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上一世,安王便是这个时候想要谋反,是裴邢劝他稍安勿躁,才拖了几个月,待裴邢准备充分后,才开始行动。
这一世裴邢之所以没劝安王,却是为了她。唯有登上至高之位,他才能调动所有人去寻她。他甚至不惜以命相搏,没人知晓无坚不摧的他,竟也会怕,怕拖久了,她身边会有旁的男人,怕她彻底忘掉他。更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被算计的愤怒退去后,他心中便只余恐惧。
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惧,一点点啃噬着他,让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他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着。安三几次瞧见他,都觉得他变了,他气质阴郁,整个人犹如一把刚出鞘的剑,颇有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凌厉。
这场战争并不像安王想象中的那么好打,虽有裴邢帮助。攻破城门时,也足足花了二十几日时间,安王带着士兵杀入皇宫时,一颗心都在沸腾。鲜血染红大地时,他杀红了眼睛,这无疑是一场殊死搏斗。
他的人同样倒下不少,嘶喊声,打斗声,响彻整个皇宫。
皇上已多年不曾习武,这二十几日对他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他根本不知道,安王是如何将十万大军,一点点偷渡到城门口的,锦衣卫没发现也就算了,东厂竟也没有发现。
城门一个个被攻破,士兵们传来的皆是坏消息,他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皇宫,同样轻而易举地被攻破,暗卫和太子劝他逃走时,他还有些茫然,不敢想象,京城的守卫军会被打败。
安王虽有十万大军,说到底,却皆是一些老弱病残,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精锐,然而,他确实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丝怀疑,若是没有人里应外合,安王又岂会这般顺利,然而这些日子,裴邢却一直守在他身侧,刚刚也在与敌军厮杀,凭他一己之力,就杀死无数敌军。
因以一敌多,他手臂上甚至被砍了一刀,鲜血一股股地往外冒,皇上这才打消掉对裴邢的怀疑,反而看向了太子。
太子同他一样,被人护在最里侧,根本不曾涉险,他的大皇子前日便被人一箭毙命,老三也中了一刀,有气无力地躺在一侧,大臣们也有几位受伤的。
皇上惊疑不定地望着太子,这两年,随着太子年龄的增大,他一直想插手政事,皇后母族势力庞大,外戚干政,委实令皇上头疼,他不止一次警告过皇后,也曾试图打压太子。
他就知道,太子早有逼宫之心,甚至不惜勾结安王谋反,当真是糊涂!
他厉声道:“来人,将太子给我拿下!”
太子瞳孔一缩,皇上一声令下,便有护卫冲了上去,太子身前的侍卫,为了护他,拔出了宝剑,双方打斗在了一起,见太子果然有谋反之心,皇上一张脸冷得瘆人。
他这边解决完太子时,安王却也带人闯入了乾清宫,打斗声持续许久,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了地上,效忠安王的,效忠皇上的,尸体几乎堆积成山。
见皇上身边的护卫在一个个减少,安王疯狂大笑了起来,他正欲上前,亲手杀死这个狗皇帝时,谁料,下一刻便被一把剑捅死了,杀他的正是裴邢。
他不由瞪大眼,直到倒下时,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裴邢竟会在这一刻反水。
不等他倒下,裴邢就一刀斩掉了他的首级。
安王其实一直防着裴邢,甚至打算,在杀死皇上后,就第一时间除掉他,他万万没料到,裴邢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不仅安王震惊,安王身边的侍卫也没反应过来。
随即秦兴就拎着安王的头,走出了乾清宫,秦兴洪亮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罪臣安王已伏诛!其下属但凡肯放下武器,主动投降者,可既往不咎!”
他说完,就将安王的脑袋丢在了地上。
安王的下属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有胆子小的,已第一时间跪了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人选择了投降。
见安王已死,皇上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脸上的惊惧,逐渐被狂喜所取代,可不等他的夸赞说出口,他就瞧见裴邢抽出染血的宝剑,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鲜血顺着剑尖滴在了地上,对上裴邢那张冷酷无情的脸时,皇上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安逐渐扩大,“刑儿,你你……”
不待他说完,裴邢就已经拎着宝剑,走到了他跟前,裴邢直接将剑,横在了他脖颈上,薄唇微启,“这个称呼,还真是令人恶心。父王被敌军包围,遭到你算计时,是不是也是你如今这种心情?”
他的父亲裴厉骁勇善战,曾多次为大晋出生入死,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年纪轻轻就有了战神的称号,边境的百姓,曾一度将他奉为神明。
许是他声名赫赫,才令当今圣上忌惮不已。一代战神,最终死在亲兄弟的算计下。
皇上瞳孔骤缩,勉强稳住了心神,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朕岂会残害手足?皇伯父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你莫要受了贼人的挑拨!铸成大错!皇伯父这些年是如何待你的,你心中理应有数!”
刚得知父亲战死沙场时,裴邢其实是茫然的,皇伯父悲痛欲绝之下,当场晕厥了过去,当时一阵兵荒马乱,母妃抛下他为父殉情,他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
在他最痛苦,最茫然的时刻,是皇伯父一点点开导他。给了他无上的宠爱,那段时间,他暴戾偏执,甚至憎恨自己的父王和母妃,恨他们抛下自己一走了之。
五岁大的他,本能地依恋皇上,他根本不知道皇上待他比太子都要好,并非是真正的宠爱他。
所谓捧杀不外乎如此,短短一年,他的脾气愈发古怪,跟几个皇子全结下了梁子。
裴邢并不知道,在他打断太子的腿后,太后之所以将他送到镇北侯府是为了保护他,太后怕皇后报复他,更怕他在宫里彻底长歪。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去行宫狩猎时,裴厉的旧部才寻到他,告诉他,他父亲的死另有原因。
在此之前,裴邢从未怀疑过皇上,只因皇伯父告诉他,父亲是因为旧部的背叛,才遭遇的袭击,孤立无援之下方丢掉性命,人证物证俱在,那位旧部也已经认罪伏诛。
每年裴厉忌日时,皇上都痛不欲生,他为裴厉建了镇国寺,专门为他供奉长明灯,甚至因为裴厉,待裴邢视若己出,比对太子都要重视。
裴邢虽不全信旧部的话,怀疑的种子却已然埋下,随后的几年,他便在私下调查证据,当时已结案十一年,想查明真相,谈何容易,正是从那时起,裴邢才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经过七年的经营,他才将暗卫发展到全国,又整整查了两年,才搜查到证据。
裴邢没再听他辩解,这些年裴邢早就受够了他的虚伪,他直接拎起剑,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冷声道:“证据确凿,还想狡辩,干脆去阴曹地府,找我父王狡辩吧,看看他信不信!”
脑袋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大量的血液也喷涌而出,裴邢的衣襟上都染了血。
乾清宫内的几个大臣,皆惊恐地看着裴邢,胆子小的,甚至尿了出来,尿骚味在殿内蔓延开来。
三皇子也瞪大了眼,手指抖了抖,骂道:“逆子裴邢,你胆敢以上犯下,来人啊!将这逆贼拿下!”
他喊破了喉咙,却没人听他的,他惊愕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乾清宫里的人,不知何时,竟只余锦衣卫。
裴邢厌恶地丢掉了手中的宝剑,剑落在地上时,他的身形也微微晃了晃,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他一时只觉得眼前发黑。
下一刻,他又挺直了背脊。
秦兴连忙进了乾清宫,见他受伤不轻,连忙道:“快去喊太医!”
第68章 提亲(两章合一)
反应过来裴邢做了什么后, 一位老臣,将裴邢骂了个狗血喷头,下一刻, 锦衣卫就一箭射穿了他的脖颈。
又一位老臣跳出来指责裴邢欺君罔上、倒行逆施、死有余辜时,同样被锦衣卫砍了脑袋。
大臣们一时噤若寒蝉, 唯恐下一刻自己也人头落地, 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三皇子原本还想骂他丧心病狂、人面兽心,见锦衣卫二话不说, 就动手杀人, 他一张俊脸, 白的厉害, 他冷冷盯着裴邢, 冷声质问道:“父皇怎么可能杀害皇叔!你是猪油蒙了心不成?!”
秦兴上前一步,将搜集到的证据递给了大臣, 大臣看完满脸震惊, 这封信确实是皇上的笔迹,甚至盖有印章,信中的内容,大致是等韩王与敌军交锋时, 让李将军莫要支援, 皇上自然不知道, 李将军怕他秋后算账, 并未烧掉这封信, 这才让裴邢寻到了证据。
三皇子一颗心坠入了谷底,脑袋也嗡嗡作响,身在皇宫,他自然清楚, 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之事,不在少数。他尚且遭遇过太子的刺杀,是他命大,才躲过一劫。
可他不曾料到,他的父皇竟也做出过这种赶尽杀绝之事,他教导他们时,分明满口仁义道德。
他咬牙爬了起来,给裴邢深深鞠了一躬,“知涵,是父皇对不住你,才害你小小年龄丧父丧母,韩王府英勇抗敌,誓死保家卫国,护了多少百姓,没死在战场,却死在自己亲兄弟手中,委实令人心寒!我替父皇,向你赔不是!”
他鞠完一躬,才挺直背脊,朗声道:“如今你杀我父皇,我理应为父报仇,将你击杀,然成王败寇,我也委实不愿与你为敌,还望你能手下留情,给小皇子公主们一条活路,成年皇子仅余我一人,你若杀只杀我便是,求你饶过无辜的稚子。”
他说完,就以退为进,将手中的宝剑递给了裴邢。
大臣们刚开始,还忍不住在心中骂他窝囊,堂堂皇子,父皇被杀,他竟怂到这般地步,见他为了小公主和小皇子,竟大义凛然到甘愿赴死,一个个又不由动容。
裴邢只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接,只轻嗤道:“滚出皇宫,好好当你的秦王去。”
三皇子不如大皇子阴险狡诈,也不若太子老谋深算,反倒有几分血性,裴邢本就没那么厌恶他,自然不至于赶尽杀绝。
三皇子不由怔了怔,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茫然,不敢相信,裴邢竟肯放过他,他就不怕他养精蓄锐后,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想到自己手中既无兵权,又无实权,三皇子发热的头脑才逐渐清醒下来。
裴邢说完,便没再理他。
秦兴也没空管他,他在忙着安抚老臣们。锦衣卫充当黑脸,秦兴充当白脸,他一一戳穿了当今圣上虚伪的面目。
这些年,被皇上忌惮的自然不止裴邢的父亲,一位阁老也因遭到皇上的猜忌,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全家砍首的砍首,流放的流放,因他不曾灭对方九族,还曾被誉为仁君。
殊不知,若没他的猜忌,对方根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这些年,他私下做的肮脏事,可谓磬竹难书,秦兴每列举一条,大臣们的脸就白上一分。
就算秦兴在扮白脸,也挡不住大家对裴邢的糟糕印象,就算他是在为父报仇,胆敢谋反,也是滔天大罪,这次打仗死了数万战士,安王又已被杀,这些伤亡自然都算到了裴邢头上。
个别老臣还想说些什么,对上裴邢冷冽的目光时,忍不住闭了嘴。这些年,裴邢在朝中可谓只手遮天,大臣们本就惧怕他,两个敢当面骂他的,又被锦衣卫砍了脑袋。
这会儿见三皇子都选择了息战,大臣们也恢复了理智,怕连累家人,终究没再做徒劳的挣扎,毕竟大势已去,皇上太子皆已死掉。他们就算将裴邢骂个狗血喷头,也无济于事。
太医院的刘太医,被拎过来时,腿软得几乎站不成,打斗声已接近尾声,缴械投降的占多数,只有个别冥顽不灵,他悄悄扫了一眼局势,见是锦衣卫占领上风,心中稍定。
这场战争终究还是取得了胜利。
当今圣上虽不算英明神武,执政期间倒也兢兢业业,也算体恤官员,比起他,安王则争强好胜、性情急躁,他若登基,未必比当今圣上做的更好。
刘太医自然希望维持现状,他没敢多瞧,锦衣卫将他放下时,他便躬身入了乾清宫。
秦兴瞧见他,拱手行了一礼,“有劳刘太医了。”
刘太医这才发现请他过来的并非皇上。
裴邢深得皇上看重,他也不止一次地曾为这位爷医治过。刘太医也没多想,拎起药箱正要为裴邢诊治时,才发现地上的脑袋,男人双目圆瞪,眸中又惊又惧,分明是当今圣上。
刘太医腿一软,跪了下来,“这、这、这……”
他抖得话都说不成。
见大臣们目不斜视,刘太医也不敢再耽误,连忙又爬了起来,赶忙为裴邢医治,裴邢手臂上的伤,深可见骨,他再能打,以一敌十,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不止他受了伤,锦衣卫也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秦兴同样被砍了一刀,好在伤的不算重。
裴邢只让太医止了止血,上了药,随即就将人打发走了,大臣们也被他赶了回去。
他直接丢下烂摊子,离开了皇宫,压根没有住在皇宫的意思,上一世,他同样如此,杀死皇帝和安王后,就离开了皇宫,不仅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也不曾改国号,甚至连奏折都没有批阅的意思,只交给了之前的大臣,有骨气的文臣不肯侍候二主,自然不肯帮他批阅奏折,当时朝中可谓乱成了一团。
如今大臣们正在怒骂他的所作所为。
这次战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百姓损失不算大,安王兵力有限,也不肯浪费时间,攻破城门后,并未对京城的百姓烧杀抢掠,直接就带兵杀入了皇宫。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安王听了谋士的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若想成功登上帝位,自然不能造太多杀孽。
这就使得战况虽看起来吓人,实际上,除了战死的士兵以外,真正死在站场上的无辜者少之又少。
没过几日,百姓们就又恢复了正常生活,原本会出门摆摊的也继续在摆摊,不论坐在位置上的是谁,对他们来说,都没太大影响。
令人疑惑的,便是裴邢的行为,他杀了皇帝后,竟是丢下一堆烂摊子直接离开了皇宫,至今没有上朝的意思,刚开始大臣们,还能存得住气,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不自觉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三皇子登基,一派则是支持裴邢,甚至有人忍不住跑到镇北侯府找镇北侯打探消息。
镇北侯自然不清楚裴邢什么打算,实际上,直到裴邢杀掉皇上的事,传到他耳中,他才知道,裴邢究竟干了一件多骇人听闻的事。
此刻,裴邢并不在镇北侯府。
他直接来了钟璃的新府邸,新府邸内,床褥皆在,他让秦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最近几个月,他不曾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身体透支十分严重,加上失血过多,一睡便是三日。
见他昏睡不醒,秦兴多少有些担心,有那么一刻,甚至以为他再次中了毒,他还悄悄让赵大夫为他把了把脉,得知他只是太疲倦,方松口气。
裴邢醒来时,已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室内一片亮堂,阳光下,细小的微尘正轻轻飘扬着。
裴邢睁开眼睛时,有片刻的失神,他再次梦到了钟璃,梦到她决然地将匕首塞到了他手中。
梦到她一字一句道:“回去后,继续当你的暖床工具吗?还是去给大皇子当侍妾?我受够了这种日子。”
“三叔,您可以将我带回去,但只能是我的尸体。”
“是,我宁可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