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包石

    我到赵三家的时候,衣服已经全被打湿了。赵三看见我很兴奋,马上兴高采烈地把我迎了进去。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赵三给我倒了杯热茶。看着他眼里弥漫的笑意,我道:“看来你这次冤大头当得还挺满意。”

    赵三是我的老客户,也是我的老同学。作为一个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在我们为米面奔波的时候他永远都在游山玩水。当然他也有富家子弟基本的共同爱好:玩古玩。可惜玩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外行,乐此不疲地当冤大头。家里堆得太多,我这里就成了回收箱。

    “怎么说话的这是?”赵三不乐意了,“这次不是找你销货,是鉴宝,鉴宝懂吗?”

    我点头:“好嘞,来,把宝贝端出来让兄弟开开眼。”

    “话先说清楚,不管能不能看出来头,你都别出去说。”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特别严肃地对我发出警告。

    “那么多废话,快拿来吧。”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赵三很快捧了个铁盘子出来,盘子上面的东西用块红布,有花盆大小。

    “你弄得跟上节目似的。”我不耐烦,一把掀开红布,乍看之下就愣了,“什么东西?”

    盘子上是块圆圆的石头,乌漆墨黑的,看不出来什么。

    “我从瑞丽带回来的,”赵三把盘子放在桌上,有点儿得意,“赌石。”

    前段时间他去瑞丽玩的事我也知道,不过赌石不是我的强项。“你找错人了吧,我是卖古玩的,对赌石没什么研究。”

    “我知道,”赵三把石头端在手里,“我已经找师傅切过了,你看。”他示意我看石头上的一道小切口,切口深处是蓝绿色的石料。

    “赌涨了?”我问。

    “那边说是蓝水料,挺润。”

    我估计他是难得一次没有亏本,就点头:“挺好,你找我来鉴宝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发现吗?这块石头我只切了一点儿。”赵三把石头递给我,“如果我想切开做雕件,不会只切这一点儿。”

    “说人话。”我道。

    “这石头里的玉料,在长。”

    “什么长?”我愣了一下。

    他看着我,喜滋滋道:“长大的长。”

    原来赵三之前在瑞丽的赌石市场里玩赌石,照熟人说的买了几块翡翠原石找师傅开,当时切完已经太晚,就先去睡觉了。过了几天他把赌涨的几块送到加工玉料店,打算做点小件出来。

    他检查石头的时候,发现这一块出了问题。

    当时的石头切到了中间,玉料很少,师傅也说了,只能做戒指或耳环。但赵三拿起石头的时候,发现玉料往斜上方长了一点儿。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玉料明显有了一丝生长的痕迹,往斜向上有一道长痕。切石的时候赵三手机里还留了几张照片,他比着照片来看,那时的玉料确实没有长。

    赵三没敢声张,处理完其他石头后,就揣着宝贝回来了。在回来的这几天里,这块蓝水料又长大了许多,最初只能做对戒之类的小玩意儿,现在已能起出几个镯子了。

    赵三起身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沓照片给我:“自己看吧。”

    我对他这番话表示怀疑,石头和玉都是死物,死的东西还能长,实在是匪夷所思。我把照片拿出来比对,惊讶地发现,如果照片没有经过处理的话,赵三说的确实可能是真的。

    照片都是从同一个角度拍摄的,所以,玉料的增长看得很明显。最初是一条斜线似的往上爬,然后开始慢慢蔓延,到现在切口处的一大块断面都是这种蓝水料。

    “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宝贝?”赵三看起来很紧张。

    石头就在我手里,抱着感觉很凉,表面很粗糙,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也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情,只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赵三叹了口气:“这东西我也不敢拿去给别人看,你帮我打听一下,要是有信儿了就给我通个气。”

    二、点石成玉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帮赵三查这块石头的来历,可惜翻了无数的资料都一无所获。赌石里的玉料像子宫里的胎儿一样生长,确实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在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赵三又打来电话,他的声音里有股抑制不住的得意劲儿,那块玉料,已经把石头完全包进去了。或者说,现在那块赌石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玉。

    赵三约我在茶馆见面,几天不见,他消瘦了一些,但是神情异常兴奋。他把随身带着的纸袋放在包厢的桌上,亲自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

    “这是什么?”我注意到他掏出来的全部都是玉器,但又有点不同。

    我拿起一个玉瓶,这个瓶子造型很奇怪,一眼看起来有点眼熟。

    赵三看见我的动作,道:“看出来这是什么没有?”

    我摇摇头。

    他笑了一下:“这就是个啤酒瓶。”

    如果用这么大一块完整的玉来雕啤酒瓶,也实在是太奢侈了。赵三把一块长条状的东西放到我面前。

    “这是块表?”

    “就没觉得有点熟悉?”赵三提醒。

    我仔细看了看,心里猛地一跳,结结巴巴道:“好像是我送你那块。”当时赵三生日,知道他平时比较挑剔,这块表还是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形状比较特别。

    他点点头。

    “可是,怎么会变成玉的?”我问。我送给赵三的,是货真价实的表,现在的表形状和之前一模一样,却是个玉雕。我问道:“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他的表情也郑重起来:“你觉得呢?”他掏出手机调出照片给我看,“看看这个。”

    照片上拍的是赵三家的客厅,客厅中间的茶几本来是玻璃透明的,现在桌子的一角已经透出了微微不同的色泽,看上去更像是玉。

    他收起手机,正色道:“那块玉会玉化周围的东西,你看到的这些东西,还有照片上的桌子,都被玉化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儿转不过弯地看他:“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没有骗你。”赵三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眼神里有一种奇特的狂热,“这是一个商机。它是一个宝贝,如果能把所有没用的东西都玉化,就像点石成金,下下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我只觉得不可思议,他道:“你在这方面是行家,能不能帮我出手这些玉。”

    “你还是再想想,这玩意儿我没见过,我得回去再查查。”我并没有立刻答应赵三,这块赌石太过蹊跷。做古玩越久,就越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赵三这块赌石,无差异地玉化东西,让人很不安,我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准确的。只是我们都没料到,问题会来得这样快。

    三、玉化

    十几天后,我竟然真的辗转找到了一个知情人。对方是古玩界的大师级人物,非怪东西不肯出面,有点怪侠的意思在里面。听我说了赌石的事情后,立刻就要求去见一见赵三。

    我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赵三的消息了。之前他每天都会打几个电话问我情况,后来渐渐没动静了,我也没放在心上。这次我给他打电话,手机、家里都没有人接听,才感到有点儿奇怪。

    我想了想,决定先去他家一趟。

    赵三家门铃没人应,等我打他手机的时候,却又听见手机铃声隔着门传了出来。

    如果赵三真出远门,肯定不会落下手机。我有点慌,忙去联系了物业保安,还找了一个开锁匠来开门。

    锁匠的动作很快,门一打开,立刻传来一股冷气。本来秋天天凉,保安立刻就骂了一句,估计以为是赵三开着冷气。我喊了一声:“赵三!”

    出乎意料的,里面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郭子。”顿了顿,他又道:“你进来吧,我有点儿不舒服。”

    这么多年的同学,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赔着笑把一脸不快的保安打发走,才关上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没什么不一样,但一走到赵三的卧室我就惊呆了,只见天花板、地面、墙壁和桌子上全部都糊着一层报纸。他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床上全是被子,都铺到了地上。

    赵三表情很憔悴,和之前神采飞扬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你到底怎么了?”我问。

    他摇摇头,随手扯下旁边墙壁上的一张报纸,报纸底下露出的不是雪白的墙壁,竟是玉面。

    我愣了一下,马上去扯其他报纸,发现报纸下面都是玉料,赵三的这间屋子,基本上已经全部玉化了。

    “那天跟你分开后,过了几天,我家的东西玉化得越来越多,我没有注意。”他很虚弱,“后来我发现自己养的猫不见了。”他的表情变得痛苦,“我找了很久,才在床底下发现一块玉雕。”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苦笑一声:“没错,猫被玉化了。”

    “我发现,温度越低的东西被玉化得越快,死的玉化完后,就轮到活的了。”

    “你为什么不扔掉它?离它远远的不就没事了吗?”我道。

    他摇摇头:“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没有用的。它好像扎根在我身边了,除非我也玉化,不然不会停止。”

    他这话说得未免太耸人听闻,我看着他,他一掀被子,露出下面的东西来。整张床几乎都已经玉化,如果不是场景不对,我都想大呼发财。但吸引我目光的并不是玉床,而是赵三的脚。只见他的左右两只脚掌的前半部分,已经变得坚硬且呈现出一种绿色。

    “你看。”他眼神空洞又绝望。

    我咽了一下口水:“没那么糟,有一个人可能有办法。”

    四、玉芽

    古玩界的怪侠姓钱,四十出头,大家都叫他老钱。听我说完赵三现在的情况后,倒也没有感到意外,只是问我现在还能不能找到当时卖赌石给赵三的人。我辗转找了云南的朋友,但那人自然是找不到了,摊点早就不见了。

    老钱跟我去见赵三的时候,赵三的玉化情况已经比之前严重了很多。老钱不怎么理会赵三,只开口要那块石头。

    赵三曾经试图把石头扔掉,但是玉化没有停止,后来只好又把石头找回来,放在家里的保险箱里。

    老钱把石头掂在手里,点点头:“长得够大。”他对赵三道,“小子,这块石头交给我处理吧。”

    老钱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赵三巴不得赶快甩掉这个烫手山芋,立刻答应下来,又忙不迭地问:“钱老,那我的腿……”

    老钱看了一眼他的脚,从兜里摸出另一块石头扔进赵三怀里:“带在身上,过个大半年就差不多了。一块换一块,我可没有占你的便宜。”

    赵三明显对石头还心有余悸,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

    老钱拿了石头,马上就走了。后来我心里总放不下这件事,就又跑了一趟,到了老钱的店里。老钱看见我也很惊讶,我只好说是想看看那块赌石最后怎样了。

    他一指架上:“那儿。”

    我一看,架子上堆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看不出当初玉化后晶莹剔透的玉料了。

    我觍着脸凑过去:“钱老,到底怎么回事?”

    “那块赌石?”老钱对我的印象不错,“那是块玉芽。”

    “玉芽?”

    “平时有石头镇着没事,你朋友切了石头,种子发了芽,一发芽就会不停地长,寒气越重长得越快,在什么地方发芽就会在什么地方扎根,所以,扔了还是会玉化。周围的东西都是它的肥料。”

    “可是,”我道,“那您是怎么处理的?”

    “烧芽咯,”他哈哈一笑,“现在芽已经萎了,长不起来了。”

    看我一头雾水的模样,老钱才慢腾腾地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原来这东西怕火喜寒,要用烈性的东西镇着。先找一碗新鲜的鸡血,把玉芽全部浸泡在里面,放在太阳下曝晒三天三夜,第四天取出来,把它和朱砂用小孩子的唾液混在一起,用硫黄纸包起来,放在火炉里烧,有点拿孙悟空炼丹的意思。据说烧的时候还能听到稚苗挣扎的巨大声音。

    老钱所说的画面我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因此,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赵三的腿倒是真的慢慢在好,至少那种诡异的绿色淡了一些。后来,他搬了家,找了一处日照时间很长的房子。至于赌石,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