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清晨,昱霖就来到八里桥66号,玉蓉的新家。
玉蓉已经起床到井里生煤球炉了,听见敲门声,连忙出来开门。
“玉蓉。”昱霖轻轻地叫了一声。
“少爷。”玉蓉转过头,欣喜地叫了一声。
“嘘,不是告诉你,以后别再称我少爷了吗,你啊,总是忘。你以后称我表哥,记住了吗?”
玉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叫习惯了。那表哥,你这么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玉蓉,我有些事要跟你们交代一下,阿成起来了吗?”昱霖朝楼上望了望。
“他一大早就去八仙桥那儿,想进一些中草药。”
“嗯,很好,药铺是得尽早开张,这样吧,你把我的话转告阿成。”
“嗯,你,表哥。”玉蓉点了点头,她感觉到了昱霖有重要事情告诉她,不然不会一大早就过来找她。
“我们今后的接头地点就定在吕班路55号的光影照相馆还有你这儿,如果有急事,可以去拉斐德路吉祥里18号,我那儿的电话号码是799,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你这儿附近有电话吗?”
“有,烟纸店肖老板那儿就有一部公用电话,号码是6858,你如果找我的话,可以打这个号码。”
“好的,我记住了,哎,玉蓉,你们这儿的店铺名叫什么?”
“已经取好名了,叫方圆药铺。今我就让阿成去订做店铺招牌。哦,我们已经开始跟周围的邻居打交道了。”
“很好,你们很有工作积极性。”昱霖满意地点了点头:“要把周边环境摸清楚。”
“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清楚,我现在是你和阿成的表哥,淑娴是你们的表嫂,鸣儿今后要改口叫我表舅,叫淑娴表舅妈。这事你得尽快教会鸣儿。”
“这可太难为鸣儿了,他有娘不能认,这会伤孩子心的。”玉蓉没想到昱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有点难以接受。
“我知道,可我们只能这么做。”昱霖叹了口气:“等阿成回来,你跟他明白。千万不能叫错,否则会有麻烦的。”
玉蓉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心有不忍,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昱霖转身要走。
“少,”玉蓉刚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连忙纠正:“表哥,你不去看看鸣儿吗?他现在还没醒。”
昱霖犹豫了一下,一狠心,摇了摇头:“不了,我怕鸣儿醒过来,哭闹起来,我就走不了了。”
昱霖转过身,红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里桥。
淑娴早上起来后,便去找客堂间的杜太太聊,她想通过杜太太了解石库门里的各家各户的情况。
淑娴敲了敲杜太太家的门,杜太太连忙起身开门。
“哦,是欧阳太太,早啊。”
杜太太一开门,见是昨来的新邻居,欧阳太太,心里十分高兴,人是有眼缘的,杜太太一见到这位欧阳太太,就有一种然的亲近感。
“早,杜太太,侬方便伐?我想寻侬嘎嘎山湖。”淑娴客气地站在门口跟杜太太打招呼。
“好呃呀,我一噶头在屋里厢正没劲来,侬来了正好,陪我嘎山湖。快点进来。”
淑娴跨进门槛,朝四周望了望,这间客堂间大概二十多平米,一套红木家具做工考究,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收拾得干干净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苏州评弹。
“杜太太是苏州人啊?“
“是呃呀,我就欢喜听苏州评弹。“杜太太觉得欧阳太太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哪里人了。
淑娴见八仙桌上放着一堆毛豆,便连忙坐下来,动手剥起来。
“啊呀,欧阳太太,哪能让侬动手呢?快放下来,放下来。”杜太太见淑娴动手帮自己做家务,很是过意不去。
“没事体呃,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侬一道剥好勒。”淑娴麻利地开始剥毛豆。
杜太太见淑娴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
于是,两个女人坐在桌旁,一起剥起毛豆来。
淑娴一边剥毛豆,一边有意无意地向杜太太打听周围邻居情况。
“杜太太,亭子间里住呃是啥人啦,我昨听见里厢又打又骂呃。“
“哦,是薛太太,伊是个寡妇,老早呢,也算是户人家出生,男人是做生意呃,后来男人死忒了,靠山没来,现在啊,只好靠做娘姨,帮人家倒倒马桶,汰汰衣裳过日脚,伊儿子宝也蛮作孽呃,年纪嘎,爷就死忒了,现在只好背了个鞋箱,到马路上帮人家去擦皮鞋。“
“哦,是蛮作孽呃。“淑娴听后,确实觉得薛太太不容易。
“侬可以给她点生活做呃呀,阿拉弄堂里好几家人家呃马桶都是宝姆妈包忒呃,每个月只要一块大洋,像侬欧阳太太这种有身份呃人家,有几个会自己刷马桶啦?侬讲是伐?”
淑娴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呃。”
“侬呃衣裳也可以交给她洗呃呀,伊会汰好,晒干,叠好交给侬呃,这都省心啦。迭个人啦,就是脾气坏,人还是蛮能干呃。侬要是不挑剔呃闲话,三顿饭也包给伊好勒,迭能呃闲话,侬就用不着开伙仓来。要吃开水呃闲话,出门右转就是老虎灶,一泡两热水瓶呃开水嘛,足够来。”
“要是所有家务都交给宝姆妈做呃闲话,个么我做啥啦,吃了睏,睏了吃啊?”淑娴呵呵一笑:“格能下去,不到半年,我就要变成猪猡来。”
杜太太听淑娴这么一,不禁捂住嘴笑了起来:“啥人叫侬一到夜吃吃睏睏啦?侬可以到我下头来,嘎嘎山湖,搓搓麻将呃呀。欧阳太太,侬会搓麻将伐?”
“会是会点,就是经常输钞票。”
“噢约,阿拉都是来来,输不忒多少呃呀,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呃,还怕输点钞票呀。”
杜太太平时的喜好就是听评弹,搓麻将,现在遇到淑娴,听是会打麻将的,自然满心欢喜。
“好好好,有空我会下来别相呃。哎,杜太太,个么东厢房里住呃是啥人啦?”
“东厢房里住呃是沈先生,伊不太回来住呃。”杜太太把嘴巴凑到淑娴的耳朵处:“听伊是军统里呃。”
淑娴吃惊不:“是伐?东厢房是军统呃?”
“嘘,轻一点,这种人老是神出鬼没呃,看人都是斜了眼睛看呃,还是保持点距离好。”杜太太神秘兮兮地。
“嗯,侬讲得不错,还是避避开好。”
“哎,杜太太,侬先生呢?哪能从昨日到今朝都没看到伊啦?”
杜太太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但没逃过淑娴的眼睛。
“伊呀,一到夜都不晓得在忙的啥,一歇歇嘛到苏北去,一歇歇嘛到重庆去,拿我此地当旅馆了。哎,嘎大呃房间,平常就我一噶头住,夜里相吓丝丝呃。我想把东边一间租忒,也好多些进账。”
“杜先生同意侬租忒伐?”
“反正房契在我呃手里厢,我想哪能就哪能。”杜太太不无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淑娴笑了笑:“侬结棍。哎,阁楼上住呃是啥人呀?”
“噢,是阿荣这只赤佬,在商务印刷厂当印刷工,平常就欢喜偷鸡摸狗,阿拉先生好几双晾在露台上呃玻璃丝袜子被偷掉,我怀疑就是这只赤佬偷呃。还有我井里呃鸡窝里呃鸡蛋老是少忒,肯定也是给这只赤佬偷吃忒呃。”
“真啊?”
“这只赤佬门槛老精呃,那呀,也要当心点,钞票放放好。值钞票呃么子都要藏藏好。”杜太太好心提醒淑娴。
“嗯,我晓得了。”
“哎,欧阳太太,侬先生是做啥么子呃呀?”杜太太对陆昱霖也颇感兴趣。
“伊在报馆里做,顺便开了个照相馆。”
“是伐?侬先生会得拍照片啊?个么,啥晨光我去见识见识。”杜太太立刻兴趣盎然。
“好呃呀,不过要等阿拉安顿好之后,刚搬来,有交关事体还没头绪,还需要添置点设备。”
“不急不急,我只不过顺口一讲,侬勿要记在心上。”
“杜太太长得嘎标致,一点都不比周璇,胡蝶,黎丽丽伊拉坍般,下趟来照相馆,我叫我先生帮侬拍张艺术照,放大到二十吋,贴了橱窗里,肯定扎台型。”
淑娴的一番话让杜太太听得心花怒放:“个么,我就先谢谢侬了。”
“阿拉是邻居,用不着嘎客气呃。哎,杜太太,侬囡几岁了?下趟也一道带到照相馆里来,阿拉先生拍囡照片蛮灵呃。“
一听孩,杜太太神情黯淡起来:“唉,我没囡呀,老早有过一个,一周岁多就死掉了,是生脑膜炎。唉,后来就再也没怀过。“
“哎呦,不好意思,我不晓得。“淑娴连忙致歉。
“没关系啦,已经过了五六年了,现在已经没有当初嘎伤心了。哎,欧阳太太,侬囡呢?哪能没看到侬把囡带过来?“
“我落忒过几个,一直没怀上。“淑娴不免又想起了在香港的那次流产,有些黯然神伤。
“哦,是伐,我倒是认得一个西医,人家都讲伊老来三呃,看好了蛮多不孕症,我当初也是慕名前去,可惜,我就是伊为数不多呃失败呃例子之一。要不,啥晨光我介绍侬认得认得。“
“格事体还是顺其自然呃好,我先生呃表弟表妹是开中药铺呃,我现在经常吃中药调理调理。“淑娴婉言谢绝。
“中药也蛮好,要是侬能吃好呃闲话,我也照侬呃方子吃吃看。“
“好呃呀,好了,杜太太,毛豆剥好了,我先上去了。”
“嘎快就走啦,不再坐一歇啦?”
“我想起来了,我上头还有两只箱子没理好嘞,好了,杜太太,嗳歇会。”
“好呃好呃,嗳歇会。”
一个上午,淑娴就把周围邻居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看来,周边环境还是挺复杂的,尤其是东厢房的沈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