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谭柚眉头拧的更紧。

    谭柚拦下吴大人的时候,书房里安静了一瞬,唯有吴嘉悦压抑地吸气声。

    谭柚往前半步挡住身后的吴嘉悦,慢慢推开吴思圆的手,“吴大人,有话可以好好说,有时候巴掌并不能起到好的教育作用。”

    吴思圆也愣了下,视线落在谭柚那张平静淡然的脸上,“谭、驸、马。”

    她这三个字音咬的极重,讽刺之极,“怎么连我府上的私事也要管?”

    吴大人转身往后,肥胖的身子重新坐回书案后面的椅子里,“劳烦谭翰林先出去,等我跟我女儿说完话,再让她去接受您的教导。”

    吴大人今天本就不畅快,说的话句句讽刺。谭柚这是自己撞上来的,怪不得她。

    “那我更要跟您谈谈了。”谭柚转身撩起衣摆半蹲下来,伸手把地上的吴嘉悦扶起来,温声说,“我跟你母亲说话,你先出去。”

    苏白苏三人一直等在门口,听见这句话,苏虞跟白妔飞快冲进来,一人架着吴嘉悦一条胳膊往外抬。

    苏虞硬着头皮,根本不敢看吴大人的脸色,她怕自己会被吓得当场哭出来,“快快快,大人说话咱们小孩别听,咱们先出去吃点桃解解渴。”

    苏婉见三人出来,立马将门关上。

    直到感受不到吴大人那凌迟在人身上的刀子目光,苏虞才脱力地坐在台阶上,劫后余生一般,“吓死我了。”

    她抬手拍拍旁边的吴嘉悦,深表同情,“你也不容易。”

    吴嘉悦根本没心情跟她耍嘴皮子,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哑声问,“她不会有事吧?”

    “你说谁,阿柚吗?”苏虞掏出扇子,用力地给自己扇风,眼神乱瞟,“我觉得应该没事,阿柚既然让你出来,定然有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不过是怕吴嘉悦在里面被她母亲用言语再羞辱一遍。

    四人坐在外面,谁都没说话。

    明明谭柚跟她们年龄相仿,甚至还小她们几天。而现在,却是她用挺拔如青竹的身躯护着她们。

    对吴嘉悦来说,吴大人堪比洪水猛兽,比那致命的刺客伤人还要深。现在,谭柚用一扇门,远远的将她隔在外面,不让她直面吴大人的火气。

    吴嘉悦喉咙发紧,单手遮住脸,半天没抬头。

    刚才谭柚蹲下来扶她的时候,细心地为她挡住书案后面吴大人的冷脸,掌心托握着她的手臂扶她起来的那份力道,让吴嘉悦说不出的踏实跟安心。

    她那一瞬间便觉得,谭柚就是她的夫子。

    苏虞几人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吴嘉悦身边陪着她。

    书房外面没有声音,书房里面却剑拔弩张。

    吴思圆冷冷地看着谭柚,她能忍谭柚一次两次,不代表能忍她第三次。

    别看她身形肥胖,在谭老太傅面前做小伏低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和颜悦色极好相处。可吴思圆到底是身居高位之人,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那种压制性的气势却极为唬人。

    这也是谭柚让吴嘉悦出去的原因。

    谭柚能猜到吴大人生气的原因,声音不疾不徐的开口,丝毫不惧,“吴大人身为翰林院的大学士,应当知道,‘穷不怪母,孝不比姊,苦不责夫,气不凶女’这句话。”

    吴思圆皮笑肉不笑,“谭翰林这是在教我怎么做人?”

    谭柚这摆明了是说她把在官场上受的气撒在吴嘉悦身上。

    不管是作为翰林院的大学士,还是作为吴嘉悦的母亲,吴思圆的尊严跟骄傲都让她没办法接受这句指责。

    “悦儿她身为吴府嫡长女,岂能一直没有出息,我严厉斥责不过是想让她长个教训,”吴思圆替自己狡辩,“至于用她二妹跟她对比,更是想激励她超过老二,如此才能担得起一个嫡长女该担的责任。”

    “而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吴大人嫌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谭柚打断。

    谭柚脸色认真,语气坚定,“她如今也不差。”

    谭柚直视吴思圆,“您身为她的母亲,本就担负教养之责,若您觉得吴嘉悦不堪无用,便是您对自己能力的否认。吴大人,您觉得您无能吗?”

    “放肆!”吴思圆威严被挑战,直接拍桌子站起来。

    她这套吓唬别人行,吓不到谭柚。

    谭柚目光平静,声音跟之前比都没有半分变化。

    跟动辄生气拍桌子动静极大的吴思圆比,谭柚始终气定神闲,淡然平静,因为她不需要用这些虚招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增加自己说话的底气。

    谭柚回视吴思圆,平静地看着恼羞成怒的她,四两拨千斤般将她的情绪打回去,“您都知道生气动怒,那您辱骂吴嘉悦时,可曾想过她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尊严跟脾气?”

    “吴嘉悦并不笨,她更不需要跟她妹妹比较,她需要超过的只有昨天的自己。”

    谭柚轻声道:“吴嘉悦一直在努力朝您给的目标前行,只是她走的比较慢而已。您可以看不见,但您不能否定她。”

    “您对她的每一份责骂,都是对她的打击。我有个建议,不妨日后您再骂她时,想想这话骂您自己合不合适。”

    谭柚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临开门前,她缓慢转身朝后看,对上吴思圆动怒的眼睛,语气淡淡,“您都不能处理好您自己的官场之事,凭什么要求吴嘉悦事事完美?”

    “您今天要是很生气,大可以把怒气都记在我身上。”谭柚道:“我非你母父不能妄图说教你做人,但如果你需要,我不介意教你如何做事。”

    这句话是回吴思圆最开始的那句话。

    谭柚抬脚出去,吴思圆在她背后气地砸了桌上的笔洗。

    谭柚算个什么东西,教她做事?!

    吴思圆今天几乎被气炸,像只被人戳了肺管子的癞蛤蟆,一鼓一鼓的。

    之前她还跟吴嘉悦骂谭柚,用她作为京中纨绔废物的典范,让吴嘉悦莫要跟她学。而今天,她就被谭柚指着鼻子一顿说落,骂她不配为臣,不配为母,甚至不配为人!

    问题是谭柚的话处处从吴嘉悦入手,没有半句个人情绪,吴思圆若是发火为难就是恼羞成怒,何况她没资格跟谭柚发火。

    因为谭柚无论是官场还是私下都不受她钳制,这才是最让吴大人窝火的地方。

    她动不了谭柚。

    谭柚出了书房才觉得自己情绪还是不够平静,跟吴思圆对上时多少带了点个人恩怨。

    因为今早在御书房时,吴思圆面上虽恭敬,心底却不尊重司牧,那份无意识露出来的轻视是司牧冷下脸后她才彻底收敛。

    谭柚眼睫落下,觉得吴思圆自己都没给吴嘉悦做一个好的典范,有何脸面这般羞辱孩子。

    “没事吧?”

    谭柚出来才看见苏白苏三人跟吴嘉悦都站在书房外面巴巴地看着她,眼里绽开的光亮连外面的阳光都比不了。

    谭柚露出笑意,满心欣慰,“没事,走吧。上午耽误了许久,晚上可能要多学一些时辰才能补回来。”

    四人老实跟在她身后,半句抱怨都没说。

    进了吴嘉悦的书房,苏虞才觉得自己活过来,她跟吴嘉悦说,“别放心上,我也是被我娘天天打,大家都一样。”

    吴嘉悦坐下,嘟囔着说,“谁跟你一样。”

    “既然不一样,那这桃你是不是不吃了?”苏虞笑嘻嘻从桃盒里挑出一个看起来比较红的,在吴嘉悦面前晃。

    吴嘉悦一把夺过来,“谁说我不吃了。”

    她低头啃桃,声音含糊不清跟身边的谭柚说,“夫子,我早上背的时候,这句话不懂。”

    苏虞瞬间凑过来,打趣她,“呦呦呦,你叫的什么?我怎么听起来像是夫子呢。”

    吴嘉悦从耳朵红到脖子根,“滚。”

    她梗着脖子说,“我觉得谭夫子学问比我多,叫她一声夫子怎么了!”

    她能屈能伸!

    苏虞贱兮兮地道:“我跟阿柚平辈,你是不是也得喊我一声苏夫子?”

    吴嘉悦抬脚踹她,“你能不能要点脸。”

    “那肯定……不能啊哈哈哈哈。”苏虞扭腰躲开吴嘉悦踢过来的脚。

    有苏虞插科打诨,刚才还奇怪别扭的氛围一下子淡去,吴嘉悦在书房里的低气压情绪在与白妔比读书的时候,被一声高过一声的读书声冲淡。

    “这桃好甜。”苏虞问谭柚,“阿柚,你哪儿买的,我回头也买点给我爹带回去。”

    谭柚就等着她们问呢。她用那种很随意的语气说,“嗯,长皇子送的,外面买不到。”

    四人,“……?!!”

    书房里顿时响起一阵呛咳声,苏虞双手捧着啃了一半的桃子,恭敬地询问,“长皇子送的,我们吃是不是不合适?”

    她们配吗?

    白妔跟着点头,“这不得拿回去供起来!”

    苏婉心疼,“我都吃一半了。”

    “你们有点出息行不行?”吴嘉悦到底是吃过好东西的,“但这桃真的很甜。”

    苏虞举着桃,“就冲着这桃,将来你俩成亲的时候,谁闹洞房我揍谁!”

    她一本正经拍胸口,“我保证没人能耽误你的好事!”

    谭柚,“……”

    谢谢你啊。

    今天谭柚回去的极晚,吴嘉悦别别扭扭吊儿郎当地跟着四人走到门口,她嘴上没说但几人心里都清楚,她这是送她们出府。

    因为吴大人,她们几个倒是建立起“共患难”的感情,友谊的小船瞬间起航。

    苏虞握拳轻轻捶了一下吴嘉悦肩膀,表示,“明天记得早起给我开门,我可是要考进士的人。”

    区区一个举人她都不放在眼里了,只有进士才能配得上这么努力的她。

    吴嘉悦翻白眼,“去你的。”

    她阴恻恻地说,“我待会儿就再去看会书,明早气死你!”

    “嗳——”苏白苏三人瞬间支棱起来,齐声道:“你别逼我们通宵啊!”

    这友谊的小船刚起航,就沉了。

    谭柚摇头,劝道:“劳逸结合,该休息就要休息,该放松就该放松。”

    谭柚今天回去的晚一些,谭橙坐在院里等了半天她都没回来。

    藤黄快步从外面进来,低声在谭橙耳边说,“主子,听说今天二小姐跟吴大人吵架了。”

    据她所知,吴大人没吵过谭柚,气得脸都紫了。

    谭橙一顿,眉头拧紧,明显听的不认真,“吴大人吵阿柚了?”

    藤黄愣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