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璃也听见了脚步声,她眸中不自觉添了惊恐,唯恐是丫鬟小厮瞧见她狼狈的一面。
眼前有不少重影,一切都雾蒙蒙的,她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眼,才瞧清面前的人。
男人身姿挺拔,五官俊美,缓步走来时,绛紫色衣袍随风摇曳,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裴邢。
镇北侯府的三爷,她名义上的三叔。
钟璃小小的身体,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她壮着胆子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行至他跟前方停下。
裴邢也瞧见了她,他修长锋利的眉,微微蹙了一下,盯着她绯红的脸颊审视了片刻,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钟璃扬起小脸,怯生生看着他,哪怕他是最好的选择,这一刻,真正面对他时,她还是有些怕。
整个侯府,钟璃最怕的就是他,他虽是镇北侯府的三爷,实际上,却并非老太太的亲儿子,老太太邢氏是他的嫡亲姨母。
他姓裴,乃韩王之子,是皇上的亲侄子,他四岁那年,韩王战死沙场,得到噩耗后,他的母亲小邢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抛下四岁的他,投湖殉情。
他是韩王唯一的血脉,父母出事后,太后将他带到了身边,亲自抚养,他打小性子就怪,父母死后,更加不成体统。
听闻太后刚开始还对他百般怜惜,奈何,他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住在皇宫时,不到一年时间,就跟几位皇子全结下了梁子。
五岁大一个孩子,狠起来却着实令人心惊,竟因为一点口角之争,拿木棍硬生生打断了太子的腿。
他和太子都是太后的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让他道歉,他却不肯,太后一气之下,就将他送到了镇北侯府,丢给了他姨母。
裴邢也是个倔脾气,不仅没服软,当即便改了口,那时,老侯爷还在世,他张口就喊父亲,对姨母的称呼也成了母亲。
皇上都拿他没办法,他虽是镇北侯府的“三爷”,实际上却是个没人敢惹的煞星,如今,他更是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听说手段狠厉,杀人如麻。
钟璃心尖微颤,由于恐惧,意识都清醒了两分,她颤颤巍巍揪住了裴邢的衣袖,潮红的小脸都白了一分,“三、三叔,求求你、救救阿璃。”
少女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被她这样哀求,只怕是个男人,都不忍美人落泪,这却不包括裴邢。
裴邢向来不喜旁人的靠近,被她揪住衣袖时,轻嗤一声,直接收拢了衣袖,“救你?我凭什么要救你?”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实际上,他并不讨厌钟璃,小姑娘素来乖巧,并未招惹过他,反而每次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总是避得远远的,不得已碰头时,一声“三叔”也犹如蚊蚋,若非他耳力好,压根听不到。
裴邢就喜欢大家躲着他,避着他,见她跌跌撞撞凑了过来,反而有几分不喜。
钟璃小脸又白了一分,乌黑的眼眸中不自觉藏了丝绝望。纵使早就料到了不会这般顺利,她依然觉得难堪。
身体内的蚂蚁,一点点啃噬着她的血肉,燥热感犹如海啸,来得迅猛又霸道,她呼吸略显急促,娇艳欲滴的唇紧抿着,泛着潮红的小脸愈发多了丝勾魂摄魄的媚意。
她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疼痛的刺激下,她勉强有了分理智,红着眼眶,一咬牙在他跟前跪了下来,“阿璃日后任凭三叔差遣。”
少女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决绝,眸底藏起的情绪也异常浓烈,像是一夜之间,就没了以往的胆小怯懦。
裴邢讨厌人动辄下跪,语气略显强硬,“起来回话。”
钟璃没有听清,男人绛紫色的衣摆尽在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勾了一下,汹涌的浪潮几乎压制不住,这一刻,她只想抱住他的腿,将小脸贴上去。
她战战兢兢揪住了他的衣摆,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因为克制,身体不自觉轻颤着,她难受地蜷缩成一团,身体摇摇晃晃的,有些支撑不住,柔软的脸颊恰好贴在裴邢腿上。
“三叔……求求你……”
裴邢抖了一下腿,少女柔软的身躯,轻轻晃了晃,又靠到了他腿边,像极了他六岁那年,养的小奶猫,柔软无害,平日温顺的像只小白兔,被抢了食物后,却会露出凶态,赌上一切去咬他。
她何尝不像个赌徒?
偏偏来求他。
裴邢盯着她瓷白的小脸瞧了片刻,扯出个笑,他五官俊美妖冶,笑起来时,却透着丝丝凉意,极尽昳丽,又无端有些瘆人。
第3章 亲吻
下一刻,裴邢弯腰将钟璃拎了起来。
拎猫崽子那样,拎着她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衣领裂开的声音响起时,他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布料一眼。
衣料裂开后,少女瓷白细腻的后颈露出些许,他恍若没瞧见。拎人的动作总算停了下来。
钟璃没站稳,呜咽着倒在了他怀中,小脑袋砸在了他胸前,不仅不疼,她毛茸茸的脑袋,还很柔软,看着很好摸的样子,更像那只小奶猫了。
裴邢无意识揪了揪她乌黑的发。
钟璃试图站稳,小脸却在他胸前蹭了蹭,她眼尾泛红,泪珠儿扑簌簌砸了下来,显然怕他一怒之下掐死她。
“三、三叔……”
她声音又软又糯,靠着最后一丝清醒,本想再求求他,谁料男人听到后,却一掌劈晕了她。
也不知是否嫌她啰嗦。
裴邢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折返回了小院。
秦兴眸中闪过诧异,他都准备给辛玥传个信,让她过来帮忙了,钟璃毕竟是镇北侯的继女,又得老太太喜爱,遇见了总要搭把手。
谁料主子竟主动管了这事。
裴邢做事向来随心所欲,秦兴没敢多问,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主子的吩咐,“将赵大夫喊来。”
秦兴颔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又派小厮往画舫走了一趟,看来主子是去不成了。
裴邢喜静,院中一向没有闲杂人等,幽风堂内除了他和秦兴,仅书房门口守着一个护卫,瞧见主子抱着一个姑娘进来时,护卫不由怔了一下,正迟疑着是否过去搭把手时,裴邢已经抱着钟璃,入了内室。
他直接将钟璃丢到了榻上,少女被摔得“呜”了一声,眼睫颤了颤,却没能醒来。
青松堂,萧盛正在书房看书。他在会试取得了较好的名次,来年三月,要参加殿试,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泡在书房。
往日读书时,他甚少犯困,今日不知为何,竟是打了个盹,醒来时,一阵心悸,似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起身站起来时,头却一阵眩晕。
他没能站稳,整个人直挺挺摔了下去,小厮的惊呼声,传来时萧盛晕厥了过去。
刘顺险些吓死。
老太太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她福薄,生萧盛时,因血崩,年纪轻轻就没了,萧盛是老太太仅有的外孙,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一向疼他,他若出个好歹,刘顺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他一边让人去喊大夫,一面去查看萧盛的情况,“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萧盛陷进了冗杂的梦境。
钟璃被表兄陷害后,闯进了他房中,为了牢牢抓住她,他冒出一个卑劣的念头,随即便是自己的金榜题名,大皇子为了得到钟璃对他频频施压,画面一转是他与郡主大婚那日,黑紫色的血液从钟璃眼中流了出来,她倒在秋月怀中,再也没能醒来……
虽只是零星的画面,却真实到令人窒息。
萧盛惊愕万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竟会在他面前没了呼吸,他算计了一切,她的名声,他的婚姻,只为将她留在身侧,不曾想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没能抓到……
萧盛只觉痛彻心扉。睁开眼睛时,眼神也空洞洞的,刻骨铭心的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并非是梦,这是即将到来的事,抑或是上一世已经发生的事。
她会死在他跟前,留他一个人。
他试图闭上眼,想多梦到一些,究竟是谁害了她,为何他靠近后,她却吐了血,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他没能再次陷入梦境。
见他醒了,刘顺却喜极而泣,“少爷,您总算醒了,刚刚吓死奴才了。”
梦中,早在圣上为他和郡主赐婚时,他身边就没了刘顺,刘顺是他用的最顺手的一个小厮,除非身死,不可能消失不见,难不成,他真出事了?萧盛忍不住捶了捶脑袋,想多想起一些事,依然一无所获。
他攥住了刘顺的手臂,哑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刘顺有些疑惑,“主子不记得了?今儿是三姑娘的生辰宴,您还让小的给她送了一支珠钗呢,钟姑娘竟也出席了,您是没瞧见,她送的双面绣惊艳了全场,钟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梦中,璃妹妹送三妹妹的确实是双面绣,她费了不少功夫才绣好,三妹妹因嫉恨她,却勾结顾霖给她下药。
思及下药,萧盛瞳孔一缩,连忙去看沙漏,他惊得冷汗涔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抬脚走了几步,想去顾霖那儿瞧瞧,又怕错过钟璃,当即对刘顺道:“你去顾霖那儿看看,瞧瞧有何异常。”
刘顺虽担心他的身体,听到他的命令后却不敢耽误,退下前,道:“小的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少爷若是不适,就去床上躺会儿。”
萧盛没应,只催促道:“快去快回。”
他在房中左等右等,却没能等来钟璃的身影,一颗心犹如被放在了油锅里慢慢炙烤着。
刘顺很快回了话,“大少爷似是被人打伤了,刚刚小的瞧见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走了进去。”
萧盛眼皮一跳,果断站了起来,对刘顺道:“你带人出去寻一下璃妹妹,不要大张旗鼓地寻,瞧见她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钟璃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她只觉得口中涩得厉害,像是刚吞下什么难吃的东西,粘稠苦涩,令人窒息。
从床上爬起来时,她脑袋懵了半晌,才记起之前的事,她连忙抬头,左右巡视了一圈,果然在室内瞧见了裴邢的身影。
他换了一身暗红色常服,正窝在宽大的藤椅里雕刻着什么,他身姿懒散,俊美的五官,沐浴在火红色的晚霞中,瑰丽俊逸,不开口说话时,竟也有几分风光霁月之感。
钟璃没敢多瞧,她慌忙从榻上爬了起来,体内的不适感,虽尚未完全退下,却比之前舒服许多,不至于让她理智尽失。
上一世,饶是泡在冷水中,为了保持清醒,她也划伤过手臂,她隐约能察觉到,体内的毒暂且被压制住了。
她赌赢了。
钟璃下了床,心中只余感激,她走到裴邢身前,直接跪了下来,双膝即将触地时,却被男人骤然伸出的脚尖挡了个正着。
钟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双手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腿,抬头时,恰好对上男人糟心的目光。
“动辄下跪,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钟璃脸一红,连忙站了起来,在她被毒死前,他已经登基为帝,在钟璃眼中,他不止是镇北侯府的三爷,更是那个为了复仇,踩着无数尸骨,踏上高位的新帝。
换成旁人,她也不至于下跪,她实在畏惧他的手段,也太想讨好他。侯府深似海,随便一个人都比她有能耐,她想要寻求他的庇护。
这次她仅是行了个万福礼,“谢三叔救命之恩。”
裴邢收回脚尖,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
少女眉眼沉静,怔怔站在那里,水眸中泛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这个发现,让他唇边扯出个诡异的笑,“又不是白救,说说,你能付出什么?”
比起面对萧盛的虚伪,裴邢的明码标价,让钟璃逐渐放松了下来。她想了想,小声道:“阿璃愿做牛做马,为您效劳。”
裴邢扫了一眼她的小身板,“做牛做马?你觉得我缺奴婢?”
被他这般盯着,钟璃有些头皮发麻,她白皙柔嫩的小手不自觉交握着,一时有些羞愧难当,除了做牛做马,她还有什么?
钟璃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