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棉花糖小说网 > 文学名著 > 古董局中局 > 第二章 油画中的线索 · 三

第二章 油画中的线索 · 三

作品:古董局中局 作者:马伯庸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第二章油画中的线索·三

    49:36ctrl+d收藏本站不迷路

    上一章:

    下一章:

    “我哪有那个时间啊。我让画师直接联系我爷爷,他们两个商定的细节。”

    “这位画师你现在还有联系吗?”

    药不是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有。”不过他面孔意外的有些尴尬,好在黑暗中不是很明显。

    我心里微微浮起一丝快感,也该轮到你莫名其妙一回了。我手里的电筒一扬:“你记不记得刚才你二伯说了一句话?药来是个念旧之人,所以这卧室里有些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因为有故事,所以也被放了进来。”

    药不是的脑袋反应真快,他没等我关子卖完,“唰”地抬起头来,把视线投向那幅油画。

    那幅油画里除了药来之外,还画了四样东西,而且这四件实物就摆在卧室里头:孔雀双狮绣墩、青花高足鸡缸杯、天青釉马蹄形水盂、鳝鱼黄海涛花卉纹蛐蛐罐。

    卧室那么多物件,为何偏偏选了这么四件入画?

    还有一个问题。从时间来看,药来摆画正好是在佛头案期间。当时药来和老朝奉已经有了接触,被其胁迫,他哪来的心情来玩油画?

    那么他找人特意画这么一幅油画,是不是别有用意?

    要知道,药来是迫于老朝奉的压力而自杀的。有许多秘密,他没办法在生前吐露,说不定会设法留下记录,给有心人。但是老朝奉势力通天,一定会出手把药来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平。药来若想把消息传达给有心人,必须得想个极隐秘的法子才成。

    于是药来在生前提前立下遗嘱,卧室里的东西不允许移动。其实这就是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把老朝奉的注意力吸引到卧室里的东西去,而真正的线索,被他放在了油画里。

    我猜啊,这四件油画里出现的瓷器,是药来想要表达的消息。为什么他要刻意选择油画?油画写实,比写意的水墨画能体现出更多瓷器细节。

    “现在你爷爷不在,那么我们只能去找那位画师,才能搞清楚怎么回事。”

    我滔滔不绝地把这个推断说出来,回头想问药不是意见。可一转过脸去,看到药不是的面孔涨红,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似乎皮肤下涌动着什么强烈的情绪,要冲破那张混凝土面孔。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中邪了,或者又发病了。还没来得及问,楼下忽然传来“咣咣咣”砸铁门的声音,这是方震在提醒我们,时候差不多了。

    我再看向药不是,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背过身去,说走吧,声音急促,似乎想遮掩住什么。我心想问了也是白问,等会儿再说吧。

    于是我最后扫了一眼油画,一起出了药家别院。我和药不是把钥匙交还方震,匆匆上车离开。

    我理论上还处于“出差”状态,所以四悔斋不能回,我也没办法找朋友借宿,偌大的北京,竟无处落脚。我问药不是住哪里,药不是沉吟片刻,说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找油画的作者吧。

    我一愣,这么急?看看时间,这都快晚上十点了。药不是也不解释,跟司机嘀咕了一个地址,司机点点头,方向盘一打,调头就走。

    车子开得很快,车窗外一会儿高楼林立,一会儿大院连绵。黑灯瞎火我不辨方向,侧脸一看,药不是双眼望着前方,双手交错在小腹前,指头不断拨弄着。

    做古董生意,最重要的一个才能是察言观色,我在这圈子混,好歹也有点经验。药不是此时的状态,叫做百爪挠心,是人在特别紧张时下意识会做的动作。我开始以为他是因为刚才那幅油画的关系,但后来发现不是。

    药来在油画里藏了暗示,药不是的反应是激动。但此时他的反应,却是忐忑不安,明显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紧张。我猜了半天猜不出来,只好闭上眼睛。

    大概开了二十多分钟,车子停住了。我下了车,扫视一看,嘿!这不是圆明园么?

    我耸耸肩,跟这小子待多了,也慢慢习惯了。我拿着地址进了村,跟鬼子似的摸到一处民房前,敲了敲院门,半天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

    “皇军不抢粮??哎,错了,大妈,高兴在吗?”我舌头差点打了个闪。跟药不是这种人待久了,我都快憋成药不然了。

    估计大妈见惯了这样的人:“她去福海边上画画去了。”

    “现在?”我抬头看看天,黑得跟什么似的。

    大妈左右看看,凑过来低声跟我说:“同志,你快去看看她吧。高兴那孩子,最近一个多星期天天晚上出去,说要趁着天黑画画——您说这成话吗?她别受什么刺激了吧?这村里怪人可不少,挺好一孩子??”

    我看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赶紧告辞,奔着福海去了。

    这福海名字叫海,其实是个湖,现在连湖也不是了。它原来叫东湖,到了雍正朝才大规模开凿,改名福海,是圆明三园的中央大湖。湖面极广阔,四周环绕十个洲岛,风景如画,是圆明园最著名的胜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这里逐渐沦为苇塘、稻田,再无当日风光。

    一直到八几年,这儿才修成遗址公园,不过湖面缩水太多,如“方壶胜境”“蓬岛瑶台”之类的,只剩下一堆石基。

    今天多云,没月亮。福海边上又没路灯,四周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没有。我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那儿走去,身边不是断垣就是残壁,仿佛随时可以演鬼片的场景。我可听老人讲过,福海这儿闹鬼,当初英法联军打进来时,管园的大臣叫文丰,就是跳到福海里淹死的。后来老有人撞见一个湿淋淋的黑影,穿着清朝大官衣袍,问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我心里嘀咕,药不是这什么朋友啊,来这儿干吗?

    快到福海边上,月亮露出来一点边。我远远地看见,岸堤上似乎站着个人,手持笔在一块大画板上涂抹——这么黑,她怎么画?

    我走近几步,仰着脖子喊:“高兴吗?药不是让我来找你。”

    人影搁下笔,一纵身从岸堤上跳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我定睛一看,这姑娘身材挺拔,一头齐耳短发,身上披着件碎花斗篷,一条挽腿牛仔裤,光脚蹬着双人字拖。

    “药不是?他回来啦?”这个叫高兴的姑娘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眼睛特别大,永远带着股高兴劲,名字没起错。

    “呃,对,不过他在村口等着没进来,让我来找你问点事儿。”

    高兴一听就乐了:“这么多年了,他脸皮还是这么薄。他不愿意见我,我得去瞅瞅他,走。”她一拍我肩膀,不容拒绝。我只好带着她往村外走,路上忍不住问道:“你这是画什么呢?”

    高兴伸手比画:“我在尝试着,不要被光线所束缚。不通过眼睛,让感觉顺着胳膊流到笔尖。你知道吗?蒙住眼睛,人类的听觉和触觉就会敏感好几倍,这样画出来的东西,特纯粹。”

    她说得特认真,这些先锋艺术我听不懂,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和药不是认识?”

    高兴大大方方说道:“我们俩原来谈过恋爱,后来性格不合,分了。他老瞎操心,还说要帮我办出国。我有胳膊有腿,有身份证也有护照,用得着他吗?”

    我对此毫不意外,他们俩这样的性格,成了才是奇迹。

    “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我点头赞同。

    “分就分了呗,多大点事儿啊,还臊得不愿意见我。得,那我去找他总行了吧?”高兴说。

    高兴这姑娘,身上一点不高兴的地方都没有,说什么都不矫情。在她看来,这天下简直没有值得烦心的事,也没有非得依靠的人。她就是只流浪猫,去哪儿都不腻着你,跟她聊天可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