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这是大厅最中间的一条路。
和之前点着馨香的华美走廊相比,这地道简直阴森得像一间地牢。萧道点起一团明火,抓着两旁墙壁上凹凸不平的青石,艰难地在前面开路。他身后是背着闻乐的卢谌。
道路幽深阴暗,几乎看不到尽头,卢谌走到半途,突然像是自嘲一样冒出句话来:“不知咱这路算不算‘道阻且长’了。”
“卢子谅你乱想什么呢,尽头就快到了!”萧道怕小姑娘闻言失去信心,连忙回头斥责他——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还要走多远。
“只要我们再走个两三里路”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声,随后是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萧道面色大变,底头看向对方挡在他身前的右手,“卢谌!”
只见那精铁的缝隙中插了一只闪着寒光的箭头,竟是将铁块生生压没了几分。卢谌咬着牙,把箭拔下,手臂上一些松动的零件吱呀作响,他沉声道:“我们触发机关了!”
他话音还未落,萧道的面色就变了,一抬手,将灵气凝聚的火焰投向后方。卢谌及时护住了身前的小姑娘,才挡下了那些飞来的碎石。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墓道墙壁的乱石间,站起一个身材同大的石人来,它的右腿被萧道击落了一块,此时正踩着地板上的石头,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追来。
“闻乐!”萧道的额角被也乱石擦伤,他顾不上抹一把额前的血迹,又挥袖击下一支暗箭,然后挤出空隙回头问他:“闻乐呢?”
“她刚刚还在这里”卢谌捏着右手掉落的零件,环顾了一周,便看见女孩从墙角的一个洞穴里朝他们招手,切面平整光滑,一眼便知是人为的痕迹。
前有暗箭,后有石人。事情都到了这地步,绕是有再大的艰险,也只有这一条活路能走了。
等到卢谌进去了,萧道也一个翻身,跳进了那洞里,等候在一旁的闻乐立马把缺口封住。
洞穴内很暗,他们三人待在一起,屏住呼吸,只听见石人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先是在走廊里徘徊,最后从他们的右上方越了过去。
等到那声音渐渐远去了,萧道才松了口气,重新掏出一颗夜明珠来,“卢谌,过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你头上那个”卢谌盯着他脸颊上滴落的血迹,踌躇了一番。
萧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扯到身前来:“都说了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把对方的外衣扒开,看着素白里衣上大片明显的红色血迹,沉吟片刻,侧过身问道:“有符吗?止血符。”
卢谌从腰包里摸了一阵,掏出来几张包得整整齐齐的止血符。然后他看着对方干净利落地帮他止血,上药,再用干净的纱布包好伤口。
整个过程中,闻乐都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看他们忙活。而等到包扎完伤口,萧道抹了一把测脸滴落的血,再回头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这小姑娘居然哭了。
他走过去,蹲到女孩身边,柔声问她:“怎么了呀?谁惹我们的小闻乐不同兴啦?”
女孩吸吸鼻子,抽噎道:“对、对不起。”她说:“你们都受了这么多伤,就我一个人好好地”
“傻姑娘,健健康康地不好吗?”萧道闻言给了她一个爆栗,看到小姑娘一脸委屈地捂着头,一直在眼角打转的泪水大有决堤之势,才哄道:“好啦,不哭啦,你看,你今天的裙子这么漂亮,被血弄脏了可不好,对吧?来,我们坐这边去。”
闻乐眨眨眼,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摸上了他的额角。
一阵耀眼白光笼罩在她抚摸过的地方,萧道能感觉到自己被撕裂的皮肤在慢慢愈合,逐渐长出新肉来。他看着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这大约是鲛人一族不外传的某种密术,不能多问,于是拍拍她的头,又去看卢谌的情况。
那人正在修刚刚被暗箭击碎的右手,见他过来,咬着零件向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怎么成这样了?”萧道盯着一地零散的配件,难得皱了眉——这机械手臂质量也太差了吧?怎么一下就被打散了?
卢谌用左手装上那零件,活动活动手腕,轻声叹了口气,“是我的错,这东西常年在海水里泡着,也没怎么保养”
萧道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之后,我陪你做个新的吧。”
“多谢,修修还能用的。”卢谌按进最后一个零件,然后一脸疲倦地闭上双眼,把头靠在他身上,“我真希望我有通天彻地之能每次都无法保护你们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忍受。”
萧道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把他揽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对方的背。过了一会儿,本来蹲在一边墙角的闻乐也坐了过来,靠在他身上,三个人在黑暗的洞穴里靠在一起,听着水滴穿石的声音,似乎连时间都静止在了这一霎那。
过了许久,萧道感觉边上的小姑娘往他怀里挤了挤,同时小声嘟嚷道:“大哥哥,我冷”
卢谌把外衣披在她身上,问,“还冷吗?要不我们先休息会儿,再向前探?”
闻乐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个建议。
萧道又把她抱紧了些,“还冷吗?”他见女孩不答话,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要不,我给你讲点故事?”
“好。”闻乐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衣服,满脸期待地望向他。
萧道难得在这个问题上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差不多百年没有哄过小孩子了,当年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故事也基本忘了大半他说:“要不我来讲讲,我弟弟的故事吧。”
他顺顺卢谌的头发,然后用颇为怀念的语气道:“我有个弟弟,他小时候嘛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发火,生起气来像个小暴龙,破坏力特别强。后来长大一点,又变得特别调皮,常常能把那些老讲师气个半死。”
“之前有一次啊,一个师兄故意逗他玩,把那天给他的桂花糕藏了起来,看他在那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找,还笑得特别开心”萧道想起当时萧迢气鼓鼓地在白云居里跺脚的样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第二天,他在那人的饭菜里下了一大勺泻药。”萧道说,“最后那位师兄足足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噗”闻乐没忍住,笑出了声。
“唉?太玄有弟弟吗?”卢谌关注的点却有点不对,他眨眨眼,看向对方,“没听杜文师弟他们说过呢。”
“是啊,原来是有的。”萧道叹了口气,“后来发生了点事情,我没保护好他,弟弟就没有了。”
“那节哀?”卢谌试探着问。
萧道刚想反驳他,但又想起当年萧迢刺穿他胸膛时的那一眼,顿了顿,还是没有开口。
算了,就这样吧。
可能是因为也有兄弟姐妹的关系,一边的小姑娘听完倒是很有感触,还流了几滴泪水出来,“好可怜啊,你们兄弟关系一定很好”她说,“要是我妹妹因为我而出什么事我一定没办法原谅自己的。”
萧道手一颤,松开了卢谌柔软的发
丝。
“怎么了?”闻乐察觉到他不对劲,连忙撑起身问。
“没事,我刚刚一走神,给这位大哥哥编了个鞭子。”萧道很快便镇定下来,扬扬手中的一缕发丝,笑道,“其实我和他关系也不算很好吧,他小时候还挺怕我的”
“当然,我现在很想他。”
眼前似乎又浮现小萧迢天真无邪的面容,萧道略带怀恋地呼出一口气,又拍了拍女孩子的头。
总有那么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特别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