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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山大殿内, 一豆孤灯亮着。</p>
南宫柳蜷在宝座旁呼呼大睡，手边还搁着两只没有吃完的橘子。</p>
忽然, 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形，影子投落在南宫柳身上, 缓慢地走近。那人脚步极缓, 点着芒杖，柔腻的鼻梁上端佩着雪白绢布, 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眸。</p>
“唔……”许是竹杖点地的声音打搅到了南宫离, 他自浅寐中醒来，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啊，是挚友哥哥呀……你的眼睛怎么了？”</p>
出现在殿内的正是之前一直神出鬼没，尽量不现身于众人前的盲眼师昧。</p>
南宫柳怔怔地：“你不是去天音阁了吗？”</p>
师昧摇了摇头：“说来话长, 就不与你细讲了。”略微一顿, 又道, “阿柳，我应当在桌上落了一张珍珑兵谱, 你能帮我找一找吗？”</p>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南宫柳立刻在案J上翻翻找找，很快就寻到了那张绢帛制成的兵谱, “给。”</p>
“多谢。”</p>
师昧纤长细瘦的手指在绢帛上慢慢挪移, 他眼睛已经盲了, 看不到上头的文字, 但是这种兵谱都不仅仅是使用字符记载, 为防万一, 用灵力也能读知。他就立在空寂的大殿内，一点一点地解读着其中内容，那上头写的，是华碧楠此前为B墨燃自毁灵核，调用的所有珍珑棋局兵力。</p>
调用，前世霖铃屿属民，四万六千人。</p>
无悲寺属民，一万三千人。</p>
……</p>
凡此种种。</p>
前世死生之巅弟子，全部。</p>
师昧捏着那一方柔软细腻的绢帛，初时尚觉麻木，脑中只是木钝地想着：原来前世的自己所说的必要牺牲，是这样的尸山血海吗？</p>
死生之巅弟子，全部。</p>
全部都被做成了珍珑棋子，为踏仙帝君驱策，除了薛蒙，无一幸免？</p>
可他明明记得，华碧楠曾与他温和地说过：“你知道，我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人间多苦，唯愿诸恶莫做。我希望这条路上死去的人能够少之又少，否则，我也良心难安。”</p>
那是华碧楠刚刚通过时空裂缝来到他面前，对他说的一番话。</p>
——人间多苦，诸恶莫做，情非得已，惟愿少殇。</p>
这与他自己的想法没有太多的偏差，他心狠手辣，但并非自己所愿的，他也是迫不得已。</p>
“良心难安……”当时，恳求真挚地对他说出这一番话语的华碧楠，却早已在另一个尘世杀尽了天下人。</p>
而他竟到此刻才知晓。</p>
“挚友哥哥，你、你怎么了？”颅内嗡嗡充血，耳边模糊传来南宫柳焦急的声音，“你的脸Se好难看，你怎么在抖？你……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冷吗？”</p>
孩子般的絮絮叨叨，忽地一阵温热裹住他，是南宫柳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手忙脚乱地披在了他身上。</p>
“来，我不冷，我把我的衣F给你。”</p>
那个曾经绵里藏针，机关算尽的罪人，在失去神识之后变得如此单纯。</p>
或许每个人，都有过这样急人之急，忧人之忧，年少真挚的时候吧？只是在岁月的雕琢之下，心脏也和面目一样生出皱纹。</p>
变得再也不像自己。</p>
师昧裹着南宫柳的衣裳，他是冷，彻骨地冷。</p>
眼前一阵阵地晕眩，白布下渗出血泪……他颓然跌于座上，把自己的身子蜷得其小。</p>
“他不是我……”师昧不住地喃喃，“他不是我……”</p>
南宫柳自是在旁边听得迷茫：“什么？”</p>
师昧把脸蜷进臂弯里，那细小的战栗从手指蔓延遍全身，他甚至不愿意再去触碰那一张绢帛。https://www.8gzw.com</P></p>
“我是想要救人的，我也知道牺牲在所难免，我知道会有很多算计，会辜负许多真心，我早已准备万劫不复，他与我商量说或许要我捐出双目的时候，我也不曾犹豫。可我……”</p>
“挚友哥哥……”</p>
南宫柳把手覆上他的发间，犹如稚子间的安抚，笨拙地劝W着他。</p>
师昧蓦地哽咽了：“可我真的没有想过，他杀了这么多人啊……”</p>
绢帛飘落在地，那上面历历记载的，是另一个红尘里J乎所有的修士，平民。</p>
都成白骨。</p>
过了许久，久到南宫柳都蹲在旁边，呆呆地不知该怎么办了，师昧才慢慢地扶着冰冷的案J，摩挲着站了起来。</p>
南宫柳忙问：“你要去哪儿？”</p>
师昧在原地静了一会儿，他似乎真的很迷茫自己应该去到哪里，在南宫柳问了第三遍的时候，他才恍过神，他咬了咬唇，说：“密室。”</p>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他要去救师尊。</p>
来到密室门前，他一触之下，才发觉华碧楠竟然在石门上施加了一种极其高深的禁咒。</p>
“……”师昧微怔，随即嘴角似有苦笑。</p>
从绢帛兵谱，到石门禁咒。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p>
他提防他，所以施加的禁咒，是一种按理而言师昧从来没有修习过的法术。说到底，华碧楠根本不信任他。</p>
“让你失望了。”师昧轻声道，手中亮起一道幽蓝辉光，向着阵心触去。</p>
“或许曾经的你，在我这个年纪，还没有学过这个咒诀。但我是会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p>
密室的石门轰然洞开了。</p>
有谁重活一遍，人生路会是全然相同的呢？</p>
哪怕是同一个人，或许也会因为春日避了一场雨，夏日树荫里睡了一场好眠，而就此改变一生。</p>
师昧在密室门前踌躇再三，终于还是轻轻地踱了进去。</p>
密室内燃着一盏九龙衔烛长明灯，正散发着纯澈光明，只是这光明对于屋内两个人而言都无济于事。</p>
他们一个昏迷着，一个已盲。</p>
蒙着绷带的师昧坐在楚晚宁的床榻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楚晚宁的脸庞。</p>
他轻声喃喃道：“师尊……”</p>
楚晚宁没有醒来，也就没有应声，他脸颊依旧烧烫。</p>
灵魂分裂，合二为一。</p>
他承受着属于墨燃的零碎回忆，在梦里煎熬。</p>
师昧指尖亮起盈盈光辉，点在他的颈侧，温柔如水的灵力传过来，流淌全身。</p>
“可好些了吗？”</p>
依旧无人答他。</p>
师昧垂落睫mao，其实他也知道楚晚宁仍在沉睡，否则他也无法鼓起勇气，进到石室里，坐在楚晚宁身边。</p>
他发了一会儿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p>
其实，在拜入师门之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心里有个夙愿，为了这个夙愿，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p>
他很清楚自己的宿命是什么，所以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做错过。</p>
可是有一天，时空倒错，另一个红尘中的自己风尘仆仆，忽然出现在了眼前。https://www.yq6.cc</P></p>
他见到了十多年后的自己。</p>
撇去惊讶和恐惧不说，少年时代的他，在第一次见到华碧楠的时候，最大的感觉竟是违和——他不知道是什么将自己消磨成了这样。Y冷，狡黠，郁躁，孤注一掷。</p>
但是，为了两个人共同的愿望，他最终答允了华碧楠的要求，步步为营，才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p>
这些年，两个红尘的师昧各司其职，留在墨燃身边的一直是他，而幕后C纵的则是穿越回来的另一个师明净。</p>
就像踏仙君和墨宗师判若两人，他和那个师明净其实也并不如此相似。因为各自经历的不同，那个师明净更像是工于心计的寒鳞圣手，而他则在时光的洪流里，竟成了圣手棋盘上的一枚暗子。</p>
如今回想，在华碧楠打破时空生死门出现之前，他也算是个心狠手辣的年轻后生。但他与华碧楠合作后，华碧楠一直在告诉他：要收敛锋芒，要学会伪装。</p>
少年时代的他曾经为此和华碧楠大吵一架：“我受够了，你要我装到什么时候？处处温柔和善，步步忍气吞声。编排那么多谎话与你里应外合，谁记得住？”</p>
当时他与墨燃一行人从金成池归来，华碧楠对他在摘心柳面前的表现并不满意，就责备了他J句，却没想到师昧的反应竟会如此巨大，不由一怔：“我只是在提醒你要谨慎行事，莫要露陷。”</p>
“你说得倒是轻巧。”他咬着嘴唇，“你让我J次三番去确认墨燃的心意，我哪一回没有照做？你知道对一个并不喜欢的人献媚有多恶心吗。”</p>
华碧楠似乎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经历过的事情，我全都经历过，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知道。”</p>
“但你经历过的事情我却没有经历过！”</p>
“……”</p>
“从你来到这个世上之后，你就告诉我，怎么怎么样做是错的，怎么怎么样做是对的。可以，你是过来人，为了那个目的，我愿意听你的话，并为此付出全部。但是华碧楠。”师昧越说越激动，喘着气，眼眶是红的，“你最好清楚，你没有立场来数落我。”</p>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与年少时的自己起这样大的冲突，华碧楠脸Se青灰，抿着唇不吭声。</p>
师昧道：“你在你的世界里失败了，所以通过楚晚宁遗留的生死门裂缝，来到这里，想要从头来过。但你要清楚一点，我不是你的棋子。”</p>
“……”</p>
“我是在为了我们共同的那个目的，与你合谋。”</p>
华碧楠闭了闭眼：“你想多了，没谁把你当一枚棋子。”</p>
师昧的情绪还是很激动：“算了吧，从你感知到墨燃重生开始，哪一件事情我不是照着你的吩咐在做？是我一直在替你盯着他T内休眠的八苦长恨花！是我！”</p>
“……”</p>
“从无常镇他第一次出现，你就急着让我前去‘偶遇’他，到后头你让我端着小菜去探他口风，更别说那些你让我蓄意离间他与楚晚宁的事情。”师昧一双桃花眸眼紧盯着华碧楠越来越难堪的脸Se，“我演戏演的都快吐了！”</p>
“这些事哪怕没有我，你也会去做的。”华碧楠咬牙道，“你别觉得是我B你，这些事情前世的我一样没差可都做过。墨燃是八苦长恨花的宿主，只有反复确认他的情感，才能探出他T内花蛊的情况，你以为你受的这些委屈，我就没有受过？”</p>
见师昧没有立刻反驳，华碧楠又道：“前世，我做的事情J乎与你相同，我也一直在伪装，直到鬼界天裂，我以自己的死亡C生了他心中的恨意。那之后我才以华碧楠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p>
“……”</p>
“我忍了那么久，你为何才过这短短一年半载就已经承受不了？”</p>
师昧蓦地抬头：“这还用问吗？你是在为自己搏。我呢？”</p>
华碧楠：“……你我有何区别。”</p>
“有区别。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被左右。”师昧盯着他，半晌吐出后半句话来，“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p>
可是遂心如意很难，即使内心有再大的不忿，在那天的争执爆发后，师昧还是不得不向命运低头。</p>
他毕竟太年轻了，许多变故都不曾经历过，而他又确实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后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他终会向前世的自己妥协。</p>
他这些年，处处听另一个红尘的自己所摆布，活的比珍珑棋子更像一个傀儡。若说没有厌倦，那是假的。可每当心中躁郁蓄积到极处，他又会不住地告诫自己：为了所谋大事，这些痛苦都不算什么。</p>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一出戏。”这成了他最常问华碧楠的一句话，“什么时候天裂。”</p>
而华碧楠给他的回答，往往就像在花驴子面前钓了根萝卜：“快了，会比前世更快。”</p>
他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等着，等的不厌其烦。</p>
后来鬼界之门终于洞开，他满以为自己可以如前世一样，假死以解脱。却不曾料楚晚宁却在这一战中身殒。https://www.xiaranxue.com</P></p>
那一夜，他与华碧楠的矛盾爆发到了一个从所未有的地步。在紧闭的弟子房内，师昧砸碎了他面前所有的青瓷碗盏，X膛剧烈起伏着——</p>
“你让我还怎么故作从容地装下去？师尊死了，你算来算去，你算到了这一出吗？”</p>
华碧楠的面Se也极其难看：“这件事，你如何能怪我？你要怪也应当去怪墨燃，是他贸然行事。”他搁在桌J上的手指紧捏成拳，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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