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玉仪跟玉清没什么可说的,一来两人的性格并不投契,二来也没什么感情,只能说是在孔家人中,相对还算处得来的。
早先周姨娘曾经通风报信,让自己提早知道了阮氏的算计,但自己也给了几百两银子的压箱钱,足够匹配玉清的身份出嫁了。
周姨娘和玉清很可怜不假,但是她们也很懂得自保自身的道理。
玉仪从来就不指望,在自己危难的时候她们能帮一把,只是孔家必须留个眼线,免得出事沾上了自己,却还一无所知。
另外就是,觉得这个社会的女子都很不易,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能搭一把手也是好的,没有想过那么多的计较。
因眼下是在罗府客居,周姨娘和玉清住在了一个屋子,见玉仪进来,两人都有些局促不安,赶忙站了起来。玉清先喊了一声,“三姐姐。”让了上座,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温的茶,“三姐姐润一润嗓子。”
周姨娘怯怯的立在旁边,笑容里带着讨好道:“三姑奶奶越发的精神了。”
私下悄悄打量玉仪,----一袭湘妃色织遍地金花纹的妆花褙子,华贵而利落,头挽高髻、斜插珠钗,衬得一张小脸明艳艳的,恍若夏日里开得最绚烂的娇花。
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隐忍的三小姐?十足十的侯门公卿贵夫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贵气,令人不敢平视。
周姨娘不由想起了小姐顾氏,----自己从前在公主府做丫头时,只得三等月例,平日很少能接近小姐,每每看到那前呼后拥的骄女派头,都会觉得卑微的不敢靠近。
再后来……,嫡太后因故盛年薨逝,吴太后一门鸡犬升天,把公主府打压的不成个样子,驸马爷也因此丢了官,继而再也不能进仕郁郁而终。
而小姐顾氏,因为当时颇负盛名的才情美貌,吴太后又存心过不去,差一点被乱指了鸳鸯谱!
由于吴太后的高压闹得厉害,一时京城无人敢娶顾家女。如果不是当时恰逢学子们进京赴考,闹了一出“才子三顾求佳人,公主女下嫁贫寒举子”的佳话,顾氏多半已被太后指了婚,误了一辈子的姻缘。
当年顾氏新嫁时,自己作为陪嫁丫头一起到了苏州。
那时候的二老爷,正是一副年轻好皮囊之际,又因意外得了难以奢望的娇妻,每每温柔呵护备至,小两口的日子着实让人艳羡,至少外人看起来是如此。
可惜,小姐到底还是福薄……
即便被迫下嫁,逃离了被太后指婚的悲剧,成为了京中名门淑媛的笑柄,却还是一样强不过命。
或许是不能适应外省的生活,小姐一个人独坐的时候,经常会露出落寞之色,最后竟然由于一次小病,缠绵病榻丢了性命。
----有时候忍不住想,小姐就像一尾生长在清溪的鱼儿,被迫到了泥塘,即便强颜欢笑欺骗自己,心里到底还是不甘的吧。
“姨娘?”玉仪的声音,打断了周姨娘的遐想,“你和妹妹都累了,我得了空再找你们说话,先歇着吧。”
玉清忙道:“也不觉得累。”
玉仪笑了笑,站起身来交待道:“如今家里人多事多,又是刚到京城,有些乱,姨娘平日记得多留一点心。”
周姨娘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三姑奶奶放心好了,我省得。”
玉仪回到屋里时,发现罗熙年也已经回来了。
“没有什么不愉快吧?”
“好着呢。”罗熙年见妻子一脸维护自己,生怕自己受了委屈的样子,心里十分熨烫服帖,上前牵了她在榻上坐下,“好歹忍过这几天,回头搬走了就心净了。”
“嗯。”玉仪微笑点头,心下却明白后面肯定少不了麻烦事,但愿唐氏和周姨娘能稍微帮上一点,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唐氏眼下没有子女,即便将来有了,也比承文几个小了太多,不占优势。
她若是一个聪明时时务的,就应该明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和自己站在一边,不然前面三个嫡子,还真的很难站稳脚跟。
另外玉仪对便宜爹也很无语,这都什么光景了?还满脑子左右拥抱的念头,曹姨娘和周姨娘也罢了,毕竟各自生了一儿一女。
那潘姨娘原本都已经做了居士,既如此就该打发了。
大约是尚且还年轻,不知怎地又打动了便宜爹,在孔家家境败落之际,不仅没有被卖掉,反而又带在了身边。
幸亏当初红袖和添香被处理了,不然又得多添两个主子,相应的丫头、月银还都是小事,人一多哪里能够不起是非?只怕唐氏按下了这头,又冒起了那头,乱糟糟叫个什么事儿!
看唐氏的意思,孔家二房连二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手,一共却有十一个主子,要吃要穿要使唤丫头,将来几个小的还要成亲嫁娶,哪里不用到银子?想到这里,玉仪都不仅有些佩服唐氏了,这哪里是给人做太太的,简直就是挽救破产公司的。
“老爷,倚松说有位姓严的公子来了。”
罗熙年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玉仪想着有什么要紧事,问道:“晚饭回来吃吗?”
“一会儿就回来。”罗熙年显得比较急,不待多说便出了门,几转到了书房,看到了一个面相秀气的年轻人,迎了进去问道:“小严公公,查到什么没有?”
“应六爷的吩咐,有关那两位的都仔细探听了。”严顺说话声音很沉稳,一副自己的消息十分可靠的样子,“贵府四夫人在端午节时,进宫见过杨婕妤,之后便是上次中秋节了。”
“端午节?”罗熙年沉吟不语,----那可是在小辣椒进门之前了?时间未免有点不大对,四房的人不至于如此未卜先知吧?
严顺又道:“倒是公主府的李夫人,在中秋节之前给栗惠妃送过礼。”
罗熙年的脸色有点不好,追问道:“当真?”
“六爷这是信不过咱家?”严顺有些生气了,冷哼道:“咱家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这消息是二叔亲自打探的,难道还有错不成?”他口中的“二叔”,便是当初跟着罗熙年去苏州,宣读圣旨册封玉仪的严公公。
罗熙年虽然身份高贵,但也不便得罪这些宫里的宦官,不然哪天出了事,自己做了冤大头都不知道。因此拍了拍严顺的肩膀,笑道:“我这不是着急上火嘛,走……,咱们去状元楼喝一盅。”
“不喝了。”严顺没这个时间,“等下宫门就要落匙,就这还是找了一桩事,才能亲自出来送消息呢。”
这的确是一份不小的人情,罗熙年道了声谢,又凑近过去嘀咕了几句,不知道许了严顺什么好处,很快哄得人露了笑颜。
严顺拱了拱手,笑道:“那就多承六爷的情了。”
罗熙年送了人出去,回内院的时候却有些微微烦恼,----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小辣椒?或许……,李氏只是单纯送礼呢。
下一刻,便自嘲否认了这个念头。
自己微微讶异,明明一眼可以看出结果的事,居然开始自我欺骗了。
只是……,小辣椒知道又该不开心了吧。
并且后天就是小辣椒的生辰,这个时候说些烦心事,似乎有些不大妥当,还是等过完生辰再说的好。
罗熙年转瞬做了决定,大步流星的往后院走了回去。
第二天中午,罗熙年陪着孔仲庭去拜会鲁国公。
虽然两个人的身份简直是云泥之别,但认真论起来却是亲家关系,连带孔仲庭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有些像做梦一样。
玉仪则是一大早就去找了唐氏,说道:“罗家从来不缺什么好东西,所以太太也不用很破费了。”
----以孔家眼下的这份破落劲儿,就是砸锅卖铁拿出来的东西,也未必能让罗府的人高看一眼,何苦去死撑那份虚面子?没意思不说,回头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唐氏正在为这个发愁,闻言忙道:“要不姑奶奶帮忙参详一下?”
----好嘛,这麻烦直接推给自己了。
玉仪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反正办得好了没功劳,办差了落个错儿,何苦来哉?不过既然有心交好,总得顺带提点一两句,因此道:“依我看,只管拿些土仪之类,以及小玩意儿打赏小辈,具体的还是太太拿主意的好。”
唐氏其实早就备了礼物,因为昨儿玉仪给的东西稀罕,想着自己送她的寻常,不免心下有些惴惴。今儿又是去见国公府的人,不是自家姑奶奶那么好说话,所以正左右为难着,眼下听玉仪这么一说,叹道:“姑奶奶说的又道,反正太贵重也拿不出,勉强凑点东西,只怕也入不了别人的眼。”
玉仪笑道:“太太心里明白就行。”
唐氏却有些歉意,说道:“我们是姑奶奶的娘家人,原该给姑奶奶撑腰长脸的,看来也是不能够了。”
玉仪心道,不给自己找事儿就行。
唐氏让人去唤玉娇和玉清,因是去见女眷,少不得要把自家姑娘带上,至于承文兄弟几个,不知道她是没想起,还是懒得费事便没有叫人。
玉娇年纪还小,梳了小姑娘常梳的双螺髻,穿了一身玫瑰红的小通袖衫,单看外表还是称得上圆润可爱的。只是脸上带着娇气和不满,显得有些没礼数,见了玉仪勉强喊了一声,“三姐姐。”便自顾自找椅子坐了。
玉仪看得直皱眉,这带出去简直就是丢自己的脸。
想要说两句吧,自己跟玉娇又一向合不来,她又是个爆碳脾气,别等下没起到正面效果,反倒闹出不痛快来。
玉清则显得老实温顺多了,一袭藕荷色的绣花褙子,身量细细的,虽然看起来算不上很讨喜,但却是长辈乐见的听话孩子。
“走吧。”玉仪有些无奈,只想快点应付完这一场无聊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