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到了约好的时间,匡语湉把车开到老街门口。老街前两年经过翻新,道路两旁种了很多柏树,宁凛就站在其中一棵树下等她。
他嘴里叼着烟,还是没点燃,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不时往来路瞥一眼。
匡语湉看到他好像穿了件新的衣服,黑色的长袖针织衫,黑色的羊角扣大衣,黑色的长裤,一身都是黑的,只有脖子那儿围了圈白色的围巾。
她看了会儿,摁了摁喇叭,宁凛注意到,站直身体看着她。
匡语湉把车窗摇下来,冲他招了招手。
“走吧。”
宁凛点点头,把手机放进口袋,走过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车里扣上安全带。
匡语湉才注意到,他用的竟然是老人机。
边沿掉了一圈的漆,九宫格键盘都已经磨得发白。
宁凛察觉到她的眼神,往自己的口袋里看了一眼,明白过来。“老江先借我用的,回来这阵子挺匆忙的,没想到去换。”
顿了下,他抿抿嘴,眼神望着前方的挡风玻璃,“不是买不起。”
匡语湉低头,笑了笑。她今天没化妆,素白的一张脸上清水洗涤过一样干净,这一笑,倒和十七八岁有八分相似。
宁凛本来只是随意看看,但瞧见她的笑容,一时间移不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匡语湉也由着他看,自己专心开车。
车子驶出老街,过了高架桥,汇入来往的车流中。
今天天气很好,日头很足,路上的车格外多了些。以往半个小时的车程开了快五十分钟。
匡语湉把车停好,和宁凛一起走进墓园。
这里的地址在市里价格算中等,顺着长长的台阶往上走,大概在C区的第五排左右,他们找到了宁冽和匡母的墓碑。
两座墓碑都很干净,看得出时常有人过来整理,匡语湉把早早买好的花束一边一捧放在他们面前,再是纸钱、蜡烛、祭品。
天地间有风,她尝试着点香,点了几次都没成功。
匡语湉抬起头,冲一旁的宁凛说:“喂。”
宁凛回头,她把香举起来,他心领神会,解开自己的大衣,把她半个身子笼在自己的怀里,挡住了恼人的风。
日光在头顶上越来越热,匡语湉眯着眼睛,终于把香给点上了。
她甩甩灰,抽出叁根递给宁凛,他沉默着接过,在匡母面前拜上叁拜,把香插进小炉里。
然后是宁冽。
黑色的墓碑上,小小的一张照片很旧了,照片上的人眉眼桀骜,静静地看着他们。
宁冽死的时候和宁凛换了身份,一切都是按照宁凛来的,包括这张照片,其实上头的人不是他自己,是宁凛。
匡语湉盯着墓碑上“宁凛”两个字,皱了皱眉,问他:“什么时候去把相关手续给办了吧,把碑文和照片都换掉。”
虽然她也不知道,相关手续是什么手续,由哪个部门操作。
但人还活着不是么,既然活着,立个死人的碑算怎么回事。
宁凛看着自己的照片,静了好一会儿,迟缓地点点头,“嗯。”
他们又在墓园站了好一会儿才走,离开前,宁凛回头望了望,黑色墓碑上的金色小字刻着“宁凛”,照片也是他,但在他的眼里,仿佛看到的是宁冽在向他微笑。
宁凛忽然转身,快步走回去,靠在墓碑前,抬手抚了抚冰冷的碑面。
微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他没有开口,但所有的话都已经在不言中说完。
匡语湉听到了。
他在无声地道歉。
他在说,对不起。
*
日光越来越放肆,匡语湉和宁凛从墓园出来,大地已经映上了大片浅色。
匡语湉不太记得自己把车停哪里了,她之前嫌停车场太阴冷,直接把车停在路边空位,现在好了,挨个找也找不到。
她蹙了蹙眉,宁凛见状,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管理员。”
他转身朝岗亭那儿走,匡语湉站在树荫底下,看他离去的背影,收回眼,低头琢磨着自己到底把车停哪儿了。
难道是最近太累了,不至于记性这么差吧。
还是说她真的已经开始老了?
她兀自想着,耳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也没注意。她以为是有人也来上坟,还往旁边让了让,给他们腾了点位置出来。
等意识到不对劲,一根木棍已经往她背上砸过来。
“葡萄!”
巨大的力道裹挟着风声,猛地擦过匡语湉的耳边,她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一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宁凛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将她拦腰往后一带,旋了个身护在身下,紧接着便是棍状物隔着衣服狠狠敲上皮肉的声音,宁凛浑身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匡语湉吓了一跳,赶忙从他怀里抬起头,但下一秒,另一棍又迅速挥了下来。
“啊……”
匡语湉一个激灵,眼睁睁看着那棍棒往她脑袋顶上打过来,宁凛来不及把她护着,匆忙之间抬起左手挡在她上方,露出脆弱的手腕生生受了那一下。
哐一声,他吃痛地蹲下身,蜷缩起身子单膝跪地,眼里的痛苦唰地弥漫,表情一瞬变得分外狰狞,灼痛了匡语湉的眼睛。
她慌忙将他抱在怀中,“宁凛,宁凛!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了……”
宁凛用力咬牙,咬肌鼓胀,左手迅速肿起一片。他摇摇头,哑声道:“没事。”
匡语湉反身展开双臂,牢牢地挡在他面前,颤抖着声音大喊:“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看样子有些熟悉,她穿的一身光鲜亮丽,身后跟着四五个平头青年,看着流里流气的,手臂上刺青纵横交错,带着闪闪发光的耳饰,一个个手里都拿着根粗壮的木棍。
她冲匡语湉笑笑,说不出的恶意,“姐姐,当然是干你呀。”
匡语湉眯起眼,脑海里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她盯着女孩看了半晌,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
朱函。
那个跟匡思敏在球场上差点打起来的女孩。
匡语湉语气冷下来,“你想干嘛?”
朱函睁着双大眼,清丽的五官看着像是面具,掩饰不住内心的狠毒。
她拍了拍身边的刺青男的肩膀,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们姐妹俩既然死了爸妈,那你妹妹惹的事儿,就由你替她偿还吧。”
说完,她往后退了几步,几个男青年面无表情地围了上来。
朱函在人群后,笑得很畅快,“姐姐你也别怕,我不敢拿你怎么样的,也就是揍你一顿,痛归痛,你忍忍就好了,谁让你那个好妹妹非要抢了我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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