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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作品:偷自月亮 作者:祁允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面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用牙撕开调料包:“两个混夜场的,有前科,现在还在里面蹲着呢。”

    “这件事我有印象!”一旁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倏地举起手,毛毛躁躁差点儿掀了顾声的面碗,“当时我刚过来实习,那俩人不是我们抓到的,是受害者家里人送过来的,判刑的时候他们家还专门请了律师,多判了两年。”

    顾声皱了下眉,奇道:“怎么送过来的?”

    马尾辫严肃认真:“鼻青脸肿送过来的。”

    顾声面无表情:“…………”

    眼看着领导处在变脸的边缘,女孩子嘿嘿傻笑一声,不皮了,老实汇报:“当时我们确定了嫌疑人之后还在排查踪迹呢,当天晚上有人直接把那俩人捆起来套好送到咱们大门前——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是他们家人送来的,但是受害人家里的背景,嗯,你懂的。”

    鸭舌帽啧了一声,把帽子转个了方向,露出额头:“从现在这两人的相处来看,那场绑架案很有可能是唐玉清的恐吓。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来说这确实很有威慑力。”

    女孩子点头同意:“如果只是这点外伤的话,还不至于让受害人受到很大刺激,现场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两人继续发散思维:“既然没有性侵,也可能是猥亵?或者其他的强迫行为、言语羞辱?”

    顾声心不在焉看着面前热火朝天讨论的两个年轻人,耳膜里的神经选择性捕捉到了两个字,猥亵。

    这对于她来说,是噩梦重现吗?

    “哎,顾队长,晚餐就这儿啊,也没舍得去后院儿加几个串?”

    他正走着神儿,身后突然有人拍着他的肩,挨着他身侧坐了下来。

    来人是网侦办的同事。他不咸不淡邀请:“给你加一碗?”

    “不了不了。”对方连连摇头摆手,很是嫌弃他的款待,“我跟你汇报完就要撤了。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个俱乐部,我还真jsg的在暗网上找到一些消息。”

    顾队长鲜有波澜的眼底骤然亮了亮,桌子对面的两个年轻人也觉察到,安静下来跟他一起看向来人。

    他滑开手机,先说结论:“我认为如果唐玉清真跟这个俱乐部有关,那孤儿院那些消失的孩子就可以解释了——话说你也是神了,怎么突然想到查这个的?”

    顾声抿了下唇,没有细说:“一位知情者透露的信息——这个俱乐部具体是怎么样的?”

    对方把手机推到他面前:“细节的我不好说,你自己看吧。”

    顾声瞟一眼他略有怪异的表情,抬手点开屏幕上的视频。桌上对面的两人也探过来视线,随着进度条开始移动,他们的神情从好奇,到惊诧,再到震惊,不忍,怔愣,惊心。

    顾声紧盯着屏幕,难以置信出声:“禽兽。”

    第57章

    一周后的董事会顺利结束。

    徐经野站在公司门前与离开的股东逐一道别。柯莹是跟着她爸来的,握手时凑近他耳边低笑调侃:“徐总,为了今天的会议还特意化了个妆?帅得过分了啊。”

    徐经野淡定回:“显得隆重。”

    柯莹扬了扬唇,大大方方恭贺:“恭喜徐总,从今往后我们家的股票可就全靠您的英明带领了。”

    徐经野无声勾了下唇,没有回应。面前的人微笑环顾半周,话锋一转:“我的大股东呢?今天她在吗?”

    他顿了半瞬,淡淡道:“她有别的事,没过来。”

    面前的人一脸惋惜:“唉,又得下次了。”

    “嗯,下次吧。”

    “替我向她转达问候。”

    “好。”

    大厅另一侧的区域同样热闹。徐锦山跟几位多年老友寒暄着,同样的称赞他今天翻来覆去听了许多遍:“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老徐,我看这下你能安心回家颐养天年了。”

    徐锦山无声笑了下,眸底不见情绪:“是,我这老古董也该交权给年轻人了,他们更有冲劲儿,咱们是真比不了了。”

    对方听言笑了起来,半真半假自嘲道:“那是,但你也没交给旁人啊,经野这么优秀真是让人羡慕,我们家阿泽要是有他一半的能力,我现在还用每天去公司吗?”

    一旁有人慢条斯理插话:“经野毕竟长阿泽两岁,再过两年就好了。”

    他大笑着连连摆手:“哎呀,赵总,你都不知道有时候我多羡慕你,阿泽要是像你家婉婉一样是个懂事贴心的女儿多好。这些上战场的事儿哪舍得给女孩子做,未来我给她寻位乘龙快婿,让她留在家陪我写字下棋,这不才是人生理想?”

    大家闻言笑道:“还是你的算盘打得精。”

    “不是我打得精,是我已经预见了老赵的幸福晚年。”他打趣说着,笑眯眯往方厅的另一侧示意。

    众人跟着他投去了视线,大厅那边两个晚辈正在说话。女孩儿微笑仰着脸,身体略微往对方的方向前倾。对方的表情背着光看不清楚,但能看出身型轮廓极其优越,跟女孩儿登对又般配。

    几个人前后收回了目光。这边徐锦山还没有表态,身旁的人先不紧不慢开腔:“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的事儿看他们自己的吧。”

    徐锦山余光瞟他一眼,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阿野在国外给我新定了套球杆,改天一起去球场切磋。”

    众人皆应:“好,一言为定。”

    ***

    送走全部客人后,徐经野踏进车厢。后座上的人已经等了他半天。

    两人从最近直到今天的会议都一直因为公司的事暗暗打着神经战,这一刻终于松缓下来,像是寻常父子一样对话:“晚上家里人一起吃饭,你叫上赵婉吧。”

    徐经野面无表情理了下西服外套,冷淡反问:“家里人一起吃饭,不是应该叫家里人吗?”

    车子平稳启动。徐锦山面不改色道:“家里人当然要叫。早上的时候让李秘书通知过质初,她说最近在忙苏州峰会的事,晚上尽量排开工作过来。”

    徐经野没应声,身侧的人停了片刻,继续沉声提点:“你既然接下来想带着徐氏转型,势必要跟赵家多接触,两家联合是非常好的选择。单说你这次苏州峰会前期就一直打点不下来,被上面有些人故意压着,时间和物力都浪费很多。而赵家以前是南京起家,赵婉的外公和舅舅都在部队任职,在华东的人脉颇深,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您说的我都知道。”徐经野靠在座椅上,漠然看着前面的车窗,“但接触也不是必须得有工作之外的牵扯,所有合作的本质是互惠互利,只要双方的条件可以达成,不需要再谈感情节外生枝。”

    徐锦山看他一眼,语气逐渐加重:“感情不是节外生枝,是事半功倍的利器。”

    “我不需要。”他淡漠否决,“我只接受利益互换,不接受其他任何私人条件的掺杂。”

    徐锦山略微拧起眉:“我希望这件事你慎重考虑。赵婉即使不姓赵也很优秀,你没有必要因为排斥联姻这件事而忽略掉一个合适的人。”

    “我跟她虽然认识很久但见面不多,目前为止我没觉得我跟她哪里合适。以及更重要的是——”

    徐经野转过脸,神色冷然看着面前的人:“我有喜欢的人。”

    狭窄车厢内的空气立时危险凝了起来。徐锦山看着面前定定望着他的人,对方的摊牌意味明显,他暗暗敛起心惊,镇定回道:“那也好,有时间你把她带回家来见一面吧。”

    徐经野转回头,不答反问:“她的出身不好,没有背景,对徐家不会有任何帮助,这样也可以吗?”

    徐锦山沉吟片晌:“可以没有帮助,但至少不能再有负面影响。”

    身旁的人气场笃定,沉静开口道:“我会把负面影响压缩在小范围的舆论里,不会影响到徐氏的利益。”

    “如果你不能选择一个对徐氏有利的人结婚,这本身就是在影响徐氏的利益。”徐锦山脸色肃了起来,语气威严,不容置喙,“这一点我可以退步,但我只退到这里。”

    徐经野冷静回敬:“或许对于您来说,徐氏高于一切。但是对于我来说,徐氏很重要,但不是第一位。”

    徐锦山沉下来声音:“你是在威胁我?”

    “您言重了。我一直很敬重您能为了徐氏让步自己的所有选择,但是我做不到,这是事实。”

    “徐氏发展到今天,你已经不再需要攻城,只需要守城。你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全都是上两代的积累,你继承了别人努力几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难道你不应该也继承这份责任吗?”

    徐经野平静回道:“这份责任我确实应该承担,但它不应该是束缚我的东西。如果一份财富或者权力只会让守着它的人感到痛苦,那我难道还必须要继续无条件地牺牲自己守下去吗?”

    “如果没有它你只会更痛苦。”徐锦山冷笑一声,“你享受了二十八年人上人的人生,你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是被它塑造起来的。现在你说它让你痛苦,说你不需要它,你真的认真考虑过没有它你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吗?你也真的仔细想过如果没有它你还是徐经野吗?如果你不是徐经野,还会有人愿意因为所谓的爱情跟你一起吃苦受罪吗?”

    徐经野看着他,静声反问:“如果有呢?”

    面前的人不屑冷声道:“你尽可以试试自己是不是高估了人性。”

    车内的氛围剑拔弩张,一沉再沉。片晌寂静之后,徐经野盯着前座上的皮质纹路,低声开腔:“爸,有时候我感到很悲哀,为我们家。”

    “我根本不认为这是种高估。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家人一样,金钱和权力不是每个人的追求。”

    “如果哪天徐家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那才是真正的悲哀。”身侧的人冷眼睨着他,语气威厉逼人,“我绝不允许这种悲哀的发生。”

    车子在别墅门前缓缓停下,司机走到后座为徐锦山打开车门。徐经野在他身后最后掷地有声:“在为徐家的未来负责之前,我必须先为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一句话令徐锦山的脸色彻底阴沈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沉着脸径自走上台阶。徐经野站在车旁看着他,他的背影已经不复从前笔直伟岸。年少时他曾把父亲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如今多年过去,这个目标看似离他越来越近,实际却又距他越来越远。

    从徐质初的身份被启开的那一刻起,徐家的陈年旧事就像是被掀开盖子的魔盒一样汹涌而出。他震惊之后是深深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他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看待他的家人,那些都是跟他有着至亲血缘相连的人,他们原来是这样的人?那他呢?他本质上也跟他们是一样的人吗?

    此刻,二楼书jsg房中的人也跟他陷进同样的犹疑。

    徐锦山靠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全家照。相框中的徐经野还是少年,五官轮廓与他如出一辙,稚嫩的棱角甚至比他的还要分明些。年幼的女孩子乖乖巧巧站在一旁,唇边的弧度礼貌疏离,漆黑眼睛深不见底,就像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那时他对她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可怜她的母亲,所以愿意将她抚养‎‌‎‍成‍‍‎‎人‌‎。可另一方面,他更多的是不希望找回来她节外生枝。

    当年收养她的母亲就是一个不得已又不光彩的错误,虽然他并不是当时的决策人,但为了徐家,他不想留下任何可能揭开这个秘密的隐患,因此在徐母提出找她回来时持反对态度。

    但彼时的徐母年事已高,她心中的愧疚忏悔随着时间的流动与日俱增,每日郁郁寡欢念佛吃斋也不能消抵。他心知肚明母亲这是心病却又不能明说,最终只能无奈默许,加‌‎‍‎大‌‍‌力‍‍‌‎度寻找,甚至通过各种渠道发布了可观酬金。

    找她回来后徐母欣喜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他看到那孩子脖子上多了条繁复的福锁,便了然他的母亲还是没有真正的改变与惭愧。原本他内心里对她极寡淡的怜悯反倒因为徐母的态度多出来两分,因此他同意了她搬进自己家里,衣食住行也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无差别对待。

    他看重她性子安静沉稳,比他弟弟家里那个骄纵大的女儿性格好得多,未来即使不会让她站到徐氏的权力中心也会给她一块儿适合她的业务经营。他自认为完全尽到了舅舅的责任,也不需要将来她的感激报答,但至少她应该安分守己——他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这两个孩子开始走近他是迟钝很久才觉察到的。那时候她的高中已经读到第二年,起初他看见徐经野给她安排补习时并没有多想,直至后来两人除了在家里还会特意到外面见面。

    他听妻子提起过几次后暗暗留了些心,但那时她年纪尚幼,徐经野又一直在推动她出国的事,他担心太刻意让这两人疏远反而会弄巧成拙,因此也没有多加干涉,只是想着等她出国几年后两个人的关系也就逐渐淡了。

    可世事难料,在她即将出国之时发生了绑架案。

    那起绑架案发生的时候,他们全家人皆是震惊,接着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按照警察的要求准备与绑匪谈判,可是过了一整天对方也迟迟没有打来电话。

    那天晚上在他家里出勤的警察是位女性,委婉表示绑匪可能是在观望,也有可能他们绑架的目的不是为了钱。

    在场的几个徐家人都沉默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要钱是最好的一种结果,否则十九岁的漂亮女孩子可能会经受什么,不言而喻。

    徐经野第一个坐不住了。他一宿没睡,脸色阴沉又倦怠,拎着外套起身往外走,徐夫人皱着眉叫他也充耳不闻。

    隔天集团有个极重要的会议,徐经野没有出席,秘书也联系不上他。徐锦山强忍着肝火儿等到当晚他回家,扇了他一耳光,训斥他不分轻重。绑架案有警察负责,他的责任是徐氏,他要做徐氏的掌舵人那就天塌下来了也得留在徐氏给底下的人撑住!才这么一件事他就扛不住了不声不响消失,未来更严重的事情发生时怎么指望他?再者说他是商人不是侦探,自己去查又能查出什么东西来?简直是不自量力幼稚至极!

    徐经野没有反驳。他沉默承受了徐锦山的怒气,平静去洗澡换了套衣服后在凌晨时再次离开了家。

    这一次他几天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甚至就连警方把她解救送到医院后他都没有出现。徐锦山从怒不可遏逐渐平息下来,后知后觉预感到他这一次可能会冲动行事。

    他一面头疼处理着绑架案后续的舆论,一面让秘书抓紧时间找他回来。他重新审视起这两个孩子间的关系,暗下决心这件事情结束后一定要送她离开,可后续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先是徐经野若无其事回了家,始终没有去过医院,也对她的情况不闻不问。接着警察宣布绑匪找到,一周后她出院回到家,徐夫人找请了位老师继续准备她的出国事宜。

    他担心的状况没有发生,一切都似乎平静回到了正轨上,直至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间接让她留在了国内,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巧合,如今再回头看来,他很怀疑那是徐经野故意为之。

    徐锦山靠进椅背里沉眉揉了揉额头,鬓边半白的头发显出人几分疲惫厌倦。

    他心里知道公司乃至这个家的权力早晚要全部移交到他这个儿子的手上,他作为父亲能压住他一时,但未来不可能一直压制住他。在徐经野出生前徐家基业就已经十分稳固,他的成长经历顺风顺水,从没经历过摧折,一路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从未有过忤逆家里的行为,以至于如今徐锦山反而不了解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更不知道如果被触及到时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他不愿因为这件事伤害到他们父子间的感情,早年间他自知对于徐经野的管教过于苛刻,近几年他上了年纪后渐渐松懈下来,集团的事也逐步放手移权。这样优秀的儿子既是他的骄傲,也是他心中的隐患。以他比自己还要莫测的性格,除非让她彻底离开,恐怕难以控制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