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都气成那样了,还愿意把事情交给我们处理?”
“为什么不?”陈岭信心很足, “若是另外请人, 就意味着将会又多几个人知道荣莘那些脏事, 事情被传出去的风险也将增大。为了学校的声誉,金校长最好选择就是让我们继续参与下去。”
吴伟伟恍然大悟,“那我们只需要回去等着就行了?”
陈岭指向江域手里的纸箱子:“先去周家一趟, 看能不能从他家人身上得到一点信息。”
周原鑫的家在一个新建不久的职工小区,小区面积不小,绿化漂亮, 门口的保安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见陌生人前来, 其中一人迈出保安室, 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找谁的?登个记。”
“找6栋3单元201。”陈岭说。
“哦,陶科长家啊, 直接进去吧,不用登记了。”
“陶科长?”陈岭说, “我们不找陶科长, 而是找周原鑫的母亲林红女士。”
保安室里探出一颗脑袋,那人说:“那就是陶科长家。”
站在外面的保安向陈岭点点头,“你说的周原鑫是不是瘦瘦小小, 总是低着头走路那个小男生?前段时间刚过世不久。”
“对,就是他。保安大哥,你认识他?”
“这院儿里住的都是一个单位的,怎么能不认识呢。那孩子父亲死的早,才几岁大就跟随林红住进了陶志勇家。”
“那你知道周原鑫跟家里人关系怎么样吗?”陈岭问。
提起这事儿,保安明显皱了下眉头,是因为有所顾忌,避而不答,只含糊不清地说:“也还行吧。”
结合表情和语气翻译过来,应该是不怎么样了。
一行人告别了保安,挨栋楼数下去,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周原鑫的家。
人多容易引起警惕,解释起每个人的身份也有些麻烦。
陈岭从江域手里接过纸箱子,说:“我一个人进去吧,你们在外面等我。”
周原鑫家就是个普通家庭,不会有什么危险,江域松开手,指尖撤离时在青年手背上拍了拍,“我就在楼道外面。”
又不是生离死别,吴伟伟实在搞不懂这两人为什么要这么黏黏糊糊,直接转身出了楼道,坐到单元门外的小花坛上。
沉稳的脚步传来,他抬头,对上江域那张冷淡的脸。
“江哥,你坐吗?”
江域扫了眼有蚂蚁爬过的花坛,“不坐。”
吴伟伟心想也是,这多脏啊,江哥一看就是有洁癖的那种人。可他总觉得,若是换成陈岭问,江域可能是另一个答案。
陈岭站在防盗门前,按下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是个小男孩,生得漂亮乖巧,他噘着嘴,仰着脑袋望着门外的青年。
“你找谁。”
“我找你妈妈。”陈岭微微弯下腰,免得自己高大身躯给小孩子造成压迫感。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扯着嗓子冲里面喊:“妈妈,有人找你。”
话音落下不久,一名穿着家居服,趿着拖鞋的女人走出来。
女人似乎还在忙活,手里正攥着一张纸巾擦汗,见门外的人不认识,她露出迟疑且疑惑的表情:“请问你是?”
“阿姨,我是周原鑫的同学。”陈岭放软了语气,装嫩装得得心应手。
青年一身t恤,头发利落清爽,抿嘴看着自己的样子,乖巧安分,很难让人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周妈妈眼神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儿石子,细微的波动后,恢复了平静。
“是原鑫的同学啊,进来坐坐吧。”她看了眼青年手里抱着的箱子,目光在触及到那张表格式,瞳孔狠狠缩了下。
陈岭走进玄关,入眼便是宽敞的客厅和精致的装修。
看得出,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不差。
周妈妈走到墙边,将靠在墙上的拖把拿起来,放去了阳台的小水池中。返回客厅时,她特意拐去厨房,给客人倒了一杯水。
“谢谢阿姨。”陈岭把放在双腿上的箱子放到茶几上,“这是周原鑫的东西。”
周妈妈的脸白了几分,颤抖着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里面的每样东西。那些被她隐藏起来的悲伤,终于在这一刻满了出来。
“原鑫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
女人哽咽地攥住一只鞋,鞋子又旧又小,显然不是十六岁的周原鑫能穿进去的,可他一直带着,从这个不属于自己家庭,宝贝似的将鞋子带去了学校,妥帖的放起来。
“这是原鑫十三岁那年上初中的时候,我带他去专卖店买的。他当时明明特别高兴,却非要冲我摇头说不喜欢。”周妈妈笑了下,眼泪自眼眶蔓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眼眶末尾。
“他一直很懂事,懂事得都让我忘了,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还没成年的孩子。”
“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同意他去荣莘,不该同意他住校……”周妈妈轻轻放下鞋子,近乎仇恨地,自我厌弃地抓扯下自己的头发。
再抬头,她眼睛通红,内里情绪激励,是痛苦,懊恼,也是悔恨。
然而,转瞬,这些情绪就被她收拾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种种全都是陈岭的幻觉。
“抱歉,让你听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关系。”陈岭放下手里的水杯,“阿姨,我今天除了来送东西,还有另一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
“周原鑫上一次放月假回家了吗?”
“回了。”周妈妈对于这个问题是有些排斥,眼里有明显的闪躲情绪。
她将洒落下来的头发拨弄到耳后,问:“怎么问起这个?”
“我不想打听您家里的隐私,我只是想知道,周原鑫上次回来,也就是他自杀之前,有没有奇怪的表现。”
“有。”周妈妈说,“你也知道,你们学校都是月末连续放两天假,按照以往,原鑫是会在家里住一天的,可是那天……那天……”
说着说着,突然迟疑了,眉头紧皱,眼底竟然闪过一丝明显的排斥。
“那天爸爸打了哥哥!”小孩儿尖声喊道,对这件事情充满了不满。
他一路从自己的房间冲出来,攥着小拳头站定到陈岭面前,“爸爸打人可凶了,他总是打哥哥,哥哥不敢还手,好疼的。”
“陶毅!”周妈妈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训斥,“大人说话,小孩儿不准插嘴!”
小男孩扁了扁嘴,小手用力攥着妈妈的衣服,十分不服气。
周妈妈俨然不想提起家里的事情,略过周原鑫挨打的事,继续说:“那天家里闹了一通后,他就走了,说是回学校。可是快晚饭的时候,他又跑了回来,身上搞的一团乱,嘴角破皮,不知道是跟谁打了一架。我让他洗澡他不去,问他吃不吃东西也不搭理我,我再说话,他就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那眼神着实有些吓人。
平静中带着尖锐,让人不寒而栗。
具体说了什么话,没有人知道。陈岭没去深究周妈妈隐藏的部分,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进了房间。”周妈妈的脸色变了变,声音中夹杂着一种古怪的情绪,“但是晚上的时候,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他的房门敞开,床上没有人……”
周原鑫很少半夜起夜,所以当她发现儿子不在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人跑了。
周妈妈找到手机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提示的是关机。
大半夜的,谁会出去找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十几岁,有行为能力的大男孩儿。
她放下手机,去了卫生间,正要开灯,突然看见自家马桶上站着一个人。
昏暗的光线将那人模糊成了一团深色的影子,正诡异的左右摇晃,像个不知疲倦的不倒翁。
周妈妈吓得大叫一声,摸到点灯开关,用力按了下去。
光亮充斥卫生间的同时,她看见那个人的眼睛由紧闭突然睁开。
“周原鑫!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卫生间吓什么人!”周妈妈在短暂的惊吓后,愤怒地将人从马桶盖上拽下来,咬牙切齿地推出卫生间。
正因为那一晚的事,周妈妈对不倒翁一类的东西深恶痛绝,第二天一早,就将小儿子的不倒翁玩具给扔了。
陈岭抿了口水,“阿姨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当然可以。”周妈妈把人领到卫生间门口,还抬手指了指马桶盖,“他当时就站在那儿。”
陈岭抬头,正对着马桶盖的上方,有一根横着的,没有被吊顶包裹的管道。
难道是在练习上吊?
陈岭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他走进去,关上门,闭上眼睛无声的念咒。
片刻后,他睁开眼。
卫生间里很干净,所以周原鑫不是被家里的脏东西迷了眼,才做出诡异的行为。江域说过,学校里还藏着别的东西,那东西很可能是造成周原鑫自杀的罪魁祸首,甚至是凶手。
当然,并不排除周原鑫是自己选择的自杀。
短短的接触里,陈岭能感觉到,周妈妈对大儿子的态度十分矛盾,有厌恶,有愧疚,也有疼惜。
周原鑫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好,单是经常被继父殴打这一点,就很容易对他的身心造成不可磨灭的损伤,从而让他走上自我毁灭的绝路。
陈岭洗了手出去,刚拉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砰砰地砸门声。
站在客厅里的周妈妈慌里慌张的去开门,将喝得酩酊烂醉的丈夫扶进屋,嘴里关心道:“怎么又喝这么多,你先在客厅坐坐,我去给你弄点醒酒汤。”
“喝什么醒酒汤!不喝!快扶老子进去。”醉鬼语气恶劣,一把将妻子给揪回到面前。
周妈妈的头皮被拽得生疼,皱着脸却不敢反抗,反而还语气温和的劝说:“不喝的话明天起来你会头疼的。”
醉鬼嘴里骂骂咧咧,脚下不稳地往沙发方向拐了几步。
周妈妈身板瘦小,没办法在支撑下去,跟着丈夫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他妈的什么东西!”醉鬼怒骂一声,睁开被酒气熏得沉重的眼皮,将抵住自己后腰的箱子拖了出来。
他虚着眼睛在箱子里乱翻一通,将里面的东西丢得满地都是。
周妈妈只是张了张嘴,并不敢忤逆丈夫的行为。
醉鬼拎起一张填写了一半的表格,对着灯光辨识许久,突然啐了一口,粗暴地将纸团成一团,抬脚狠狠踹了一下面前的茶几。
“他妈的死了也不让老子好过!”他暴怒的扯住妻子的胳膊,“这是哪儿来的?你去学校拿回来的?”
“不关阿姨的事,东西是我送来的。”陈岭走出去,假装没看见周妈妈难堪的表情。
“你是谁啊。”陌生人的突然出现,让醉鬼找回些许理智。
他身材高大,肚子发福,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的衣服也很体面,而这些外在的一切,与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