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暄道:“我留在乱线的本体躯壳先前接了天诏,去封家清理残局时,发现那对棺材里其实没有封家那双儿女的灵魄残余。”
“一点都没有?”乌行雪问。
“没有。”
如果一点灵魄都不剩,那就无怪乎续不成命或换不成命了。连根基都没有,该怎么续?怎么换?
这个道理,封家家主不可能不知。
他既然布下了阵局,说明至少在布阵之初,那双儿女的尸身并非空空如也,应当是有灵魄残余的,绝没有散尽。
“我当时不曾多想,以为时间太久,自然耗尽。”萧复暄道,“如今再想,或许另有原因。”
倘若那双儿女的灵魄并非自然消散,而是在“天意机缘”之下离开了躯壳,去到了别处呢?
比如……现世。
乌行雪在疾风中猛一刹步,抓了萧复暄一下,道:“那棺材毁干净了么?快告诉我没有,你留了后手。”
萧复暄看了他一眼,道:“留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乌行雪说到一半,心道算了,还管什么场合。于是他拽过大天宿亲了一口。
萧复暄挑了一下眉。
乌行雪道:“我真以为你那本体过于麻利,将封家清扫得干干净净,你但凡慢一步呢!”
萧复暄:“那就等着被轰出乱线。”
既然是天诏,他自然不能明着违反,否则会早早暴露身份。所以即便知道会错过一步,还是依天诏去封家收拾了残局。
但他确实留一点后路,没有直接将所有东西清毁一空,而是送进了苍琅北域里。
这既不违诏,也能留下一星半点痕迹。
“那痕迹能用来寻人探物么?”乌行雪道。
“足够。”
***
不出片刻,一道探寻灵魄的符咒自乱线而来,如同天宿上仙一贯的剑意一般,悍然楔入现世。
萧复暄拽了乌行雪,跟着寻灵符咒横穿人间。
其实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一些预料。
但当他们在梦都城外,看到整个梦都城乃至周遭一些小城和村落都被笼罩在浓郁的邪魔之息下,黑雾弥漫,不见天日时,还是微露愕然。
这座庞大的主城曾经也有过繁华的时候,佳节会有彻夜不歇的街市,灯火如龙煌煌成片。
南边临江处还有一座名山,每逢人间春三月,杏花大开。
若是碰上最好热闹的时节,离城数里,就能听见城里喧嚣的人声。
但在这一年又一年所谓“平衡”的善恶之下,这些早已面目全非,无一日可得太平,也无一日可得安宁。
天意授之的邪魔肆虐之下,这片人间甚至听不到哭叫之声,那些鲜活的凡人尚未来得及发出叫喊,就已经被邪魔攫住喉咙,连皮带骨探食干净。
唯一来得及的,大概就是临死之前,于惊惧之中躲藏在神像背后所念的一句“神仙保佑”。
这大概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这座城里神像最多的地方,最像炼狱。
萧复暄冷了脸,一声金音长鸣通彻天地——
长剑带着浩瀚的威压,贯穿浓重的邪魔黑雾,飒沓如流星,直钉进那座炼狱似的城池里。
那柄长剑砸地之时,掀起的冲击赫然向外,瞬间将层层邪魔冲得灵魄离身,筋骨粉碎。
于是骤然间,长剑所在之处,空了一大片。。
而那些被横掀开来的邪魔,正试图借用邪术将扭曲碎化的肢干聚合起来,就感觉一阵凌冽寒风横扫而过。
霜雪瞬间结了满身,他们忽然之间便不得动弹。而那种寒意还在顺着五脏六腑爬蔓着。
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冻结成冰,又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倾泻而来的气劲之下,蓬然碎成齑粉。
这处人间炼狱有一瞬间,死寂无声。
就连缠斗在其中的仙门弟子也纷纷一惊。
那些仙门弟子穿着统一,发冠之下的飘带上纹绣着一个“封”字,俨然来自于坐镇梦都的封家。
乌行雪和萧复暄同封家打过几回交道,但在现世,如此场面还是第一回 。
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跟着什么东西来的。
在那些仙门弟子身形一顿的瞬间,他们望向了人群中间。
就见那道由乱世天宿放出来的寻灵符咒,穿过那些或狼狈或错愕的封家弟子,直直落进了最深处。
那里一前一后,错身站着两个人,一女一男,模样有七分相似,俊秀异常,能称一句人中龙凤。
那位女子长眉凤目,高挑凌利。男子则清隽一些,总带着几分病意。
世间常于仙门打交道的人,没有谁不认识他们。他们一个是封家如今的家主封居燕,一个是她的兄长封非是。
而那两道带着棺木残余之息的符咒,不偏不倚,就落在他们身上。
这一落,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乌行雪曾在封家家主的诘问里,见过他那一双早夭的儿女。也在花信的诘问和言谈中听过与他们相关的踪迹。
世人皆知,封家上一任家主封殊兰育有三位儿女,长子封非是、女儿封居燕,幺子封薛礼。
都说封非是和封居燕生来便有些特别,几乎是那双早夭儿女的翻版。应当是冥冥之中转生而来,了却旧人执念,还一分圆满。
当时乌行雪只觉得太巧。
如今才知。
那根本不是什么转生,而是乱线的一双灵魄穿行到了现世,自婴儿初生便占稳了躯壳。
从此成了灵台天道砌过来的又一座“桥”。
第114章 钢刀
要想现世不再受牵连、生灵涂炭, 就得将这座“桥”截断。
但这“桥”不是石头所砌,也不是木头所搭,而是两个人。
所以乌行雪的招式在抵达那两人之前, 有过一瞬间的停顿, 他在那停顿里轻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让封居燕猛地回神!
她瞳孔骤缩, 一个闪身,横剑挡于兄长封非是和一众少年弟子之前, 蹙着秀眉冷声道:“魔头……”
乌行雪怔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当面叫他了。大概是曾经医梧生冲着他“公子”长、“公子”短所带来的错觉。
封居燕头也不回,冲身后的封家弟子们喝令:“列剑阵!”
弟子们训练有素,瞬间散开成鹞鹰之形!
他们立剑于身前, 祭出剑诀!
一时间莹白色的光顺着嗡鸣声乍然而起, 有无数道剑影在阵中穿梭来去。每一道都掀起了烈烈风声。
他们方才还陷在恶战之中, 身上挂着伤和血, 剑阵也列得摇摇欲坠。
而封居燕就站在所有人之前,是那残破剑阵的鹰首。
她面容苍白,发髻隐隐有血。飞速扫了一眼那群被震成粉末的邪魔, 又死死盯着乌行雪道:“……你将群魔引来此处肆虐,又杀了一片,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 乌行雪骤然收招,云一般绕过高翘屋檐, 瞬间落地。
落地之时,霜冻连带着威压化作冷雾,顷刻弥散开来。
列阵的弟子们“轰”地朝后撤让半步。
乌行雪这张脸实在让人过目难忘。即便没有立马认出的小弟子, 看到疾速卷来的冰霜、听到封居燕那声“魔头”, 也都知道了来者是谁。
千百张脸上的血色刷地消失。
而当楔入地面的长剑从震颤中缓缓静止,众人终于看清了剑上的“免”字, 神情又从面无血色转成了惊愕。
就连封居燕也不例外。
“那是……”
天宿萧复暄。
她动了动唇,后半句却没能出声。
就见萧复暄从邪魔黑气中横扫而来,穿过白茫茫的冷雾,身形利落如剑锋般落在乌行雪身侧。
他一伸手,“免”字金剑就劈风而来,稳稳落进掌中。
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乌行雪就是在这时开的口,他嗓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邪魔不是我引来的,杀了这一波也毫无用处,这里的死了,还有别处。今日的死了,还有明日。”
封居燕秀眉越蹙越紧:“什么意思?”
“杀不尽的意思。”萧复暄道。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脸色骤变。
倘若这里站着的只是一个魔头,这对话恐怕根本不会发生,偏偏有个天宿上仙。
于是封居燕满面警惕,却还是开口道:“何谓杀不尽,又为何杀不尽。”
“说来话长,没那些时间。”
“你!”
封居燕沉下脸色,正要开口。就听乌行雪道:“唯一的办法便是斩断源头,所以……”
“所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