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这三仗下来,前后击溃、收容了几十万人马,收复了大小城池数十座。对于父王你拥立唐王监国,那是一桩极好的事情。如何又有了大难题?”
李华梅有些气恼,她在父亲面前为自己的丈夫辩解,同时也是在争功。
“二丫,你只看到了尊侯三仗平定了江西,收复了城池,击溃了清军这几十万人马,将江西的局面稳定了下来,甚至,把兵锋推进到了长江南岸,直接威胁到了清军的长江航运。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父王,您说说,这其二在哪里?”李华梅将亲兵送来的一碗冰镇酸梅汤递到了李守汉手里,浓郁的桂花,被冰块镇着,配合着汤里面的糖,发出阵阵隐约的甜香味道,在这闷热的节气里,让人精神一爽。
两口冰镇桂花酸梅汤入口,李守汉的思路也清晰了不少。
“赣北各地,多年来兵灾匪祸的,说是一片焦土赤地千里有些过分,但也是残破不堪,养活不了大军。不然的话,施琅也不会用他手中的辎重粮草做诱饵调动金声恒、王允成等人上钩了。可是,如今这个地区,从长江南岸的九江、南昌、一直到吉安府、赣南等地,都是我们控制的地方了。那,休养生息、恢复农桑,养活这一方百姓,养活这几十万人马的责任就在我们身上了。”
“何况,最近这段日子,你舅舅安排林琨那厮正在南京同洪承畴虚与委蛇的和谈,为得就是给咱们争取到兵马物资调动部署的时间。可是,施琅这么一打,大家的面皮全都扯掉了,谈判?那是万万不可能了。动手准备打吧!这一动手,便是几十万兵,无数的粮草军饷投入进去,不死不休的结局。”
见父王说到了兵马粮饷之事,不由得顿时让李华梅胸中豪气顿生。
“父王!打便打!难道我们李家还怕他多尔衮不成?!论起兵马来,儿臣日前在公事房也检点过兵司送上来的文书,各镇兵马,到位的已经有了接近六十万人!其中有三十万人已经开到了闽浙边境地带,只需数日便可进入浙江。或者是经赣南直接开进江西!”
“说到粮草,别的地方咱们便不提了,单说在这松江府,还有在这上海商贸区,吴淞口外的几处岛屿上,便储存了足够二十万人支应半年的粮草油料。火药炮子军装器械等物更多!咱们还怕打不赢他多尔衮?”
说到兵马钱粮,李守汉也是颇为自豪的,几十年的埋头苦心经营,终于在这个时刻见到了效果。严格按照道、府、县、乡镇、村、甲落实的各级行政机构,平日里便执行着寓兵于民的法规。凡是成了丁的青壮年,必须要按照相关的规定,在农闲时节接受军事训练,如果你不想接受这个规矩,那么也简单得很,立刻便有村子里的人到你家来帮你拆房子、搬家。然后,你家里的田地也会换个主人。“任何人都不能光享受权利不承担义务。”而且,这不仅仅是义务,在那些习惯土里刨食的老一辈看来,让子弟们出去接受训练,不但可以省下家里几个月的口粮,还可以结交一些朋友,见见外面的世面。如果运气好得话,也是一个进身向上的机会。总是有隔壁村的老谁家小谁,跟着哪位将军出去平乱打仗,缴获的战利品、赏钱就把家里的房子给翻修了,又向官家领了执照,准备再开几百亩的荒地这类的消息传来。
几十年的潜移默化,南中的百姓已经不再把当兵当做一条穷途末路时的求生选择了,而是作为一条向上改变提高家族和个人生存状态的道路了。所以,一道动员令下达,立刻便召集了几十万在内地将领眼中“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精锐之师。本来就是嘛!这些兵马都不是那些生瓜蛋子的新手,都是经过数月甚至半年以上军旅生涯的人物,熟悉军中制度,熟悉各类旗帜信号,熟悉手中的器械,这不是精锐是什么?
如果不是李守汉顾忌到担心抽调人马过多,会对南中社会造成动荡,进而影响了南中各地的工农业生产,他可以一下子便召集二三百万人马出来。反正库房里有的是粮食,足够养活这些人的。
他也不止一次的听到主管粮食存储的户司主事向他抱怨,说什么自从停止了向中原各地出售粮食以来,南中各地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光是官仓里就堆了至少十几万万石稻谷,这还不算各地数目更加庞大的地方仓库,各处村子里的思无仓等义仓性质的库房的储备数目。
“所以,施琅拿下了整个江西,我倒是不担心能不能养活这块土地上的人。”李守汉放下了隐约能够看到碗里存留的几朵桂花黑影的百合瓷碗,“赣南好歹这几年在我们的管辖之下,没有什么大的灾祸,也算是平静。这几年下来,府库里也有些粮食积存。便给赣南巡抚发个文书过去。令他将各处的余粮北运,交给施琅使用。只要能够支撑过两三个月,两广的粮食便能运到江西,同时,江西各地的晚稻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还有。你写封家信给尊侯。信里告诉他,就说父王对他在江西的作为很是欣慰。但是,也给他吹个风,就说大将军、梁国公要在朝会上好生的惩戒施琅将军一番,治他的不听号令,擅自专权之罪。”说到了这里,李守汉很是难得的做了个鬼脸,倒是逗得傲蕾一兰抱着的儿子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李华梅知道,这是父亲要给施琅在江西的所作所为定性,然后在官场和朝堂上给施琅收场。消灭了投降清军的几十万前明军,这条不但不是罪名,反而是战功,剿灭了叛逆嘛!可是,收容了李自成余部的这几十万人,这条,可就不是啥体面的功劳了。说不好,换了别人,可能都是杀头灭族的罪名。当然,也只是嘴上。毕竟在清流们口中,李自成攻下了北京城,逼得崇祯皇帝上了煤山。他们却从来不说如果不是他们各种作为的话,李自成可能根本就不会起义,而是安安稳稳的当他的邮递员。
可是,他们如果看到了施琅大喇喇的收容了他们眼里口中弑父弑君的大逆不道之徒之后还风平浪静的,那么,这群职业喷子嘴里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不要说收复南京了,直接渡过黄河收复北京重新把崇祯皇帝从黄土里请出来然后重新风光大葬,跟着杀出山海关直捣沈阳,接着便是把赫图阿拉都实行茅草过火石头过刀人口换种的措施都很轻松。
何况,施琅收容的这几十万人闯营兵马里,也有不少的墙头草。原本拉着队伍脱离了本队准备单干的一些人,原本是正在首鼠两端左右为难,是占山为王还是投降清军之间举棋不定之际,突然传来了闯营,哦,不,是大顺军和南粤军合作,全军归顺南粤军的极大利好消息,这如何不让这些人立刻脚底下踩上了风火轮一样的连夜火速归队?谁都知道南粤军的富庶,靠上了这棵大树,不要说什么粮饷器械,什么官职俸禄了,一旦有一天梁国公他老人家身上的蟒袍多出了一个爪子,或者是衣服换了颜色,那咱们这些人,不也是开国元勋了?
于是乎,风卷云聚,顺军余部一下子又十几万人归队。
前后两批人马,大顺军余部和金声恒、王允成等人的俘虏、降兵,加起来已经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了。接近百万之众!虽然这里面有不少人,按照施琅和南粤军的标准,属于拉来凑数的壮丁,但是,近百万的青壮年凑到了一起,姑且不说对江西当地的恢复生产造成了多少劳动力的缺口和压力,单单是每天吃饭喝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更不要说是因为精力没处去宣泄而发生的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等治安问题了。
但是,在南粤军雄厚的物质基础,还有施琅本人曾经横扫辽东半岛,用数万鞑子的身体垫平道路的“光辉事迹”而产生的凶名震慑下,这些人倒也还算是规矩,老老实实的在修水平江等地休整补充,把施琅拨给他们的数万原左军战俘补充入营,把原本空虚了不少的建制补充完整。
施琅和李守汉共同担心的,就是刚被他从清军手中收复的这些地区的行政问题。为此,施琅在上奏的文书当中要求,至少要给他十几个府的行政班子架子。他好把赣北、赣中、湘南等地的行政恢复起来。其实,也就是把这块地区彻底的南中化。眼下,这片广袤的地域,大多数府城都是由驻守在这里的南粤军派出副职军官和一些老成持重的军官士卒在那里主持政务。其实,也就是勉强维持运转,最大最多的任务就是保证施琅所部的军需和军令畅通,临时应付一段时间还可以,时间久了就不行了。至于说各处县城,除了一些处于交通要道,兵家要点的县城之外,其余的都是交给一些靠近南粤军的当地士绅临时管理,这些人在,少不得各种把持,各种贪墨勒索侵占都有。但是施琅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丫,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尊侯在当地选拔贤能士绅,任命他们为各级官吏,如何?”李守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父王,天气热,您是不是有些昏了头了?”李华梅对于父亲的这番话毫不客气的嗤之以鼻。“在当地选拔?大明律例还有回避原籍几百里任职的条文呢!要是在当地选拔官吏,任命他们,让他们手里有了行政权力,这还了得?!父王,您不是一直以来都最恨这些士绅吗?如何今日又要用他们?”
李守汉见女儿这般怼自己,却不以为忤,反而心中窃喜。他可是知道,在群众没有被发动起来之前,那种所谓的皿煮选举,往往选出来的都是当地的豪绅大户的代表、代言人,甚至是豪强恶霸。这些人平日里便横行乡里把持乡镇行政,一旦让他们有了名正言顺的官职,那这种恶势力还得了?
“你们说的那是皿煮形式,我们干的是民@主实质。”李守汉想起了当年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老前辈们,面对着新区当地头面人物的指责,质疑他们不采取在当地搞皿煮选举投票的方式组建政府,而是用太行山、山东的老区干部搭配好完整的一套政府行政班子当日便可开展工作的方法表示质疑时的回答。理由吗,就是刚才李守汉自己想到的。那样的方法,在当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一点变化都不会有。所以,要想改变的话,就要彻底的烧上一把野火,然后下大力气把那块土地深翻一遍,跟着洒下石灰,这样,生荒地才能渐渐的变成熟地。然后,这块熟地上才能按照播种者的要求生长出各种农作物来。而不是各种荆棘稗草,或者是看上去很好看但是却是剧毒无比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蘑菇。
对于如何在赣北赣中湘南等地放火烧荒,然后深耕挖根,施琅在另外一份没有题目,只是在白皮上写了条陈两个字的文书上详细的说了自己的想法。除了要南粤军派出十几个府的行政班子之外,他准备充分利用手中的人力资源,也就是把主意打到了大顺军余部和那些金声恒王允成所部的俘虏身上。
这份条陈,宽泛点的意义上说可以算得上一份可行性计划书,倒是让李守汉看了颇为亲切。里面,施琅将他手中的那几十万金声恒所部的俘虏分门别类的做了归类,并且根据不同的情况,做了处理。第一类,便是那些跟着金声恒王允成等人在左良玉的军旗下走南闯北多年,所谓见过世面的老兵油子,积年老贼。这些人,在别人眼里也许算得上是精锐,是必须要纠合在一起的四方之精锐。但是,在南粤军的标准评判下,却是一群不懂得配合,不遵守军纪的乌合之众,留在军中,只能起到负面作用。
对于他们,施琅给出了一个极为恰当,但是,却让李守汉和李华梅父女都倒吸一口冷气的处置意见。“拟送至南中,打散建制,或送至矿场,或送至林中,充当苦役官奴,遇赦不赦,不享受普通官奴待遇。”这也就是说,让这些人一直干到累死的那一刻为止!这一类人,作为金、王二人的部众核心,为数也是很多,加起来不过一万多人。再加上各级中下级军官、小头目,算起来,也顶多三万人。去掉了这三万人的核心、骨干,剩下来的几十万人,在施琅眼中,那就是一块摆在案板上的肥牛肉,只管任凭他琢磨着如何下刀,如何烹饪。
第二类人,便是在金、王二人军中厮混了一段时间,但是却又不是什么老兵精锐的,这些人,为数大约在十几万人,不过,这其中也要详细甄别划分一下,其中也有不少散兵游勇,山匪马贼,地方官绅组织的团练。这些人,对于地方情形熟悉,又与地方上的土豪劣绅世家大族有着这样那样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人根本就是世家大族豢养的爪牙。对于这些人,施琅的意见,“拟仍如上述核心骨干成员处理!”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不可造就不能改造的,既然不能作为有用之才,那就丢到合适的地方去燃烧生命,散发光和热去吧!搬掉了这些绊脚的小石头,他施琅才有可能在江西放手开荒。去掉了这些人,余下的十万多人,施琅便要好好的算计一下了。他准备将这些人挑选一下,选拔出一些人来作为自己的辅兵或者是预备队,留下了补充损失。另外,再以一县数百人,一府千人上下的规模编制起常备队,专门负责境内治安之责。这样,便可以腾出兵马来作为可以机动使用的“活兵”,而不是大量兵力变成守备治安力量。除去这些人之外,余下的几万人,施琅准备好人做到底,将他们送给大顺军余部,去补充、壮大他们的力量,让他们尽快回复元气。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施琅有没有和牛千刀木牙狗等人配合,派遣一些人到顺军各部去充当耳目,就不得而知了。
而人数最多的一部分,就是金、王二人在江南江北各地拉来的壮丁了。为了凑数,壮大自己的声势,这两位抓起壮丁来可谓是挖空了心思。什么趁着集市把圩场包围起来,凡是不穿开裆裤的,能够不用拐杖走路的男子尽数抓走,什么夜间包围村庄,以盘查奸细盗匪为名将男女老幼分开,将男子尽数带走。等等手段,五花八门。
对于这些基本上算是良家子弟,或者干脆就是一群淳朴农民的人,施琅也不打算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