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惠贵妃身子自来孱弱,这两月胎相也一直不稳定,如今惊吓过度,又寒冬落水,能不能捡回一条命都是难说,龙嗣...肯定是保不住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禀报完毕,赵祯神色惊变,如炸惊雷震去了叁魂七魄,一时两眼发黑,瘫坐在椅子上。
“皇上,龙体要紧啊。”温雅扶住抽魂似的人,娴静的眼眸尽显忧色。
赵祯两耳混沌,瞧着满屋只的奴才,双眼怔愣,不识男女,更念不出谁的姓名。
呼吸艰难,抬手厉声温怒“好好救治,否则朕治你们的罪。”
沉清云生命垂危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喜欢嚼舌根的宫女太监们一片沸腾,虽然各执一词,但万变不离其宗。
“听说是福海公公将沉清云推下水的。”
“不对,是福海公公阴魂不散,一直纠缠娘娘,将人吓得失了精魂,才会失足落水。”
另一个宫女噤声“嘘”道“林春公公说,惠贵妃一直半夜叫福海,整日还神神叨叨,总说有人跟着她。”
“哼,福海公公对贵妃娘娘的心日月可鉴,她重新获宠后,就翻脸无情,要我是福海,也饶不了她。”
人云亦云,宫中谣言肆起,宫女太监们捕风捉影,将当年的所见所闻剥丝抽茧地挑了出来念叨。
风言风语诛人于无形,没两日,奄奄一息的沉清云就被泼了无数脏水。
虽然没有佐证,但林春的话便是印证了沉清云此地无银叁百两,皇上慢慢也有了疑心,逐渐也不朝明德宫去了。
楚辞暗暗等着机会,恰逢这一夜雨雪交加,宫里人走动少,便趁夜朝沉清云宫里去了。
雪天路滑,纷纷扬扬的碎冰直往伞面上砸,她手死死攥着伞柄,与恶劣的狂风对抗。
娇弱的身子步履艰难,骤雪劈头盖脸地击打着眼睫,让人睁不眼睛。
风雪催,烈风狂,簌簌白色渲染了红墙绿瓦。
“守行,你怎么会在这里?”
守行不怕冷的傻傻站在门口,鼻尖通红,脸颊紫淤暗黑,瞧见楚辞,先是一愣。
后又见人站在雪地里,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脚,腾出个背风角给她。
“姑娘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惠贵妃。”
守行眼里骤然聚光,神色复杂,下意识偏了偏头,错过她的目光。
楚辞抬手叫门,可里面半响不见有动静,守行见她与白雪无差的手腕渐渐变红,小迈步子“姑娘...”
“吱——!”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裕泰披着件不显色的黑色大氅,毛绒领口上的落雪,还没融化。
“我说守行怎么会站在这儿,原来是你来了。”
楚辞上前拉住他,小手亲昵地钻进他的手暖里,却发现里面没有丝毫温气,冰凉如窟,而裕泰掌心,层层冒着冷汗。
“怎么这么多汗?”
莫不是手暖不暖和,不应该啊。
她正翻弄着,裕泰忽然握住她的手,蒙上黑纱的眼睛,瞳光频频闪烁,隐着不安。
他拉着她往回走,脚步焦急,踢得雪窝涣散。
“你进去看到云姨娘了吗?她怎么样?”
终究还是问了,须须絮雪柔柔翩翩,浸湿了他的额角,缄默无声。
楚辞越发觉得不对劲,只见身后的明德宫顿时灯火通明,从寒冷的冰空中,传来一声太监的高喊。
“贵妃娘娘薨了!”
楚辞闻声顿挫,浑身麻木,脚下被霜雪浸透的鞋袜瞬时凝结成冰。
她望着吞吞吐吐的裕泰,惊愕地抽回手,后退两步。
颤声质问“你叁更半夜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恕我...不能告诉姑娘。”
既然已经报丧,一会各宫娘娘便会来吊唁,若被人撞见,始终不好解释。
“守行,你送楚姑娘回去。”
说罢,裕泰仍没抽眼,望着无声垂泪的人,犹如剜心挖骨的自责。
楚辞最后倔强地看了他一眼,扭头朝着漫漫飞雪中走了。
刚没走几步,楚辞就撑不住地哭出来,她擦着眼泪,双脚固执地望向迈踏,哽噎声被呼啸的风雪吞噬,立即就没了声影。
她越走越急,冻红的肌肤干硬冰凉,守行在后面撑着伞,步步跟随。
每次看到她踉跄趔趄,手总是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回来。
“姑娘,您走慢些。”
耳边的风吼不止,楚辞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向迫切地想要回去。
终于回到监舍,守行反手关上院门,一转身就见楚辞便跌倒在门槛上,哭得泣不成声。
“姑娘”守行惊喊,丢了伞,朝她狂奔而去,眨眼间就跪在她身边。
悲声切切,啕声泪枯,楚辞捂着心口,坐在门槛,神色哀默。
“奴才扶姑娘进去吧。”
守行警惕地在守在门外,寸步不离,只要听见有吩咐就能立即冲进去,若是没事,他便老老实实地守着她。
裕泰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天明,不过因为大雪,分不清具体时辰。
“怎么样?”
守行犹疑半分“应该..已经睡下了。”
裕泰信步入房,桌上蜡烛燃尽,蜡油堆砌成圈,凹凸不平。
床上人缩成一团,看着让人心疼,裕泰知道她没睡,只脱了外衣,从后面抱住她。
楚辞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毫无热情可言,眼皮轻阖,又是一行新泪。
“姑娘,睡一会吧,天快亮了。”
彼时,他连呼吸都是小心的,唯恐会引她反感。
她声音枯竭,嘶哑干涩“让守行回去吧,他也冻了一夜了。”
听到她说话,裕泰心里的郁闷稍有好转,用力束缚住她的身子,脸蹭在她后颈上“好,听姑娘的。”
幽静的床笫之间,悄然的呼吸异常薄弱,跟脆弱的心,忐忑地不分上下。
她忽地冷笑“你越来越像义父,而守行倒是很像当年的你,不知道这算不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轻飘飘地一声,让裕泰如同置身冰窖,从头发丝倏然凉到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