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呼啸而过,魔族大军对斩苍的绞杀一触即发。樱招却在这当口感觉到另一股势力自血枫林外直闯进来。利刃一般长驱而入,将千军万马刚刚形成的合围之势冲得七零八落。
浩浩荡荡的大军直接在外部形成包围圈,一眼望去,血色枫林之内,密密麻麻全是玄色的甲胄。魔族尚玄色,只是元老院这边裹的是重甲,而后来的这一批身着的是轻甲,一身装备像是改良过一般,轻便却锐利。
其实樱招在方才并未觉得斩苍只身面对着千军万马时,局面对他有多不利,但这波大军的到来却使得战况更为明朗起来。
领头的是一名黑衣女子,亮相亮得从容无比。她纵身一跃,直接落在斩苍身边,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临则,参见魔尊。”
她身后黑云一般的战将们齐刷刷跪下,跟着喊道:
“属下,参见魔尊!”
气势汹汹,响彻山林。
她身后的这一批战将,是当年四部当中死忠于斩苍的精锐,经斩苍一手调教出来,几乎个个都能以一敌百,比起后来元老院临时培养的魔将们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
斩苍松了松钳制住太簇的手指,侧头睨了一眼临则与她身后的众将士,轻轻抬了抬下巴:“来得正好,起来吧。”
临则起身时,目光正好对上一脸好奇的樱招。
被抓包的樱招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心里正想着斩苍这魔尊当得也不算太失败,至少死到临头还能有这么大批的势力赶过来拥护他,那厢临则已经三两步蹭到她身边,一脸惊异地抓住她的手,问道:“你不会就是传闻中那个樱招吧?”
樱招愣了愣,答得很谨慎:“如果你说的传闻是指杀了斩苍那件事的话,那我是。”
“不不不,我指的传闻不是这个,而是……算了,”临则顿了顿,又一脸神秘地凑过来,“你师兄近日如何了?”
怎么就扯到她师兄身上去了?
樱招一脸莫名:“哪个师兄啊?”
“还能有哪个!参柳!”这下她声音大到身后的战将们都有些无语。
斩苍一眼扫过来,临则悻悻地收了手,再不敢造次。整了整脸色之后,才好整以暇地面向太簇,笑嘻嘻地招呼道:“哟,左使大人,这造型不错啊。”
明明对方现在咳得像得了痨病,她却视若无睹,欠扁至极。
太簇从前最讨厌的就是她这般模样。二十年前,被她躲过的那次肃清,这次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他没有理会临则,只抬手下了一道命令。
下一刻,坐在穷奇身上的以黑甲覆面的魔族们一同开始以手结印,与北极星方向呈连结之势。
天地在震颤,一道道阴云从天幕上垂下,黑雾中电闪雷鸣,似潜藏着无数邪魂。穷奇的嘶吼声是开战的号角,分列在七星之位的几个魔族皆加快了结印的速度,法阵完成时,与远处的北极星连成一线,数道光柱齐刷刷地朝着斩苍降下。
“散开。”斩苍一声令下,临则便带着身边的将士四散开来。
光柱隔绝了斩苍的威压,执戟悬鞭的战将们顷刻间便杀得昏天黑地。
樱招原本也打算跟着瞬行到安全之处,却被斩苍一把抓住胳膊,护在怀中:“你留下。”
她在哪里都不如他身边安全。
于是樱招不仅被迫困在了法阵中,还被迫困在了斩苍怀里。柔软的衣料蹭上她的脸颊,她一脸不悦地抬起头,控诉道:“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啊。”
斩苍:“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有这么毒?”
这话说的……好像她以前说话有多中听似的。
樱招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大笑,她闻声望过去,只见离北极星最近的天枢位置,一道苍老的声音嘲讽道:“魔尊大人,老朽劝你还是将那修士放下,等你化魔之后,意识全无,恐伤及心爱之人。”
这下樱招自动认领了“心爱之人”这个身份,她哭丧着脸,倒也没提出要他放开,而是自暴自弃地随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手将他搂住,然后问道:“你是不会轻易化魔的吧?”
一张脸虽纠结万分,但唯独没有害怕。
被抱了个满怀的魔尊怔愣了一下,才轻轻伸手拨弄着她浓密的头发,问她:“你信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樱招明明一点都不了解斩苍,在此之前甚至只把他当成死在自己剑下的冤种和迟早要来找她寻仇的邪神,可此时此刻却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都这样了,”她说,“还不是只能信你,就当我在信我的小徒弟了。”
后面那句可以不用说的。
斩苍扶了扶额角,决定不与她计较。
“我绝不会伤害你。”这句话他说得异常郑重。
“斩苍。”深堑对面的太簇终于缓过劲来,瞬行到光柱之外。他看着法阵中央搂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静静地劝道,“我们只要你一条命,从以前,到现在。”
隔着密不透风的光柱,斩苍侧过头来看了太簇一眼。
作为贺兰宵,重活一世,他在苍梧山虽独来独往时多,但仍旧结识了许多同门。燕迟,苏常夕,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面孔。燕迟喜欢将“朋友”二字挂在嘴边。闯祸时要拉上朋友,享福时也要拉上朋友……
可作为斩苍时,他却并不知该如何交朋友。总觉得强则强,弱则亡,弱者理应臣服于强者。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亦不会以真心换真心。他自觉对太簇已足够好,却从未想过于太簇来说,那只是上位者的施舍。
他想,是他明白得太晚,但事到如今已是无可奈何。
二十年过去,太簇的角色已经完全发生了转变,如今的他,不是与元老院沆瀣一气,而是他已成为了元老院本身。
他从一开始便做好了选择,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斩苍将目光从太簇身上移开,抬头对着天幕上的元老院众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有本事,你们便来拿。”
“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
落在斩苍周围的光柱汹涌着暴涨开来,巨大的光牢压在斩苍头上,他怀中的樱招拱了拱脑袋,又被他安抚似地摁下去。四周山峦在崩塌,厮杀在一起的魔族士兵如焰火一般蹿开,唯有斩苍脚下的土地坚实着伫立在原处。
一道悠扬的笛声穿透光柱,直直地传进斩苍的耳朵。
他皱了皱眉头,满脸不解。
从方才起他便觉得奇怪,北极天刑阵虽威力巨大,但他一旦化魔,除非是境界比他更高的神族来压阵,光靠几个高等魔族应当拘不住他。不知太簇与元老院为何这般胸有成足。
更为不解的是坐在穷奇背上布阵的元老院众,是隔着头盔也能感觉到彼此有有些沉不住气的程度。
太簇站在远处,直接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一点反应也无?”
“我应当有什么反应?”笛声聒耳,斩苍只觉得烦躁,顿了片刻,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掌心释放出一条发着光的巨龙。那条巨龙腾空而起直奔离他最近的摇光位置,坐在穷奇之上的布阵者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巨龙一口吞没,瞬间湮灭。
斩苍解决掉一个布阵者,居然很诚心地问道:“你们是期待这种反应吗?”
不可能!
为何那笛声对他没有用!
余下的布阵者们一阵惊慌,巨阵出现一道缺口,其中一位失声问道:“那克制魔气的丹药,你不是吃了十七年吗?”
丹药?
樱招也记得这件事,贺兰宵曾经告诉过他,自己为隐藏魔气,从小不能食五谷,也须定期食用克制魔气的丹药。难不成,那丹药有问题?
她抬头看了看斩苍,他亦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后招。
那丹药,自他婴孩时期起,便一直在想办法喂进他体内。十七年了,按理说药效早已深入骨髓,笛声是催动药效的引子,却不知为何却对他没有用。
除非,丹药早已被人换了配方。
太簇最先反应过来,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贺兰舒,她怎么敢?”
整个贺兰氏血脉当中都背负着侍魔血契,她们绝不可能违背血契的意愿。
“母亲?”斩苍这一世叫贺兰舒母亲叫顺口了,一下也没改过来。他看着天空中已经自乱阵脚的布阵者们,像是要让他们死个明白般解释了一句,“如果你们指的是贺兰氏的侍魔血契,那本尊早在二十年前便将其解开了,只不过魔印忘在了厌火魔宫,忘记归还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元老院自知大势已去,但仍是耗尽了最后一丝魔气,想与斩苍拼个你死我活。
北极天刑阵被一道耀目的紫光从中间撕裂,直冲云霄。天雷涌动间,魍魉与神魔皆寂灭。
远离战场的祭司殿内,巨大的水镜之后,坐着一脸晦暗的魔族大祭司虚昴。
处心积虑,千算万算,他却万万没想到,整盘棋局,会在最意想不到之处翻船。
不过是人族蝼蚁而已,她们全族上下竟骗了元老院整整十七年!
“贺兰舒!”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念完之后竟从喉头溢出一声轻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莫名生出一股阴森至极的意味。
一枚传音符自他指尖点燃,他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留着没用了,全杀了吧。”
想了想,又在脚下划出一道传送阵。
他要亲自前往,不杀光那一族,难解他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