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弼如遭雷击,一下子愣住了,刚才勉强想出来的反驳萧世廉关于上洛之战的话,这个时候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杨坚,值得吗?
其实单纯就贺若弼本人来说,这个答案应该是,不值得。
贺若弼,复姓贺若,从这个复姓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典型的汉化的鲜卑人。而杨坚则恰恰相反,是一个半鲜卑化的——当然这个过程也是无奈之举——汉人,杨坚本身就对这些鲜卑人没有什么好感,同时也怀疑他们是不是会真的效忠于自己。
尤其是贺若弼在宇文赟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多次表示过自己对于宇文赟的不满。要知道那个时候,杨坚和宇文赟还是一体的,对于宇文赟不满可不就是对于杨坚不满么?在这么多朝臣之中,曾经多少表示过反对宇文赟的将领和皇亲国戚,大多数都倒向了宇文宪,贺若弼和宗室之中的宇文神举等人是极少数的一部分。
而宇文神举自然不用说,这家伙联合宇文孝伯等人把整个长安闹了个底朝天,导致杨坚死了两个儿子不说,也被迫撕下来原来还仅剩下的一点儿道义上的面纱,自己从道义制高点上滚了下来,也让宇文宪变得名正言顺。
因此杨坚对于贺若弼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当贺若弼在东线韦孝宽手下的时候,杨坚也好、韦孝宽也罢,都不给贺若弼一点儿独自领兵的机会,这一次如果不是武关告急,也轮不到贺若弼上阵,毕竟这是对付李荩忱而不是对付宇文宪,杨坚对于贺若弼会直接投敌的担忧还没有那么大。
而且即使是如此,杨坚还是把自己的亲信高熲派遣过来作为贺若弼的副手,名为辅助,实际上未尝没有监视他的意思。尤其是高熲回去调动兵马,杨坚还不放心,又专门把崔仲方调遣了过来。这崔仲方身为文官却多在军中,对于军队的了解自然胜过普通的文人墨客,而且他原来也都是扮演着长史、监军的身份,杨坚派遣他过来,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更不要说历史上,尉迟迥在宇文宪死后盘踞邺城造反,杨坚因为担心贺若弼也跟着造反,径直派人前去解除了贺若弼的兵权。贺若弼虽然表示抗议却无能为力,最后被押送到长安城赋闲。
后来还是高熲举荐,贺若弼方才有机会和韩擒虎一起成为讨伐南陈的主将之一。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其中是感受不到杨坚对贺若弼的信任的。
萧世廉这么一句话丢出来,让贺若弼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勉强说道:“为将者,就算是······”
萧世廉笑了一声,打断了他勉强想出来的解释:“贺若将军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武关告急,你会得到独领一军的机会么?如果武关当面的对手不是我们而是尉迟迥乃至于王轨和宇文宪的话,恐怕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吧?”
贺若弼一时语塞。
萧世廉的确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杨坚用人如此猜忌,而贺若将军能够为了杨坚苦战一月有余,已然尽力。”萧世廉紧接着说道,“你的苦战并没有换来杨坚的信任,为什么还有再战下去呢?”
贺若弼登时挺直腰杆:“某效忠的不是杨坚这个乱臣贼子,而是大周,是我大周的皇帝陛下!”
“哈哈哈!”萧世廉忍不住大笑出来,“贺若将军的忠义某佩服,但是怎么看来这忠义都有些不对味呢?
“此话怎讲?”贺若弼皱了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指责自己,他自问从来没有做出过什么对不起大周的事情,凭什么就这样说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阶下囚的身份,贺若弼早就动手了。
而旁边的鲁广达等人也神情紧张的盯着贺若弼,贺若弼如果真的有胆量动手,那他们绝对会第一时间扑上去。
不过一下子把气氛弄得紧张的始作俑者,这个时候却依旧面带笑意,似乎是要接着贺若弼刚才的“为将者”接着向下说:
“为将者,也要为自己的君主考虑,现在贺若将军难道不知道贵国的皇帝宇文赟已经是一个傀儡了吗?甚至贵国皇帝如果有机会,会恨不得和杨坚拼命吧?你听从于杨坚的命令,岂不是就等于违背了贵国皇帝的愿望?难道贺若将军本心就是指望着能够帮助杨坚战胜我们,然后再看着杨坚把贵国皇帝取而代之?”
“你胡说!”贺若弼霍然起身。
登时大堂上的将领们同时起身,手都按在了剑柄上,贺若弼如果真的敢动手,那他们也不介意让他血溅当场。
萧世廉一摊手:“难道不是么?”
贺若弼的双手都在颤抖,但是他只能低下头。
他无从反驳萧世廉。
“贺若将军的忠义某佩服,也绝对没有说要强迫将军做什么的意思,”萧世廉淡淡说道,“只是请贺若将军自己掂量清楚,效忠于贵国皇帝难道就是帮助贵国皇帝成为傀儡么?至少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周人复兴已然无望,我大汉即将占领关中之后和宇文宪逐鹿中原,宇文宪一个小小的齐王,不过是拥有河北之地,又焉能和我大汉对峙?如果想要为你的陛下考量,那贺若将军就得好好想想了。”
贺若弼斟酌片刻,郑重的一拱手:“承蒙将军不弃,还请赐教。”
萧世廉一摆手:“我大汉一向讲究仁义道德,对于前朝之帝和皇室也没有想要赶尽杀绝的意思。陈叔宝现在不也好好的活着么?如果贺若将军真的效忠于贵国皇帝的话,保证他能够活着,不也是一种效忠么?权力或许可以没有,但是人生在世,还长着呢。”
贺若弼一言不发。
而萧世廉笑道:“看来贺若将军对此还有所怀疑啊,不过没有关系,可以先自己想一想,看看孰轻孰重,某也好,想必此时已经从建康府动身的我大汉陛下也罢,都不会介意的。”
“多谢将军。”贺若弼显然已经没有刚才的气势,郑重一拱手。
“送客。”萧世廉摆了摆手。
目送贺若弼离开,萧世廉方才舒了一口气,环顾一圈,无奈的摊手说道:“真是颇费口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