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槐一怔,脸上所有的情绪全都隐去,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景鲤道:“令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鲤冲熊槐一拱手:“大王,这话不应该问臣,而应该让老臣问大王才对,不知大王是何意思?”
“寡人不知道令尹在说什么?”
景鲤惨然一笑:“大王竟然会不知道臣在说什么?那么臣给大王一个提示,老臣说的是上将军昭鼠的事情。”
“上将军突然猝死的事情,寡人心中甚是难过···”
景鲤一见楚王脸上露出悲色,立即出言打断道:“大王,这里只有你我君臣两人!”
熊槐闻言再次将脸上的悲色隐去,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景鲤。
景鲤见状,脸色露出痛惜之色:“臣昨日已经去司马府查过了,上将军昭鼠这三个月来,前两月共向大王上书二十一封。但是这些上书却全都不见了,据说是送到大王这里来了。而这一个月来,没有一封上书送达司马府。
只是昭鼠的上书虽然没人送到司马府,却并非代表昭鼠没有上书,或者说汉中无事,而是昭鼠的上书半路被人截了!截杀信使的地方,就在郢都外,臣昨日已经去过了,顺便还找到了数十具尸首!”
熊槐面无表情,无以应。
景鲤见状,嘲笑道:“大王,这么重要的消息,难道大王就露出一点震惊之色吗?”
熊槐看着景鲤,缓缓开口道:“令尹,这里只有你我君臣二人!”
景鲤顿时一滞。
君臣二人相对沉默许久,景鲤问道:“大王,为什么?”
熊槐面无表情的道:“为什么?世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令尹,难道你做了寡人近十年的令尹,连糊涂这两个字也忘了吗?”
“糊涂!”景鲤自嘲的摇了摇头,然后笑道:“大王,做人活着的时候,自然要糊涂一些,如此才能活得轻松。但是人死的时候,却要死的清楚明白!不然,会死不瞑目!”
熊槐一怔,盯着景鲤看了许久,然后心中一叹,缓缓开口道:“寡人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瓦解六国联盟。
各国为何群情激愤的要进行伐楚,为何在内部矛盾重重的情况下联合伐楚,其根本原因不是楚国灭越,而是楚国的强大。
面对各国群起围攻,要想瓦解各国联盟,楚国有两条路。其一针锋相对,一举将各国全部打垮。
这第二条路,便是随各国的意,让楚国衰弱下去。如此,各国不再以楚国为忧,就给了楚国合纵联盟的机会,重新拆散各国连横。
前者寡人试过了,太难,各地日渐离心之下,所以寡人放弃了,转而选择了第二条路。既然要自我削弱,在各国来袭之际,不能引发楚国内乱,那寡人只要主动选择舍弃其中一部分,以保留楚国的大部分的实力。
毕竟,各国可不在乎楚国损失究竟是什么,只要楚国被削弱就行。”
说着,熊槐笑了笑,然后风轻云淡的道:“汉中上庸,这两块地方,以及丹淅的那些封君,还有陈地的士卒乃至陈城,便是寡人舍弃的棋子。”
“大王!”景鲤悲戚的道:“我楚国所舍弃的,恐怕还不仅仅只是这些吧,还有我楚国重地邓宛叶,更有我楚国方城,这些地方难道大王忘了吗?”
“寡人没忘!”熊槐大声反驳道:“所以寡人一开始就让将军庄蹻率领五万精锐士卒驻守宛城,此外,方城景缺手中,还有数万士卒,有这些军队在,方城以及邓宛叶诸地,仅凭秦韩两国,他们抢不走。”
“那大王就不担心秦韩两国长驱直入,杀到郢都强行立子兰为王,然后割取方城以及邓宛叶吗?”景鲤看着熊槐摇头叹道。
“令尹放心!”熊槐嘴角一抽,笑道:“寡人早就让屈原在襄阳城准备了十五万大军,秦韩联军过不来的。”
“襄阳?”景鲤一怔,随后大惊道:“大王让屈原去襄阳筑城,难道不是发配屈原,而是为了阻拦秦韩联军,莫非大王早在数年前开始,就已经准备舍弃汉中上庸了?”
“不!”景鲤一想起屈原,思维迅速发散开来,然后立即对楚王的说法起了疑心,难以置信看着熊槐道:“大王,恐怕你根本就没有打算走第一条路,你至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楚国的封君,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准备对江汉的封君下手了!”
说着,景鲤又想起楚王这些年的举动,以及伐越举措,顿时惊愕的道:“大王刻意抽调江淮的封君去攻打魏国,而让柱国与左司马率领国中精锐攻打越国,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将立功的机会让给朝中诸将,更重要的目的,恐怕还是算计江淮的那些封君。”
“令尹要这么想,寡人也无话可说!”熊槐看着景鲤,无所谓的应道。
景鲤无神的看着熊槐,而后突然一怔,指着熊槐大惊道:“难道昭鼠之死,是大王你派人刺杀的?”
熊槐闻言突然想起叶公来,然后晃了晃脑袋,接着脸色一正,义正言辞道:“寡人一向仁义,视百姓如子弟,视群臣如手足,怎么会做出刺杀大臣这种事情呢!”
“那昭鼠为何在这个时候会猝死?大王也不嫌昭鼠死的太是时候了吗?”景鲤全然不信大声质问道。
熊槐摇了摇头:“谁说昭鼠是猝死的,早在两个月前,北方刮起那阵寒风的时候,昭鼠就病重了。”
说着,熊槐难过的感叹道:“上将军昭鼠,以重病之躯,坚守汉中长城两月,以致劳累过度,耗尽心力而死,可悲可叹,乃是寡人的忠臣呐!”
“恶心,令人作呕!”景鲤心中难受的大喊道:“大王,这里只有你我君臣二人!”
熊槐闻言一滞,然后脸色再度恢复平静。
此时,景鲤脑袋一片大乱,看着熊槐,心中异常难受的问道:“大王如此做为,若是消息走漏,大王如何自处。还有,各地封君遭到大王如此对待,那么未来,他们如何还能相信楚王!”
熊槐笑道:“什么消息走漏,寡人可是什么也没有做,昭鼠乃是自己病死的,各地封君为国而战,乃是为国事而死,与寡人有什么干系?而且,不久的将来,他们不仅不会痛恨寡人,而且还会为感激寡人。”
接着,熊槐在景鲤不信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令尹放心,各地封君乃是寡人兄弟手足,寡人怎么会苛责他们呢!只要他们能尽心为国而战,哪怕他们战败而死,哪怕他们封地被秦韩两国所夺,寡人也不会怪罪他们。
寡人不仅不会怪罪,而且还会将他们全都转为食邑封君,让他们与国同休,从此再也不必为封地忧心。
如此,令尹你说,那些战败而归的封君,那些失去封地的封君,会不会对寡人感恩戴德呢!”
景鲤看着熊槐那张眉目慈祥的脸,从来没有这一刻,会感到如此的面目可憎,让人心寒。
接着,景鲤又想起那个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庄王来,或许这便是楚王吧。真正的楚王,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哪怕是朝夕相处数十年!
景鲤走了,熊槐看着景鲤失神落魄的离去,沉吟许久,才感叹道:“寡人本来还在想,究竟谁才是寡人的子西,不想,令尹才是寡人的子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