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没有直接开门,船上的门除了储物舱以外基本只有内侧有门栓,这是为了防止因事故沉船时乘客意外被锁在屋内无法逃离而专门设计的——女孩把手放在了门栓上,而另一只手抓着短剑,接着将耳朵贴在了木门上。
此刻整艘船的一百余人大部分都在睡觉,只有傍晚时分预先休息过的轮班船员还在维持着基本的航向。女性乘客所在的舱室被安排船体后部,靠近储物舱的地方。与一般乘客的舱室中间隔着一些楼梯,多多少少算是形成了一定的隐私与隔离。
米拉二人分到的房间并不大,实际上整艘船除了最顶层的船长室稍大一点之外,其余的乘客居室都是这样仅仅只能放一张双层床还有一个柜子的程度。水手们的居室相比之下要更差一些,不光睡的是吊床,只稍微比乘客居室大一丁点的空间里头还会挤上三四个人。
这些都是为了节省空间而进行的设计。作为大型远洋商船,东方之月号一百人左右的乘员其实也已经是极限。因为需要考虑到的因素众多,尽管造价更加昂贵,她的承载力却反而没有波平浪静的内海乃至于河流上那些运输游船来得庞大。
狭窄的长方形房间被夹在了楼梯和后面的储物舱之间,只有身后的舷窗能够透进来一些光芒。但今晚也是一个无月之夜,单靠星星的光芒只能勉强看清室内物体的轮廓。
匆忙下床的两人只穿着保暖睡衣,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感觉相当冰冷,不一会儿脚尖就传来了些许刺痛的感觉。
但米拉忍受着这些,仔细倾听着外边的动静。
安静。
这个词用来形容破开波浪向前挺进的船舶也许并不合适,因为海浪拍打以及各种木器和连接它们用的金属部位发出的细微声响一直持续不断。
但这些都是无机质的声音,像风声一样,只是自然重复的一环。
没有鸟鸣声,也没有虫鸣声;听不到人们来回走动,也听不到交谈与欢声笑语。
尽管在陆地上的深夜也常常相对更加寂静,但最少一些细微的声音也仍旧会存在。人们总说安睡时希望能拥有宁静,但实际上一生当中已经习惯了被各种细微声音所包围的情况下,在真正陷入完全寂静之时反而会感到不安而无法入睡。
没有声音,因为极度的寂静,米拉可以很容易辨别出来这一事实。
她开始怀疑是否这位年轻的学者小姐是因为不安而草木皆兵,把船体航行时发出的某些声响误判成了人的脚步声。
白发的女孩回过了头看着自己的舍友。
“不是的,是真的有人。”手足无措的丽莎压低了声音开口解释道,尽管夜色很暗她看不清楚洛安少女的表情,但从这份沉默,聪明的她也能猜出来一个大概。
“.......”洛安少女思索了一会儿,半信半疑之下为了令对方安心也为了查证,她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准备把灯笼点起来,出去看一看吧。”
约莫又过了十分钟,摸黑将保暖的衣物还有袜子鞋子尽数套上,确保裹得严严实实暖烘烘以后,丽莎拿出了放在陶碗里头焖烧着的碳条。她吹了一下使得暗红色的火星在空气中乱飞,然后打开了木制灯笼的小门,把碳条靠近到了易燃的烛芯。但因为低温的缘故二十多分钟前才吹灭的烛芯上的蜡油都已经凝固,碳条散发的温度花了好一会儿才把它们重新融化,并且引燃。
“呼——”被重新照亮的学者小姐那张长着雀斑的脸有些紧张,她关上了灯笼的小门然后搓着手靠在了热源的附近以汲取丝丝温暖。之后则是呵着白气转过头看向已经把手放在门栓上的洛安少女——后者点了点头,然后用很小的幅度拉开了门栓,紧接着,缓缓地打开了门,从门缝往外看去。
“咻呼呼——”丝丝冷风立刻从打开的门缝灌了进来,吹得站在门前的米拉头发乱舞打了个哆嗦,而身后丽莎手里刚提起来的灯笼也产生了细微的摇曳——洛安少女立刻注意到了反常的地方,这一层的乘客居住区整体有点像是一个u字型,上沿的末端是通往甲板的出口,而她们二人所在的房间位于左下方,中间最内侧是仓储室,而仓储室的正前方则是通往上下层的楼道。
除了航行速度最慢的顺风时以外,平常海风都会从u字型的一端灌进来再从另一侧跑出去。所以打开门离开狭小的舱室会变冷一些她早有预料。但这空气的流速灌进来的风有些凶过头了,这显然是因为通往甲板的门被谁人给打开的缘故。
“是吧!”丽莎起初是因为验证了内心的想法证明不是她的幻觉而有点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因为这个原因而更加紧张:“怎、怎么办,真要出去看吗?我们门锁起来应该就没事的吧。”她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这位年轻的学者小姐是船上一整个帝国学者团的成员,他们的旅行比起米拉三人点对点式到达要更长,是与弗朗西斯科船长签订了合约要长期随船进行的观察。
学者多是不善与人交往的性格,他们更善于潜心研究某物。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内也许会和同伴争辩得让外人目瞪口呆,但相较佣兵这种历经许多事物讲究冷静和处变不惊的职业,大多数学者面对自己舒适区以外的事物就会变得束手束脚畏惧不前。
丽莎显然也是一位典型的学者,因此本是她提议的事情此刻真要做了她却开始忐忑也是理所应当。
米拉不太清楚要如何让她安心下来,因为从事职业的缘故很长时间以来她身边都是各种性格冲动的男人,甚至不是佣兵和士兵出身,如咖莱瓦这样的也都是被她叫骂阻止的时间更多。
即便遇到同为女性的存在,因为接触的阶层不同,像是艾莫妮卡、那两位公主、明娜还有玛格丽特大小姐、奥尔诺她们这样的角色也基本上都是性子坚强过人的非凡存在。
这些女性若是遇到了类似的情况,行动起来冷静和果决方面也不会比她自己少上几分。
因为周围的圈子一直都是由这样的人构成,像此行的舍友丽莎这样普普通通,有着普通女孩应有的忐忑;有着普通女孩的担忧的人,对她而言反而是有些新鲜了。
自身不知应当如何决策时,她首先想起自己的老师。望着手里的短剑,女孩走到了自己的床铺旁边然后从床下取出了一面小盾,递给了丽莎。
“啊——”学者小姐接了过去,呆呆地望着洛安少女。
“这样拿,让盾面在前面,就可以防护。然后变换握法用边缘的话。”米拉拿着另一面小盾手把手地演示给她看:“咻——”
“你打出去的力气,会比起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她这样说着,看向了对方。
“嗯嗯。”丽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紧紧地抓着小盾挡在自己的腹部。
“安心多了吧。”她说着,而学者小姐点了点头。
语言的力量有时强有时弱,在眼下的这种关头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更加能够帮助人迈出那关键的一步——二人走出了房间,昏暗的走廊之中灯笼照射范围以外的地方皆是一片黑暗。
“好冷。”隔着玻璃蜡烛仍旧被吹得一阵乱晃,走到了舱室之外被寒冷的夜风直吹两人立刻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发疼。
“小心点,地面上结霜了。”摇曳的火光在地面上产生了反射,机警的洛安少女立刻注意到了那些洁白的部分——那是海风带来的水汽在冬天的寒冷之中结成的冰霜。这也是为何夜里入睡时通往甲板的门必须关上的原因,甲板上若是结霜了白天晒太阳便会融化,走廊里头要是有了这种情况就得上木铲子和猪毛刷来处理掉了。
“小心别打滑。”米拉提醒了丽莎才注意到地面的情况,刚出房门她整个人显得相当拘谨,拿着小盾的那只手紧紧夹住了自己的腋下。这种姿态对于使用小盾而言是错误的,但洛安少女知晓此刻并不是去指点她的正确时间。
她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一手拿着盾另一只手拿着短剑护在了丽莎的侧前方。
走道并不高,实际上除了靠近船舵的储存舱比较高以外大部分地方也就两米左右。一方面因为这是南境制作的船舶,他们普遍身高较矮,另一方面也与空间的利用关系匪浅。苏奥米尔血统的船员们在过仅有一米八高的舱门时往往需要弯下腰。
低矮的天花板加上仅有两人宽的过道,使得二人必须保持好方向才不会导致蜡烛的光芒被在前方的米拉所遮挡。再加上必须小心地板打滑,可以说光是走起来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这边看来没什么。”“咔哒——”洛安少女重新关上了舱门,没有了寒风直吹二人立刻感觉舒适了许多。这里的走道两侧虽说有一些通往上下层的通道,但基本上就是直来直去没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因此走过来以后她们已经确认这边没有什么动静。
“往回走吧,有可能躲在储存舱那边。”洛安少女这样说着,而丽莎也是点了点头,没发现什么情况让她安心了许多,因此胆子也变得大了不少。
二人靠着墙壁行走着以避免滑到,但走到了储存舱以后仔细检查却也没有发现一些什么。除了几只老鼠捡了一些食物碎屑抱着在啃,看到两人过来就“咻——”地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以外,就没有任何更大一点的动静。
她们小心谨慎地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走到了另一侧的门扉,这边的门同样是虚掩着的,外边在淡淡星光之下的甲板寒冷逼人。
“该不会出去到外面吧,可能就是值夜的水手下来拿东西然后忘了关门了。”洛安少女这样说着,把小盾夹在了腋下空出来一只手准备把门给锁上。
“米拉,脚印!脚印!”但就在这个时候丽莎忽然阻止了她,学者小姐把灯笼探了过来,米拉立刻看到了地面上一个五指分明的脚印,显然是有谁站在了这边好一会儿体温都把地面上的结霜给踩化了。
而且就上面重新凝结的程度来看,这个人很可能是刚刚才离开——也许正是因为她们二人的到来吓跑了对方。
但脚印是——赤脚?
这种天气赤脚?不对,这个脚印的大小——
“躲开——”米拉把丽莎推得整个人往后坐倒紧接着用力推开了舱门冲到了外面。
一瞬之间天空中的云层薄弱的地方投下了洁白的月光,而洛安少女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看着在月光下穿着颇具民居风情衣服,身材娇小的对手。
那人赤着脚踩在甲板上仿佛对于寒冷毫无察觉,手上拿着一把不长的小刀,机警地躲过了她猛地推门的动作之后正拉开距离在另一侧警戒着。
‘什么时候混上来的。’洛安少女产生了这样的疑惑,这显然不是船上的乘员,但她分神的一瞬间也给了对方机会。
“啪——!”赤脚的小个子入侵者一瞬间冲进了主帆下的一片黑暗之中。
“好快!”米拉追了上去,但满是薄霜的甲板使得她没法站稳,一个踉跄就滑到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