第四十一回残骨肉车焚瞎眼弟枭首级绳络光头僧
结仇连祸怒方嗔,兄弟从来一脉亲。乘乱碎尸如不共,怡怡友爱是何人。
做了光头行不光,头光反去隶戎行。今朝弄得光光乍,浑似西瓜滚道旁。
先是闰六月初八日,福山塘上有蒋氏兄弟三人,长伯鼎、三叔鸣、四季明,同胞兄弟,竟作切齿不共之仇。此时正是剃头令下,人心不服,上无县主。叔鸣欲倾乃兄若弟,暗约地方无赖,于是日借友人家设酌,结福为盟。
伯鼎访的确了,伏羽党于路旁丛豆中,觇叔鸣出门,先捉住狠打一场,刺瞎其双眼,叔鸣调治二十余日,眼虽瞎而不死,乃计投时家营,将来报冤。伯鼎忧之,乘七月十四日城破,杀人如草菅,总不算账之际,阴约族党,于十五夜三更破门而入,从柴底下搜出其党徐若之,预备松香黄豆破车一部,活烧杀于基后,扫骨水中灭迹焉。
光头僧,谢家桥双忠庙旁庵中僧也。于春间投此庵居住,系北方人口声。
十五夜因何羽君在双忠庙扎营,和尚遂央褚德卿引进,愿投部下。据云,向系兵人出身,所以皮盔、皮甲、器械尚在。羽君见其武艺好,口中许诺,是夜茫茫然,未编入队伍,此僧即戎装随众乡兵进城来。原来此僧是闯过营头、抢过人家的老手。一入城,竟撇了众人,自去搜抢东西,缠在腰里;又抢些冷酒,吃得烂醉,走到王家桥,独自一人在途中乱闯。适遇福山兵问之,和尚漫应曰:“我是何家营里。”是时,人所憾者胡来贡,胡与何声音相似,况且未编入队伍,福山兵并无人认得,遂拦住盘诘,和尚醉中性起,拈枪就刺,众人发声喊,一齐上前,和尚拔刀乱砍,早折了三四根枪,终以人多拿住。剥去皮盔,却是一个光头。众人就疑他是清兵奸细,和尚该死,因说李家桥堍下庵僧是我道友,众人遂押至庵前,询之庵僧。庵僧骇不敢认,众人就把和尚砍下头来,用草绳做一绳络,好似西瓜一般,提到谢家桥经过。在酒家吃酒,放在道旁,沈叔鸣见之,大叫曰:“这是庙南庵中和尚,为何杀之?”其人落荒,取之就走,口里说:“是鞑子头。”原来其人直到何羽君处请功,羽君见而怜之,因命将头与尸做一处,修书与里中陶慕溪,具言军中误杀之故,求其助棺木一具葬焉。
第四十二回严子张调兵收凌四黄思竹定计剪张三
飞熊胆大敢当先,独霸村坊局量偏。收服投诚拜麾下,同心协力守琴川。
常熟僵尸流血,九乡虎踞枭张。张三暗欲劫军粮,思竹机谋相向。为首一刀两段,教师推堕桥梁。伏兵四起动刀枪,顷刻满船了帐。
《西江月》
是时乡兵既起,上无王法,遂挟仇报怨,以强欺弱,互相屠戮。有凌四者,号飞熊,初与胡龙光为党,与严子张作仇。子张恨之。至是飞熊在练塘地方团聚乡兵,为首独霸,子张率兵攻之,以钱效初等为军锋。飞熊领兵出战,子张相度机宜,谳兵首尾夹攻,飞熊大败,穷促请降。子张爱其胆略,收为部下。
黄思竹,大义桥富翁,二子茂之、瑞之,俱在学院衙门做承差。张三,小市桥人也。两家都团结乡兵,互相忌刻。张三想黄思竹家富,谋以借粮为名,出其不意捉住思竹父子,绑起要杀,自然有银子到手。
孰知机关漏泄,黄思竹已知其来之日期甚确,预将乡兵埋伏停当,把人家门闼都关,像佯为不觉的。那张三驾大快船两三只,约有四五十人,行到大义桥下,见寂无人声,即同拳棒教师先跳上岸,分付司务守住大桥,自己竟到黄家问道:“思竹在家么?”走到门首。原来思竹、张三虽住居附近,面孔从来未相识认,思竹上前回道:“问他怎的,你姓什么?”两人各怀要捉之心,说时迟,那时快,两只手已大家挽住,右手各去腰间拔刀,张三刀鞘紧涩,急拔不出,早被思竹连肩带项先砍一刀,张三临死喊曰:“求全尸罢。”思竹那里管,再复一刀,张三已跌倒在地。
思竹有母舅,年纪虽老,乡间人还有膂力,手脚便利,身穿短白布衫,足蹑草履,却从桥东走过桥来。那司务眼只见看着张三,不提防这老儿动手,被他一推,倒撞下水去。及船上人要登岸时,四面伏兵齐起,门闼里与对河东西两岸俱是乡兵,围拢乱杀,又杀死十余人,余皆弃船赴水逃命而去。此事若非思竹先知,预定计策,几被张三暗算去了。所以机关必贵密也。
第四十三回肆抢掠周伯襄忍气报冤仇苏君望吃亏
揭竿斩木动刀兵,守分存仁祸及门。魍魉昼行无忌惮,伯襄濡首莫伸冤。
乡兵扰乱天昏黑,吮血磨牙争尚力。纤芥微仇称大冤,睚眦小念动诛殛。弱之肉,强之食,苏君狭路遭威逼。只求死里得重生,遑问理之曲与直。
《鹧鸪天》
周伯襄,水西当公正地主,忠厚老成。因本境宁静,尚未聚集乡兵。地邻曹翠峰。周氏图民与伯襄有小隙,渠有亲戚在谢家桥,知其无武备,纠合桥头无赖徐梅、蒋大、曹梅溪兄弟等五十余人,白昼罗头鸣锣呐号,执刃围基,抄抢一空。
伯襄后知为谢家桥乡兵翠峰之所勾引,持名帖亲到谢家桥告诉亲友,要追所失家财什物。翠峰情知理亏,央陶慕溪、王瑞廷等设酒陪礼,说以利害祸福譬喻,百般劝解之。伯襄见如此无法无天世界,叹口气而归,真正小人得志之时也。
苏君望父子、叔侄,俱作二十四都,分管皂隶。与图中一人日前因当堂行杖有睚眦之忿,至是君望避乱居乡,住新庄庵之南。其人纠党八十余人,罗头持械鸣锣呐喊围基,捉来吊打。赖里中长者陶慕溪等群往劝解,君望出银二十四两买命,始得脱网逃生。后其人下海为曹大厅兵所杀,吃亏反重于君望焉。已上皆聚结乡兵之祸也。
第四十四回洪知县练塘村被困顾秀才北水门耀兵
赴任匆匆到练塘,乡兵扰乱势猖狂。舟行水国迷乡导,发式金钱难掩藏。雷动干戈四望起,云从隶卒一时忙。解纷不遇老成谏,险把仁慈父母伤。
城郭新经残破,街坊绝少人烟。龙光闹乱扰琴川,又遇书生愚见。失火池鱼殃及,亡猿林木祸延。耀兵张示六门传,徒教黎民胆颤。
《西江月》
洪知县讳一纬,清朝开国常熟县第一个知县也。是时乡兵大乱,城中又是空的,不敢竟来上任。练塘村离南门外三四十里,洪知县先到此驻扎,打探消息,孰知正落在凌飞熊手里。飞熊是心粗胆大、无天无地之辈,统领乡兵团团围住,鸣锣举炮,杀将拢来。洪知县吓得魂不附体,手下人皆是剃发的,都乱窜起来,跑的跑,躲的躲。
凌四拿住知县,细细唾骂,又要打,又要杀,正在危急,亏得乡绅赵景之在彼避乱居住,忙遣人分解曰:“知县是父母官,若弄杀了,必然又惹出大祸来,断断不可。”因此洪知县得以单舸返棹。仍投土都堂处请兵去了。
顾秀才,已故乡绅顾郎仲之孙,讳铠,号生辰。原是学中廪生,投义阳王部下。八月十二日,同曹以增洞庭,周参将统兵三四百人,由福山往县北水门扬旗呐喊。坐瞿家园上,张示六门,要想守住常熟,与清朝打仗拒敌,派民兵上城守护。百姓眼见得前番胡龙光如此奋扬威武,究竟清兵临城,不出一兵,不折一矢,望风逃遁,反为严闭各门不许放出之故,连累男女杀死,弄得家破人亡,那个肯再来上前帮助?顾生辰见人心惶惶,又闻知得洪知县到练塘光景,料然不日又有大兵来到,所以连夜乘月色原退到福山,下海而去。
第四十五回烧县堂公安取火药投吴郡伯韬领号旗
公安起义练乡兵,谋聚军资助请缨。火药延烧因失足,巍巍大厦一朝倾。
丧师愤激竟漂洋,万里从戎死战场。威震闽南名不朽,身膏野草骨犹香。
村镇乡兵各逞凶,互相仇杀乱如蜂。伯韬奸计投吴郡,暗自归清先顺从。
赵公安,庠士赵君平之子。从幼习弓马,学兵法,多膂力者。考过武场,家资颇殷实,住猪虎墩地方。至是统领乡兵,竟到县中库里取火药,自己军中应用。谁知手下众兵扛一甏火药,刚刚走到大堂上,失脚一跤跌倒,恰好击出火来,把县堂烧坏。公安随即下海投义阳王,并妻孥及部下愿从者,飘然而去,田园屋产俱被籍没,祸因其烧毁县堂也。后闻其仕明,官至总兵,在闽中殉难焉。
朱伯韬向居苏州,附居常熟,为人刁险,工于刀笔者也。避兵搬住大义桥,蚕食一方。因合计杀了张三,日夜防小市桥乡兵来报仇,伯韬遂心生一计,竟同里中为首者潜往苏州投顺,具言县中乡兵虚实,若大兵到临,愿为内应。土都堂即差降弁萧世忠领兵到县,暗给伯韬号旗,嘱其密为乡导。而常熟再遭屠戮,实朱伯韬召之也。后伯韬为乡兵长戴次山所擒,次山潜凰里大族也。为人忠直勇敢,因不愿剃发,随义阳王入海。
第四十六回献密计三路下琴川恃枭勇百人坐察院
乡兵扰乱多凶暴,仇杀纷纷莫诉告。胡马云屯不敢侵,伯韬暗作乡导。投姑苏,给旗号,指日烟尘堪迅扫。更兼借箸向前筹,军马密教三路到。
《鹧鸪天》
客将挥扬气励云,自夸骁勇冠三军。百人不满屯察院,何异驱羊入虎群。
朱伯韬随献计与萧参将,大意云:九乡四镇乡兵无非各保村落,互相仇杀,不足为虑;只有严子张一军在南门外三里桥出没,福山营兵与县城悬隔四十里,鞭虽长不能及马腹,若用三路人马克期攻其无备,县中是一空城,自然唾手下矣。萧参将因诈传令,差夏都司统满洲兵六百人,从太仓旱路而向西入,徐元直领水军从西湖南而入,萧参将自统大军从州塘大道水陆进发,订于十五日发兵,十七日到县。朱伯韬信以为实,得意先归,其实土都堂已檄四府提督汪统劲兵二千员,钱参将副之,萧参将不过领四五百人,别作一小营为乡导耳。
夏都司、徐元直俱世忠部下领兵官也,共有三千多兵,竟从大道,亦不分三路,直捣常熟焉。义阳王军中有一将官,原是徽州府人,姓毕名九龙号挥扬,崇祯朝征流贼的援剿总兵。他自恃骁勇,枪尖到处无人可敌,所部不过百余人,誓要与清兵打仗。十七日午牌进城,竟坐大察院虚张声势,其实毕九龙不晓得,是夜清朝大兵真正又将到也,伯韬以为得意,但不满二年,遭戴氏之祸,天道报应。
第四十七回严子张兵交华荡毕九龙师溃山北
清师夜驱兵,波光映月明。舟来如蚁集,炮发似雷轰。后队军方合,前营阵已倾。力微终莫敌,星散各逃生。
五更敌到势如山,水陆交攻已入关。众寡难支无固志,北门突走得生还。
是夜,严子张驻扎连墩浜,及莫门塘等处,出哨夜巡,正轮着凌飞熊。
二更时候,飞熊领命统所部五六十人上船而去。子张寻思,凌四是心粗胆大之人,恐怕去搅扰地方,生出事来,分付众人守营,自己领百余人,随后巡缉。相去不上二三里之程,前军凌飞熊方下华荡。只见月下隐隐有船自南而来,急忙喝问,竟不来睬。看看较近,约有六七只小船,搜的箭响,早把凌家船上水手射落水中。飞熊见势头不好,急开炮时,打翻了一只敌船,那船竟不肯退,箭如雨点,再开第二铳时,敌船已无数拥来。又开第三炮,已慌了手脚,连自己的船也翻了,遂弃船下水,各自挣命而逃。严子张在后听得前船炮发,急催人赶上,只见敌船没涯岸涌上前来,也放了三个大炮,打翻了几只敌船,须臾,短兵相接,箭如急雨。子张手下一人甚勇,身披重铠,捷若腾猿,竟跳上敌船,所向无敌,连杀完了三四只船上人。回头见子张之众伤的伤,死的死,落水的落水,连子张也跳下大水中。其人一眼觑定子张,也跳下水,从乱军中捞救起来,负在背上,登西岸,飞也似走脱了。闻是时落水者甚多,子张身穿铁甲,直堕深渊,下边似有物托起之者。仰面见天上一星,因此勇士得以捞住救脱,亦是大难不死,吉人天相也。
此时,清师前锋是四府汪提督所统,随后萧参将、钱参将、徐元直、夏都司,及知县洪一纬、监军巡捕陈日升,共有三千多人。既破华荡之兵,一路并无拦阻,悄悄直到南门,已是五更天气。见城上守护无人,仍从前月破城时缺坏处爬进城来,开了南门,放大军一拥而入。毕挥扬在察院中,听得六个大炮响,料道有大兵到,领兵扎在凌驾山,乘高眺望,清兵一支从小东门,一支从西门,作两翼,大军竟冲到县前。毕家兵见了,落荒退出北旱门时,背后清兵急赶。挥扬且战且走,从山僻小路而去。清兵恐有埋伏,亦不追赶,收军入城,为据守之计矣。
第四十八回批黄旗洪父母止杀给告示陈监军安民
县尹初莅职,烽烟犹未熄。绎骚动乡城,民命多戕贼。何以得保全,批旗止杀力。渴时易为饮,饥后易为食。略展提携手,黎元咸戴德。
为因留发启兵戎,荼毒生灵民困穷。县佐监军施善政,大寒之后遇春风。
孰知清朝新令,凡系剃发者一概不杀,城内城外此时并无一人剃头,所以兵丁肆行杀掠止据。陈敏侯住大东门外木行头,同居有钱明之,训蒙为业者也。十八朝晨方出门,要往大东门卖布,忽见城上有人头是红的,转身叫敏侯曰:“不好了,为何城上都是红头人?”敏侯应曰:“想是昨晚到坐察院的海上毕家兵。”言未绝,早有箭射下来,仔细看时,都是红缨帽清兵。
二人急忙挈妻孥走时,桥梁俱已折断,把截得水泄不通,南北两头渐渐围将拢来。二人无计可施,才把妻子藏过,刚出后门,身子一齐被大兵拿住,把刀背乱打,绑到小东门外陈磐家大楼下,细细拷炙夹打两人,打得体无完肤。
过了一夜,第二日钱明之已被杀死,敏侯亦拖倒要杀,凡七八次,还亏口里放松道:“身边没有银子,我那邻家却是富的,定然有处搜取银子,愿领都都爷去。”敏侯之意,不过骗得身子到家死了,庶几尸首还有寻处,因此冒雨原牵押到木行头来也。是数不该死,恰到雁港桥,正遇无数兵丁船只,俱要进华圩里打粮。原来华圩是近城水区,百姓避兵的多藏于彼芦苇之内,因此就带敏侯上船。一进华圩,大雨中但闻人声鼎沸如雷,这班兵丁抢得热闹,敏侯得以乘间逃走,到五渠村兄弟处去剃头,然后才敢回家。
洪知县思进衙门,因县堂烧坏,就坐在小东门内广济桥下、已故乡绅陆羽明旧宅中。他大张告示,要百姓剃头发,且教把黄布一幅做小旗,上写顺民某人,随用正堂印信朱批为照,可以各门出入,并无拦阻;又教百姓领家小进城安插,而城中渐有生意矣。
陈日升,辽东人,才谞敏捷,土都堂就着他监军,故有监军巡捕之衔。
坐在南门里大街上顾伯谦旧宅中,正虑缮写乏人,陈敏侯是捕衙书手,困被打伤,扶仗投见,陈县丞大喜。敏侯因禀劝他各区图发刊刻告示,以代黄旗之所不及。凡百姓们领得监军巡捕陈告示一幅,贴在门上,兵丁就不敢擅入,可以保全一家,因此城内、城外及各村镇乡民获全者多,而民心渐渐归服矣。
第四十九回援常熟舟师布海破江阴火炮连天
百万雄兵纸上夸,声张虚势眼前花。可怜一片东洋海,权作王侯将相家。
江阴自古澄江地,吴有延陵,楚有春申,江左风流不乏人。忠臣义士同死守,火炮如云,百里声闻,玉石无分血洒尘。
《丑奴儿令》
是时,海上大军从崇明直到杨舍,北至狼山二百余里,舟师布满,说是义阳王、李太傅、田军门、荆监军、胡来贡、顾容等,各拥战船,摇旗擂鼓,呐喊放炮,大张告示,声言集雄兵二十万,指日登陆打仗,救援常熟、福山、江阴等处,不许百姓剃发。百姓凡住常熟以北沿江一带者,欲不剃头,恐怕清兵杀掠;剃了头时,又怕明兵登岸,性命不保,真是事出两难,有倒悬之急,汤火之危耳。
江阴自闰六月起义兵,在曹乡宦家杀了知县,百姓共推严典史为主。此时邻县惟无锡,清兵一到就降,不动刀兵,常熟则推严宦为主,聚乡兵抗拒,故一时俚谚曰:无锡人一炷香,江阴人一把枪,常熟人严子张。言惟江阴人倔强也。豫王晓得,即差降将花马刘统军征剿。岂知江阴城最坚固,义兵勇敢异常,一连相持六十余天,杀死清兵无数,添兵几次也尽行杀完。人言若处处像江阴,大清兵岂能越江南一步!
豫王大怒,特调贝勒王统大兵,又将江船装载火药、铳炮无数,期在必克。一到,即将刘帅捆责,分兵先抄断各处村镇救兵,然后把城池围得铁桶,四面俱布置大炮,于廿一日子时攻城,城上亦将铳箭打下,自子时至辰时,百里内外惟闻炮声如万雷俱发,两边人马死伤无数。辰牌已后,城内火药及长兵已竭,城上人立脚不住,凭外边火炮打到,午后城垣俱已倾塌,四面鼓噪,一涌上城,百姓犹思巷战,俱埋伏在儒学里,察院里,及人家大宅中,跻住厮杀,终无降意。直至日晡,严典史已殁,领兵头目及乡兵不留一个,方收营住手。共计前后杀死清兵五六万,乡兵死者亦不下十余万,城中凡系街巷井厕中,尸骸俱满,诚唐世之雎阳再见也。
第五十回脱险厄季生出火宅显果报姜六入空门
江阴城陷戮人民,塞巷填街血染尘。暗里挥戈图壮士,闹中跃马出重闉。临危制变如反掌,料敌藏机若有神。草泽英雄非谬语,季生真是胆包身。
半世弓刀混客尘,方知孽债是前因。云深采药期刘阮,谷口逃名谢子真。火宅得离心自净,莲宗同契智常新。万缘放下从兹去,不向人间误此身。
次日搜捕城中民居,斩草除根,老幼不留一个。闻有一秀才,姓季名星,字梦白,原是文武全才,兵败后只剩短枪一根,独自归家,大开重门,坐在书房里。
其家宅颇宽大,进门道屋方是厅,厅后是遮堂,大楼从厅廊下转弯,一个大圆雪洞里面,就是书房门。只见一步兵身跨利刃,走进门来,东张西望,道是无人空宅,信步走到书房门首。不防梦白却隐身在门边,持枪就刺,正中面门,倒地而死。梦白把死尸撺在隐处,取其利刃在手,续后有一甲士手牵两个少妇,乘马入门,见是空宅,意欲将二女行淫,二女口中叫苦不住,竟牵上厅。走进厅后塞门,方抬头细看楼上,梦白尾其后,悄地赶上一刀砍翻,遂剥下其人头盔、衣甲、号带,依样整齐穿起,教二女依旧口中叫苦,仍乘马走上大街,手牵二女,闯出东门。于大难之中而作此行迳脱身,非有陈平之智、姜维之胆,不能也。
又闻有一人兵败,走到城隍庙神座下躲避,夜闻似梦非梦,闻神言语,计点杀戮簿上姓名,次及其人。旁有鬼判禀称,此人该明日杀于姜六髻子之手,其人方为骇异。次日辰牌,适被一兵进来搜着,一把拖出要杀,其人大言曰:“且住手。我问你爷姓姜,排行第六么?”兵应声曰:“你为何却认得我?”其人告以夜间神明显灵预报之故,姜六即投刀叹曰:“我和你冤冤相报,几时方休。”因令其人脱衣一件,连砍三刀,作杀死之状,遂拉同拜神明立誓曰:“生生世世无相害也。”一力保救其人性命。即翻然向善,立志弃家,同遁迹为僧,后来坐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