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郊外小院
崭新的三层楼房外，停着两辆摩托车，屋里灯光明亮，时不时传出孩子阵阵的欢快笑声和读书声。
李大锤看了看墙上的钟，催促：“快九点了，都麻利上炕睡觉吧。”
几个孩子乖巧听话，不敢再玩了，先后将炕上的玩具和书本收起来。
李大锤则将新买的几床被子抱出来，嘱咐：“一人一张，不用抢，盖上就好好睡。”
很快地，他也爬上炕，脱掉外套睡下。
最小的孩子咯咯笑了，问：“爸爸，你今晚陪我们睡呀？”
李大锤答：“是啊！今晚你妈和小姨在隔壁房间睡，她们要说悄悄话，俺不去扰她们，干脆陪你们一块儿睡。”
“爸爸，小姨为什么走路一拐一拐的？她的腿受伤了吗？”
“对呀！她看着比以前完全不一样哎！前天我差点儿认不出来呢！”
李大锤眉头皱起，嘘了两声，假装不耐烦道：“都睡了，别嚷嚷，明天一大早还要上学呢。”
孩子们嘻嘻哈哈闹了一通，随着明亮的灯被关掉，先后安静下来，慢慢进了梦乡。
李大锤则翻来覆去，好半晌也没睡着。
隔壁两个女人低低说话的嗓音时不时传进他的耳朵，听不怎么真切，但他知道她们自傍晚就没停过嘴巴，一个劲儿絮絮叨叨说着。
李大锤无奈又烦躁叹了叹气，将被子扯高一些，盖住自己的脑袋，耳朵总算清静了一丢丢。
半晌后，白天劳作的疲倦感袭来，他打了打哈欠，终于响起了低低的鼾声。
隔壁房间里，坐在炕上的两个女人却仍忙碌着，一个嗑着瓜子，一个凑在灯下织毛线。
“姐，你就不能再跟你家老板说说？”谭小梅吐着瓜子壳，郁闷道：“那么大的煤矿，咋可能缺工人？”
李如花眸光微闪，胖乎乎的大手灵活扯着毛线。
“俺都说了，可他说不缺呀！你明天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谭小梅有些失望：“你那边的工资蛮高的，而且你和姐夫都在那边工作，我如果去了，你们也能照应我不是？大厨房的活儿挺好，饿不着，活不重，餐餐都能吃一口热乎的。”
“可阿博兄弟都说不要了。”李如花撇撇嘴：“之前他就说过，不会随便找女工，除非是夫妻俩都在这边，不然不要。”
“为啥呀？”谭小梅好奇问。
李如花好笑反问：“这还问？还不简单吗？矿上都是男人，后头宿舍好几百男人。弄一两个女人进男人堆，不咋好看，对吧？万一出了事，那咋整？对吧？麻烦来着！”
谭小梅忍不住语气酸酸：“那他媳妇——肖妹子常过去那边不？”
“当然没有。”李如花答：“肖妹子还在海边办盐厂呢！他们在城里的那套老宅，就咱们之前去过的那套，都已经全部弄成新的。阿博兄弟和岳父岳母都一并住那边。肖妹子就算回来，也是住县城里头，没咋来矿上了。”
谭小梅狐疑问：“盐厂还办着？没垮了？”
“啥话呀！”李如花嫌弃瞪了瞪她，道：“人家厂子办得好好的，还弄了一个分厂，钱赚得老多来着。年头她给阿博兄弟生下一个大胖儿子，转头又去忙了。”
谭小梅脸上有些僵，低声：“生了儿子了啊……蛮快的。”
“那小家伙忒可爱。”李如花笑眯了眼睛，乐呵呵比划：“中秋那会儿俺瞅过他，模样忒俊，跟阿博兄弟一样好看——不，比他更俊些。虎头虎脑的，模样忒讨人喜欢。而且他一点儿也不怕羞，见了俺也不怕，乐呵呵跟俺笑。”
谭小梅闷闷“哦”一声，继续嗑瓜子。
李如花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无奈叹了叹气。
“你也犯不着羡慕人家。你呀，先安顿下来，指不定能找个合心意的男人重新嫁了。你也才三十岁出头，迟早能再怀上孩子。”
“嗤！”谭小梅冷笑：“我不奢望了，不可能的事。”
李如花忍不住瞪她，恨铁不成钢道：“咋了？咋就不可能了？谁规定离婚就不能重新找男人的？”
谭小梅幽幽叹气：“不是，我是说……生娃的事。当时大出血，医生后来跟我说……以后不大可能怀上孩子，除非有奇迹。”
李如花暗自心疼，眼角泪光闪烁。
“甭想太多……以后抱养一两个，当亲生的养着疼着，都一样的。”
谭小梅双眼无神看着暗沉的窗外，低喃：“我现在啥都不想了。既然回来了，就先找个地方稳下来，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你要是早能这么想，老早就好了。”李如花瞪了瞪她，没好气道：“你之前咋不这么想，干啥不早点儿回来？你说你整成那个疯婆子模样，连俺都吓着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跟老赵闹离婚，后来被他打伤了脚，她却故意不去治疗，拖着病腿追着老赵要钱。
每天露宿街头，浑身上下脏兮兮，头发乱糟糟，走路还一拐一瘸的，跟个疯婆子差不多。
就连她这个亲表姐一开始也认不出她来，差点儿被她给吓死！
谭小梅红着眼睛哽咽：“我……我自己也没法子……当时就想死了算了，其他啥都不想。”
“你个没脑子的！”李如花气呼呼：“死了有啥用？！死了你还有啥？啊？你不为你自个想想，那你也得为姨妈和姨父想想啊？他们两个老人家容易吗？容易吗？！”
谭小梅哽咽：“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我连我自个都顾不上。”
“哼！”李如花冷哼：“你就是自私！你只想着你自个！你也不想想，姨父姨妈辛辛苦苦拉扯你和你哥长大，你哥靠不住了，你也跟着靠不住。你如果死了，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他们怎么活啊？”
谭小梅抽泣连连，瓜子一把扔矮凳上，呜呜伤心哭着。
“你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我就脑壳痛……我哥那混账坐牢去了，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史阿英那王八蛋过着美滋滋日子的时候，咋不想到我爸妈？我哥刚被抓，她就卷款跑了，将两个儿子都扔给我爸妈！她的心咋就那么狠啊！？家里都闹成这样，我咋回来啊？谁能帮上我呀？再说，我之前搞成那样子，我哪里有啥脸面回来啊？”
李如花粗声：“都啥时候了，你还顾着你的脸面！姨父姨妈年纪大了，这两年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一丢丢，现在还要带两个孙子，里里外外没少折腾。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不多，要养四个人忒不容易。你哥和你嫂子对他们狠心，他们没良心，你难不成能学他们？！姨父姨妈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们多少债？！咋就养了你们两个狠心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