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你为谁改变自己？quot;
苏西答：quot;我自己。quot;
quot;你头一个要爱你，以及接受你，你必须学会与你相处。quot;
quot;我明白。quot;
quot;这装扮怪怪地，不适合你。quot;
苏西扮一个鬼脸。
quot;见到朱立生了？你们谈过些什么？quot;
quot;朱立生有急事去新加坡，派儿子朱启东做代表。quot;
quot;啊，你见过启东，quot;雷律师十分高兴，quot;那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才。quot;
quot;且甚有内涵。quot;
quot;是，我看他长大，是名毫无缺点的年轻人。quot;
quot;是个完人？quot;
quot;稍有牛脾气，三岁大就到处逼长辈扮病人给他诊症，达不到目的就生气。quot;
苏西骇笑，quot;多可爱。quot;
quot;毕业后一直到第三世界落后地区去赠医施药，一点经济头脑也无，幸亏父亲是个成功生意人，否则空有学问抱负，生活也成问题。quot;
唁，原来如此。
quot;结婚没有？quot;
quot;谁要他，你会嫁他吗？quot;
苏西笑，quot;为什么不？quot;
quot;他很少在家。quot;
quot;跟他跑天下好了。quot;
quot;小姐，他去的地方还有霍乱天花为患。quot;
苏西吐吐舌头。
quot;一次他给我看照片，他抱着病童的时候并没有戴手套，我惊问：口罩、手套呢，当地的军人入病营都戴口罩。quot;
quot;他怎么说？quot;
quot;他茫然答：为什么要戴手套？quot;
苏西点点头。
quot;他想都没想过，你说是不是神经病。quot;
quot;他与父亲不和？quot;
quot;咦，你怎么知道？quot;
quot;生意人铢锱必计，恐怕不以为然。quot;
quot;不，他们父子感情很好。quot;
quot;那真是难得。quot;
霄家振律师看到苏西眼睛里去，quot;还想知道什么？quot;
苏西索性再问：quot;他母亲可易相处。quot;
quot;父母已离异多年。quot;
苏西说：quot;啊，同我一样。quot;
雷律师笑，quot;说对了。quot;
quot;离婚，可算堕落？quot;
quot;我实在不想承认，不过，早三十年，社会风气的确如此封闭，几乎公认离婚是堕落行为之一，当事人，尤其是女方，性格上必有什么不妥之处，离婚妇人是侮辱称呼。quot;
苏西耸然动容，quot;欲加之罪，何患无辞。quot;
quot;二十年前，同居而不婚，亦系堕落。quot;
quot;哗，那吸烟可算堕落？quot;
quot;在一些保守固执的母亲眼中，穿高跟鞋，也是堕落，那是舞女穿的鞋子。quot;
quot;那么，做舞女应该怎么办？quot;
quot;一直不十分确定，至今，有所谓名媛认为名牌衣物不应售予身份暧昧女性，还有，任职欢场，肯定是自甘堕落，应与麻疯病人关在一起。quot;
quot;现在麻疯已经绝迹。quot;
雷律师接上：quot;那么，数夜之女最毒。quot;
苏西抬起头想了一想，quot;我还有一个问题。quot;
quot;请问。quot;
quot;倘若我们四人统统堕落，财产又如何处理？quot;
雷律师变色，quot;不会吧？quot;
quot;堕落的准则如此虚无飘渺，四人全部不及格也不稀奇。quot;
quot;他另有锦囊，到时拆启，必有指示。quot;
quot;苏进有否给你麻烦？quot;
quot;他敢。quot;
苏西沉吟，quot;他这个人----quot;
quot;我知道，一向欺压你的是苏进。quot;
苏西抬起头想一想，推说：quot;不记得了。quot;
雷律师微笑，quot;苏西，假使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像你。quot;
苏西哑然失笑，quot;锗爱错爱，我既非美人，又不是天才，有什么用。quot;
quot;是你那种绝不让任何人与事干扰你过好日子的乐观精神。quot;
quot;是吗，quot;苏西诧异，quot;那也计分？quot;
quot;一百分，我至讨厌怨天尤人，不住抱怨，心中没有一件好事的人。quot;
秘书进来说：quot;雷律师，董先生已经在等。quot;
苏西站起来说：quot;我告辞了。quot;
quot;我们再联络。quot;
苏西忽然问：quot;可以约会朱启东吗？quot;
雷家振醒悟，这才是苏西真正要问的问题。
quot;当然可以。quot;
quot;不犯规？quot;
quot;一点关系也没有。quot;
quot;谢谢你。quot;
苏西松口气，奔到街上，欢呼一声。
可是天正淅淅下雨，不得了，她那把花了不少时间吹直的头发保证又会反弹。
苏西想回广告公司去打一个转，与同事说几句。
她走的路十分迂回，她喜欢穿过各个商场顺带看看橱窗，已是多年来的习惯。
苏西看到一方丝巾，驻足打量，这时，她发觉身后有一个中年人。
跟了她有一段时间了，他也佯装看橱窗。
一眼就知道这一类衣着普通的男子对古灵精怪的女装不可能有兴趣。
苏西不出声，她买了一杯冰淇淋，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慢慢吃，男子消失了，也许躲在后边人群里，一直到苏西站起来，他都没有再出现。
莫非是多心。
她走近珠宝店，他又出现了。
苏西叹口气，有人跟踪她。
为什么？当然是要看她日常行踪如何，从中研究挑剔。
这还会是谁，一定是苏进。
苏西握紧拳头，十分气忿，新仇旧恨全部勾了起来。
雷家振律师说得对，最会得欺压她们母女的，便是这个比她大十二岁的半兄。
苏西属牛，他也属牛，碰巧大一号，但是苏西从没见过如此奸诈的牛。
十多年前父母分手，也是苏进导演的好戏。
他痛恨她们母女，认为她们破坏他家庭，恐惧父亲终于会离开他们那头家，故此从来不放过苏西母女。
他终于等到机会。
他派人跟踪，不，不是苏西母亲，而是他亲生父亲。
他捉到父亲约会一个女演员的证据，把整份证据送到苏西家去。
聘用私家侦探是苏进惯伎。
苏西记得母亲看到录影带时十分平静，声线有点无奈：quot;唉呀，我这会子可难下台了。quot;
本来已经十分动摇的一段关系被这条导火线完全摧毁。
苏西回忆到这里，握紧拳头。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迁怒一个人一件事，苏西憎恨苏进。
这个人不学无术，绝不长进，年复一年，学做生意、炒卖地产、搞日本餐馆、批发时装、电子零件、旅游公司……七十二行，几乎什么都做齐，没有一桩不亏大本，简直是无底洞。
他最怕有人来分薄他的身家。
事成后，苏进不住炫耀他的手段，亲友全部知道这件事，传为笑柄，日后辗转传到苏西耳中。
她从未与母亲商议过这件事。
父亲如此不忠，长远也没有意思。
苏西本来想走进派出所，好警告那个跟踪者，终于改变了主意。
她有更好的办法。
苏西叫部车子回家，她想到了以彼之道，还诸彼身，反正她现在也有多余的钱可花。
她正收集资料，电话铃响了。
quot;我真怕你去了别处度假。quot;
是朱启东，苏西心头一阵温暖。
虽然都会人海茫茫，不过要找一个人，一定可以找得到。
quot;想约你吃晚饭。quot;
苏西揶揄他：quot;医院随时会传你。quot;
他十分无奈，quot;所以不大有人肯陪我吃饭。quot;
quot;我来好了。quot;
quot;六时正接你。quot;
quot;那么早？quot;
quot;想早一点看到你。quot;
quot;好，我在家等你。quot;
苏西趁这个空档联络了一家郭氏私家侦探社。
郭氏曾经是宇宙广告公司的客户。
苏西说出她的要求：跟踪、报告、拍摄、录音。
那是很例牌的工作。
侦探社说：quot;我们需要他的照片、住址、办公地点。quot;
quot;我立刻把资料传真过来。quot;
苏西忽然想到，其实两兄妹都堕落不堪，没有一个好人。
她有丝内疚，朱启东若知道她这另一面，可会深深吃惊失望？
不管了，她必须保护自己，敌人已经动手，她也该准备武器了吧。
侦探社立即有电话过来，quot;资料收到。quot;
quot;拜托。quot;
苏西吁出一口气。
她刚想打扮一下，门铃已经响起来。
果然是朱启东。
如果对方派人守在她门下，一定知道她正在约会见证人的儿子。
好呀，没问题。
朱启东进来，quot;伯母不在家。quot;
苏西笑，quot;她的约会比我多。quot;
她斟两杯冰冻啤酒出来。
quot;地方很宽敞。quot;
quot;是呀，老房子、老家具，装修一直没变，厨房墙角还有母亲替我量度身高进展记录，最多一年高三英寸半，真厉害。quot;
朱启东笑着坐下。
苏西忽然疑心，quot;你为什么不问我父亲？quot;
他可是已经打听过她的家事，如果有，她对他的印象一定大打折扣。
可是朱启东莫名其妙，他说：quot;对，伯父也不在家。quot;
苏西微微笑，quot;家父已经去世。quot;
quot;对不起，我不知道。quot;
苏西十分矛盾，这时，她又希望他什么都知道，省得她费唇舌解释。
quot;我是庶出。quot;
quot;兼是私生子，父母从来未曾正式结婚。quot;
quot;一直以来，生活非常节省，必需品不缺，可是也没有奢侈品。quot;
quot;现在好了，得到一笔遗产……quot;
交待身世是天下最辛苦的事之一。
苏西沉默了。
朱启东说：quot;我从不知道坐家中喝啤酒可以这样舒服。quot;
苏西笑答：quot;那是因为你知足。quot;
他端详她快乐天使般容颜，满心欢欣。
她为他修饰过，可是鬈发野性难驯，早已飞弹得四处都是。
他忽然问：quot;你的眉毛怎么了？quot;
quot;我修过。quot;
朱启东大吃一惊，quot;可是，浓眉最漂亮。quot;
苏西意外，quot;你喜欢？quot;
朱启东大力颔首，quot;刚健、妩媚、精神奕奕。quot;
苏西心花怒放，quot;那，以后我不碰它们了。quot;
朱启东趋近一点，想说些什么，这时，他的传呼机又响。
他一怔。
苏西已经笑起来。
quot;咦，今晚我休假。quot;
呵，他为她告假。
他取出手提电话拨到医院，告诉值班人员：quot;你应找上官，今晚他轮更。quot;舒出一口气。
苏西说：quot;让我们出去吃饭。quot;
quot;不如到舍下。quot;
唔，一个无国界医生的家可能真是一间寒舍，去见识一下不妨。
quot;好。quot;
苏西取过外套跟他走，这才发觉，她对他，还没有说过quot;不quot;字，一直都是好好好好好。
对别的男生可没有这样驯服，quot;不，我想早点走。quot;quot;不，我头痛。quot;quot;不，今明后晚都有事。quot;quot;不，我不会跳舞。quot;不，不，不。
门口停着一辆蛤蟆似新式欧洲跑车，一看就知道性能超卓。
但苏西讶异，quot;这是你的车子？不像呀。quot;
quot;实不相瞒，妹妹启盈见我有约，借出跑车给我，她说，女孩子喜欢新车。quot;
苏西微笑，quot;你本来用什么车？，
朱启东扬扬头，quot;我没有车，步行十分钟可到医院。quot;
苏西笑，quot;步行很好。quot;
quot;那以后我也不用改变自己了。quot;
quot;当然不必。quot;
苏西设想到他仍与家人同住。
住宅在山上，半独立洋房，布置名贵大方，朱立生父女都不在家。
朱启东的书房十分简洁，书桌上放着他在各国工作的照片。
苏西仔仔细细逐张欣赏，问题多多。
quot;这是什么病？quot;怵目心惊。
quot;很可怕，叫食肉菌。quot;
quot;啊，我听说过。四十八小时可以致命。quot;
quot;唉，至心酸是看到儿童患一般抗生素可迅速治疗的疾病，但因缺乏药物失救。quot;苏西不语。
片刻女佣请他俩用膳。
菜式清淡可口，苏西吃了很多。
一样是父母离异家庭，他们这一家又不失温暖。
quot;有无启盈的玉照？quot;
quot;嘿，她最爱拍照。quot;
摊开照片簿，真是琳琅满目，朱启盈在一问著名法国珠宝公司任公共关系职位，人长得漂亮，打扮时髦，完全走在时代尖端。
quot;这是家母。quot;
苏西冲口而出：quot;最年轻美丽的伯母。quot;
朱启东笑，quot;启盈同母亲一个印子。quot;
quot;令尊呢？quot;
quot;他不喜欢拍照。quot;
苏西有点失望。
不过她没想到看老照相簿也会那样有趣。
quot;几时介绍我认识启盈。quot;
quot;你会嫌她幼稚。quot;
苏西连忙说：quot;不不不，我才笨拙呢。quot;
quot;聪明人都那样讲。quot;
苏西急急赔笑，quot;折煞我了。quot;
他的手提电话又响起来。
quot;对不起，我听听。上官，什么事？嗯，原来如此，女朋友的表姨妈娶媳妇，非去吃喜酒不可，我也有女朋友呀，一样走不开，吹牛？她就在我身边，不信，她同你说几句。quot;
竟把电话递给苏西。
苏西骇笑，quot;哪一位？quot;
那边又笑又说：quot;你是小朱的女友？他找到女友了？你央求他代我当三小时夜更可好？他一向是我们这种有包袱之人的救星。quot;
苏西笑弯了腰。
朱启东在一边教她说：quot;只此一回，下不为例。quot;
苏西对上官医生复述：quot;只此一回，下不为例。quot;
那上官一直嚷：quot;厉害，厉害。quot;
苏西笑着说：quot;他马上来。quot;
上官说：quot;皇恩浩荡。quot;
quot;你的同事都那样可爱吗？quot;
quot;上官的确特别一点。quot;
quot;我告辞了。quot;
quot;对不起，原本可以去看电影。quot;
quot;改天好了，机会多多。quot;
他送她返家。
母亲看着她，quot;这样高兴，去什么地方来着？quot;
quot;同某君约会。quot;
做母亲的感叹：quot;异性相吸，无可抗拒，人类天性如此。quot;
quot;是，quot;苏西承认：quot;人类命运如此。quot;
quot;现在都是明白人了，合理得多，我像你那样大的时候，我妈对我说：遥香，何必嫁人，你陪我出入教会岂非十分圣洁。quot;
苏西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不禁奇道：quot;外婆真的那样说？她不结婚，何来女儿？quot;
黄女士答：quot;用诸别人身上的才叫规矩，她成为我的终身反面教材，至少，这一段母女关系，可以由我控制。quot;
苏西吁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雷律师找她。
quot;苏进要求开紧急会议。quot;
quot;有必要敷衍他吗广
quot;将来，你也可以召他出席开会。quot;
苏西当然知道苏进想说些什么。
她抵达律师事务所的时候他们三兄妹已经到齐。
苏进一见苏西进来便指着她厉声说：quot;你与朱立生之子朱启东来往甚密，究竟居心如何？quot;
苏西不语，静静在一角落坐下。
苏进怒不可遏，quot;企图私通公证人，还有什么公平可言？quot;
雷律师开口了：quot;你稍安毋躁。quot;
苏进转过头来，quot;雷女士，你一直偏帮苏西。quot;
雷律师也提高声音：quot;一个人有权结交朋友，即使这人是朱立生之子。quot;
苏进气白了脸，quot;好，我明日就去追求朱立生之女。quot;
雷律师不怒反笑：quot;这也是你的自由，你大可以那样做，可是如果你以为你有机会影响朱立生的判断，你就错得很厉害。quot;
苏进道：quot;苏西已经左右了你的看法。quot;
雷律师凝视他，quot;你也大小觑我这个长辈了。quot;
苏进拍桌子：quot;要在这里寻公道是不可能的事。quot;
quot;你少在我办公室大呼小叫。quot;
苏进叫妹妹，quot;我们走。quot;
然后他指着苏西，quot;我一定会证实你堕落。quot;
苏西既好气又好笑。
苏近与苏周两姐妹仰一仰头就跟着走了。
雷律师没好气，quot;早知不接这份古怪透顶的遗嘱来办。quot;
苏西问：quot;一妻一妾可算堕落？quot;
quot;站在女性立场来说，是天下最荒唐的堕落行为。quot;
苏西微笑，quot;可是，他却不准我们胡调。quot;
规矩，是用来加诸别人的一件事。
别人犯错，罪不可恕，自己的闪失，则永远情有可原。
quot;苏进怎会知道你约会朱启东。quot;
quot;他用私家侦探。quot;
quot;卑鄙。quot;
quot;我也用私家侦探盯他。quot;
quot;苏西，怨怨相报何时了。quot;
quot;我想多了解这一个大哥。quot;
quot;你看，金钱万恶。quot;
苏西笑，quot;可不是。quot;
郭氏侦探社有人在家门口等她。
quot;苏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说话。quot;
一定有重要消息。
quot;请到舍下。quot;
把那位郭先生请进书房，轻轻关上门。
苏西接过一只大信封。
打开，是一叠照片，拍得玲珑清晰。
苏西一看，震惊，呆住，掩着嘴。
真没想到！
照片里两个男人，一个是苏进，另一个是----一张非常英俊熟悉的面孔，苏西认识他，她定期见这个人，他是苏西的心理医生司徒伟文。
苏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天下竟会有这样怪异的事。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手足无措。
只听得郭侦探说：quot;他俩每星期一及五定期见面，来往超过一年。quot;
苏西吞下一口涎沫。
quot;两人感情很好。quot;
苏西用右手不住抚摸左手臂，像是想把汗毛安抚下去的样子。
quot;你没料到会发现这样的秘密吧。quot;
苏西颔首。
quot;潘朵拉的盒子一打开，所有邪魔古怪都飞逸出来，叫人永无宁日。quot;他说的是希腊神话故事。
过片刻，苏西试探着问：quot;这……算是堕落吗？quot;
小郭有一丝讶异，却十分平和地答：quot;成年人有权选择密友。quot;
小郭说得对。
quot;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大哥，另一个是我的医生。quot;
小郭意外，quot;不是你的男友？quot;
苏西吁出一口气，quot;不不，谢谢天，幸亏不是。quot;
小郭如释重负，quot;那，我比较容易说话了。quot;
什么，难道还有下文？
quot;事情有点复杂，你看。quot;
小郭再掏出一只信封。
案中有案，这侦探查案好手段。
信壳里仍然是照片，一位资深记者说过，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果然。
苏西一看，耸然动容：quot;啊。quot;她低呼出来。
可不是值得惊叫，这次，照片中一人是司徒医生，另一人是美貌少女，两人态度热昵，司徒的手正在抚摸少女的长发。
苏西说：quot;这女孩是司徒医务所的接待员殷小姐。quot;
quot;呵，你全认识，这三角关系对你不陌生。quot;
quot;如此复杂！quot;
quot;苏小姐，我正担心你也是其中一个主角。quot;
苏西忍不住，quot;啐。quot;
quot;既然是个旁观者，再好没有，quot;小郭停一停，quot;他们的关系日趋紧张，苏进已经起了疑心，在星期一与五以外的日子里，都出现在医务所附近。quot;
quot;嗯。quot;
quot;苏进是一个浮躁骄做的人----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
小郭微笑，quot;我藉故向他问路，得到非常不礼貌的待遇，从此得到的结论。quot;
quot;是，quot;苏西点头，quot;他母亲宠坏他，他为人自私、自大。quot;
小郭这才明白到，兄妹同父异母。
他说下去：quot;我预料纸包不住火，苏进不会妥善地处理这件事。quot;
苏西十分担心，quot;都是成年人，不会闹事吧。quot;
小郭想一想，quot;我们走着瞧。quot;
他站起来告辞。
苏西趁母亲尚未回家，匆匆收起照片。
一向厌恶苏进的她忽然起了怜悯之心。
这人原来愚昧至此，他自己住在玻璃屋里，却向别人扔石头。
这是报复的好机会。
只要把两份照片送到大宅，苏西一看，必定面如死灰，如果想更彻底地叫他们丢脸，更可叫苏太太也收一份。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不算过分。
但是，苏西却不打算那样做。
她所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报复只有使她变得像苏进一般阴险，她一向看不起他，如果变得同他一样，苏西无法向自己的良知交待。
那才是真正的堕落。
苏西决定把这个秘密放在心中，不去揭发，说也奇怪，心内重压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许这便是宽恕，可是，更可能是自爱。
那家人一直踩低她，那不要紧，她可不能轻贱自己。
苏西决定维持缄默。
她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
啊，是母亲忘记带锁匙？
她走到大门前。
这时，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quot;
抱怨地：quot;你从来不请我进屋喝杯咖啡。quot;
母亲的声音：quot;这是我女儿的家。quot;
quot;也是你的家。quot;
母亲沉默一会儿，quot;希望你多多包涵。quot;
quot;我都包涵了五年了。quot;
苏西吓一跳，没想到门外的先生如此好耐心，顿时恻然。
她是忽然下的决心，迅雷般拉开大门。
门外两个中年人呆住了。
苏西满面笑容，quot;妈妈，请朋友进来喝杯咖啡呀。quot;
那位先生虽然已经白了半边头，可是精神奕奕，修饰整齐，使苏西觉得宽慰。
更宽心的是苏西的母亲，泪盈于睫，转过头去，quot;进来吧。quot;
苏西顺手抄起外套手袋，quot;失陪，我约了人看电影。quot;
黄女士同女儿介绍：quot;这位是郑计祥。quot;
苏西笑说：quot;郑先生，你们多谈谈。quot;
她避出门去。
母亲也是人，也需要异性的慰藉。
为着女儿，已经回避那么久，现在苏西已经成年，她知道该怎么做。
在苏西眼中，母亲最高贵最圣洁，她从来不会当着男友对女儿说：quot;叫陈叔叔quot;quot;叫林伯怕quot;……男友是男友，同女儿不相干。
最讨厌是一种把男人带到家来还要命女儿出来叫爸爸的母亲。
苏西无事可做，独自看了一套文艺片，散场后，忽然心血来潮。
她到医院去找朱启东。
在接待处说出这个名字，就得到礼貌待遇，由此可知，他相当受到尊重。
不过又问了好几回，他们才告诉她，他在医生休息室。
quot;小朱连续两日一夜当更，也许在休息室小睡。quot;
苏西犹疑一刻才推门进去。
朱启东躺在长沙发上，一条腿搭地上，累极人睡。
嘴巴微微张着，有轻微鼻鼾，脖子上诊症听筒尚未除下，胡髭早已长出来。
苏西有点意外，真未想到做西医如此吃苦。
她不忍吵醒他，正想退出，朱启东转一个身。
他问：quot;谁。quot;
苏西轻轻答：quot;我。quot;
朱启东睁开双目，微笑说：quot;你怎么来了？quot;
苏西有歉意，quot;打扰了你。quot;
quot;不，我也快下班了。quot;
他并没有起身，却示意她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quot;苏西，你是我的爱婀她。quot;
隔一会儿，苏西才想起爱婀她是人体内通往心脏最大的血管，藉以维持生命。
苏西也笑。
片刻，她说：quot;待你下班后我再来。quot;
他点点头，送苏西到门口。
那么辛苦忙碌，怪不得没有女友。
感情多半靠时间孵出来，不痛下功夫，就没有收获。
看看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回转家去。
果然，母亲的朋友郑先生已经告辞。
母亲一脸笑容，正在读报。
苏西斟杯茶坐在她面前，自言自语道：quot;有机会的话，好结婚了。quot;
黄女士轻轻回答：quot;他亦有一子一女，要是结婚的话，这些人会统统被逼成为亲戚，非常荒唐，不如维持现状，清清爽爽。quot;
说得十分合理。
黄女士何需一纸婚书保障什么。
早上，母亲推醒她。
quot;小西，今早你有医生约会，如果不想去，我帮你推掉。quot;
苏西睁大眼睛，她正约了司徒伟文医生。
quot;不不不，有要紧事，我这就起来。quot;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苏西，这事与你无关，佯装不知是最聪明的做法。
不知者无罪，知得大多，随时有杀身之祸。
这个时候退出漩涡，也还来得及。
可是苏西年轻，苏西心中有气，苏西看这个大哥的脸色，实在有段日子，积怨颇深，她也想看看他失意的样子。
苏西准时赴约。
世界多么小，苏西感喟，就在这间医务所里，她的大哥与一男一女攘成三角关系。
那个秀丽的接待员殷小姐如常出来替苏西登记，神情有点恍惚，比往日沉默。
司徒医生看到苏西，一怔，quot;看护没通知你今日约会取消？quot;
苏西摇头，quot;没有。quot;
quot;真对不起，苏小姐，今日我有事。quot;
quot;没问题，我改天再来。quot;
他吩咐助手：quot;加添一节时间给苏小姐，不另收费。quot;
苏西从未见过年轻温文的他神情如此紧张。
苏西到卫生间去了一趟，不过三五分钟，出来的时候，发觉候诊室空无一人。
她听到司徒医生的房间传出争吵之声。
接着，是家具碰撞，瓷器摔碎，有人叫道：quot;你于的好事！quot;另一人说：quot;我已经说清楚，我俩再也没有瓜葛。quot;
苏西深深悲哀，关系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快快结束，还待何时？
她已经推开医务所大门，预备离去，忽然之间，听到一声女子尖叫。
那女子刺耳欲聋的尖叫声持续良久，一声接一声，跟着，有人推开了门，跌撞地冲出来，此人正是司徒伟文医生。
他一脸恐惧，瞪大双眼，像是不置信事情会溃烂到这种地步。
他的双手抱在胸前，开头，苏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然后，刹那间，苏西看到鲜血自他小腹涌出。
司徒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苏西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勇气，她立刻拨紧急电话通知派出所。
苏西接着走进司徒医生的房间去，看到她大哥苏进呆若木鸡般站着不动。
苏西四肢这时像风中落叶般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在地上呻吟：quot;此事……不名誉……影响大……快走。quot;
一言提醒苏西，她顿足道：quot;还不快走！quot;
苏进抬头，看见妹妹，也不及细想。何以她会在这里出现，听见走字，便拔足飞奔。
这时，警察与救护车也赶到了。
司徒尚有知觉，一口咬定，是他自己错手的意外。
quot;我与女友争吵，一时气愤，自杀盟志。quot;
警察狐疑地看着苏西，quot;你是谁。quot;
苏西立刻答：quot;我是司徒医生的病人。quot;
quot;你看到什么？quot;
quot;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自卫生间出来，已经如此。quot;声音与双手都簌簌地抖。
司徒被护理人员抬出去，门外已聚集好奇人群，警察留下苏西的地址与电话号码。
再一次回到太阳底下，苏西的胃部痉挛，忽然之间，伏在电灯住上，呕吐起来。
路人纷纷走避，有一两个还掩着脸。
你看，尚未遭灾劫，世人已经唾弃，做人能不小心。
苏西回到家，平躺着，绞紧的胃才慢慢松开来，不过，一颗心仍然跳到喉头上，全身的不随意肌全部异常活动。
她不住呻吟。
电话响了。
quot;苏小姐，quot;是郭侦探，quot;真凑巧，你也在现场。quot;
苏西只得说一个是字。
quot;我已拍下苏进落荒而逃的照片，相信你必定有用，而我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quot;
quot;是，谢谢你。quot;
小郭忽然叹口气，quot;苏小姐，恕我多嘴。quot;
quot;郭先生，你是我尊重的人，请直说不妨。quot;
quot;苏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quot;
quot;你说得有理。quot;
小郭轻轻放下电话。
苏西捧着头深深叹口气。
傍晚，有人按铃，门外昏暗，苏西一时没把访客认出来。
quot;谁？quot;
quot;我姓殷。quot;
quot;啊，殷小姐，请进来。quot;
她仍然穿着上午那套衣服，样子憔悴。
苏西忙问：quot;司徒怎么样？quot;
quot;没有生命危险。quot;
苏西松口气，放下一块大石；
quot;他叫我来向你道谢。quot;
quot;不要客气。quot;
quot;待他康复，我们决定移民他乡，从头开始。quot;
quot;那也是好主意。quot;
她悄悄落下泪来，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想必会终身担惊受怕：他可会故技重施，他可管得住自己？
苏西忽然间：quot;殷小姐，你芳名叫什么？quot;
quot;我叫殷红。quot;
啊，叫那样的名字，感情路上，必不好走，古老人从来不会替孩子取个别致或与众不同的名字，就是怕引邪恶神灵的注意。
她似乎仍然有一丝不放心。
苏西一再向她保证：quot;我什么也没有看见。quot;
殷红静静离去。
第二天，报纸一角，有段小小新闻，事不关己的人根本不会注意。
大都会一日之内不知有多少不寻常的惨事发生，此类意外微不足道。
苏西的心始终忐忑，原来保守秘密是那样辛苦的重担，始料未及。
母亲决定与郑先生结伴乘轮船游东南亚，到达合里，上岸玩一个星期。然后转飞机返来。
苏西真正为他们高兴。
她也想郑先生知道她对他绝对没有反感，看到他，会娇悄地称赞：quot;中年人穿深色西装最好看quot;之类，使他高兴。
家里只剩苏西一人。
送船回来，还没掏出锁匙，大门边忽然闪出黑影。
苏西吓一跳，本能地退后两步，瞪着那个人。
这是谁？
脸容枯槁，瘦削得仙风道骨，伸出来的手不住颤抖。
电光石火之间，苏西喊出来：quot;苏进！quot;
平素的嚣张、跋扈、骄傲、自大……全部丢到爪哇国，今日的他似一个晚期癌症病人。
苏西仍怀着一丝警惕，quot;你怎么了？……
他吞一口涎沫，．quot;你全知道？quot;
苏西怕他口袋里还藏着另外一把尖刀，quot;我知道什么？quot;
quot;我的事。quot;
quot;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多心。quot;
苏进点头，quot;没想到你会如此宽容，是我看错了你。quot;
终于承认狗眼看人低。
苏西仍与他维持距离，温和他说：quot;我不明白你讲些什么，我听不懂。quot;
苏进自顾自说下去：quot;原本你可以摊开来讲，分掉我的遗产。quot;
苏西答：quot;我已有我的一份。quot;
她又补充：quot;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quot;
苏进又颔首：quot;说得好，钱可以买得到的东西，毕竟有限。quot;
苏西加一句：quot;非常有限，不外是大屋大车这一类满街都是、人人都有的东西。quot;
quot;苏西，我欠你。quot;
苏西轻轻说：quot;兄弟姐妹，谁也不欠谁。quot;
他转身走了。
苏西连忙开门人屋，她心酸地躺在沙发上，无故落泪。
钱可以买到什么呢，床铺被褥，两斤猪肉，几件新衣，她童年与少年的欢乐都被歧见葬送掉，永远无法挽回。
朱启东医生找她。
quot;你在什么地方？quot;
quot;医院。quot;
苏西骇笑，quot;一直没回家？quot;
quot;有突发事件，走不开。quot;
quot;什么时候有空？总也得放你们回家吃顿饭洗个澡吧。quot;
quot;一下班我就来你处。quot;
下午，他来了，站在门口不愿进来。
他用手揉着双眼，浑身发散着医院独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quot;怎么了？quot;苏西知道有蹊跷。
quot;我很累……病人不治。quot;
苏西啊一声，quot;可怜的朱启东。quot;
quot;情绪欠佳，我还是回家的好。quot;
苏西拉住他的手。
quot;我这里欢迎你。quot;
两个年轻人拥抱片刻。
苏西问：quot;好过一点没有。quot;
他筋疲力尽地苦笑，quot;有一杯热可可更好。quot;
quot;我立刻帮你做。quot;
苏西捧着一大杯热饮出来，他已靠着沙发睡着，实在太劳累了，精魂与肉体分家。
苏西替他盖上张薄毯子。
朱启东是个好人，但是好人却未必是个好伴。
他整个人已经奉献给研究工作，医院手术室才是他的家，他每一丝精力都被病人榨取得干干净净，作为他的家人，得到的不过是一具时时躺在沙发上的躯壳。
苏西是个聪明人，所以她的功课与工作成绩都平平，因为她知道，做得好过人十分便需多付一百分努力，太辛苦了。
毋需认识朱启东二十年，亦可知道同他在一起生活会十分枯燥。
苏西叹口气。
这时，他外套口袋里的传呼机又响起来。
苏西开始讨厌这件装备，她把它自朱启东的外套口袋取出，一手关掉。
一室皆静，朱启东可以好好睡一觉。
苏西拿起一本小说，独自读了起来。
这真是世上最奇异的约会，二人共处一室，一个看书，另一个睡觉，没有音乐，没有对白。
以后，恐怕还有很多这样共度周未的机会。
电话铃响，苏西连忙拎起听筒。
quot;苏西？我是雷家振。quot;
quot;啊，雷律师，有要紧事？quot;
她声音十分严肃，quot;你马上到大宅来一趟，有个特别会议需你出席。quot;
东窗事发了。
雷律师收风也真快，没有什么事瞒得过她的法眼。
苏西看了看熟睡中的朱启东。
她大可以放心去开会，朱君在八小时内无论如何不会醒来。
她换上一套整齐的衣饰出门。
只花了二十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大宅的老佣人替她开门。
苏西感喟，少年时她来过这里见父亲，永远挺胸直行，目不斜视，因为一不留神便会看到白眼。
今日又来了。
那只法兰西座地铊钟仍然放在老位置，每过一刻钟便会当当敲响报告时辰。
客厅中那盏大水晶灯永远擦得精光灿烂，缨络闪着骄傲的虹彩。
这里叫大宅，苏西与母亲住的地方叫公馆，或是简称那边。
他们都在父亲的书房里。
雷律师出来说：quot;苏西，进来。quot;
一家人齐集。
苏西的眼光寻找苏进，只见他背着所有人面壁独坐一个角落。
他的母亲面如死灰。
他两个妹妹不发一言，一副蒙羞的样子。
雷家振律师说：quot;我们现在与朱立生先生通话。quot;
朱立生？他在什么地方？
雷家振按下电话扬声器。
那一头传来宏厚的男声，语气却不失婉转，他这样说：quot;我已看过报告。quot;
苏西觉得朱氏父子声音相当像。
雷律师说：quot;那么，朱先生，请给我们一个裁决。quot;
那个朱先生有点尴尬，quot;好友竟给我一个如此沉重的任务。quot;
雷律师催他：quot;你请说。quot;
朱立生轻轻说：quot;一个成年人，有权选择他的伴侣。quot;
这当然是在说苏进。
quot;可是，当伴侣变心，他应采取平和合理的态度，伤害他人身体，于理于法都不合。quot;
书房内，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quot;对方不予起诉，警方又缺乏证据，苏进才免去牢狱之灾，不过，肯定已丧失遗产继承权，他那一份，当由三位妹妹分享。quot;
雷律师抬起头来，quot;各位有什么异议？quot;
一片沉默。
朱立生忽然说：quot;案中有一位重要证人，从头到尾不发一言，我想，你们应该向她道谢。quot;
苏西一听，连忙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真没料到自己演技如此到家。
quot;堕落并无定义，可是苏进应该明白，纠缠、恫吓、威逼，最后伤害他人，确是犯罪行为，quot;说到这里，停了一停，quot;我已经讲完。quot;
雷律师说：quot;谢谢你，朱先生。quot;
朱立生挂上电话，谈话中止。
苏进一言不发地走出书房。
事情是如何揭发的呢？
司徒不说，苏西也不说，苏进当然更不会说。
雷律师像是看穿了苏西的思想，她轻轻说：quot;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quot;
苏西双手一震，手袋差点落到地上。
小时候同班同学考试作弊，被老师当场捉到，那古肃的老师自牙齿缝中迸出：quot;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quot;两句话来，十分震撼。
雷律师站起来，quot;散会。quot;
苏西想跟着离去。
忽然听见有人说：quot;诸留步，我准备了茶点。quot;
叫谁留步？
不会是苏西吧，一定是叫雷律师。
苏西自顾自向前走。
可是她又听得同一个声音说：quot;苏西，茶点准备好了，请赏面。quot;
苏西不相信双耳，缓缓转过头来。
一点不错，说话的正是李福晋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