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到傍晚,太后乏了,皇后拖着霍贵妃离开慈宁宫,淳安回了自己寝殿去拿旧物,宁晏便陪着太后说话,太后问宁晏,
“太子妃是不是去过燕家?”
宁晏没料到太后突然问起此事,郑重点头,“是的。”
“翎儿怎么说?”
宁晏苦笑摇头,“世子至今一字不提。”
太后不说话了,宁晏更不敢多问。陪着太后用了晚膳,便是华灯初上之时,一宫婢擒着一盏风灯送她出宫,行到慈庆宫附近,忽然听到一道咳声从角门传出来。
她立即止步,抬目望去,一身玄色王袍的三皇子双手撑在角门,他似乎是喝醉了酒,正在此处吹风,他眼尾微挑,眼神迷离而沉醉,隐隐透着几分颓丧与隐忧,经内侍提醒,三皇子也发现了宁晏,昏暗的光色中美人衣袂飘飘,容颜如画,三皇子倏忽失了神,
宁晏真正折服他的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泰然宁和的气质,仿佛无数尘烟从她周身漫过却撼动不了她丝毫,这一年,底下的人猜得他的心思,私下也曾替他寻过,却无一人能得宁晏半分气质。
“三妹妹....”他嗓音低沉,目光痴痴凝在她身上。
宁晏心神一凛,当即淡淡屈膝,“见过殿下,世子还在宫门处等侯,臣妇先行告退。”疾步越过角门离去。
三皇子扶额望着她渐行渐远,那纤细的身影很快如蹁跹的蝶,没入甬道深处。
身旁的内侍目若鹰隼般睨着她离开的方向,“殿下,袁贞今日闹事,实则是想逼着霍家自露马脚,那个所谓的学生未必不是饵,您出宫可千万要告诉霍侯,莫要上当,还有,奴婢已买通东厂的刘公公,他告诉奴婢,陛下吩咐东厂介入粮荒一案,奴婢让他顺道查清楚,是何人盯上了霍家。”
三皇子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
三日后,淳安那件厚礼被人送到燕翎的书房,彼时燕翎刚从衙门回来,瞥见书房博古架旁搁着一个厚重的漆盒,皱眉道,“这是何物?”
云卓也没头没脑道,“小的也不知,听说是公主遣人送给夫人的。”
“那为何没抬去后院?”
云卓苦笑道,“兴许是许管家搁在书房门口,小的以为是您的东西便抬了进来。”
燕翎抚了抚额也没说什么,本想让云卓抬去后院给宁晏,忽然想起自打泉州回来,宁晏还没来书房陪过他,便道,“去请夫人过来。”
他去里间沐浴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宁晏已到了门口。
这三日燕翎不在府上,她怪想念的,倚在博古架处懒懒凝睇他。
“您这三日忙什么去了?”
燕翎今日穿了件窄袖长衫,修身利落,袖口的莲花纹是她亲自所绣,原本当练手玩一玩,不成想燕翎还当真穿上了,燕翎听得她撒娇的语气,心都软了,
“我这几日将吴平查到的证据转交给彭川,为了不被人发觉,费了些功夫...”他走了过来,将她搂在怀里,那双瞳仁跟墨似的浓得化不开,
宁晏眉尖蹙起,“有把握扳倒霍家吗?”
燕翎眸色微凛,“大差不差。”
宁晏听得心口一松,余光倏忽瞥见那硕大的红漆雕纹箱盒,“这是什么?”
燕翎想起此事悠然一笑,“这是淳安遣人送来与你的。”
“打开瞧瞧...”
燕翎掀开箱盒,入目的是一把奇形怪状的椅子,宁晏十分好奇,示意燕翎给拧出来。
燕翎毕竟在皇宫生活过几年,这些年也常出入皇宫,多少有所耳闻,几乎一眼就看出这椅子是何物,他迟疑地看了一眼宁晏,将椅子拧了出来。
宁晏弯腰下来,摇了摇,“咦,还能晃呢...”
等等,她想起淳安说此物有助受孕,再联想这椅子的形状,登时领悟,她发烫似的退开一步,脸已红彤彤的如同煮熟的虾子。
燕翎抿嘴低笑,双手环胸靠在博古架睨着她,“这是你寻淳安要来的宝贝?”
“不是,不是,是她帮我从皇帝处求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脸腮鼓囊囊的,悄悄睇着燕翎,眼巴巴道,“要不,还回去?”
“那可不行,长者赐不敢辞,收下吧。”
燕翎说这话时,脸色几乎没有半分变化,反而勤勉地将椅子端去内室,去净室取来水给擦拭干净,内室并未点灯,只有一片微弱的光芒沁过去,燕翎蹲在椅子旁,那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若隐若现,她清晰可见那喉结翻滚,吐出二字,“过来....”
宁晏双手扒在博古架上,纤瘦的身子绷紧,大有夺门而出的迹象,“世子,以您之体魄,何须借助此物?”
那样的画面光在脑子里想一想,都够她无地自容。
“你误会了,”他拍了拍那扶手,语气平静,“它是为了给你省力气。”
宁晏叫苦不迭,拿出杀手锏来,“世子,这是书房...”
以前二人在书房又不是没亲热过,每次都能及时收住,因为燕翎从不在书房做那宣淫之事。
书房?
燕翎眸眼眯了眯,他这人着实有很多规矩,可如今什么规矩都比不得她重要。
高大的身子骤然迈过去,将宁晏双手从博古架上抠下,轻而易举就将人打横抱起,还掂了两下,眼神往桌案与凤鸾椅各瞄了下,问道,“你先还是我先?”
宁晏埋在他怀里,垂死挣扎道,“还有第三条活路吗?”
燕翎果断道,“没有。”
“......”
第95章
月华流泻,院子墙头如镀银霜,云卓在寒冽的秋风中直打哆嗦,外头有几位大臣来访,云卓晓得宁晏在里面,不敢进去,只悄悄吹了几下口哨,这是主仆在特殊情形下的暗号,燕翎该是听得见,却是半晌不见人出来。
桌案上的书册匣子被一拂而落,似有滚烫的热潮在她胸膛肆掠翻涌,“栩安”二字不停在那红艳艳的樱桃小嘴里缱绻,冷峻的目光跟一头蓄势的狮子,一切的理智被她这声娇滴滴的呢喃击成齑粉。
从桌案到内室的床榻,明月从树梢升至半空,皓月当空,月纱从窗棂泼洒一地莹光,微凉柔软的肌肤严实无缝贴着他胸膛,燕翎用力抱紧她,片刻都不愿撒手。
“今晚就睡这好吗?我给你擦一擦身子,你就在这里歇着?”
宁晏当真已提不起半点力气,酸酸软软地瘫在他怀里,眼底还布满了潮湿,嗓音又轻又哑,“外面是不是有人找你?”
“无妨,我收拾好你再出去...”他轻轻在她额尖印下一吻,起身去浴室打水将她全身擦拭干净,最后又重新上了塌来,拥她在怀,嘴里说着要出去,却始终未走,也不知为何,他开始贪恋这一刻的柔软。这种相向而行的酣畅淋漓,久久激荡在心中,令人沉醉。
燕翎不走,宁晏也不催他,骨细丰盈的手指捏着自己的发梢在他精壮的胸膛画圈,酥痒一遍遍从心尖滑过,燕翎哭笑不得,指尖与她缠绕,陪着她嬉戏。
燕翎唇角弯弯,将那墨发撩开至一边,让她趴在怀里睡好,目光不经意瞥到那把椅子,揉了揉她发梢道,“你就这点力气怎么办?连这春风椅都得靠我。”
“谁要靠你了...”宁晏还有些不服输,躲在他怀里小声嘀咕。
燕翎爱极了她这番模样,还要把她养得更娇些才行。
他将薄衾拉上一些,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嘴角噙着笑,“你明日再琢磨下这椅子,就知道你今夜错在哪里...”
燕翎喋喋不休,“你位置弄错了...”
“我看你是撺掇着淳安弄这玩意儿来,故意耍我..”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晏羞恼地掐了一把他的腰,“燕翎,你闭嘴!”
这是她头一回连名带姓唤他。
燕翎餍足地勾了勾唇,乖乖地闭嘴,最后将她脑袋往怀里一按,叹声道,“睡吧。”轻轻在她背心抚着,像哄小孩儿似的哄她睡觉。
月色明亮,她黑长的眼睫乖巧地覆在眼下,燕翎眼底的光芒彻底柔和下来,待怀里的人儿传来憨甜的呼吸声,他才轻轻将她放在枕褥间,悄声合衣离开。
燕翎换了一身玄衫来到边角门的小厅,几名朝中官员乔装到了此处,他神色冷峻踏上台阶,眼底哪还有半分温柔旖旎,先寒暄一番,与诸位朝官分主宾落座,
为首是翰林院掌院,是个清瘦的老头子,捋着一把胡须道,“世子,朝中情形你也看到了,三皇子已如日中天,若三皇子成为皇储,将来哪有太孙立足之地..”
“燕阁老,我等受太子妃嘱咐,求燕阁老襄助。”
“求世子襄助...”
大约五名东宫旧臣齐齐朝燕翎下拜,燕翎神色不变,亲自将人给搀起来,“陛下已下旨彻查霍家一案,若查得实证,霍家自然不能立足于朝廷,如此一来,三皇子断一臂膀,于东宫来说不是好事吗?”
诸位闻言不觉苦笑,“世子,旁人不明白陛下的性子,您还能不明白吗?陛下之所以犹疑不决,一边不就是掂量着太孙年纪小,主幼国疑,一边担心三皇子外戚势大么,一旦霍家下马,兴许陛下更放心三皇子呢。”
燕翎沉吟不语。
袁贞被赶回老家,施源被皇帝拿捏住了,现在东宫一派群龙无首,太子妃与皇后暗中唆使这些旧臣来投靠燕翎,想逼着燕翎领衔东宫。大家也知燕翎一时半会不会给准信,说了一车子好话,相继告辞离去。
待人一走,云旭无奈与燕翎禀道,“世子,近来朝中风声极紧,这几位大臣明是遮掩实则是故意露出痕迹,想逼着世子您站在东宫这一头,如果属下没猜错,这会儿霍家那边也收到消息了。”
燕翎失笑不已,慢慢擒起茶杯小抿了一口,“这些老狐狸正儿八经本事没多少,就爱折腾些玩弄人心的把戏。”
云旭道,“那怎么办?您就任由他们算计?”
燕翎不在意地将茶盏放了下来,语气平静却含着磅礴的杀气,“我还怕了个霍家不成。注意城中风吹草动,有消息便来报我。”
云旭应是。
回到书房,正要往内室迈去,目光忽然落在那干净的紫檀长案,刚刚这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房事,文书匣子均被扫落在地,他走至桌旁,将那些文书重新拾起,摆在桌案,目光最后凝在其中一地,轻轻按了按一个机阔,一小截抽屉从案下滑出,太子妃给他的那枚玉蝉躺在当中,明黄的灯芒倾泻其周身,那玉蝉温润油腻,那尾嫣红灼灼其华。
燕翎轻轻抚了抚,又重新合了上去。静默片刻,吹了灯,这才转身入了内寝。
宁晏醒来时,秋阳高照,大片的光芒烘在被褥上,她被阳光刺得睁开眼,乍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在哪里,这间内室不大,夹在书房与耳房当中,两侧皆有书格,墙面不知贴了什么,布置与一旁的房间极为不同,像极了当年外祖父书房的暗室,如果她猜得没错,此地处处有机关,该是燕翎最为私密的地方了。
想当初等闲不能进来书房,如今在这里做着最羞涩的事。
宁晏也没有打探燕翎机密的兴趣,最后看了一眼那犹在摇晃的春倚,嘴角抽抽出了书房。
自泉州回来已有近一月,徐氏等着她修整好,最终还是将对牌交到她手里,宁晏重新回到议事厅,五大管事及府上所有二等管事均恭恭敬敬候着,不等宁晏发话,大家都献起殷勤,磕头请安,少夫人都不喊了,一口一个县君。
丁婆子率先开了口,“您的脾气咱们了解,您定的规矩咱们也都记着,无需劳烦您,咱们一定本分当差。”
宁晏笑若春风,“依你们这意思,我这是可以回明熙堂歇着?”
几位婆子都簇拥过来,端茶的端茶,捏腿的捏腿,“是是是,您尽管歇着,若是瞧着奴婢们哪儿做得不对,您再发落我们。”
身份到了,威望够了,一切变得水到渠成。
她如今就像一尊佛,只往那儿一镇,谁也不敢作奸犯科。
徐氏听得议事厅的事,摇头失笑,反而松懈下来,“万没料到自己的儿媳妇日日惹事,倒是她一回来,我还能过安生日子。”
吩咐邵嬷嬷道,“将我库房里那只最好的老参送去给晏丫头补身子。”
邵嬷嬷听得一笑,“您自个儿媳妇都舍不得呢。”
徐氏斜了她一眼,“是亲是疏,不能端看血缘,我摸她性子这么久,并非是个冷心冷性的人,你以诚心待她,她总归不会太差,毕竟是她嫁来燕家,我是她长辈,比她在燕家多待了这么多年,合该我来对她好。”
“我原先着实也有些忌惮她,如今瓒哥儿高中自己出息了,璟哥儿也能有个荫官,这辈子即便不出人头地,勉勉强强当个世家贵公子也极好,争来争去,到头来还不如平安喜乐四字。”
邵嬷嬷受教地屈了屈膝,“奴婢明白了。”连忙开了库房,取来老参送去明熙堂,进去时宁晏还躺在藤椅上,任由如月给她覆面膜,这还是如月在泉州学来的本事,她打外商手里弄来几盒棉纱做的膜,亲自调了一些玫瑰花露粘上去,再覆在宁晏面颊,待躺个半刻钟便可洗了,回头摸一摸那脸蛋,跟刚剥出来的鸡蛋似的,又白又嫩。
邵嬷嬷进来,宁晏要起身,她赶忙三步当两步过去拦住,“我的主儿,您就躺着吧,奴婢不过是替老夫人来送支人参给您补身子,也没旁的事。”
宁晏也没客气,重新躺了下去,“如霜给嬷嬷烧茶喝,嬷嬷且坐着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