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之人故意变换了他们的容貌,应该是存了分而化之的心思。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沈约只能静待其变。

    众人伏卧在地,朝着广场中央的神像跪拜,嘴里念念有词,沈约侧耳去听,村民们嘴里的念词更像是咒语,他们脸上的神情让任何一个外人见了,都只会无比的胆寒。

    沈约抬头看见随着村民们的念词,而不断升起的白色能量,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中心的神像,不知道是不是沈约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个神像似乎长大了一些。

    神像也没有白拿村民们的信仰,有零星的几个黑点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然后辐射到周围的村民身上。

    沈约听到了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神像上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神情又恢复成了之前似笑非笑的模样。

    仪式结束了,沈约收回目光,跟着人群往回走,那些村民两两走在一起,神情有喜有悲。

    似乎察觉到沈约时不时回望的视线,白梁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成婚了?

    沈约没说话,只当默认,他的视线随着那对穿着大红礼服的新人而去。

    白梁察觉了他的目光,也望了过去,见新郎官被新娘用红绸牵着,走向一侧的屋子,不由也唾了一口,博那小子运气真好。

    博,大概就是付新兆在这里的名字。

    沈约眼神动了动,跟着男人应和了几句,男人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吐露了出来,他似乎对博十分的嫉恨,言语间皆是贬低。

    在他嘴里博人一无是处,只有一张脸能看,竟然还被圣女看上了,成了婚,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两人又唠了会儿,这才分开。

    沈约目送对方离开后,就开始在村子里闲逛。

    仪式结束后,村民们或三或两的站在外面交谈,聊得是八卦,愁的是收成,三三两两的孩子在大街上嘻笑玩耍,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宁静。

    但经历过上午那场祭神仪式,村民们狂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沈约还没有傻到,觉得这些真的是普通的村民。

    他穿过街道,想回广场上查查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儿,而且他到现在都还没见到陈鱼和王景安的踪影,这让沈约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

    他正出神思索着陈鱼和王景安可能会变换成什么容貌,他的肩膀就被猛地撞了下。

    沈约抬眼望去,撞他肩膀的人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

    这是个长相出色的女郎,和他的普通不同,对方长得明媚皓齿,有着让人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容貌,而且她的手边还紧紧牵着一个孩子,见沈约看向她,顿时就抿紧了唇。

    沈约瞧出了对方脸上那隐约透露出的惧怕神色,赶紧说了句没事儿,但女郎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像是认命一般等待着什么。

    因为紧张,她的手也下意识收紧,被她牵着的孩子顿时不干了,哭嚎着,嘴里一个劲儿的嚷嚷着,疼!疼!

    孩子尖锐又刺耳的哭声吸引了不少村民们的视线,他们看着站在街中心的三人指指点点,沈约隐隐听到寡妇灾星之类的字眼。

    女郎脸色更难看了,但是她像是足底生根了一般,就是不肯离去,她旁边的孩子哭嚎得更厉害了。

    沈约蹲下身,哄了他两句,摸遍全身,也没从身上摸出一颗糖果,只能温柔的揉了揉对方。

    可能是他的动作太多轻柔,孩子扯着嗓子的凄厉哭声顿时小了许多,改换成抽噎着,瞪着一双刚哭过所以水淋淋的眼睛,看向后者。

    即使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沈约看出,男孩子的智力存在些问题,但是他脸上没有蔑视和厌恶,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人在普通不过的村民。

    女郎见状,眼睛闪了闪。

    在沈约转身离开的时候,在众人视线的盲区,她偷偷塞了个东西给他。

    沈约只诧异了一下,便下意识握在了手里。

    两个人在街头分开,然后便各走各的路。

    沈约走了一会儿,感觉众人的视线不在他身上后,回过头。

    果然看见了女郎拉着男孩,在村民们络绎不绝的咒骂声中,艰难行走的背影。

    他松开了自己一直紧握的手掌,手心里躺着一张纸条。

    沈约展开,上面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尾栩栩如生的小鱼。

    他顿时就笑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沈约躲开村民,跳进了一间房子里。

    屋里烛光闪动,女郎猛地看见身前站了个人,不仅不惊,反而大喜,一下子就扑进了沈约的怀里。

    再开口,明显是陈鱼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沈约心中大定,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这才分开。

    他们在圆桌前坐下,沈约打量了下他的装扮,打趣道,我一开始真没敢认。

    沈约说的是心里话,虽然第一眼看到女郎的时候,他有熟悉的感觉,但他一开始真没往这边想,谁会想到陈鱼一个厉鬼到了这里,会变成个女郎?

    说到这个,陈鱼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要不是担心暴露真身冲破幻境,会毁掉这个小世界,陈鱼早就让这一切归于湮灭了。

    沈约见他沉着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轻拍了拍他的手,主动变化话题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现在的容貌和外面也不一样啊?最让沈约惊讶的是,对方竟然还事先准备好了小纸条。

    陈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意道,这还不简单,他给沈约也倒了一杯,然后才放下茶壶,只有你眼神会那么清正,这里的村民呵!

    陈鱼只用了一个气音表示未尽之语,但沈约能听出他言下之意的不屑和厌恶。

    他紧接着便想起了村民对陈鱼的态度,有一肚子话想问,但见陈鱼将茶杯递到嘴边,还是下意识阻止了他。

    别喝。

    *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昨天下大雨停了电,因为没准备,手机也是电量将尽的状态,这才没更上。晚上发今天的。

    作者坐标河北,我们这片的雨最近也是下得没完没了,看着新闻里河南那些遇难的人,感觉今年真的是多灾多难啊~

    第一百零四章:被人渣耽误的少年

    陈鱼挡了一下沈约的手, 他知道后者想说什么,笑着道,没关系, 这水我已经事先处理过了。

    原来沈约在溪边洗脸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水中的异常,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就来自这条环绕村子一周的银带,所以才有前面这一幕。

    沈约这才不再阻挡陈鱼再喝茶杯中的水, 陈鱼做事, 他还是放心的。

    但他看着前者因抬起胳膊, 而裸露在外白皙滑嫩的手臂,怎么看都只会觉得这是只女人的手,不由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村民为什么这么对待你?

    陈鱼闻言便冷冷哼了一声,手中的茶杯也被狠狠惯在了桌上, 他看向沈约,道, 这个村子的人都该死。

    在沈约的安抚下, 陈鱼这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陈鱼在这个村里的身份是一个寡妇, 在丈夫出了意外后, 她独自一人生下了两人的遗腹子, 也就是沈约今天看到的孩子。

    这本应该没什么,但坏就坏在她生产的那天,本来身体还算硬朗的公公婆婆竟然在同一天去了,这对一个刚生产的孕妇来说, 该何等无助和恐慌?

    但是苦难总是不会轻易放过可怜人, 因为她容貌不俗的原因,村里的女人嫉妒她, 男人肖想她,她丈夫在时还好些,等他意外去了,村里说流传起了她克夫的流言,说要不是她,她的丈夫也不会死之类的话。

    刚开始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家里人也很生气,毕竟他们都知道那是场意外,但是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流言传久了,可能第一个传的人自己都信了,更别说本就痛失爱子的公婆二人。

    等她意识到公婆对她态度冷淡的时候,她再想解释已经没有用了,村里的男人也对这个顶着克夫名头的女人,敬而远之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这个善良的女人学会习惯忍受村子里的流言蜚语,期盼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公婆自然而然会转变态度的时候,厄运再一次降临。

    女人难产了,并且天降异象,等她耗尽体力,好不容易将孩子生下来,却当场吓晕了产婆。

    原因无他,她生的是个六指的孩子。

    在这个封闭愚昧的村子里,这被视为不祥之兆。

    女人的公婆知道后大怒,要摔死这个孩子,她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竭力阻止,才让这孩子侥幸活了下来,再后来,她家便无缘无故的起了火,女人抱着孩子逃了出来,但公婆却被烧死在了里面。

    这件事太过诡异,村民们虽然赶来救了火,但经过产婆的嘴,也知道了孩子六指的事情,对此也是十分厌恶,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处理完公婆的后事,村民们就离开了。

    房子虽然被烧了一半,但女人无处可去,只能简单收拾了下,就又搬进了。

    如果后面的日子好过起来,那就好了,但命运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随着男孩的长大,地里的收成却一年比一年少。

    对村民来说,庄稼地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没了收成,也就意味着没了未来一年的嚼头,这是比天都大的事情。

    其实只是普通的旱灾,但村民们民智未开,只觉得老天爷降下天灾,是因为发了怒,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怒气的出口,而女人就是首选。

    他们将这一切都怪罪到她身上,视女人为灾星,他生出来的孩子更是天谴,日常辱骂都是轻的,有一年旱的最厉害,地里种下去的粮食颗粒无收,一群失去理智的村民,冲进了女人家。

    混乱中,有人撕扯她的衣服,扯她的头发,拳头和浓痰像雪花一样落在女人身上。

    女人被打,却不敢出声,因为这群魔鬼只会以她的痛苦为乐,当被女人藏起的孩子被人无意间发现后,这群人发出了狂欢的呼声,只为有了一个新的发泄对象。

    后来,混乱中不知道谁砸下了一个凳子,晃动的烛光下,有浓稠的鲜血晕染开。

    见了血,这群人的理智终于回了笼,他们四散退开,那个只有三岁的孩子倒在了血泊里,紧紧闭上了眼睛。

    之前被打的那样凄惨的女人一声都没吭过,看见孩子倒在血泊中,宛若疯了一般,她撕扯,咒骂,但是所有人都只是不自然的避开了她的眼睛。

    村长闻讯而来,不但不指责这些犯下罪责的人,反而在言语中全是袒护和遮掩。

    绝望的女人抱着孩子,枯坐了一夜。

    等陈鱼过来时,那个孩子虽然侥幸活了过来,但是因为伤到了头,彻底变成了一个傻子。

    陈鱼告诉沈约,虽然他们被吸入阵法的时间一样,但是对他来说,已经在这鬼地方待了快一年了。

    他每天都要绕着村子走上一圈,就是为了找到沈约。

    这天,他在广场上看到台上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就知道时间到了。

    果然,他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就看了沈约。

    听到陈鱼这么说,沈约真的很心疼他,但是他还有个问题,你找到小王了么?

    陈鱼撇了撇嘴,指向一旁早已熟睡的孩子,他在后者身上下了术法,但是不用担心对方中途醒来。

    沈约这次是真愣了,他看着床上那个明显只有三四岁的孩子,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难以置信的道,你确定是他?

    陈鱼也不想这么肯定,但是这个孩子身上的气息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后来他趁对方熟睡的时候,也曾用术法拽出对方的魂魄确认过。

    确认过眼神,就是要找的人。

    沈约看陈鱼如此嫌弃的眼神,就知道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要找的人都已经找到了,现在就是寻找阵眼了。

    沈约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想,他也告诉了陈鱼,我觉得广场上的那尊神像有问题,或许我们要找的阵眼就它。

    他来之前,也去广场边远远看了一眼,神像被红布遮盖着,因为担心被人撞见,沈约并没有靠得太近。

    和陈鱼相认后,他想摸黑去看看。

    陈鱼来这里摸了一年,远比沈约清楚这个村子的诡异之处,他劝沈约先不要冲动,但还没等他细说,院子外就被火把笼罩住了。

    沈约一惊,站了起来,躲在窗后查看外面的情况。

    陈鱼将屋内的烛火熄灭,好让外面的人一时半会不敢直接冲进来。

    屋里乌漆嘛黑,外面灯火通明。

    村民们举着火把在外面叫嚣,里面的人滚出来!贱妇!灾星!

    污秽之语,不绝于耳。

    沈约接着月光看向陈鱼,后者耸了耸肩,坦言道,他们时不时就会闹上这么一出,我已经习惯了。

    村里死只鸡都能怪到他身上,不过陈鱼可不是软柿子,如果有人敢闹事,他可不会客气。

    他也发现了,白天的时候,他的力量会被压制,但是到了晚上,那就是他的主场。

    外面那些人要是敢强行闯进来,来一个,他就敢打一个,来一双,他就敢打一双。

    沈约闻言,又是戒备,又是厌恶的看向外面,陈鱼却与他截然相反,悠闲自在。

    这种情境下,他竟然还有心思坐在桌前喝茶水。

    不说别的,这里的水质是真不错,含有一股淡淡的灵力。

    陈鱼甚至还有心思劝沈约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外面的这些人,你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沈约自然不是担心这个,他只是怕打草惊蛇,他和陈鱼都知道他们真正的对手是广场上的那座神像。

    听到沈约说这个,陈鱼更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想,但是这些村民实在是可恶至极,有次我下手没个轻重,将一人的腿折断了,但是到了第二天,你猜怎么着?

    沈约听他说话入了神儿,也不由从窗前离开,专心致志听陈鱼嘴里的后续。

    陈鱼道,那人竟然像是没事人一样走在街上,那条断腿就像从没折过一样。

    陈鱼后面也总结出来了,晚上不管发生什么,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会少,之前怎样,之后也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