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医院病房布置同酒店相似，已尽量用粉彩颜色，可是不论怎样掩饰，病人还是紧张。
可晴问：quot;你有无闻到药水味？quot;
少屏笑：quot;医院难道还散发玫瑰花香不成。quot;
quot;少屏，死人就是用种药水防腐吧？quot;
少屏没好气，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帮好友维持乐观，quot;想到什么地方去了。quot;
这时张思悯医生进来，quot;好吗，可晴，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quot;
可晴颓然，quot;我以为结婚才是大日子。quot;
张医生一怔，quot;啊，我已结过三次婚，我认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医科毕业、取到专科证书，还有，第一个病人恢复听觉。quot;
可晴骇笑，quot;结婚没有什么大不了？quot;
quot;正是。quot;张医生笑。
可晴问：quot;少屏可以进手术室吗？quot;
quot;少屏不如回家先休息几个小时再来看你。quot;
他们很少直接说不，一个不字太伤人自尊心，不过，即使没说不，也等于是十分肯定的不。
可晴沉默，低下头。
张医生鼓励她：quot;喂喂喂，我在手术室才是关键呀。quot;
可晴苦笑。
少屏不禁在心底说：可怜的小富女。
张医生亲手替可晴削发剃头。
quot;不怕不怕，很快会长回来，我打听过了，今年流行极短发。quot;
医生能做到这样体贴，实在不容易，可晴当然不能再说什么。
quot;要不要照镜子？quot;
可晴急急说：quot;不！quot;
接着她被推进手术室，看护一边注射一边逗她讲话，quot;有无亲密男友？quot;quot;普通男友也无，谁耐烦学手语。quot;
quot;你会遇上有心人。quot;
quot;我一生不会结婚生子，我怕子女遗传到我的毛病。quot;
看护嗯地一声。
可晴只觉得手腕一线麻痹迅速传至腋下，接着不省人事。
醒来之前有人轻轻拍打她的面孔。
她睁开双眼，发觉仍然在手术室中。
她想移动头部，可是颈部以上被一只钢架镶住，四肢亦锁在床上，可晴叫起来。
看护握紧她的手，把脸凑到可晴面前，好让她读到她的嘴唇，quot;别怕，我们都在这里，可晴，手术第一部分已经完成，现在正进行第二步。quot;
可晴大惊，quot;我的头——quot;
quot;一切无恙，你放心。quot;
quot;医生，医生。quot;
张医生走过来微笑，quot;可晴，我们将接驳人工听觉神经线，并且试起搏器控制，你如听见，请大声回答。quot;
quot;听见？quot;
忽然之间，可晴泪如泉涌。
看护连忙替她拭泪。
可晴知道头骨已经掀开，红色柔弱的脑组织正暴露在空气之下。
她渐渐镇定。
世上有几个人的脑袋接触过空气？
她忽然说：quot;我想看。quot;
看护瞄医生一眼，手术室里的数名助手都颔首，张医生终于说：quot;好吧，病人有知情权。quot;
宽大的荧光屏忽然开着。
可晴目停口呆。
只见放大了的人脑左半球下边贴满小小有字母的标签。
可晴惊呼：quot;这些是什么？quot;
quot;我们想知道哪一部分管你的听觉。quot;
quot;每个人不一样？quot;
quot;有细微分别。quot;
手术钳轻轻碰到一部分，医生问：quot;听见吗？quot;
quot;不。quot;
手术钳又移到另一部分，quot;有无听觉？quot;
quot;不。quot;
难以想象那就是她自己的脑部。
quot;我们正在播放贝多芬惟一的小提琴协奏曲。quot;
quot;小提琴悦耳吗？quot;
quot;像有情人的声音，安抚灵魂。quot;
quot;我还听不见。quot;
quot;不要紧，现在呢？quot;
可晴面孔变色，她混身颤抖。
quot;可晴，听得到吗？quot;
可晴的静寂世界忽然打破，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像是有人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似，她惊怖莫名，一大堆嘈吵的杂声排山倒海似涌向她。
可晴窒息，quot;可怕，可怕。quot;她大叫。
恐惧得无以复加，她用力挣扎，继而失去知觉。
一名助手说：quot;她听见了。quot;
quot;医生，手术成功。quot;
quot;外人以为病人恢复听觉会得立刻欢欣若狂，事实刚相反。quot;
张医生说：quot;康复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quot;
quot;准备缝合。quot;
可晴终于再次醒来。
少屏立刻俯身看着她，quot;恭喜你，可晴。quot;
quot;祖父知道了吗？quot;
甄律师答：quot;医生已向他做详细报告。quot;
可晴吁出一口气。
甄律师一脸倦容。
可晴问：quot;手术进行了多久？quot;
甄律师举起两只手。
quot;十个小时？quot;
我的头，可晴举手去摸，整个头都缠着纱布。
quot;我仍然听不见声音。quot;
quot;医生还没有替你接上开关，待你精神好些再说。quot;
quot;我想听这世上一切声音。quot;
quot;别急，一步一步来。quot;
quot;少屏，你的声音是怎么样的？quot;
quot;粗暴沙哑无礼。quot;
可晴一边笑一边落泪，quot;我自己的声音呢？quot;
quot;如出谷黄莺。quot;
quot;少屏，你对每个问题都有一个现成的答案。quot;
甄律师也忍不住笑，这女孩的确是个鬼灵精。
张思悯医生是几乎旋转着以探戈舞步进病房来的。
quot;可晴，我太高兴了。quot;
可晴说：quot;事先说明，我拒绝向你及其他病人做示范说明。quot;
张医生：quot;我并没有做此要求。quot;
大家都笑了。
可晴呼出一口气。
少屏说：quot;我家环境嘈吵，我时时幻想耳朵里装开关，抗拒噪音，没想到可晴达成了我的愿望。quot;
可晴问张医生：quot;什么时候开启我的双耳？quot;
quot;你先休息几天。quot;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
是少屏先觉得闷，她独自乘地车到印裔聚居地，买了一身银红色沙里，穿到医院来探可晴，并且喂可晴吃咖哩薄饼，少屏的花样最多，而且起码有一半不为大人接受。
可晴的心一向静，看看书又一日，没有要求，亦没有抱怨。
那天一早张思悯医生便进来了。
quot;张医生早。quot;
quot;早，可晴，报上有什么好消息？quot;
quot;谁会要刊登好消息。quot;
quot;说得有道理。quot;
看护拆掉可晴头上的绷带。
可晴觉得头上一凉，呵，需要戴帽子了。
看护问：quot;想不想照镜子？quot;
这次可晴点点头。
光滑的头颅上一条拉练般的疤痕，裂缝上有钉书机痕，看上去真正诡秘。
quot;真奇突。quot;可晴赞叹。
看护替她戴上绒线帽，披上外套。
quot;来，quot;张思悯医生说，quot;跟我来。quot;
可晴知道重要的事将要发生。
她轻轻跟在医生后边。
张医生带她到儿童病房。
一大班小孩正在上音乐课，老师在指挥他们唱歌。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
张医生忽然指示看护插上装置，看护把一只小小盒子交到可晴手上。
可晴瞪大眼睛，按下开关。
忽然，她听到声音了。
有点像老式收音机，带沙沙杂音，接着，她清晰地听到小孩的歌声。
他们这样唱：quot;落矶山脉，落矶山脉高耸，当你置身落矶山脉，你没有躲避之处，呜呜呜呜，君还记得我否，呜呜呜呜，君还记得我否……quot;
分明是一首含蓄低沉的情歌，由稚声唱出来，因天真无邪，更加令人怅惘，所谓落矶山脉，不过是寻个话题，最终是问君有无将他忘怀。
真没想到孩子们的声音会动听到这种地步，可晴触动心事，再也忍不住，眼泪汩汩流下，她抽搐地痛哭。
看护把手搭在她肩上以示安慰，可晴索性把头靠在看护肩上号啕。
叫她更意外的是她自己的哭声，啊，可怕，像只野兽。
她按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猛咳起来。
看护立刻替她关上机器，扶她回病房。
张医生轻轻说：quot;可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你自己慢慢试验吧。quot;
含泪的可晴忽然哭起来。
她立刻拨电话回家。
老佣人来接电话：quot;秦宅，请问找哪一位？quot;
quot;老先生起来没有？quot;
quot;你是哪一位？quot;
quot;我是妹妹。quot;
quot;谁？quot;老佣人一时没有领会。
quot;是可晴，请祖父来，我想听他的声音。quot;
quot;妹妹，你耳朵医好了？quot;
quot;嘘，别嚷，给他一个惊喜。quot;
quot;是，是。quot;
多好，不再烦人转述了。
片刻，秦老先生的声音传过来，quot;是谁？quot;
可晴做不了声，她哽咽，是老了，听声音都听得出来，沙哑、低沉，可是短短两个字，其中也有权威。
他不耐烦了，quot;谁？quot;
quot;祖父，是可晴。quot;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过来，quot;你可是听见了？quot;
quot;是，祖父。quot;
刹时间，他也语塞，可是，没到一会儿，老先生又恢复常态，他故意轻描淡写，quot;感觉好吗？quot;
quot;还不知道，正试验中。quot;
quot;有空时时与我联络。quot;
可晴轻轻放下电话。
咦，少屏这鬼灵精去了哪里？
可晴又拨电话到公寓找人。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刚想放下，忽然通了，有男声问。quot;喂，喂？quot;似刚睡醒，接着一把女声也问：quot;找谁？quot;
可晴像是无意中偷窥到别人裸体一样，吓红了脸，立刻挂断电话。
随即又觉得少屏的声音好不甜美，十分艳羡。
她试着说话给自己听：你好吗，秦可晴，今天你打算做什么，
发音有欠准确，哑哑地不甚动听，可晴又一次掩住嘴。
原来真相如此。
看护进来笑着：quot;可晴，你可以出院了。quot;
可晴张大了嘴。
quot;甄律师待会来接你。quot;
话还没说完，甄律师已经兴奋地推门进来。
quot;可晴，听得见吗？quot;
他的声音像洪钟，可晴笑了。
他紧紧拥抱可晴，傻气地说：quot;好了好了，终于听得见了。quot;
可晴立刻要求：quot;带我到街上去。quot;
她穿上外套，由甄律师载她到交通最旺的十字街头，停好车，由可晴站在安全岛上聆听市声。
汽车喇叭、小贩叫卖、行人谈话、公路车引擎、白鸽拍动翅膀……一霎时像潮水般涌进她耳朵。
她都听见了。
她需要握紧拳头抗拒那声响。
可晴觉得她甚至可以听到灰色的云在紫色天空中移动的声音。
她抬起头，仰望苍穹。
甄律师在一旁看着她。
这个高挑秀丽的女孩正贪婪地盼望吸收每一种声音，面色苍白，神情温婉凄清动人，天可怜见，她终于与常人无异了。
他真替她高兴。
甄律师用手帕轻轻揩掉眼角的泪水。
可晴被各类声音催眠，不想离开，她觉得晕眩，闭上双目，握紧拳头。
quot;今日到此为止可好？quot;
可晴点点头，甄律师扶她上车。
他们回公寓去。
少屏与保姆都不在。
甄律师说：quot;留你一个人在公寓可以吗？quot;
可晴说：quot;没问题。quot;
quot;凡事当心，别随便开门。quot;
quot;真把我当幼儿了。quot;
甄律师离去之后，可晴扭开了收音机，逐个电台收听，又到厨房启动洗碗碟机，开大水龙头听水声哗哗，移动台凳，大力顿足，抖动被单，一拳打到枕头上……
各种声音都叫她着迷。
推开窗户，二楼正好看见一棵橡树，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十分悦耳。
可晴忍不住轻轻唱：呜呜呜呜，君还记得我否，君还记得我否。
这次，她没有再流泪。
忽而听见一阵咕咕声，这是什么？她怔住，声响自腹部传来，她突然想起，这便是书中形容的腹如雷鸣？肚子饿了。
她到厨房去做三文治，电话铃骤然响起，她吓一跳，真不习惯，马上跑去接听。
对方说：quot;小姐，我向你推销《知识泉源宝鉴大笑百科全书》。quot;他滔滔不绝开始讲解。
可晴听得津津有味。
那推销员不相信有此好运，十分怀疑，quot;小姐，你还在那一头吗？quot;
quot;是，我在听。quot;
quot;你会购买吗？quot;
quot;我已经有一套，让我考虑考虑。quot;可晴笑了。
她打开牛奶盒子，把液体倒进杯子，所有声音都源自物质在空气中摩擦，若没有空气，世界静寂一片，一如在太空中。
她坐下翻报纸。
嘶一声，嘶又一声。
情绪略为平静，专等好友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正在读政治评论，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quot;我想……离开他。quot;
有人回答这个女子：quot;那么，为什么拖到今日呢。quot;
quot;我忍受不了那种空虚，目前，至少有人在身边，无论吵闹、憎恨，有个对象……这种自虐是变态的，我知道……quot;声音幽怨沉沦。
可晴吃惊，谁，这是谁？
她站起来，是收音机里的广播剧吗，是谁在看电视肥皂剧？
对问从何处传来？
她在公寓中四处寻找。
都没有，屋里只得她一个人。
然后，可晴逐间房走动，细细聆听。
她将开关掣上声量控制调高。
这一下子，她连楼上的脚步声都听见了。
quot;他欺骗我呢，然后遗弃我。quot;
对话更清晰了。
quot;这样做，会否遭到报应？quot;
终于，可晴知道声音来自何处了。
老式公寓用热水汀做暖气，往往附近有个通风口使空气流动，这个通风口自楼下一直通至三楼，声音自另外一个单位传来。
二楼的通风口在书房里。
照说，声音不应如此清晰，可是，可晴拥有的并不是一双平常的耳朵，她的耳朵是高科技接听器。
落寞伤心的声音再传来：quot;只有死亡可以消除我的痛苦。quot;
可晴为之恻然。
她屏息静听。
quot;不，quot;另一人说，quot;你不会寻死，否则，你不会到我这里来。quot;
可晴忽然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了。
他们是心理医生与病人。
楼上竟有一所心理医生诊所。
可晴好奇，开门走到楼下去查户口。
果然，她看到邵也蕴医生的名牌。
啊，偷听是不道德的行为。
回到书房，她用椅垫堵塞通风口。
对话声低沉下去，再也听不见了。
可晴觉得可笑，其实，她只需要关上她的耳朵，便什么都听不见。
再过一会儿，保姆自菜市场回来了，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太太，立刻用流利的手语问候可晴。
可晴觉得这种关系难能可贵，也以手语回复。
保姆到厨房准备晚餐。
可晴坐在沙发上欣赏杯碟锅子运作声。
少屏呢，去了何处？
就在这个时候，门声一响，她启门进来了。
quot;可晴，你怎么出院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扑一个空。quot;
quot;给你一个意外惊喜呀。quot;
quot;可晴，凡是意外都是可怕的，记住，有了男朋友，千万不要叫他有任何意外。quot;
可晴笑了。
少屏蹲到她身边，细细打量可晴，她转到她身后。
quot;可怜，那么漂亮的头发非待明年才长得回来。
可晴这时意味到明敏的少屏没察觉到她已可以听见，不禁暗暗可笑。
她脱口回答：quot;不是流行短发吗？quot;
少屏愕住，她是何等机灵的人，当然知道站在可晴身后，她无法看到她的嘴型。
少屏缓缓走到可暗面前，轻轻问：quot;你有听觉了？quot;
可晴颔首。
少屏不住点头，quot;好极了，好极了。quot;
可晴笑，少屏有点傻。
过一刻，少屏又说：quot;太好了，太好了。quot;
接着，两人拥抱在一起跳起舞来，不住在客厅中转圈子，直至晕眩倒在地上。
然后，两人呵哈呵哈大笑不停。
保姆不放心，出来看个究竟。
少屏大叫：quot;她听得到了，她听得到了。quot;
保姆也笑着不住点头，双手濡湿，沾着鸡蛋及面粉。
少屏问：quot;我们几时回家？quot;
可晴反问：quot;你想家？quot;
少屏不语，过一刻她颓丧地说：quot;我其实没有家。quot;
可晴不出声。
少屏自嘲：quot;狗不嫌家贫。quot;
可晴立刻更正：quot;你从来没抱怨过环境欠佳，只是家人一直不关心你。quot;
少屏泪盈于睫，quot;只有你明白。quot;
quot;少屏，你索性到秦家来住吧。quot;
quot;什么？quot;
quot;就当非正式过继秦家。quot;
quot;怎么可以。quot;
quot;在祖父名下出一份薪水并不困难。quot;
少屏问：quot;职位是秦可晴小姐私人秘书？quot;
quot;假如你愿意的话。quot;
quot;无功不受禄。quot;
quot;那么，做陪读生，我们一起进学校。quot;
少屏勉强地笑，quot;我想想清楚。quot;
可晴失笑，quot;你怕失足？quot;
quot;我怕成为寄生草。quot;
可晴不语。
少屏轻轻摸她的耳朵，quot;你已与常人无异，我太替你高兴。quot;
可晴的手也掩住耳朵，忽然尽情地尖叫起来。
这次，保姆并没有再出来视察。
任何人失聪二十一年，只在书本中得知各种声音是什么样一种现象，都有权在恢复听觉后尖叫。
傍晚，甄律师来了。
他带两个女孩子出去吃饭。
西餐厅出乎意料之外的静寂，客人已经不多，客人吃东西又像守礼拜，默默吞咽，鸦雀无声。
甄律师问：quot;可晴你有什么计划？quot;
可晴正在听自己喝汤的声音，要定定神才说：quot;我知道祖父想我升学。quot;
quot;你打算挑哪个国家进修？quot;
可晴笑，quot;我成绩平平，也不是爱去哪里就可以去得到。quot;
甄律师轻轻答：quot;你交给我办好了。quot;
quot;那么，请劳烦一并替少屏办手续。quot;
甄律师好奇，quot;你俩是怎么认识的？quot;
少屏看着可晴，quot;在一次游泳比赛中。quot;
quot;不，我掉了围巾，你叫我拣，我没听见，你追上来，记得吗？quot;
quot;你的保姆只管向前走。quot;
quot;那年你十岁。quot;
少屏笑，quot;我一直比你老气。quot;
可晴说：quot;不一定，你有时比我活泼。quot;
少屏说：quot;又好像是因为有人在街上欺侮你，你家司机又未到，我帮你喝退那几个大个子。quot;
可晴想起来，quot;对对对，他们拍手笑我是聋子。quot;
甄律师颔首，她们间自有渊缘。
quot;孟小姐请你把学历成绩尽快交予我。quot;
少屏收敛笑容，quot;那是一笔庞大的费用。quot;
甄律师答：quot;作育英才不以金钱衡量。quot;
少屏有点感动，没想到多年来愿望得偿是因为秦家的慈善。
她跟对了朋友。
在这个时候，邻座一男一女忽然起了争执。
那男客不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令到女伴勃然大怒，站起来狠狠赏了他一巴掌。那清脆的啪一声令全场触目。
接着，那盛妆女郎拂袖而去。
可晴眼都不眨看着这一幕，兴奋到极点，原来有声电影是这样精彩。
甄律师连忙低声。quot;别看，不礼貌。quot;
可晴急急低头。
眼角瞥见那个男人满面通红掏出钞票付了账才走。
他一走可晴又咧开嘴笑。
少屏纳罕，quot;你绝少幸灾乐祸。quot;
quot;这不是什么灾难。quot;
少屏说：quot;对那一男一女来说绝对不是好事。quot;
连甄律师都忍不住：quot;如果真有缘份，打也打不散。quot;
quot;这么怪。quot;
quot;是，男女闲事往往怪得不能以常理解释。quot;
可晴回到轨道上去：quot;祖父觉得北美洲才是读书胜地。quot;
甄氏答：quot;我会着手找学校。quot;
回到公寓，时间还早，少屏立刻到厨房找东西吃。
一见保姆做了肉丸意粉，不胜欢喜。
可晴笑问：quot;你没吃饱？quot;
quot;我最怕新派法式菜，三只虾仁，两片生菜，摆得像美妙图案，吃下肚子如沧海一粟。quot;
少屏又吃了一大盘肉丸意加半条蒜茸面包。
quot;食得是福，quot;她抹抹嘴，自斟一杯波多红酒，quot;最简单实惠的得益。quot;
最难得的是吃得这样凶狠也从来不胖，两个女孩子身型十分相似，只有在转过头来时才发觉有分别，少屏粗眉大眼，一股英悍之气，而可晴却满脸抑郁。
可晴渡过了她一生中最刺激的一日，睡得很沉。
半夜朦胧间看见门缝下一条亮光，少屏还没上床。
可晴听到她在讲电话。
quot;能够升学，当然是好消息，我自信读得上去有余。quot;
声音低了下去，变成喃喃细语。
隔了很久，可晴又快睡着了，才听见她说：quot;我也爱你。quot;
可晴半睡半醒间有点诧异，这分明是密友，却从来未听得少屏提过。
她们二人相敬如宾，关系文明，一向不追究对方的秘密。
男生都喜欢活泼的少屏。
少屏一向受人追求，约会不断，却不炫耀。
可晴又睡着了。
可是脑子维持一丝清醒，她忽然睁开双眼，噫，睡前明明已关掉电子耳朵，怎么会听见少屏讲电话，莫非是做梦？
可晴刹那间清醒，开亮床头灯，拿起盒子开关，小小红灯熄灭，她记得不错，她不应听到声音。
可晴呆住，这是怎么一回事，开关掣出了毛病？
天惭渐亮了。
她起床，报纸已经送来，这时，她又听不到什么了。
她做了茶喝，一边开启电子耳朵。
呵，那对话又来了。
悄悄地，如偷情的人儿，脚步轻盈，钻进可晴的脑袋。
quot;我到今日还怀念他的一切。quot;
是同一位女士那泣血似的声音。
可晴转头一看，发觉挡在通风口铁丝网的座垫已被保姆移走。
quot;每早他出门去的时候，总会亲吻我一下，半明半灭间，知道自己被爱，感觉真好。quot;
无限缠绵，可晴听得呆了。
quot;可是，那一切也都过去了。quot;欷虚不已。
这时，少屏起来，看见可晴，quot;这么早？quot;
可晴说：quot;嘘。quot;
少屏莫名其妙，坐下斟茶。
可晴听到心理医生说：quot;或许另外一段感情也可以给你同样的满足。quot;
quot;不，那时我年轻，现在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了。quot;
少屏这时忍不住问：quot;你在干什么？quot;
quot;少屏，你听得见吗？quot;
少屏瞪眼，quot;听什么？quot;
quot;过来，quot;她把少屏拉近通风口，quot;听。quot;
少屏侧耳，quot;我什么都听不见。quot;
可是那女子明明在说：quot;我永远不会爱另外一人那么多。quot;
少屏摆摆手，quot;可晴，请问你叫我听什么？quot;
啊，可晴发觉她的电子耳朵比常人敏锐许多。
她不得不说：quot;没什么。quot;
quot;这么早起来？quot;
quot;情绪兴奋，难以入眠。quot;
好奇心来了，她披上外套，打算出门去。
quot;你去哪里？quot;少屏急问。
quot;等人。quot;
quot;我陪你。quot;少屏也套起大衣。两个女孩子一起到楼下。
少屏抱怨：quot;喂，一早等谁？无故陪你疯。quot;
可晴不出声，静静站在门口。
没想到这位邵医生一早开始见病人。
少屏不耐烦了，quot;究竟在等谁？quot;
quot;少屏，你上楼去好了。quot;
quot;我怎么放心你一人站这里？食君之禄，担君之忧。quot;
可晴笑笑，正想开口，听到脚步声。
旧房子没有电梯，二楼有人走下来。
可晴拉一拉少屏，少屏会意，两人眼看马路，像是要截计程车的模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那人出现了，是一个瘦削戴着太阳眼镜的女子，头发严密地用一方丝巾包裹着。
她便是那个天天来找医生呻诉的病人了。
一辆黑色的车子驶过来接她，她上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