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全力把自己从爆发边缘拉回来,下一波的怒气却愈加来势汹汹。从破碎的心的裂缝中,憎恨汩汩涌出。
“无法原谅!这些话……我受不了了。为了钱,居然为了钱杀了我们父母,你太残忍了!”功一紧紧握住双拳。
他刚准备踏出脚步时,柏原伸手制止道。
“不要过来。会惹麻烦。”
“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早就该这么做了呢。那晚也好,儿子去世的那天也不错。为什么苟活到现在呢?”话音刚落,柏原转过身,跨过护栏。
功一屏住呼吸。他无法吐出一个字,身体也无法动弹。
柏原看了看功一。
“不要像我这样呐。”说着,他消失在护栏那头。
撞到地面的声音、刹车声、沉闷的冲撞声,一一传进功一的耳中。其中还夹杂着悲鸣和怒吼。
然而,功一一动不动地站着。天桥上的风打得身子冰冷冰冷。
功一接到萩村的电话是在柏原自杀的三天后。在箱崎的一家宾馆,两人碰了个头。
“抱歉,这么晚才联系你。”萩村道歉道,“后续工作费了点时间。因为到处都有媒体盯着,办起来相当棘手。”
“因为变成大新闻了呢,猜得出你们肯定忙得够呛。”
在时效逼近前,强盗杀人事件的犯人自杀了,而且他还是参与搜查工作的警察,会引起媒体的大骚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详细情况,媒体尚未报道。
“听说有认罪书?”这是功一在新闻中听到的。
“自杀前,他给横须贺警署打了个电话。说要把桌子最下面一个抽屉里的信封交给署长。接电话的人一头雾水地询问他,他却径直挂断电话,没有作答。”萩村望着功一,“电话是和你在一起时打的。”
“我记得。谈话前,他边走边打的。当时,我没想到内容会是这样。”
“信封中是封认罪书。我们确定是他亲手写的。上面交代真正的犯人是他。这封信看上去写好很久了。结尾处,他写道当我们读到这封信时,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所以也可以算是封遗书吧。”
多亏了这封认罪书,功一才没被怀疑涉嫌杀害柏原。当然,他自杀后,功一被警察盘问了很久。
“户神先生保管的伞上也检查出他的指纹。这下,’有明‘事件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以时效到来前凶手自杀收场。”
“可以让我看下吗?”
“电话中也说过,很抱歉,办不到。不过,我可以如实回答。你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动机。”
“关于这点,我也不清楚。认罪书上写的内容和他告诉你的话并无太大差异。”
“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了钱杀人。又不是不清楚他的为人,我不觉得他会做这种事。”功一挠挠头。
萩村呷了口咖啡,“哎——”地长长叹了口气:“为了儿子吧。”
“诶?”
“去过他前妻那儿,问了问案发当时的情况。据她所说,她和柏原先生……柏原的儿子从小患有先天性疾病。必须要做手术才能治好的病,然而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前妻哭着跑到前夫面前,前夫问自己能做些什么?后来,几天后他拿出了两百万。”萩村轻轻点了点头,望向功一,“这下明白了吧。”
功一紧咬嘴唇,内心的纠结越来越强烈。他以为理由至少是为了偿还因为赌博啦、男女关系啦欠下的一屁股债。现在这样,他根本无法狠下心憎恨这个杀父弑母的凶手。
“他说过自己的儿子去世了。”
“嗯,去世了。虽然做了手术,还是回天乏力。”萩村继续说道,“大概是上天的惩罚吧。”
功一皱紧眉头,斜了眼萩村,“请别说些奇怪的话。”
“抱歉。”萩村立刻道歉,他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神经大条。
“我自己也心情复杂。对于’有明‘事件的搜查工作,他比任何人都热心、投入,甚至可以说执着。然而,现在回头想想,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罪行罢了。用尽全力寻找泰辅君目击到的男人也理所当然。因为那男人可能知道些什么,他想抢在最先找到他吧。另一方面,他对于调查那把塑料伞却漠不关心,还说什么查这种东西根本没用。其实,这把伞对他而言是致命的罪证吧。”
“和我保持联络也是出于同样目的吧。”功一说,“他害怕我们想起些什么、发现些什么吧。”
“谁知道呢。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对你们的关心发自肺腑。”
“杀了孩子们的父母,却真心关心他们?”
“补偿……不,不对。或许那个人的心中住着两个人。一个为了孩子杀人的男人和一个同情受害者孩子的男人。嘛,这些只是我的个人臆测。”萩村挠着头看着功一,“说起来,信封中还有一封认罪书。上面交代了他犯下的其他罪行。”
“其他罪行?什么啊?”
“金表和糖果盒的事。还有在失车上找到的DVD、弄翻的船、岸边找到的遗书,他说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功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会吧……”
“他说把警察的视线转到户神政行身上可以拖延时效前为数不多的时间。因为这份认罪书和承认’有明‘事件的那封用的不是同一支笔,应该是后来才写的吧。我想大概是最近。”
功一眨巴着眼睛,喝了口水。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警察如何处理这个?”
“虽然心里有些疑窦,不过警察不会深入调查吧。因为’有明‘事件的搜查工作已经画上句号。”
萩村定睛望向功一。功一将视线移开。
他不清楚柏原为何会留下这封认罪书。不过,怀疑功一他们捏造证据的嫌疑一扫而空了。
“还有什么问题?”萩村问。
“没……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嗯。我也想问你点事,不过今天就算了吧。我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萩村拿起账单,“等告一段落后再谈,你觉得如何?”
功一点点头。然而,他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妥不妥当。
功一交代完事情的始末后,泰辅和静奈缄默不语。他们俩和平时一样分别占据着两张床,泰辅盘腿坐着,静奈则横卧着。
“事情真相就是这样。说实话,我现在仍一头乱。但不管怎么说,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功一俯视着两人,“你们两个也说说话吧。”
泰辅板着脸,静奈毫无动静。
功一挠挠头:“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泰辅终于开口道:“并不是对哥哥感到不满啦。”
“那为什么一言不发?”
“不知道说些什么。老实说,我对柏原警察没啥印象。哥哥倒是时常和他见面呐。”
“气我明明经常和他见面,却没有察觉他就是犯人?”
“不是啦。不都说了没有不满嘛。只是在想我们至今为止究竟做了些什么?一想到我们从头到尾都南辕北辙,就觉得莫名空虚,好像傻瓜一样。”
“也并未完全南辕北辙。正式因为事前做了大量工作,我们才能从户神那里听到这些。”
“可以和户神谈话也是多亏行成的一臂之力。行成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他爱上了静。如果他没有动心的话……”
枕头直直地砸在泰辅的脸上。罪魁祸首当然是静奈。
“干吗啦。”
“你才是!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吧。你不觉得一肚子火吗?”
“烦死了。够了!”静奈下了床上,拎起一旁的包,走向玄关。
“去哪儿?”功一问道。
“回去。”
“已经释然了?”
听罢,她穿着鞋的手停了下来,转过身。
“父母被杀的事实怎么可能释然。不过我们也束手无策,不是吗?那唯有早点遗忘这事。虽然我觉得不可能。”她一脸消沉地挥挥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功一仰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今后该怎么办?”泰辅问道。
“什么该怎么办?”
“我们的生活啊。哥哥,你以前不是说过嘛。这是我们最后的工作。结束后,我们彻底金盆洗手,不再以欺诈为生。”
功一点点头。
“这点想法至今未变。今后,我们正经地好好生活吧。”
“虽然如此啊,我觉得仅仅这样还不够呐。”
“不够?什么不够啊?”
“听着案件真相时,我有想过。虽说是为了孩子,我绝对无法原谅为了钱杀害我们父母的柏原。这种肮脏的钱也救不了孩子。凭着从别人那儿夺到的钱得到幸福什么的,太自欺欺人了。”
“泰辅,你……”
“我要去自首。好好赎罪后重新过活。不这样做,我一辈子都无法安心。”泰辅莞尔道,“没事啦,我还年轻呐。”
功一不由自主地皱着脸。下定这个决心,泰辅肯定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吧。恐怕不是最近才萌生的想法,而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考虑了吧。他痛恨着自己的迟钝,居然全然没有留意到弟弟的苦恼。
“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不要啊。我一个人自首就够了。受害者他们又没见过哥哥。”
“问题关键不是这点,你觉得这个理由我会接受?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听到功一的这番话,泰辅痛苦地咬紧嘴唇。
“但是,”功一说道。
“两人一同自首的话,会有残留问题呐。”
“嗯。”泰辅点点头,“我们不能扔下静不管。因为我们彼此有着深深的羁绊啊。”
“没错。”功一答道。
伏案在铺着全新桌布的桌上,行成确认着邀请函的内容。“户神亭”麻布十番店的开张日迫在眉睫。今天预计要送出邀请函。
确认完措辞无误,正松了一口气时,“店长,有客人。”一位男性工作人员通报道,“他自称是有明先生。”
行成慌忙起身:“请进来。”
没多久,穿着黑色夹克的有明功一走进来,他向行成点头打了个招呼。
“欢迎大驾。请坐。”行成指指对面的座位,“想喝咖啡还是红茶?”
“不用了。比起这个,我有要事相谈。”他的口吻有些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