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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七十三章酸涩与心疼在他胸中交织, 陆晟一时间停步不前, 不敢去打扰她的安稳幻梦。元安与周英莲守在门外, 周英莲咬牙道:“元总管,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你这又是何必!”旁人为他着急上火, 元安却只一笑置之,“心之所至,情之所钟,从未想过何必。”陆晟仍然盯着她嫣红似火的嫁衣,立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他大约是头一次意识到, 她想要的,他原来给不了。不知隔了多久, 他终于叹出一口气来,侧身坐在炕床上, 两手撑住双膝,目光落在面前一张椅上,并不去看左手边安静无声的青青。两个人都在苦熬,但喜帕遮盖下, 青青似乎更多出三分从容。她问:“雪下的大吗?”陆晟答:“铺天盖地,怕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青青说:“我打小儿就不喜欢下雪。”他抬眉,“噢?怎么说。”“落雪时一切都静,总让人觉得孤零零的, 活得害怕。”“没人陪?”“没人陪, 人活于世, 皆是孑然一身。”“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实在奇怪,从前的剑拔弩张爱恨痴缠在这个远离宫城的雪夜,似乎都被埋在雪中,静谧无言,隔着一块鲜红喜帕,他们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聊起往事,三言两语,竟心有戚戚,如逢知己。她隐约笑起来,轻声感慨,“小时候总想着要嫁人,穿红衣,戴凤冠,风光于人前,到如今真穿上了,却只想大哭一场,真是命运弄人,什么都料不准。”陆晟起身走到她身边,缓缓掀开那片红得端方周正的盖头,露出红影下一张流着泪的脸,他长叹着抚她眼角,她却始终低垂眼睑不肯相见。“朕……我对不住你。”她紧紧咬住下唇,哭也不肯出声。陆晟无奈,坐在她身边,生生将她下唇拨开,上头已有一排显见的压印,怕是再晚一点就要被她咬出血来,“怎么那么倔……”他大拇指指腹温暖粗糙,来回抚摸着她的嘴唇,眼底透出的是藏不住的怜惜,“元麒已经接回来,朕许过你的事情,一定办到。”眼泪似串珠一般不停往下落,她甚至分不清哭的是自己,还是命运。陆晟揽她肩膀,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哄,“元安是你的奴才,你不发话朕不会动他。你若在宫里住不惯,往后朕给你在城内置办一处宅子,若与朕置气就住在里头散散心,气消了再回去。只一条,不能再大晚上游水,把朕吓得寝食不安,不知多少人遭殃。”她不说话,只哭。他缓缓替她拍背顺气,真像个哄孩子的长辈,“皇后身边那帮老臣,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一并料理了,往后即便她病愈,也不敢伸手到景福宫去。元麒还是你的孩子,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朕宁愿刀子捅在自己身上,也不会去割你的肉。你这丫头,怎就不能信朕一回……”他抚着她后背,隔着厚重嫁衣也能感受到她瘦削的身体,忍不住感叹,“又瘦了,没人看着,连饭都不会吃是不是?”许久没见,多少话藏在心里,他一时间变成絮絮叨叨老婆子,连自己都未察觉。青青终于哭够,将少女时代的梦幻全然打碎埋进土里,仿佛在与往日的自己作别。她离开陆晟肩膀,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哑着嗓子说:“天高海阔,彼此放手不成吗?何苦折磨我呢?”他伸手抹掉她眼角的泪,莫可奈何地说道:“没有你折磨朕,朕才是日夜受折磨,两害相较,只得教你绝了那念头,留下来与我度此余生。只不过……”他抚她头上凤翘,喟然道:“我与你年岁相隔,不能许你凤冠霞帔,只能许你后半生荣光,余生安稳。”“我若是不应呢。”“那……朕亦有别的法子。”他语气软和,声音温柔,但青青直到,他所谓的别的法子有多狠辣,他素来如此,无论她接受或拒绝,沉默还是抵抗,他都有办法逼得她走上他替她选好的路,绝无遗策。“四叔就不怕逼死我吗?”“朕知道你的性子,朕不死,你绝不会自戕。”他眼中深邃如墨,若看得久了,一个不小心就仿佛被吸走了魂魄,从此痴心决意都随他。他已将一切看透,自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将其余人等玩弄鼓掌之中,要说这场棋局他唯一的疏漏就是入戏太深,动了真情,从此感情上总要输她半子,无奈之下只能在其余地方补齐。“今夜就走吗?”“除夕夜,总该一家团圆。”青青无力到了极点,居然扯一扯嘴角,逼出一个笑来。她扯下喜帕,抬手去拆凤翘,却被陆晟一把按住,“算了,这样好看,朕想多看几眼。”青青道:“我这个样子进宫,被旁人瞧见了不好。”也不知这一句里哪个字触到他逆鳞,他竟勃然大怒,杀意徒生,“多嘴多舌者,一律杖毙。朕偏要如此领你回去,看谁敢出声!”青青依旧我行我素,她拔下凤翘,默然看他许久,等满头珠翠都拆个干净,才喃喃道:“你会后悔的。”陆晟却说:“明日事明日再计,朕如今只想把你抢回去。”“不杀元安?”“朕不杀他,但京城他不能再留。”青青大约放下心来,她虽恨他,但也清楚他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窗外雪渐渐停歇,偶然听见遥远爆竹声,热闹喜庆,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她忽然问:“是谁?”不必言明,陆晟已知她意图,“紫苑。”青青失笑,“也是,上位者,万事掌控也未必好,总要留一道口子,让下面人觉着自己聪明,能躲得过去,才会有朝一日露出马脚来让人一网打尽。四叔机关算尽,倘若不赢,老天爷也不答应。”陆晟握住她冰冷的手,这一刻并不想听恭维之词,“你心里早就清楚,无论如何,费多大代价,朕都不会让你走,但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在外头透透气也好,便等到除夕夜再来,接你回宫咱们好一家团聚。元麒也大了,身边没有母亲照看,实在可怜。”一提到元麒,她将将干透的眼眶又再湿一回。她苦笑着摇头,“什么都被四叔料中了。”“倘若料不中,死在你手上,亦是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我怎么就学不会呢?”他笑,“你是小丫头,不必懂。”走时也未惊动其他人,他将身上那件墨黑的披风解下来系在青青身上,挡住那一身灼眼的红。元安一路相送,青青登车,他下跪,等圣旨落地。然则陆晟却只站在他身前,吩咐道:“朕不杀你,只一条,今生今世你不得再入京城半步,否则,不要怪朕不讲情面。”元安叩首,“奴才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元安仍旧跪在雪地中,似一尊无情无感的石像,不知疼,不知爱,默然无声。天亮时雪终于停了,光风霁月,又是崭新一天。留不住的人似不曾来过,痕迹全无;走不了的人把心遗落,自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