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晋年“病”了以后,罗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宁静。
仿佛一出热热闹闹的大戏,还没有唱完,就因为外界原因戛然而止,让人觉得非常的突兀不舒服。
----并且因为罗晋年病得诡异,弄得上下人惶惶不安。
一直到了第二天,鲁国公再次穿戴一身整齐的朝服出门,众人的心弦不由都跟着绷紧,----只要世子之位一定,该松的、该断的弦,都会各有分晓。
如果说没有作天的事,对于舍弃罗晋年的爵位继承权,鲁国公心里还有一丝丝犹豫的话,现今已经完全没有了。
只是要让他对亲生儿子痛下杀手,还是有些做不到。
虎毒尚且不食子,----尽管这是一个烂掉了的,但也是亲生骨肉。
但是鲁国公心里也明白,眼下罗家已经到了危机关头,若是再不把世子定下来,只会更添许多乱子出来。
昨儿自己气得半死,闹到最后有些晚了,只好挨到了今天。
“把国公爷的折子拿上来。”因为鲁国公年纪太大了,皇帝为了表示优渥老臣,还特意赐了一张凳子,从内侍手里接过折子翻了翻,略微有点意外。
----鲁国公居然请封幼子为世子?
皇帝看了鲁国公一眼,神色有些憔悴、疲惫,脸色也不是太好。
心里念头飞快而过,罗家的幼子不是才告了假吗?照这么看来,这病只怕很有一番蹊跷在内,并且和他的兄长有关,才会让鲁国公放弃了嫡长子。
毕竟这个时代是嫡长为尊,单凭私心喜好,很难让一家之长逆大流而行,做出不立嫡长的举动。
但这是臣子们的家务事,皇帝没打算多问。
继而心下一笑,那个小辣椒居然要做鲁国夫人了?
“皇上,汤通政求见。”
皇帝将折子推到一边,颔首道:“宣。”
----这边鲁国公刚刚递上折子,那边罗晋年的舅舅就来了,看来倒是等得辛苦,心下不由笑了笑。
汤通政一进门,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坐着鲁国公,然后上前行了臣子礼,方道:“臣有一份折子,请皇上御览。”
皇帝高高在上坐在龙椅里,把下面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也不多言,只是接了折子翻开了看,----果不其然,汤通政正是为了外甥的事而来。
大意是说,风闻国公府有意立幼子为世子,实乃违逆自古立嫡长的规矩,希望皇帝圣裁云云,莫要让年迈神智迟钝的鲁国公,做出让人诟病之事。
皇帝看着两位臣子,笑道:“今儿可真是巧了。”顿了顿,“你们一个要立长,一个要立幼,这倒叫朕有些为难了。”
“皇上!”汤通政抢先道:“自古以来都是以嫡长为序,万万改不得!”
“汤大人……”鲁国公一声冷笑,“这又不是皇家立储,实在我罗家的私事,不论立谁,难道还要一个外人来插手?!”
汤通政张了张嘴,有些接不上话。
论理的确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可是外甥能不能成为世子,做上国公之位,关系到了汤家今后的依仗,不得不强出头争一争。
鲁国公又道:“便是按规矩,难道不也有立贤?”颤巍巍站起身来,躬了躬身,“我朝正是有了贤明之主,方才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若论嫡长,龙椅上坐的这位可就不合适了。
汤通政不料他扯到皇帝身上去,不由大急,大冷天的快要弄出一头汗,这话实在是不好答,只能硬撑道:“还请皇上圣断!”
皇帝看着底下两位臣子争论,不置一词,心下却在迅速的思量。
照规矩,罗家的嫡长子继位是理所应当,即便自己顺手帮了一把,也谈不上是什么大恩。而如果是罗家的幼子继位,那么必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连带着公主府也能笼络几分,怎么看都是后者划算。
更何况,这是鲁国公本人的意愿,自己何苦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光给臣子添上不快,对皇家亦无任何助益。
至于嫡长……,自己身上是说不上了,而罗家只是一个国公府,跟将来皇储之事挂不上钩,想来想去,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汤通政。”皇帝终于开了金口,问道:“不知这份折子是你的意思,还是罗侍郎的意思?”
“当、当然是臣自己的意思。”
“原来如此。”皇帝点了点头,“鲁国公说得不错,这的确是罗家自己的私事,实在不需要外人插手,况且……”继而一笑,“想必罗侍郎知道了,也不愿意违逆了父亲的意思,而失了‘孝义’二字,反倒让他为难了。”
汤通政心里一凉,完全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不顾“嫡长”的规矩,反倒说了这么一通套人的话,----难不成真的因为自己不是嫡长,就不管这些规矩了!
可是又不能驳,只得不死心的低头站立不动。
“都下去吧。”皇帝可没有耐心跟臣子做思想工作,冷冷的挥退了人。
鲁国公心里谈不上半分高兴,只有一丝解脱,再次躬了躬身,口中道:“谢皇上圣裁恩典,老臣告退。”
汤通政虽然万分不甘心,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跟外甥的爵位相比,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紧一些,顶撞皇帝是不明智的,因而满含颓丧低头告退。
皇帝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第二天就颁了圣旨。
罗熙年带着浑身的伤痕,在玉仪的小心搀扶之下,勉强下地接旨,看着明晃晃的圣旨和世子册,心内真是五味陈杂。
如果这个位置是同胞哥哥得到,自己一定会更高兴一些。
只可惜……,故人已矣。
颁旨的内侍拿了赏封走后,六房的人顿时欢喜沸腾起来。
蔡妈妈和段嬷嬷都是喜极而泣,一个高兴自己奶大的孩子做了世子,一个欢喜小主人修成正果,将来便是身份赫赫的鲁国夫人。
彩鹃等人自然也是高兴的,很是激动不已。
“夫人,这下可好了!”
“嗯。”玉仪原本想交待几句,不要太激动,但是看着大伙儿正在兴头上,也就没有扫兴,只道:“有话在屋里说便是,出去了且收敛些。”
彩鹃等人应了,可是眼下哪里控制的住?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只有罗熙年和玉仪各有各的心事,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却投入不到欢庆的气氛里面去。
别的不说,单是罗晋年还活着就是一个心头大患。
可是要让他消失,却太难了。
在这一点上,玉仪和罗熙年的忧心是一样的,因而劝道:“到底算是把大局定了下来,只要四哥还没有糊涂,就不会违逆爹的意思,违逆皇上的意思。”
罗熙年点头道:“但愿吧。”
玉仪又道:“我已经交待过了,让底下的人都别得意忘形,要比平日更加小心,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叹了口气,“只盼时间一长,四房那边能够接受平静下去。”
----还能怎么样呢?
总不能当着鲁国公,把罗晋年生生害死逼死吧?有时候太过咄咄逼人,反而会让人厌烦反感,况且罗熙年现在只是世子,还不是国公爷。
罗熙年的伤看着凶险无比,其实也就是皮肉伤,加上人又年轻,养了一个多月,虽说没有完全愈合,但是基本上都结疤了。
玉仪起先还小心伺候着他,慢慢的也回过味儿来。
----某人根本就是故意赖在床上!
玉仪没有揭穿,只是渐渐的懒怠了,不像前段那么小心翼翼了。
罗熙年如果不叫她,就平静如水的做着针线活儿,或者翻翻书、写写字,总之自己过着自己日子,不惊不恼。
----有关罗熙年身上的伤,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自己也没有傻到去问,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会真的没有一个数儿。
罗熙年最近连着装了几天,见效果不大好,便有些装不下去了。
“小辣椒?”罗熙年皱着眉头,喊道:“你过来。”
“要喝水还是别的?”
罗熙年笑眯眯的抓住了她,一把搂在自己怀里,想要改变一下最近沉闷的气氛,细细声道:“想要你。”
这原是男女调弄气氛常用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玉仪忽地觉得十分反感,眉头一皱推开了他,继而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不合适,于是道:“六爷别胡闹,小心把身上的伤口碰着了。”
----自己不希望他死去,可以为了他不计生死去报仇,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有芥蒂的,回不到从前那段甜蜜的时光了。
先头忙着罗熙年的伤,忙着思量四房的心思,顾不上自己的感受,如今世子之位定了下来,反倒有些不合时宜的平静。
----四房那边虽然还让人悬心,但大势已定,没有整天提心吊胆的道理。
人一闲下来,反倒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小烦恼。
比如现在……
罗熙年怔了一下,刚才分明看到了一丝厌恶之色。
于是慢慢松了手,自己抓了一件衣服披上,边穿边道:“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躺着,闷得很,出去走走透透气。”
玉仪“嗯”了一声,没有太多的反应。
罗熙年有点失望,但是眼前的气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更让人觉得压抑,----原来前段日子她对自己的关心,都是出于伤重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心里已经原谅了自己。
小辣椒不是那种矫情的女人,依照她的性格,即便现在自己强拉着她鱼水之欢,纵使心里不太愿意,但应该也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样,彼此间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种叫人气闷的感觉不好受,罗熙年“呼哧”一下站了起来,却不防在床上躺得太久,猛地站起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六爷!”玉仪上前去拉人,没拉住不说,反倒把自己也一块儿带倒了。
“怎么了?”外面彩鹃等人闻声进来,----看见主人和主母一块跌在地上,都有些不明所以,因为罗熙年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慌忙赶上去扶人。
“没事。”玉仪淡淡道:“六爷想下来走走,一时起猛了有些头晕。”
罗熙年不耐的挥手,“都出去!”
玉仪上来替他整理衣服,打量问道:“摔着伤口没有?”
“瑶芳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跟我继续怄气下去?”罗熙年突兀的说道。
----和瑶芳有什么关系?!
这是玉仪的第一反应,继而心念微动,倒也不能说和她没有关系,但让自己一直解不开结的,并非罗熙年养了一个外室。
所谓饱暖思淫欲,人的劣根性本来就是这样。
罗熙年继而问道:“你是怨我事先没有跟你打招呼?”情绪有点激动,“这种事稍微出点岔子,就不知道会走向何方,我能不小心谨慎一点吗?就算是我错了,难道错了这一次,你就再也不给人改过的机会?”
玉仪沉默了许久,才道:“六爷……”
说什么?说他忘了当初的承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还是说你为大局考虑,你做得对?仰或是顺着丈夫的心意,说我跟没就没有埋怨过你,即便有一点小不满,也早就揭过去了。
----罗熙年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将来还会是自己孩子的父亲,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么……,那一点小委屈实在不值一提。
而且,也没有那个底气。
可是有些事情,即便理智告诉自己可以接受,但是情感就是那么奇妙,不是想强迫就能强迫的了。
玉仪的理智和情感在交战,半晌也没有分出个胜负,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起身喊了倚云,侧首道:“我去看看,今儿晚上做了什么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