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們不相守,是天注定的,因為我們兩個都是瘋。瘋,要怎麼互相體諒呢?

    這不是一則專述君臣的故事、不是愛國故事,也不算真正的純文學、純歷史故事。這只是在想辦法以最貼近的心情,去並紀錄兩個無法互相理解的人,想在一起,卻又不得相守的平凡故事。

    這種感覺,就像蠟燭即將燒盡時,杯裡盛著化作水狀的蠟油,平靜沉穩彷彿失了溫度。忍不住去觸摸,蠟油就在指尖凝固起來,己卻久久都無法確切感受指尖那份辣燙。這般使人不知覺的痛,是麼人,更何況,這持續了屈原的一。

    寫〈招魂〉前,屈原才知道懷王的死訊;不必任何村人來通知,他的心裡已經明瞭--彷彿有一絲緊線,在心最重要的位,繃斷的痛感--只有懷王的死,才令他有此的感受。

    江邊一望楚天長,片帆煙際閃孤光。思隨流水去茫茫,蘭紅波碧憶瀟湘。

    站在汨羅江邊,由人後裔的他,一一排設招魂用的道。他向天昭告道:「就算王不接受我一片真心,我亦奈何不了他。我此擔心我的靈修,希望他至過活,惜他就這麼死了!客死異鄉,盛裝屍體的棺木還是由秦國的木材作成,麼屈辱,這都是我的責任!是我放任他己去死的!」

    曾經麼想與王共活,希望年時期,上午閒看童捉蝶、晚間共眠一舸聽秋雨的日,得以這麼留住。只惜,不願望再怎麼平凡,也成黃土一杯,是曇華一夢,過往雲煙。

    「唰--」屈原將祭壇上擺設的酒杯舉起,釃酒臨江。「這一杯,謝河伯,感謝河伯先前的救命恩。」

    再斟滿一杯,湊近嘴畔,一仰頭,咕嘟咕嘟瀟灑喝,卻是將沉醉解悲涼,越解越愁。「這杯,祭奠我己,祝我接來的路,走得一帆風順。」

    「最後一杯,獻給靈修您。我各飲一杯,此恨平取,寂寞朝朝暮暮」再灑一杯進江。強烈的太陽把江水蒸騰得像要發酒味來。

    喝得昏昏沉沉以後,正是都進了游離,連最後的理智都要一起拋文章,不再復存於腦識。屈原一把攤開祭壇上的竹簡,涼涼著,振臂提筆畫。

    「《左傳》提人有不朽,惜屈平鄙賤,不立德立功,遂知一個人的陪伴或是心願都無法永恆,只有那人的與心意寄託在文章,與文章一長久留存至千萬個後代,因此,我要將我這些意念,全都用最至情的文字紀錄來。我也知道,因為只有我有這般的情痴,將來再難有人得以超越我!

    「不怕後世對我有何評價與誤解,至寫成幾帙文章,就是已經仙去的王,他的幽魂也有機會看見。我要讓靈修的名字,還有我的名字,被寫在一本青史--長相伴」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招魂結束以後,沒有人知道,屈原是否真的招回懷王的魂魄。人們只

    曉得,屈原也跟著去了。

    年歲徒增,雖然為屈原烙抹不去的滄桑,卻未曾帶走他一絲貌。十年來,這一張白淨的臉,仍然保持著熊槐一開始最喜歡的模樣。

    也許正「人古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屈原本來就不適合活得太久,否則就會失去他應有的風華。投江時,他初生的一綹白絲隨風飄逝,並未在他沉江底的屍上,成為白上的微暇。

    他要當懷王最喜歡的玉君,他要當最純淨的塊玉。屈原說,他永遠都不要被這世道玷汙,也不讓平凡人的斑駁歲月去抹殺他的麗質。

    §

    世傳,宋玉與嬋娟為屈原嫡傳弟。

    宋玉風,嬋娟貌,一雙璧人後來真結為連理,添一椿世間談。

    嬋娟,泛泉;竹嬋娟,籠曉煙。這嬋娟本指的意思,嬋娟姑娘人其名,嬌韻,很得所有人的喜愛。

    此時兩人在竹篁外幽步,屈原則靜坐在溪邊濯足。

    此時明牽著嬋娟的,宋玉的心卻全在他的夫上。當時嬋娟要他暫時離開屈原,宋玉不曉得嬋娟對屈原的溫柔與用心,現在反不待見她了。

    屈原在潺潺溪聲的化,又墜愁雲慘霧,飄邈,不知道在想麼。所有人都說屈原瘋了,事實上,屈原真的瘋了,他不吃不喝不睡,說來的話都胡言亂語,像再也不會起來。

    遠遠,宋玉的目光未曾離開過屈原的上,他時刻關切屈原,因為屈原早先已經投過一次江,附近村人都說被河伯救起來的,這次再傻事,就不知道不再獲救了。

    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紛吾既有此內兮,又重以修。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不吾與

    屈原祖籍丹陽,楚王室的近親。他博聞強志,在族人裡素有名氣,弱冠年終於被召進宮為官。

    當時他正年輕,也第一次離鄉背井,來車馬龍的郢都。

    丹陽淳樸,盛產柑橘,氣候宜人,與郢都這般工商聚集、民房林立的景況不相。

    年正在新奇處張望,他還不曉得,這座集一切繁華麗,彷彿打造的國都、這些圍繞著鳳樓龍閣的遮柳護,並沒有在未來的日佇立得太久,卻郢都千村寥落、國破家亡的景象,才真正被他永遠保存在〈哀郢〉一文。

    姊姊女嬃陪他一起來郢都,當屈原越來越接近宮殿,心生怯步時,女嬃便輕輕摟他,拍拍他的背,讓他安心來。

    「我還年輕,學識不夠,何進宮為國效力呢?」

    「以的,平兒,正因為你類萃,才有進宮的資格。儘距離遙遠,姊姊回故鄉以後,也會日日為你祈福的。」

    將一小朵白的橘別上屈原的衣襟,一清新的故鄉氣息立刻舒

    緩了屈原即將見人的緊張--年的、與年的楚懷王熊槐,將要親召見,這讓屈原整個人從腳底頭都在發麻。

    「平兒,姊姊只送你這裡,接來,這些玉階要由你己來爬。」女嬃放低了音量:「只伴君伴虎,對王要心存提防,宮裡的人你一個都別相信,只有族人真正愛你護你的。你受傷害,就辭官歸隱,回鄉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