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轿车停在旧庄园旅馆门前,林格鲁斯从车上走了下来,和一年前一样,手里提着行李和猎枪袋,一身轻装。旅馆老板布兰特早已恭候多时,此刻,他快步朝林格鲁斯走来,热情地伸出双手。
“知道吗?你比从前更出名了,在这个小镇上,现在谁不知道大侦探约翰·林格鲁斯的名字!”
“我不是说过要你为我保密吗?”
“对,保密,我是一直这样做的。但是,杀人事件一登报,很快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
“贝拉兹夫人怎么样?她好吗?”
“她也出了名,又是接受报社采访,又是为法庭提供证词。”
“身体好吗?”
“不错,就是盼着你来。”
“布兰特,我还要在这里打扰一段时间,还有工作没完成。”
“工作?辛苦一年了,不好好休息,还要工作?!”
“别忘了,我的书还没有写完,作为压场戏,我打算写一个不寻常的案例,让读者买了我的书不至于后悔。”
“显然,这次的案件再合适不过了,你在写书时一定要提到旧庄园旅馆的名字。”
“那是自然,这个故事是从你这里开始的,我也准备让它在你这里结束。”
“等你的书一畅销,我这里肯定宾客盈门。”
“不一定吧。故事从客房里出现幽灵的声音开始,这样的旅馆客人还敢住吗?”
“这……关于幽灵的事你别写进去,总之……”
“不写幽灵怎么行?别忘了,它可是这个故事的主线。”
“但是,幽灵不是被你征服了吗?”
“怎么见得?这回你为我预备的还是那个房间吧?”
“当然,就是你指定的那间,一点没有变动。你走以后又有大约二十位客人在里面住过,幽灵再没有出现。”
两个老朋友一面喝茶,一面说着分手以后的情况,好象有说不完的话。
“自从那起案件登了报,来这里喝茶的人一下增多了。托你的福,旅馆生意兴隆,作为我的特邀客人,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这里住,只要你愿意。”
林格鲁斯走进久违了的房间,布兰特蹬在后面。
“在我的一生中没有比这更奇持的经历了。我是说发生在这里的怪事。”
晚餐的时间到了。林格鲁斯走下楼梯,斯赞推着病人的轮椅出现在饭厅。
侦探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
“太好了!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晚餐后如果有兴越的话,我很想把一些故事讲给你们听。”
“当然,我们是最有资格做你的听众了。”贝拉兹夫人慈祥地笑了,“除了公诸于众的事情,我们想知道的太多了。”
“确实如此,假如没有夫人你们的帮助,这次的事件很难开场,现在在考虑怎么给这个故事加上一个有趣的结尾。”
这天晚上,贝拉兹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林格鲁斯。
“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香烟,我想您的故事一定不短吧?”
“是的,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住进这个旅馆,几天后又匆匆离去,那以后有了一段长长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开场吸引人,中间也称得上精彩,却没有结尾。总之,一两个晚上是讲不完的。”
两位老太太没有插话,凝神静气地听着下文。林格鲁斯记得每一个细微的情节,连同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层层的推理……所以讲得很细很慢。结果,第一天晚上直到深夜只讲到皮特的自杀,照这样下去,需用几个晚上才能讲完。尽管贝拉兹夫人埋怨林格鲁斯卖关子,斯赞却喜欢这样。
“就好象每天晚上在看系列电视,我已经完全和里面的人物熟悉了。”
到了第五天晚上,故事接近了尾声。
“昨天晚上,我讲到我躺在医生的船库小屋里。我整整睡了一天,睡得很熟,连医生为我治疗脚伤都全然不知,虽然我曾经被人称作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侦探……科西达安医生开着汽艇穿过夜幕笼罩的湖泊。把我送到柯里科。从那里越过布尔根和玛洛亚山峰,便告别了意大利。”
“我们去过那里,知道这些地名。”
“这样,我带着周密的计划回到英国,我没有立即去苏格兰场,因为我没有忘记男爵曾经说过在伦敦请私人侦探调查我身份的事。警察局全是他们注意的焦点。我暂时借住在朋友家,而后给从前的上司里季韦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查清了一起重要案件,希望马上见他。因为不能在警察局露面,所以请他来朋友家。
“我的上司非常了解我,第二天晚上按时赶来。毫无疑问,他对我的汇报十分重视。三天以后,里季韦领着检察总长梅泽森一起来到我的住处。必须有警察局的许可,我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由于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直到罪犯被抓获,我们的工作都丝毫没有受到罪犯、民众、新闻界任何一方的干扰,这实在难得。”
林格鲁斯满意地笑了,他接着讲下去。
“他们给我预备了助手,除了我以外,同行的是四名挑选出来的棒小伙子和一名病理学家马加特尔德教授。
“我们一行六人,于8月31日深夜一点钟到达了布尔库·诺登的郊外。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对比兹家族的世代墓地我们事先已经做了调查,所以很容易地将门打开,下到地下墓室。两个新的棺木静静地挨在一起,一大一小,被害死的儿子可怜地躺在同样被害死的父亲身旁。那一瞬间,一阵说不出的悲凉感袭上我的心头。
“重要的是不能留下痕迹,工作结束以后,我们仔细伪装了现场,为了避免长筒靴留下泥巴,事先准备了水桶和毛巾。万一被来访者或守墓人识破伪装,便会马上传到布尔库男爵耳中。
“棺木很快被打开了。取走需要化验的东西后,我们迅速地封好了棺木。就连开棺盖时抖落的灰尘都扫匀了。除非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一般人很难发现和原来有什么不同。
“拂晓前,我们一行返回了伦敦,立即开始化验。男爵使用了大剂量的毒药,所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直到巴戈因在多佛尔码头上岸,知道这件事的在英国也只有九个人。我加入了逮捕巴戈因的行列。当男爵看见我突然出现在面前,大惊失色,脱口问道:‘你没喝下那酒?’听到我说没喝,便把两只手伸向手铐。‘你藏在哪儿了?’‘斜坡的小松树底下。’巴戈因怀疑地看着我,‘可是那地方连一只兔子也藏不进去呀!’‘只有一棵树能够藏身着,就是那棵秃鹫飞去的松树。’
“男爵明白胜负已成定局。巴戈因是一个头脑非常敏捷的人,他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们解剖了家兄的尸体?’‘一点不错,发现了海奥辛。’‘你要送我上断头台,是吗?林格鲁斯先生?’‘我希望是这样。’这就是我们的对话,巴戈因就这样束手就擒了”。
“快说说那个可怜的姑娘,她和男爵一起从多佛尔上岸的,对吗?后来怎么样了?”贝拉兹夫人急切地问。
“特雷芒早已等在多佛尔码头,科西达安医生自然也蹬来了,我为他们互相作了介绍。轮船进港后,两个年轻人护送米尔德莱丹小姐转乘火车回到了家中。”
“那么后来呢?”斯赞问。
“那姑娘自然衷情于本来就属于自己的未婚夫。他们已经定在春天举行婚礼了。”
贝拉兹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一定要见一见那位可爱的姑娘。请您接着讲下去,侦探先生。”
“有关对巴戈因的判决和辩护,你们肯定也从报纸上知道了,对他不利的只有我的证词,因为我的证词中证据非常充分。尽管他的辩护人为他所作的辩护十分出色,但结果还是败诉了。辩护人是这样说的:自杀可以同时使用两种手段,例如割破喉管从桥上跳下,喝毒药再开枪自杀,所以不排除已故男爵喝下毒酒后跳入悬崖的可能……然而,我保留的手帕上沾的是与从尸体中化验的成分相同的毒药海奥辛,而皮特恐吓鲁德比克致死的事实更是无法否定的。在我的记忆中,布尔库男爵是登上死刑台的唯一一个贵族。死前,这家伙拒绝牧师为他作忏悔,他死得很干脆,一脸无畏的神情。”
“巴戈因上诉失败后,很痛快地将一切全部坦白了,在卡尔比卡山上,他曾经对我说过想自杀,虽然那不是出自真意。他生存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只要活着一天,便念念不忘他的象牙雕刻。他梦想把世界上一切能够买到的、有价值的象牙雕刻全部据为已有。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收藏家最终的遗言却出乎人们的意料。在我经手的杀人犯中,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有他这种奇怪的念头,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他的遗言中有这样一条:保留一个纪念品。”
“给谁?”
“给我。”说着,林格鲁斯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宝石盒,他打开盖子,递到贝拉兹夫人跟前。
“请不要害怕,这就是我曾经提起过的那件雕刻。”
两位老太大伸过头去,吓得大叫。
“这里有一句话‘送给约翰·林格鲁斯,钦佩你的才智你的崇拜者’,真是美不可言。”
“和那个一模一样!虽然小,但是一样地可怕。”斯赞不住地摇头。
“这一个更丑陋,更使人无法忍受!”夫人扭过脸去。
“确实如此。比起你的那幅面和我的那件仿制品,它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林格鲁斯扣上盖子,两具狰狞的面孔被掩进一个狭小的空间。
“我的故事差不多结束了。不过,还有一个谜没有解开。的确,我侦破了一件极为复杂的案件,大家对此十分满意,可是,我自己却不满意。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故事的开场还有一层推幕没有揭开,我的意思是说,那可怜的孩子的叫声是从哪儿来的?是另外还有一个谜没有解开呢?还是必须从心灵术中找到答案?不过,如果用心灵术来解释的话,我似乎不能接受。”
“你又听到那孩子的声音了?”贝拉兹夫人问道。
“当然没有,我已经不想再听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还会听到。”
“但愿上帝保佑,不要再有那样的声音……”贝拉兹夫人回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女佣人,“怎么样?斯赞。”
“现在不说,就成了一个永久的谜了。”斯赞点点头。
贝拉兹夫人抿了一口酒,她那已经松弛却不失美丽白哲的脸微微泛着红光。
“请你听我说,鲁德比克被害时,他那可怕的叔叔对我和斯赞说的情况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让我们无可奈何。我们都是上了年纪、不中用的人,不会有人对我们的话感兴趣,时间长了,我们的苦恼也就渐渐淡漠了,但是却一刻也没有忘记。我经常面对上帝默默地祈祷,是真的,我想,也许上帝听到了我的呼唤,恰好是一年前,终于,奇迹出现了。
“这就是您,大侦探约翰·林格鲁斯来到了旧庄园旅馆,感谢上帝的安排!也许您觉得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您的到来。布兰特先生确实答应过为您保守秘密,可是,他这个人我想您也了解,有名的大侦探住进自己的旅馆,这么荣耀的事情怎么可能守口如瓶?
“不过,林格鲁斯先生,布兰特先生对您非常尊敬,他只悄悄地告诉了斯赞,当然,这也等于告诉了我。在我们眼中,您是上帝派来的。于是,斯赞和我绞尽脑汁苦思苦想出了一个计划。”
随着贝拉兹夫人的叙述,林格鲁斯的大脑在飞快地闪回,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全都一一记了起来。因为贝拉兹夫人的话还在继续,所以他没有作声。
“象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的话,有谁会理睬呢?所以还需动点脑子。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想到了‘幽灵’。也许,幽灵的出现会引起您的注意。我们商定:先用幽灵吸引您,再由我把那个恐怖的故事讲给您听,这样您一定会放在心上。一切进行得很顾利,幽灵的出现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您找到我,听我讲了少年遇难的往事。您知道,当时我是多么高兴啊!”
“等一等,请说得具体一点!”林格鲁斯叫道。
“是这么回事,您住进这家旅馆的第一天晚上,我猜想由于旅途劳累,您一定睡得很熟,就是斯赞用轮椅把我推到您隔壁的房间,然后,我躲进壁橱,大声地叫出了那几句话。壁橱和您房间之间的墙壁不算太厚,这您一定知道,所以,您听到的叫喊一定感觉近在身旁。喊声一停,斯赞快速地把我推回了房问。当您在走廊、邻室四下搜寻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儿。”
“是这样,明白了,不过第二次是怎么回事?邻屋的钥匙在我手里,况且房门也锁着。”
“我们手里还有一把钥匙,是斯赞偷偷搞到的。谁也不知道。因为布兰特先生那里有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第二次也是斯赞用轮椅送我到你的邻室,把我放在壁橱的软垫上后,就到外面锁了房门,躲开了。虽然很冒险,但我那样做了。斯赞走后,我再次模仿了孩子的叫声,再以后,我想只能听其自然了。
“很快,你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用手电简把房间检查了一遍,你偏偏没有检查壁橱。如果你打开壁橱,那么坐在里面的我是无处躲避的。但是你没有等你重新锁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睡着以后,斯赞便把我接了回去。”
“等等,您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睡着了呢?”林格鲁斯看着年老的女佣。
“这再容易不过了,林格鲁斯先生,您打起呼噜来没人能比得上。”
“是吗?这可太糟糕了!睡觉打呼噜,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侦探。”林格鲁斯笑道。
“不过夫人……”林格鲁斯仍然不解地望着贝拉兹夫人。
“那个声音,那个充满恐惧、令人颤栗的可怜的孩子的叫声难道真是您模仿的?当我讲述我夜里奇怪的经历,您惊恐万分,几乎昏倒,那些看来都是在做戏?”
夫人微微一笑。
“您知道我是谁吗?记得您说过,调查一个案件必须从最初的线索开始,不放过和它有关的一切疑点,可是,您疏忽了我,对于我,您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调查。不过一旦调查起来,要追溯到很远哩!”
“我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在听我讲起往事时,您显得意味深长。”
“假如您当初对我作了调查,也许会产生更多的疑点。”
“夫人,也许侦探先生已经对您作过了调查,这次,也许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旧庄园旅馆的呢!”斯赞狡猾地看着林格鲁斯。
“哪里,我没有想到这一层。您到底是谁?贝拉兹夫人。”
“您还记得当年摩玛斯剧院上演喜剧时的盛况吗?也许那时您还是一个孩子……您听说过密恩尼·梅莉这个名字吗?她经常在剧中扮演恶作剧的少年或者流浪儿,她维妙维肖的演技曾经大受好评。斯赞当时是那个女演员的服装管理员……”
“啊,想起来了!那时我才十几岁,是密恩尼的小戏迷呢!”侦探充满怀念地说。
“那么你如愿以偿了。我为你扮演了一生中最后一个,也是最悲惨的一个角色。”
林格鲁斯不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太了不起了,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贝拉兹夫人。”
他紧紧捏住这位昔日女演员的手,两眼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