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陈岭表情自然,根本没有察觉方才怪异的气氛,他向孙沛锋示意道,“孙先生,劳烦带路。”
关孙智的屋子,说是储藏间,其实是个杂物间,堆放的全是打扫卫生的工具,和一些不用的花盆,空气里飘着土腥味和拖布发酵过的气味。
孙沛锋用钥匙打开门,率先走进去。
正闭着眼睛的孙智,听见响动立刻睁眼看向门口,除了他见过的陈岭三人,还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昨天他听到过陈岭跟人商量,会另外找人来抓他走,如果猜的没错,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那人看着年纪轻轻,大热天里却穿着黑西装和白衬衣,清瘦却不羸弱。
孙智耷拉下眼皮,思考着,如果这人是一个人来的,或许他可以找到机会逃跑。
李鸿羽走至前方,把孙智身上的绳子松开。
吴伟伟担心的喊道:“你解绳子干嘛,万一跑了怎么办?!”
“跑不了。”陈岭朝着李鸿羽的背影努了努嘴。
吴伟伟顺着看过去,李鸿羽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定身符,然后近乎粗暴的把孙智翻过来,把符纸贴到他的背上。
孙智只感觉浑身麻痹,从手指到脚指,每一个关节都像被浆糊给黏住,动弹不得。
紧跟着,吴伟伟看见李鸿羽拿出了三清铃。
他靠了一声,“这是赶尸原理吗?”
陈岭也是第一次见到把活人当死尸来操控的,若有所思道,“定身符应该是改良版。”
随着三清铃声响起,孙智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从地上站起来,他露出惊恐的表情,害怕的看向孙沛锋,“二叔,二叔救我啊,二叔你救救我。”
孙沛锋腮帮子被咬的鼓鼓的,别开脸看向别处。
孙智拼了命的挣扎,无用,这具身体好像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而他只是一个暂住的灵魂。
陈岭走在李鸿羽身边,问道:“你的符纸怎么改的,教教我呗。”
“非门内弟子不可外传。”李鸿羽拐过走廊,手腕一动,铃声陡然放大,而孙智的步伐被迫加快。
孙沛锋悄声问吴伟伟:“孙智会被带去哪里,是警察局吗?”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是被带去警局,那来的就不该是这么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而是警察了。
吴伟伟也不知道,就跑去问他陈哥。
陈岭摇了摇头,看着李鸿羽的后脑勺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孙智?”
“七十二司在阳间设有办公点,这个你知道吧?”李鸿羽头也不回的往玄关走去。
陈岭在心里过了一遍七十二司各个司的职能,迟疑道:“第三十三和五十三司?”
三十三司为掌掠剩财物司,专管生财之道,若是靠恶劣手段得来的不义之财,不但会被剥走,还会受到严惩。
五十三司为掌阴谋司,阴谋害人者,必遭天谴。
李鸿羽点点头,“你背得很熟。”
陈岭:“还好吧。”跟赵迅昌到昱和山第一天起,他就被勒令抄写各司职能,就算是现在,为了怕自己忘记,他也会偶尔回顾复习一下。
可具体会怎么处置孙智,两司应该还要合计商量一下吧。
不过现场正好有个知道内情的人。
陈岭后退一步,与江域并排行走,他用手刮了刮鹦鹉的温热的嘴喙,仰头问道:“你知道两司会怎么判吗?”
江域有问题必答:“剥去此生财运,穷困潦倒一生。”
短短两句话,听得在场的人无不心惊,其中表现最激动的,无非就是孙智本人。
他动不了,一切情绪全部聚集在眼睛里。
穷困是他最惧怕的,否则也落不到今天的地步。想到往后的日子自己可能要缩在几平米的破烂房子里,吃着残羹剩饭,外出不再有汽车和司机,而是只能用双脚行走,或是去街边骑脏兮兮的共享单车……
十几年的锦衣玉食,让他早就忘了平凡的生活该如何度过。
孙智被自己预想的未来快要逼疯了,他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二叔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让他抓我走,别让我离开这个家。我保证我将来一定好好孝顺你和婶婶,把嘉誉当成我的亲弟弟那样对待!只要你愿意重新接纳我,我,我当牛做马都愿意。”
“不能留,不能让他留下来!”孙太太怕丈夫心软,拉着他的胳膊说,“沛锋,你还记得他之前那说的那些忘恩负义的话吗?他不是真心悔过,只是想骗你放过他。”
这时候,李鸿羽道:“来抓人的事情我已经上报了,三十三司和五十三司已经备案,就算我不带你走,也会有别的人带你走。”
孙智的眼泪跟鼻涕沿脸颊流进了嘴里,现在的他顾不得什么恶心不恶心了,即便是不能留下来,至少要摆脱那些可怕的惩罚。
他急急喊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你们看见我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这样好不好,你们不追究我的责任,我可以回我爸妈家,或者离开这座城市,保证你们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
孙智的眼睛里没有真正的后悔,他只是在惧怕,想要逃避责任。
陈岭提醒道:“你或许没听懂李鸿羽的话,罪责你是逃不掉的。”
“你给我闭嘴,闭嘴!”孙智两眼通红,渗血一般,他凶狠的看着神色平淡的青年,胸腔里是前所未有的仇恨。
“就是你,就是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你为什么要多管我们家的闲事,为什么!”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额角两边的青筋鼓起,血管几乎要爆裂,形如恶鬼。
一只手扣住陈岭的肩头,把人往后带了带,江域隔着半步远的距离,欣赏着对面的狰狞。
“七十二司管天地善恶,生命轮回,从你心生恶种的那一刻起,你的名字就已经被记录在案。如今你不但拒捕,还犯下口业……”
江域轻声一笑,轻缓的语气如同凌迟的钢刀割在孙智的心头,“若四罪并罚,该送你去掌摧刑司,剥夺性命下地狱遭受百般酷刑。如何?”
孙智的嘴皮子直抖,眼睛里的恐惧满得要溢出来。
心里求饶的话多得说不完,他却一个字都不敢再往外吐。
相比之下,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那轻飘飘的语气带来的森寒,让他真的有种身处地狱之感。
李鸿羽眉梢动了动,再次将视线投向江域。
不过对视一眼,他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让他产生出某种无法言明的压抑感。
江域嘴唇勾着,笑意不达眼底:“李先生,该把人带走了。”
李鸿羽把视线收回去许久,心中的异样依旧没有彻底散去,不禁对江域的身份越来越疑惑。
其实这次回特调部复命后,他特意找到师父,向他描述了一番江域的外貌。
师父说:“据我所知,各个门派年轻一辈中,没有这个人。”
随即又叮嘱道:“先观察,别招惹,谨慎行事。”
李鸿羽藏起疑惑,摇着三清铃进了电梯。电梯里空间小,等到孙沛锋走进来,里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陈岭的后脊贴着冰冷的电梯壁,面前就是江域宽阔的后背,仰着头盯人后脑勺太累了,他垂下眼,视线从男人的肩背滑到后腰,好奇的用两只手丈量了下宽度。
哦,比我的粗一点。
但被衬衣裹住的线条又很流畅漂亮,不知道跟后腰相对的腹部,会不会有块状分明的腹肌。
孙智一路走,一路哭,想求饶又不敢,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可怕。
他跟着陈岭等人到了旁边的停车位,那地方停着一辆高档黑色轿车,四个人坐刚刚好,没有孙智的位置。
看着他那张鼻涕眼泪一把抓的脸实在恶心,没有人管他的愿不愿意,找了个摄像头拍不到的角度,吴伟伟用力把他推进了后备箱。
后备箱里干净整洁,垫着柔软的垫子,他蜷缩在里面并不难受,可心里就是屈辱。
还没来得及嚎叫,砰的一声,后备箱盖被重力关上,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几人先后上车,江域坐在驾驶座开车,陈岭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不敢在老祖宗面前吭声的金刚鹦鹉。
江域发动了汽车,目光注意着前方路况,“去哪?”
陈岭扶着座椅靠背,扭身看向后面:“李鸿羽,你今天开车来了吗?”
“开了。”李鸿羽看了眼江域的后脑勺,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一股子恭敬,“江先生能送我回繁育基地吗,有样需要交给陈先生的东西,还放在我车里。”
江域:“嗯。”
陈岭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一个陶瓷罐,里面是新捡的遗骨。”不等青年继续发问,李鸿羽解释道,“昨晚,在我来孙家的路上,临时接到师兄的电话,说是在四方山脚下发现了一具女性骸骨。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根本不该出动特调部,可那块地的主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曾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路边游荡。”
陈岭仔细听着:“路上横死的鬼?”
李鸿羽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我们赶到后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鬼气和怨气。我师兄说,可能是主人看错了,或者是将活人看成了鬼魂。我也这么认为。”
吴伟伟道:“那你把骸骨罐子抱过来做什么,让我们埋了?”
李鸿羽:“根据初步判断,那具骸骨已经在土里至少埋了两年,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而在这两年中,公安机关未曾接到过家属报案说女儿或者妻子失踪的报案。”
陈岭:“骸骨已经送检过了吗?”
“连夜送检,不是中毒,骨骼上也没有发现被利器伤害过的痕迹,无法判断是他杀还是自然死亡。当然也不排除病死的可能性。”李鸿羽说,“我们已经试着招过魂了,没用,死者应该已经投胎转世。”
陈岭默了默,说:“那你为什么会想到我们昱和山?”
李鸿羽脸上滑过一抹极不明显的尴尬,声音低了几度,“骸骨暴露后找不到家人,为了以示尊重,必须尽快掩埋,免得亡者在地下不得安宁。可,可其他陵园的价格你也知道,我们特调部的经费有限,财务那边不能批复。”
特调部居然这么惨吗,陈岭追问:“那以前若是发现类似的事,你们怎么解决?”
“之前有陵园愿意做好事,以低价卖给我们墓地。但最近两年墓地价格涨得越来越离谱……”
陈岭:“……”
说到底,还是看他们昱和山地理位置不好,环境不好,价格便宜。
陈岭沉思片刻,道:“这具骸骨可以埋在昱和山,我不会收高价,但仅此一次。”他顿了顿,有点倒苦水的意思,“我们也是要赚钱的,你看这一大家子,每天醒来就要张嘴吃饭,要花钱,我们也很不容易的。”
李鸿羽:“谢谢。”
然后指了指吴伟伟放置在腿上的双肩包,“我知道里面有只黄大仙,新抓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你别打它的注意。”吴伟伟抱住包侧身面向车门,“这是我们昱和山新收的吉祥物……”
碍于江域气势不敢发声的鹦鹉憋不住了,壮着胆子喊:“吉祥物,我是吉祥物。”
陈岭摸它的脑袋安抚着,对李鸿羽说:“它是孙先生家的保家仙,没做过恶。”
李鸿羽不认同道:“黄大仙多有心术不正,你把它带回去等同于在冒险。”
陈岭保证道:“我会看好它的。”
李鸿羽仍旧无法理解,他早早就跟着师父和师兄在外闯荡,见多了邪魔精怪害人不浅的事,受害者无一不是悔不当初,后悔自己一时心善,引狼入室。
“随你吧,到时候别收不了场就行。”李鸿羽冷冷丢下一句,两手抱住胳膊不再出声。
过了大概几分钟,忽然想起什么,他又重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