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_r(); “天下竟有如斯美味!” 如果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宋举人一定会喜上眉梢,喜形于『色』,喜出望外……然而,当第n次听到这样的赞誉时,他却已经麻木了,心中能生出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眼前这个大吃大喝的人,确定不是一头猪吗? 调养了几天的杨七郎杨詹,虽然不至于就此精神奕奕,但至少已经不像是最初那般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了。而他在能下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嚷嚷要吃的,而且还点名要求宋举人的糖水,因为他还清清楚楚地记着之前被人灌糖水的好味道。 于是……宋举人就目瞪口呆地看人喝下三碗双皮『奶』,两碗红豆沙,两碗八粒糖不甩,一碗杏仁『露』……尽管他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欣赏自己手艺的人,但却再也不敢让人这么大吃大喝了。于是,他义正词严地拿出了当初张寿劝说杨詹的理由。 “你这肠胃还没完全调整过来,若是再这么放纵地暴饮暴食下去,小心送了你这条小命!” 然而,同样的话张寿说来有用,他说出来,得到的却是杨詹那怀疑的轻哼。恨得牙痒痒的宋举人本待再嘲笑人两句,想到张寿对他的吩咐,再加上看在人好歹很欣赏他那些糖水的份上,他就没好气地说:“再说了,张博士收留你可不是让你白吃白喝的。” “你得把他需要的那什么镜片磨出来!” 本来还恋恋不舍地用调羹刮着碗底,不愿意剩下一丝一毫渣滓的杨詹,此刻猛然抬起头来。他直接把碗往旁边一搁,随即就目光炯炯地死盯着宋举人问道:“张博士需要那镜片?” 宋举人见这么一个刚刚还正贪吃的饿货陡然之间正经了起来,他不禁微微一愣,但反应过来之后就嘿然笑道:“那是,张博士让我告诉你,皇上正命人满天下地招纳贤才,打算四海测验,重定历法,而历法虽主要在于日月,但也需要观星,你要是能把观星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呢,就只见杨詹猛然一掀被子,竟是直接挺身下床了。当看到人赤脚踩在地面,随即摇摇晃晃就这么站了起来,连鞋子都顾不得趿拉就要走路,他赶紧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了人的胳膊。 果然,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那股沉甸甸往下的拖拽感,要不是他赶紧使劲,他很怀疑自己会被这么弱不禁风的家伙给带到地上去。好不容易把人重新按回了床沿边上坐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这么几天都等下来了,你犯得着这么急吗?” 杨詹不服气地硬顶道:“时不我待……” 宋举人没好气地呵呵一笑:“时不我待,那也得要你有力气。当然你现在有力气都不够,你现在还有水晶吗?张博士派人去你那客栈收拾东西,找到的只有一堆水晶碎渣,成品压根找不到一星半点,还能让你去磨那什么镜片的原料,那也没剩下了。” “最重要的是,你那两个随从带着你的钱,也已经不见了。” 听到这里,杨詹顿时呆了一呆,满脸不信:“不可能,他们都是爹留给我的人,不会就这么卷款潜逃的……之前我下狱的时候,他们还天天到牢里去给我送饭,怎么现在会……” 宋举人正打算好好敲打一下这个不谙世事的呆子,却只听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呆子的声音:“顺天府衙宋推官那边刚刚送来消息,说是杨七公子你的随从都已经找到了,他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声称并不是卷款潜逃,而是打算让你品尝一下饥寒交迫的滋味。” “他们说,已经过世杨老爷毕生积攒下来的家业都快被你败干净了,你却还执『迷』不悟。原本还以为蹲大牢之后你能够有所觉悟,可你竟然还走火入魔似的钻研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实在是不能看你继续这么糟践下去,所以方才一走了之。” “他们觉得,等你潦倒被人赶出来之后,兴许就会幡然醒悟,结果却没想到他们不在,你竟然就水米不进,险些饿死。” 方青一边说一边进了屋子,见杨詹呆若木鸡,而宋举人则是满脸牙疼的表情,他就淡淡地说道:“我本来是受张博士之托去问问那背主恶仆的,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坚持不认,而且听那林捕头说,人还住在距离杨七公子你那客栈很近的地方,以便有事能及时赶到。” “要不是林捕头动作快,其中一个差点因为愧疚一头撞死。” 听到这话,再看到方青拿鄙视的眼神看自己,宋举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怒道:“这都是杨家那点家事,你看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方青继续鄙视地瞅着宋举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想到,某人为了去参加御厨选拔,还不是给仆人下『药』,把书童绑在床上,连自己的坐骑都下了巴豆!给这种一心只顾自己恣意的主人做仆人,还真是八辈子倒霉!” 宋举人登时气得七窍生烟,而床上坐的杨詹,面上最初那一丝红润却也不见了,嘴唇竟是微微哆嗦着。他轻轻掐着自己的手心,有些神经质地说:“我不是糟践爹留给我的东西,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只是想做出能够看到远处,甚至看到星星的东西……” 这要是刚才,宋举人肯定直接就呵呵一笑嘲讽上去了,可被方青这么一损,看到杨詹明显大受打击的样子,他却觉得心里大不是滋味。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身为仆从,更应该知道主人的伟大志向才是!杨七公子,你是糟践了一些东西,但你也不是有成果吗?就连张博士都肯定你的才能,你还在意几个仆人说的话干什么……”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方青就恼怒地斥责道:“宋混子,别拿你这一套来搪塞!人各有志,这话确实不假,但你自己算算,你从小到大吃过家里多少,用过家里多少,你又回报了多少?而且,你能有那学习厨艺的余裕,难道不是生在宋家才有这样的闲工夫?”
<script>show(pc_middle);</script><strong>auzw.com</strong> “要是生在平凡百姓家,成天为温饱奔走求存都来不及,哪有这闲情逸致?” “既然是宋家给了你优渥的日子,你当然应该回报家里!没道理吃喝享受的时候理所当然,家里需要你读书出仕光宗耀祖的时候,你就觉得这是强人所难!” 宋举人被方青骂得脸都青了。相比当时和他唇枪舌剑,但其实没抓住真正根本的永平公主,方青这话可谓是打蛇打七寸,直接击中了他的软肋。可他哪里肯示弱,当下就恼火地反击道:“我怎么没有回报,我已经考出了举人,宋家还有一堆读书郎没考出来呢!” “一个举人能给家族带来多少便利,一年能免多少钱粮?更不要说其他隐『性』的好处。”他说着就直接下巴一扬,神气活现地说,“就这一个举人,也抵得回来宋家这些年养我了吧!” 方青被宋举人这一个举人就足够的论调气得火冒三丈,可待要再战时,却只见杨詹竟是痴痴呆呆地坐在那儿,嗫嚅着似乎在说什么。想到张寿拜托他和宋举人好好照顾此人,他就急忙丢下宋举人到了杨詹面前,还伸出双手在人眼前招了招。 然而,浑浑噩噩的杨詹对此却没有太大反应,而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道:“没错,我从小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被送去了豫章书院,却连秀才都没考上,还害得爹一直都被其他人笑话。可爹没怪过我,临死前还怕人谋夺我家财产,请了洪山长来作见证……” “人家的娘都已经富贵荣华当老封君了,娘还亲自跑各处田庄去视察收成,就为了多几石米维持家用,我这撒手一走,她肯定很担心……” “我不该这么任『性』的……” 见杨詹竟然真的就这么开始反省了,宋举人这才终于急了。他赶紧上前一把拨开了方青,随即双手按住了杨詹的肩头,气急败坏地叫道:“喂,你小子别听乌鸦嘴这振振有词的大道理,他这张嘴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居然还敢教训你!” “你为了自己的理想花费了多少努力,难道现在想要半途而废?” 杨詹茫然抬起头,眼睛没有焦距地抬头看向宋举人,老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我当然不想半途而废,可是……可是我家的水晶矿洞已经塌了。我之前急着上京,把剩下那些品质最好的水晶和所有钱都带了上来,这段时间的食宿,都快花完了。” “我还怎么继续下去?” 这一次,知道这家伙那简直是大手大脚,宋举人顿时也哑巴了。瞥见一旁的方青正讥嘲地看着自己,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际,竟是不假思索地窜出一句我资助你。可话一出口,他就看到方青那讥诮之意更明显了,这才猛地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那几个下人现在都还寄居在赵国公府呢,他自己还吃住用全都是张寿给的,拿什么去资助别人?宋家恨不得把他的一切供给都断了,也好让他这个丢脸的灰溜溜回去! 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宋举人终于脑际灵光一闪,当即一拍巴掌道:“有了!张博士那个地下工坊,杨詹你没看到过吧?你一个人的能耐再大,也比不上一堆能工巧匠!这些人可厉害了,尤其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关秋!快换衣服,跟我走!” 宋举人不由分说地先把方青给轰了出去,随即就开始手忙脚『乱』地帮着杨詹换衣服。他哪里干过这些,忙了个满头大汗方才算是把这个浑浑噩噩的杨七公子给拾掇妥当了。等到他连拖带拽地把人给带出了屋子时,就只见方青正满脸不赞同地瞪着他。 “没有征得张博士的允许,你敢把人带到他那机密工坊去?” “他都说了,杨詹这人脑子活络,是个好苗子,让我由得人在张园走动。”宋举人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未免没底气,因此很快就补充了一句,“大不了我去请示吴娘子!” 眼见宋举人竟然真的扶着步履蹒跚的杨詹去见吴氏了,方青简直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完全不信吴氏会随随便便放一个外人去工坊——而且他也觉得吴氏没有那样的权限。可让他意外的是,在宋举人说出请求之后,吴氏竟然只是略一踌躇就爽快点了头。 眼见宋举人兴高采烈地扶着呆呆的杨詹转身走了,方青不禁立刻来到吴氏面前劝道:“吴娘子,这事儿是不是等张博士回来再说?那是连皇上都去过的地方……” “没事。”吴氏笑得满脸轻松闲适,“阿寿亲自带回来,安置在家里的人,那就是可以信得过的。再说家里的工坊虽说机密,可里头那些东西,却不是看一眼就能学去的,阿寿说了,咱们家的工坊,从关秋到年轻工匠再到学徒,既学算学,也学物理。” “我虽然不懂这些,但他说过,这些年轻人真正说起来,不比九章堂的学生差!” 才刚出门的杨詹正好听到吴氏这最后一句话,本来有些黯淡无神的眼睛渐渐亮了。 原本只是被动地由宋举人拖着走的他,忍不住用手搭在宋举人的肩膀上,脚下步子虽说依旧虚浮,但整个人渐渐生出了几分力气。刚刚那些耳朵能听到,却完全听过就算了的话,此时再次一一浮现在心头,而他那僵滞的头脑,也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 可纵使他再发挥无限想象力,当跟着宋举人进入地下工坊,看到那墙壁上镶嵌的无数水晶时,他还是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它们都抠下来拿回去做实验! 而等到他被带到那一座已然再次做出了改进,表盘通透的座钟面前时,他再次呆滞了片刻,随即竟是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晶莹剔透的水晶表盘。 而下一刻,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表盘用水晶,造价太高了,这些天赵师兄罗师兄他们一直都按照张博士的提示,在后头院子里烧玻璃,迄今为止烧出了很多种颜『色』,但不够透明。听说如果成功,那就是水晶的最好替代品。毕竟,水晶是天然的,玻璃是沙子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