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一番呵斥当真是当头棒喝,让令狐冲又羞有愧,有如醍醐灌顶。
啪!
他竟抬起手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得极狠。
“大师哥!”岳灵珊惊呼。
“小子真是好生惭愧!让杨先生您见笑了!”令狐冲对苏乙抱拳深深一躬,言语少了轻浮,神态却多了几分尊重。
“《独孤九剑》博大精深,是晚辈学艺不精,只得皮毛罢了。晚辈之所以落败完全是自己的缘由,是晚辈给风太师叔丢脸了!”
说到这里令狐冲顿了顿,再次对苏乙一抱拳,尊敬道:“杨先生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任由小子心志崩毁,但却仍据实相告,足见阁下襟怀坦荡,性情高洁!小子在此多谢杨先生了!”
“那倒不必。”苏乙淡淡道,“《独孤九剑》的确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剑法,没人敢小觑它。而且一是一,二是二,我还不屑于装神弄鬼去唬你一个小辈!”
令狐冲面色复杂,道:“只可惜阁下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然……”
不然怎样他没说下去,不过苏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若是放弃报仇,我都看不起你!”
顿了顿,苏乙笑容微敛又道:“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是我杀了岳不群,你们找我报仇便是。但若是你们迁怒于我圣教教众,就别怪我他日血洗华山了!”
令狐冲和岳灵珊齐齐心中一凛。
“杨先生放心,我令狐冲行事光明磊落,绝不会做迁怒他人之事。若我对付贵教教徒,定是贵教之人做出伤天害理,或是有违江湖道义之事,行侠仗义,抱打不平而已,绝对和复仇无关!”令狐冲道。
苏乙嘴角勾起,眼含讥讽道:“哦?如此说来,令狐少侠自诩侠义,乃替天行道之人了?”
“替天行道不敢当,但侠义二字,却是恩师一向教导我要毕生都身行力践之准则。”令狐冲道。
“半年前我和教主白服前往江南处理教中事务,一路也未曾沾染任何因果。不想天降灾祸,少林、武当和五岳剑派共计十余高手围攻我和教主二人。”苏乙盯着令狐冲娓娓道来。
说到这里,苏乙顿了顿,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令狐冲:“这十余人中,就有令师岳不群,还有你们华山如今的掌门宁中则。敢问令狐少侠,我杨莲亭何辜?竟让这些你们所谓德高望重的高手杀之而后快?以多欺少,偷袭围攻,这样的行径,称得上是侠义吗?”
令狐冲脸色微微一变,辩解道:“正邪不两立,你们魔教向来作恶多端,为了降妖除魔,师父师伯们就算以多打少,也是为了匡扶正义!”
“如果是以卑鄙手段行所谓侠义之事,你们所谓的侠义又算什么侠义?”苏乙冷笑,“更何况,围攻我和东方教主,就真的算是侠义吗?”
“自教主上位,一直有意消靡圣教和各派恩怨矛盾,是以十二余年来从未下过黑木崖半步!我圣教在外对各派也从无主动进攻挑衅之举,这才维持武林十余年和平!”
“我杨莲亭自出生至今双手从未沾染鲜血,便是做了这圣教大主管,也一直幽居黑木崖上,未曾履足江湖半步。”
“我们二人何错之有,竟被尔等冠上魔头之名?就因为我杀了你们的师父吗?”苏乙冷笑连连,“可你们莫忘了,是你们的师父和十余高手一起围杀我们,技不如人才命丧我手!我若不杀人,难道要伸长脖子等着他们把我杀了,才算对吗?”
一番话说得令狐冲和岳灵珊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这番话有些颠覆他们的三观,他们有心反驳,却发现苏乙说得居然很有道理。
说是要诛杀魔头,可是所谓的魔头一个十多年都隐居不出,致力于和平;一个手上从未沾染鲜学,甚至在之前连武功都不会。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可以被称之为“魔”吗?
他们之前深恨的杨莲亭,觉得这魔头杀了他们的父亲和师父,理应偿命。
可现在想想,若非师父先伙同众高手围攻人家,人家会杀了师父吗?
师父命丧人手,难道不应该是自找的吗?
令狐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岳灵珊面红耳赤叫道:“任你说个天花乱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一定要找你算个清楚!”
苏乙淡淡一笑道:“岳姑娘,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放弃报仇,只是觉得你们两个至少是真的有任侠之气,不是那些虚伪的伪君子,以侠义之名,行龌龊之事。”
“你们走吧!下次再见,你我是友非敌!”苏乙说到这里,突然面露萧索,幽幽道:“可惜可惜,教主十余年苦心一朝被毁,和平再也无望,江湖从此难免掀起腥风血雨啊……”
说着他连连摇头,走出门去。
令狐冲神情恍惚,直到李香主面色不善走到他面前来她才回过神来。
“令狐少侠,算你好运,大总管惜才,留你和你师妹性命!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莫要再跟我们圣教为敌了!”李香主道,“两位,请吧,我送你们下山!”
“有劳了!”令狐冲勉强一笑,对李香主一抱拳。
直到远离了黑木崖十余里地,令狐冲和岳灵珊才彻底松了口气。
死里逃生,让他们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小师妹,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能活着离开黑木崖!”令狐冲感慨道,“我还以为,这次咱们死定了呢。”
“是呀,谁能想到姓杨的居然会放了咱们?”岳灵珊也后怕不已,“这个魔头倒也算恩怨分明,见咱们送去了非烟,没有杀了咱们恩将仇报。”
“杨莲亭……他也算是磊落汉子了!江湖上传言他是佞幸小人,还说他出卖色相……呵呵,现在看来,简直是离谱好笑。”令狐冲摇头叹道,“唉,咱们这次,算是欠人家两条命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偿还的机会。”
岳灵珊闻言有些诧异看向令狐冲:“大师哥,你该不会真的对这大魔头心存感激了吧?”
“不杀之恩为大恩,难道我们不应该感激吗?”令狐冲反问道。
“他放我们走才是应该的,杀我们是不应该的呀!他现在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感激他?”岳灵珊一下激动起来,“再说你别忘了,他杀了我爹爹!”
“但确实是师父去杀他在先,他只是被动反击罢了。”令狐冲道,“更别说,师父他们十多人围攻人家两个人,本就很不讲江湖道义了。”
岳灵珊气愤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师父他们替天行道,除魔卫道,这就是最大的道义!”
“但据我所知,东方不败和杨莲亭这十多年真的没有下过黑木崖,他们真的不算是魔呀师妹。”令狐冲诚恳道,“师妹,也许我们都错了,也许……大家应该和平相处才对,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岳灵珊又急又气,简直不敢相信令狐冲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管他是不是魔,他都杀了我爹爹!不管是不是我爹爹先去杀他的,他也杀了我爹爹!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你要和他和平相处,是你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岳灵珊气冲冲地跑了。
令狐冲再原地愣了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黑木崖上,苏乙吩咐手下将令狐冲和岳灵珊护送曲非烟回黑木崖,并且“击败”了他杨莲亭赢了赌斗的事情宣扬出去,然后便心情愉悦地回绣楼去了。
过了今天,令狐冲和岳灵珊必然会名扬天下,但他们面对的质疑和麻烦却也不小,绝对够不吃兔兔头疼的了。
尤其是让苏乙满意的是他在令狐冲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效果来,但关键时刻,绝对能起到奇效。
这次和不吃兔兔的交易的核心就是《罗摩内功》,苏乙回到书房后,第一件事就是翻译这门内功。
内功心法不长,也就数百字,全是运功线路。
没什么心法武理,更没有总纲口诀,这门心法就像是一个很简单的“使用说明书”一般,干干巴巴的。
不过想想这门内功的来历,苏乙也就释然了。
这玩意儿是从罗摩遗体上硬扒下来的,能有个运功线路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苏乙看了半响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这玩意儿具体有什么效果,只怕练了才知道。
虽说他不信不吃兔兔会坑自己,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拿着誊抄下来的《罗摩内功》运功线路介绍,直接去找了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在东厢房内,这半年来她几乎一致都把自己闷在这个房间里。
房里禅香袅袅,满屋子各种各样的佛经。
从八年前开始,东方不败就开始研究各种各样的佛经,她似乎笃定佛经中蕴含了高明的武功,废寝忘食钻研着,甚至连本身的修炼都落下了。
苏乙感觉她有些魔怔了,甚至有些担心她别哪天突然皈依我佛,削发为尼了。
好在这种事情暂时还没发生。
听到动静,东方不败抬起头来,对走进门来的苏乙微微一笑:“莲弟,你来啦。”
“还在看佛经?可看出什么名堂了吗?”苏乙问道。
“谈何容易?”东方不败摇头,“少林寺数百年传承,历代得道高僧无数,要是真这么容易能从佛经中悟到武功,哪里还用等到今天,轮得到我一个外人来代劳?”
“没有一点头绪吗?”苏乙问道。
“怎么会?”东方不败抿嘴一笑,“还是有些收获的。”
“我在一些佛经中见到一些疑似是武理和口诀的句子,只可惜都不成体系,空有理论,而无实际内功运行的方法。比如这里……”
东方不败从桌子左边摊开一卷竹简,指着上面一段文字对苏乙念道:“人生於爱,感於欲,一落有形,悉皆滓秽,欲修佛谛,动障真如,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先必一一洗净,纯见清虚,方可进修,入佛慧地……”
“这段经文看似是叫人净心礼佛的,但我细细思之,却似乎讲的是冶炼五脏内髓的道理。只是这世上岂会真有这种武功?若是真有,这也定是长寿之法,而非武功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乙突然联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心砰砰直跳起来。
但他定力十足,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收获?”
“有,还有这段。”东方不败又拿起另一本佛经,指着上面一段文字念道:“天气久氤氲,化作水土木,木发昆仑颠,四达注坑井,静坐生暖气,水中有火具,湿热乃蒸腾,为雨又为露……”
“这段表面上是说大千世界诞生幻灭的佛理,但其实细细思之,何尝不是人体运功之武理?”东方不败皱皱眉,“只是其中所描述的场景着实匪夷所思,你看这句‘生亦未曾生,死亦未曾死,形骸何用留,生人又生物’,这段话结合前后经文来看,说的竟是人可以断肢再生,死而复生?”
东方不败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想来是这少林祖师胡吹大气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世上焉有这等神奇之法?这已经是仙人手段了。”
“断肢再生”这四个字,让苏乙心再次狠狠跳了两下。
“东方。”他看向东方不败问道,“假若世上真有断肢再生、生残补缺的武功,你愿意练此武功,重新恢复男儿身吗?”
东方不败愣了愣,幽幽道:“莲弟,你果然还是介意的么?”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苏乙急忙摆手,“我说这话就是表面意思,可别过分解读啊东方。”
东方不败摇头道:“我心已是女儿心,身也是女儿身。若是真有这种害人的武功,我是绝不会练的。”
生残补缺怎么就成害人武功了?
苏乙哭笑不得。
“莲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东方不败眼眸流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