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馆里原本的弟子,我基本已经安置妥当了。”苏乙对宫宝森道,“我挑了十来个,打算留在帮我筹备新武馆,包括义父的大弟子董大友。剩下的人,想要自行另谋出路的,我给了一笔钱,有明确目标的,我能帮则帮。还有想要留在武馆的,我待会儿让人把名单给尚师傅,您挑挑,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再给我送来,我会继续安置好他们。”
“这事儿办得周全。”宫宝森满意点头,“山傲泉下有知,必倍感欣慰。”
苏乙叹了口气:“相比起他为我做的,我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宫宝森看着黯然的苏乙,眼眸闪动。
微微沉默后,他又道:“此事那便定好了。今天找你说的第二件事,便是传承表演赛的事情。”
“当初设置这个环节,主要目的便在传承二字。原本是想着,我们八个老家伙,随意挑前三名里自己喜欢的弟子,以对拆表演的方式,传授你们一套拿得出手的好活儿。”
“但现在,前三名中第二名是个洋人,我们自不能随意把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让洋人学了去。”宫宝森道,“第三名的萧曦之昨儿个就偷偷出院,不见了踪影,所以这传承赛……只剩下你一个,再办的话,意义就不大了。”
萧曦之为什么跑?
因为马良突然失踪了,他越想越怕,拔掉正打点滴的针头拖着伤体连夜就跑了。
其实他跑什么呀?苏乙又没想把他怎么着。
他这一跑,万一伤势加重挂了,这笔账岂非要算在苏乙头上?
“所以前辈们的意思是取消传承表演赛?”苏乙微微皱眉。
别的倒没什么,但如果真取消了这场赛事,他打败宫宝森的任务怎么办?
他可是有打败宫宝森的任务的。
好在宗师们不是这个意思。
“对外公开的赛事,是取消了,不过,老哥们儿们都对你这身武功很感兴趣,都很乐意跟你切磋切磋。”宫宝森道,“所以,我们商议一致决定,搞一场不对外公开的传承切磋。旨在让你用你这身功夫,和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搭搭手,感受感受你这身中西合璧的武功。”
“我们都没意见了,但这事儿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所以,我代表他们,特意来问问你的意见。”
“能向各位前辈宗师们讨教武学,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我当然求之不得。”苏乙道,“前辈们安排便是,我谨听吩咐。”
只要还有和宫宝森对决的机会就好。
“没意见就好。”宫宝森看着他,“时间,便定在两个月后吧,要是彼时有暇,你又养好了伤,你便来金陵一趟。也可能是魔都。”
“金陵?”苏乙微微一怔。
“没错,金陵。”宫宝森点头,“津门的赛事已毕,金陵那边政局诡谲,国术馆虽无心牵扯政事,但难免受到影响,国术要发展,不光要我们这些习武之人努力,还要外部的环境和政策也支持。所以,我们几个都得回去亲自坐镇,免得真出了什么乱子。”
“不过,近期精武会和洋人们又起了龌龊,也可能到时候我们会去魔都为精武会助拳。等你有意启程时,不妨先拍个电报,是金陵还是魔都,现在也不能确定。”
苏乙点点头:“好,到时候,我会先和您联系的。”
时间定在两个月后,对苏乙来说更是求之不得,这意味着他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打磨自己的武功,找到击败宫宝森的方法。
正事说完,两人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气氛略显尴尬,连一边的尚云翔都觉出这种无言的疏离感,不禁有些诧异。
一直以来宫宝森在外人眼中表现得各种看好且偏袒耿良辰,他一直都以为这爷俩关系很好。
但这情况……不像是关系好的样子啊?
“好好养伤吧。”宫宝森站起来,“武校的事情有任何困难,都可以给我随时拍电报。”
“一定,一定。”苏乙急忙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宫宝森阻止。
“小韩,帮我送送宫师傅和尚师傅。”
“好!”
一线天从门口闪出。
等房间里只剩下苏乙一个人的时候,苏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他杀了马三的关系,他和宫宝森之间的气场总有一丝不对劲……
这事儿不能细细琢磨。
“虚弱”的苏乙灵巧跳下了床,走到一边的柜子跟前,随手转了转摆在上面的一个花瓶。
只听“咔嚓”一声机簧弹开的声音,苏乙一推柜子,竟推得它转动了!
这赫然是一个暗道,进入另一个密室之中。
密室里,苏乙的替身王二牛正在做仰卧起坐锻炼身体,见到苏乙,立刻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起来打招呼:“耿爷。”
苏乙上下一打量,笑着点点头:“最近练得不错,体型差不多已经出来了。”
王二牛有些拘谨地点点头:“跟耿爷您的块儿还是差很多。”
“练到我这个程度,你还得多吃。”苏乙道,“我听柱子说,最近你的胃口不怎么好?”
王二牛眼神一暗,闷声道:“就是想着我自己在这儿大鱼大肉,俺娘他们也不知道……耿爷对不起,我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看着满脸忐忑的王二牛,苏乙笑着摇摇头。
正要说话,一线天和赵德柱联袂而入。
王二牛的存在,在耿公馆里,也只有这两人知晓。
苏乙对王二牛道:“等我这趟回来,就给你放个假,让柱子陪你回家一趟,你可以陪家人多待一段时间。”
“这,能行吗耿爷?”王二牛又惊又喜,“可别误了您的大事儿!”
“就这么定了!”苏乙摆摆手,看向赵德柱,“我此去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家里这边,你看着安排。”
“成,耿爷你放心!”赵德柱蓄了须,看起来沉稳许多,他现在更多扮演着管家的角色,而且他做得很出色,倒像是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有这么一个让苏乙完全放心的管家守着家,也是苏乙的运气。
“化妆,走人!”苏乙看向一线天,“海清走的那天,热河就已经开战了。短短三日,开鲁、北票、南岭已相继沦陷。三十万果军,竟被区区十万伪军和关东军的联合部队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兵,真特么的……”
真正深入这个时代,苏乙总算能够真切体会到了这个时代国人的屈辱感,让人有多么绝望和愤怒。
在和平年代,苏乙觉得国足被暹罗二队踢了个五比一,就是最大的耻辱,气得他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最终彻底对国足绝望。
但这点耻辱感和这个年代山河沦陷、同胞沦为猪狗的伤痛和耻辱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谷三十万大军,短短三天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只是装备差、打不过的事儿吗?
不是!
热河军骑兵第十七旅崔兴五部从一开始就寻找种种理由不予抵抗,也不准其他抗日军进城休整补充物资,坐视友军被敌军飞机大炮轮番轰炸,损失惨重!
然后此贼竟借口友军出击不力,率全旅临阵脱逃至林东,开鲁重镇就这样轻易地陷落敌手!
另一边,董福亭旅第五十八团团长邵本良被哲彭人收买,竟在前线直接投敌,致使南岭失守。
由于汤玉麟的腐败统治,北票的民众对其恨之入骨,当哲彭人来袭,全城百姓竟在官员和商人的率领下,对哲彭人夹道欢迎,举行了非常隆重的入城仪式……
就在董部主力不得不退守朝阳西郊大平房防线的时候,麾下又有一营临时叛变,引敌深入,造成董旅死伤惨重……
三天!
短短三天,果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
三十万东北军信誓旦旦要一雪前耻,但面对十万伪军和关东军,一开战就打成这个样子,丢人啊……
果府当局也觉耻辱,于是早早放出七勇士坚守阵地,击毙百余日军后壮烈牺牲的感人事迹,来安抚民心,疏导民意。
七勇士固然值得歌颂,连敌人也为他们立碑,赞其实七勇士。
但这样的勇士,原本不该死得这么绝望和惨烈的。
与其说他们是被敌人杀死,不如说他们是被张少帅、汤玉麟之流给害死的。
现在国人还被蒙在鼓里,对热河战局还抱有幻想。
但苏乙却知道历史,再有四天时间,发誓要和赤峰共存亡的孙殿英部在血战七天七夜后不得不撤离,赤峰沦陷。
热河战役中,大多数部队基本都是一击即溃,惟孙殿英部与敌浴血奋战,打出了果军的志气,这也是后来投降哲彭的孙殿英本人不光彩历史中唯一的一丝亮色。
汤玉麟听闻赤峰沦陷后,吓得亡魂皆冒,急忙调集大量汽车,还扣留原本要给前线军人运送武器和物资的军用载重汽车两百多辆,用来装载他的私产和鸦片,拉着他的家人亲信大小姨太太,浩浩荡荡逃去了津门。
他连哲彭军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望风而逃了。
结果,哲彭先遣部队仅以一百二十八人便轻松占领了热河首府承德,至此,热河三百多万民众,十九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尽数沦丧倭寇之手。
当初信誓旦旦要保境安民的三十万果军,前后加起来坚持了也就十来天时间。
这场战役,堪称世界战争史的奇葩一战,也是华国抗战史的一次奇耻大辱。
事后,少帅通电全国,“引咎辞职”。
汤玉麟遭到果府通缉,可后来因为他“痛改前非”,通缉又被取消了。
当然,汤玉麟后来在津门隐居期间也的确多次拒绝到伪政权任职,算是保住了最后的气节。
现在热河战争已经打到第四天了,再四天,一旦赤峰沦陷,局势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苏乙的任务是要以刺客的身份,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
老实讲,这个任务苏乙是绝对持悲观态度的。
甚至可以用绝望来形容。
你就算成功把关东军最高指挥官武藤信义给杀了,有作用吗?
哲彭人换个指挥官照样打仗。
热河战败是多方面的原因,杀了武藤信义也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说句夸张的,苏乙现在就算跑去哲彭本土杀了哲彭天皇,都不见得能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
热河为什么会沦陷?
汤玉麟主政热河八年,卖官种烟、苛捐杂税,军队纪律败坏,贪污腐败吃空饷的事情横行,导致军队毫无战斗力可言,热河民怨沸腾,甚至期盼日满联军到来。
少帅没有金刚钻还要揽瓷器活,指挥不利。
再加上政治、经济、国际形势等等各方面的原因,都是热河战败的原因。
所以苏乙杀了哲彭的将军指挥官,起作用吗?
只要哲彭人不打消攻占热河的念头,这场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这么看来,苏乙的任务几乎是必败的。
苏乙没有失败的成本,只要一次失败,全局淘汰!
失败就是死!
所以苏乙除了成功,别无选择。
他只能压下绝望,先冲上去再说。
从这点来说,那些为抗战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英豪们,只怕也是如此心境。
为了这个国家,哪怕绝望,也别无选择。
我不入地狱,谁入?
苏乙很快化妆成了一个很不起眼的样子,伪装成了一线天的跟班,跟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出了耿公馆,然后和外面的罗玉汇合。
在一个小时后,他们三人就坐在了前往热河的运送军用物资的列车上。
车子要到明日才能抵达,这还要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而在津门,没人知道苏乙已经悄然离开,在媒体的爆料下,全津门,甚至全国人都知道了太乙门神药的事情。
他们都以为,苏乙早在八天前就服下了神药,今天正好进入虚弱期,连床都下不了。
这一点,也因为苏乙今日的三场会面而得到了证实。
没人知道,苏乙其实是在决赛那天才被迫吃的药。
若非太田德三郎的插曲,苏乙甚至打算到了热河再吃的。
他瞒天过海,隐瞒踪迹,就是为了热河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