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儿小脸垮了下来。
钟璃不忍心瞧他失望,又道:“你若乖乖的,回府前,姐姐给你买糖果吃。”
小家伙的眼睛又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
马车缓慢行驶着,行至安源街时,方停下,钟璃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茶馆,让夏荷、青叶带着承儿去了茶馆的二楼,安顿好他们,她才带着张妈妈、青松、秋月去了店铺。
他们几人来到店铺时,铺子里压根没人,钟璃的眼神当即冷了下来,这个铺子卖的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钟璃仔细查看完,才发现,这些胭脂要么很油腻,要么很干,质量好的少之又少,大多是残次品。
钟璃逛了一圈,后院的伙计才发现她的身影,他不慌不忙,走了出来,瞧见青松时,脸色才略微一变,显然认出了他,他面上不由闪过一抹慌张,连忙向青松问了好,惊疑不定地看着钟璃。
“您、您是……”
钟璃带着帷帽,衣着虽朴素,气质却不凡,只是往那儿一站,就颇有种亭亭玉立,风华绝代之姿,伙计一时竟是看痴了。
秋月柳眉一蹙,冷呵道:“大胆!还不赶紧拜见主子!”
两个店铺的伙计,皆是掌柜在人市买下的,当初买下这些伙计的银子还是钟母出的,不过卖身契一直捏在掌柜手中。
掌柜的正在后院伪造账本,听到动静,心中一紧,他连忙将账本收了起来,快步走了出来。
他姓方,是钟璃的舅母方氏的堂兄,方元议。
他的目光在青松脸上打了个转,落在了张妈妈身上,惊讶道:“呀,张妈妈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小子难不成真是璃丫头身边的小厮,刚刚竟莫名其妙跑来要账本,被我赶了出去。”
不待张妈妈开口,他又惊讶地看了钟璃一眼。
钟璃这才摘下帷帽,她的相貌与钟氏有几分相似,钟氏本就是出名的美人,她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美得恍若天仙。
方元议恍惚了一下,才道:“竟真是璃丫头,哎呦,都长这么高了!舅舅都快认不出你了。瞧我,真是糊涂,刚刚竟真是你让这小厮过来的?”
他提起青松时,眼中满是轻蔑,钟璃蹙了蹙眉,才礼貌地喊了声方舅舅,淡淡道:“确实是我,他不曾来过铺子,方舅舅不认识也正常,阿璃只好亲自走了这一趟,舅舅这下可以将账本交出来了吧?”
她目光沉静,无形中透着一丝压迫感。
方元议被她瞧得莫名有些紧张,他毕竟有些城府,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道:“最近有些忙,这个月的账还没来得及登记,璃丫头且再等个几日吧,往年不都是元宵节才查吗?”
钟璃客气气道:“往年确实是元宵节才查,我记得,那是因为过节时,铺子太忙,来不及做账,才推迟的吧?这两年铺子又没什么生意,好几天都不接待一个客人,方舅舅应该有时间登记才对吧?还是说,生意又有了起色?舅舅才没时间记账?”
记账本就该日日记,再忙也该将账本整理好,何况店铺本就不忙。他没有记,不过是没想到钟璃会过来查账,说实话,他压根就没将她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
此刻,面对她的询问,他额前却不由有些冒汗,连忙道:“没、没有起色。”
钟璃叹息道:“我也瞧出来了,生意若有起色,掌柜和小厮又岂会擅离职守?这个月才过一半,没登记情有可原,之前的肯定都登记了吧?本就没几笔生意,记账也花不了多少功夫,相信方舅舅不至于如此懈怠吧?”
方元议眼皮直跳,眼珠子也不自觉往右翻了翻,支支吾吾道:“自、自然不至于。”
“那就请方舅舅把一月到十一月份的交给我吧。”
她毕竟是东家,方元议哪敢直接拒绝她,他没法子,一咬牙道:“账本被你舅母拿了去,她得知店铺的生意愈发惨淡后,就将账本要了去,如今还没归还。”
见他打定了主意不肯交账本,秋月险些气笑。
第9章 归来
钟璃拦住了秋月,脸上依然挂着笑,“原来是舅母拿了去,方舅舅若早说,我也不管你要了,你何时让舅母取走的?”
方元议松口气,“已借走七日,按理说我不该将账本交给她,但她实在担心铺子的收益,您尚年幼,又没了母亲,总不能指望镇北侯府帮衬,她身为长辈,觉得义不容辞,才拿走账本,她估计最近还在忙,尚未看完,等她瞧完,我会立马派人送到侯府。”
钟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随后就带着张妈妈等人离开了店铺。
秋月有些沉不住气,“主子,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他了!”
青松心情也有些沉重,方元议直接搬出方氏,还以“帮衬”二字做借口,无非是想让主子知难而退。
钟璃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去买几盒糕点,等会儿咱们往舅母家走一趟,聊表谢意,你买好去书轩阁找我们。我们三个先去会会另一个掌柜。”
秋月脸上这才有了笑,爽快应了下来,“成!”
钟璃和青松来到书轩阁时,店铺里倒是有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伙计,他依然在打盹,钟璃等人进来了,他都没清醒过来。
青松走上前,敲了敲柜台,伙计吓得一哆嗦,骂道:“没瞧见小爷正休息呢,长没长眼。”
他骂完,才瞧清青松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昨个青松来索要账本时,他和掌柜都在,掌柜虽然将人赶走了,心中其实挺没底,如今正在过账本,想看看明面上能否挑出问题来。
伙计清楚青松的身份,掌柜的敢跟他来硬的,这伙计却不敢,瞧见张妈妈身侧的钟璃后,他连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扑通跪在了地上。
钟璃这才看向这伙计,他瞧着三十出头,蓄着胡须,很是精明的样子。
“掌柜呢?”
伙计支支吾吾的,“在、在后院。”
钟璃直接带着青松和张妈妈进了后院,伙计想跟上去提醒一下赵掌柜,又怕走开后,真给主子留下玩忽职守的印象,他最终还是守在了店铺内。
后院不算大,一共就两个房间,一间是货房,堆着各种货物,一间则被改造成了休息室。
此刻,赵掌柜正在核对账本,他倒是记了账,怕哪儿有问题,才核对的,一核对,还真发现有疏漏的地方,他提笔刚补到一半,就听到了脚步声。
因为心虚,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扭头就瞧见了张妈妈等人,他见过张妈妈不少次,见她簇拥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他冷汗顿时淌了下来,“钟丫头?”
赵掌柜是方氏的姐夫,他胆子算不得大,被钟璃撞见临时补账后,紧张地脸都在哆嗦。
钟璃随着表姐喊了声“姨丈”,才拿起账本瞧了瞧,她一页页翻的,瞧得很认真。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唯有翻页声“莎莎”响起,她每翻一页,赵掌柜心尖都不由发颤一下。
他做账不算高明,钟璃自然瞧出了不对的地方。她当即指了出来,“夹连纸八十尺,四十两。据我所知,夹连纸远不如棉连纸细腻,韧性和柔韧性都比不上棉连纸,棉连纸都不值几十两银子,这处赵掌柜怕是弄错了吧?”
她神情严肃,也没再喊姨丈。
赵掌柜自然是弄错了,他没看清,多写个十,本来想写四两,其实写四两都是笃定钟璃不懂物价。
见钟璃指了出来,他不由擦了擦额前的汗,“是,是我记错了,本该是四两。”
“既是记错了,那多出的几十两,赵掌柜用到了何处?还有这里也错了。”
她说着又指出一个错处,这两个错处,皆是赵掌柜刚刚已经寻到的,他额前的汗又掉了下来。
钟璃直接将账本丢到了桌上,没有再看。
她一张小脸虽仅有巴掌大小,却不怒自威,“赵掌柜真是好大的胆子,我总共才看了没几页,就错了两处,这些年你究竟贪了多少银子?”
她神情冷淡,漂亮的丹凤眼里有淡淡的失望掠过,赵掌柜一时羞愧极了。
张妈妈也厉声道:“亏得主子信任你,才不曾查过账!搞半天竟贪下这么多!主子直接报官吧,昧下这么多银子,怎么也能判个几年!”
听到报官,赵掌柜腿一软,吓得直接一颤,竟是跪了下来,“别、别,小主子饶我这一次,是我一时糊涂,我、我再也不敢了。”
钟璃却没有开口,只静静望着他。
平头百姓就没有不怕官的,他胆子又小,见钟璃不吭声,他心中怕得厉害,一个大老爷们竟是直接哭了起来。
“小主子饶我这一次。”
钟璃道:“您是舅母推荐来的,我信任您,才不曾查过账,今日想看账本,也是想了解一下铺子的经营,谁料竟这般让人失望,看在舅母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报官,您贪下多少银子,就自个吐出来,我给您三日时间,否则……”
钟璃说到此,就停了下来,随即就让青松将账本抱走了,这是打算将账本全过一遍。
等她走出小院,赵掌柜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毁得肠子都青了,他胆子小,最初其实不敢贪,还是方元议寻到了他,方元议时常找他喝酒,还说什么只要有方氏在,钟氏绝不敢辞掉他们,他们只需给方氏一点孝敬就行。
头一年贪了银子时,他紧张地觉都没睡好,结果钟氏果真没与他们计较,他们逐渐被养大了胃口,钟氏走后,只余钟璃一个小丫头,他们这才越发过分,昧下银子也就罢了,连账本都没好好弄。
如今被逮个正着,赵掌柜一张老脸火辣辣的疼,难堪、羞窘、惭愧交织在一起。
他忍不住捂住了脸。
钟璃从店铺出来时,秋月已在店铺里候了一会儿,手里拎着几盒糕点,钟璃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跑到了南方,不知不觉已经要午时了,刚刚查账耽误了不少时间。
怕承儿等得着急,钟璃道:“秋月,你往舅母那儿走一趟吧,代我聊表谢意,我就不去了。她日日操劳一家子的事,想必忙得紧,账本就不劳她费心了。”
重活一世,钟璃看清很多事,比起舅母,显然是承儿更重要。钟璃并不在乎,方氏会如何看她。
秋月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该如何措辞,钟璃对她很放心。
秋月离开后,钟璃就去了茶馆。
承儿早就等急了,钟璃进来时,青叶正抱着他举高高,青叶嘴笨,不会说话,他记得承儿喜欢被青松举高高,这才举了举他。
小家伙脸上虽有了笑,青叶也累得不轻,他不如青松身材魁梧,力气也不算大,举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对他来说,多少有些费劲。
钟璃进来时,他才将承儿放下来,承儿飞奔到了钟璃跟前,搂住了她的腰,“姐姐!你去哪儿了?”
钟璃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才道:“怎么又在玩举高高?瞧把青叶哥哥累的,承儿已经是大宝宝了,哥哥都快举不动你了,以后不要再玩这个了,好么?”
承儿乌溜溜的眸眨了眨,小模样有些懵懂,瞧见青叶气喘吁吁的模样,他才恍然大悟,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随后就邀功似的看向钟璃,“姐姐,我乖不乖?”
钟璃弯了弯唇,捏了捏他的鼻尖,“承儿最乖了,走吧,姐姐带你去买糖果,等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承儿眼眸亮晶晶的,一笑两只小虎牙又露了出来,他开心地跳了跳,钟璃没忍住,也笑弯了眉眼。
秋月回来时,钟璃才刚回府,方氏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方氏生了一张圆脸,五官虽不算漂亮,却也算周正,就是眼角添了不少皱纹,已有了老态。
瞧见钟璃,她就讪讪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承儿身上。
承儿开心极了,正美滋滋把玩着他的糖果盒,里面满满的糖果,只是看着,他就高兴。
“这就是承儿吧?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方氏还伸手摸了摸承儿的脑袋,承儿不喜欢生人,连忙躲到了钟璃身后,他摔坏脑袋前,其实胆子并不小。
府里的男孩都四岁启蒙,承儿四岁时,也去了族学,摔坏脑袋后,他一直没任何成长,玩心重,听课时也根本坐不住,午休时甚至尿床,小孩们最天真,却也最残忍,都喊他小傻子,甚至拿他寻开心,次数多了,他就有些怕人。
后来,钟璃就不让他去学堂了,都是自己教他识字,在院子里养了两年,承儿的胆子才稍微大些,不过遇见生人时,还是会怕。
钟璃安抚地捏了捏小家伙的小爪子,让他喊了声舅母,才道:“舅母怎么来了?本该我亲自登门的,今日出府时,带着承儿,才没好过去。”
见她态度温和,方氏才松口气,她还真怕钟璃动怒。
秋月登门道谢时,其实方元议已经悄悄来过府里,他支支吾吾的,求方氏帮忙,却不肯说贪了多少银子,账本哪儿有问题,方氏心中当即就咯噔了一下。
方氏并非没脑子,也没给方元议准话,就让人回去了,一个是不太重要的堂兄,一个则是有望嫁入高门的外甥女,方氏会选谁,一目了然。
听秋月不经意提起铺子的进项时,方氏就在心中将他们骂了个遍,只觉得他们胆子忒大,当真是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