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反手用花生扔谭橙,对上谭橙茫然疑惑的目光,不由使眼神道,“还不跟着学!”

    这都一对一现场教学了,她都学不会。

    谭橙,“……”

    三人又说笑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

    外面响起辞旧迎春的鞭炮声,谭府的炮仗随后也跟着响起,一时间,整个京城好像沉浸于噼里啪啦的声响中。

    司牧挽着谭柚的手臂,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阿柚,新年快乐~”

    谭柚侧头吻他微凉的头发,扯开大氅将他裹进来,声音含笑,道:“新年快乐啊,我的殿下。”

    新年之后,大司面临着三件要紧的事情。

    一是,春闱。

    春闱二月份开考,时间仅剩短短一个月,各地考生都在往京城赶。这段时间京中秩序最为重要,最忙碌的可能就是礼部跟京兆尹衙门了。

    二是,新税。

    新税制度已经拟好,经过这段时间的完善后,准备先在京城及周边地区施行。

    三是,大选。

    皇上司芸二十出头,宫中无后,孩子极少,为了皇家繁衍昌盛着想,她到了该大选的时候。皇上大选,所有十五岁极十五岁以上男子都在应选之列。

    这要是搁在以前,定是欢喜的事情,毕竟后宫无主,只要搏一搏,说不定就有当君后的可能。

    可现在,后宫权力掌控在长皇子司牧手中,哪怕入选进宫,也要受人约束。

    其次,皇贵君吴氏膝下育有一女,是最有希望当上君后的人,她女儿到时候便是太女。有吴思圆在,司桉桉太女的身份板上钉钉,很难撼动。

    最后便是,朝堂上有两位统治者。

    大司除了司芸,还有一个司牧。

    原本想着让儿子进宫的大臣,如今不由开始盘算衡量。部分立场摇摆的人家,这时候都想着如何让家里的儿子避开大选,亦或是提前说好人家。

    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不是皇上大选,而是站队。

    终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在皇上跟长皇子之间,选择一个,站队。

    这可是押上身家性命的大事,一不留神选错了,全家都要完蛋。

    幸好,大选排在春闱后面,还有时间筹划。

    冬末春初的二月,有考生北上,但也有人在人流中逆行南下。

    柳盛锦站在码头带着兜帽,鼻梁上挂着遮面的黑色锦布,侧眸朝远处眺望。

    翠微拎着行礼,疑惑地看他,“主子您在看谁?”

    难道还会有人来给他们送行?

    如今跟京城柳家划清关系,以后柳盛锦改随他生父姓沈,回乡下跟他祖父祖母住。

    两位老人虽未见识过大世面,可极为通情达理,不管柳盛锦姓不姓柳,都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她们的孙子。

    此次回去,便会留在那边,不再回来。

    柳盛锦缓慢收回目光,嘴角是释然的笑意,“看完了,走吧。”

    第73章

    “在夸师公,人美心善。”

    谭橙知道柳盛锦二月份南下离京, 但是不知道具体哪一天。

    直到藤黄跑过来,跟她说,“主子, 探听到了, 柳家公子今天巳时的船。”

    到底是男子,不可能坐一艘陌生的船走这么远, 是老太太找人托的关系,将他平安送回去。

    柳盛锦不知出于什么事情, 前段时间跟柳家彻底闹翻, 听说柳主君当时生气至极, 拿了把尖锐的剪子冲过来毁了柳盛锦的脸。

    此举简直把柳慧箐气死,肠子差点悔青, 恨当初柳氏出事时自己没及时休了柳主君。

    现在才因为娶夫不贤, 前前后后一连毁了两个孩子,毁了整个柳家跟未来的希望。

    可以这么说,柳家能有曾经, 是因为柳主君。柳家能有今天, 也是因为柳主君。

    毕竟当初如果没有柳主君背后的娘家相助, 以及后来柳氏凭借美貌当上贵君,柳慧箐在京中也不过跟现在一样,是个小小的京官,哪里能有之前那般滔天的权势。

    兜兜转转, 一切又回到起点。

    如今的柳盛锦没了绝世容颜,自然成了颗无用的弃子。

    最后柳慧箐放人离开, 柳盛锦顺势跟柳家划清关系, 改成父姓。

    这中间自然不会这么容易, 但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细节如何,估计只有当时在场的柳家人自己才知道。

    如今柳盛锦回乡下,谭橙哪怕是出于柳盛锦当初出手相救的情意也要送送他,这才让藤黄帮忙留意一二。

    “这么急?”谭橙一愣,呐呐自语,“如今都已经二月份了吗。”

    她年后整个人都有些迷糊,没认真记过日子,可能是下意识排斥二月,所以不肯细想今天到底是几月几日。

    藤黄道:“估计是想趁着现在春闱,考生们北上南下各路都安全些,所以才急着走。”

    考生应考,沿途各省的治安都比较严,水路更是安全,虽说拥挤混乱些,但跟其他时候比,稳妥很多。

    也有可能也是怕留在京中,柳家那边会发生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总之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就早点离开。

    谭橙站起来往外走,身上还穿着紫色官袍,“马车呢?”

    她虽这么问,但也知道,现在已经辰时末,坐马车怕是来不及。

    谭橙朝马棚走,翰林院里是有马的,毕竟有些同僚不喜欢坐马车,每日骑马赶卯。

    谭橙为人做事向来稳妥守礼,从不私自动用她人物件,但今日从马棚走的时候,步子之大,一步快过一步,最后直接轻抿薄唇跑了起来。

    她一眼挑中马棚中同僚杨玥那匹毛发黝黑皮毛油亮水滑的高头大马,匆忙之余没遇见马主人,只朝这马作了一揖,然后解开缰绳,长腿一跃,官袍翻飞,跨坐在马背上,整个动作极为顺滑流畅。

    谭橙往怀里摸了一遍,最后看向旁边的藤黄,“有银子吗?”

    藤黄疑惑地抬头看她,“啊?”

    谭橙皱眉,压下心急,跟藤黄道:“我原本为他准备了盘缠,但今日没带,这时候赶回谭府取怕是来不及,先问你借点。”

    “哦哦,我有,但是可能不多。”藤黄立马往怀里掏。

    就五两,不够。

    说来也是巧,杨玥出来如厕的时候,远远瞧见有人坐在她的马上。

    “嗳,那谁,干什么呢?”杨玥伸手指向谭橙。

    她也看不清那是谁,只当哪个同僚又想偷骑她的马,便往这边跑。

    走近了才发现是谭橙。

    杨玥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道:“早知道是你,我跑个什么劲儿。”

    谭橙最是沉稳,就算是骑她的马,也不会在街头狂奔,最后导致连人带马被京兆尹府扣押,最后还得她过去赎。

    她来的正是时候,谭橙问,“身上有银子吗?借我一用,明日还你。”

    “稀了奇了,你也有管别人借银子的一天,”杨玥挤眉弄眼,“早上饿着了出去买吃的?帮我也捎带点,回头上面问起来,我就说你去如厕了。”

    杨玥掏出自己沉甸甸的钱袋子,还没从里面掏个银锭子出来,就被谭橙坐在马背上,从上往下弯腰伸手整个都拿走了。

    谭橙言简意赅,“借用,明日加倍还你。”

    “那有一百多两呢,你拿去干什么?”杨玥在后面喊,“肉包子,我吃街南头的肉包子!”

    谭橙骑在马上充耳不闻,单手将钱袋子塞进怀里。

    她一路狂奔,引得京兆尹府的衙役在后面跟着追。

    这估计是谭橙做事做疯狂冲动的一次了。

    她堂堂翰林院侍讲学士,竟骑着马在街上疾驰,哪怕没撞着人,但也跟她平时行事风格极为不符合。

    谭橙急赶慢赶来到码头,远远朝前方渡口望过去,随后视线定格在某处。

    也是此时,谭橙才发现柳盛锦在人群中是多么显眼。

    他长身玉立站在那儿,身上披着浓绿色大氅,黑色毛领滚边的兜帽遮在头上,自鼻梁往下蒙着黑色锦布遮住脸庞,露在外面的,仅有一双清凌凌如冰似雪的漂亮眼睛。

    柳盛锦什么都不做,连脸都无需露出来,仅站在那里,通体清冷气质跟纤长挺拔的身形,就已经足够瞩目。

    谭橙顿住,那个会在她迷路后捂嘴偷笑半天,再装模作样假装没笑为她引路的弟弟,好像一眨眼,便长大了。

    她往这边看的时候,柳盛锦也在朝远处望,视线正好跟她对上。

    谭橙心头一紧,瞬间勒住手中缰绳,身下跨坐着的马儿扬蹄嘶鸣,原地转了一圈。

    谭橙的目光始终看向渡口,看向那个身披深绿色大氅的人。

    瞧见她过来,柳盛锦眼里露出释然的笑意。

    能被她记挂过,足矣。

    谭橙翻身下马,还没等她过去,柳盛锦已经朝她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船的方向走过去。

    谭橙手指攥紧缰绳,像是被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拔锚出发喽。”船妇喊了一声。

    柳盛锦站在船头,缓慢回头朝岸边看去。

    曾经让他一眼惊艳的那个人,起初是红衣白马,意气风发。如今几年过去,对方紫袍黑马,沉稳内敛,但依旧让他心弦为之一颤。

    年幼的他,跟年少的他,都曾被同一个人不同的样子折服过,并为之心动过。

    可是,好像她们也只能这般了。

    今日谭橙能来送他,柳盛锦已经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