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雷了?”米拉停下了脚步往远处看去,但不需要其它人来回复,这个疑问很快地就得到了答案。
寂静的夜晚当中巨大的响声远远传出,乍听之下确实有些像雷鸣之音,可又有哪里的雷鸣会如暴雨一般持续不断。“砰砰砰砰——”巨大又急促的响声毫无规律地持续响起,回音久久缭绕在空荡荡的帕尔尼拉之中。
“加快脚步,看来是潜入的斥候被发现了。”亨利如此催促着,他们这边一行一共两百余人,是除了康斯坦丁麾下攻往商业行会和金库以外的第三支部队。构成这支队伍的基本都是熟面孔,除了小小探险家团队的成员以外,还有明娜和她率领的亚文内拉弓手以及史蒂芬团长麾下的精锐佣兵。
目的地是当初“劫走”玛格丽特的那座庄园,贵族小姐是城主府家的大小姐这件事情尽管还未受到本人承认,但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她想要回归到那座庄园,正是因为内部有着密道可以直通城主府。尽早与残存的帕尔尼拉守军汇合,不单能令她多少安心一些,也可以就双方已知情报进行互换,制订善后和救援方案。
两百余人的队伍分成了两个不同等的部分,明娜率领着长弓手在最前方远离主阵。身着重甲的狩猎佣兵们团团包围着玛格丽特、菲利波和费鲁乔三人,以身作盾。而亨利和米拉还有史蒂芬则是在靠前一点的地方,迅速地解读着弓兵们传达的讯息,以给予队伍指令。
包括五大三粗的狩猎佣兵在内,尽管他们全副武装并且人数众多,所有人却只觉得紧张十分。
也许是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身处一百多人护卫之中的玛格丽特也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敌暗我明,摸着夜色前进的他们这么多的人数加上盔甲碰撞的声音是决计与低调扯不上关系的。而帕尔尼拉这些原本令玛格丽特感到自豪的多层华美建筑,此刻每一个窗口都成为了敌人可能用手炮偷袭的伏击点。
东城门入口广场那边是一回事,小型的手炮无法射击那么远的距离所以伏击是个笑话。但进入到住宅区,砖石结构房屋众多,地形复杂的区域他们需要警戒的就不仅仅是四面八方的敌人,还有位于房屋二层或者房顶这种高处的袭击者。
想到这些,所有人就都放松不下来。
与他们的武器一样,狩猎佣兵们所穿着的盔甲和骑士以及战争佣兵的有极大区别。因为职业所需不同,他们的侧重点也就走向了两个极端。
除了阿布塞拉和其它一些偏远地区以外,里加尔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十分注重近身肉搏这种战斗方式,而由此诞生并且演变出来的板甲这种存在,就变得非常注重“缝隙”和“重叠”之类的细节。
攻击的一方,不论是马背上使用骑枪长矛的骑士,还是用钝器或者破甲锥近战的人,都会试图寻找对手盔甲的弱点,撬开,戳进去伤害到人体组织。而防御的一方针对这一点,自然就演变出来结构愈发紧密不容易被撬开的盔甲,以及因为这个原因必须做得十分贴合修身以方便行动的审美风格。
与此相比,狩猎佣兵们对付的多是满身蛮力的大型野兽和魔兽。它们无法使用出那些精妙的技巧也不懂得攻击弱点,顶多是大口噬咬或者更多时候抓挠和冲撞。面对这样的敌人,厚重的内衬缓冲要比起修身轻薄的类型更为有用——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的狩猎佣兵看起来都是五大三粗圆滚滚感觉的原因,他们的内衬要比骑士和战争佣兵们厚三倍以上,而盔甲的覆盖面积则少上许多,缝隙很多不说,往往还十分粗糙,不修身,为了能够塞进去更多的缓冲材料而尺寸巨大。
不精美,但能使用,是可靠的防具——可也有限度。
手炮也就算了,若是小巷里头忽然有谁推出来一门那种大炮——
“停下——”亨利竖起了手臂,史蒂芬和米拉有些迟疑,因为前方的明娜和其它一众弓兵并没有什么反应。金发的女士甚至停了下来开始一脸疑惑地看向这边,表情上明摆着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跟进上来。
“老师?”洛安少女开了口,但只见贤者皱着眉头嗅了嗅鼻子:“硫磺。”
“硫磺?驱蛇药?怎么了,最近是有什么商——啊!”史蒂芬接上了他的话,而亨利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他反握着刀,然后另一只手抬手示意众人停在原地。
以自己的嗅觉作为指引,亨利往前走出了一小段路,然后在一个地下酒窖的入口附近停了下来,缓慢又无声地走回到了原地。
“是前面吗?”史蒂芬回过头打了个他们内部流行的手势,一群拿着轻弩的游猎迅速地开始上弦。紧接着佣兵团长从身后取下了斧子。
“怎么回事?”玛格丽特凑上了前来,她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因而压低了声音。
“他们说硫磺味,闻到了吗。”米拉小声地询问,而大小姐紧接着也嗅了嗅精巧的小鼻子:“像臭鸡蛋的?”
“嗯,我起初没怎么上心,但老师好像发现了什么。”白发少女这样说着,荒废且发生过战乱的城市内部有臭味是正常的事情,从雨天的排水口散发出来的水槽恶臭以及某些脏污与死尸的味道此起彼伏,不捂着鼻子已经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强大了,还能在这其中察觉到一丝独到的味道,也就只有我们的贤者先生能做得到。
“硫磺什么的,是驱蛇药那种吗?”玛格丽特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嗯。”前方的史蒂芬点了点头:“同时。”
这个粗壮的汉子用少有的细腻表情和平和语调说道:
“也是火药的原料。”
“——!”两名少女还有旁边的其他人都是瞪大了眼睛,而趁亨利带着弩手和矛兵逐渐靠近那个酒窖入口,史蒂芬小声地为她们解释道:“硝石、木炭和硫磺,这三者是构成火药的重要原料。我们佣兵在驱赶魔兽的时候也会使用,分开携带然后到要用的时候再调配。”
“原来如此,那他们用量这么大的话,城里也自然是有负责制造火药的后勤部门——”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菲利波,年青人好歹是骑士出身,对于这些事情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说不定还负责维修那些武器,所以如果我们能端掉它的话——”史蒂芬的话止步于此,亨利已经带人围在了前方。但贤者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回过头看着这边,而佣兵团长则看向了玛格丽特。
明娜注意到这边的异动,她带着人悄无声息地跑了回来,而米拉小声地把情况迅速地说给了女爵士听。
玛格丽特显得有些迟疑。
若是他们能捣毁这个叛乱佣兵的后勤补给点的话,那些大炮和手炮哑火了那么对方肯定会遭受重创。可是这边仅有两百余人,而且大部分还是更善于对付魔兽和巨大野兽的狩猎佣兵。
诚然,能够站在一头数吨重正在发狂的野兽面前不两脚发软之人乃是百里挑一的勇者,但他们到底是猎人而非杀手,勇气再高缺乏经验也仍旧难办。
玛格丽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这位个子小小的贵族小姐拥有帕德罗西帝国数一数二的血统和聪明伶俐的头脑。尽管天真又缺乏经验,她却决计不是什么愚钝之徒。
“这个地方既然这么重要的话,兵力想必不会少。现在我们人少,但有突击的优势,他们藏身于地下,既然外围没有警戒人员的话,应当是认为自己还藏得很好的。”
“这里离府上很近,若是绕过不攻,通由密道接济城主府人员。动静惊扰到的话,那时反而会变成我方处于被动。”米拉望着这个比她矮小许多的同龄女孩咬着右手拇指指甲这样说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放着光的模样总是会让白发女孩想起自己的老师。
“通知先生进攻吧,我暂且退到附近的民居之中。”她如是说着,然而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前方的小巷当中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像是人们在互相破口大骂一般的嘈闹声,因为夜晚实在寂静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是那里头的人发现了他们到来的缘故而清晰可闻。
“——那么那些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他妈的故意坑我们吗。”一个南方口音的声音大声地这样咆哮着,透过贴着墙根的地下酒窖换气窗这声音传到了众人的耳里。
“你们这些蠢家伙,你们的脑袋里装的是矿石吗,我们怎么可能会坑害队友!”随后响起来的更加洪亮的声音以及十分沉重的一声哐当的响声。
紧接着说话的声音就停下了,众人屏息一听才隐约听到有些“叮叮当当”的声响。
“起内讧了。”亨利收起了匕首然后从背后无声地拔出了大剑,同时空着的另一只手打手势指挥着游猎和长弓手们左右围住了酒窖出口的斜坡尽头。
占地面积不小的酒窖隶属于附近的一家酒馆,盖在地下的它能够避开帕尔尼拉热烈的阳光让酒水保持清凉。两米宽的拱形大门往上是石质的斜坡通往小巷,几辆运酒用的独轮推车被丢在了大门的两侧,落满灰尘。
“踏踏踏踏——”“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咒骂的声音和杂乱又密集的脚步声逐渐从酒窖的内部朝着外围靠近,佣兵游猎和矛手们都紧张了起来。
“弓手弩手做好准备。”亨利用平稳的声音这样说着。
“踏踏踏踏——”脚步声越来越大,紧接着:“砰——”地一声酒窖的大门被打开来。
满脸狼狈不少人都带着伤的这群叛乱佣兵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但酒窖前面的斜坡通往地面上的部分,月亮黯淡的光芒却被什么给挡住了。
“他妈——”“放!”“咻咻咻咻咻——”
“——”过百的箭矢与弩失,除了少数被胸甲与头盔弹飞了以外,基本上扎满了这三十几人的喉咙、面门和四肢。
满身鲜血四溢的这三十多名佣兵摔倒在了地上,矛手们咽着口水,游猎们也感觉自己口舌发干地放低了手中的弩机,只有长弓手们迅速地重新搭箭做好拉弦的准备。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去检查还有没有活口,补刀清理以后我们要把他们这里给烧了!”佣兵游猎当中似乎是担当头目的人物这样说着,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杀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为了缓解自己急促的心跳他用颇大的声音叫嚷着催促手下人上前去。
“等下!”贤者皱起了眉,但那位佣兵头目已经率领着少数临时充当矛手的狩猎佣兵向下走去:“怎么了——”他回过了头向上望着亨利这样问道,而也正是在这个时间,一个急如闪电一般的身影从那里头杀了出来。
“砰当——!”“咳呃——”修长,粗重,有着灰黑色表面的纯金属长矛,自下而上地从佣兵头目的左下巴刺入,切开了固定头盔的皮质下巴带然后从后脑勺刺出。
金属制的头盔因这余力未消的冲击而飞上了天去,而在它尚未落下的一瞬间,随行的四名矛手也在一个发愣之中被划开或者捅穿了喉咙。
“哐当——”“咚——”仅仅一个照面,因为经验不足五人就这样迅速地殒命。
“放箭、放箭!”游猎们惊慌失措地大叫着,而长弓手们则是反应迅速地射出了箭矢,然而即便是威力巨大的亚文内拉战弓在命中处于暗处的不速之客时最佳的结果也仅仅只是擦出了一阵火花。
“连凹陷都没有!?”年轻人们瞪大了眼睛。
“那是淬火硬化过的板甲,矮人制造,快后撤!”亨利大声地喊着,而远程手们迅速地撤离了开来。
“啪——”处于暗处的那人甩了一下手中的长枪,上头沾着的鲜血溅了一地。
“别硬扛,往后退。”亨利如是指示道,拥有如此装备的对手并不是这些经验不足的猎人能对付得了的,若是强行要顶上去的话,杀死对方有可能,但想必会伤亡惨重。
“踏踏”那人往前走,“踏踏”而佣兵们往后退。
他不疾不徐地走着,仿佛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直到走出了酒窖来到了小巷当中,暴露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众人才得以一窥全貌。
矮人穿着比佣兵还有帝国骑士们更加厚重的板甲,表面保留了燃烧时的黑色氧化层而不像人类那样总是喜欢抛光。层层包裹身体的护甲就仅有头盔的观察口是暴露的,姜黄色的头发从头盔的下摆留出来,除了手上拿着的长矛以外他的腰上还带着一把剑和一把弯刀。
坚固的全身盔甲上面只有一些浅浅的击打痕迹,头盔和身甲上面都沾着不少的血,从位置判断显然是来自那些叛乱佣兵的。
“退后拉开距离。”亨利回头指示了一下弓手们:“你们也是。”然后对着矛手也做出了同样的指令。
“人类真是可恶,只知道以多欺少。”这个矮人用大嗓门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样说着,他显然是负责提供技术支援的人,然而在白天出现大炮炸膛事件以后,佣兵们就跟他产生了内讧。
显然南方诸国的这些人跟矮人之间的合作也并没有到默契无间的程度,而在把事情闹大以后,他一个人杀得这些佣兵们抱头鼠窜,最后被亨利指挥的远程手们给收掉。
贤者单手提着大剑站在那儿,狩猎佣兵和长弓手们有心想要上来帮忙,但对着这么一个铁王八他们也无计可施。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酒窖当中也再没有其它人上来,想来这个矮人和那几十名叛乱佣兵就是此地的所有后勤人员,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高地人吗,你这人类。”矮人战士开口搭话,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呼吸平稳发音洪亮,体力显然依旧非常充沛。
“......”亨利没有搭话,只是垂着剑尖,连起手式都没有摆出。
“是把好剑,配你,可惜了。”他端平了长矛,尽管和亨利有着将近一米的身高差,从体格上看完全是贤者占据了优势,但是众人却仍旧十分紧张。
矮人战士是声名在外的一种存在,尤其是重装矮人战士。他们身材短小但是却比同等体重的人类更加强壮。身形小意味着盔甲的覆盖面积更小,从而减重,但同时他们又更加强壮,意味着可以用更厚的盔甲。加之以出色的铁匠技术,顶尖矮人大师造出来的矮人战士盔甲,就连绞盘破甲重弩都只能留下一个小坑。
对付全副武装的骑士,兵器往往不如近身肉搏技高效,不论再怎么出色的骑士只要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坐在他身上基本上就难以再起身,拔出匕首捅观察口之类的是标准的战斗法则。
但身形短小因而重心非常低的矮人是难以被摔倒的,加之以亨利此时仅仅只穿着胸甲并非全副武装。就算他人高手长配上一米五的克莱默尔能够够得到更远的距离,这却也只是与手持长矛的矮人堪堪能够拼个平手。
有无防具的区别在此刻变得相当重大。
全身重甲的矮人可以冒着承受攻击的风险顶上前来,而只着胸甲的贤者若是要靠近,那如响尾蛇一般迅猛灵活的矛尖就能随时对着他身体缺乏防护的部分造成伤害。
对峙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
也许是按捺不住想要突围逃离,也许是仗着自己有防护优势。
矮人战士对着亨利发起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