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陵闷热的夏天里蛰伏这么久,萧摩诃也快坐不住了。
萧摩诃当然也知道前几次襄阳之战为什么会无疾而终,但是他本来就是急躁不服输性子的人,哪怕是身在大将军的位置上,性格变得稳重了些,但是这种骨子里的倔强和勇猛是很难改变的。
更何况萧摩诃身为骠骑大将军,上任以来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襄阳却毫无建树,这也让他在属下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当然了,襄阳城有多坚固,大家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被阻挡在襄阳城南的名将又岂在少数,只是萧摩诃的性格使得他很难忍受这种屈辱,他也想要做攻破襄阳城然后浩浩荡荡北伐中原的人。
现在李荩忱从建康府回来,终于让萧摩诃看到了希望。且不管淮南那边怎么样——淮南兵马掌握在吴惠觉的手中,所以和萧摩诃、李荩忱同进退的可能性很大,单单是凭借襄阳和巴蜀的兵马,萧摩诃也有信心搅动风云。
而李荩忱只是看一眼萧摩诃的神情,就知道萧摩诃已经快憋不住了,当下里很干脆的拿起来放在一旁的木杆在舆图上点了点:“这里是关键,拿下此处,满盘皆活。”
萧摩诃怔了一下,顺着李荩忱指的方向看过去:“汉中?”
李荩忱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没错,汉中。”
随手将木杆放下,李荩忱声音低沉却很坚定:“先下汉中,再下襄阳,北上关中、中原,兵锋所向,自是无人能挡。现在大将军恐怕还得等一下,不过······”
声音微微停顿,紧接着提高。
“不过也用不了太久。”
萧摩诃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相信这一刻自己从李荩忱的眼中看出了浓烈的杀伐之气。
这个年轻人看来是下定决心真的要动手了。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舆图,上面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
不知道这一战开始······最后会以怎样的结果落下帷幕?
不过不管怎么样,萧摩诃都庆幸,自己能够生逢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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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自从设立了这个亭子之后,古往今来,多少离别多少泪。
而建康府的长亭就设在城南长干里边缘。自从春秋时代开始,长干里就是建康府人口密度最大、也是最繁华和热闹所在,往来的商家船队在这里交汇,四方的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汇聚成了独特的风俗。在这乱世之中,很多地方都饱受战火摧残而荒无人烟,可是这长干里依旧保持着千百年来的热闹和喧嚣。
过了长干里就是作为送别处的长亭,而长亭外,一条条官道交错,延伸向不同方向,逐渐消失在天尽头。过了长亭,走向不同方向的人也将分道扬镳,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有机会重见。
沈君高站在长亭下,看着远方的道路默然无语。
这一次离开京城,前往岭南,沈君高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只希望自己能够安安稳稳的在岭南为官、老去,最终无人记得吧,毕竟他是一个失败者,还是不要在青史上留下名字,被后人嘲笑来得好。
家人的送行就到城门外,毕竟沈君高是犯官,不好在长亭外大张旗鼓。所以当沈君高一步步走到这长亭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风瑟瑟,带着几丝凉意,吹散了闷热。而沈君高下意识的回头,身后的长干里依旧分外的热闹。
现在沈君高所站的长亭和长干里,虽然只隔着一条小河,却恍然是两个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马蹄声,沈君高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只不过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苦涩。
没有想到当日一别之后,竟然会在这里相见。
傅縡勒住马,冲着沈君高一拱手:“沈兄!”
“傅兄!”
当两人同时天涯落魄的时候,也就没有了任何的阻隔和烦恼,互相看到对方的时候也只剩下了同病相怜。
一时间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傅縡翻身下马,看着近在眼前无比熟悉的沈君高,这才几日不见,沈君高憔悴了很多,脸上满是风霜刻痕。而傅縡到现在还记得,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或许是早一些,隐于山林多年的沈君高出山,一时间白衣动公卿,风光无数。
可是才短短的一年过去,天翻地覆,沈君高老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岁月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它的狰狞和无情。
看傅縡讷讷说不出来话,沈君高笑了一声,打破沉默:“世事无常,你我都是红尘中人,终究还是要顺从于这红尘变化的规律啊。”
傅縡良久之后方才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你我身在其中,都已经尽力了,也算好。”
顿了一下,傅縡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拿出来一个信封:“这是昨天李荩忱着人送过来的信。”
沈君高一怔,旋即笑着说道:“我都已经离开这建康府,跳出这是非旋涡之中了,这信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关系?”
傅縡摇了摇头:“是给你的。”
“嗯?”沈君高顿时有些错愕,接过来,上面的火漆印记还在,落款是李荩忱,接收人是沈君高。
火漆在,说明傅縡根本没有拆开。刹那间沈君高有些无奈,李荩忱明明是写给自己的信,却让傅縡转交,难道就连李荩忱也觉得自己已经变了,所以根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看这封信么?
拿着刀撬开火漆,一封信滑了出来。
信上的内容很短,没有任何的客套话,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沈君高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信交给傅縡。傅縡迟疑片刻,方才接过去,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就是一变。
而沈君高此时忍不住低声说道:“岭南和扬州刺史勾结的事情,恐怕就连我们都已经快忘了吧,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还记得,竟然还会在这个时候写信来提醒我。”
傅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沈君高轻轻叹息一声:“身在荆州,目光就已经看到了岭南,这个李荩忱······”
顿了一下,沈君高抬头看向前方,笑着说道:“傅兄,前路漫漫,今日就此别过,之后你我可都得且活着,且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