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兴言叹息道:“等我回到地府,同僚才告诉我。其实,地府里投胎做官也是带着水的。”
“我们这些不来往阳间的地府文官,哪里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
“上有明君,下必有名臣。我们投胎到盛世,必能一展抱负。”
“赶上世道混沌,民不聊生的时候,官最难做,可也最好做。就看你想做什么样的官了。”
尚兴言道:“我第三次投胎,多少有了些改变。但是,做官的本心没变。最后,还是变成了别人博弈中的一颗弃子,被送上了断头台。”
“我被开刀问斩那天,我治下的百姓,还能冒险来给我送一碗水酒,凑钱给我弄一口薄棺,也算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安慰。”
“我回到地府之后,有人领着我看了自己三世的经历。”
“让我好好想想,是要投胎做人,还是留在地府做官?”
尚兴言道:“你知道,我看过自己三世为人之后,想到的是什么吗?”
我沉默了片刻道:“你怕了,不敢去投胎了。你觉得,留在地府里做官,你至少还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投胎做人,你忘记了前世,又得重新开始。”
“你明知道,你投胎之后会忘记一切,可是你遏制不住对未来的恐惧。所以,你妥协了,对么!”
“对!”尚兴言小声道:“不想一次次的吃亏,不想一回回的重蹈前世的覆辙。所以,我选择了留在地府。”
“但是,我也不再是那个一门心思只想做事的人了。”
尚兴言深吸了一口气道:“义父,你听过这么一句话没有?”
“会做事,不如会做人,会做人,不如会做局。”
“能做事的人,都是能人。”
“会做事的人,遇上会做人的人,必然会被其降服。”
“会做人的人,遇上会做局的人,你也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个棋子。”
“做事,不如作势啊!”
“我们能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遇上了手掌乾坤,把握江湖大势的人,就怎么也跳不出他的手心了。”
尚兴言笑道:“我在地府这么多年,抱怨过,颓废过,也挣扎过,努力过。”
“可我最后也认清了自己。”
“我只是一个能做事的人。抛开做事之外,我连自己的前途都想不明白,就别说做人,做局了。”
“我也想通过,要是我能遇上一个可怜下属的主子,就算是我的幸运,跟着他混下去,至少不会落得那两世的结局。”
“要是,我遇不上这样的人,那就听天由命吧!能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要么等着再次投胎,要么就是等着灰飞烟灭。”
“至于,耿直之儒?”
“我早就不是了!”
尚兴言摊开手掌,放出了如火似焰的鬼神之力:“你看,我连浩然正气都没有了,还能说自己是儒家弟子么?”
尚兴言虽然在笑,笑容中却带着无尽的沧桑与凄凉。
尚兴言或许已经适合做官了,可这一切却是用他三世沉沦,从无尽苦楚中悟出来的。
我拍了拍尚兴言的肩膀道:“老尚,论岁数,我比你小得多,经历过的事情,也没有你那么多。”
“有些话,我却不能不说,说错了,你也别怪我。”
尚兴言笑道:“义父有话,我洗耳恭听。”
我缓缓道:“做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有你的目标。”
“人在专注的做一件事的时候,必然不会做人。你想把事做好,就会得罪人。这是避免不了的一个死结。”
“你会做人的时候,眼里就只剩下了人情世故,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但是,你的眼界也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了。”
“没有眼界,又怎么能做局,作势?”
“老尚,我知道,你经历得太多,已经磨平了本心。”
“但是,这不怪你,你也没有错。”
“人在江湖就是如此。有时候,一片好心最后却换不来任何认同。错的,是你的方式,而不是你的心。”
“其实,你并没失去本心,只是你怕了,也不敢做了。”
“你亲手拍碎了自己的牌坊,不是你在跟这个世界妥协,而是你在埋葬过去的自己,你怕自己忍不住又回到原点。”
尚兴言听着我的话,久久无语。
我却正色道:“老尚,今日一别,就是你我永别。”
“我不会再去找你,也不会再让你帮我做事。”
“你我之间的事情,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好好做自己吧!”
“越是混沌的地方,越是需要坚守本心的人哪!”
“前路艰难,我不能陪你,只能帮你摘掉身上的一点枷锁而已,”
尚兴言颤声道:“义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