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初我放学,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戚林漪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对面的希让慈,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身后有一条尾巴。
“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快要毕业了,而且后期好像你家里总有人来接你放学,所以……是从初中开始的。”希让慈越说声音越低,他在戚林漪脸上看到了她从未有过的震惊表情。
当初他为了和她考到同一所中学做过很多很多的努力,好在最后皇天不负苦心人。
戚林漪深呼吸几道,垂眸在桌子底下掰着手指数,她努力让自己脑子转起来,“你初一我初叁,你高一我高叁,所以满打满算应该是跟了两年?”
“六中比一中早放学二十分钟,我放学以后会到你们校门口的停车棚等。”初中他已经没有那么瘦小了,听了她的话,努力吃饭,哪怕吃不下也会逼自己吃。
当时梁美珍还觉得诧异,这孩子早产儿,打小脾胃不好就不怎么爱吃饭,看了多少老中医也没用,怎么突然转性开始猛吃猛喝。
她只当是自己某次求神拜佛求对了,于是谢天谢地地给希让慈添饭盛汤。
直到她临终之前的某一次,希让慈给她喂饭,她虚弱地摇头不愿意吃,于是素来寡言的希让慈,头一次跟奶奶说起了自己转变的契机,他自然隐去了那段自己被羞辱的前情,只说有个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叫他要多吃饭,所以他便每天发了疯一样吃。
“奶奶,你说,我现在长得这样高,是不是要谢谢她。”
梁美珍眼睛里含着泪,握着希让慈的手,点点头。
“那你好好吃饭,我每天都给你说她。”他耐心哄着,明知道她其实不是不想吃,实在是生病没有胃口吃不下,但哄着她多进点汤水也是好的。
后来,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里都在想,是不是奶奶知道了他心有牵挂,觉得自己即便走了他也不会是孤家寡人,同时还能减轻他的负担,所以才会选择在爷爷的冥诞日,结束自己的生命。
也是在他攒够了钱马上就要给她做手术的前夕。
她其实已经为了自己硬撑了很久很久,希让慈知道,爷爷去世的那一天,奶奶的心和魂也跟着死了一大半,在人间多出的这些日子,全然是为了自己。
戚林漪闻言瞳孔微颤——四年,整整四年,她竟一点都没有发现。
不过想来也是,她每天身边都有固定的朋友们一同上下学,大家嘻嘻哈哈的,眼前都不一定顾得上,怎么会想到要转身看一看呢。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某个久远的回忆倏然闪进她脑中。
“我高二那年,自行车在学校被偷,隔两天又突然出现在我平时停车的地方……这件事,不会也跟你有关吧?”
“嗯。”希让慈喝了口水,缓解喉咙的干涩,继而道:“因为我初叁不用晚自习,猜到他肯定还会来,第二天就把他抓着了。刚好你的那部他还没来得及脱手,所以我就弄回来,原路给你停在之前的地方。”
他没说那是自己第一次和人打架,全然是凭借身体本能要对方不好受,偷车贼是个成年人,身量比当时刚开始拔高的希让慈要有优势,可他身上远没有希让慈那种狠劲儿,于是便落了下风。
戚林漪之所以能立马想到这件事,就是因为太匪夷所思,这些年她时不时会想起那部失而复得的自行车,可总是没有破题思路。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开当年的那桩“悬案”。
她也喝了口桌上的气泡水,借机消化自己刚刚听到的信息,希让慈则在对面严阵以待地像个接受盘问的犯人。
可他很清楚,自己假如真的面对的是警察,反而轻松许多。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我微博的?是老莫吗?”戚林漪现在觉得,无论希让慈说出什么,她都不会再震惊了。
“不是。”希让慈摇头。
事实上,和戚林漪本人相关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假于他人之手。
微博在他初中的时候刚问世没多久,那时候特别火,且新浪还不是一家独大,另有腾讯和它分庭抗礼,明星们也都全是活人发言。
希让慈第一次接触电脑和网络,就是因为戚林漪。
某天高中部下晚自习的时间,戚林漪和朋友边聊微博边走进停车棚,里面车多人也多,她们自然发现不了靠里的拐角处有个寂静的身影。
希让慈虽然完全不了解她们在聊什么,但是都努力记住了戚林漪说的每个关键词,回家后就写了下来。
那个周末,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踏进网吧。他拿着本学校借来的计算机相关书籍,在那儿对照着操作——来之前他已看过一遍,但以防万一还是将其带上了。
边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戴着耳机,希让慈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嗦泡面,当希让慈打开那本计算机书籍的时候,男人悠悠侧目,而后边咀嚼边凑过来,眯眼看了几个字后笑了:“真他妈人才啊……”
希让慈早对各种冷言冷语和嘲讽习以为常,他不在乎,双脚轻巧蹬地推动椅子,无声拉开和男人的距离。
莫铭看了沉默不语的希让慈一眼,更乐了,叉子搅搅泡面,在边上冷眼旁观他愚公移山。
这是希让慈和莫铭的相遇和初识,彼时,两人都没料到,今后他们的人生会有那样多的交集。
后来,希让慈每周都会去一次网吧,每次待两个小时,操作一次比一次熟练。
“我那时搜了所有你那天提到的关键词,但是出来的都是些宠物或者明星相关的内容。后来,有一次我直接搜了你的名字,结果真的搜到了,是一条你朋友为你庆生的微博,她提到了你,里面还有一张你对着蛋糕许愿的半张脸照片。”
戚林漪想起来了,是万妍发的,当时她们在晚自习的时候把她骗出去,在楼道给了她一个惊喜。
希让慈没有说,后来那张照片被他洗了出来,是他拥有的,她的第一张照片。那张照片陪了他很多很多年,直到现在,仍在他床头柜上摆着——哪怕只有半张脸。
戚林漪前一个疑惑才刚解开,立马又产生了新的:“可是那个账号,和现在这个并不是同一个,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弃用了。”
“嗯,我是先关注的那个账号,后来发现你动态更新越来越少。某晚上我看到你发了一条很长的内容,我才刚截完图,你就删掉了。后来你又是接近一个月没更新那个账号。
某天下午,我试着搜索了那段话。就搜到了……你现在在用的这个。”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见不得人的老鼠。
可他也不会为自己辩解——在奶奶离开之前,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近戚林漪,他觉得站在她身后远远看着就很好,看不到了,拿着手机还能看到她每天分享的生活片段也很好。只希望她永远鲜活明艳,大步朝前,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然而奶奶骤然离世,这个人世间唯一愿意为他停留的一抹光亮消失了,他再次陷入无尽黑暗中。
在奶奶丧事办完的次日,希让慈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什么都不想干,无声看着天花板,觉得家空荡荡的,心也空荡荡的。
不知是夜里几点,陡然一声手机铃声响起,他看到了戚林漪发布新微博的推送,是一条转发,原文是这样的——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
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迭,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所以,有一天我也会失了光和热,冷却后回到你身边。
——游识猷amp;高晓松”
那一瞬间,希让慈心里过电一般,恍惚间她好似跨越时空,温柔抱住了他。
于是,他隔天就收拾好行李,义无反顾去了她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