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分,我听见一阵猛烈的打门声。是周玲玲,她捶打着我:quot;吴正,你又同于超美好上了?quot;
我赶紧将门关上:quot;周玲玲,我与你又没有约定,我与哪个好跟你有什么关系?quot;
她又问:quot;她要同你结婚?quot;
我无言以对。我是男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和她交往虽然彼此需要,她明确表态不要我负责,也不会沾上我,但是我毕竟对她动过心。
她笑了,可笑得比哭还让人看了难受:quot;吴正,既然你下了决心,那我祝你们幸福。quot;说罢,她毅然转过身走了。
我和于美人是在市民政局办的结婚证,因为我们的户口都在市里。完事以后,她去市委办事,我则买了喜糖到政府办去发。
天色很好,如同我此刻的心境。市里新修建了好几幢高楼,市中心还新设了几座人行天桥,纪念碑所在的街道,已经成为步行街,颇有一种现代化都市味道。马路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我贪恋地望着这一切,好像一位才到城市的老农民。我心里好一阵感慨,不知不觉间,我在黄各庄镇已经一年了。望着空前繁华的街道以及拓宽了的路面,想到乡下那贫瘠的土地,班子之间的政治纷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时间,我才能脱离黄各庄那是非之地,回到市里来呢?
办公室的同僚们都在,他们正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见我一来,都同我打招呼。小六子满脸笑容走过来,笑眯眯地给了我一拳,将我拽到走廊无人处,嘴巴俯到我耳边说:quot;好哇我的小吴哥,你老人家不错嘛,居然攀上了大部长。不错不错,你家于部长是周老大的人,红得发紫哟。哥,你飞黄腾达,小弟你也得关照哈。quot;
我大惑不解地望着他,见他一张狭长脸开花开朵笑得稀烂,就想起头次的尴尬。我沉下脸,不快地说:quot;小六子,你不要神神道道,我是乡下人,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quot;
quot;装吧你吴正,地球人都知道了,你还在扮嫩?告诉你,市里发生了政治地震,周老大已经增补为省委委员,而马老大已经进去了。quot;
什么什么,我才多久没到市里来,这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马市长进去了?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帮我解决了修路资金,没想几个月时间,他就倒台了。官场啊官场,真的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啊。我的表情引起了小六子的兴趣,他歪着脑袋瘪着嘴望我,突然没来由地笑了:quot;我的吴大镇长,于超美一上调,那空余下的位置不就还是你的了吗?看你神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饿了?你老人家为了党的事业好不容易来市里,这样,中午我请你吃海鲜,我们好好聊聊。quot;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我们来到潮汕海鲜城,进了一个包房。小六子不看菜单,就报了几个菜名,有龙虾、鲍鱼,都照最高档的菜肴点。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了。
酒过三巡,小六子拉着我的手开始攀交情:quot;小吴哥,我知道你能耐大,你说,兄弟我还值得你交往?quot;
我夹了一片龙虾,蘸了点芥末酱,送进嘴里:quot;小六子,吃你的请就好像吞鱼饵,要被卡住。不过你高估我了,我不过一个乡下农民,小小虾子能掀起浪花?quot;
quot;不!不!你小子……嘿,吴哥,你是乌龟有肉在肚里,地球人都知道的。兄弟有个小小麻烦,想请你老人家帮忙。quot;他眨巴着小眼睛,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推到我面前。
我惊异得差点跳起来!这小六子,神秘诡异的,把我看成能左右全市的铁腕人物,还给我行贿?我冷冷地望着他:quot;小六子,你敬神找错庙门了,我不过一个小镇长,还是副的,能帮你什么忙?quot;
quot;大哥,你能帮,也只有你能救我,不然我死定了!quot;他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旋儿,看来的确遇见了麻烦。我心里好痛快,这小六子得势翘尾巴,眼睛始终望着天,正眼也不望我一眼,现在终于有报应了。哈哈,小子,该倒霉你自己承受去吧,我要做的是痛打落水狗,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不过,我真有那么大能耐?
我将放在凳子上的一包糖果递给他:quot;陆地同志,你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今天我请客。这是喜糖,我结婚了,喜事我不准备操办,反正就那么回事。quot;说罢,我叫过服务员买单。
酒菜一共1380元,小六子生气地一把将账单夺过,从皮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服务员。等服务员出去,他眨巴着眼睛,突然捂着脸嗷嗷哭了起来。
我见状不知所以,急忙将一张纸巾递给他。他将纸巾打掉:quot;吴正,我晓得过去对不起你,但是,我们毕竟是同僚弟兄,好哥们啊!没有想到,你好势利,人一阔就变脸。算了算了,我自己的伤自己舔,用不着哪个同情。quot;
我知道他在激将我,这个小六子,阴险狡猾着呢。不过我倒想知道,他究竟遇上了什么倒霉事,这样一惊一乍。我故意说:quot;小六子,不是哥不帮你,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呀!你想,我在乡下两眼一抹黑,市里领导又不熟,能帮你什么?quot;
小六子见我语气和缓,以为有回旋的余地了,回嗔做喜地说:quot;你不知道啊,于超美,就是你的新娘,马上就是市委组织副部长了!她的能耐大得很,也很有来头,不但省里有人,连我们周老大都是她亲戚,听她摆布哩。quot;
我愣住了。没想于美人居然又升官了,还是周老大的亲戚,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不能在小六子面前表现出来,与他碰了碰杯,将杯中酒一口喝光:quot;她是她,我是我,为了朋友,你总不能叫我走夫人路线吧?再说了,你连自己的啥事也没有说,我能帮你什么忙?quot;
小六子站了起来:quot;吴哥,你太能帮了!真神面前不烧假香,告诉你,本来马老大在的时候就决定,要让我到建委去做副手,主持全面工作。现在他倒台了,我跟在他身旁鞍前马后,加上他与周老大长期不和,我能有好果子吃?我的意思,求你在我新大嫂那里说句话,打打圆场,这样我就有救了。求你了,我的好大哥。quot;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又羞又恼,感觉心里的小鬼在拿软刀子一下一下戳我。这个小六子,真不是人,敢当面说这样的话,让我颜面丢地!我愤怒地回绝说:quot;小六子,你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了!quot;说罢,我转身就走,连那装喜糖的塑料袋子也忘记拿上。
小六子却先我一步上前,一把将门锁上。他突然朝我跪下来,咚咚咚叩着头:quot;吴正大哥,只有你能救我,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救救我吧!quot;
我又恨又恼。这小六子真不地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脸面也不要了?我朝他厉声呵斥道:quot;陆地你起来,你这成什么话?quot;
小六子却死死地跪着,动也不动。他眼眶兔儿眼一般红,脸部歪拧:quot;大哥,你要不答应,我就这样一直跪在你面前。quot;
这个无赖,连这样的下三烂动作也能使出来,真拿他没有办法。我叹了一口气:quot;我真没能力救你,你还是找别人吧。quot;
quot;不,你能的!quot;他坚决地说,又讨好地朝我笑笑,quot;要不,你把大嫂电话告诉我?quot;
对于这样的癞皮狗,我能有什么办法?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于美人的手机告诉了他。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认真地把手机号码记在他手机上,然后朝我嘿嘿地笑:quot;吴哥你放心,我只找嫂子办事,绝不会有其他企图。这,你一百个放心,再说这样重量级别的政治女性,我敢有非分之想吗?quot;
我鼻孔里哼了哼,指着那袋糖果对他说:quot;小六子,这些糖果是我的喜糖,麻烦你代我散给办公室的同事。quot;说罢,我夺路便走,生怕这无赖又生出什么法子来羞辱我。
quot;大哥,既然你要结婚,那你就把这个拿去。这可是我送你的新婚礼金,我们这么好的哥们,总不能算是行贿吧?quot;小六子追上来,把那个信封塞进了我的口袋。
我走在灯火璀璨的街道,然后站在那块巨大的娃哈哈广告牌下,等待于美人。小六子给我上了极其生动的一课,使我不能自已。于美人居然那么沉得住气,将我蒙在了鼓中。我真是这美女的男人,一个即将和她生活一生一世的丈夫?
我该如何面对她?是唾弃嘲讽,冷眼相对,还是干脆与她闹翻分手?我的手揣在裤兜里,汗津津的手将小六子给我的那信封弄得皱巴巴的。那信封我打开看过,居然是整整5000元!区区一个电话号码,就换取5000元,到底值也不值?
当然,这5000元也可以算是朋友之间的馈赠,但是这数量也太离谱了!我与小六子不过泛泛之交,他当然是冲着于美人那组织部副部长的官衔来的。于美人,你何以有那么大能耐,居然能在短短的一年之内,由一个乡镇企业的普通管理人员,一跃而成为一个处级干部?
我呆愣在冷风中,接着被一串急促的喇叭声惊醒,我一看,于美人已将轿车停靠在我身旁。她着一身米色便装,娇嫩白皙的酥胸晃得我眼花缭乱。我打开驾驶副座,钻了进去。
她依偎过来,在我面庞上吻了一口:quot;乖乖兔,等久了啊!quot;
我心里的郁闷被这湿漉漉的香吻给化解:quot;美人,你看这样晚了,我们还回黄各?不如我们找一个宾馆住下,明儿一早走。quot;我嘻嘻地笑着,坏坏地望着她。
她用嫩葱一般的指头朝我额头戳了一下:quot;吴镇长,组织上重新甄别过你了,从现在起,你已经官复原职。我的大镇长,你别一天沉迷于儿女私情,该想想如何发展地方经济,让黄各人民尽快富裕起来!quot;说着,她将车朝黄各庄开去。
我满怀狐疑,但却不好开口问她。我重新做镇长了,那她呢?这么说来,小六子说的是真的?
她抿着嘴唇,双眼凝视前方。从侧面看,她满脸疲惫,眼角居然有浅浅的纹路了。时光老人的风霜利剑好厉害啊,仅仅一年时间,就把人摧残成这样了。她侧过头,见我用这种神情看她,突然将车刹住,问:quot;流氓兔,我看你神情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是你红杏出墙,还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quot;
我嘿嘿一笑:quot;我确实听到一些说法。据说马市长被双规了,政府和市委的人事要做大的调整。quot;
她唔了一声,重新将汽车上路:quot;小伙子,你在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政治上怎么还这样幼稚?没有兑现的事,我们千万不要相信,更不能信谣传谣,知道不?quot;
我心里好气,索性将小六子给的那一个信封摸出,甩给她:quot;于部长,我们结婚,有人送了大礼金,你看我们收还是不收?quot;
手机音乐柔和地响起,于美人将车停住,问:quot;请问哪位?什么,政府办陆地?哦,对不起,我正在开车,一个小时以后你再打来好吗?quot;汽车重新上路后,她瞥了一眼那鼓囊囊的信封,quot;这就是政府办那陆地送我们的结婚礼金?quot;
我点点头:quot;是啊,不过,他不是送给黄各庄镇于镇长的,而是送给新任市委组织部于副部长的。quot;
她眼睛里恍惚有火花,一闪,又一闪。quot;吴正,这钱你认为很肮脏龌龊?quot;
我立刻将球踢了回去:quot;于副部长,你政治觉悟高,该你下指示呢。quot;
她突然光火起来:quot;吴正,你简直就是一个懦夫,一个政治上无所作为的庸人!告诉你,这钱来得干净,我照单全收!结婚礼金吗,我干吗推辞?quot;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冷冷地回应:quot;于副部长,人家可是有求于你,小心吞了铁钎子。quot;
她尖利地笑起来:quot;哈,有求于我?我不是还没有上任吗,就是在任上,该办的我才办,不能办的,我会傻瓜样睁着眼睛朝火坑里跳?吴正,幼稚,你太幼稚了啊!quot;
一路两人再无话,到了黄各庄我睡下以后,周玲玲又来敲门。我没好气地说:quot;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quot;周玲玲怯怯地道:quot;吴镇长,我真有事情。quot;我只好说:quot;你用电话告诉我。quot;
手机果然一会就响起来。周玲玲说:quot;吴镇长,我不能再在这个镇待了,那黄家康几乎天天来纠缠。你现在重新当了镇长,是实权派,在市里又有人,求你看在我对你的情分上,把我调到市里去。这里我一天也不愿意待了!quot;她在那边抽噎起来。
我的心情更坏了。这臭婆娘,怎么也这样势利?突然我警觉起来,她是怎么知道我重新当上镇长了?我生硬地回绝道:quot;周玲玲,我哪里有那么大能耐,连我自己想回市里,都没有一点办法呢!quot;
quot;吴镇长,其实我的调动不会有问题,关键是我男友叔叔出事了。你总不会忘记,马叔叔还曾经关照过你呢。我好歹还算是你喜欢过的女人,你总不能眼睁睁看我受苦受难吧?再说……quot;她吞吞吐吐没有再往下说了。
我问:quot;再说,再说什么,你把话说完好吗?quot;
quot;吴正,我和马科长吹了。是黄家康坏的我,黄家康说我不是正经女人,说我……quot;
我打断了她:quot;你别说了,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要我补偿?quot;
她生气地说:quot;吴正,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周玲玲虽然低贱,还算自尊。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没有廉耻的话?你说,你说呀!quot;
我不好回答。我知道,她所说的确实是事实。但是我一个小镇长,市里又没有关系,能有什么办法?我尽量用委婉的口气回道:quot;玲玲,我不是驳你的面子,更不是袖手旁观。说实话,看见黄家康那么对你,我连杀他的念头都有,可是我现在没有这个能耐,你再等一些时间,容我想想办法,可以吗?quot;
quot;不,你能够办到,就是不想给我办。quot;
这个女人,以前那样温顺,现在怎么也这样横蛮?quot;我真的没有办法啊!quot;
quot;你没有办法,难道于超美也没有办法?你们已经扯了结婚证,就是两口子。你在床边吹一下枕头风,事情不就解决了?quot;
我只好对她说,好的,我就试试吧。然后,将电话挂了。
哈,今天发生的事真让我哭笑不得,小六子跪着求我要于美人的电话,现在周玲玲又求我帮她办调动。她不是那么恨于美人,总告诫我远离这个恶毒的女人,怎么现在却这样?左思右想我睡不着,索性爬起身将门打开走出去。
四下里一片静寂,淡蓝色的天空,有几粒疏朗的星星朝我眨巴着眼睛,好像在讥讽地嘲弄着我。冷风吹拂过来,我不禁打了几个寒噤。身后突然浮现了灯光,还有轻微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周玲玲手中拿着一件夹衣,满脸凄迷地望着我,将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我刚想对她说什么,她却捂着脸,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