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教父》 第一章 陷入江湖 容船航行到维多利亚港,很快犬牙状的两架山便映入眼帘,接着,半山腰的天桥及山脚下的英式楼群渐渐清晰可辨。不用猜,湾仔码头到了,客船甲板上两位唐装打扮的青年人总算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惶恐和不安——毕竟,两位是初来香港,面对这陌生的环境,再老练的人都会感到不踏实。 时间是本世纪二十年代,两位青年,年长的叫陈余祥,二十来岁,年少的叫陈百威,十八、九岁。两位因家乡连年旱灾,收成不好结伴离乡背井来香港谋生——在湾仔,他们有一位远房表叔。 陈余祥中等身材,善眼善眉,第一眼感觉便是个憨厚之人;陈百威虽稚气未脱,但浓眉大眼、轮廓分明就显示出他的不凡。 海风夹着淡淡的腥味迎面扑来,客船渐渐靠岸,两位提了简单的行李准备从下等舱登岸,并将各自的情绪融入这异乡他地的香港。 码头人山人海,搬运工掮着各种货物如蚂蚁负重一般,港湾泊满了各种货船。 这个时候陈余祥下意识地回头望望,但见海水浩淼,船帆点点,家乡已隔万水之遥……“祥哥,船靠岸了,走呀。”陈百威提醒道。 陈余祥回过头,船客们正纷纷争先登岸,不时传来呼朋唤友的嘈杂声。 两位夹在人群里上了岸,陈余祥从唐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表叔阿南给他的地址“筲箕湾晒鱼场靠东平房”。 眼前尽是一些三、四层高的漂亮洋楼,南叔不可能住这么高级的住宅,他在信上说,到湾仔码头下船后,再沿海岸向东步行到第一个海湾,不能再过去,再过去便是香港有名的铜锣湾了。 陈余祥想找一位老伯打听一下。这时,一个熟悉的东莞口音在人丛里叫喊:“祥仔、祥仔,我在这里!” 陈余祥喜出望外,一把拉住陈百威的手:“威仔,南叔在找我们!南叔,我们在这里——” 南叔五十来岁年纪,一件旧竹布长衫,胸襟、下摆有明显的折叠痕迹,很明显是在衣柜里压了很久,今天才穿出来的,他挥着手,额上渗出星星汗珠:“我都看到了——威仔,你也来了?” 陈百威说:“家里收成不好,本指望荔枝树帮衬,可去年冬天太冷,荔枝失收了,爹让我出来挣几个崩儿。” 南叔陈百威小小年纪口齿这么清楚,煞是怜爱,拍着他的肩:“这年头穷苦人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出门在外更艰难,你们来了就好,多几个熟人,多一份力量,你们不知道,外头复杂呢,呆久了就知道了。” 陈余祥拥着陈百威随南叔走:“南叔,让你亲自来接,怪不好意思的,该我们自己来找你。” 南叔摆手:“别说这些,我们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我们去租黄包车。这些车夫,专会宰客,你们初来香港的肯定会吃亏。”南叔唠唠叨叨地说着。在路旁跟一位人力车夫讨价还价,然后招手示意两位上车。 南叔当年“卖猪仔”去了南洋,后来做鱼贩在香港定居下来。去南洋前家里己有妻子、女儿。在香港站稳脚才于前些日子回乡接老婆和女儿。 南叔的女儿香珠比陈余祥小两岁,和陈百威刚好同年,在东莞乡下时他们青梅竹马常在一起。因为父亲不在家,每年水果成熟的季节香珠就要守果园,守了李子守荔枝,然后是龙眼、杨桃。南叔的果园离陈余祥的果园仅隔一条河叉。因此香珠和阿祥、阿威相处的机会特别多。 上次南叔接眷属因为要处理房产、田产等诸多事务,呆的时间很长,和家乡年轻人都混得熟了,他用自己的经历鼓励陈余祥不要留恋家乡,应趁着年青出外闯荡。南叔一家去港后,余祥去过广州,但没有闯出什么名堂,眼见日子每况愈下于是写了一封信试探,言明想去香港谋生,没想到南叔很快有了回音。 在人力车上,南叔说:“前一阵刚接到祥仔的来信,香珠就催我快点回信,我估摸着你们若来过来,应是这几天抵达,今天去码头试探着看了几班船,还真个接到你们了。” 陈余祥、阿威被南叔的热情感动,陈余祥问道:“阿珠现在干啥?” 南叔摇头笑道:“她还能干啥?跟着我这没长进的爹当然只能卖鱼。我每天从渔场把鱼买回,她拿去菜市场卖。一个女孩子,又是异乡人,招人欺呢,你们来了就好,占几个档口,也好互相照应。” 人力车绕过晒鱼场,进入一片低矮的住宅区道口,南叔叫车夫停下,付了钱,领着余祥、阿威踏着煤碴路七拐八转来到一栋砖屋前停步:“到了,就这里!” 陈余祥正要客套,南婶已开了门,但见她腮上挂满了泪痕,见了大老远来的老乡,也只能强装笑脸相迎。南叔见状问道:“怎么了?阿珠没去市场?”南婶嘴唇翕动未声,用手指着内房。 陈余祥听说阿珠在家,心怦然跳动,不知怎么跟她打招呼,这时,阿珠已眼睛红肿地走出房门。 南婶无奈地说:“隔壁的又欺侮她了。” 南叔愁苦着脸:“我们势单力孤,不可以跟人争的嘛,古人说‘让人有福’。” 这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厅较宽大,两旁堆满了鱼筐、木盆、篓,中间置一张吃饭用的八仙桌、四张竹椅。 阿珠抹着泪:“今天去晚了,我摊位上摆满了阿昆的东西,我请他让开,他瞅着爹不在吹几声口哨唤来阿枫、阿飞围着我说下流话,还说摸了我才肯还摊档。” 南叔脸上的肌肉搐动着,咬牙骂了一句:“臭流氓!”然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余祥乍来香港就逢上这种事,非常气愤:“南叔,出门在外势力再弱,不该让的绝不能让,免得人家气焰更嚣张。阿威我们走。阿珠,市场在什么地方?” 阿珠抹去泪,跨出门在前面引路。 见他们真要去市场,南婶急了:“祥仔、威仔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他们很有势力的。” 陈余祥回头答道,“知道,我们会有分寸的。” 南婶还是不放心,推了推南叔:“他爹,你还愣着干啥,快去看住他们!”南叔醒悟过来拔脚就走,南婶连忙叫住:“慢着,把袍子脱下来,又不是走亲戚、赴宴会,穿这么贵重的衣物。” 南叔边解纽扣边喃喃自语:“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烦死了。” 南叔经营的渔档在湾仔春园街附近,五、六十年前,这里是外商上落的码头,十分繁华,居住着无数达官、富商,发展到,已成贫富杂居的闹市区,随处可见漂亮的雪佛兰小轿车、牵着名犬的贵妇人,同时,墙角边、垃圾堆旁边则坐满了贫苦乞儿。繁华的大街后是低矮的贫民窟,富贵与贫苦、繁荣与落后在这里仅一墙之隔。 春园街渔市场经营的不仅仅是鱼和海鲜,准确地说它是个综合型的大菜市场,有各种疏菜、肉类。所谓的摊档也仅仅是各人占一块空地,摆上货物,人坐在一旁等候顾客购买。走入人头躜动、叫卖声鼎沸的市场,抬眼望去,不少空地的上空悬着诸如“广州渔档”、“清远兄弟档口”、“花都海味”之类的招牌。 据香珠介绍,在这个市场里谋生乡亲观念十分重,如果能有十几、二十多名同乡在一起就可以霸占一片市场、不用惧怕外来势力的欺侮。 她说,东莞籍人在这里的很少,她们一家受尽了外乡人的欺侮,好在南叔为人谦和不喜闹事,还不至惹上太大麻烦,最让人苦恼的是——自从香珠来到香港,因她有几分姿色惹得市场里一些轻浮后生垂涎,其中有位名叫彭昆的广州籍青年求婚不成便采取了报复手段,天天骚扰,更可恶的是他有意把位置换到在香珠旁边,争抢顾客或乘机偷鱼,得香珠没一天安宁。 南叔一直想多拉几个东莞籍同乡来香港做生意,接到陈余祥的信非常高兴,觉得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份力量。 香珠还告诉阿祥、阿威,彭昆有两位最亲近的同乡在春园街菜市场,一位名叫苏小枫,人称“阿枫”,一位名叫苏小飞,人称“阿飞”,他三人在这里结成一股势力,欺行霸市,经常与人抢主顾、争摊位、打架斗殴,人人恨之入骨。 陈余祥啐一口唾沫在手心搓揉:“这三个小王八到底有多厉害,今天非要见识见识。” 陈百威听说要打架,也跃跃欲试,束了束腰带。 正是初夏上午时分,买菜的人很多,工棚式的菜市场弥漫着鱼腥味以及叫卖的呐喊。 阿珠指了指东头的一个摊档:“就在那——” 阿祥、阿威定睛望去,但见那位彭昆长了一张马脸,黑黑的,两腮无肉,小眼睛闪烁着狡诈,按“麻衣相法”印证,此号人属人中之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两位定了定神,附耳对香珠吩咐一遍,然后躲在一边盯着阿珠走近摊档。 彭昆正在吆喝着招徕生意,一见阿珠立即嘻皮笑脸:“老婆,你又回来了,舍不得我是吗?”说罢压低声音,“你来干什么,老实告诉你,这地方我要定了!” 香珠这次有备而来,并不胆怯:“阿昆,我的鱼哪里去了?” 彭昆不曾想到阿珠是来找茬的,嘻嘻笑道:“鱼?我卖了!” 阿珠不急不愠:“那么,鱼篓呢?总得还我吧。” 彭昆眯缝着一双好色的眼睛:“鱼卖了,鱼篓当然得扔掉。” 阿珠柳眉一竖,指着他高声叫道:“大家听着,阿昆霸我摊档,还当众调戏我,又把我的鱼卖了,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理?” 彭昆奸笑,拍着胸部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公——”“理”字,下巴已被陈余祥捏着了。 彭昆一惊道:“你、你是什么人?捏我干吗?” 是陈余祥又把手移到彭昆脸上:“我是过路的,你这下巴不好捏,这张脸皮很厚,小子,把鱼还给这位小姐!” 彭昆正要发作,见后面还站着一位陌生年轻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忙道:“我没卖她的鱼,她自已拿走了,你、你们想干什么?!” 陈余祥步步紧逼:“刚才我听得明明白白,你自己承认卖了鱼扔了筐,怎么又出尔反尔?我们不干什么,路见不平,要讨还一个公道!” 彭昆见势不妙,转身溜走。陈余祥也不理会,和陈百威把彭昆的鱼摊踢翻,带鱼、马交鱼、虾倒得遍地都是。附近的摊主情知不好,纷纷收起鱼篓、杆秤逃跑,偌大的棚子顿时空空荡荡。陈余祥也意识到一场恶斗无法避免,吩咐道:“阿珠,快躲起来!” 很快,彭昆领着阿枫、阿飞过来,气势与刚才迥异,换了一副凶狠面孔指着陈余祥:“就是他!” 话音甫落,苏小枫、苏小飞各执一条扁担劈将过来。 陈余祥躲过,随手拾起一只鱼篓迎战,陈百威也操起一块设摊用的木板加入其中。 陈余祥、陈百威出生的地方尚武,并形成规矩:凡陈姓男丁,不管家里多穷,从小就得接受武功训练,以抵制外族人的欺侮。阿祥、阿威习武多年,第一次派上用场,以二对三十分轻松,很快将他们打趴在地。彭昆鸭子死了还嘴硬:“小子,还是老老实实放了大爷,在香港大爷我的同乡成千上万,当心收拾你!” 陈余祥见他那副嘴脸确实讨厌,在地上捡了一条踩坏的鱼填入他嘴里:“老子偏不信邪,看你如何收拾我!” 彭昆“哇哇”叫着。旁边的香珠捡来一只鱼筐,陈余祥把彭昆提起来装入筐里,随后,陈百威也将阿枫、阿飞一并装入筐用屁股坐在上面。 市场的鱼贩平时最恨这几个人,都拍手称快,说这回总算逢上了对手。彭昆、苏氏兄弟在鱼篓里挤得嗷嗷叫,陈余祥拾起一杆断秤捅彭昆:“还充不充大爷?叫爹我就放了你。” 彭昆不叫,陈余祥就用秤杆挑着烂鱼往他嘴里塞:“你还嘴硬,我看你能硬到几时,不认输就一直喂你鱼吃!” 彭昆吐掉口里的烂鱼:“我,我认输。” 毛竹编的鱼筐很大,彭昆一张满是泥的嘴刚好被挤在外面,他一口接一口地吐着鱼泥。 陈余祥等着他认输:“怎么样,还不肯叫我爹?” 彭昆蠕动着嘴唇,喘了几口粗气:“我叫,叫你——” 陈余祥逼近一步:“叫我什么?” 彭昆啐了一口:“我叫你儿子!” 陈余祥火起,寻一条更大的鱼往他嘴里塞,彭昆口太窄,进不去,扔了鱼和陈百威猛摇鱼筐,筐里的三人同时哭爹叫娘。 两位正“教训”彭昆仨人,南叔随后赶来:“住手,祥仔、威仔,得饶人处且饶人!” 陈余祥道:“这三个家伙不是人,没人性。”说着仍继续摇筐。 南叔气喘吁吁地附耳陈余祥:“你惹麻烦了,香港不比家里,湾仔地带广州人很多。” 陈余祥有点发虚,自找台阶说:“阿威,看在这位大叔份上,他们!”言罢,揭开筐盖,叠在最上头的苏小枫哼哼叽叽从筐里爬来。 彭昆三人都出来了,陈余祥手指他们:“你们听着,今天我看这位大叔的面子饶了你们,今后不许再欺侮弱小,若让我碰见,小心狗命!”彭昆等人的,全身是泥,样子十分狼狈,走了一段路,估计追不上他们了,回头叫骂道:“小子,好生记着,老子不会放过你!哎哟,痛啊——” 苏小枫、苏小飞伤势略轻,跑过来搀扶:“昆哥,伤得重不重?” 彭昆摆着手:“不要管我,盯着那两个家伙,这仇一定要报!”苏小枫果真放开彭昆,躲在一个档口后面。苏小飞道:“阿枫,不要盯,给他们瞧见又追上来揍我们。” 苏小枫搔着头:“不盯紧给他们跑了怎么办?” 苏小飞道:“笨东西,保证跑不了,我有办法找到!”说着附在彭昆耳朵旁咕噜几句什么。 彭昆“嘿嘿”一笑,挥手道:“阿枫,我们走,阿飞说得有道理,找阿南那个老不死的去!” 彭昆三人离去了,市场暂时无大碍。香珠从熟人处把早晨那篓鱼搬出来,南叔和阿祥、阿威早已收拾好摊位,摆好等着顾客上门。 市场又恢复了往常热闹、繁荣,仿佛这里根本不曾发生过一场斗殴。所不同的是,南叔的熟人不时走过来问道:“何南,两位后生仔是你什么人?”南叔是老实人,回道:“是我表侄,日后就留在这里了,请多关照。” 陈余祥在广州市呆过一段时间,并且加入了一个叫“洪胜堂”的组织,懂得复杂的江湖常识、事体,待没有外人的时候提醒道:“南叔,你老千万不要对外人说我们是你的什么人。” 南叔不解:“怎么啦?你难道不认我这位表叔?” 陈余祥道:“南叔别误会,我们要提防彭昆找麻烦,你说过他有大把同乡,在这里。”南叔一听,明白过来,叹道:“刚才你们两个教训得过火了点,好了,好了,阿珠留在这里,你们跟我回去吃饭。” 仨个人一路无语,回到筲箕湾华人居地。这里房屋密集,大多是红砖青瓦结构,在山坡上间或有红墙绿瓦的富人别墅。 南婶已提早备好饭菜,多是时令鱼类,或盐煮或清蒸,这时恰好有卖烧酒的在门外叫卖,南叔要了两斤。 陈余祥、陈百威初来乍到,诸多事务南叔南婶已安排好了,睡的地方是香珠的闺房,香珠搬去和父母同住。先说好头几天两人各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然后和南叔一起去码头贩鱼,拿到春园街市场出售。 南叔这边按下不表,单述彭昆本是个争强好胜的无赖,从广州来到香港谋生处处与人争斗,挨了不少拳头。为此,他天天在湾仔地带串联游荡,几个月就筹办了一个“广州同乡会”,所谓的“会”并无固定办公地址,只凭彭昆一张油嘴说通了三五几十个广州籍的同乡,凡与外乡人发生争执,串通一下,立即聚在一起替同乡出气,这一招倒还管用,广州人在湾仔地区很快形成一股势力。谁都难免为争地盘、抢主顾、霸档口等利害关系发生磨擦,彭昆自有了“同乡会”做后盾,气焰也嚣张起来,严然成了春园街市场一霸,争地盘抢主顾对他来说已是小事,有时甚至调戏民女。 彭昆挨揍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回到租房洗罢澡,换了衣服就令苏小枫、苏小飞速去通知其他同乡,下午时分,便纠集了二十来名血气方刚的好斗青年。 彭昆故意躺在床上,一边叫痛一边陈述两个东莞仔口出狂言,不把广州人放在眼里。 众人火了,寻刀拿棍,非要立即扒了东莞仔的皮,彭昆挥着手道:“弟兄们别急,此仇当然要报,但现在不能,一大堆人去肯定吓跑他们。” 大家觉得有理,香港这么大,东莞仔随便躲在哪里都难寻找。彭昆分析,他俩是何南的什么人,今晚肯定睡在他家,待夜深人静把他家重重包围,量他插翅难飞! 苏小枫听了,第一个鼓掌来:“好计!” 彭昆随后吩咐苏小飞带弟兄们到附近的饭店用餐,留下苏小枫用田七磨酒替他揉身子,到了傍晚,便能爬起来挥拳踢腿了——原来他并不曾伤了骨子。掌灯时分,苏小飞领着二十多名酒醉饭饱的同乡从饭店回来。这伙人一回来忙着拿刀拿棍,彭昆制止道:“不要,太招遥了,从这里到筲箕湾好几里地,这样会发现的,等到了阿南家里砖头、瓦片都可做武器。” 众人依言,再次计议一番,由阿枫、阿飞领头,彭昆压后,浩浩荡荡向宵箕湾开拔,彭昆满腹仇恨,发誓此去非要打断东莞仔的腿才解恨。 穿过晒鱼场,进入密集的华人居住地,空气很闷,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凡人口过份密集都是这种味道。 阿枫、阿飞凭记忆寻到了南叔的砖房,彭昆用手式示意众人分散,从前、后、左包围房子——右边因与别人的房子接攘,不必把守。 彭昆特令门口多守几人,自已从厕所寻了一条木棒去左边的木窗窥看,木窗糊了一层纸,像是新糊的,里头亮了灯,伸出舌头舔了片刻,便有了一个洞。 但见煤油灯下,香珠正脱衣准备就寐。 彭昆心里一热,一股无可阻挡的酥麻由脚底直冲头皮。他口干舌燥地窥看着香珠从最上一个钮扣子解到最下的钮扣,然后像花生去壳似的一点点露出粉红内衣,青春少女的丰满胴体便隐隐呈现……彭昆恨不得有邪术,脱去她最后的遮掩……就在他最最销魂之时,香珠钻入帐里,灯随即被躺在地铺上的南叔吹灭……彭昆收敛起欲望,离开窗口,蚊子从裸露的手上、脸上惊飞四散——他娘的,看女人居然连蚊子咬都没有感觉! 苏小枫附着彭昆耳朵:“昆哥,东莞仔在不在里头?” 彭昆点头,小声道:“肯定在。何南家里两室一厅,我看到他一家三口睡到了一间房里。”说着来到大门口用手中的木棍使劲敲打,并高声叫喊:“开门、开门,快开门!” 刚刚落枕的何南忙爬起来问道:“谁呀?” 彭昆的声音:“老家伙,别装蒜,总不会连你彭大爷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吧?” 何南心里一惊,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答道:“阿昆,这么晚了你来干吗?” 彭昆在外叫道:“干什么,你开了门就知道。” 南叔:“你不说我怎好开门?我老婆、女儿都在家,她们是女人。”彭昆:“你老婆我不会要,你女儿反正也得嫁人,迟早有给男人睡的那一天,不瞒你说,今天大爷我在市场挨了打,听人说那两个家伙是你从东莞叫过来的,就睡在你屋里,识趣就交出来,否则老子给你女儿开苞!”南叔:“畜牲!阿昆,你不要胡搅,那两个人我真的不认识。” 彭昆:“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你开了门给我瞧瞧,你放心,如果那两个人真的不在屋里,你女儿又不肯嫁我,我也犯不着来硬的,谁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南叔叫道:“不行。我们清白人家深更半夜不可以放陌生男人进来,我说过那两个人与我无关!” 彭昆:“南叔,我尊重你不是我软弱,做人得讲理,你如果再不开门,我就不客气了!” 此时,另一间内房里陈余祥、陈百威对外面的情况听得真真切切,摸黑穿戴好各持一条木棍准备随时冲杀出去。 何南叔道:“我不开门你又怎么样?” 彭昆“嘭嘭”地敲着门:“这门又不是钢铁做的,即便是钢铁做的,五十多条好汉难道还破不了?弟兄们,是不是呀?” “是——”外头异口同声。 陈余祥、陈百威吃了一惊,听出外头果然是大队人马。俩人小声商议,以他俩的武功杀开一条血路逃命不难,问题是做人不能不讲道义,这样一走了之,那南叔一家怎么办? 情况越来越危急,彭昆下了最后通牒,左右为难之际,俩人一致认定:悄无声息逃出去是唯一的办法。 入地,两位没有土行孙的“遁地木”,那就爬屋顶吧。好在屋顶不高,叠两张椅子就够着了。 陈余祥令阿威在地下保护,他爬上椅子用手轻轻地把瓦片向下推。此时,外头的彭昆忙碌起来,高声吩咐道:“弟兄们,打起精神,千万别让东莞仔逃了,前后,左边看牢,还有屋顶,谁愿意去屋顶?” 苏小枫应道:“昆哥,我去,我最喜欢爬屋顶,不过……” 彭昆:“啰啰嗦嗦干嘛,快点上!” 陈余祥吐吐舌头,跳了下来。 那边,南叔一家急得没了主意,陈余祥搬动椅子被一枚铁钉划破了手指,便想起房角有落一堆铁钉,这些铁钉是南婶捡回来的,大多是码头钉木桥用过的,收起来准备卖给废旧店。 有了!陈余祥捡起几枚铁钉在靠右墙的地方挖了起来。 “丁”字形结构的墙很好挖,加之当时的工匠砌屋用时的是石灰沙,一挖便掉,很快挖了一个洞。 彭昆在外头撞门了,南叔沉不住气悄悄跑过来,见两位正在打洞于是冲着外面说:“阿昆,不要撞门,我把门打开好不好?” 彭昆:“你几时开呀,明年、还是后年?!” 南叔:“当然是今晚上,你总得等我的老婆、女儿穿戴好了再进来,男女有别嘛。” 陈余祥、阿威趁南叔拖延之际,奋力挖穿了邻家的墙,钻了过去。 邻家的男主人被彭昆、南叔他们吵得睡不着,又听到自家墙壁上有锉器挫动的声音,执了煤油灯过来查看,见进来两个人就要叫喊,陈余祥央求道:“老兄别喊,我是南叔的侄儿,被人追杀!” 屋主明白过来,引两位至后门。这时阿祥、阿威才看清屋主的容貌:个子矮小,面部轮廓分明,鹰钓鼻、鼻梁窄且直,眼睛不大,但滴溜溜十分灵活,一看就知是位精明角色。 陈余祥见他四十岁上下年纪,问道:“阿叔尊姓大名?” 屋主道:“免尊姓文,贱名一个‘贵’字。” 陈余祥说:“毁坏的墙壁日后一定修茸,还望文贵叔多多谅解。” 文贵道:“两位休说这些,逃命要紧。外头那个彭昆我认识,是有名的恶棍,落在他手中没有好果子吃,跟我来,后门可能没有埋伏,不要出声,看我手势行事,我先去侦探侦探。” 文贵在前引路路,过内房时把灯吹灭,陈余祥隐约见床上的罗帐里睡着一个女人,估计是文贵老婆。 开了后门,文贵装成小便去探了虚实,认为安全,方招手示意陈余祥、陈百威出去。 后门是一块不到两米宽的狭长小巷,与另一家共有两家都在此处安置了粪坑。绿头苍蝇被惊动后在厕所里乱撞,一股屎尿味直冲鼻孔。 陈余祥、陈百威走得十分小心,担心惊动屋主会招惹多余的麻烦。 俩人一直顺着小巷走下去,那边吵声嚷嚷,弄不清在说些什么,陈余祥一心想着尽快脱离危险区。 越过大约七、八栋房子,那边的吵声渐渐消失,俩人才走出窄地,来到街巷,喘息片刻,陈余祥想起这样离开太不负责了,应该关心一下南叔那边的情况。 “阿威,我们回去看看。” 阿威道:“发觉了怎么办?” 陈余祥:“小心点,我们就躲在附近好了。” 俩人从另一条巷折回去,估计离何南家不远,躲在墙角静听。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阿威:“是没事了吧?” 陈余祥:“不会这么快。” 阿威:“要不就是我们走错了方向,黑灯瞎火的也说不清。” 陈余祥:“大概不会,别吭声,听听再说。” 远处有客轮靠岸的笛声、近处有狗吠、小孩哭声闹,就是不见南叔一家的动静。 “怪事了,我们离开不到二十分钟,怎会就没有声音呢?”陈余祥搔首自言。 阿威道:“我们找准地方再说。” 陈余祥觉得有理,翻过墙头,进入南叔那条巷,巷尽头狗叫声骤起。 凭印像找着了何南的房子,但见大门敞开,里面漆黑,陈余祥要进去,阿威一把拉住,小声说:“当心埋伏!” 陈余祥后退半步,被横在门口的砖块拌了一个趔趄。站稳脚,里头还是没动静,门口的砖块、木棍堆满一地,正是彭昆他们遗下的。 陈余祥拾起两块断砖扔——砖块击在鱼筐上,声音沉重,没有任何反应,又冲对着隔壁叫道:“文贵叔,文贵叔!”文贵家里亮着灯,却无回音。余祥、阿威齐声叫喊:“文贵叔,南叔家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音。陈余祥、阿威慌了,这时才看清文家的门也是敞开,空荡荡无人。 陈余祥冲进文贵家,见他屋里空空如也。煤油灯摆在八仙桌上,罗帐半开,一条毯子半截拖在地上。“不好,”陈余祥道:“南叔、文贵叔他们出事了。”执了灯,把灯蕊拨亮,从文叔家来到南叔家,一路畅行无阻。 两人正发愣,外面的狗叫声由远而近,接着有人说话。 陈余祥吹灭灯,躲在南叔睡房里揭开窗纸,听出外面的声音是南叔的咒骂声、南婶和另一个女人的哭声……果然出事了!陈余祥站在窗口大喊:“南叔,我是祥仔,倒底发生什么了事?” 南叔听出是陈余祥的声音。 南叔道:“天杀的,他们把香珠、文贵劫走了!” 南婶:“祥仔、威仔,你们一定要救阿珠啊!” 第二章 水坑口残花 话说阿祥、阿威逃走后。 何南这才打开门,用身子堵在门口:“阿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那两个揍你的人不在屋里,你怎样向我道歉?” 彭昆道:“如果他们不在里头,你仍站在门口,我从你裆里钻出去!”南叔让开:“好,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便!” 彭昆先在厅内的鱼筐里、卧室的床底、屋梁寻了一遍。 南叔咳嗽道:“阿昆,现在后悔了吧?还来得及,说句对不起我也饶了你,记住以后别骚扰我女儿。” 彭昆和阿飞面面相觑,小声商议一番,走到何南身边:“老东西,休要耍花招,那两个人明明是你叫来的,藏在什么地方说!” 南叔退后半步:“你们讲不讲道理,才说找不到人钻我裤裆,现在为何出尔反尔?!” 彭昆:“东莞仔明明是你女儿领着来到市场来的,还想耍我们,难道老子白给人揍了?弟兄们,上,把他女儿带走抵债!” 一时屋内大乱,彭昆人多势众,一下子把何南一家三口制伏了,一些心术不正之徒还趁机占大便宜,在香珠身上乱摸。 香珠一家人拼命叫喊,彭昆担心惹来邻居,用毛巾把三张嘴堵上,屋内一下子平静了。 彭昆不相信两位东莞仔不在屋里,大声提醒:“阿枫,你看到有人从屋顶跑了没有?” 屋顶上的苏小枫回道:“没有,我正要问下面的情况呢。” 彭昆手执一盏油灯滴溜着一对贼眼在屋内搜寻,照见靠右的墙壁有一个洞直通邻家,于是一声尖叫,率众打开文贵的门逼着要人。 人早已跑远,彭昆迁怒到文贵身上,用绳子将他绑了,叫道:“何南,你不仁,我就不义了,你女儿和姓文的我都带走,什么时候交出两个王八,什么时候我还你人!”说毕,率众扬长而去。 文贵老婆过来给何南夫妇松绑,取了口里塞物,仨人一起追赶。 此时彭昆已经远去,追了一阵,狗叫声渐远,最后文贵老婆提议回去想办法。 三人返回,适逢陈余祥、陈百威在屋里,寻找他们。 陈余祥一来香港就惹上麻烦,后悔不该鲁莽行事。 何南安慰道:“你们不要自责,这麻烦迟早会有的,现在救人要紧,就怕香珠被畜牲糟踏了。” 何南这般说南婶就急得哭了,扯着陈余祥的手:“祥仔,你从小就和香珠要好,你一定要救她。威仔,你也帮帮忙。” 陈百威皱眉道:“阿珠在家和我是最要好的,哪怕赴汤蹈火我也要去救她。” 陈余祥捏紧拳头:“谁敢动香珠一根汗毛,我非宰了他不可,大不了仍回大陆。南叔,事不宜迟,快领我们过去!” 何南不再多言,吩咐南婶几句就走。陈余祥、陈百威带上菜刀、砍刀紧随其后。 彭昆的租房在上环和中环的交界处,地名叫水坑口,过去何南为一些债务上的事去过两次。 上了年纪的香港人都知道水坑口是个什么地方。早在1903年前那里十分繁荣,是香港有名的红灯区,大小妓寨林立,带动了其他各行业的发展,一场大火之后,成千上万的妓女没有了安身处,于是向香港政府提出要求,希望身有居所。 1904年,第十三任香港总督弥敦到任,恰好石塘咀地区的填海工程已经结束,正准备大量移民,于是下令水坑口的妓寨迁至石塘咀。 水坑口曾为繁华一时的烟花地,茶楼酒家林立,一派歌舞升平,当地人一听说要搬到上环以西的石塘咀去,一般的平民百姓无所谓,铺盖一卷,搬去就行,但做生意的店家损失惨重,于是酒家、店主纷纷请愿抗议,举行了香港开埠以来的第一次群众示威游行。 此时的水坑口虽然繁华不再,但通过二十多年的改造已初具规模,大多数业主以出租房屋为业。 彭昆租居的地方是一栋三层楼的一楼,一室一厅,室内住人,厅里堆放杂物。 陈余祥到达后,在彭宅周围查看一番,确认只有一道前门,才小声问何南:“彭昆这小子有什么喜好?” 南叔不解其意,如实回道:“这号烂仔还能有啥爱好,除了赌就是喜欢女人。” 陈余祥干咳两声,清清嗓子,敲门高叫:“喂,阿昆,附近新来了红牌阿姑,靓得很呀,快出来啊!” 里头悉悉索索很久才有人回话:“昆哥不在,你到别处找他吧。” 陈余祥道:“你是阿枫吧,我们在一起玩过骰子的,阿昆去了那里,告诉我?” 里头不耐烦的声音:“他去哪里我不知道,你明天来找他吧。” 除余样本是信口瞎猜,没想正是苏小枫,又道:“阿枫,我有要紧事找你,能不能放我进来?” 苏小枫警惕的口气:“你是谁?我怎么听不出声音来?” 陈余祥:“你八成是认识的女人太多把老朋友给忘了,我不告诉你,偏要你猜。” 这一招吊足了苏小枫的胃口,他哪里还肯去猜,立马就开了门。陈百威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记勾拳打得苏小枫眼冒金花,不等他回过神来,脖子亦已被手肘锁住。一傍的苏小飞看清是何南领来的人,急着要逃,却被阿威堵住见没了去的地方,扑嗵跪在地上求饶:“南叔,饶了我,这事都是阿昆干的!” 陈余祥软硬兼施:“别害怕,我们只是救人,交出阿珠、文贵就没你们的事。” 阿枫、阿飞双双被按在地上,何南一进来就急着寻找香珠,房内不见人,这时厅堂的鱼筐堆里有人在“嗯嗯”哼着,翻出来却是捆成一团、嘴里塞了毛巾的文贵。 陈百威质问阿飞:“快说,香珠在哪里?!” 这时文贵嘴里的毛巾已经扯去,接过话说道:“香珠被彭昆带走……”阿飞忙道:“我知道昆哥在哪里,可是我一说他会告密!” 陈余祥把苏小枫的手向上反剪阿飞手指苏小枫:“好,我偏要让你说出来!” 苏小枫痛得尖叫:“我说,我说。” 原来彭昆准备用香珠、文贵换取陈余祥、陈百威。回到租房,想起南叔知道他的住处他,便把文贵交给苏氏兄弟,自己香珠带到同乡梁再堂家藏匿。 陈余祥问清楚梁再堂的住址将苏氏兄弟捆个结实,嘴里塞了毛巾装进鱼筐里临行不忘记警告道:“好好呆着,如果找不到香珠,回来再收拾你们!” 何南、文贵,阿祥、阿威离开彭昆的租房寻到一处独立的院子。据苏小枫说,这就是梁再堂家。 梁再堂是广州猎德人,世代靠种植荔枝、香蕉为生,早年他的祖宗来到水坑口做水果生意,借着这块风月宝地很快发达起来,到了他这一辈便改行做赌局。1903年一场大火,他的房子幸免于难,在这里算是殷实人家,到了塘西风月盛起之时,他又在石塘咀开了一间“旺发”赌馆,生意也非常火红。本来全家应迁居塘西,但梁再堂和所有旧辈广州人一样迷信守旧,认为梁家之所以财源滚滚,全得益于水坑口这块风水室地。一年四季地在塘西与水坑口两地跑动。 梁再堂六十有二,虽家存万贯,却,仍有一样遗憾:年轻时风流成性,落得个不育之病,但他又不服气,非要自己的亲骨肉不可,曾有几房姨太为得家财在外借种而孕,都被他发觉后赶出家门。有好几个八字先生都说他命中有儿,要到六十岁后才“铁树开花”。到现在,他仍抱定自己终将有子的信念,一边吃药,一边拜佛。 彭昆和他本是八杆子也没打着的远房亲戚,顺腾摸瓜投到梁再堂门下,先在赌馆“旺发”谋得一个看门的差事,但又不好好干,三日打鱼、两日晒网,梁再堂是位精明的生意人,当然不愿白养人,将他辞退了。 彭昆是位很能缠的家伙,明明被梁再堂炒了鱿鱼,却在外头吹嘘说是他表叔见他年青、社会经验不足,让他去“摸爬滚打”,再予以重任。几年过去了,人们仍不见梁再堂重用彭昆,渐渐发现他们之间并无太深关系,自然不那么“尊重”了。彭昆本好事,天天与人争地盘、抢主顾,开口就骂娘,闭嘴就手,他力气不大,十次有十一次吃亏,他就以梁再堂侄儿自居骗得苏小枫、苏小飞为伍,仨人狼狈为奸,欺行霸市。尝到了甜头,彭昆又用同样的方式欺骗其他广州籍的同乡,说表叔梁再堂委托他筹办“同乡会”,居然也纠集了三、五十个人。 恰在此时,塘西地区又增加了几间赌馆,对梁再堂的“旺发”构成了威协,彭昆在他面前一番吹嘘,说手下有五、六十人,随时可拉出来打架,一次有人来“旺发”,彭昆果然叫了一帮人将对方的气势压了下去。从此梁再堂不再小觑彭昆,准许他自由出入梁府。彭昆更加神气,提出让梁再堂出任同乡会会长,梁再堂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一口答应,并慷慨地用梁府做为“会总部”。 陈余祥一行来到梁府,此时彭昆将正在厅里对梁再堂及同乡鼓舌摇唇,说这是东莞人蓄谋已久的大阴谋,其用意不是针对他彭昆,而是向整个广州的在港同胞挑战,广州人想要不让人欺侮,这次一定要齐心协力打出威风来,否则日后任何一个小地方的人都敢蔑视广州同胞。 彭昆的话很具鼓动性,连梁再堂都认为这一次不能轻易让步,广州同乡会连东莞仔都怕,往后有人来“旺发”撒野怎么办?说到此处,外面的狼狗汪汪大叫,接着门铃响起,梁再堂起身:“大家静一静,我出去看看。” 按门铃的是陈余祥和阿威,他们站在铁门外,四周是铁栅栏,栏内是梁府深院大宅,仅从外观气派就可看出这户家人的富有。 大狼狗足有小牛大,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跃起吠叫摇得叮铛响。 按了一阵,仍无动静,陈余祥忍不住叫道:“这里是梁再堂先生家吗?”传来了脚步声:“我就是,谁找我?”门口处,探出一位六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头,他身着印花黑绸马褂,园脸,不大的眼睛下吊着很大的眼袋,没有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角色。 陈余祥放心了,知道苏氏兄弟没有说谎,于是心平气和对老人说:“没什么,我的一位表妹被人押在贵府,我来接她回家去。” 梁再堂喝住狼狗,对陈余祥说:“你等一等,有人和你说,这事与我无关。” 梁再堂进去不久,突然大门内灯光四射,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四合天井,一伙持刀执杖的人在天井中一字儿排开。 彭昆抱着胸:“先通报姓名,好认识一下。” “大丈夫坐下改名、行不改姓,陈余祥就是我,身边这位是我的族弟陈百威。” 彭昆:“陈余祥,我等你多时了,香珠在我手里,不过不能白让你带走!”陈余祥:“爽快点,有什么条件请讲!” 彭昆:“好,我就不客气了,我的条件不太苛刻,只要两位留在这里就放人!” 陈余祥:“此话当真?!” 彭昆:“大爷我从不食言!” 陈余祥转对何南:“南叔、贵叔,你俩领香珠回去,我和阿威就留在这里。” 南叔:“祥仔,他们很凶的,你——” 陈余祥:“不怕,麻烦是我们惹的,不能连累你们。”转身对彭昆“开门吧!” 彭昆道:“不行!你得把身上的凶器全部卸下,我没那么笨!” 陈余祥把菜刀从铁棚栏扔了进去,陈百威也解下了砍刀。 “怎么样,现在行了吧?放心,你们那么多人,两个。” 有人过来开门,陈百威小声提醒:“祥哥,小心有变。” 陈余祥点头,大门开了,彭昆喝道:“别进来,举起双手,搜了身再说!”阿祥、阿威俩人此刻救香珠心切,果然举起双手,任人搜身。搜毕,在天井隔开距离对峙。 彭昆没想到两位如此大胆,刚才他已经策划好了,待两位进来趁机关了大门,乱棍劈打,抽去腿筋,让他们永远站不起来!至于香珠,肯定是不会放的,这辈子玩的女人无数,却从未开过苞,凭感觉香珠是绝对的黄花处女……各位手中执棍,看彭昆的眼色行事,陈余祥从细微的变化里闻出了一股火药味,原打算只要救出香珠,自己吃点皮肉苦平息此事算了,现在看来这想法是错误的,对方的念头很难猜测…… 陈余祥双手抱拳:“各位兄弟,东莞、广州相去不远,且同饮珠江水,来到这米字旗翻卷的殖民地就是同乡。昨天上午是我两兄弟出手太重,现在陪个不是,昆哥若是还不肯依,我和威仔愿意以皮肉抵债,只求不要为难香珠姑娘。” 彭昆一声奸笑:“好,弟兄们,上,把这两个东莞仔的腿筋抽出来!”陈余祥见彭昆已动杀机,正要动手,旁边陈百威早冲过去锁住彭昆的喉咙喝道:“谁敢乱动,我扼死他!” 陈余祥叫声:“好样的”,同时也挟持了梁再堂。 彭昆万没料到两位还有这一招,用发颤的声音叫道:“弟、弟兄们千万莫乱乱来……陈先生,有话好说。” 陈百威道:“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快把香珠放出来!” 彭昆道:“快,快放香珠!” 很快,香珠被人带了出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陈余祥:“阿祥——” “你爹在外头等你,不要管我。南叔,你们走,这边有我。”何南接走了香珠。陈余祥对梁再堂说:“梁先生,委屈你了,我得等他们离开了水坑口才能放你。” 彭昆以为陈余祥虚怯,叫道:“姓陈的,还不放我,当心饶不了你!” 陈百威加了一下臂力,彭昆痛得啮牙咧嘴。 陈余祥息事宁人道:“阿威,不要这样,我们替南叔想想。” 梁再堂附和道:“是呀,不要为难阿昆。阿南有老婆孩子,还有房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彭昆又嚣张了:“姓陈的,今天你整我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会裁到我的手里,除非你们不想在香港呆下去!” 陈百威偏是不信邪,又是一阵拳脚。彭昆惨叫,惨叫声惊动屋内的狼狗,它挤开门抖动着脖子上的金属铃铛溜了出来,它自己的主人被挟持,啮牙咧嘴向陈余祥扑来。 陈余祥急忙躲过,抓住梁再堂的身体给自己当盾牌……天井里一时大乱,彭昆看出陈家兄弟没有置他死地之意,更狂了,叫喊着要同乡下手,混乱中陈百威背上挨了几棍。陈百威火起,向彭昆脸颊左右开弓。不过十几拳,彭昆便口吐鲜血,声音沙哑了。 这边,陈余祥用梁再堂做盾牌,几个回合,狗咬不着,兽性大发,竟不认主人,从梁再堂的身上撕下血淋淋的一块肉来……陈氏两兄弟情知不妙,不敢恋战,边打边靠近大门,但门早已锁上,只有铁棚栏尚可攀爬,栅栏尖端都是利箭般的倒钩,此时逃命要紧,也顾不得太多了。 陈余祥让陈百威先逃,自己挟持梁再堂挥舞木棍压后掩护。 陈百威越过棚栏。陈余祥一脚踢开梁再堂,爬上铁栅栏,背部挨着雨点般棍棒,向外翻越时大腿又被倒钩划…… 梁宅内很乱,有的说梁先生死了,有的说阿昆没气了……陈百威见余祥伤得不轻,又听得里头有人叫喊开门捉人偿命,慌忙把铁门反锁了,总算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陈百威架着陈余祥仓惶逃奔,转了几道街口,估计已逃离了危险才找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坐下,借着街灯,陈百威发现陈余祥的左腿被倒钩划了几道半寸深、半尺长的伤口,血正汩汩流……陈余祥脱下上衣,把大腿缠了几圈,才止血。陈百威说道:“祥哥,伤得这么严重,会有危险的,我背你找家诊所疗伤。” 陈余祥摇头:“不要管我,你马上回去通知南叔、文贵快逃,说这里他们出人命了。” 陈百威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急了:“那,那你怎么办?” 陈余祥摇头:“我会没事的,先休息一会儿,等恢复了体力再慢慢跟上来,能赶上一起逃命最好,追不上以后每月的初一我都去湾仔码头等你,直到我们见面。” 陈百威点点头,泪流满面。 陈余祥道:“我们时运不济,一出门就遇上麻烦,这还在其次,连累了南叔、文贵两家,我的良心不安……”陈百威不敢久留:“祥哥保重。”说完转身消失在街灯照不见的黑暗里……陈余祥目送陈百威离去,因失血过多,浑身无力,双眼发黑,本想斜躺着休息片刻,无奈蚊子闻着了血腥纷纷飞来,紧接着,街那边又传来了打杀的呐喊声。 陈余祥洗耳细听,果然是广州同乡会的人在追赶他们。 他们打着灯笼,正向陈余祥所处的这条巷涌来,灯笼上书写的“梁”字清晰可辨。陈余祥不敢久留,正想着去路,前面已没了去处。 陈余祥所处的位置是别人的厕所,见喊叫声渐近,只好硬着头皮躲了进去,不再在乎臭味。 大约七、八个广州仔执着灯笼笔直走过去,陈余祥这才松了口气,思考如何脱危,没想到后面又来了一群,紧接着,先过去的那一群又折了回来。 有人问话:“怎么,不过去找?” 折回的人答:“他妈的,是条死胡同。” 陈余祥大气不敢出,庆幸自己还算冷静,否则现在已经束手就擒。 陈余祥盼望着他们早早离去,突然有人叫道:“弟兄们,快来看,这里有血迹!” 众广州仔探过头,果见一路血迹,沿着路线,终于在陈余祥坐过的地点发现了一滩血迹:“好哇,就在这附近!” 现在不再存有饶幸心了,陈余祥寻找木棍、砖块什么的,转念又想:我伤得这么重斗不过他们,倘是平时兴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正想着时,见厕所的另一头搭在一堵围墙上,顶上是坚硬的水泥瓦,奋力一撑,随着外头广州仔的惊叫,陈余祥已落脚在了隔壁的小巷。 逃!心中只有这个念头,陈余祥一腐一拐地转过几条巷,后面的喊声犹在耳伴,突然横刺地冲出一个人来将他搂住:“哇,我总算找到你了。” 陈余祥差点魂飞魄散,听出是女人的声音,定了定神。女人道:“亲爱的,我等了大半夜都没生意,今儿总算有你上门。” 陈余祥很快明白,这是位夜晚接客的下等妓女,如今逃命要紧,先进屋再说:“小姐,家在哪?快领我去!” 妓女喜道:“我就知道今晚会走桃花运的,你我真是有缘,亲爱的,你是几年没见女人了吧?看把你急的!” 陈余祥不敢多说,推着妓女就走。 妓女领着他七转八拐来到一栋简陋的平房前驻足,然后慢悠悠地掏钥匙。 陈余祥已听到“得得”的脚步声,十分焦急:“小姐,快一点好不好?求求你!” 妓女“扑吃”一笑,干脆站立了不开门:“我敢打赌你一定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好罢,我们先谈价!”说完,双手一抱,摇晃着全身……陈余祥哀求:“姑奶奶,求你开门,有人追杀我,那喊叫声正是冲我来的!”妓女果然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失声哭道:“什么,你不是来做我生意的?” 陈余祥:“小姐,我今晚包了你,这样行吧?哪怕一次不干我也照价给钱!” 妓女破啼为笑:“我瞧你就是个情种,最懂得怜香惜玉,既然包了我,我定会伺候得你舒舒服服,这是我的本行工作,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陈余祥:“你有完没完?是不是存心让我给人打死?” 妓女猛醒过来:“啊,我差点忘了有人追杀你,这就开门!” 灯笼的光辉已照射到这边来了,妓女总算开了锁,陈余祥惊恐万分地躲了进去,听任命运对他的裁决……外面是苏小枫的声音:“小姐,看到有人从这里经过吗,一个男的。” 妓女:“我一直就在这里等客人上门,亲爱的,好容易等来了你,便宜点,两块银洋上床,来呀,嗯。” 苏小枫提起灯笼一照,妓女故意啮牙咧嘴:“先生,我美不美?” 苏小枫啐道:“美你个头,死八婆,老母猪!” 脚步声远去,妓女掩了门,拨亮灯,边解衣扣边说:“亲爱的,没事了,他们都给我打发走了,我们上床快活去。” 惊魂未定的陈余祥喘着粗气:“我都给吓得阳萎了,做不了爱。” 妓女道:“给我瞧瞧,这就给你治疗。” 陈余祥见这女人唠唠叨叨没完,忍痛把扎伤口的布揭了:“请你先治好这里的伤。” 妓女打灯照看,失声尖叫:“天啦,伤成这样会死人的,快去医院!” 陈余祥摇头:“我没那么娇贵,随便用点盐开水洗洗就行。” 妓女肉麻了很久,稍稍定神:“我还是不敢看,太吓人了,开水没有,刚好有一瓶新配的药水,你自己拿去清洗,比盐水还管用。”说着,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盆,里面有大半盆看似很脏的水,然后将一条毛巾放在水里。 陈余祥一看很恶心,没办法只好用手拿起毛巾沾了药水在伤口洗刷起来。 妓女找一张椅子坐下,支着下巴盯着陈余祥洗伤口:“先生尊姓大名,何方人士?为何被人追杀?” 陈余祥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也没必要保密,我正想问小姐芳名,青春几何——” 灯光下,陈余祥猛见妓女一脸很深的皱纹,年龄最少在四十五岁以上,忙咽下后面要问的话。 妓女并不忌讳,很平静地道出真实身世。 原来此妓女并无准确的姓名,属于“琵琶仔”。这是香港特有的一个名称,即是因天灾人祸父母养不活很小或送或卖给了妓院的鸨母,一般都在七、八岁左右,由鸨母收为养女,到了十三、四岁含苞待放时,找个出得起价的嫖客开了苞,从此开始皮肉生涯。这名称的来历据说是女人改嫁,怀中抱着的“油瓶女”样子极像抱着琵琶,故名“琵琶仔”,待水坑口风月盛起之时,便成了雏妓的代名词。 这位妓女在五岁时由父母卖给一位管姓老鸨,改名为管名花。管名花十三岁开始卖淫生涯,因长得漂亮,又会说笑话,几年后成了水坑口的红牌阿姐,其名声在当时的嫖客中如雷贯耳。因此,她积蓄了一笔财产,打算到了一定的时候赎身从良,永远脱离火坑,没想1903年水坑口一场大火,繁华的烟花地成了一片废墟,管名花的上万银票也付之一炬。1904年,第13任港督弥敦为了搞活西区石塘咀的经济,下令妓院西迁。 当时,管名花听说那里是刚填海填起来的一片空地,加之水坑口这边有不少老相好。便不愿搬迁,在原地买了地皮,修建简陋的砖房继续卖身生涯。 水坑口风月的兴盛,最早要推到第8任总督轩尼诗执政时期,由于性病流行,严重影响了港人及入埠外籍人员的健康,轩尼诗试行了娼妓合法化,在皇后大道中即上环与中环的交界地水坑口开劈了红灯区,公开向妓女、妓院抽税,用抽得的钱开办性病医院,妓女定期检查,娼妓一经港府认可,色情行业也就公开了,于是大寨、小寨林立。大寨档次高,讲排场、饮花酒;小寨则是速战速决,针对一些性饥渴的苦工。这样穷人富人都有得玩,除此外,还有一些不愿纳税的私娼,她们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到处游击兜售。由于水坑口开辟做红灯区,一时出现了不少茶楼、酒家,夜夜笙歌,热闹非凡。 管名花经历了水坑口从繁华到衰落的全过程,她希望再返回从前,然而她这一选择酿成了大错,妓院迁到石塘咀以后,繁华也带去了那里。 据说将妓院迁至石塘咀也是港督弥敦的一个决策,要想使一个地方繁荣起来,最佳的捷径是把那里变成为烟花之地,大凡男人十有八九好色,对女人的敏感就像苍蝇对于臭物,只要闻着味再远也会去,把钱花在妓寨里。管名花回忆过去,面部浮现无限追悔,拢一拢头发以平息内心的不安说:“开始的时候,据我的姐妹张鲜花回来说,那里好凄凉,只住了一些采石矿的‘采石仔’人工搭的棚子海风稍大就刮走了。我担心风刮走了工棚,一下雨就淋成落汤鸡,我是舒服惯了的,那吃得了这份苦,一咬牙,就留在这里了,有谁能料到,有娼、有赌的地方,要不了多久,连海滩里的沙石都会变成金子,几年功夫,石塘咀——后来改成叫‘塘西’,它的繁华就远远超过了这里。” 陈余祥道:“那你后来怎不搬过去?” 管名花摇摇头:“头几年我在水坑口靠老主顾还撑得下去,到塘西繁荣了我己年老色衰不值钱,据说那里的后起之秀不仅姿色比我好、人年轻,而且还会唱曲、弹琴,我哪里斗得过?只好在原地赖着,男人我算是看透了,没一个是好东西,年轻时把你当心肝宝贝,人老珠黄把你当狗屎。陈先生,你看我多大了?” 陈余祥的伤口经药水消毒已舒服了些,重新包扎好,正准备把脏水倒掉,见问,忙回道:“我看管小姐顶多也就二十八九岁左右。”管名花苦笑:“陈先生不要哄我,我常常这样哄嫖客,不瞒你说,我今年四十八岁了,连老相好都嫌弃,骂我老妖怪,你说,我是不是很丑?” 陈余祥装做认真打量,摇头说:“不丑,徐娘半老,很有魅力。当然,我的伤太重,要不也会被你迷住。”管名花一阵怪笑:“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了希望,陈先生等你伤好了,一定撵我的场。”陈余祥:“那当然。”管名花盯了陈余祥半晌,敛起笑说:“陈先生,我的身世都说了,现在轮到你。”陈余祥只好把来香港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管名花听后心生怜悯:“你表叔离开了筲箕湾,那你以后怎么和他们联系?” 陈余祥垂下头:“我和阿威分手时约定,万一失散,以后每月初一去湾仔码头会面。” 管名花点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说着掐指头数日子,“现在离下月初一没有几天了,你的伤不会好得那么快,一旦错过,又要等一个月,你在香港还有没有其他熟人吗?” 陈余祥摇头:“除了南叔,就是你。” 管名花:“那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陈余祥红着脸:“不瞒你说,付了你的包租费吃饭都成问题。” 管名花摇头叹道:“怪可怜的,没有钱,还一身的伤。看来除了我,真是没有人可帮你了,可是……” 陈余祥抬起头,眼里满是恳求:“管大姐一定要帮我,只要度过难关,他日一定投桃报李。”管名花思忖片刻:“在姐妹中,我是出了名的好心肠,你不开口,我都会帮你,只是我经济不宽裕,屋子又窄,加之留一个男人在屋里影响生意,你自己说,大姐该如何帮你?”陈余祥:“我也不忍太麻烦你,只求你收留几天,等到了下月初一一定离开,救命之恩余祥将刻骨铭心,永世不忘!”言罢,纳头便拜。管名花连忙扶起:“你有伤,不宜乱动,留几天当然没问题,问题是万一你的伤势加重,行动不便,一旦错过又要等一个月——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余祥道:“这我也想过了,只要管大姐愿意收留,便是我的福份,我相信伤痛总有好的一天。那时对一位健康的人来讲,一个月时间不算长,我可以去附近找工赚钱糊口,我有武功在家做过鱼贩,还有一身力气,码头上每天有扛不完的货总不至白吃大姐的。” 管名花点头:“我想也只有这样,若是伤好了,你武功好,我可以向好姐妹张鲜花推荐你做妓院保镖。” 陈余祥:“管大姐,我听你多次提到张鲜花,她是你什么人?” 管名花很自豪地说:“她是我的结拜姐妹,出道比我晚,现在数她最有出息,开了儿间妓寨,生意做得十分红火,还包养了好几只‘鸭子’,你这模样儿她肯定喜欢!” 陈余祥:“管大姐不要取笑,我真的好急,只盼着明日伤就好了,你带我去找工。” 管名花敛起笑:“我也是希望这样。好了,时间不早,我也做不成生意了,你去卫生间冲个凉,我寻几件男人的衣服出来——有些男人没钱还想占便宜,我就把他的衣服扒下来抵债!” 陈余祥感到管名花很可怜,无奈自己,帮不上忙。从卫生间冲凉出来,管名花叫道:“阿祥,衣服在床上,我洗得很干净的,不介意我们就睡一张床。” 管名花家里设置很简单,两把太师椅、一张方桌、一只木衣柜和一张雕花双人床。(在)这房里过夜,如果不睡床上就只能留在外面喂蚊子。 陈余祥用蒲扇扇走帐内蚊子,放下帐,床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陈余祥长到二十来岁第一次和母亲以外的异性睡觉。此时,他在心理上尽量把管名花当长辈,可脑海中始终抹不去“妓女”的印象。没有睡意,他叉开腿让伤口尽量通风,管名花翻身面向他:“阿祥,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相信你不会是坏人。” 陈余祥:“你也是好人。” 管名花:“我干这一行你会从内心瞧不起吗?” 陈余祥摇头。 管名花满足地握着陈余祥的手:“祝你,伤口明天就好了。” 陈余祥点头。吹灭了灯。 次日一早,陈余祥痛醒,本不想惊动管名花,无奈痛得难熬,躺着动了几下,管名花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后窗,外面已经阳光灿烂,照着陈余祥的伤口一溜红肿。 “阿祥,这样,会有危险的!我带你去看医生。” 陈余祥忍着痛:“你快去筲箕湾找我表叔,我、我只怕是不行了。” 管名花三五下穿戴好,咬咬牙带上所有积蓄,扶陈余祥出门,在附近叫了一辆人力车:“快,仁爱医院!” 在仁爱医院急诊室里,陈余祥高烧、伤口严重发炎,口唇干裂,说胡话。英国医生取下听诊器,看了体温表,摇摇头,用责备的口气教训管名花:“夫人,你太不负责了,你儿子伤势这么重,早就该送医院!” 管名花急问:“大夫,还有救吗?” 英国医生:“必须急救,不过你得交一百大洋。” 管名花惊恐万状:“为什么要这么多钱?我一共才二十块大洋,好些年才攒下来的,大夫能不能少点?” 医生耸耸肩,摊开双手,做爱莫能助状。 见到陈余祥年轻可怜的样子,管名花心生怜悯,追上已离去的英国医生:“大夫,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李毓舫的中国医生?以前他在这里做事,皮肤科。” 英国医生手指二楼:“他还在皮肤科。” 管名花满心欢喜,跑上二楼,见一个六十开外戴着老花镜的老中医在给病人开处方,旁边等满了人。 李毓舫是香港著名的性病专家,管名花走红水坑口时,他给她治过梅毒、淋病,同时也是她石榴裙下最忠实追随者,经常捧场,后来性病医院解散,又被英国人办的仁爱医院聘用。 好容易等到最后一个病人走了,管名花上前招呼,李毓舫惊喜万分,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管名花:“看你忙都忙不过来,怎好意思添乱。其实我也有位急病人请你看,他就在楼下。” 李毓舫:“啊呀,怎不早点说,走走走。” 管名花引着李毓舫下楼。 李毓舫看了陈余祥伤势,见是一般的伤口发炎,只是时间耽误太长,必须马上打针消炎。 管名花诉说这里收费太贵,李毓舫是位聪明人,一听就明白边打针边说:“英国办的医院当然贵啦,先打针稳住伤势,去我家里,老朋友啦,我当然不会宰你。” 管名花放心下来:“死鬼,你家搬哪里?这么久也不来看我。” 李毓舫:“我没搬,就住在水坑口,我还以为你去了塘西呢找了几次也没找到你,我说为辈子我俩的缘份尽了,谁知老天爷又安排见面。喂,这小子好靓的,你养的‘鸭仔’?” 管名花避开话题:“死鬼,你一大把年纪了,是不是还常去那些地方?” 李毓舫拔出针头,说:“没问题了,缓一会去我家里慢慢精冶疗,其他的事来日方长,留在后头说。” 管名花这才发现急诊室里挤满了等着治性病的人,于是说:“李大夫,你是治性病的,治打伤你会不会?” 李毓舫:“放心,刀伤、枪伤、跌打损伤、性病、阳萎都是我们李家的祖传。” 陈余祥吃了几片药、打了针,高烧慢慢退了,人也清醒很多。已是中午时分,李毓舫怀抱公文包走下楼来,向这边招手:“走,回家去!” 三人合租一辆黄包车,李毓舫的家果然在水坑口,离管名花家不到半里地,管名花嗔道:“死没良心的,离得这么近,二十多年都不来看我!”李毓舫付了车夫租金,让管名花扶着陈余祥进去,叹道:“离得是不远,这就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管名花:“什么缘不缘的,准是嫌我老又被年轻的狐狸精迷住了。” 李毓舫的家境在水坑口属于中上水准,砖瓦结构,有天井、阳台,房间很多,都布置简朴,只有医疗室摆了几样古董,墙上有名人字画。据说大陆有好些如雷贯耳的人物在香港也染风流之疾,被李毓舫治好后,留下墨宝,无形中又提高了知名度。 李毓舫在更衣室脱去西装,穿上轻便的唐装,有佣人的辅助下替陈余祥清洗创口、敷药、包扎。他说按道理应该逢针,可惜时间太长,伤口发了炎,针脚不稳,可能康复的时间要长点。 手术毕,李毓舫令佣人扶陈余祥去病房,走过游廊,靠右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里摆了五六张小铁架床,一色的白床单,墙上是白粉墙,连床柜都涂了白色。 女佣指了一张空床,示意陈余祥躺下,然后关了门,得得的高跟鞋响声由近而远。 陈余祥看看周围,发现还有两个病人。 这两个病人头上扎了绷布,看不清面孔,陈余祥下,拉过洁白的薄被单,又听得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至少两个人以上,估计是李毓舫和管名花他们。 外面的人说话了,竟不是李医生的声音,象是两个年轻的男人,陈余祥连忙把被单拉过头顶,他不喜欢让陌生人看他躺着的样子。 门开了,似曾熟识的声音尖尖的,十分刺耳:“梁叔、昆哥,你们好点了吗?我们代表弟兄们来看望两位。” 陈余祥一惊,辨出是苏小枫的声音,那么,这房里的另两位是梁再堂、彭昆无疑了! 真是冤家路窄,果然是彭昆的声音:“我没事,伤得不重,梁叔伤得不轻。” 梁再堂翻动一下身子:“我也没事啦,昨晚很痛,认定会死人的,现在好了,我说过李医生的医术是全香港最好的,我最相信他。” 苏小枫走近说:“梁叔没事就好了,现在我最关心的是您老人家的身体,什么时候需要献血,需要割肉我都愿意。” 彭昆不悦:“马屁拍得真肉麻,我问你,那两个姓陈的王八蛋抓到没有?” 苏小飞抢先回道:“快了,不过还差一点,昨晚我们追到水坑口妓寨发现了血迹,他妈的果然是姓陈的躲在茅厕里拉屎,给他妈的越墙溜了!”梁再堂说:“抓住了绝不轻饶,我堂堂太平坤士无辜被小烂仔打伤,这口气躺进棺村里都咽不下去。” 彭昆骂道:“混帐!废物,大班人都抓不住他们!” 苏小枫道:“昆哥你也是知道的,那两个东莞仔武功实在了得,简直会飞檐走壁,我听何南说那地方的人最好打斗,从小练武功,聘请武林高手调教,不比你我,所以——” 彭昆:“放屁!不许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限定你们两日之内一定抓获东莞仔,否则不许来见我!表叔,你说是不是?” 梁再堂:“抓人由你们管,抓住了由我来处理,不管花多少钱我也要买通法官处他们绞刑!” 躺在床上的陈余祥已是一身冷汗,听到梁再堂说的话心里一惊,此时立在旁边的苏小飞站得累了,一屁股坐下,恰好坐在陈余祥的右腿上——此处正是伤口,痛得他刀割一般,又不敢妄动,咬着牙沉受。 静了片刻,彭昆又问:“阿飞,你负责追何南他们有什么收获?” 阿飞站起身,陈余祥松了口气,不仅解了痛,他正希望得到南叔他们的消息和下落。 阿飞干咳了一声:“小弟我昨晚负责追赶何南他们,一直不敢怠慢,集合弟兄们舍命——” 彭昆道:“少卖关子,我只想知道结果如何。” 苏小飞:“不是弟兄们跑得不快,是他们事先知道情况不妙,全跑了。”彭昆骂道:“混帐,怎不把房子砸了?” 苏小飞:“我们要砸,可老不死的拼命护着,说要死在我面前。” 彭昆:“哪个老不死的?” 苏小飞:“还能有谁,何南的老婆啦,我一推,哪想她的身子骨比玻璃还脆——” 苏小飞未说完,闲着的苏小枫发现病房里还有人问道:“这床上睡着谁呀?” 众人一齐将目光移到陈余祥身上。 第三章 码头大力神 话说李毓舫处理完了陈余祥的伤口,令女佣领去病房,诊所里一下子只剩下他和管名花老相好多年未见,如干柴烈火,管名花倒在李毓舫怀里:“死鬼,这些年想得我好苦!” 李毓舫张开嘴将舌头伸了过去,管名花闻出李毓舫口里一股呛人的恶臭,忙推开:“死鬼,你又吸鸦片?” 李毓舫明白管名花嫌他口臭,凡吸鸦片过量者都有恶臭味,一时兴致大减,叹道:“没有女人喜欢,也没有别的寄托,当然要吸鸦片啦。”管名花道:“你把鸦片戒掉,我就会喜欢你。” 李毓舫苦笑:“到了这年纪,戒不了啦。色与烟孰重孰轻,我算笔帐给你听听:鸦片我每天至少抽五次,女人五十天玩一次就够了。” 管名花觉得李毓舫说的是实话,并不往心里去,叹道:“老相好中,大火以后就你跟梁再堂没找过我,论起来也数你俩和我交情最深。”李毓舫:“梁再堂也有房产在水坑口,他后来在塘西也有了一间‘旺发’赌馆,生意十分好,我想他才是真正花心,爱上小妖精了。”管名花点头:“这老小子不是东西,当初为我和别人争风叫醋,敢烧钱钞煲红豆沙,1903年大火一烧,嫌我老了、穷了,理都不理,老天爷没长眼,应该把梁府烧了,让他变成穷汉,我希望看着他一身臭汗跪在我床前求欢,却不愿看着他前呼后拥、趾高气扬的样子。”李毓舫问道:“你以后再没见过他?”管名花摇头:“是的,当初我气不过,他不上门,我也不去找他,到后来,认定他是嫌我了,更放不下面子。”李毓舫突然神秘兮兮:“你想不想见他?”管名花:“你和他有来往?”李毓舫笑道:“岂止是有来往,我和他早成莫逆之交了,当初为了你,我和他是情敌,后来没有了你又成了朋友,他家里人大小病都找我,还有他的性病嘿嘿……要不要见一见他?”管名花:“专程登门不妥,好像我很稀罕他似的,念在过去的情份,烦你从中凑合,把他约到某一个地方。”李毓舫连连摇头:“不瞒你说,他现就在我家病房里。昨晚他被自家的大狼狗咬了。” 管名花:“他自家的狗也咬人?是疯狗吧?” 李毓舫摇头:“遂将梁再堂被狗咬的经过说了一遍。” 管名花听了,竟和陈余祥说的完全一样,如此说来,三个仇家住进同一间病房了,不禁急出汗珠来。 李毓舫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个受伤的靓仔是你什么人?” 管名花急抓李毓舫的手:“阿舫,不瞒你说,他就是昨晚在梁家救人的东莞仔。” 李毓舫跺脚:“啊呀,怎么会是这样呢!” 管名花道:“是呀,阿舫,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两人正说着,“同乡会”苏氏兄弟进来:“李医生,我们来看梁先生。”李毓舫只顾地点头,急得无计可施。 管名花急中生计,提醒道:“李医生,我们也去看看刚才进来的那位病人。” 管、李两位尾随苏氏身后,管名花见陈余祥用床单蒙了身子,开始思考对策。 苏家兄弟先说了一些闲话,稍后苏小枫发现房里还有另一位病人,这时管名花再也奈不住了,叫道:“李医生,儿子的尸体我想运回去。”说着,悲悲凄凄冲过来抱了陈余祥的头,不许苏小枫揭看。 李毓舫惭愧堂堂须眉还不如一个女子灵活,于是顺水推舟:“两位帮个忙,抬抬脚,他才死不久,从楼上掉下来的。” 苏氏兄弟一进门就不曾见床上躺着的人动过,信以为真,屁颠颠帮着往外抬,梁再堂、彭昆在陈余祥进来时正处在昏睡中,更不知内情。 陈余祥扮死尸被抬出门,管名花租了平板车离开李家,转了好几道弯陈余祥坐起身,惊吓得车夫弃车就要逃跑。 管名花一把拉住:“师傅别怕,他不是死人,是故意装扮的。” 陈余祥也说:“我真的没有死,是假扮的。” 车夫这才信了,嘟着嘴,把他们送抵目的地。 管名花付了钱,开锁让陈余祥进屋躲藏,以后的日子,管名花不敢去李家了,只在仁爱医院门口拦截,领李毓舫回家给陈余祥打针换药。 陈余祥的伤口恢复很快,转眼便到六月初一,想起和南叔、阿威已失散多日,恨不能立即就能见到。 这天一大早,陈余祥下床,虽有隐痛,但总算可以行走了。他想今天说什么也得去湾仔码头试试运气。 回头说陈百威、陈余祥越墙逃走后,陈余祥逃至一条小巷自知不济,令陈百威速速通知何南等人逃命。 小巷没有左右甬道,陈百威向前走了百十米,一堵高高的围墙挡住去路,方知是个个死胡同,因担心后面有人追来,陈百威后退数步,纵身一跃越过围墙,那边是一条大街,街上没有行人。 陈百威着香珠的安危,迈开步,向筲箕湾飞奔,刚好在家里追上了何南他们。 陈百威气喘吁吁,南叔、文贵连忙扶他进屋,香珠寻来汗巾,又叫母亲倒茶过来。 陈百威坐定,南叔问道:“祥仔呢,是不是出事了?” 陈百威揩了汗、喝一口茶,急道:“南叔,快逃命吧,梁再堂、彭昆被我们失手打死了。” 众人惊愕,还是文贵冷静,最先说话:“梁再堂我认识,是全香港最早开赌馆发了财的人,这还在其次,前几年才当选了太平绅士,有不少法官朋友,与港督司徒拨也有来往。”现在事情真的闹大了。何南搓着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阿贵,你是见过世面的人,我们应该怎样才好?” 文贵:“就两个字‘快逃’,不逃,抓住了我们都要吃官司。” 南婶道:“可是我的房子……” 文贵笑道:“什么时候了,还舍不得你的房子,梁再堂是有身份之人,死了自然要热热闹闹办丧事,这房子替他买棺木都不够。” 南叔道:“说得有道理。阿贵我们如何逃,逃到哪里去?” 陈百威道:“时间来不及了,祥哥的意思是不管去哪里,要我们先逃命再说。” 未及商议好具体方案,外面狗叫声骤起,南叔拉着香珠率先夺门而出,发现小巷西头已有好几个灯笼。文贵、陈百威随后出来,剩下南婶在房里收拾细软。 南叔急得跺脚:“老婆,你有完没完!” 不远处的灯笼上现出“梁”字,南叔返回屋将妻子硬拽出门,沿小巷追上队伍。这时候苏小飞已率众闯入何南家。众人捏了一把汗。走出危险区,南婶中途把装着贵重物件的包袱交给香珠:“拿着,妈去拉泡尿。”说着提着裤头钻入近处一间厕所。 这时大家也感到累了,停下来休息。 文贵道:“陈先生,你们为何把人打死呢?” 陈百威说:“我没想到对方不会武功,比玻璃还脆,不禁打。” 文贵上下打量陈百威:“你们会武功?” 何南道:“当然啦,我们家乡自古崇尚武术,男孩子从小练武,就我没出息,家里就我一根独苗,怕练武惹事,不让学,也好,省了麻烦。” 文贵点头说:“武功这玩意要么不练,半桶水是没用的。” 何南道:“祥仔、威仔是很厉害的啦,同乡会几十个人也奈何不得。” 文贵拍着手道:“很好,在香港只要武功好就不用发愁。阿南,你不是愁没地方去么?这就有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合租一栋房子,阿祥、阿威去桃花园妓寨做保缥,由他俩养我们。阿威你说对不对?为了你们,我可是无家可归哟。” 陈百威点点头。 何南不悦道:“阿贵,你这话就不对劲了,你的家是租的,老婆呢,也只是半路认识搭窝的寡妇,这一走,你什么也没丢,现在嚷着吃亏要人养,你专会占便宜。” 文贵尴尬地冲陈百威笑了笑。 何南道:“威仔,祥仔的伤重不重?是怎么弄伤的?” 陈百威道:“伤势很重,是铁栅栏划的,不过祥哥会没事的,他在广州见过大世面。” 何南道:“我们这一走就失散了,你们分手时说好怎么联系没有?” 陈百威点头:“祥哥说万一失散,每月初一去湾仔码头相会。”文贵掐着指头:“也没几天了。你们会想办法,我还以为就我文贵聪明。” 香珠见母亲去了很久没出来,跑去叫了几声,没人应,急了:“爹,妈不见了。” 南叔连忙起身:“不好了,老婆子舍不得家里值钱的东西又回去了。文贵、威仔,你们把阿珠带走,我去看看。我们明天在春园街市场见,万一回不来,就不要等了。” 陈百威觉得这是在香珠面前表现的最好机会,拦住何南:“南叔你年纪大,又不会武功,你和文贵叔领香珠离开这里,明天上午我一定去春园街市场找你们。”文贵表示赞同,末了还叮嘱:“阿威,如果我女人问起我,别说我在这里。” 陈百威沿旧路往回走,但房屋太密,记不清方向,迷路了。心里十分焦急,后悔在香珠面前夸下海口。 天上无月,星星在灰蒙蒙的夜空中时隐时现。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走出住宅区,再重新寻找路口,这样就要担误时间。果然,当陈百威走出住宅区,才发现返回中因转错了弯把方向弄反了。 南叔家已寂静无声,显然,已错过了搭救南婶的时候,点上灯,屋内东西一片狼籍,太师椅、八仙桌被砸烂,墙上东一个洞、西一个孔,顶上的瓦也戳下不少,各种棉被、衣物扔得满屋都是。 从何南家出来,陈百威听得隔屋有“嘤嘤”的女人哭声,便知是文贵的“老婆”,他决定过隔壁问问情况。 文贵家也被砸了,女人正趴在桌上哭,见陈百威来了,便缠着领她去找文贵。 女人名叫黄丑莲,马脸、黑皮肤,自小被父母送给妓院,妓院嫌丑不愿要,在湾仔码头一带贩卖瓜子为生,后来先后找了三个码头搬运工丈夫,头一个为争地盘与人打架死了,第二个也因为无意中抢了另一伙人的生意被推下海淹死了……第三位是牛高马大的搬运工钟盛富,同居一段时间钟盛富听说她克死了两个丈夫,吓得躲在工地上不敢回家。钟盛富在一次扛三百斤重的货物时闪了腰差点掉下海,于是更相信黄丑莲命带“八败”,是“克夫”的扫帚星,决心甩掉。一天,专靠吃嘴皮饭的文贵来码头设局骗钱,钟盛富知道文贵一肚子诡计,于是讨教于他。文贵喜出望外,要钟盛富给他二十大洋,说他命比钢硬,不怕克,愿娶黄丑莲为妻,钟盛富当下给他二十块大洋,并立下字据,保证从此黄丑莲归文贵。文贵得了钱,暂时有吃有玩,在筲箕湾租了房子,和黄丑莲同居起来。黄丑莲乃命苦之人,吃苦耐劳,白天到处拾破铜烂铁维持日常开销,指望能和文贵做长久夫妻。但文贵根本没有和黄丑莲长久过日子的打算,如今有机会当然一脚蹬开。 陈百威因为文贵有吩咐,不敢向黄丑莲说出文贵去处,只说:“我们失手打死的人,贵叔也要吃官司,你好生在这里呆着,等没事了贵叔一定会来找你。” 黄丑莲摇头:“我知道文贵不会回来,男人没有一个不嫌我丑,你不要哄我了。只是想到当初他花言巧语哄我,心就不甘,想当着面和他说几句话。” 黄丑莲止住哭,随后告诉陈百威,他们离去后,一伙人就冲入何南家,又逼着黄丑莲要人,黄丑莲言明她和文贵的关系同乡会才放手。没多久,南婶返回来了,被抓住拷问。 黄丑莲说:“拷问到最后没有结果就把南婶装进一个麻袋里带走了,如果你早来二十分钟,刚好还可以碰上。” 陈百威离开黄丑莲返回水坑口,先去彭昆租房寻找,又去梁府,都没有动静。 由于来港时在船上没睡好觉,倦意上来,陈百威在皇后大道找了一个桥洞睡觉,也不管蚊子了,养足精神明天要去春园街市场找人。 再说何南一行人走出筲箕湾,文贵便提议找熟人借宿。 何南是个厚道人,熟人虽不少,但不忍心深更半夜去打搅人家,搔首道:“俗话说,宁愿三岁死娘,不愿三更离床,这时候叫醒别人,比要命还残忍。我们还是找个干净地方休息一下算了。” 文贵撇着嘴说:“我可吃不了这份苦,露天过夜,不给蚊子吃了才怪,要不跟我走,这附近我有熟人。” 文贵的熟人在湾仔码头。夜晚的海风很大,带着凉意,何南父女随着文贵在简陋的工棚里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一栋木板钉成的工棚前停步。文贵拼命敲着门并大声叫喊:“阿富,起来,起来!!” 叫了十几声还是没有回应,这时隔壁有人骂道:“叫你个头,烦死了,给我滚!” 文贵像抓着了救命草:“我是阿富的朋友,老弟,别烦躁!” “你是阿富的朋友,也不要影响我休息。” 又有人提醒道:“好了好了,棚子那么简陋,伸手进去拨一下闩门就开了。” 文贵一弄,果然开了门。文贵走进去,摸黑拈了一条大汉的耳朵:“阿富,你死了是不是?!” 这大汉猛地坐起,喝道:“谁?吃多了哇?” 文贵干咳一声:“别嚷,是我,快把灯点了,这鬼地方比棺村里还黑。”对方听出是文贵的声音,口气缓和了,但仍带着几分不悦,一边打呵欠、一边点灯:“阿贵,深更半夜的跑这里来干吗?” 文贵道:“别急,我等会慢慢跟你说。” 灯亮了,只见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木头搭成的床沿揉眼睛,文贵回头对门外叫道:“阿南、香珠快进来。” 大汉一眼看见如花似玉的香珠,顿时来了精神,附着文贵耳朵:“喂,你做人贩生意了?” 文贵大声道:“贩你个头,人家阿南是我的朋友,这位是他的女儿,也是我的侄女!我警告你别打歪主意!” 大汉搔着头,尴尬地傻笑,样子十分憨厚,一点也不像好色之徒。 文贵指着大汉向何南父女介绍:“他就是钟盛富,我内人的第三个丈夫,可能你们都听黄丑莲说过了,不用多说,已经是熟人了。我这位朋友最大的特强是一次能扛三百五十斤重的货物,全湾仔码头数他力气最大。今后阿南有什么力气活找他准没错。” 钟盛富冲着何南父女傻笑,算是打招呼。 文贵见香珠不自在,认真说:“阿珠不要怕,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这位阿富有色心没色胆,从没对女人非过礼,阿富是不是?” 钟盛富在漂亮女人面前很腼腆,搔着头:“我这里没有吃的,这么晚了,没处买。” 南叔道:“已经吵醒你,怪不好意思的,我们都不饿。” 阿富见他们都有倦意,道:“那就休息吧,我去隔壁找个床搭铺。”说着,猫着腰钻了出去,接着隔壁传来开门声及阿富的吼叫声:“睡进一点,我来客人了!” 文贵关上门,得意地望着南叔:“怎么样,我还行吧?” 南叔:“你行,脸皮很厚。” 文贵:“不多说了,睡觉,你们父女俩睡一头,我睡一头。”身子一沾床,马上呼呼入梦。 南叔望着女儿,香珠道:“爹,你累了,不要管我,进去睡吧,我在外面坐一会就行了。” 南叔摇着头,无奈地钻入帐内睡觉。 香珠一心惦念着母亲,毫无睡意,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从没离开过一晚。想着如果母亲有个三长两短,真不知如何是好,又想着阿威武功高超,或许可以救出母亲……这时她恨自己是女儿,按家族规矩,女孩不能练武功,要不自己可以去救母亲……小时候,每天早晚,村里的男孩子都排在祠堂门口麻石铺成的演武场上由族里请来的武师教练,一招一式,一个个虎虎生威,香珠远远望着,羡慕死了。 香珠家姓何,跟陈姓是世交,因人丁不旺,所以没有祠堂,寄住在陈家,村里人都不把他们当外人看待。 香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待醒来,天已大亮,身上多披了一件衣,认得是父亲的上衣。 一会钟盛富从隔壁过来,看上去似乎没睡醒。 钟盛富是一个鲁莽汉子,出生在九龙天星码头,祖籍清远,那里是个穷地方,出得最多的是挑夫和苦力,钟盛富秉承了祖上的血统,自小力大无穷,吃糙米烂菜也长成了五大三粗的身体,只是头脑少根弦,为人正直仗义,很容易被人利用,在天星码头扛货的时候帮助朋友打架失手打死了人,才逃到湾仔码头来谋生。 凭着自己一身牛力,钟盛富不信什么武功,认为只要力气大,走遍天下都不怕,其间逢过不少所谓的武林高手,据他自己说,除了有一次被人打倒在地上,很少吃惊亏。 码头工人的生活很艰苦,一早起床在工棚外用砖块架锅烧饭,干活的时候一个个光着膀子,几百斤的货压在背上,像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令人不忍卒睹。 钟盛富站在棚外用砍刀劈着破旧的箱板生火做饭。太阳在天上照,灶火在下面烤,蒸得他的背梁和胸堂冒汗不止,汗珠映着阳光、火光,整个身子像一只油汪汪的烤鹅……钟盛富做了一大锅饭,足有五、六斤米,码头工人一顿能吃两三斤米饭。今天,他特意割了肉、沽了酒。 吃饭时,文贵才醒来,眨巴着腥松的眼睛,钟盛富在门口拉住他:“喂,我昨天忘了问你,阿莲好不好?” 文贵不耐烦:“你这般掂念她干脆要回来算了,我也懒得背着一个包袱。” 钟盛富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该好好待她,她太可怜了,好容易碰上你这么个命硬不怕克的男人。” 文贵说:“我告诉你,现在我的命也硬不过她了,很快就会死呢。” 钟盛富不解地望着文贵。 “你不信?昨晚深更半夜的我来找你干吗?我又不是癫子。” 钟盛富说:“什么事这么严重。” 文贵于是把被彭昆追杀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叹道:“以前从来没人说要杀我,自从娶了阿莲,麻烦也就来了,有次半夜起床上厕所就遇上毒蛇,还有次在马路上差点被车撞死。还有——”钟盛富:“我以前好象没听你说过这些。” 文贵道:“你想什么事都知道是不是?连我跟她上床的细节也得告诉你?我们打死了梁再堂、彭昆,姓梁的是有钱人,是太平绅士,人命关天一旦被抓住了,我哪里还有命?所以呢,阿莲的命是太硬了,连我也克,你替我想想,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去筲箕湾租房住,不去筲箕湾就成不了阿南的邻居,不是阿南的邻居阿祥、阿威就不会从我房子里逃命,那么,不管他们打死谁,就算打死了港督也与我无关,你说对还是不对?” 钟盛富想想有道理,嘴上却说:“不过,你还是逃脱了嘛,你总不会蠢到去投案自首吧。” 文贵:“人是逃脱了,可是要我躲到哪里去?” 钟盛富不知是圈套:“你不是躲到这里来了?” 文贵一拍巴掌:“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我们就长期躲在这里了,按理呢,我也没让你白养,试想,如果当初不是我把阿莲娶走替你挡了灾,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钟盛富额上的青筋暴起:“你乌鸦嘴,瞎说!” 文贵:“我没瞎说,你以为你是铁打的?扛着货一失足跌下去,一条鲨鱼游过来一口就吞了。” 钟盛富:“你放屁,鲨鱼根本不会来码头!” 文贵道:“鲨鱼偏会来码头,码头人多,好觅食,你以为鲨鱼很蠢?”南叔见他俩越争越离谱,劝道:“不要吵了,快吃饭,人家阿富要去干活,我们也要去市场跟威仔接头。” 钟盛富嘬了文贵一口,手里端着一大盆饭吃了起来。 上午,何南让文贵与香珠呆在工棚里,一个人去菜市场找陈百威,果然接上了头,两人一路回湾仔码头。 香珠见没有母亲的下落,急得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说:“万一妈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保南劝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可以跟你妈比呢?你放心,你妈会没事的。” 香珠哭道:“祥哥要在就好了,他肯定可以找到妈。” 陈百威心底涌起醋意:“我昨晚是太累了,若精神好,肯定也能找到,阿珠,你应该相信我,我不会比祥哥差。” 香珠抹着泪:“你一定要救回我妈。” 陈百威点头,他暗下决心要讨好阿珠。他有个秘密,心里一直恋着香珠,必须想办法赢得她的芳心。 陈百威夜晚要去梁府打探南婶下落,白天就在钟盛富工棚里睡觉,养足精神。 吃晚饭时,文贵向钟盛富介绍陈百威。阿富开始还客气,当文贵说陈百威是“武林高手”,脸就拉了下来:“我最不信什么武林高手,古书上说什么薛平贵、关云长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打得过今天的洋枪洋炮?什么鸟武功,有力气就是武功。” 文贵是个最善牵牛相斗的角色,挑唆道:“你俩个不妨比试比试,分个高底出来。” 钟盛富果真就脱下衣服赤膊上阵嚷着要干,陈百威想着晚上要去梁府,不能消耗体力,加之也不屑跟一个粗鄙之人计较,拱手道:“小弟认输了。” 钟盛富十分得意:“怎么样,阿贵?” 文贵知道陈百威的心思:“你得意什么,人家不屑跟你计较。” 陈百威害怕挑起钟盛富的火气,忙道:“阿富别信他,我真的认输了。” 钟盛富拍着陈百威的肩:“够意思,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今后如果有人敢欺侮你,来湾仔码头找阿富准没错,弟兄们都听我的!” 陈百威点了点头。 夜晚八、九点钟,陈百威辞别众人去寻找南婶,临行,香珠送他,陈百威深情地望着她,到了无人处,大胆表示:“阿珠,我知道祥哥也喜欢你,但我绝不会放弃,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找到你妈的。”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农历5月29日的夜灰蒙蒙,来港之前这里下了很久的绵绵细雨。陈百威步行到繁灯闪烁的闹区叫了一辆人力车直奔水坑口。 到梁府附近,陈百威把衣服脱下揉皱,又在垃圾堆里故意沾了灰,把头发蓬乱,脸上抹成黑色,捡了个半边破碗、一条打狗棍,装成要饭的叫化在梁家围墙脚下倦做一团。 那条大狼狗眼尖,看到人就叫,陈百威想起这条狗是心腹之患,不除去它定难成事,但隔着铁棚栏又不好下手。 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倦缩着不动,这一招果然灵验,狼狗适应之后就不再吠叫,坐下来吐着舌头紧盯着陈百威。 双方对峙了十来分钟,狼狗确认对方没有歹意,便放松警惕,在天井里来回踱步。 一会狼狗又叫,这回它不是叫陈百威,街那边传来竹板声,原来是位卖米糕的小贩过来了。 小贩路过身边,陈百威叫道:“可怜可怜,我三天没吃东西了。”同时,手拉住了米糕担。 小贩叱道:“去、去、去!” 陈百威放下的同时,随手取下来一大块米糕。 小贩远去,狼狗停止吠叫,陈百威撕下米糕一边向狗做鬼脸,一边大吃大嚼起来。 狼狗看得馋了,一边添嘴,一边摇尾巴。 陈百威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撕下一小块丢了过去,狼狗吃完又望着陈百威,陈百威又丢去一块……如此五六次,陈百威把狗引到身边,不再丢了,干脆用手一块一块撕下直接喂……狼狗不再有戒备心,把陈百威当成了朋友。陈百威拭探用双手捧了狗的头,感到在栏内不好使劲,又用米糕逗引狗把整个头伸出了栅栏,冷不防被陈百威卡住连叫一声都来不及便四只腿乱蹬……约十几分钟,陈百威感到力气都使尽,狗也张开嘴白沫长流……此时梁府上下都在屋里忙碌都不曾注意外面。陈百威喘息片刻,因担心拖久了有人出来,便纵身越过栅栏把狗藏至无人注意的后花园,准备梁府人就寝后再想办法逐个房间寻找南婶的下落。 后花园由石栏杆和冬青树圈成方块形的布局,每一小方块内种值各种花卉,地上是绿绒绒的草坪,既利于隐蔽又干净。 听到厨房里有人在说话,陈百威心想:这样黑灯瞎火漫无目标救人总不是个办法,不妨去厨房外偷听,或许可以得到一些消息。陈百威蹑手蹑脚走近厨房,背贴着墙偷听里边的人说话。 烧火丫头说:“‘黑仔’这么久还没进来,是不是你把门关了它进不来?” 陈百威估计“黑仔”就是那条全身黑毛的狼狗。厨子道:“门没关,大概是刚才舔我的脚被我砸了一锅铲惹它生气了。” 烧火丫头:“难怪呢,狗跟人一样,也有自尊心的,你砸它干吗?” 厨子:“我的脚最不喜欢别人动,痒酥酥的,据老辈人说,怕搔痒痒的人最心痛老婆,所以我劝你嫁我最好。” 烧火丫头气道:“嫁你个头,再说我一拨火棍打死你。” 静了一会,又是厨子的声音:“好了,准备给老爷送饭去,去晚了挨骂。” “老爷也真是的,一日三餐非要吃自家的,李医生家里难道没有厨子?怕别人赚钱,有钱人就是小气。”丫头道。 陈百威暗忖:“梁先生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是一日三餐、又是什么李医生?慢,我再听一听。” 厨子道:“你这就错怪老爷了,并不是他小气,自从他和阿昆被东莞仔打伤住进李医生家里,就特别小心,万一有人下毒怎么办?东莞仔武功真是了得,会飞檐走壁,他们的一个什么表婶被阿飞弄走了。肯定不会罢休,要上门报复。” 烧火丫头:“这些人真是胆大。阿飞弄来的老太婆藏在什么地方?”陈百威大气不敢出,怕错过下面的话。厨子道:“我怎么知道,据说老爷为这事伤透了脑筋,吩咐屋里人百倍小心,提防东莞仔潜进屋里寻找。所以,你出门送饭要当心才是。” 烧火丫头:“你这样说我都不敢出门了,求求你,陪我一起送吧。” 厨子:“陪你可以,你怎么谢我?” 烧火丫头:“这个……我只能给你摸一摸,那个可千万不行,怀了小孩谁敢娶我?” 陈百威准备尾随送饭的人去找梁再堂,于是决定去外头等候,经过房屋右侧发现有风吹草动,借着别墅里射出来的弱光发现竟是那条狼狗还在动……这还了得,幸亏发现及时,忙用手再次掐狗脖死,直至他口里流出血来。早就听老人说过,狗是属土的,贴近地最容易活过来,还是不放心,拖着来到后花园,想寻一个缸或坑什么的,竟没有……茫然中,脚踩着了一块松动的大石板发出响声,厨子在厨房里叫道:“黑仔,不要乱跑!” 陈百威惊得,侧卧在花丛下,接着后门开了……厨子唤叫了几声,提着灯笼走近……陈百威决定采取“非常行动”,没想厨子一会又回去了,原来他是来后园拨蒜苗的…… 陈百威虚惊一场。 看看石板,下面压着一个洞……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陈百威小心挪开石板,里头黑幽幽,大概是一个废弃的水井,且不管他,先把死狗沿洞壁放下去再说…… 陈百威沿旧径回到天井,施展攀援功夫,翻越这种带“倒钩”的铁棚栏难度很大,必须有超人的臂力,抓牢“倒钩”身子悬空,到了顶端,方可采取跳木马的动作跃过那边去……一不小心就有被倒钩划了腿的危险。陈余祥正是吃的这个亏。 越过栅栏,陈百威仍在梁府处扮成“乞丐”。一会烧火丫头和厨子提着篮子出来,陈百威瘸腿跟过去:“先生小姐行行好,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烧火丫头叱道:“去、去、去!” 厨子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会。 陈百威就这样隔着一定的距离在后面尾随,一直跟到一深院大宅看着两位进去。 陈百威在门外观察了地形,发现这院子是砖砌的围墙,爬越过去没有难度。 夜已深,佣人开了门又回房睡去了,一路呵欠连连,只有东头一处房子的窗户还亮了电灯。 厨子和烧火丫头送夜宵进去了,陈百威打算尾随,又担心地形不熟与人撞个正着,只好趴在墙头认真研究别墅的布局,思考从何处进门、何处潜伏,又从何处逃走。 约十几分钟,厨子领着烧火丫头出来,厨子一路故意喊道:“守更的不要贪睡,提防东莞仔进来捣乱。” 厨子在门口停了片刻,然后和丫头出到门外调情。陈百威松了口气,越墙而过,贴着墙根向亮了电灯的房子逼近着……果然屋里有人在说话,偷偷窥看,发现是一处病房,有多个床位,一色洁白铺盖,十分扎眼,梁再堂、彭昆两人头扎绷带坐在床上吃东西,另有两个护士伺候,苏小枫、苏小飞把着门。 陈百威做好探听的准备,大门又开了——陈百威迅速躲进暗处——原来是厨子回来取碗筷。 病房里的梁再堂、彭昆在护士的伺候下洗了面、漱了口一会护士离开只剩下梁、彭、苏氏兄弟和刚进来的厨子。 苏小飞干咳一声:“梁叔,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何南老婆,千万要看好。” 梁再堂:“那当然,我不会让东莞仔知道的,我要用老太婆换那两个年轻的东莞仔。” 彭昆道:“表叔,我们把老太太藏在哪里。” 梁再堂:“藏在非常安全的地方。” 彭昆:“据我所知,我的租房、梁府,这两个地方东莞仔都已经知道。 “依我之见不如把老太婆转移到这里来,你和李医生是深交,他会同意的。” 窗外的陈百威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梁再堂:“不必,那个地方很安全。” 苏小枫:“何处?” 梁再堂把声音压低,任凭陈百威如何焦急细听也,听不清一字半句。陈百威恨不得冲进去盘问,但又不敢鲁莽。一会厨子提着碗筷和吃剩的饭菜出来,陈百威眉头一皱,悄悄跟在后面。 尾随至转弯处,陈百威出其不意将厨子制伏,亮出雪亮的匕首:“别叫,否则我宰了你!” 厨子道:“好汉饶命,我身上实无分文,家里有80多岁的老母亲。” 陈百威道:“我可以不杀你,但问你的话必须如实回答,否则休怨我不客气。你家老爷把抓来的老太太藏在哪里!” 厨子慌道:“我、我是梁老板的厨子,这些事不太清楚。” 陈百威把匕首顶入厨子肉里喝道:“不要耍花招,刚才梁再堂已经在病房里跟你们说了,我听得一清二楚,看你老不老实!” 厨子惊道:“啊?!你什么都知道,果然会飞檐走壁,我说我说,老板把老太婆藏在梁府后花园石板底下的洞里。” 陈百威:“那个洞以藏人?” 厨子道:“好汉有所不知,那个洞原是梁府废弃的水井,只因二十年前水坑口发生大火,老板把家中值钱的财物藏在里头,老板从那次大火吸取教训,请工人把洞扩大,以备往后的火灾、战祸时应急之用。” 冷不防陈百威在厨子穴位处击了一掌,把他打昏在地上,没想到就在这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是苏小枫、苏小飞他们出来了! 陈百威不敢久留,迈开步,向梁府飞奔抢在前面把南婶救出来。 陈百威越过墙,轻车熟路来到后花园,搬开石板,里头黑幽幽,想起厨房才生过火,伸手从后窗拨开门,却发现厨房墙上挂了个灯笼。 陈百威提着灯笼下了洞,洞底很宽,有不少耳洞,既干燥,又布置得精巧:“南婶,南婶——” 没有回音。 “南婶,我是威仔——” “我知道你是威仔,威仔,你好!” 声音是从顶上传来的,是苏氏兄弟!不好,中圈套了……苏小枫在上面叫道:“姓陈的,好好呆着吧,上帝会来和你做伴的!” 陈百威吼道:“姓苏的,你们把南婶放哪里了?快交出来!” 阿飞道:“什么南婶?是不是那个姓何的鱼贩老婆?不瞒你说,昨晚上她回来取一只玉镯给我逮着了,怪她不禁打,推到在地上就没气了,我们用麻袋装着把她扔海里了。” 陈百威:“人命关天,你们要吃官司的!” 阿飞怪笑:“吃官司?好笑,此事只有天地鬼神知道。” 陈百威叫道:“还有我知道,我要告你们!!” 阿枫、阿飞同时怪笑:“告我们?到阴曹地府告去,你打开眼睛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这辈子能不能出来。” 陈百威举灯照看,洞有七、八米深,洞口小,成嗽叭形向下扩宽,到了底部足有二十几个平方宽……爬出去绝不可能……苏小枫道:“有人还说你是武林高手,我看也不过如此,连一个小厨子都斗不过,被他设下圈套诱入这洞里,我们也不杀你,也不救你出这个洞,十天半月后,必饿死无疑!” 陈百威眼前一黑感到自己未死先葬……灯灭了,现在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即来之,则安之。眼睁睁看着洞外明了又黑,黑了又明……到了第三天肚子再也顶不住了,洞里没有任何食物,惟有一条死狼狗。为了能活下去,陈百威用匕首一块一块地割狗肉生吃……开始不适应,久了,竟能品出味来……从此后每过一天,他都在壁上划一道痕,掐着手指头数日子……十天过去,明天就是六月初一。 六月初一,是约好和陈余祥在湾仔码头见面的日子,现在自己被活埋在此……狗肉已经变味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到最后哪怕连狗毛都吃掉,还是难逃饿死的厄运,看来这回是死定了。 六月初一,上午,陈百威正在悲泣,洞口传来苏小飞的叫喊:“姓陈的,挨饿的滋味怎么样,舒不舒服?” 陈百威由着上面怎么叫都不吭声。 苏小飞道:“死了。” 苏小枫说:“早就死了,把尸体抬上来,不要等臭了不好收拾。” 苏小飞:“你下去。” 苏小枫:“你下去。” 最后两人抽签决胜负,结果是该苏小飞下来。 苏小飞胆颤心惊缘绳而下,开始并无异样情况发生,苏小飞冲着洞口喊道:“哥,等会我拉三次绳,你马上收绳往上吊!” 苏小枫回答道:“知道了,快点把尸体绑好,喂,发臭没有?” 苏小飞叫道:“没臭,尸体还鲜鲜着呢。” 苏小枫耐心等了一阵,终于手中的绳子拉动了三次。 苏小枫又问了遍,答话的仍是苏小飞,他不疑有变,开始用力拉绳。 绳子终于升到了洞口这时一个人纵身而出,未待苏小枫回过神来,被陈百威飞起一脚踢中了裆部……苏小枫捂着下身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叫喊:“抓人呀,东莞仔逃了!”梁再堂、彭昆为了提防陈余祥报复,特将旺发赌馆的保缥向科武、曾英勇叫到身边保驾。此刻听到陈百威逃跑,大叫:“给我追,不要让他跑了。” 向科武、曾英勇、孔武有力,听到老板吩咐,奋起直追,彭昆、梁再堂及同乡会众人随后追赶。 在一条小巷,陈百威被向科武、曾英勇夹在中间,陈百威使出浑身解数,无奈在井下关了十多天,元气大伤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只好脱身逃跑。向科武、曾英勇紧追不舍。 梁再堂坐在黄包车上指挥:“给我追,抓住了赏五百大洋!” 重赏之下出勇夫,陈百威被追得毫无喘息机会,闪入一栋楼房后,待向科武冲来时,冷不丁伸出一条棍棒将向科武头绊倒在地,后面的曾英勇随后也跌做一堆。 陈百威终于争取到了时间,就近拦住一辆人力车:“湾仔码头,甩开后面的追兵重赏!” 人力车载着陈百威由皇后大道中经金钟道、插告士打道再湾仔码头……回头看时,但见梁再堂、彭昆紧随在后……陈百威付了车钱,径奔钟盛富的木棚,边跑边喊叫:“南叔、文贵叔,快去叫阿富!” 陈百威看见了,喜出望外:“祥哥,总算见到你了——”两个失散多日的兄弟抱成了一团。 梁再堂率大帮人围住了陈余祥、陈百威,向科武、曾英勇抱着胸站在最前面……梁再堂说:“阿南,我找的是这两位小子,没你的事!快闪开!怎么样,两位还逃不逃?” 陈余祥小心道:“阿威,我的伤还没好,看你的了。” 陈百威无奈道:“我也不行……祥哥,怎么办?” 陈余祥:“只有拼了,小心。” 两位摆好架势准备迎战,忽听得人堆后面闹哄哄,原来是码头工人看热闹来了。 陈百威放下心来:“这回有救了。” 陈余祥不曾明白“有救了”是什么意思,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推开围观者,叫道:“干什么,干什么,谁吃了豹子胆敢到这里闹事?” 梁再堂拱手施礼:“这位师傅得罪了,我们不是冲你来的,有两个坏蛋跑到这里来了,我要带走。”说着,指了指陈百威、陈余祥。 大汉道:“不行,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在这里我就得保护他们!” 彭昆挤到前面指着粗汉说:“表叔,不要跟他客气,这小子叫钟盛富,不会武功,阿武、阿勇上,打趴他!” 钟盛富哪里受得了这口气,指着向科武、曾英勇:“老子今天就和你两个比,若输了,甘愿从你裤裆里钻过去!” 众人齐声附和:“好!”同时让出一片空地来。 第四章 月夜夺尸 钟盛富朝掌心啐一口唾沫,束了束腰带,躬着裸身,让隆起的键子肉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样子非常生猛。 “喂,男子汉大丈夫,有种的上!” 向科武与曾英勇小声嘀咕:“你从右边进攻,我守左,当心他的横力。” 钟盛富听到了:“喂,你们懂不懂规矩,还是什么武林高手,一对一!”向科武先上:“一对一就一对一。”说罢摆开马步,运气上身。 钟盛富叉着腰叫道:“喂喂,你这是什么动作?过来,我们两人抱在一起,谁先倒下去谁就是甭种。” 彭昆插话:“哪有这种比试法?武术讲的是技巧,抱在一起不叫比武,叫摔跤。” 钟盛富头一昂:“我说的就是‘摔跤’,我们大粗人不懂花拳秀腿。凭这,弟兄们都服我,不信看他们听不听你使唤!” 梁再堂算是见世面的人,出来圆场:“诸位不要争了,我提议比试分两项进行,先搏击,后摔跤。” 钟盛富:“不行,先摔跤,后玩花拳秀腿!” 向科武自持一身大力气,随手把衣服一脱,束紧腰带,和钟盛富按摔跤的规矩抱成一团。 一位搬运工见钟盛富在地势占了优势,叫道:“开始!” 两位大汉同时使劲,都恨不得把对方摔趴在地,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充分绷紧,四排牙齿咬得格格响,较量了大约三分钟,向科武虽有过人武艺,无奈两人紧贴在一处无法施展,没坚持多久就被钟盛富重重地摔在地上。码头工人欢呼雀跃,把钟盛富举起来向空中高抛以示庆祝。 梁再堂见工人众多自知凶多吉少,本欲撤退,无奈向科武、曾英勇感到面子上过不去非要“搏击”。彭昆也在旁边怂恿。 钟盛富被众人抬下来,感到挣足了面子,当向科武提出“比武”,横蛮地挥着拳叫道:“你输了还不滚,想找死呀!” 彭昆插嘴道:“你还守不守信用?事前说好了要比试搏击的。” 钟盛富双目圆睁:“哪里冒出来的马脸汉,这里也轮到你说话?弟兄们,扁他!” 码头工人呼啦一下如缺了堤的洪水,挥着棍捧向“同乡会”扑过去,一时打杀声,棍棒声乱做一团。 梁再堂早有准备,在心腹的护驾下逃之夭夭,其余同乡会人员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叫娘。 码头工人大获全胜,钟盛富如斗胜的公鸡,蹬着脚,红光满面地在码头上来回走动。 暂时脱离了危险。陈余祥、何南在钟盛富工棚里互道别后经历,颇多感慨,认为人还是平平安安地活着好,一旦陷入江湖恩怨,一生难脱干系,时刻像在刀刃火口上跳舞。前两年,陈余祥在广州呆过一段时间,并加入了洪门组织,拜武功高深的洪门掌门人万云飞为师,后因师父卷入江湖恩怨被人追杀,分手前劝陈余祥千万不要卷入江湖,一生平安是最大的幸福。此时香珠最关心母亲的下落,在她多次追问下,陈百威垂下头说:“我没有找到她。我想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香珠早就有预感,此时见陈百威吞吞吐吐,更加证实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阿威你不要骗我了,直接告诉我还好受些。” 陈百威望着何南,何南会意,把一只手搭在陈百威肩上,声音哽咽道:“不必瞒了,如果出了事,迟早是会知道的。” 陈百威只好说:“我回去晚了,赶到时表婶的遗体已被他们带走……我在梁府听他们自己人说的。” “妈——”香珠趴在钟盛富床头伤心哭了起来……何南坐下,拍着女儿的背:“孩子,大声哭,这样才会好受点……是我对不起你们,不该接你们来香港……”说完泪如雨下。 陈余祥、陈百威也跟着抹眼泪。 南叔道:“就这样死了,尸体总得要见一见。” 陈余祥:“梁再堂、彭昆已经没事了,这场恩怨就是他们欠我们的,首先必须把婶娘的遗体找到,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说。”何南要文贵看着香珠,拍陈余祥的肩:“我们找个地方商议一下。”三个人走到一偏静处坐下。 陈百威气先开口:“南叔,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南叔望了一眼陈余祥:“我正要跟你们商量,祥仔,你也是在外面混过的人,这事该如何处理?” 陈余祥道:“人命关天,当然得讨个公道。这事若发生在广州,解决的办法就是‘讲数’。” 何南不解:“什么叫‘讲数’?” 陈余祥道:“‘讲数’就是评理,这是江湖上的做法。比如同乡会方面打死了婶娘,就得有一个人偿命,如果对方不服,那么就只能采取决斗的办法,双方派出武功最好的人约定到人迹罕至的荒野决斗,直至其中一方被打死,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南叔拈着须:“只是我们没有一个组织,算不上江湖帮派,他们同乡会也是一盘散沙的组织。” 陈余祥说:“那么就只能见官——也就是说打官司,这是一般百性讨回公道的惯用办法。” 南叔道:“能讨回公道当然好,只是官府历来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梁再堂有的是钱,社会地位也高,是太平绅士,和总督都有来往,我们岂不明摆着要吃亏?” 陈余祥说:“如果这两个办法都无法讨回公道,我就杀了苏小飞和彭昆,然后离开香港,永不露面,不过这是下下策,一旦如此,就会冤冤相报,你们也不能呆在这里,还会连累很多人,比如文贵、钟盛富、还有管名花。” 三个人沉默良久,何南:“人反正已经死了,先把尸体找到,再找官府,凭他们的良心,要怎样判就怎样判。我知道这样对不起死去的内人,对不起阿珠……为了大家,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陈余祥:“难得南叔如此深明大义,如果我们当初能忍一忍,就不会酿成今天的后果。” 南叔道:“人在他乡,能忍则忍,所谓吃亏是福,正是这道理。事情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早请文贵出面,跟梁再堂协商。”次日南叔一干人仍回筲箕湾住房,把打烂的墙、瓦收捡好,家什该修的修,该丢的丢,到下午时分方搞妥当。 文贵在傍晚时分醉薰薰回来了,他向何南、陈余祥他们叙述梁府的情况。 承认下手打死南婶,并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只是尸体已经扔下大海,确实无从寻找,鉴于此梁再堂愿意一次性给两千大洋做为补偿。另外,梁再堂还特意带来口信,他非常赏识陈余祥、陈百威两位愿出高价聘请两位。 文贵拍陈余祥的肩:“恭喜两位、贺喜两位,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今后千万别忘了我。” 陈余祥不屑道:“我们如愿意当打手,也用不着大老远来香港谋生,广州堂口多如牛毛,不瞒你说,我这一生就是不想陷入江湖!表叔,对梁再堂的答复你有何想法?” 何南摸着下巴:“钱乃身外物,多少都在其次,只是不见尸首,这断然不成,生死阔别,就算我开通,香珠也不会干。” 陈余祥偷偷看一眼房内的香珠,见她睡得很沉,小声道:“文贵叔,烦你再辛苦一趟,转告梁再堂,补偿金就不必了,必须把死者的遗体找到,这是第一;第二,我对他的好意心领了,只是艺不高,胆不大,难以担负重任。” 文贵苦着脸:“你们这是怎么啦?见了钱都不会要,活着到底为的是个啥。” 陈余祥说:“活着当然为了过得舒服,但比较起来人格和尊严更重要,辛苦你了。”文贵摇着头离开去到自己家里,黄丑莲正在灯下纳鞋底,见文贵来了,转身背对着他。 文贵借着酒性攀她的肩:“老婆,老公回来怎么这个样子?” 黄丑莲已发过誓不再理文贵,可见了面心就软了,委屈道:“你还当我是老婆?出门连个招呼都不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文贵嘻嘻笑道:“怎么会呢,其实这些天我每时每刻都在惦念你,连做梦都和你在一起,只是被人追杀,回不来嘛。” 黄丑莲被文贵一番花言巧语说得破泣为笑:“你在骗我吧?”文贵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说完斜躺在床上:“来,帮我脱衣服,裤叉好久没洗,该换了,我好多天没洗澡了,身上很脏,烧一锅热水,让老婆擦背最舒服,阿嚏——” 何南这边在商讨以后的出路,大家认为目前谁都没有什么钱,应该一边做生意一边想办法促使梁再堂手下寻找南婶的尸体。 次日,几个人挑着鱼去春园街出售,仍像过去一样,只是没有了彭昆等人的骚忧。 原来“同乡会”在湾仔码头吃了亏,都惶恐不已,尤其苏小飞更是如坐针毡,时刻提心吊胆,问彭昆:“昆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彭昆心中早有了如意算盘,对苏小飞的今后也做出了安排,此时却故意反问:“你自己想该怎么办?” 苏小飞苦着脸:“我就是没有主意才来问你。” 彭昆说:“你总不会连什么念头都没有吧。” 苏小飞眨巴着眼:“我、我想躲起来,离开香港。” 彭昆以关心的口吻说:“万万不可以。麻烦不惹已经惹了,官府、东莞仔都会找你,找不到他们会拿同乡会开刀,这样就会逼着大伙把你交出去。” 苏小飞哭丧着脸:“我既不能逃,留在这又有危险,我、我……”彭昆干咳:“我本来可以救你,就怕你这家伙忘恩负义,到时不忠心于我。” 苏小飞纳头便拜:“只要昆哥能救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亲,今生今世,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报效昆哥!” 彭昆点点头:“这样就好。要救你唯一的办法是大家齐心协力,促使梁再堂把同乡会办成一个正儿八经的组织,弟兄们今后就专干打打杀杀的事。只要这个组织成立了,你的事就是大伙的事,区区失手打死一个老太婆又算什么?” 苏小飞点头,“这当然好,只怕梁叔舍不得拿出大笔钱养我们。” 彭昆道:“这就需要筹划了,你过来,我授你一计,照我说的去做梁再堂再小气也会同意。” 彭昆对苏小飞耳语。两人相视一笑,彭昆拍着苏小飞的肩道:“快把你哥叫来,须得让他扮演一个角色。” 再说梁再堂从码头回来,整日闷闷不乐,时刻担心东莞人来找麻烦。 这天,他把彭昆叫到室内,开门见山说:“阿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等着别人上门收拾?” 彭昆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梁叔急什么?古人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东莞人来了,弟兄们一齐上,打他个落花流水。” 梁再堂摇头:“这固然是个办法,只怕他们一伙穷鬼把事情闹大屁股一拍,一走了之。我呢,有头有脸,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富人跟穷人玩命,吃亏的终究是富人。” 彭昆献媚道:“原来梁叔是害怕他们玩命,这好办,大不了我这帮兄弟从今天起就不离你左右,你只管供吃、供穿,打打杀杀的事包在我们身上。”梁再堂皱眉:“这当然也是个办法,不过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策略?” 彭昆知道梁再堂小气,靠他一个人游说断难成事,于是干咳一声:“策略呢,不是没有,但梁叔必须保密,不要说这点子是我想出来的。” 梁再堂点头:“尽管讲,我不会出卖你。” 彭昆说:“办法很简单,老太婆是阿飞失手打死的,东莞仔寻上门来就把阿飞交出去,说这事与同乡会毫无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要杀要砍都由他们,绝不报官。” 梁再堂喜道:“真有你的,和我一去了,只是这样委屈了阿飞,我心里不安。” 彭昆道:“你没必要这样,他是自讨的,谁叫他一错再错:一错失手打死人;二错不该太张狂把底细告诉了陈百威;三错低估了陈百威,让他逃了。” 梁再堂点点头:“说得有理。我也不会亏了他,以后每年他的忌日我会给他多烧纸钱。” 彭昆得意道:“梁叔,就这样了,我可什么也没说,阿飞以后的事都与我无关。我走了。” 梁再堂:“慢,我们怎样把阿飞交给东莞人?” 彭昆冷笑:“梁叔想试探我啊?要不连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会不知道‘掩人耳目’这一句话?” 梁再堂哈哈大笑:“就你鬼精,好罢,我也请你保密,计划我已经想好了,你先去和陈余祥他们讲清楚,再把苏小飞支开,故意让东莞人抓了他!” 彭昆击掌:“姜还是老的辣,此计实在是妙,梁叔可真是脱了干系,嘿嘿——” 彭昆话音未落,冷不防门“轰”地被人撞开,苏小飞一进来就跪在梁再堂身前:“梁叔行行好不要把我交出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彭昆趁机想溜,恰在此时,二、三十位参与打架的同乡一齐进来问原委:“这是怎么了?” 苏小飞哭道:“梁叔要把我交给东莞仔,看在同乡的情份上,大家帮我说说好话。” 苏小枫叫道,“梁叔,你真要这样做?” 梁再堂尴尬地看了彭昆一眼:“没有,没有,我正跟阿昆讨论如何对付东莞人的报复,阿昆,你说是不是?” 彭昆忙道:“是的,梁叔根本没有想过把小飞交给仇人。” 苏小飞指着彭昆:“你还抵赖这鬼点子是你出的,从头至尾我听得真真切切!” 苏小枫走近梁再堂:“梁叔,既是这样,我们就离开这里,永不回来。” 众人异口同声:“我们一起走,永不回来。” 苏小枫把地上跪着的苏小飞拽起来:“小飞,我们今天回广州。” 梁再堂万没料到会成这样的结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彭昆趁机说:“梁叔,大事不好了,弟兄们这一走,你就成凶手。” 梁再堂搓着手:“这,这场面该如何收拾?” 彭昆:“我一时急的也想不出办法来,单知道后面会有两种结局,一是他们告官,二是找你要人,反正都找到你头上,一旦他们告你以势欺人、草菅人命,你这‘太平绅士’的头衔断然难保。” 梁再堂急道:“快,快劝他们回来。” 彭昆道:“没用的,我凭什么去劝呢?” 梁再堂:“那你说怎么劝?” 彭昆故做苦思:“唯一的办法是正式成立一个同乡会组织,大家拧成一股绳,共同对付外来势力。这些人我了解你答应,年轻好斗,有过剩的精力,如果让他们专干打打杀杀的事,没有不喜欢的。” 梁再堂叹道:“好吧,你去说服他们。” 彭昆窃喜不已,梁再堂终于中了圈套。那些人其实没有走远,在彭昆租房等听消息,然后一个个欢呼雀跃。 是日,彭昆正在梁府编排队伍,有人报告文贵带了何南的话要跟梁再堂商量。 梁再堂估计不会有好事,招彭昆做陪,没想到对方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文贵说:“本来呢,那两个姓陈的小子都恋着何南女儿,且各不相让,为了讨女人欢喜,互相斗气,要替死者报仇,我知道这事闹大了不好,双方会两败俱伤,这冤冤相报何时才得了?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饶以利害,说服了何南父女,答应只要你们交出凶手苏小飞,盛殓死者,这事就算了结。” 梁再堂望着彭昆。 彭昆道:“这事断然不成,死者行将就木,风蚀残年,随时都有死的可能,苏小飞才二十来岁,不要说这种交易不公平,最重要一点,阿飞不是有意杀人。” 文贵道:“阿昆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嘛,人命关天,一命偿一命这是自古的王法规矩,哪有年老、年少之分?若这来说,我也不管了。” 梁再堂说:“文先生息怒,我知道你做了不少工作,我会谢你的,你接着说。” 文贵道:“后来我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人已经死了,如果非要以命偿命,就没有个了结,古人云,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最后阿南提出只要求你们交出尸体,给一笔安葬费。” 梁再堂十分欢喜:“多谢文先生,今天一定要在这里喝酒,以表谢意。”文贵道:“谢当然是要谢的,没有我出面,谁愿这样让步,阿昆,你说呢?” 彭昆表面平静,内心却十分焦急,一旦这件事就此平息,梁再堂定会解散同乡会,自己才刚刚到手的头领很快就要当不成,他此刻的心情真是唯恐天下太平。梁再堂见彭昆久未答话,说:“人家已经想通了,如果还不依,全香港人都会说我们不讲道理。” 彭昆依然愁苦着脸,吃饭之前,和苏小飞关在一间小房里密议:“大事不好了,我们这个组织很快就要解散。”苏小飞不解:“此话怎讲?”彭昆叹道:“何南那老小子提出讲和,要求只要盛殓老太婆的尸首就算完事。这样一来,梁再堂肯定变卦,舍不得出钱养一批闲人。” 苏小飞听说不再找他麻烦,内心欢喜:“这样岂不更好?从此天下太平了。” 彭昆滴溜着小眼睛:“太平个屁,你以为他们真的肯放过我们?这是缓兵之计,知道我们有了防备,陈余祥伤未痊愈,陈百威在洞里关了十多天也才出来,一旦恢复了体力,肯定上门寻仇,头一个要杀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苏小飞!” 苏小飞吓得目瞪口呆,很久才回过神来:“那、那我如何才可保住性命?”彭昆趁机道:“保住组织才能保住你的性命,现在他们用缓兵之计来迷惑梁叔,我们必须想办法保住组织!老太婆的尸体你扔在哪里?” 苏小飞答道:“埋在晒鱼场的小山坡上。”彭昆:“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那晚一起去筲箕湾的弟兄们全都知道。” 彭昆:“我给你个任务,立即想办法把尸体转移。” 苏小飞不解:“这样干吗?” 彭昆骂道:“笨猪!过来,我告诉你!” 苏小飞一拍大腿:“妙、妙,昆哥不愧是诸葛亮再世。”只是那晚天太黑,估不清方向,那里的小山坡又多,这个…… 彭昆命令道:“我不管你这个那个,反正尸首非转移不可,这事牵系到你自己的性命。等会我叫你,你一定要照我刚才吩咐的回答梁叔。” 彭昆开门出去,梁再堂、文贵还在客厅等他:“阿昆去了哪里?”彭昆道:“不好意思去了一趟厕所。” 文贵道:“不介意,都是老朋友了,刚才我和梁先生谈妥了,麻烦你找到何南老婆的尸体。” 彭昆说:“这个不难,苏小飞,进来,梁叔找你。”天井里应了一声,一会苏小飞跑步进来,站在餐桌旁望着梁再堂。 梁再堂:“阿飞,何南老婆的尸体安置哪里你还记得吧?” 苏小飞回道:“报告梁叔,那晚上因天太黑,弟兄们迷了路,走的又累,只好把尸体扔了大海。” 梁再堂怒斥:“混帐,你怎么能这样!” 苏小飞装做低声下气:“梁叔息怒,只怨小飞年轻无知……” 梁再堂闻言:“你你你,看你现在如何向人家交代。” 文贵急道:“梁先生,这就不好办了,阿飞,扔什么地方还能找到吗?”苏小飞摇摇头:“记不得了,天太黑,又涨潮,刚扔下去就被大浪卷走了。” 梁再堂急得直跺脚。 彭昆骂道:“阿飞,还不滚!梁叔、文贵喝酒、喝酒!” 饭毕,文贵已有些醉意,梁再堂令人伺候他休息,把彭昆叫到内室商量。 “人家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如果连尸体都交不出来,我怎好交代?我是生意人,如果连这点信用都不讲,今后谁敢和我交往?” 彭昆道:“梁叔何苦只往一方面说,可不可以换一种想法呢?” 梁再堂不解,望着他。 “比如这只是陈余祥的一个阴谋,他们事前已经把尸体藏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然后再装出愿意吃亏地姿态,故意不提任何条件,只要尸体?”梁再堂愕然:“会是这样吗?” 彭昆说:“可能就是这样。他明知你交不出尸体,一味苦苦相逼,在天下人看来,这要求很低,且又合情合理,公理和社会舆论都偏向他,故意使你难堪。” 梁再堂摸着下巴:“这一招果然厉害,不知他目的何在。” 彭昆说:“很简单,最后名正言顺报仇,说得更具体一点,他这是一个‘缓兵之计’——目前陈余祥、陈百威都有伤在身,需要时间养精蓄锐,一旦恢复了元气,立即反扑。” 梁再堂点头:“原来如此,阿昆,现在我任你为同乡会的头领,你说,我们该如何对策?” 彭昆滴溜溜眨巴着狡诘的小眼睛:“这个不难,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就说尸首无处可找,愿意给一笔钱,如果答应,那就是为了钱,一旦连钱也不要,非逼着要尸体,那他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梁再堂听罢:“说得有理,你下去打理,我这就跟文贵去说,需要什么回头我们商量。” 彭昆忙道:“目前还不需要什么,只是我们这帮人都是杂牌军,虽个个好斗好勇,但无真本事,希望梁叔请个武林高手天天指点操练我们。” 梁再堂高兴道:“这建议很好,我同意采纳,只是聘高手没这必要,旺发赌馆的向科武、曾英勇武功不错,可由他们指点,这并不是梁叔小气,其实也省不了几个钱……” 彭昆终于松了口气,他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只剩下最后一步,他找来苏小枫,令他去湾仔码头、春园街打探陈余祥春来的行踪。 次日上午,苏小枫回来报告,说何南、陈余祥、陈百威在筲箕湾鱼场贩鱼去春园街摆摊。彭昆暗忖:他们是真的怕惹麻烦,春来我得想办法挑起事端。 彭昆纠集几十个同乡会成员准备赴春园街捣乱。这时,文贵带着何南的口信来回梁再堂的话。 彭昆令手下整装待发,自己随文贵去探听虚实。 梁再堂昨日傍晚送走文贵就等着这一刻,见他来了,起身让坐,令佣人砌茶,然后单刀直入问话,“文先生已经把我的意思转告了何南,他是什么态度?” 文贵施礼:“梁先生吩咐的事我不敢怠慢,昨天回到筲箕湾居地我就直奔何南家,除余祥、陈百威正好也在。” 梁再堂问彭昆:“何南在筲箕湾的住所不是给小飞他们砸了么?” 彭昆正要回答,文贵忙说:“何南他们还提出要赔偿房屋、家具的损失,后来我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劝通了。只是尸体的问题他们断然不会让步。” 彭昆窃喜,问道:“一具尸体臭兮兮的,我们把她海葬了就已经帮了大忙,梁先生答应赔偿几千银子,此等好事,哪里去找?” 梁再堂说:“文先生,一具尸体能值得几个钱,莫非他们另有用意?” 文贵思忖片刻说:“这个我不太清楚。按道理尸首是不值几个钱,可何南千叮万嘱要我转告梁先生,说钱乃身外物,给与不给都无所谓,死者和他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加之育有女儿,生死离别最后一次见面非常重要,务必请梁先生想办法寻遍维多利亚水域也要找到。” 彭昆道:“梁叔,你可听清楚了?维多利亚海域宽广,一具尸体那么淼小,您老就算能活三百岁也断然难找到,不要再浪费口舌了,人家有意刁难。” 文贵愕然:“阿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家阿南连连让步,一片诚意,你还说出这种话来,要不,我也不管了。” 彭昆见时机成熟:“梁叔,尸体肯定已经到了何南手中,现在故意出难题。还有这位文贵也是他们一伙的,我建议把他轰走!” 梁再堂说:“文贵,我本打算成事之后重偿你,没想到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文贵盯着彭昆半晌,说:“你还真有几下子,我倒是小瞧了你。”转对梁再堂:“梁先生,我俩能不能单独谈谈?” 彭昆唬地站起:“来人啦,把这个奸细轰走!” 话音甫落,苏小枫、苏小飞冲进来反剪了文贵的双手,驾着往外推。文贵一路喊叫:“梁先生,你千万不能相信彭昆,他会害你!”彭昆用眼睛示意,苏小枫等人会意用手掌文贵嘴巴,不让他乱说话。 梁再堂见彭昆要走,叫住道:“阿昆,我问你,阿南老婆的尸体是真不见了吗?” 彭昆知道梁再堂对他产生了怀疑,越是到了关健时刻越要冷静他反问:“梁叔,你是相信别人呢,还是相信自己人?” 梁再堂不语,望着彭昆。 彭昆道:“关于何南老婆的事,从头至尾我一概不知,都是阿飞跟你说的,梁叔如果要怀疑的话,再去盘问他好了,到目前为止,我可一直和你在一起。” 梁再堂本是多疑之人,想想这两天彭昆一直不离左右,怀疑消了大半说:“我没有怀疑你,把一具尸体藏起来,对你没有好处。如果他们另有企图,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对付?”彭昆紧绷的神经松驰了,坐回了原处。这是梁府的正厅,梁再堂与彭昆各坐一方,面朝天井,中间是一张四方红木桌子,桌子上供奉天地国师神位。 彭昆瘦削的屁股在太师椅上移动几次,尽可能让自己舒服:“我们轰走了文贵,这家伙回去一定添油加醋挑唆,这更好,说明我们有底气、有防备,在心理上对他们造成了威协。我说过,不到一定时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等到陈余祥、陈百威恢复了元气他们才有所行动。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操练队伍,聘请武林高手,有向科武、曾英勇还是不够,那天你都看见了,连码头搬运工都能把他摔在地上。” 梁再堂皱了皱眉头,彭昆从这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了梁再堂的心思,知道他舍不得花钱,稍停片刻又道:“梁叔应该有远见,弟兄们不会白让你养,一旦学成武艺,还可以开设镖局、赌局、妓院,从多种渠道赚钱。” 梁再堂不耐烦起来:“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走一步算一步。” 文贵被苏小枫反剪双手推出梁府,双膊疼痛,一路骂骂咧咧回了春园街市场。 已是正午时分,市场上少有顾客,小贩们或请点零钞或东倒西歪打盹,十分冷静。 何南、陈余祥、陈百威见文贵回来,一齐上来问道:“姓梁的如何答付?” 傍边的香珠戴着孝,眼如桃肿,巴巴地望着文贵——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不便说话。 文贵摇摇头:“问题比我们估计的还要严重。” 众人面面相觑,何南道:“我已经让步到这份上,姓梁的难道还有什么话说?” 文贵道:“问题不是梁再堂,那位彭昆野心不小,头一回我捎去你的话,梁再堂很高兴,表示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谁想吃饭之前,彭昆偷偷溜到一间密室与苏小飞嘀咕些什么,当时我就感到纳闷,待到吃饭时,梁再堂问苏小飞提起南婶的尸体,那小子就一口咬定尸体已扔进大海了。联想起彭昆前后的反常表现,这事值得怀疑。” 陈余祥问道:“彭昆有什么反常表现?” 文贵道:“开饭前,那小子脸色紧张,似有心事,后来和苏小飞碰了头,便是一脸的得意,这细微的表现他骗得了别人,瞒不过我,我文贵最擅强察颜观色。” 陈余祥点头:“真不明白彭昆为什么要这样,按常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文贵拍着陈余祥的肩:“当时我也是这样认为,虽心里怀疑彭昆有意把尸体藏了起来,就是猜不透他的用意何在,今天我一去,彭昆嘴脸与昨天然截然两样,一口咬定是你们藏了尸体,有意向梁再堂发难。这时候我想起彭昆一直在着组织一个流氓团伙,专干打打杀杀的事,就是苦于没有后台,他曾经多次向梁再堂提议,梁再堂觉得花一大笔钱养一群闲人不合算,彭昆才搞出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同乡会’来。这次彭昆把梁再堂拉扯到这场纠纷中,局面越难收捡越对他有益,可促使梁再堂拍板承认他们。” 众人恍然大悟,明白了彭昆唯恐天下不乱的用心。香珠听说母亲的尸首不见,又止不住热泪长流。陈余祥揭开饭篮上的毛巾说:“大家先吃饭,以后慢慢商量对策。”说着,率先端了一钵饭。众人都饿了,各自端了一钵蹲在一处边吃边讨议。陈余祥走近文贵问道:“文贵叔,婶娘的尸体是不是真找不到了?” 文贵摇头:“可以找到。我想,当天晚上他们扛了尸体不会走得太远,应该说,凡和苏小飞一起的人都知道,这样一来,彭昆肯定不放心,会设法转移尸体,可惜我们失去了机会——昨晚上派一个人盯梢苏小飞绝对可以找到。” 陈余祥点头,说:“我认为还有希望,当时黑灯瞎火,掩埋时不会想到还要转移,因此不可能记得很仔细,贵叔的分析很正确,昨晚他们绝对去寻找了,至于是否找到,不能肯定。” 文贵点头:“阿祥说得很有道理,今晚我们一定要派人去盯梢苏小飞。一旦找到证据,我们一纸诉状,向法庭讨个公道。” 文贵还没说完,市场大门口出现一彪人马,一个个拿着棒棍,杀气腾腾。 陈百威眼尖,叫道:“不好,彭昆领人来了!” 陈余祥、南叔、文贵忙放下饭钵,纷纷拿起扁担准备应战。 今天的彭昆不全是冲着何南等人而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还一路狂妄地叫喊:“你们这些人都讨厌我,老子没有队伍,一直忍气吞声,今天老子抖起来了,先给你们这样狗眼看人低的混帐一点颜色瞧瞧,弟兄们,打呀!” 一时间市场大乱,打杀声,哭叫声、砸东西的声音乱做一团,胆小的抱头鼠蹿,哭爹叫娘。胆大的收拾东西逃走。 陈余祥一马当先迎上去:“彭昆,休要连累别人!” 彭昆滴溜着一对小眼睛:“这是我跟他们之间的恩怨,你们既然送上门来了,也要一起收拾,弟兄们,上!” 同乡会的人都领教过陈氏兄弟的武功,见两位站立在前,都有点胆怯。 彭昆叫道:“不要怕,他俩一个残废,一个活埋了十多天,好收拾!” 众人果然胆子大了,挥棍扑了过来。 陈余祥、陈百威分两路迎战。 同乡会虽人多势众,但是一群乌合之众,没经过正规训练,或砸了自己、或伤了同伙、或被二陈用扁担击倒在地。 彭昆站在卖猪肉的案桌上指挥叫喊。 菜市场棍棒叮当响做一团,鱼、海鲜、肉、蔬菜遍地都是。 陈余祥毕竟伤未痊愈,行动不便,一不小心挨了几棍,渐渐不支。 陈百威的体力也大不如前,也慢慢招架不住,准备撤退。 站在高处的彭昆见了,手舞足蹈,大声叫好。 香珠提篮躲在暗处,右手捏着一个饭钵,想帮忙又怕打了自己人,听彭昆的声音,于是奋力将饭钵掷去。 彭昆冷不防后脑勺挨了一下,回过头来,恰逢香珠第二个饭钵掷来,扣在脸上……傍边的苏小飞忙帮摘彭昆马脸上粘着的饭粒,叫道:“抓住她开荤!” 苏小枫是个好色之徒,一见香珠身子就酥了,听了彭昆的命令,跳下案桌,向香珠扑去。 香珠见有人扑来,迅速躲向另一木柱上,与苏小枫捉起了迷藏。 苏小枫见香珠腰上束着一道“孝带”,把身子束紧了,胸部上的一对东西比平常耸得更高,这撩起了他的欲火,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无奈香珠机灵,左右躲闪,只好不追了,涎着脸嘻嘻笑道:“我不抓你,我们亲亲嘴就可以放你走,还有你的xx子我也想摸一摸。” 香珠乃黄花闺女,有人当面说这种下流话,羞得把篮子里的饭钵一个接一个扔来,虽没打中,苏小枫脸上却溅满了饭粒。 饭钵扔完了,苏小枫又扑了过来,香珠一急,回头便跑。苏小枫见香珠离开了躲藏的廊柱,喜不自禁,像一头淫性大发的公猪,奋力追赶。 香珠前面只有了一条通往告士打道的路,边跑边叫喊:“祥哥救命——”陈余祥与陈百威正在吃力招架,哪里听得到。躲在案底下的文贵看见了,对正在厮打的何南叫道:“阿南,流氓追你女儿!” 何南本无力气招架,见那边有人追她女儿,急了,叫道:“祥仔、威仔,快救阿珠——”说完扔追了上去,文贵,也紧随其后。 陈余祥、陈百威早想撤退,只是担心南叔、香珠,这时听到何南说有人追阿珠,回头一看,见他们撤退,也拨腿赶在文贵后面。 市场里的彭昆见自己人占着上风,使悠闲地摘脸上饭粒。 彭昆虽然长着一张马脸,肤色黑如牛粪,却极爱讲究,了的是博取女人喜欢,此时他一面照镜,一面摘饭粒,唯恐漏掉,待到有人来报告陈余祥跑了,才回过神来吼叫:“还不快追!” 手下忙道:“报告彭头领,他们已经跑远了。” 彭昆把镜子装入口袋,从案桌上跳下来,骂骂咧咧清点人数,发现少了苏小枫。 再说香珠舍命逃跑,苏小枫在后追赶,眼见距离越缩越近。在一拐弯处,香珠脚下拌了石子跌倒在地,苏小枫想着这是老天肠他艳福,扑上去心肝宝贝地边叫边亲嘴,冷不防何南随后赶上,照着苏小枫叉开的双腿根部乱踢。 苏小枫的宝贝给踢了,痛得连忙起身,见是何南便不放在眼里,啐道:“呸,我说是谁,原来是个臭老头,乖乖地让你女儿脱了裤子就饶你老命,否则休怨我出手太狠——”说罢拉大旗做虎皮地摆开架势,“晦晦”叫着。这时,文贵、陈余祥、陈百威随后赶来。 苏小枫立即敛起凶相,嘻嘻笑道:“我在跟南叔闹着玩,小侄就此告辞。”言罢,抽空要逃。 何南叔早有准备,并挡住了苏小枫的去路。 前有何南、后有二陈,苏小枫突然捧着裆里的宝贝尖叫:“哎呀,南叔,你刚才踢得我好疼——”陈百威不吃他这一套打得他眼冒金花,又是当胸几拳,趴在地上哼哼叽叽。 文贵要打“落水狗”,陈余祥阻住:“慢,不能打死,我要问他。” 文贵笑道:“我正是要吓唬吓唬他,不然他会说假话。” 陈余祥抓了苏小枫的后领提起来:“我问你话必须老老实实回答,否则宰了你!” 苏小枫哆嗦着:“陈爷爷饶命。”陈余祥提起又是一摔,喝问道:“我婶娘的尸体在哪里?” 苏小枫:“我真的不知道,是我弟弟苏小飞一手操办的,那天晚上我,我在……追两位陈爷爷。” 陈余祥清楚这家伙不见棺材不流泪,“嗖”地从腰上拨出匕首,“再不说实话马上送你上西天。” 苏小枫看发亮的刀刃,全身发颤:“我说,我说。老太太的遗体埋在筲箕湾晒鱼场的土坡上,我的话全是实话,绝无半点虚假,陈爷爷饶命,可怜我活到十九岁还没娶老婆。” 陈余祥和文贵互望一眼,他们的猜测果然正确。 陈余祥把苏小枫带到湾仔码头捆绑好,嘴里塞了毛巾,然后和陈百威扮成小贩去筲箕湾晒鱼场寻找苏小飞。 筲箕湾晒鱼场滨临大海,远处白帆点点,海边泊了几艘鱼船,渔民们正抬着大筐大筐的鲜鱼或批发、或拿去凉晒;右边是奇力岛,海浪拍岸,一尊尊海石兀然而立……二陈混杂在贩鱼的人群里,斗笠斜戴,遮住面孔。 寻了一遭没有结果,想着苏小飞可能不在人群里,须另辟途径。这时陈百威看到山坡上有一个人,正是苏小飞。 陈余祥也看到了,两人商量先不打草惊蛇,既然苏小枫说的都是实话,说明遗体一定在这里。 苏小飞此时正在堪测、察看,估计他白天是不敢挖掘的,但晚上肯定会来。余祥、陈百威于是仍寻原路回到湾仔码头,帮助何南父女置办棺木、香烛、纸钱,操办灵堂。 夜晚八点,一切办理妥当,文贵去湾仔码头请来钟盛富守护灵堂,提防彭昆捣乱。陈余祥、陈百威仍借着夜色去筲箕湾晒鱼场潜伏。 六月天气晴朗。夜色中的筲箕湾晒鱼场沐浴月色,陈余祥、陈百威来到香港头一次逢上这么明朗的夜晚。晚潮拍击着海岸,传来哗哗的涛声,陈余祥、陈百威迎着带海腥味的海风来到了晒鱼场,旋即便逼近白天苏小飞留连的山坡。 夜幕下空无一人,远处的渔灯细如萤火,和天际繁星混杂构成一幅美丽的夜景。两个人躲在一块岩石后屏声息气,注视着西边入口。 约九点半钟,一条黑影映入眼帘,向这边逼近……黑影青衣青裤,拿一把钢铲,在一块空地停了下来,鬼鬼崇崇四处张望……他自认四周无人,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旁边,铲起土来……此人正是苏小飞,他刚刚放下的东西是两条麻袋,在月光下依稀可见。 陈余祥、陈百威说好了,要等到苏小飞起出尸体才能露面……苏小飞吃力地挖掘,约半个钟头后,他放下钢铲从麻袋里掏出一个电筒,喃喃自语道:“很好,还没烂。”陈徐祥临走也谈到过尸体腐烂的问题,何南说:“晒鱼场临海,土质含盐,尸体很难腐臭。”看来此话真有道理。苏小飞终于把尸体拖出来放置到一块干净地方他没有急着用麻袋殓尸,而是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屠刀。两位意识到情况不妙,如神兵天降般大喝一声:“不许割尸体!”苏小飞如五雷轰顶,三魂尽散、七魄全飞,跪在地上哆嗦:“爷爷饶命,这事与我无关,全是阿昆要我干的……”陈余祥一脚踏在他的胸口上:“难道杀人也是彭昆指使你?!”苏小飞:“不、不,打死人是失手,我与她今世无仇、来世无冤……”陈百威道:“我不杀你,你把尸体给我背回何南家里。” 苏小飞忙爬起来:“我背,我背,要用麻袋装好了才能背。”陈百威问道:“你带上屠刀干什么?” 苏小飞说:“带上屠刀是防着如果尸体保存完好,肢解了用两条麻袋挑着轻松些,这办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苏小飞套好尸体,陈余祥为提防他中途弃尸逃跑,用成布条把尸体绑在苏小飞背上。 此时约深夜十一点,涛声如故,湾仔码头方向不时传来客轮的汽笛声,晒鱼场南边则是一片静寂。 苏小飞负着尸体问陈余祥:“怎么走?”陈余祥想到彭昆乃奸诈之徒,在苏小飞久去不回的情况下肯定会对晒鱼场有所警惕,正想着如何绕过晒鱼场这片暴露在月色下的开阔平地时,身后转来了尖尖的怪笑声:“哈哈哈,果不出我所料!弟兄们,给我上!” 陈余祥、陈百威心里一惊,来者正是彭昆,巨石后面还跟了一群虎视耽耽的青衣杀手。 第五章 开堂授徒 话说陈余祥、陈百威去晒鱼场等候苏小飞,何南在家里焚上香烛、置好灵堂,请了和尚、道士等候死者归灵。 陈余祥临行前为提防彭昆捣乱,要文贵去湾仔码头把钟盛富请来护驾。 文贵是聪明之人,经陈余祥提醒,心里又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他去湾仔码头请了钟盛富之后,便乔装去到梁府探听虚实,恰逢彭昆一彪人马出门,吓得他掉头就跑。 文贵喘息着回到筲箕湾,钟盛富等二、三十个牛高马大的搬运工已在何南家门口担负起守护职责,随时准备迎敌。 “阿钟,彭昆杀来了!”文贵喊叫道。 搬运工有点紧张,钟盛富鼓励道:“不用怕,彭昆他们是一群草包,手无缚鸡之力,我一拳可以打扁他几个!阿贵,他们来了多少人?” 文贵用衣襟抹着脸上的汗:“具体多少人我没数,反正有很多。” 钟盛富吩咐工友做好准备,又担心巷子太窄不便厮打,便去到巷口迎敌。等了约半个小时,果见一队人向这边走来……钟盛富令工友各自隐蔽,吩咐只等一到巷口,砖块、棍棒齐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工友们遵言,等了几分钟仍不见动静,钟盛富急了,从矮墙伸出头探个究竟,方发现人影在不远处转了个弯,去了晒鱼场方向。 钟盛富立即撤兵返回。 何南家灯火辉煌,门外站满守护的工友,灵堂正中摆着一具空棺材,左右墙上写了“音容犹在”、“早登仙境”之类的对联,棺材前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是一块写有死者生辰八字的灵牌。八仙桌左边的道士,手中不停地敲打木鱼、锣钹,念着咒语;右边是身穿袈衫的光头和尚,手中捏着沸珠口中念念有词……香珠披麻戴孝跪在棺前,文贵则在东走走、西转转,忽见钟盛富在灵堂里探头探脑,便上去问道:“彭昆来了没有?”钟盛富摇摇头:“他们走晒鱼场那边了。” 文贵惊道:“快去晒鱼场救阿祥、阿威!”钟盛富马上呼叫:“弟兄们,跟我去晒鱼场杀彭昆狗日的!”文贵见这伙人勇气有余谋略不足,便亲自指挥,大家不要叫,悄悄盯梢向山坡移动的黑影。 果不出所料,这伙人正是彭昆他们。当陈余祥、陈百威把尸体绑在苏小飞的背上,彭昆便怪笑一声包抄过去……陈余祥、陈百威已没有了逃遁的机会,拾起钢铲、操着屠刀杀将过去——这两样东西都是苏小飞带来的。 陈余祥、陈百威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吃亏,恰在这时钟盛富率众赶到,一时间棍棒叮当,喊声震天,厮打得十分激烈……陈余祥、陈百威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猛记起那具尸体,四下里寻找,见彭昆领着几个人正护送苏小飞逃离现场。“苏小飞站住!”陈余祥大喝一声,和陈百威如神兵天降,拦住了去路。 彭昆虽诡计多端,但对性命却十分看重,嘴里叫道:“弟兄们杀了姓陈的,梁叔重重有赏!”自己则寻机潜逃。其余几人曾领教过二陈的厉害,不敢恋战,也逃得无影无踪,剩下苏小飞驮着尸体想逃也逃不了。“两位陈爷爷,刚才阿昆要我把尸体给他,我不干,我知道他们会被你们打败,真的,我不骗你们。” 陈余祥用钢铲顶住他的后腿:“少废话,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苏小飞连连称是,额上大汗如注。 宽敞的晒鱼场复归平静,潮水已经退去,呐喊声连同涛声一起消失在无际的海边,仿佛刚才的一场厮杀根本不曾发生……钟盛富集合起工友,站在队前清点人数,见没有伤亡便向陈余祥、文贵告辞。 老太太的尸体送回到了家里,香珠哭得惊天动地,众人使劲将她拖开,才把尸体洗净盛装入殓,同时也计议日后之事。陈余祥道:“现在不要想的太多,先安置婶娘再说。”众人依言,议定将南婶的遗体七日后出殡下葬,地点仍在筲箕湾晒鱼场的坡上。坟墓的地点,面对北方大海,遥望大陆故土,此处按下不表。 再说同乡会方面,梁再堂已被彭昆迷惑。 彭昆和手下串通一气,一口咬定陈余祥私藏了遗体,有意刁难,为了让局面日趋紧张,有意去春园市场捣乱。回到梁府清点人员,发现少了苏小飞,就向梁再堂禀报,说是陈余祥对同乡会实施报复,梁再堂不明就里,又性麻烦,就胆怯地劝导彭昆:“我们丢了苏氏兄弟,他们也死了老太婆,这事就算了,以后各不相欠,你也不要惹麻烦。” 彭昆滴溜着小眼睛,又有了诡计:“梁叔说的极是,侄儿也巴不得从此天下太平,只是两个东莞仔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在湾仔码头、春园市场纠集了大批暴徒,准备称霸香港。” 梁再堂惊道:“会有这等事?” 彭昆道:“有一事我正要禀报,苏小飞已探得陈余祥把何南老婆的遗体埋藏在筲箕湾晒鱼场坡上,我准备今晚偷挖出来。” 梁再堂被惹起了火,“丢老母,姓陈的真要和我做对,老子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压他下去!” 彭昆道:“我们要的就是梁叔这句话,有你的财势、地位,加上我们不怕死,这香港的天下就是我们的!” 原来彭昆见苏小飞迟迟不归,估计他一定落在陈余祥手里了,而苏小枫又是个软骨头,一用刑什么都会招供。于是演出了月夜争夺尸体的一场厮打。 这场厮打彭昆大败而归,回到梁府己是深夜,此时梁再堂正坐在厅里等听好消息。 外面吵吵闹闹,佣人开了门,彭昆把衣服一脱,在地上抓了泥往胸部、脸上乱涂,接着扮成瘸子去厅里禀报:“梁叔,不好了,我们大祸临头了!”梁再堂又听到天井里一个个哭爹叫娘喊哎哟,又见彭昆这般模样知道不妙:“别急,慢慢说。” 彭昆趁梁再堂不注意,蹦上右边的太师椅。用手在八仙桌上的茶杯里沾了水洒在眼里充做泪水。 梁再堂坐定:“说吧。” 彭昆哭诉道:“我早料到陈余祥会对筲箕湾晒鱼场严加看管,因此也做了准备,小飞去了不久,我领着弟兄们去接应,可哪里料到陈余祥比我们估计的要毒辣百倍,在那里埋伏了好几百人。梁叔,你猜那几百人是哪里来的?原来都是春园街市场的小贩、湾仔码头的苦力,这伙人仗着人多势众,对我们大打出手,弟兄们苦苦招架,哪里顶得住?” 梁再堂:“尸体找到没有?” “找到了,苏小飞准备背回来,没想尸首这东西不好背,要用绳索固定,结果被他们夺走,连小飞也一起抓了,幸亏我头脑冷静,下令撤退,才保住弟兄性命。” 梁再堂皱眉:“尸体没保住,见官的话会有麻烦。” “梁叔,麻烦大着呢,临走时我一个人压阵,被陈余祥打倒在地,他用一把白晃晃的匕首顶着我的胸膛叫嚷:‘彭昆,我本想一刀杀了你,但要留着你活着回去报告梁再堂,告诉他我陈余祥是专为捞世界来香港的,现在已经有了五百人的队伍,我知道梁再堂有钱,要他先拿出一万大洋给我购买武器,还有塘西的旺发赌馆我也要借用五六年。’” 梁再堂吓得面如土色:“他真是这样说的?” 彭昆道:“一点没假,梁叔,原来他早就盯上你了,以前我只说他用什么‘缓兵之计’,根本不往这么深去想,到现在我才仿然大悟!” 梁再堂站起身,在厅里踱步,内心十分焦急,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肥”,富人最怕的就是被人勒索。 来回踱了几次,梁再堂在彭昆身边停下:“阿昆,我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彭昆摇摇头,又点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办法应该是有的。” 梁再堂踱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我们再齐心,也才三五十人,难与儿百人匹敌。”说罢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彭昆见自己的表演成功欺骗了梁再堂,内心窃喜不已,嘴里却道:“梁叔不必过虑,这节骨眼上,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据我所知,陈余祥才来香港,根底浅薄,纠集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己号称五六百人,那是吓唬我们的,依我看,最多不过百把人。” 梁再堂道:“百把人也很多了。” 彭昆滴溜着眼睛:“不怕,我有办法对付。” 梁再堂倾身:“你有什么办法?” 彭昆道:“首先提高弟兄们的待遇,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一心替梁叔卖命:第二呢,马上购买一批军火,只要有武器在手,小孩子都能杀死武林高手。” 梁再堂知道无论养兵还是购买军火,都得花钱,可一想到陈余祥对他虎视眈眈,只好咬牙答应下来:“我同意养你们,只是不能养得多人,机灵的、有力气的留下四十人左右,军火呢——军火商是非法组织,他们会不会漫天要价?” 彭昆道:“不瞒梁叔,购买军火的事我早就有了门道,来香港之前,我在广州认识一位名叫马佛的广西人,此人没有什么本事,专会吹牛,天上的事他知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一次在天字码头饮早茶,有人见他吹得天花乱坠,便以为他有本事,把他约到密处谈生意。你猜此人是谁?原来他是陈炯明手下的一名将领,名字叫莫启青,广西贺县人,曾在桂系军阀陆荣延手下做过教头,后来看到陆荣延不行了,才率部投靠陈炯明。1920年,陈炯明打垮陆荣延,莫启青随着一起进入广州,因他是广西人,又是叛变过来的,陈炯明对他始终有成见,总不予重用。莫启青曾于战乱中私藏了大批军火,现在官场不得志,有意出售这批武器,得款后准备退出军界,归家养老。”梁再堂立即明白这是一宗很有赚头的生意,不禁心动,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彭昆道:“马佛一听,知道这生意大有赚头,拍着胸部保证——‘这事好办,我的老家在十万大山,那里土匪成群,最需要军火,卖给他们定能卖大价’。谁想对广西的行情,莫启青比谁都熟,说一来路途遥远,运输不方便;二来广西的土匪凶悍,如果去的人少了,不仅得不到钱,丢了命都不知道。马佛于是吹牛说他对香港十分熟,认识不少海盗、悍匪,他们为了扩充势力极需武器。莫启青一听,很感兴趣,当下许诺,一旦事成,给他百分之十的回扣,马佛得到这个好消息,兴奋不已,可又感到这买卖危险,需多几个人,于是拉上我,我又带上苏小飞、苏小枫,四个人一起来到香港,我们带的钱少,对香港又不熟,哪里去寻海盗劫匪?不出三个月,马佛吃不了苦,回去了,我担心这桩生意被别人抢走,要马佛稳住莫启青,许诺终有一天能成功。” 听到此处,梁再堂问道:“这是多久的事了?” “两年前。” 梁再堂连连摇头,“都两年了,军火恐怕早给人买走了。” 彭昆道:“不会,我跟马佛经常联系,前不久他还告诉我,说军火还没卖,莫启青叮嘱他千万保密,不要走漏风声。” 梁再堂道,“此事刻不容缓,千万不可让别人抢在前面。” 彭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问题不是很大,我马上派人给马佛送信,通知莫启青,转告我们近日将赴广州详谈。” 梁再堂松了口气。 彭昆又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对付陈余祥,趁着他们条件没有成熟,迅速武装起来。去铁匠铺打制大刀、长矛、鸟统,还得请梁叔速决,拨出一笔现金来。” 这回梁再堂不再小气,同意彭昆速去办理。不出两天,同乡会的人都有了大刀、长矛,小头领还拥有一支鸟铣,彭昆则特意打了一把短火铳。 有了梦寐以求的“队伍”,彭昆神态与过去判若两人,天天派人去春园街市场骚优,有意挑起事端劫夺一些财物。 陈余祥这边见对方来势凶猛,暂时只好躲避,所到之处,无论菜市场、码头,都有拿刀拿铳的人追杀,扬言要救苏小枫、苏小飞。陈余祥见大家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只好把苏氏兄弟交还给同乡会,谁想事端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惹来更大麻烦苏氏兄弟知道他们所有栖身的地方,天天带人追打。 陈余祥实在忍无可忍,与陈百威商议,决定重出江湖,在香港创建一个堂口……做出这决定的时,陈余祥十分痛心,他深知江湖险恶,无论是谁一旦陷入,终生难以自拨,最终都会葬身此道。 在中国,最大的黑社会组是“洪帮”和“青帮”,其中尤以洪帮历史最悠久,影响最深远,陈余祥在广州加入的组织“洪胜堂”正是属于“洪帮”。洪帮最早要追溯到明末清初,由郑成功发起,第一句秘密口号是“明大复心一”,反过来即是“一心复大明”,目的是反清复明,因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是“洪武”,所以这个组织就称“洪门”。洪门后辈都知道他们的开山祖叫“洪英”,其实这名字是第一代洪门前辈的总称,即“洪武门下都英雄”之意,其中当然也包大家熟悉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在内。 洪门以反清为宗旨与清朝廷势不两立。第一个堂口,是郑成功在台湾金台山开设的“明远堂”,之后派属下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及军师陈近南进入清占区发展洪门组织。进入大陆后,蔡德忠等五人即与陈近南分开。 先说蔡德忠领五人与陈近南分散后即向南潜至福建莆田县九连山少林寺,在那里削发为僧精练武术,待机起义。 雍正十一年,蔡德忠率福建少林僧人密谋造反,事前被清帝听闻,派兵围攻,并纵火焚烧寺门,僧众死伤殆尽,仅逃出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马超兴、李式开五人,其后被洪门中人奉为“前五祖”。 前五祖于突围途中,获得反清志士吴天成、方惠成、张敬之、杨林佑及林大江等五人掩护扶持,才得脱离险境,共同前往粤省。因此,洪门中人又将上述五人称之为“中五祖”。 这群人抵达惠州宝珠寺。当时,许多反清人物为了逃避缉捕,部分遁迹空门,以求隐蔽。当即由宝珠寺僧人吴天佑、洪太岁、姚必达、顺廷贵及林永超五人,迎入寺中,共谋反清大计。此五人又被洪门中人奉为“后五祖”。只可惜这班人立足未定,壮志未酬,由北京南下的清兵,已会同当时“平南王”耿精忠的部属,包围宝珠寺,于是血战再起。 由少林寺逃出的“前五组”,在奋战之下,杀出重围,再度脱险;继而宝珠寺的僧人及一千抗清志士,亦有小部分突围而出,落荒而逃。沿途并与陆续由宝珠寺逃出的残余僧众,辗转进入赣境。在赣州城西的“阎君庙”与另一批抗清志士会合。此处据点系前明参将黄昌成夫妇隐身处。彼此会商结果,均认为势力过于单薄,实不宜于此时和清廷硬碰。互相交换秘密诗词符号,嘱黄昌成妥为隐藏,暗中招贤纳士,以图后举。后又恐多人聚集,容易引起清廷的注意,于是“前五祖”等人又再向现湖北境内转移。 进入湖北境内之后,他们听说有一股反清势力正潜伏于襄阳附近,陈近南直接前往调查。果然遇上郑君达之妻郭秀英及其妹郑玉兰二人。郑君达是郑成功的世侄,于较早期被清军杀害。其妻、妹二人与郑德英等在少林寺早已认识,此时相遇,真是感慨有加。 郑玉兰姑嫂二人带领的反清志士并不多,想要进行武装起义,仍然感到力不从心,此时正在积极准备,等待与各地反清力量会合后,再图大举。蔡等人的到来,正合其意。蔡等听说郑君达的遗体葬于襄阳城东丁山之上,为表达哀思,义士们共同前往致祭。这批反清人物在其坟前沥血为誓:一定要联同天下豪杰,驱除满虏,还我河山。 不料此时,襄阳副将张近秋接到报告,知道有绿林人士胆敢纠众致祭“叛逆”郑君达之墓,便立即集中精锐部队六百多人,火速开往丁山,命令部下务必一网打尽,以向清廷邀动请赏。 当时这群扫墓者正在指天为誓,泪洒碑前,忽闻报有大队清军前来,连忙登高远望,果见战尘已至,倾刻已陷入重围之中。 几个人于是在坟前紧急商议,认为按当前形势,除非分路冲杀,奋勇突围,否则就会束手就擒,郑玉兰虽为一介妇人,但颇有决断力,且武功不凡。她自告奋勇,由她姑嫂三人带领一支人马,在正面迎击张近秋,掩护其他人从侧翼突围。 蔡德忠等人坚决不从,认为由姑嫂两个女子迎击敌人,而自己堂堂伟丈夫却突围而走,日后何以面对郑君达在天之灵,何以面对全国的反清义士?但此话遭到了姑嫂的严词责备,认为反清人物如果因此而全部牺牲,对反清大业没有任何好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有用之身,继承先烈遗志。至于姑嫂二人,只是一介女流而已,而且早就想与亡夫亡兄见面了,何必拦阻?蔡德忠等无词以对,只好忍痛答应。郭秀英又将遗孤二人,托蔡德忠等带出重围,长成后继承亡父遗志。 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于是开始。 郭秀英姑嫂带领三十多名志士先向敌军阵中冲杀,以一挡百,反复冲击敌营,砍杀清军数十人。与此同时,蔡德忠等五十多人则从相反方向突围杀出,清军畏其神勇,纷纷后退。这批人乃冲出重围,留下了日后洪门组织的基本力量。 郭秀英,郑玉兰姑嫂二人身负重伤,终因人孤势单,全部牺牲殆尽,双双毅然投河自尽。 船夫谢帮恒父子均为反清人士,事后从河中捞出二人遗体,先藏于船中,当天晚上埋葬于三合河畔。当年冬天,又在河畔村落附近,建立“姑嫂庙”,外表和一般村落的“社会坛”一样,使清廷官员无法识别,以便日后反清志士前来凭吊。蔡德忠等数十人突围之后,开始潜伏在附近的山野之中,随后,分批化装成各种人物,再行北上,先后到达湖北边境的万云山,山中有一个寺叫万云寺,主持名叫万云龙,他收容了蔡德忠等人,共同谋划复明大计。此外,万云山的附近还有一名反清志士,设立了“白鹤道观”,自称“白鹤真人”,以研究道教为名,暗中招揽反清复明志士,此人便是陈近南。陈近南原名陈永华,雍正初年任翰林院学士。身侍清宫,心怀故国。火烧少林寺后,更对清朝不满,于是辞官回乡,厕身道教。陈近南与万云龙一道一僧,居住如此近,且志趣相投,蔡德忠等人的到来,更是增加了生力军。于是他们决定成立一个足以号召天下的组织。事前他们派出很多人马,分别到各省各县。邀请各地反清力量的领导人物,集中一堂,共商大事。这就有了洪门历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之举,其时正是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参加洪门首次聚义大会的首要人物,在文字上有记载的,除了万云龙、陈近南及“前五祖”蔡德忠等人之外,来自广东的有吴天佑、吴廷贵、洪大岁等;来自福建的有吴天成、方惠成、张敬之等;来自江西的有黄昌成、钟玉英等;明室遗臣及各地的反清志士,闻讯自动前来的有二千人之多。 “红花亭”聚义时刻为“丑时”,也就是夜半更深之时。众人推选陈近南为“香主”。 “红花亭”聚义之后,香主陈近南就与大家一起策划进行反清的武装起义,先由洪门兄弟捐出钱财,毁家纾难者不计其数,集中财力物力后,他便派人分头到各地招兵买马,人员陆续集中于襄阳一带,清廷注意到此地民众有异动,因此也派重军集结于湖北省各主要城镇、要道。 同年八月二十一日,陈近南认为诸事就绪,于是发号施令,登坛点将,任命苏洪光为“先锋”,吴天佑等为“中军”,吴天成等为“后卫”。他向北遥祭崇侦,然后挥军向湖北中心武汉进发。 进军之初攻下若干州县,到九月初接近武汉时,却遇上了八旗军,清将于成龙颇具大将之村,一经接触,洪军就被击败。被奉为明王崇侦“皇孙”的朱洪竹在乱军中失踪,大将万云龙亦在战斗中战死。“香主”陈近南命令撤军,沿途屡遭清军截击,残余力量,只好退入襄阳死守。 清军自然不会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他们立即开始攻城。洪军虽败,士气犹存。也许他们意识到襄阳肯定是他们可以坚守的最后一个阵地,再退一步,则欲退而无所退,于是他们在百姓的帮助下,死守此城竟达三月之久。在此期间,清将屡次投书招降,但陈等洪门英雄绝不为之所动,而守城力量已达到再衰三竭的地步,伤患日众,粮草不继。在这种情况下,陈近南召集紧急会议,决定将残余部队分成一股,分路突围,以保存仅有的力量。倘能突围成功,各部分散到各地潜伏,待机建立洪门山头,作长期抗清之计。五股人马在突围之前,陈近南留给大家一首诗,他让大家牢记在心,以备他日联系时使用。 这首诗就成为洪门史上最有名的一首诗: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此事传与众兄弟,后来相会团圆时。 自此之后,洪门组织转为地下发展,代代相传,据陈余祥的师傅说,广州的“洪胜堂”属于万云龙的遗部。洪门组织经历过几百年的演变,组织形势、入堂仪式及口号暗语虽没有改变,但实际在行动上早已脱离了“反清复明”的性质,成了各自为政的纯黑社会组织。 陈余祥的师父从师祖手中接过“洪胜堂”的时候,在广州的洪门组织还有很多,都依靠贩卖军伙、走私鸦片、设赌局、开妓院等维持堂口所需的日常开销。各个堂口同在一起,经营的也是同样的营生,这样难免有利害关系的冲突。实际上,陈余祥的师父及上辈、上上辈的师祖们,谁也没有逃脱过江湖恩怨,整生都是在打打杀杀中度过。万云飞一生英勇,练得一身使暗器的绝技,江湖上提起“飞镖万云飞”没有不谈之变色的,不知有多少身手不凡的好汉死在他的手下,谁想到了暮年,随着手枪、炸弹之类涌入黑道、特别是军阀势力的介入,使他产生了厌倦江湖风浪的念头。细想起来,并非是他怕死,而是经历风险大多,突然产生了对平静生活的渴望与向往。 陈余祥、陈百威是他最后的两个弟子,收下后仅跟随不到两年,所授的武功也只是一些拳脚和刀棍。陈余祥、陈百威投靠万云飞的目的是为了学成“飞镖万云飞”绝技,到最后,万云飞不仅没有传授,反而劝他们不要涉足江湖,应趁早退出。 陈余祥、陈百威依师傅之言回到东莞乡下,想凭着一身力气耕耘田地谋生,设想生活不遂人愿,连年干旱。只得南下香港。 陈余祥、陈百威准备在香港建立第一个洪门组织,发展对象为晒鱼场渔民、市场小贩及湾仔码头的搬运工。这些人对“洪门”虽不是很熟,但道听途说不少,都知道这是一个秘密组织,加入的人都要拈香拜祭香主万云龙,喝血酒,然后练武功,从此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再担心被人欺侮。陈余祥认为针对这种情况,最利于搞组织,虽不敢保证一声号召便应者云集,最起码会有人响应。 两位一合计,再跟何南、文贵商量,便一拍即合特别是文贵,早就希望香港能有这样一个堂口,并马上献计:“既要成立这样一个组织,必须拿出点东西让人信服,比如当年陈胜、吴广起兵在鱼肚里塞字条,上书‘陈胜王’,又比如太平天国起兵,洪秀全得益拜上帝会。” 陈余祥点头:“文贵叔说的很对。不过,我们可以饶过这一道。不瞒各位,我和阿威在来香港之前已在大陆入过洪门组织,并且还有辈份。” 文贵眼睛为之一亮:“你们真的入过‘洪门堂’?” 陈余祥点头:“是的,我们的组织叫‘洪胜堂’,堂口设在广州,堂主万云飞。” 文贵惊讶道:“是不是‘飞镖万云飞’?” 陈余祥:“正是敝人的师傅。” 文贵击掌:“这就好办了,洪门会本身就是一个很有号召力的组织,只是两位要拿得出凭证最好。” 陈余祥从怀里拿出一面真丝“委任状”,上书的职位是“洪门堂”红旗五哥。 原来加入洪门组织,等级制度十分森严,除“龙头大爷”、副龙头、护印大爷、护剑大爷这几位核心人物外,还分为内外八堂。 内八堂:香长,又称“军师”。 坐堂:又称“左相”。 盟证:又称“中堂”。 陪堂:又称“右相”。 管堂:又称“总阁”。 执堂:又称“尚书”。 礼堂:又称“东阁”。 刑堂:又称“西阁”。 外八堂:心腹,又称“堂内军师”或“心腹大爷”。 圣贤:又称“堂外军师”或“圣贤二爷”。 当家:又称“当家三爷”或“桓侯”。 管事:又称“红旗五爷”。 花管:又称“巡风”。 贤牌:又称“守山”。 江口:又称“检口”。 么满:又称“老么”、“铜章老么”、“铁印老么”等。 陈余祥“红旗五哥”的级别属于“外八堂”的第四位,按大陆参加洪门组织的规矩,凡红旗以上的高层人物,都有山主的委任状。 陈百威的级别是外堂的花官,又称巡风,没有“委任状”。 文贵是位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对洪门组织有所了解,接着又和陈余祥谈及什么“前五祖”、“后五祖”洪门典故、入会规矩,陈余祥对各种暗语、诗词都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文贵一时兴奋,竟手舞足蹈起来:“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阿祥到时把这些条条框框、立法搬弄出来,保证全香港都会轰动,纷纷加入我们的组织!” 陈余祥道:“这一点我也有信心,但还得做一些前期工作。比如前五祖万云龙、陈近南在红花亭大结义之前,先放出风声,说某日在河畔发现一具重五十二斤十二两的白石香炉,炉底刻有‘反×复明’四字,以暗示‘反清复明’之举是天意的安排,五十二斤又十三两的解释则为‘五湖’、‘二京’、‘十三省’。此外,又特意设置一名来路不明的少年,朱唇方口,仪表非凡,经陈近南、万云飞查询证实之后,认定是崇祯皇帝的孙子,太子妃李氏之子,让与会之人更觉得这是天意所归。” 文贵点头:“这实际上也是洪秀全那一套拜上帝会的做法,不过也很重要,现在有了阿祥的红旗五哥委任伏,我便在这基础之上设一个计,由阿南、香珠、阿威分头去行动,对所有熟悉的人灌输洪门在江湖上讲义气、劫富济贫的思想,然后又说大陆洪门组织非常同情香港同胞受尽英国政府及本土恶势力的双重欺压,特派遣武功高深、刀枪不入能飞檐走壁的红旗五哥及师弟前来拯救。” 众人一致赞同文贵的题议,文贵得意道:“还有一点也重要,为了便于大家记住这位洪门大侠的名字,阿祥必须有一个上口的绰号,就起名叫‘卖鱼祥’怎么样?就说这段时间卖鱼祥要深入到各处市场,传经讲道。” 南叔道:“这绰号好,我们和彭昆争斗,大家对阿祥都有神秘感,这样一宣传,相信的人肯定多。”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菜市场、码头、茶楼,到处传颂着大陆洪门派“卖鱼祥”前来香港拯救港民的消息,又说卖鱼祥武艺超群,刀枪不入,与梁再堂斗法,以一当百……这些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十天传遍了铜锣湾、湾仔码头、中上环、塘西及皇后大道各处,到处沸沸扬扬,越说越神乎。 预期效果达到了,文贵按原定计划放出风声,说“卖鱼祥马上开堂收徒”,传武艺和洪门教义。 不到三五天,不少年青人按捺不住,四处打探“卖鱼祥”的下落,有人听说“卖鱼祥”经常在春园街市场出没,便亲自跑来寻找……至此,陈余祥,文贵认为条件已经成熟,便请来工匠、木工将筲箕湾何南、文贵的住宅按“堂口”的布局装饰一新,放出风声,说“卖鱼祥”将于9月初1在宵箕湾华人住宅区开堂收徒……消息一经传开,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陈余祥预计的人数远远超过想像,两栋平房不够开堂立坛,于是又把前后四栋房屋租下来,用红砖砌了围墙,围墙正北开一扇大门,门内是一块空地,这空地是原来的宅主傅灵华拆了一栋旧木屋准备重新兴建砖房的宅地,现在被陈余祥租用,恰好可以做演武之地。傅灵华祖籍福建,祖上早在1840前来港,香港成为英占区后,便和一些外乡人一起从英国人手中购下筲箕湾大片地皮,准备做菜地耕种,当时的筲箕湾一片荒芜,杂草丛生,蛇虫出没,地价相当便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是傅家命该发财,这片地皮烧了杂草种上菜疏不久,由于这里紧邻湾仔码头,维多利亚港逐步成了世界最繁荣的黄金港,这样招至大批码头搬运工的涌入,他们大多来自大陆,居无定所,傅家祖先灵机一动,便在此处筑起了简易工棚租给码头工人。随着天然良港的不断开发,房屋出租业越来越繁荣,慢慢有了钱。傅家鸟枪换大炮,开始大造房屋,经过几十年的演变,便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傅灵华做为业主,因房屋太多,常为收房租的事苦恼,今听得大陆“洪门”来此开堂立台,便有心加入,加上文贵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立即赶走几家房客,愿意“无偿借用”。 陈余祥既然要重出江湖,当然是以义气、信用为重,许诺只是“租用”,待堂口兴旺之后,房租一一归还。 堂口正北围墙内是一片空地,空地过去是两栋砖房,可做堂口常用人员的聚会休息地,再向前是以前南叔、文贵的住屋,里头折去隔墙,使之变成几个大间,文贵那边做堂口办事处;何南这边做为会场,正中央设神坛,神坛上方由文贵贴着一张大红纸,写着“洪家祠”三个大字。两旁则写有陈近南、万云龙等前后五祖等洪门历代人物。 后面两栋房子是陈余祥、陈百威、文贵、何南等人的住处,由于开堂后以后不会再做鱼生意,房内布置得十分整洁。 接下来又向傅灵华借了一笔款,做为开堂经费,另外还购置了一批大刀、长矛,专等9月1日正式开堂。 话说“卖鱼祥”在香港开堂授徒的消息一经传开,很快就传到了彭昆、梁再堂耳朵里。当时彭昆还不知道“卖鱼祥”为何人,只是这消息给他带来了震动和窃喜——他向梁再堂鼓噪,说如今又有人欲称霸香港,必须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梁再堂身为富人,此时已手忙脚乱,不再像从前那样吝啬小气,放任彭昆去搞。 彭昆在风声四起中冷静下来,派人打探,得知所谓“卖鱼祥”其实就是陈余祥,于是冷笑道:“我以为大陆洪门高手真要来香港开堂立坛呢,原来是东莞仔的把戏,骗骗别人还可以,骗我?哼,拾人慧牙的伎俩,从陈胜、吴广到洪秀全早就玩过了!” 对于“洪门”,彭昆早有所闻并十分惧怕,至于陈余祥,他觉得没必要放在眼里,他向梁再堂禀告事实真相,说这是陈余祥蓄谋已久的,仍少不得添盐加醋说他们要来打劫梁府。 梁再堂虚惊一场,但也不敢怠慢,令彭昆想办法对付。 彭昆向梁再堂拍胸保证,说小小陈余祥不足为惧,只是在没搞到军火之前还得小心谨慎,特别是要做好侦探工作。 没多久,彭昆又探知陈余祥定在9月1日开堂立坛,并已经着手布置“堂口”。 彭昆不大相信一个穷小子开堂能收下多少弟子,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暗地里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单等9月1日给他一个下马威,叫他夹着尾巴滚出香港。 单说9月1日这天一早,彭昆纠集大批人员,并特意从旺发赌馆叫来了向科武、曾英勇,以防不测,队伍集齐后,浩浩荡荡开往筲箕湾华人居地。沿旧路走了没有多远,突然被围墙阻住去路,以为走错了地方,爬上墙头一看,才知道没有走错,只是多了一圈围墙,恰在这时,一个腰束红带、手持红缨枪的岗哨喝令:“干什么的?!” 彭昆道:“来入洪门会的,不知门口在哪里。” 岗哨放下红缨枪:“这里没有门,到处都有岗哨守卫,来投洪门,请走正门——正北面。” 彭昆等人绕道去了北门,果见好一个热闹去处,大门口齐整地排列了两队一身短打扮腰束红带的精壮青年,一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怀里抱着亮闪闪的马刀,中间空出一条道直抵堂内,见彭昆等人来,立即拉开步,举起马刀,与对面的交叉成若干个“×”字,封住去路,并一齐喝问:“什么人?不许带兵器私闯洪门!” 彭昆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呆了,好在他也算是聪明人,示意手下退下,上前施礼:“我是卖鱼祥的朋友,在他开堂之际,特来祝贺。” 这些人都是陈余祥从前来投奔洪门的人中挑出来的,经过几天训练,居然也掌握了基本规矩,一个个像模像样,齐声道:“未征得堂主许可,恕不放行!” 早有人进去通报。稍倾,陈余祥在陈百威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但见他一身唐装,双手反在背后,一双千层底青布鞋,步伐刚健有力。 彭昆透过刀丛,见陈余祥一脸冷竣,眉字间蕴藏一股威严的煞气,来时的气焰一下子消了三分。 陈余祥一举手,一排马刀立即放下,卫兵们仍按原来的姿式站好。 陈余祥双手抱拳:“彭先生别来无恙,光临敝处有何指教?” 彭昆也抱拳还礼,样子十分生硬,一看就不是惯于此道的,一说话口齿还算清楚:“不敢。彭某人闻得陈先生今天开堂授徒,特来祝贺。”陈余祥:“谢谢美意,有请——”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彭昆又道:“陈先生的美意我领了,只是同我来的手下不能站在太阳底下曝晒。” 陈余祥明白他的用意,带来这帮人,目的无非是乘机捣乱,说:“区区小事不用彭先生担心,来者都是客,江湖上的规矩还是要的。”接着叫道:“来人,带客人去后堂休息,一定要尽心伺侯!” 未待彭昆反应过来,大门内齐唰唰跑来几十个干净利落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地收了彭昆手下的器械,并半请半推地带往一处。 彭昆愕然,望着陈余祥。 陈余祥道:“彭先生不必多心,送客时收有器械一定如数奉还,拿着东西出席大会好像不雅,你说对不对?” 彭昆一脸无奈。 彭昆、向科武、曾英勇由陈余祥陪至会客厅,早有人奉茶让坐。陈余祥双手一抱拳谦逊地说:“各位恕罪,今天客人较多,我不能奉陪。” 没想到陈余祥一出去就不再露面,彭昆更没料到陈余祥在短短的时间内招收了如此之多的“门徒”,又担心随来的手下,几次想离开,都被“门徒”阻止:“彭先生稍安毋燥,陈堂主吩咐,他一会就来。” 彭昆按捺不住了,仗着有向科武、曾英勇在身边强行离开客厅。 陈余祥的“门徒”劝不住,只好说:“彭先生如果非要离开客厅我们也不强留,只希望不要责怪洪门中人不懂礼貌。” 彭昆冷笑道:“什么洪门、鬼门,全是骗人的把戏。” 出得客厅,本欲去寻部下,无奈处处卫兵不许他乱走动,只在可以走动的地方走走。 原来陈余祥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组织已初具规模。接收的第一批门徒以何南、文贵、傅灵华、香珠为基本人马,再介绍靠得住的熟人106人,加上陈余祥、陈百威两位,刚好108位,堂口的名称就袭用“洪胜堂”并成立了组织结构。 香港第一代堂主:陈余祥。 副堂主:陈百威。 军师:文贵。 管家:傅灵华。 心腹大爷:何南。 金凤四姐:何香珠。 108位洪胜堂基本成员今天在筲箕湾华人居地正式举行仪式。其余约一百余人作为预备会员,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后做为第二梯队吸收。 由于会场较窄,容纳不了太多人,今天分批举行仪式。 彭昆对陈余祥是不是“红旗”五哥表示怀疑,今天非要看个究竟,在向科武、曾英勇的护卫下,一路向何南的住宅走来——这里是正式会场。陈余祥对彭昆的举动了然于胸,也不下令阻拦,正有意让他“开开眼界”。 彭昆来到会场,已进行过三批入会仪式,只见第四批约二十人由“领路官”带领在门外清水盆净面,表示从此开始新的生活。“领路官”即是几个基本成员,此时的领路官是文贵,这二十名新会员都是他在赌场、算命摊、红灯区认识的朋友。 神坛上方那块写着“洪家祠”的木牌下面,左边站着的是堂主陈余祥,他的头上绑了一块打了五个结的红布。这块红布的意思是:第一结表示“天有八德”,即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第二结表示“地有八德”,即山河草木四方一行;第三结表示“君有八德”,即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第四结表示“亲有八德”,即慈慈恩爱扶教培宽;第五结“师有八德”,即坊道、求道、得道、悟道、循道、守道、成道、尊道。 二十人洗毕脸,由文贵领着由东门入内。 门卫收剑放行。这时有人捧着一个装满香的大盒子走近,每个入会者扔一块银元然后取一根香,这时中门又有两个卫士用双刀交叉,入会者执香从刀下爬过,这称为“过刀山”。 过完刀山,他们由文贵带领到隔壁的房里登记姓名、出生年月、缴入会费,再鱼贯过来听堂主陈余祥讲述洪门历史。 陈余祥将洪门由郑成功创办、前五祖少林寺举义到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洪门历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讲述给入会者听。快要讲完时,陈百威拿来三个纸扎的假人放在神坛前跪着,这三个人代表洪门中曾出过的叛徒。 陈余祥讲述洪门历史毕,陈百威手持一柄剑,令入会者宣誓。 “各位已经宣誓,将来如果出卖手足,背叛帮会,便是他们的下场!”手起剑落,三个纸人的头便砍了下来。 接着,何南、香珠父女俩抬来一张八仙桌置于神位下,并摆上香、烛、水果、糕点纸钱等供品及一大海碗酒和一把锋利的匕首,二十个入会者依次划破左手,把血滴入酒中,然后列队跪下。 陈余祥将五根点燃的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上,示意跪在地上的人起立,依次喝供桌上的血酒……彭昆看得呆了,才相信陈余祥是正宗洪门中人,于是悄然退场。 出至门外,向科武问道:“昆哥,我们怎么办?” 彭昆滴溜着眼睛想了片刻:“走,回客厅,看他敢把我们怎样!” 彭昆领头走回客厅,几名“洪胜堂”的侍者仍回来伺候。因天气炎热口渴,彭昆端起刚才的剩茶要喝,一侍者上前制止:“此茶不能喝,你走后己凉了。”说完换了一杯滚开的乌龙茶。彭昆只得依从,热得满头满脸是汗。 时近中午,“洪胜堂”仪式完毕,陈余祥率门徒出来,彭昆自做多情以为要来向他打招呼,谁想陈余祥径直走向北门。 彭昆很不自在,忍耐了几分钟已憋不住,手一挥:“走。”领着向科武、曾英勇出了客厅。 来到北门,彭昆发现“洪胜堂”原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已在空地上扎起一个“讲台”,台有一丈余高,台上站着陈余祥和陈百威,陈余祥正唾沫飞溅、声情并茂他讲述什么。 台下,百多名新入会的青年人全部光着膀子顶着烈日认真听讲,但见他们站得毕恭毕敬,身上的汗水直往外冒,折射着阳光熠熠生辉……陈余祥道:“我们洪门中人,历代都是江湖中好汉,一个个体魄健壮,武艺超群。弟兄们初入会,多数不曾受过正规训练,为了强健大家的身体,从即日起,每天拂晓起床晨练,由我和副堂主传授武功,每天中午在烈日下曝晒半个时辰……我真心希望,青出于蓝能胜于蓝,一年半载后,都能超过我们。江湖上除了仁义当重,还讲究公平竞争,到时只要弟兄们中有人认为我们不行,可提出挑战,那时仍在这台上打擂,众目睽睽苍天在上,输了我主动让贤。” 听到此处,彭昆灵机一动,挑唆身旁的两位武士道:“科武、英勇,你们听到了没有?陈余祥如此口出狂言,简直把普天之下的武林人都给贬了,这口气要是我,断然咽不下去!” 向科武、曾英勇最受不得气,经彭昆怂恿,“嚯”地站了起来:“陈堂主容我说一句话!” 陈余祥本是为了鼓励手下说了此番话,不想招惹了外人,明白这是彭昆有意钻空子,但仍然镇静地说:“两位请讲!” 向科武手按曾英勇的肩臂,示意地坐下,双手一抱拳:“大胆冒犯一句,刚才陈堂主说的话本人己记在了心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我能上台与堂主比试,赢了能否算数?” 众入会的新门徒愕然,看看向科武,又看看台上。 陈余祥此时在新门徒的睽睽目光之下,已被逼得没有了任何退路,只有应战,否则,门徒们会对新堂主失去信心,将威信大跌,至于迎战,胜负更在不定之中。 对于向科武的武功,陈余祥一点也不了解,但对他的体格和力量却很熟识,那次在湾仔码头与钟盛富较劲,双方拼力相煎几乎白炽化,钟盛富长期做苦力,一身横力无与伦比,向科武能够跟他较量那么久,可见其功力之深厚。说实在的,陈余祥无法做到那一点,后来钟盛富因不服什么“武功”,多次提出要与陈余祥比试,陈余祥因腿伤,只跟他扳过手腕,因此而领教了苦力工的神力。 这时陈百威小心说:“堂主,你的腿伤未愈,还是我上。” 陈余祥举手谢绝:“我是堂主,他是向我挑战,这事一旦传出去,对新成立的‘洪胜堂’不利,你下去,我会没事的。” 向科武祖籍湖南,祖上曾中过北宋武状元,随岳飞征战金兀术,后因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残害忠良杀了岳飞,便愤世疾俗,退出军旅,来到湖南隐居山林,但武功仍世代相传。 曾英勇是向科武的同乡,他的武功都是朋友传授的,两人当年随蔡锷北阀,蔡锷看在“宝庆”同乡的份上,十分器重,后来蔡锷死了,部队分散,向科武、曾英勇所在部被陈炯明接管,两位外乡人的身份不堪在广州受辱,便逃到香港,恰逢梁再堂公开招聘赌馆保镖,在众多的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在香港谋得一份差事,暂时有了安身处,等待机会再慢慢发展。 今天,这机会可算是千古难寻,如果一旦打败了新堂主陈余祥,一夜之间就会名震全港,说不定被港督看中聘做保镖,日后的前程一遍光明。向科武憋足力气,束了束腰带,一路助跑飞身跃上丈多高的擂台……这一个动作令重未见过世面的新“洪胜堂”会员看的呆了,暗暗替他们的堂主捏了一把汗。 台下最得意的要数彭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以为从此后陈余祥会怎样了得,再拿他没办法,想不到天赐良机,一下抓住了要害,只要向科武一脚把他踢下擂台,凭他的“大陆洪门”身份是真是假,这一辈子也休想在香港抬起头来! 向科武跃上台,站稳步,双手一抱拳:“陈堂主得罪了!” 陈余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始审度对手。但见向科武身材高大,体壮膘肥,全身的肌肉像要把衣服撑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长期练功夫的结果。他的眼睛不大,单眼皮,却很有神光,面色紫黑,大脸盘、卧蚕眉,直鼻梁,留一头干净利索的一寸板头。 向科武施完礼,突然仰天大喊一声,如猛虎咆叫,似狮子怒啸,其威力足可使地动山摇,未待陈余祥反应过来,风一般直扑过来……这一招名“猛虎下山”,无非在气势上先声夺人,陈余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在他也是经风见浪的江湖中人,就地一蹲,双手着地,双腿来一个漂亮的“地龙戏水”避过向科武的锐气,专攻对方的下三路。 向科武本意是在用完“猛虎下山”后,再来一招“霹雳拳”,旨在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今见他居然能避过,心下明白对手绝非等闲之辈,立即改变战术,就地一滚,如高山滚石般逼向陈余祥……这招叫“地滚龙”,是向家的绝招之一,练成后,哪怕一千公斤的大水牛也能被滚倒。地滚龙的特点是依靠就地翻滚使大脑处于晕眩状态,全身肌肉变得麻木,没有痛的感觉,在此基础上,经过千锤百炼,浑身发热,产生力量,这样越滚越快,就像千斤巨石从高山之巅滚下来一般,所向披糜,势不可挡……陈余祥暗叫一声“好神功”,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使向科武的“地滚龙”从背下滚过,只感到一股热气直刺背梁,令肌肉发麻,心想一旦被压倒,后果不堪设想。 向科武见这一招又被破了,心理上不再轻敌,他知道陈余祥刚才使用的是“鲤鱼打挺”,这功夫再普通不过了,连初学武的人都会,但艺无止境,越是最简单不过的东西越包含了深奥无底的内函。 向科武第二招被陈余祥破了,一个“蜻蜓”采莲站稳,吸了口真气,颤动着全身把气运到双掌,十指弯屈,成鹰爪状,抬腿虚踢一下,以迷惑对方视线,手便向对方扑来。这动作叫“黑虎掏心”。 陈余祥就势躲过,一招“马步横打”,直取向科武项背,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开始反扑。 向科武感到后颈穴位有了压迫感,暗叫道:“好毒的手段!”就地一蹲,双手取向陈余祥裆部……陈余祥一跃而起,把气运到双腿,朝向科武蹬来,向科武仰后一挺,一个就地打滚;陈余祥蹬了个空,马上换一招“饿虎扑食”,逼得向科武在下面只有招架之功无还击之力。 向科武瞅准一个破绽,有意让陈余祥击中他的背部,一跃面起,俩人面对面纠缠在一起,手脚并用,看得台下一个个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向科武在气力上占了一定优势,估计再坚持一段时间待陈余祥的力气耗尽之后,再反击方可占上风。 陈余祥由于腿伤未痊,加之久战未胜,心理上有了几分急燥,就是这一舜间的变化,使对方看出了破绽,向科武运足气,一招“晴空霹雳”双手向陈余祥的天灵盖打来……陈余祥一惊,此时已别无选择,亦举起双手,迎向那双力比千军的手……四只手二十根指头成交叉状在空中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像斗牛一般,俩人在台上顶了几个回合,向科武喊叫一声,把真气又运上手掌。 陈余祥只感到向科武全身的气量毫无保留地运上了手,自己也只好收腹吸气,将全身每一个部位的力量调动起来。 陈余祥全身的肌肉慢慢紧绷隆起、硬如钢铁,两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样还是感到难以应付,再不停地运气,直至全身的肌肉在阳光下颤动,骨格“嘎嘎”作响……二十根手指头牵连着百多双眼睛,文贵、陈百威等人的心已提到喉咙上……彭昆脸上开始露出了得意之色,向科武一旦取胜,他这位“军师”不仅可以得到梁再堂的奖赏,而且也可以名噪江湖——因为这一计是他想出来的。 二十根指头按所承受的力量,骨头早就断成粉未,但靠着两人全身的真气护着,在台上产生了一种大楼欲倒未倒的“嘎嘎”之声,同时一股类似青烟的东西从指缝冒出……手掌的热度像炉火一样高得惊人……两个人为了名誉和前途互不相让,尤其陈余祥就算把性命拼上去也得维护香港第一个洪门堂口的尊严……就在众人心焦、紧张、热汗直冒的紧要关头,只见曾英勇腾地站起,大叫一声“我来了!”一路助步,人飞身跃上擂台……此时余祥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外来的力量,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曾英勇扑来。 第六章 武装堂口 曾英勇见同乡久久拿不下对手,心里十分焦急,恨不得冲上去帮上一把。此时,身边的彭昆滴溜着一对十分阴险的小眼睛,挑唆道:“快,快上去帮一把,把他打下擂台!” 曾英勇犹豫着,他知道这是犯规,彭昆于是又附着他的耳朵道:“大事不好,你看陈百威准备上台,哇,还有人要放暗器!” 曾英勇心里一急,什么也不顾了,“嚯”地站起来,喊道:“我来啦!”从地上掠过,飞身跃上台去。 下面一直观战的陈百威见状,大喝一声:“不许犯规矩!” 曾英勇不上台也已经上去了,就要动手,陈百威大叫一声,也跃上台来,接着飞起一脚,将曾英勇踢个趔趄,并很快站占了上风,又在向科武的后背猛击一掌,向科武眼前一黑,全身散了架一般。 陈余祥得救,用尽余力将向科武推下台去……台下一片掌声、叫好声。 这边曾英勇哪里是陈百威的对手,七八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卖个破绽自己跳下台去,总算没给打趴在地,挽回了一点面子。台下的新会员见自己的堂主、副堂主果然身手不凡,精神大振,更坚定了投奔洪门的信心。 已到开饭时间,这时伙房鸣哨通知开饭,众人也感到饥饿。陈余样本打算留彭昆等人用膳,因见他们用意不善,便送出门去,并正色道:“彭先生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以明白告诉你,我陈余祥秉承洪门先祖遗志,以仁义为重,宽容为怀,只以邪恶势力为敌,今天放了你,并非你罪不该死,而是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将来若让我知道你持强欺弱、为非做歹,绝不饶你,弟兄们,送客!”彭昆、向科武、曾英勇被赶出“洪胜堂”,随后,彭昆的手下也放了出来。“洪胜堂”在香港的开堂立坛仪式非常成功,108名基本会员以筲箕湾为大本营,内外勤组织基本套用大陆的洪门编制,各个成员都有级别和活动职责。根据香港的具体情况,以及“洪胜堂”的基本成员大部分都是市场摊贩和苦力,过去这些人披星戴月,肩挑背负的小民为了争地盘、抢主顾、霸档口经常发生磨擦,小则口角吵闹,翻脸成仇,大则聚众群殴,血流五步,这简直不是谋生,而是拼命。“洪胜堂”的宗旨便是团结这些人,本着公道与良心,一旦出现纠纷,堂主可以公证判决。“洪胜堂”成立伊始,面临的实际问题很多,最主要是经费问题,解决办法除了会员每月交纳会费,还有傅灵华的损赠,但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按大陆的惯例,成立堂口必须靠开赌馆、酒店或走私军火开妓院的收入来维持正常开销。 在这个问题上,堂主和副堂主意见有了分歧。 陈余祥想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子,这条路子的最大特色就是不靠打打杀杀的惯常手段,而是以“仁义”为重,凡事都讲一个“理”,平等待人。因此,也就不能做走私、绑票之类的违法事,要靠兄弟们自觉损赠及节约的办法来维持开销。 陈百威认为,这条路断然行不通,江湖上历来是优胜劣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任何问题不靠刀剑解决就不存在公道,违背了这一点就等于违背了黑道生存的规律,这绝对是行不通的。 不说陈余祥、陈百威意见如果分歧,自从“洪胜会”成立后,香港各个行业受到启发,纷纷效尤。 再说梁再堂的“同乡会”,彭昆回去后,深感组织没规没矩,一盘散沙,指挥起来十分不便。受到“洪胜堂”启法,回来和梁再堂商议,决定也成立一个正儿八经的堂口。为了有号召力,彭昆也厚着脸皮说他在大陆洪门入过会,也有“证明”,将“同乡会”改名为“洪义堂”,由梁再堂任堂主,水坑口梁府做为堂口办事处,彭昆任军师,向科武、曾英勇任武术教官,因两人在北伐战争中当过连长,把“洪义堂”的人员按军队编制分成等级,进行正规化训练。 接下来是香港各码头以钟盛富为首成立了“洪义勇”,堂口设在湾仔码头工地。 还有塘西以张鲜花的“桃花园”妓寨为经济后台的武师许成名成立“洪群乐”。此外,还有“利和堂”、“合图堂”、“新义堂”、“群英堂”等十多个堂口,一时间,香港堂口林立,热闹非凡,且都以“洪门”自诩,此处不再赘述。单说“洪义堂”军师彭昆是位十分狡诈之人,自从陈余祥成立堂口之后,态度来了一个急转弯,人前人后,都尊称陈余祥是香港老大。但这仅仅是表面,暗地里,他无时不在梦想做香港的“龙头大哥”。水坑口梁府的场地本身很大,做堂口上不用装饰,一切都是现成,每天早晨,洪义堂的会员在向科武、曾英勇的指教下练武,刀枪声不绝于耳。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手下,彭昆总感到缺少了什么,整天闷闷不乐。这天午休,梁再堂由塘西“旺发”赌馆回来,突然记起一件事,把彭昆叫至密室问道:“阿昆,小枫、小飞他们回大陆多长时间了?”彭昆叹道:“快一个月了。”梁再堂问:“可没有消息?”彭昆摇头:“这些天我正为此事焦急呢。”梁再堂皱眉道:“会不会出现什么麻烦?”彭昆道:“小枫、小飞这两个人我比较了解,为人老实不足,轻浮有余,当初派他们去是迫不得已,那时陈余祥方面的威胁很紧,除了他们没有更适合的。”梁再堂道:“要不要派一个办事可靠的协助他们?”彭昆:“我也这么想,正要跟堂主商量,现在弟兄们操练都上路了,要不就抽向科武或曾英勇去一趟广州。” 梁再堂点首同意。自从香港陈余祥的“洪胜堂”开了先河,各处堂口林立,梁再堂感到成立堂口必须拥有军火,才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彭昆则认为,弄军火不是为了自我保护,而是称霸江湖,因此他把武器看得十分重要,以至白天黑夜都在想。 梁再堂同意派曾英勇去大陆协助苏氏兄弟,一会彭昆将曾英勇叫到密室。 曾英勇身材高大,大头、大眼睛,宽嘴巴,唯一不足是长着一管塌鼻子。彭昆盯了他半晌,突然问道:“你熟识广州吗?” 曾英勇不知道军师问他的用意,只好如实回答:“我在陈炯明手下当过兵,在广州呆过一年多。” 彭昆点头:“你去过天字码头没有?” 曾英勇道:“天字码头在大沙头的西边,以前我和科武经常去玩,那里还有一家如意楼很有名。” 彭昆点头:“我给你一项重要任务,今天起程去天字码头寻找苏小枫、苏小飞,他们就住在如意楼。” 曾英勇就要下去准备,彭昆忙叫住他:“我的任务还没有交代完!” 曾英勇搔着头,说:“不就是叫苏氏兄弟回来么。” 彭昆不悦道:“所以办事情最忌急燥,若是这样子,我对你也不放心了。”曾英勇脸色胀红:“军师尽管吩咐,英勇保证不急不燥。” 彭昆沉思片刻:“这个任务十分重要,牵系到洪义堂的前程,你到后不仅要把事情办妥,而且还要保密。”说到此处,站起来。 彭昆坐定:“我和梁堂主有一个宏伟计划,要让我们的堂口称霸江湖。以前我们探得有一批军火,正好用来武装‘洪义堂’,早些时候已经派苏小枫兄弟去洽谈此事。这两个笨蛋,难负重任,去了一月有余,毫无进展。梁堂主赞你办事能干,对他一片忠心,特委派你去广州看看。” 曾英勇受庞若惊:“难得堂主、军师对我器重,英勇肝脑涂地也不会估负你们的重托。” 彭昆点头:“以前我给苏氏兄弟的任务是与卖主洽谈,具体事项由我拍板,这两个混帐东西,说好了与卖主接上头就回信,可到今天仍无结果,我估计是卖主不相信他,但也用不着躲在广州不回来,我这里给你一份‘洪义堂’的委任状,另给一张梁堂主的名片,梁堂主是香港的富豪,又是太平坤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亮出这两个招牌,相信他们会买你的帐。”曾英勇点头:“我记着了,只是万一找不到苏氏兄弟又与何人联系?” 彭昆道:“这一点我也预计到了,这两个小子可能惹了祸,有意躲避也有可能,你先去天字码头如意楼住下,找不到人就向茶楼老板打听马佛,这个人很好找,只要有好处,他一定会领你去见货主。马佛这人很喜欢占便宜,有什么要求,你大胆答应。” 彭昆在一块丝绸上写好委任状,左边梁再堂也掏出一张“名片”交给曾英勇。 曾英勇离开密室,去管家那里领取五十大洋做为路费,由梁再堂开着一辆福特轿车送他去码头坐船。 渡轮码头在上环与中环的交界地,靠近干诺道中,比起湾仔码头更繁荣、热闹,每一时刻都有去九龙或大陆的船只。 曾英勇自小在内地长大,乘船不太适应,到了九龙红勘码头便转乘汽车直达广州。 曾英勇来到天字码头已是深夜,各处店铺已经打烊,如意楼却仍是灯火辉煌。这里是广州有名的妓寨,黑夜比白天更热闹。几年前,每当身上有几个钱的时候,曾英勇常光顾此地,因此十分熟悉。现在旧地重游,虽然隔了多年,里面的设置和规矩还是老样子。 跨进大堂,早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郎迎上来,这些女郎都施姻脂、穿叉开得很高的旗袍,露出白嫩的大腿,撩得男人心旌摇晃,想入非非……曾英勇住了下来,叫来女人做陪,快活一夜睡至第二天太阳出来晒屁股了才起床办理正事。 果如彭昆所料,苏氏兄弟因在香港惹了麻烦害怕报复在广州躲了起来,第二天下午,曾英勇和马佛取得联系之后便知道此事。 马佛说,他在如意楼见过苏氏兄弟,根本不谈及购买军火的事。 曾英勇把彭昆的情况简单向马佛做了介绍,马佛很感兴趣,不时摇头叹喟:“现在彭昆发达了,这家伙诚实不足,狡诈有余,没想歪打正着,天生是军师的料。好,回去后跟你们军师说,事成后如何谢马佛。” 曾英勇道:“我们军师说了,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 马佛这些年仍在广州卖嘴皮子,经常陪人吃饭喝酒,吃了个大大的肚皮和一脸的横肉,一摇头,脸上的肉便一颤一颤。对曾英勇的答复,他点头说:“做生意拿回扣天经地义。” 曾英勇:“当然,当然,我们‘洪义堂’刚刚成立,香港堂口多如牛毛,竞争十分激烈,随时都有被人吞掉的可能。因此,这批军火十分重要,必须尽快到手。” 马佛一听,咬着厚厚的嘴唇翻着白眼想了一阵,然后起身,把客房内外察看了一遍,才关上门小声问英勇:“带现款没有?”曾英勇摇头:“目标太大,不敢,谈妥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这里有洪义堂的委任状,还有梁再堂的名片。”说着,要去口袋里取给马佛看。 马佛连连摇:“不看,不看。没带现款不好办。我的意思你明白不?就我们俩人合伙,比如枪械每枝五十大洋,你回去报帐说是一百大洋,这样我俩每枝就可以分二十五大洋。” 曾英勇道:“这当然好,只是彭军师说谈妥后由他亲自提货付款。” 马佛咬着牙,啐道:“甚么鸟军师,我管他叫彭马脸!好罢,要我引见可以,先给一百大洋介绍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马佛不悦的样子十分难看,两腮的肉凸出,麻衣相法云“两腮鼓鼓圆,便宜尽爱占。”看来此话颇有道理。 曾英勇苦着脸:“不瞒你说,军师总共才给了我五十大洋盘缠,昨晚玩女人缴房租已花去五个大洋。要不我回去禀告军师让他与你洽谈?” 马佛一咬厚嘴唇,开口道:“那就四十个大洋中介费,不能再少了,留下五个大洋吃饭住店做路费足够了,玩女人的事先克制克制,我给你开一百大洋的条,这样算对得起你吧?” 曾英勇苦笑,只得应允,几经周折总算见到了货主莫启青。 这一见不打紧,曾英勇惊呆了,原来他们同在陈炯明手下任过军官,而且十分投缘。 俩人甩了马佛,莫启青要曾英勇搬到海珠区一家酒楼住下,才正式洽谈生意。 这是一座名叫“星岛酒家”的旅店,共三层,曾英勇租住三楼最北的一间。当时的广州,三层楼算是很高了。 房内放置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两张太师椅,一套功夫茶茶具。 两位坐定,曾英勇先开口:“莫兄这批军火价格如何?”莫启青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对曾英勇,他的个子不高,脸色很黑,额头凸出,这些都体现出广西壮族人的特点。 “曾兄先不要问价,你我兄弟之间不值得谈论这些鸡毛小事,我问你,你能吃多少?” 曾英勇想了想:“我们‘洪义堂’目前有一百二十名弟兄,一人一枝就是一百二十枝。莫兄,这个数目你不为难吧?” 莫启青沉思片刻:“香港目前有多少堂口?人数多少?” 曾英勇不明他的用意,随口道:“大约十几个堂子。除了‘洪胜堂’,我们的人数算是最多的。” 莫启青点头:“他们都需要枪枝吗?” “求之若渴,就是愁无门道。” 莫启青一拍大腿:“很好,这笔生意我做定了。曾兄,不瞒你说,早年在陆荣延手下当兵,我就私藏了一批军火,后来陈炯明主政,就想着如何脱手,为这,我求了不少人,如果没记错的话,也找过一位叫彭昆的马脸。” “他正是敝人的军师。” 莫启青点头:“那次我跟彭昆没做成生意,后来反武器卖到了广州。” 曾英勇“嚓”地站起:“什么?武器你已经卖了,这趟我岂不白来了?”莫启青按下曾英勇:“曾兄别急,耐心听我把话说完。那批军火出手后,我有了一笔钱,想着回家过太平日子,可没过多久,又有人找上门来,我心里一痒,又到处找货源,没想这一做就上了路。这年头兵荒马乱货源到处都是,上层人物走马灯似的换,一下是陈炯明,一下又是胡汉民,接着又是龙光济、孙中山,光记名字头都晕。那些职业军人都知道谁当家都坐不长久,最实惠还是多搞点钱,钱何处来?卖手中的军火,这样一来你老弟我就过得滋润了。不瞒你说,我也有自己的堂口,不光贩军火,还卖烟土,我早就打算去香港扩充地盘,就是地形不熟,现在好了,有你这位兄弟,怎么样?跟我干,保证你好处多多。” 曾英勇疑惑地望着莫启青。 莫启青忙道:“你不信是吗?” 曾英勇摇头:“我是说向科武还在梁再堂手下,我得问问他。” 莫启青说:“我正要向你打听他的下落,对你们俩个我打内心欣赏!行,我都要了!” 曾英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答复,莫启青明白他的心意,上下打量他:“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是很滋润。”说着从仿绸唐装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这里有五千大洋银票,先拿去花,花完了再找我。” 曾英勇第一次得到这么一大笔的钱,心中的所有顾忌一扫而光,他接过银票紧紧地捏在手里。 “我们先把军火生意做起来,回去后跟向科武商量怎么做,另外还要记得物色人选,花钱的事可以找我。” 曾英勇点头:“我认识的人多,只要莫兄一声号令,马上可以拉起一帮人马。” 莫启青替自己倒上一盏功夫茶,一饮而尽:“先说香港那边各堂口的情况,多少人马、什么样的人执堂。” 曾英勇于是把香港各堂口的情况详述了一遍。 莫启青摸着下巴说:“这些堂口最有实力的应该是陈余祥的‘洪胜堂’,他‘平分天下’的思想在江湖史也算是开天劈地第一件。按他的做法,我的军火是发展不到香港的,好在还有一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彭昆。我这里有一条,你马上回去向彭昆汇报,最好请他来一趟。” 曾英勇道:“他说过,只要有货,他马上携款过来。不知莫兄有何妙策,能不能告诉小弟?” 莫启青点头:“我们之间没啥不可说,只是尚为期过早不便说,你回去先看看彭昆的态度,我跟他面谈后才能定夺。” 曾英勇次日就回香港,临行莫启青特别叮嘱:“千万记住,不要说我是军火商,更不要透露我有堂口。” 曾英勇说:“莫兄放心,我不会乱说一句放。” 莫启青:“曾兄保重,恕不相送。这里的租房,我已替你交了半年租金,钥匙可带去,随时可以回来居住。” 曾英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香港,面对梁再堂和彭昆,想起“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有些不自在,好在梁、彭二人并未多想。 彭昆问:“见着莫启青了?” 曾英勇:“见着了,马佛引荐的。” “苏家兄弟呢?” “下落不明。听马佛说,两位没跟他提过购买军火的事。” 彭昆点头:“知道了,你坐。” 曾英勇在梁再堂与彭昆的对面坐下。这里是客厅,中间隔着红木茶几,几上有茶杯和烟灰缸,四位短装打扮的卫士把守大门,天井里来来回回走动着舞枪弄棍的人。 “莫启青他怎么说?”彭昆问。 “他请你马上过去面谈。” 彭昆得意地看着梁再堂:“这是老天爷有意让‘洪义堂’称霸香港,莫启青的军火果然还等着我们。” 梁再堂喉管里有痰,像所有上了年纪的男人,肺部有了毛病。彭昆见他不吭声,又问曾英勇:“他说过要我带款过去提货吗?” “没有。” 彭昆摸着下巴:“有点蹊跷。他应该提这要求……先过去再说。梁叔,请给我一些能在大陆通用的银票,我明天就去广州。”梁再堂:“这个好办,只是一路千万小心,军火出境在大陆是违法的,一旦查出麻烦不少。” 彭昆道:“梁叔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次日一早,彭昆打点行装,带领六名亲随,和曾英勇一行八人由水路启程去广州。 经过一夜的考虑,彭昆认为上百枝枪械目标太大,走陆路沿途关卡多,容易出事,决定租一艘快船,谎称去广州贩运桐油。当时,香港木船多,桐油需示量大,船家也不怀疑。 船家姓池,名一流,父子俩同在船上,儿子池小容替他当下手,池家是土著,世代以划船为生,香港逐步繁荣后,由过去的手划船改为机动船。 船自渡轮码头出发经过昂船洲进入珠江口,然后沿大鹏湾、虎门、番禹、黄埔至广州。 一路上走走停停,彭昆一边记路线,一边注意尚途关口,两天后才到达广州天字码头。 在天字码头泊好船,与莫启青取得联系,彭昆想在如意楼洽谈,莫启青却提出那里靠近码头,是警察特别注意的地方,提议洽商地点择在海珠区的星岛酒家,船家及随行人员留在如意楼。 星岛酒家三楼临北的一间客房里,莫启青请彭昆先入,由酒店跑堂伺候,自己趁机悄问曾英勇:“你没跟他多说什么吧?” 曾英勇点头。莫启青放下心来,随手把一样东西塞进曾英勇口袋里,才入内与彭昆施礼客套。 彭昆道:“两年不见,莫兄发福了,看样子日子过得十分光鲜。” 莫启青:“托福,一个穷当兵的,谈不上日子光鲜。” 彭昆听罢:“莫兄过谦了,你和别人不同,手里抱着金娃娃。” 莫启青摇头:“别提了,哪是什么金娃娃,是一堆废铁,没给我带来丝毫好处,这整天提心吊胆。” “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莫兄还未找到合适的要家?” 莫启青明白这是彭昆在有意试探,把手往自己颈上一抹:“这是掉脑袋的玩意,我哪里敢。” 彭昆哈哈大笑:“莫兄过谦了,是卖剩下的才给我吧?” 莫启青心里一惊,想这小子果然厉害,嘴上道:“莫某人若有这般能耐,也不必等到今天还在谈两年前的事。不瞒你说,不是绝对可靠的人,我是不敢轻意接触。” 彭昆放下心来,又想出疑问:“都长锈了吧?” 莫启青一愣,原以为彭昆是老手,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句外行话来,心中暗笑一阵才开口:“彭兄不用担心,关于武器的保养问题莫某人当兵半辈子还是内行的,凡武器入库都要用黄油包裹,各零部件浸油,哪怕一万年后取出来也会像新的一样。” 彭昆装做懂行的模样点头:“这个当然,可是有了枪,没子弹也不成呀。” 莫启青这回终于忍俊不住,笑道:“既然我卖枪给你,就不会让你拿一堆废铁回去,按规矩,每枝枪带子弹二百发。” 彭昆望着莫启清:“总共有多少?” 莫启青:“你全要吗?” 彭昆:“原则上是这样。” 莫启青不愿再跟彭昆玩游戏,说:“实话告诉你,我有一百枝驳壳枪,子弹二万响,就看你能出多少价。” 彭昆在事前已打听过行情,为能争取主动,反问道:“货是你的,当然得由你开口,要不我说一百元全买下,你会干吗?” 莫启青斟满一盏功夫茶喝下:“看得出彭兄也是内行人,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按时下的行价,每枝配二百发子弹一百零五块大洋,如果由我护送去香港,保护费、路程费另算。” 彭昆道:“好,我都买定了。护送就免了,我自己想办法,也省去莫兄一大麻烦。” 莫启青道:“不瞒你说,这保护费和路程费是不能少的,我有一帮兄弟,这批货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弄出来,一旦成交,就准备离开此地,去香港落户。” 彭昆点头道:“我们‘洪义堂’要发展,正需要当过兵的人参与,明天你就集合他们,我们一起过去。” 莫启青:“多谢彭兄美意,这些兄弟早厌倦枪林弹雨,只想过清静日子,如果再涉足江湖,等于从船头又到船尾,还是没离开江湖。”彭昆知道再勉强会引起对方怀疑:“也好。兄弟们难得一叙,去如意楼快活,今天我请客,明天莫兄领我去看货,决定起运日期。” 莫启青说:“心意我领了,如意楼我是断不敢去的,怕走漏风声……另外,我还得跟弟兄们通通气。” 彭昆起身送客:“莫兄先做好准备,我等听好消息。” 莫启青离去,曾英勇问道:“军师,姓莫的提出护送,那是好事,我们可省去一路麻烦。” 彭昆道:“这个你就不懂了。你以为姓莫的老实?到了香港,他再放出风声,十几个堂口正急需武器,我们的计划岂不砸了?况且他们一伙全都是行伍出身,我们也不是对手,由我们自己运送虽然危险,这年头只要有钱哪有行不通的路?” 曾英勇点头:“军师果然高明,想得这般深透。” 彭昆很意道:“不高明能当你的军师么?傻瓜!” 曾英勇咧开宽嘴傻笑。 彭昆用右手食指顶着比他高一大截的曾英勇:“你小子走运,碰上我这么聪明的头儿。这批军火一旦运抵香港,马上就把所有堂口消灭干净,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我知道你喜欢女人,就分你去塘管那些鸡婆。” 曾英勇笑道:“都是男人嘛,军师你也喜欢女人。” “你这话说的不笨,哈哈。” 曾英勇把手放进口袋,摸着了一样东西,记起那是进门时莫启青放进去的。他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摸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叠成小船的纸条,打开,上面写道:有事请到昌岗路×巷×号找我。 莫启青的堂口在昌岗路×巷×号,这里离曾英勇住的星岛酒家不远。 从星岛酒家回来,莫启青便召集心腹黄绍光、黄绍荣密议。黄绍光兄弟是潮州人,身体结实,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凝聚了力气,黑黑的圆脸、单眼皮、高额头,两颊中间长着一管潮州人特有的扁鼻梁。两位随同莫启青出生入死,关系一直不错。 黄绍光坐下来就问莫名清:“堂主今天与彭昆淡得如何?” 莫启青说:“彭昆这个人很狡诈,难对付。” 黄绍荣站起,双目圆睁:“不好对付干脆一枪崩了他,不要跟他客气!”莫启青知道黄绍荣是火爆脾气,制止道:“问题哪有那么简单。开始我们谈得很投机,价钱也没有问题,姓彭的很爽快,但提到由我方护送,他却不肯让步,又不说出理由来。” 黄绍光比他弟弟处事冷静得多,道:“不会是担我们收费太贵吧?”莫启青摇头:“尚未提及价钱他就拒绝了,我们也不是想赚保护费,无非要去了解香港市场。”“这就对了,他肯定也是害怕我们去香港销货。”黄绍光道。莫启青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认为很复杂,看样子他也不像要做军火生意。”黄绍荣道:“那是什么意思?把他抓来用枪口顶着,他就会说真话。”黄绍光骂道:“你少乱放屁好不好?我在跟堂主商量正事!”黄绍荣虎起双眼:“你商量正事我就能商量正事?!”莫启青劝道:“不要吵,都是自己人。”黄家兄弟这才不说话,但眼睛还是互相瞪着。黄绍光说:“堂主,彭昆是什么用意?不弄清楚会对我们不利。”莫启青点头:“说得对,我们一定要把彭昆的用意弄清楚。”正说着,外面有人报告。莫启青示意黄绍荣开门,门卫报告道:“外面有个自称曾英勇的大个子求见堂主。”莫启青眉毛一扬,吩咐道:“请他进来!”对黄氏兄弟:“我正要和你们说,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们彭昆的用心何在,他已经来了。”莫启青喜形于色,很快,曾英勇走了进来。莫启青把密室门关了:“我正在念着你,你就来了。”向黄氏兄弟介绍道:“这位是我过去的战友,武功了得。” 黄氏兄弟冲曾英勇一笑,算是招呼。 黄启青又向曾英勇介绍:“这两位是黄绍光、黄绍荣,我们‘三山会’的得力干将。曾兄请坐,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我们正讨论彭昆为什么不要我们护送。” 曾英勇在一张骨牌凳上坐定,莫启青又问道:“你出来彭昆知道吗?” 曾英勇摇头:“他不知道我们是战友,不会怀疑,你一走他就回如意茶楼去了。” 莫启青点头:“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凭他彭昆狡诈多疑也想不到这一层。” 曾英勇笑道:“多亏莫堂主留了地址,刚才彭昆对我说,等拿到了军火就血洗香港,消灭所有堂口。他最担心你去香港与其他堂口接触,影响他的计划。” 莫启青、黄氏兄弟愕然。 莫启青叹道:“难怪他先是问我共有多少军火,再又是不让我去香港,原来是另有所图。” 黄绍光、黄绍荣齐声问:“堂主怎样处理此事?” 莫启青眼望着天花板:“从表面看来,他要消灭香港其他堂口与我们无关,可事实上关系重大,一旦他的阴谋得逞,不仅以后我们不能在香港做军火、烟土生意,向那里发展都不可能,他会成为我们的死对头!” 黄氏兄弟面面相觑,这一层,他俩是怎么样也意想不到的,光凭这一点,就不得不佩服堂主的老到。 黄绍光说:“那么我们要千方百计阻止彭昆的阴谋得逞。” 莫启青道:“说得很对,各位想想,我们怎样才能使彭昆既达不到目的,而又不怨恨我们。” 黄绍荣道:“我就知道不卖军火给他能叫他达不到目的,这样做肯定就要得罪他,堂主有什么妙计妙策尽管吩咐,我们这些粗人天生就是打打杀杀的料。” 黄绍光横了他一眼:“你这是跟谁说话,对堂主有没有礼貌?” 黄绍荣红着脖子道,“我天生就是这嗓门,堂主也了解,你不要老是揭我的短处。” 黄绍光还要顶嘴,莫启青说:“阿光,你是哥哥,让他几句。” 黄绍光转对曾英勇说:“你可能还不了解,阿荣从小喜欢和我作对,吃饭争碗筷,吃菜争多,连去海边拾贝壳我的贝壳比他漂亮都要说我抢在他前面占了便宜。” 莫启青喝道:“阿光,你有完没完?!” 黄绍荣见哥哥挨骂,也就不再争执了。潮州人性格暴烈,好斗,在家兄弟都不相让,到了外面又团结一致,一旦出了乡,天下潮州人又成了一家,很讲义气。 沉默片刻,莫启青仍继续刚才的话题:“彭昆不能得罪,他乃是我们最大的主顾,明天看货的时候,子弹不要给他看,说正在筹措之中,以此拖住他,我们就利用这空隙去香港先建立一个秘密点,由曾英勇负责,暗中联系其他堂口,争取在极短的时间内让香港都拥有我们三山会出售的武器。” 曾英勇说:“我不妥,现在我的身份还是洪义堂成员,一旦暴露,对你们、对我都没有好处。” 莫启青道:“曾兄说的很对,我的意思是你对香港情况熟,先帮着打理租一秘密处做据点,最好靠近海边,随后我的武器也运达,由黄绍光带一帮兄弟守护,你仍可以在洪义堂做事,有情报可以秘密联络,阿荣枪法好,运武器难免发生意外,就留在我的身边。暂时就说到这里,如果情况有变再另想办法。” 曾英勇看看天色已晚,担心彭昆找他,起身告辞。 英启青起身握着他的手:“我就不留你了,凡事要见机行事,卧底历来是十分危险的,加之彭昆为人狡诈多疑,多保重。” 曾英勇道:“莫兄不必相送,请留步。” 曾英勇回到星岛酒楼,冲了凉,叫来逆女过夜。时间过得很快,不觉天已大亮,彭昆带着几个手下过来敲门,曾英勇才急急起床洗漱,陪彭昆在客房等候莫启青。昨天双方商量好了,上午九点一起来这里会合。 九时正,莫启青在黄绍光、黄绍荣的陪同下准时来到星岛酒楼,双方不再客套,喝了一轮茶便下楼上了莫启青开来的福特车。其余等人上了另一辆客货两用车。 汽车在天字码头对面的珠江边停下,跟在后面的黄氏两兄弟率先跳下客货车跑过来对彭昆说道:“彭先生,看货不宜人多,你一个人就够了,别介意,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未等彭昆反应过来,两艘乌蓬船己靠向岸边招呼他们上船。 莫启青说了一声“请”,陪彭昆上了一叶小舟,随后黄氏兄弟也上了另一叶小舟,两舟向江心划去,然后顺流而下,在二沙岛最北的江心抛锚。这是初冬的上午,太阳无遮掩地直照江面,珠江水一碧如玉,随处可见清水中鱼儿游动。 两条船正对着二沙岛的北端,江上不时过往各类船只及撒网捕鱼的渔民。 黄氏两兄弟从船舱里寻出鱼网向江心撒去,收网时,除了几条活嘣乱跳的鲤鱼,还有几个系着铜线的空瓶。 黄绍光和黄绍荣把鱼网和鱼随便抛在船头,只把空瓶抓在手里,轻轻地一拉,竟有五只木箱浮上水面……两位划船的艘公过来帮忙,很快把箱子搬上船,起了锚,顺流而下。 莫启青的船仓里放了两只木箱,他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锤敲开湿漉的木盖,露出一层油布来。 彭昆迫不及待地揭开油布,底下意是一排排黑亮的驳壳枪……见着这些可以给人带来权力、地位、财富的宝贝,他不顾枪身上还有一层厚厚的黄油,抽出一枝拿在手里把玩…… 彭昆还不会用枪——准确地说,今生他还是第一次摸枪。 莫启青见状,戴上一双手套,抽出一枝扔进旁边一个早备好的木盒内翻弄几下,再脱下手套从木盒里捡出满是草木灰的驳壳枪用干抹布擦试起来。彭昆看着他变戏法似的擦好一把枪,于是扔下手里的,夺过来把玩起来,嘴里喃喃道:“好东西,真是个好东西!” 莫启青见他对武器的使用一窍不通,又手把手教他如何握枪、瞄准、上子弹,开保险、击发……彭昆摇头道:“可惜没有子弹,真想打一枪过过瘾。”正说着话,船已漂流了好几里水路,在下渡村附近靠岸。莫启青钉好箱,早有几个渔民打扮的人把木箱扔进鱼筐,上面堆了鱼网,抬着走向村子。原来“三山会”在广州很有实力,堂口遍布城乡每个角落,行动神速,且纪律严明。彭昆看得呆了,他只以为这是军队里训练出来的人,根本不曾想到莫启青拥有堂口。除了艄公仍在船上,莫启青、彭昆、二黄四人沿着乡间马路走了两华里左右,福特车和客货两用车早已停在一条公路旁等候他们。众人仍回星岛酒家。汽车启动后,莫启青问道:“彭兄,我的货你已经看了,不会有假吧?”彭昆连连摇头:“莫兄说哪里话,莫非你怀疑我彭某人有假?”“不敢,彭兄乃堂堂‘洪义堂’的军师,怎会有假?”彭昆敛起笑:“我想莫兄多少是会有点顾虑的,这么大一桩生意,空口说话谁也不会相信。我这里带了一万元可在广州提款的银票,可能还短一点,莫兄若信得过,我先把货提走,你派人随我去一趟香港,保证一毫不少。”莫启青点头:“我当然信得过你。只是枪械有了,子弹还得缓几天。”彭昆疑道:“怎么?非要足款才能提货不成?” 莫启青苦着脸道:“彭兄误会我了。不瞒你说,子弹不比枪械,它由火药制造不耐潮,刚才你已经看见,我是采取水藏的办法,时间一长,就会失效。” 莫启青抓住彭昆不懂武器常识,有意捉弄。 彭昆信以为真,皱眉道:“没有子弹的枪等于一堆废铁。” 莫启青:“彭兄别急,有了枪,子弹好办。实不相瞒,当初曾英勇与我洽谈,我不大相信,受骗多了,以为又是耍人的把戏,所以没有做准备。” 彭昆仍不放心:“一时半刻去哪里搞子弹?” “彭兄放心,我自会有办法,不瞒你说,子弹是现成的,只是存放了多年。” 彭昆急道:“存放时间长了,会不会失效?” “所以我才要你等几天,几天以后,我以前的一位手下调任军输仓库任保管员,再换成新货。” “要等几天?” 莫启青:“不会超过一月。” 彭昆摇头:“我的胡子都白了。” “若等不及,彭兄可先回去,一个月后一定有货。”莫启青估计彭昆是绝对等不及的,看他如何处置此事。 果然彭昆进入了圈套:“好吧,我先付一半定金,这批枪我还是马上运回去,待子弹办齐了,我再交付另一半款项。” 彭昆目的很明确就是垄断这批军火不落到他人手里。 福特车转眼停在星岛酒家门口,莫启青道:“彭兄,我就不上去了,生意暂谈到此。” 彭昆急了,一把将他拉下车:“这算那门子生意,你还没答复我呢。” 彭昆拉着莫启青上了三楼,未落坐,彭昆急不可待:“这事就这样定了,这是一万银票,先收着,我不怕你跑,难道你还怕我不成?” 莫启青故意推让:“恐怕不合做生意的规矩,还是等几天我把子弹办齐再说。” 彭昆:“好了,好了,我没功夫跟你泡,香港那边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你通知手下做好准备,不要到时候交不了货。” 莫启青不再客气,收好银票:“彭兄既然有意,莫某恭敬不如从命。提货的事不用你担心。” 彭昆只要求莫启青把货送上船,余下的事由他自己打理,为了省去麻烦,说好就在下渡村交货。莫启青用完餐立即离开星岛酒家,率众回到昌岗路堂口办事处,招黄氏兄弟进密室议事。 “今晚阿光去下渡村负责发货,一定要取到彭昆的收条,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说到这里,莫启青停顿下来。 黄绍光把椅子向前靠拢支起了耳朵。莫启青道:“你去跟曾英勇联系,拟定一个在香港的具体联络方案——告诉他,就在这两天我会去香港。” 黄绍光:“堂主先拟一个方案他岂不省事多了?” 莫启青:“不行,我们对香港一无所知。” 黄绍光临走莫启青给了他一样东西:“这一张万元银票,你拿到钱庄去换成香港通用的,再交给曾英勇,要他帮我们在香港租一处住房,有合适的人选先招一批。” 黄绍荣见莫启青要哥哥办这办那,憋不住了:“堂主,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去做!” 莫启青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左右手,阿光的长处是办事老练,论冲锋陷阵,三个阿光都比不过你。” 黄绍荣这才不说话,露出得意的神色。 莫启青认真说:“你的任务比阿光更艰巨,我就要运一批货去香港,这一路关卡林立,不时要用枪说话。” 黄绍光走后,莫启青心里很不踏实,仿佛有一件必须办却没办的大事,认真反思,却又不曾有漏洞。 这时黄绍荣问他:“堂主,彭昆还住在星岛酒家吗?” 莫启青随口回答:“在如意茶楼。”这时猛然记起马佛经常光顾那里,而马佛既知道他莫启青的底细又和彭昆认识……不禁一拍胸口:“大事不好!” 黄绍荣问:“堂主,出什么事了?” 莫启青:“阿荣,快,快去如意楼寻找马佛。马佛,你认识吗?” 黄绍荣:“认识,一个大胖子。” 莫启青知道黄绍荣鲁莽,不宜说得太多:“我有急事找他,你尽快把他请来就行!” 黄绍荣刚下楼,莫启青越想越不放心,决定亲自去一遭。 当时的广州市区还没有桥,去河南需要摆渡,把车停在天字码头对岸,立以就租了船。 在船上莫启青要黄绍荣和船家换了衣服,戴一顶遮脸的斗笠,吩咐到了茶楼见机行事,尽量避免和彭昆见面,万一寻不着时可向一个叫“咪咪”的小姐打听马佛的下落。 船到了岸,黄绍荣上船办事,莫启青在船上等候。 十几分钟过去,黄绍荣回来。莫启青急问道:“看到人了吗?”黄绍荣摇头:“我们来晚了半个钟头,咪咪小姐说他刚离开。” “去了哪里?” “没说,可能是家里。” 莫启青吩咐船家:“划回去!” 船家不敢怠慢,拼命地划动双浆。 马佛的租房在瑞宝,曾经去过那里。 在一片荔枝林旁边,莫启青一眼看见马佛和几个农夫指手划脚,农夫肩上扛着锄,赤脚上粘满泥,与长袍马卦的马佛站在一起极不协调。 莫启青与黄绍荣耳语。黄绍荣下车,偷偷绕过去在马佛的肩上猛拍一下:“姓马的,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了?” 马佛回头看清是黄绍荣,讶问道:“你,到这里来干吗?” “我正问你呢。我替堂口收债,没想碰上你这鬼!”马佛道:“我家本来就在这里,要不要进去坐坐?”旁边的农民看看黄绍荣,走了。 马佛因和莫启青熟,也和黄绍荣见过几次面,虽未深交,此刻到了家门口免不了要客气一番。 马佛在前引路,来到一栋低矮的砖房,马佛向黄绍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进。”黄绍荣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老马,请。” 马佛不再勉强,摇摇头把门推开却见里头坐着一个人,竟是莫启青,马佛转身要走。 莫启青冷笑道:“马先生不要走,自己家里你怕什么?” 马佛道:“莫先生真会唬人,招呼也不打就坐到我家里,我还以为是打劫的,能不怕吗?” 莫启青没想到马佛如此镇静,沉下脸:“打劫?是不是最近彭昆给了你一笔钱——你才害怕打劫?” 马佛咧着厚嘴唇:“彭昆?彭昆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莫启青说:“阿荣,把门掩上,不要让外人进来。” 马佛看看莫启青,又看看黄绍荣:“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启青道:“我们来找你。老实招供,你对彭昆瞎说什么了?” “阿莫,求你别装神弄鬼了,几天前我敲了曾英勇四十个大洋,把如意楼的咪咪小姐包了起来,今天才送她回去。” “我问的就是你今天去送咪咪和彭昆说什么了。”莫启青紧逼不放。 马佛哭道:“冤枉呀,我在如意楼总共呆不到几分钟,你就非要赖我,我历来知道江湖恩怨难扯,你把我扯进去真是冤枉!” 莫启青见硬不行,脸上露出笑意:“马兄别介意,我在跟你开玩笑。我这些天对彭昆监视得甚严,每时每刻都派人盯梢,他们回来向我报告说你刚才被彭昆叫到房里说了些什么。马兄,你说出来也无碍,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一千元银票,把这房子买下来,别老是到处瞎跑了,一辈子连自己的窝都没有一个。我准备再开设一个堂口,正需要一位军师,我觉得你是最佳人选。” 马佛以前曾多次有意投靠莫启青,一直没答复,现在居然要他当军师,胖胖的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嘿嘿,这么说,从现在起我也是‘三山会’的人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确实不曾见过彭昆。”莫启青笑道:“好吧,我也相信你。”说着在马佛的肩上轻轻地拍了几下:“好吧,准备准备,过两天我就派人来接你,以后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马佛躬身:“谢谢堂主栽培。” 莫启青转对黄绍荣:“阿荣,我先走了,收完帐早点回来。” 黄绍荣答应着,目送莫启青离去,才回头与马佛说话:“马先生。” 马佛回见黄绍荣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惊道:“你、你……你要干吗?” 黄绍荣狞笑:“不干吗,奉堂主命令,索你的命。” “不、你不可以杀我,我真的没见过彭昆。”马佛步步后退。 黄绍荣步步紧逼:“正因为你没见过彭昆,堂主不想你们见面,所以才杀你。” 马佛己经没有了退步之地,背脊顶住了墙:“不,不要杀我,我见过彭昆,你走远一点让我说话。” 黄绍荣把脸拉下来:“你见过彭昆更应该杀你。” 马佛口吃道:“为、为什么……”黄绍荣伸出左手抓了马佛的腮身,双眼布满凶光:“不为什么。我喜欢杀人,我已经好久没杀人了。” 黄绍荣举起利刃,扎向马佛左胸。 第七章 珠江恩仇 黄绍荣草草收拾现场,从死尸的衣兜里搜出银票从容离开马佛家。 夜幕已经降临,莫启青、黄绍荣回到昌岗路堂口,不到一个小时,黄绍光也回来了。 莫启青从黄绍光离开开始,就一直惦念着那边的情况。 黄绍光向他汇报,这次办事基本顺利,天黑后便将货交给了彭昆,和曾英勇的接触比原来估计的顺利。 黄绍光道:“我和曾英勇在一个很偏静的小店里喝茶,我把银票交给他也给了我一张纸条。” 黄绍光,把纸条呈给莫启青。 纸条上内容——莫堂主,因彭昆生性多疑,不便面谈,如近期能赴香港,请去筲箕湾晒鱼场与我碰头,我因不便出门,定于每日正午十二时,其余时间恕不能迓。 莫启青看完把纸条在灯上点燃对黄绍光说:“曾英勇比你们两个都老成,这件事他处理得相当高明。” 黄绍光垂下头:“他胆子太小,明知道彭昆不在,都不与我多说话。”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彭昆十分狡诈,他也许是故意离开,暗中调遣手下注意你。” 黄绍光望着莫启青:“当时就我们俩,没人注意。” 莫启青问道,“曾英勇提过马佛吗?” “没有,他把纸条塞给我,就急着走了。” 莫启青点头:“好吧,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觉,明天用一天时间做准备,装500支驳壳枪、250支勃宁朗、250支汉阳造上船。” 黄绍荣:“子弹呢?” “废话,装枪哪有不带子弹的?欠彭昆的也顺路捎去,把帐结了。明天傍晚启航。”莫启青呵欠连连,准备就寝。次日十分闷热,莫启青一早推开窗户看看天色,估计近期有大雨来临,如果珠江一旦涨水,顺流而下速度将比平时快得多,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莫启青亲自督阵打理船只。一千条枪及十几箱四种型号的子弹分三条船装载,三山会多年来都做这种生意,每条船只都经过特殊的改装,有多个舱口,有水下层,不是很了解内情的人很难查出来。 下午时分,二十多名“三山会”成员装扮成工人,船里装满了供生火用的劈柴。 共有三条船。前面黄绍光开道,后面莫启青压阵。每条船都有二三名船工。 上午下了一阵雨,水流比平常明显湍急。顺流而下,船像箭一般很快进入番禺区域。 船过虎门,又下起了大雨,天空乌蒙蒙,不时一声炸雷。闪电下,宽阔的江面上颠波着一艘艘客货船,一刹那又复归原来,只见挂在船头的一盏盏风灯在黑暗中如鬼火闪烁。谁也不敢快速航行,船工把好舵,随波而下,四周除了黑暗还有雨滴声,远处重吨位的大船不停地鸣叫,仿佛在告诉别人:我来了,快让道! “三山会”的三艘船都挂了风雨灯,外围的玻璃罩上淋满了水珠,这样更削弱了透明的效果,也就是说,除了不远处可以看见这里有船,再远一点就非常模糊了……黄绍光不时向后面报告平安,莫启青和手下躲在逢内,除了听到雨滴击打着篷顶雨布的声音,就是不时由船头传来的各种暗语。 下雨反倒更好,省去了很多麻烦,在虎门,省城设了一个水路稽查处,有十几条人枪,专门检查鸦片、枪支等走私物品。原以为路过此处最起码要接受正常的查询,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显得多余了,雨这么大,谁都不愿出来,在床上搂着女人多舒服! 莫启青正这么想着,前面传来黄绍光的暗语,说遇着了水上稽查队。 莫启青和黄绍荣随披上雨衣,钻出船篷,果见前面一艘稽查船挡住去路,船头汽灯光令人目眩,只见一个穿着稽查服的稽查员站在灯下手拿扩音筒喊话:“前面的船只停下来接受检查!” 黄绍荣道:“卖柴禾的,没什么好查!” 三艘船迅速靠拢,莫启青跳到了第一艘船上。 “谁是老板?”稽查员喊道。 莫启青跨前一步道:“在下便是。” 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位三十多岁、身材较瘦的汉子,他身后的部下给他披了一件雨衣。 莫启青认出瘦高个正是广东省水上稽查科的科长陈文龙——陈炯明的远房侄子。按时下中国的风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炯明亦不例外,担任广东省都督之后,凡族中的七大姑、八大姨稍沾亲带故的都被安排在身边担任一官半职。 水上稽查科管辖的范围是整个广东省的水上航道,主要是珠江水域,陈文龙平时住在省城,虎门检查站只是他属下上百个站中最普通的一个,他怎么今天偏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一个大雨天? 莫启青也算是老江湖了,很快明白了一切,莫启青双手一抱拳:“是文龙兄,啊,大雨天怎么到虎门来了?” 陈文龙嘿嘿一笑:“果然是你,我已恭候多时了。老实说,船上载的是什么?” 莫启青镇定地说:“没什么,最近手头吃紧,去香港贩卖几担柴禾。” “我知道,你的柴禾很值钱的,得罪啦,我要例行公事。” “没问题,小弟还有些私家话可否赏脸去舱里叙叙?” 陈文龙冷笑道:“多谢了,先把三艘船靠岸,你想说什么有个叫彭昆的人都已告诉我了。” 莫启青眉头一皱:“毫无通融余地了么?” “大概是这样。”陈文龙说道。 旁边的黄绍荣悄悄打开了驳壳枪的保险……细微的响声却被莫启青听得真切,他用眼色命令黄绍荣休要鲁莽。 黄绍荣定睛一看,果见对面的大船上有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黄绍荣倒抽一口凉气,静候莫启青的命令。 突然,陈文龙放声狂笑,说道:“莫启青呀莫启青,江湖上都说你如何了得,今天却落在我的手里,原来也不过如此。” 莫启青道:“自古道邪不压正,你有陈都督的上方宝剑,我莫某人今天又能怎样。请便——”说着举起了双手,做一个受擒的动作。 船上二十多名手下看见这个暗号悄然各就各位,子弹上膛——原来这个举手的动作就是准备战斗。 陈文龙手一挥:“上!”话声甫落,黄绍荣挥手一枪,不偏不倚,打在陈文龙额上,于此同时,后面的枪声齐作,向船头射击——莫启青、黄绍荣则乘机潜入水中。 两位从船头潜至船尾,浮出水面,双方正打得难分难解,枪声把雨声彻底地压了下去,仿佛江面上不曾下雨,只有血与火的激战。 陈文龙死了,他的尸体被手下拖入船舱,“三山会”有了还击的机会。 双方交战十来分钟,稽查船借着高大的优势,全部人员钻入舱内开枪,很快将三山会压了下去。 一支机枪在船上吐着火舌,雨点般的子弹打得莫启青抬不起头来。 稽查船得意了,开足马力,向三艘船撞来……莫启青命令道:“谁敢拿下那挺机枪!” 黄绍荣二话没说,把雨衣、内衣全部脱下,赤着膊胳扎入水中……对方看得十分真切,在汽灯的照耀下几十支枪一齐向黄绍荣射击……黄绍光哭喊道:“阿荣——” 大马力稽查船向木船撞来。 回头说彭昆离开广州前夕住在天字码头附近的如意楼客房。 彭昆住如意楼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这人便是马佛。 马佛漂浮不定,没有固定的住所,唯一可以找到他的线索便是每当他骗到银子必去如意楼快活。 彭昆在二楼租了两个套间,一间住了池一流父子及心腹手下,一间由他独自享受。他想向马佛的相好“咪咪”小姐打听。偏巧咪咪不在,鸨母说这几天咪咪被一个叫马佛的人包了。彭昆喜出望外,在老鸨的指点下很快找到了马佛。 马佛用手梳着头发,肉肉的脸上堆满了笑:“你太小气了,一共才给手下五十大洋,给我诈了四十块,玩到今天没了——” 彭昆示意马佛坐下:“早知道如此我只给曾英勇十块大洋,省得这些天等你盼你。” 两人坐定,马佛跷起二郎腿:“这么急找我干吗?” 彭昆道:“其实我一来就想找你,就是不知你的住处,事情都办妥了,等着就要启程回香港。” “你没事还找我干吗?” 彭昆道:“表面上是没事,可我总感到有点蹊跷,你先告诉我,这些年莫启青在广州的情况。?” 马佛听出话中大有文章:“问这个干吗?” “不干啥,问问而已。” 马佛双手一摊:“还跟以前一样,没啥特别。” 彭昆又问:“他先前的那批武器一直没有销出去?” “是呀,没有销出去。” “这么多年他的那批货藏在何处?” 马佛摇摇头:“不知道。” “你猜呢?” “我猜不是埋在白云山,就藏在某一个山洞里。” 听到此处,马佛明白莫启青和彭昆之间的交易存在不少问题,他想着往更深一层了解。 沉默片刻,马佛见对方不再开口,起身道:“如果没事,我就不打搅了。” 彭昆慌了:“老马不要走,我还有话问你。” 马佛其实是欲擒故纵,促使对方尽快吐出真言。 彭昆果然上当,攀着马佛的肩往床上按:“老马,我怀疑莫启青在耍我。” 马佛道:“一个给钱,一个发货,只要价格合理,就不存在谁耍谁。”彭昆说:“这你就不懂了。” 马佛:“难道你还有别的用意不成?” 彭昆点头:“这事你一定要替我保秘。” 马佛伸出舌头添着厚嘴唇,点头。 “不瞒你说,我急着来大陆购置军火是有原因的,这次香港出现十几个堂口,我想趁他们的翅膀未硬用武力铲除他们。” 马佛吸了一口凉气:“看不出老彭还有这么毒!” 彭昆点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马佛忙插嘴:“不对,是‘无毒不丈夫’,但是这又跟老莫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着呢。如果老莫是惯做军火生意的,一旦他得知香港需要武器,瞒着我又卖给其他堂口,我的事业岂不要泡汤?” 马佛恍然大悟,发现一宗可大捞一笔的生意,伸出一只手来:“如何谢我?” 彭昆打开客房中的保险柜,取出几封大洋塞进马佛怀里:“这是五百大洋,待我的计划成功一定重谢。” 马佛喜得满脸的肥肉挤成一堆,用衣襟蔸着银子。 马佛装好钱,说道:“莫启青是‘三山会’的堂主。” 彭昆惊恐万状。 “你猜的没错,他这些年一直在贩卖军火!” 就这两句话,足够彭昆发一阵子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马佛已悄然离去了。 问题已经十分明白,莫启青有意不给子弹,其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称霸香港的计划,利于他推销军火……彭昆马上和省水路稽查科挂上钩,阻止莫启青在近日偷运军火去香港。 彭昆一共带来五千大洋现金,开销了一部分,刚才送给马佛五百,还剩三千多正好派上用场。 船工的儿子池小容从门口经过,彭昆灵机一动,招他进来,给了一块大洋:“帮我去买六个沙田柚,剩下的钱给你。” 池小容不知有诈蹦跳着下楼去了,彭昆整整衣冠,提着皮箱走出门,招呼船工:“池老大,走吧。” 池一流愣道:“不结帐?” 彭昆道:“来不及了,他们都在船上等你开船呢。” 池一流因彭昆催得急,匆匆离开客房,随着来到码头,上了船,果见船舱里坐了一堆人。 船顺流而下,十几分钟后在二沙岛对面的下渡村靠岸,早有两艘乌篷船靠过来,黄绍荣指挥几个人七手八脚抬了三只木箱上来。彭昆认真检查一遍,黄绍荣向他要了收条。 彭昆下令开船,船家池一流问道:“不运桐油了?” 彭昆道:“不运了,货太贵,运费不会少你的。”又向舱内“弟兄们检查一遍,看看还有谁没上船。” 这时池一流叫了几声儿子,不见,急了:“彭老板,不得了,我儿子没上来!” 彭昆提着皮箱钻出船来,发现黄绍光神色紧张地向船舱里张望,心下生疑……彭昆回头安慰池一流,许诺一定找到池小容,然后匆匆离开,一路又回头望了几眼,发现曾英勇第一个跳上岸……彭昆离开下渡村并没有急着去天字码头找池小容,而是去了附近的省水路稽查科。 彭昆了解到,稽查科科长陈文龙,陈炯明的远房族侄,三十来岁,身材高瘦,长一双漂亮的眼睛,鹰钩鼻……彭昆走进办公室,一眼看见一位高瘦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前,估计此人就是陈文龙,然后一屁股坐下。 陈文龙本欲发作,见对方衣着鲜光,似有来头,按下火道:“什么事?”彭昆道:“我要举报一桩贩运军火的特大案件。” 陈文龙盯着对方:“谁贩运军火?” 彭昆道:“莫启青。” 陈文龙屏退左右,说:“我知道莫启青一贯干这勾当,只是抓不到把柄。如果情报可靠,我一定赏你!” 彭昆“啪”地打开皮箱,把三千元大洋码在陈文龙身边,然后拿下箱子,使两人之间不再有阻隔。 陈文龙不解:“这是何意?” 彭昆道:“不瞒你说,我是从香港过来买军火的,这次给莫启青耍了,如果你能替我出口气,另有重赏。”说着,把梁再堂的名片递上。 陈文龙端详名片:“梁再堂我听说过,香港的大富豪,他是你什么人?”彭昆自豪地说:“他是我老大,我是他老二。” 陈文龙立即客气起来,把彭昆请进内室,并亲自沏茶。 彭昆看出陈文龙可以利用,心里更踏实了。 陈文龙单刀直入:“不瞒你说,这姓莫的就是傲慢,我的手下曾查到几桩军火案与他有关,带话给他,他娘的连一个崩也不孝敬老子。对了,他如何耍你了?” 彭昆原原本本向陈文龙讲述一遍,陈文龙喜道:“你要枪枝?”“是呀,很需要。” 陈文龙在彭昆肩上猛拍一下:“他妈的你小子怎不找我?!” 彭昆摇着头:“真是可惜,早知道陈科长有,我也不会上莫启青的当了。” 陈文龙点头,脑海里思考如何从这头“肥羊”身上多诈钱财。 彭昆道:“不过还不算晚,我需要一大批,陈科长若有兴趣,我们不妨做成这笔交易。” 陈文龙:“看你开口闭口‘陈科长’这多见外,若看得起陈某人就称兄弟好了。” 彭昆双手一抱拳:“龙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陈文龙自小生在乡下、长在乡下,不曾见过世面,农民习气依然很重,来到广州,无非仗着陈炯明的势力靠别人捧他,哪里是彭昆的对手?几句话下来,就把彭昆当成朋友,掏心掏肺。 彭昆:“龙哥,有一笔生意愿不愿做?” “请讲。” 彭昆道:“这几天莫启青将贩运大批军火去香港,估计有一千枝枪、十万余发子弹,龙哥如果能在某一航道设卡截获,我照价全收,绝不短你半分。”陈文龙两眼发亮,同时伸出大拇指:“老弟,还是你行!” 彭昆连连摆手:“不是我行,是龙哥的福星降临了。” 陈文龙被彭昆一捧,脸色红润,哈哈大笑。 彭昆于是更进一步替陈文龙设计方案,分析莫启青鉴于害怕事态突变,不会拖得太晚,最好就在明天设防,考虑到在广州市内辑私物品不充公会引起麻烦,彭昆提议地点定远一些,最好是番禺、虎门等地。 陈文龙点头说:“虎门稽查站最集中,我马上把大部队调集到那里去。” 彭昆道:“不必,人太多不好,精干点的、办事可靠的二三十个足够如果有机枪更好!” 陈文龙连说好办。 一切说妥,彭昆起身告辞:“我出来的时间长了恐引起别人怀疑,小弟该走了,也不必龙哥相送。另外我空有一百枝驳壳,没有一发子弹,万一与莫启青接火,就要白白挨打。” 陈文龙爽快答应下来,令心腹从弹药库取出两万发子弹用专车送至天字码头。 彭昆返回时在如意楼寻到哭泣多时的池小容,上了船直奔下渡村。 船上,曾英勇及心腹正在等候,船老大池一流见儿子回来了也放下心来。 夜幕降下,彭昆踌躇满志。虽几经波折,却出乎意外地满载而归,一路上,彭昆做着霸主梦。 船顺流而下,经过一夜航行,于次日上午到达香港。因白天人多眼杂,彭昆先派心腹回去报讯,留下曾英勇和他一起在船上守候。 从一开始船老大池一流见这伙人神秘兮兮,不像正当生意人,心中早有怀疑,想着分两次搬上来的8箱东西肯定是烟土之类。 也是命中注定,池一流是鸦片鬼,烟瘾特大。 这一路上虽不缺烟,但想着那东西很贵,如果能弄一点也不枉费此行,更巧的是,他发现有一口箱子拆了封。 船靠了岸,池小容蹦跳着回家与妈妈相见,池一流却留在船上。 彭昆见他为人老实,一路上很少说话,也不介意。 池一流为了有个合理的借口,冲彭昆笑笑:“老板,我去查查缆绳。” 彭昆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去吧”,转而又觉得这老东西神色有点不对,于是向曾英勇递了眼色。 曾英勇会意,一面假装与彭昆聊天,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注意池一流。 池一流装模作样检查船沿边的缆绳,见无人注意便钻进了舱内……舱内靠船头那一边被彭昆罩了油布,八只木箱分两层码在内舱,上面盖了几块木板,人可以在上行走。 池一流先是心惊肉跳,镇定后,猫下去,借着船尾射来的光线轻轻移开了一块木板,露出最上层的木箱。这木箱正是从珠江水底起上来被彭昆查看过的那一只,重新封钉时没钉牢,露出了半寸油纸,正是这半寸油纸,一直诱惑着池一流。 池一流是老船工,手像铸凿一样粗糙,他用尽全力把箱盖揭开,飞快地打开油布。当他看清箱子里不是烟土而是一排排乌黑贼亮的驳壳枪时,惊得张大了嘴巴。急急地又要盖上,正在此时,后面有人说道:“老他,不必盖了。” 池一流回头,见是曾英勇,吓得连连磕头:“先生饶命,先生饶命,我,我不会去外面乱说。” 这时彭昆也过来了:“你很精明从一开始就注意了吧?” 池一流又向彭昆叩头:“没,没有。” “那你揭盖干吗?” “小人不知,小人以为是烟土,想弄点回去。” 彭昆干咳一声。 曾英勇会意,乘池一流磕头那一瞬,双手从后掐住了他的脖子……曾英勇不愧是武功高深之人,很快池一流喉咙里“咕咕”几声,舌头吐出,双眼圆睁,瞳孔慢慢扩大,口里流出血来……曾英勇把尸体放下,问道:“军师,如何处置?” 彭昆道:“去岸上找一大石头,用鱼网拴在一起天黑后扔水里喂鱼。” 曾英勇上岸去了,彭昆从开着盖的箱里拿出那把被莫启青擦过的驳壳,爱不释手的把玩。 曾英勇从岸上搬来石头,指着旁边一只木箱问道:“军师,这里是一箱驳壳子弹,要不要试试?” 彭昆来了,令曾英勇取出10发子弹,装在枪膛内。 恰在此时,船头有人喊叫。 两人紧张片刻,听出是池一流的儿子池小容在喊父亲,放下心来。 曾英勇走出去,说:“喂,小容,你来干啥?” 池小容:“我来寻爸爸,妈要他快点回去吃饭。” 曾英勇说:“你爸爸走了,你在路上没遇见他吗?” 彭昆喊道:“没有,你爸在这里!”曾英勇惊讶地望着他。 池小容眨巴着双眼,认定彭昆不会骗他,才蹦跳着从船头沿甲板来到船尾,当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父亲和提着枪的彭昆,吓得说不出话来……彭昆狞笑着把才十四岁的池小容拖进舱内,按倒在船板上。 池小容要叫喊,彭昆抓起身傍的鱼网塞进他的嘴里。 这时曾英勇走过来,央求道:“军师,放了他吧,人家才十几岁,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 彭昆并不理会,将池小容制伏,把枪口顶入他的肉里,“砰”地扣动了板机……枪声顶着肉体,响声不是很大,此时海风正起,一个巨大的波浪跃出水面五、六尺高然后向堤岸砸去,发出一声巨响,把枪声掩藏了,仿佛这里根本不曾发生什么。 刚把两具尸体扔下海底,池一流的老婆领着女儿就过来了。彭昆要一起干掉,曾英勇苦苦哀求,好容易才劝通彭昆。曾英勇上岸告诉母女俩,说池一流父子被朋友请去吃饭,暂时不能回家。 如果说一开始曾英勇背叛彭昆还有顾忌,自经历了这一幕,他感到选择莫启青是非常正确的,跟这种残忍、没有人性的人在一起,终有一天也将葬送在他的手里。 彭昆收起枪,拍打着手上的油污:“阿勇,你太心软了,人在江湖,心不狠、手不毒是成不了大器的。” 曾英勇脑海里全是池小容稚气的脸及那母女俩在海风中衣服抖动的情景……天一擦黑,梁再堂派来货车把八口木箱运回水坑口梁府。 梁府灯火通明,梁再堂亲自迎出厅堂,向彭昆问候。 彭昆自然以功臣自居,十分得意,让大家出来看武器。 八只木箱摆在天井中,启封后彭昆要手下抬进室内全部擦试干净。 彭昆频频与向他问候的手下说话:“好好干,从明天起开始用真家伙了!”洪义堂沉浸在兴奋之中,连小气的梁再堂都设晚宴款待全堂人员以示祝贺。 开宴前,彭昆唾沫飞溅讲述此行的经历,梁再堂听得一惊一乍,感叹江湖险恶。 彭昆趁势道:“江湖历来都是这样,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毫无客气可讲!所以,为了我们能长期立足香港,我有要事与堂主商量——” 说到此处,彭昆示意左右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彭昆这才与梁再堂耳语:“我今晚准备采取行动,消灭所有的对手!” 梁再堂一惊:“这、这太急了吧。” “不急,虽然陈文龙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消灭莫启青,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莫启青侥幸逃脱,他在明天白天就能抵达香港,一日之内其他堂口也能拥有武器,那时候再消灭他们就困难了。” 梁再堂摸着下巴:“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弟兄们一辈子还没摸过枪,恐怕不会打。” 彭昆从腰上拨出驳壳,退出子弹,把弄几下:“很简单,几句话就学会,打更容易,三点一线,一扣板机就成了,比舞刀弄棍好学。” 梁再堂跟着学了一回,果然容易,但仍有顾虑:“一下子消灭十几个堂口,这不太现实。” 彭昆想了想,点头道:“选择主要目标,我们离陈余祥的‘洪胜堂’最近,所有堂口中又数他最有实力,先铲除了‘洪胜堂’,我们等于少了一个最大的对手,其余堂口就会俯首称巨。” 彭昆说服了梁再堂,冲外头大叫道:“来人啦——” 一位卫士跑步进来,问道:“梁堂主、彭军师,有什么吩咐?” 彭昆道:“传向教练进来。” 一会向科武进来,彭昆问道:“枪都擦拭完了?” “差不多了。” 彭昆也不让他坐:“吩咐弟兄们擦干净些,你和阿英辛苦一下,争取半个小时内教会弟兄们装子弹、打枪,今晚攻打‘洪胜堂’。” “是。”向科武转身离开。 “慢。”彭昆道:“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去厨房说说,要他们把饭菜办丰盛些。” 向科武刚退下,彭昆问道:“请问堂主还有什么吩咐?”梁再堂道:“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你跟广州水路稽查科的陈文龙说好了,如劫得莫启青的武器就全部买下,我们要得了这许多吗?” 彭昆点头:“要得了。乱世之中武器就是权力和财富,可以大赚一笔。况且我们正需要扩充自己。” “只是一下子拿出一笔这么大的现金……” 彭昆滴溜着阴险的小眼睛,小声说:“堂主放心,不用花多少钱。” 梁再堂皱眉道:“陈文龙是陈炯明的侄儿,你敢短他的?” 彭昆:“陈文龙这小子是个地道的‘二百五’,没什么本事,给他一、两万大洋就已经够对得起他了。陈炯明又怎样,这里是香港,英国人的地盘,他管不了,只要货一到手还不是凭我们宰。” 梁再堂喝了口茶,对彭昆说的事不再有顾虑,未了又问:“你们说好怎么联络?” 彭昆说:“我留了这里的地址。陈文龙也说过派他的心腹、虎门稽查站的站长黄金文持他的字条来这里找我。” 梁再堂说道:“还有一事,我早就该跟你说了……” 彭昆:“堂主请讲。” 梁再堂转身向内室:“还不出来向彭军师请罪。” 彭昆回过神来,面前已齐“唰唰”跪了两个人,竟是苏小枫、苏小飞兄弟。 彭昆怒火顿起,从腰上拨出手枪:“这把枪已经开了杀戒,看来又该它送两个笨猪归西!” 梁再堂夺下彭昆的手枪:“军师息怒,你去大陆的当天他俩就回来了,虽未办成事,难得他们还能回来,堂口刚刚成立,正是用人之际。” 彭昆收了枪:“看在堂主份上,饶你两条狗命,说,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 苏小枫看看弟弟,弟弟看看苏小枫。最后还是苏小飞先开口:“报告军师,我们按你的吩咐去如意楼找马佛,人是找到了,可马佛一听说我们要买军火,就笑掉了大牙,说什么也不肯引荐,还说什么我俩个尖嘴猴腮,比瘪三还瘪三,还敢吹牛皮做军火生意……” 彭昆质问:“何不早点回来?!” 苏小飞道:“我见任务完不成,就对哥说,算了,我们明天回去,哥说不行的,军师会骂我们没用,不如去寻找莫启青,绕过马佛那一道。可是广州那么大。哪里找得到?后来我们在西关发现了好多刚从乡下进城的‘鸡婆’,一个大洋可以搞几次,这一玩就把时间给忘了。” 彭昆一脚踢开苏小飞,问苏小枫:“你说,是不是这样?” 苏小枫道:“差不多是这样。我们俩去谈生意,别人真是不相信,更何况是违法的军火生意。当时我就想着回来,可弟弟不肯,说他打死了东莞老太婆,陈余祥不会放过他,不如趁这机会留在广州,还说西关的女人象小菜一样便宜,所以——” 彭昆喝道:“够了,给我扒下你弟弟的裤子,往死里打!” 外面的士卫马上寻来梁府的“家法”递给苏小枫。苏小枫真个就打了起来。所谓的“家法”其实就是一块楠竹片,中间开了缝,打一下,把屁股肉夹一点点,十分的痛。 不说彭昆如何惩罚苏小飞,“洪义堂”上下吃过晚宴已是深夜11点,百十号人排成整齐的队伍站在天井里听彭昆训话,每个人腰上别一支驳壳枪,填满十发子弹。 彭昆的训话无非要消灭劲敌洪胜会,称霸香港,接着要向科武布置作战部署,就在这时,彭昆发现曾英勇不在,问向科武,向科武也说十分钟以前还见过他,以为是军师派他办事去了。 彭昆很纳闷,高声喊叫:“曾英勇,曾英勇去了哪里?!” 很久,厕所里才有人应道:“在这里!” 曾英勇提着裤头出来钻进队列里,天井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彭昆用厉害的小眼睛盯着他:“你去了哪里?大家都在等你!” 曾英勇道:“这两天跟军师去广州吃了不干净的饭菜,拉肚子。” 彭昆不再多说,命令道:“马上出发!” 百十人枪在向科武、曾英勇的带领下有纪律地走出大门。从水坑口至筲箕湾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正好在子夜把“洪胜堂”包围了。 彭昆令所有洪义堂人员趴在墙头,等他一声命令就可以冲进去。 彭昆见周围无异常情况于是下令。 一时间枪声大作,对方豪无抵抗,众人越过墙头,冲进室内对着床铺猛打。“洪义堂”成员大都是第一次用枪,感到很过瘾,一下子就把枪膛内的子弹打光了。 黑灯瞎火,香港一些偏远的地方还没有电灯,打到最后,彭昆感到有点不对劲,因为对方一直没有反抗。 情况很快查明了:“洪胜堂”早有防备,已提前全部转移。 彭昆懵了,脑海立即闪出:内部出了奸细! 内奸是谁呢? 回到堂口,这个问题在彭昆脑海久久萦绕,苦苦折磨着他。凌晨三点多钟才在床上迷糊过去,直至有人来床前叫他。 睁开眼睛,窗外阳光灿烂,叫他起床的是苏小枫。 彭昆极不耐烦:“吵醒我干什么?!” 苏小枫躬身道:“报告军师,是梁堂主差我来叫你的,说是外面有位叫黄金文的先生求见。” 彭昆从床上弹起,一边穿衣,一边骂道:“混帐,怎不早点告诉我?” 彭昆急匆匆洗了脸,抹了一层雪花膏,把头发梳理好,这是他的习惯,再忙也不会忘的必备功课。 彭昆的住房在梁府后栋,他来到正门厅堂,果见一位穿长衫、手拿纸扇的胖男人起身向他施礼:“你就是彭先生?” 彭昆道:“正是在下。先生贵姓大名?” 胖男人道:“免贵姓黄,名金文。” 彭昆抱拳:“久仰久仰,听龙哥说黄先生很能干,今天得见,果然仪表非凡。” 黄金文道:“彭先生过奖,黄某人受陈科长派遣,来送一信。” 彭昆接过纸条展开——彭老弟大鉴:兹派手下虎门水上稽查站站长黄金文押送军火一批,驳壳枪千枝,汉阳造250支,勃宁郎250支,子弹若干箱,望查收。款项可令黄金文带回,因公务缠身,不宜前来,望海函,他日一定拜访叙旧。 恭祝大安 愚兄陈文龙民国×年×月×日 彭昆看毕把纸递给梁再堂,皱着眉,问道:“金文兄,龙哥为何不宜来此?” 黄金文道:“陈科长本是想过来看你们的,经过商议认为不妥。” 彭昆:“有何不妥之处?” 黄金文道:“科长本人不知,是弟兄们提醒他,说这批军火数目巨大,一路上难保没有个三差两错,若中途给其他人劫去,一经传出,说陈都督的侄儿走私军火,这还了得?” 彭昆连连称是,又问道:“这批货是何时截获的?” 黄金文抱拳道:“彭先生果然是孔明再世,陈科长佩服不已。他按你的计划从昨下午开始就在虎门水域拦截,果如你所料,莫启青昨晚就运了三船军火过来。” 彭昆来了兴趣:“后来交上火了?” “那是一定的,不过他们再猛也顶不过我们的大船大枪,犹其遵照你的安排我们在艇上架了一挺机枪,打得三山会抬不起头来,再用船一撞,他妈的,他们全都喂鱼。” 彭昆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这下子你们立功了。” 黄金文道:“还不是多亏了你。”彭昆连道:“莫启青他们怎么了?” 黄金文道:“全死了,尸体一具具扔进江里喂鱼。” 彭昆着:“货在哪里?” “在渡轮码头,有二十多名弟兄看守。” 彭昆起身:“你先走一步,我马上就来。” 黄金文离去,彭昆令向科武点起二十多名手下,带上手枪,分乘两部货车去渡轮码头提货。 这两天珠江三角洲和香港地区下了几场大雨,维多利亚水面失去了往常的宁静,风挟着一个又一个的巨浪把海上航行的船只掀得一起一落。 由于风大,泊岸的船只比往常少了很多,码头搬运工也少了一半。彭昆还在车上的时候,远远就见站着的黄金文。 黄金文领着彭昆把车开到码头的最西边,然后跳下来:“不好意思,为避警察耳目,船只能停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第八章 夺命追杀 话说莫启青子夜在虎门遇陈文龙拦截,稽查站仗着武器威力大、火轮位置高等得天独厚的优势把三山会压得抬不起头来。 眼见失败成定局,黄绍荣火了,脱去衣服,光着膀子把枪咬在口里,一个猛子扎下水。 珠江水很暖,黄绍荣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十分好,尤其潜水无人可及,能在水里一口气憋三、四分钟。 他知道对方有探照灯,会对他实施扫射,因此一入水便船底潜往,恰在此时木船产生了剧烈的摇动。原来这是大船向木船撞来。 这时稽查站长黄金文意识到船一旦撞沉,军火就会丢失,于是命令不许撞船,只用机枪反复扫射。情况越来越对“三山会”十分不利。 潜入水中的黄绍荣非常焦急,终于摸着了火轮的船身,顺着船沿摸至船尾,这才浮出水面。 稽查站方面没有人注意黄绍荣,船虽高,但船身周围吊防撞圈,攀着便能上船,但需要过人的臂力,而且船上到处是油污,一不小心又要滑入水中。时间不能拖下去了,黄绍荣奋力抓住船沿,运足真气抓牢防撞圈,使重重的身体上到甲板上。 机枪还在吼叫,“三山会”疲于应付,黄绍荣摘下口里的手枪,几个漂亮的跨跃如神兵天降击毙了机枪手。 机枪嘎然而止,稽查站方以为是机枪手换弹夹,未待回过神来,机枪又开始吼叫了,这回不是扫射三山会,而是对着船舱内狂扫猛射…… 莫启青见状,不失时机地起来接应,一边打枪,一边飞身上船。 黄金文见势不妙,举起双手投降:“好汉饶命,不关我们的事,是一个叫彭昆的香港仔怂恿陈科长在这里拦截你们的。” 黄绍荣端着机枪大声喝道:“放下武器,否则老子打死你们!”剩余的十几个人慌忙放下武器,跪在船上,举起双手一个个哆嗦着。 莫启青缴了他们的枪械,又令手下把打死的人扔入水中,把俘虏用缆绳绑成一长串赶到甲板上淋雨。 经清点人数,“三山会”死7人,10人负伤,莫启青、黄绍荣毛发无损,但站在船头的黄绍光身中十几发机枪子弹亡命…… “三山会”的人全部躲进火轮里休息,莫启青把黄金文带到客舱审讯。 “如果想活就老实回我的话。”莫启青让黄金文跪在面前。黄金文哆嗦着:“好汉饶命,我知道的一定全告诉你。今天一早我们陈科长从广州跑来,说是一个叫彭昆的朋友告诉他,这两天有人贩运大批军火路过此地,要我们想办法截住,陈科长非常重视,亲自坐阵指挥,说劫到军火再转手卖给彭昆,弟兄们可以发一大笔财。”莫启青喝问:“彭昆是什么人?现在哪里?!”黄金文连连磕头:“我没见过彭昆,只知道他是个马脸,在香港很有钱。陈科长说劫得武器要我负责去香港送货,联络方案是去水坑口梁府找彭昆,科长还给我写了纸条。”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叠好的纸条交给莫启青。“真的,我就知道这些。”莫启青见问不出什么来了,令手下把黄金文与其他俘虏绑在一起,大家回木船清点货物,检查船只是否漏水穿底。这时有人问俘虏怎样处置,那些平时不可一世的稽查员们一个个哭着求饶。莫启青说:“你们这些人平日里作威作福,专门欺侮老实善良的渔民、敲诈无助的旅客,今天谁还会同情你们?”小木船那边,当黄绍荣看见哥哥的尸体,悲痛成愤怒,二话没说,抱起机枪一通扫射,把十多名稽查员全部射死,推入波涛滚滚的珠江…… 莫启青整理好队伍,留下几人就地掩埋同伴尸体,带领其余弟兄继续奔赴香港。 凌晨五点多,雨停了,东方天际出现了一抹白云,继而水面上有了光亮,“三山会”经过虎门激战,对彭昆恨之入骨,发誓要替死去的弟兄报仇。天亮后,莫启青拟好了报仇计划,现在手中有陈文龙写给彭昆的纸条,这是一张最好的王牌,余下的便是找一位冒充黄金文的人。 黄金文自说没见过彭昆,这也许是真的,因陈文龙和彭昆刚接触,不可能有什么交往。但还得小心行事,争取扮得像。黄金文较胖,圆脸,八字胡,大耳朵,莫启青立即想起他的心腹雷进有些像。且雷进人很机灵,办事稳重,可担此重任。 上午八点,三艘木船来到渡轮码头,码头上人来人往,都是一些码头工人,停泊的船只在风中互相碰撞,比平常萧条多了,当然“三山会”的人第一次来这里并不知道从前是什么样子。 一切布置妥贴,为了不惹人耳目,莫启青把三艘船停在码头的最西端还绕过一面山坡。才让雷进换上长衫,扮做黄金文的模样,怀揣陈文龙的亲笔信,离船去引诱彭昆出来。 上午10点,盼了很久的莫启青突然见到码头那边来了一伙人,果然是彭昆他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本应该埋伏下来,等进入包围圈才能攻击,因久等不来,那些埋伏在巨石后的兄弟因经不住大风又跑了回来,而此时已经来不及再躲藏了。 莫启青命令大伙做好准备,眼看着彭昆进入伏击圈。 莫启青一声令下,枪声大作,击毙前面几个。虽是第一次经历枪战,没多久还是学会了躲在岩石后,在训练场上新兵很久都学不会的战术动作,到了这里几秒钟就精通了。 双方枪战,打得相当激烈,莫启青枪法极准,却端着手枪一弹不发,原来他在寻找劲敌彭昆。 昨晚的虎门激战肯定会引起广州方面的重视,也就是说,“三山会”起码一年半载不能回去,必须在香港扎下寨来。而香港彭昆便是头号敌人,杀掉他等于给“三山会”在香港立足扫除了障碍。 莫启青终于发现彭昆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躲在一巨石后,心下暗骂一声“狡猾的狐狸”,便率领几个心腹手下从后舱下水,绕过对射的空地,以岩石做掩护,爬上山坡从后面包抄……“洪义堂”方面的人员毕竟是第一次参战,很快就只有招架之功无还击之力。 莫启青终于爬到彭昆的头顶上。 在这关健时刻,彭昆突然发现有人要杀他,赶忙躲到向科武后面,莫启青正要开枪,猛发现目标正是他的朋友向科武,稍一迟疑,彭昆已脱险,飞跑着爬上停在码头的汽车…… 莫启青深感遗憾,没有杀死彭昆,给将来留下无穷后患。 打扫战场,又获得近二十支枪,刚才虽有巨大的涛声,但枪声还是传得很远,加之这十几具尸体目标大,此地不宜久留的了。 两件迫在眉前的大事摆在前面,一是战胜巨浪逃离现场;二是12点前必须赶到筲箕湾晒鱼场与曾英勇接头。 “三山会”大多数弟兄虽是风里浪里摔打出来的,但来到这异乡他地,如果没有熟人的指引,也只是一群笼中虎狼。 船上装了很多武器,为了减轻负担,除了留下舵手其余人等全部下来,此外还把木柴全扔进水里,这样总算轻松了,但一起锚,一个巨浪打来,船晃了几晃,差点翻船……莫启青当机立断,决定就近租用货车,马上把军火藏匿起来! 莫启青在码头以高价租来一辆大货车及几十名牛高马大的工人,几十箱货物不到一个小时便装好发车。 抵达晒鱼场是八点,没有停卸的地方,司机多次催促,码头上的汽车司机一般养成了脾气粗暴的习气。 莫启青说:“再耐心等等,我多加运费好不好?” 司机感到这伙人有点蹊饶,叫喊道:“磨磨蹲蹲左右不肯卸车,搞鬼呀!”莫启青害怕事情闹大,陪着小心,傍边的黄绍荣火了,骂道:“臭小子,是不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司机惹火了,跳下车:“我就是要吃罚酒!!”说着爬上车就要甩货。 莫启青喝住黄绍荣,拦住司机:“有话好商量,别甩,里面的东西很贵重!” 好险呀,稍慢一点,箱子甩下去,一箱子弹露出来,这晒鱼场满是来来往往的渔民,消息一传开,警方一刻就到……司机放下木箱,又用脚踢,莫启青抱住他的腿,从兜里掏出一张东西来:“师傅别,这是银票,先拿着。” 司机看见银票上的数额是“叁佰元”,先是一愣,继而拿眼睛紧紧盯着莫启青,咧开嘴一阵狂笑……“笑什么?嫌少吗?” 司机敛起笑:“这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莫启青平静下来:“没什么,一些金属物品。” 司机道:“几个小时前在渡轮码头的枪声我都听到了,原来是你老兄。”莫启青笑道:“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说罢,你想怎样?” 司机道:“香港的警察我都熟,有几个还是铁哥们,只要我一报案……当然,如果你能……这事就可以私了。” 莫启青:“我愿意私了,要多少?” “就十万吧,十万不算多,这可是要命的勾当。”司机把头伸了过来,装成鬼脸唬人。 莫启青道:“是吗?我最怕死了。” “那就快点给钱!” 莫启青苦着脸道:“我没有这么多。”一边说着,一边向黄绍荣递眼色。 “你有多少?” “也就五六万银票,阿荣,把银票拿来,给这位师傅。” 黄绍荣攀着后车挡板跳上来,挡住外面的视线:“我放家里没带来。” 司机惹火了,指着黄绍荣的鼻子:“你别玩花招,我不是跟你做生意可以讲条件,告你,我可以让你死——” “死”字的音未落,黄绍荣已掐住他的喉管,他痛得张着口双眼睁得老大。 黄绍荣从肺部深处运出一口浓痰吐在司机口中:“呸,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就是下场!”说着把力度加大,直至司机口里、鼻孔里冒出血来…… 12点到了。 莫启青跳下车,正是吃饭的时候,晒鱼场空无一人,他明白了曾英勇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碰头,原来是便于寻找。 12点30分,晒鱼场断断续续有人出来,但还是不见曾英勇出现。 曾英勇与黄绍荣分手时说过,一旦过了12点就不要再等了。 莫启青与黄绍荣面面相觑。 黄绍荣道:“也许他没估计到我们这么快来香港。” 莫启青:“不会,彭昆在渡轮码头与我交手向科武也在场,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那是为什么?” 莫启青道:“阿勇可能有难!” 话分两头,彭昆从渡轮码头逃回梁府,立即把苏小枫唤进密室:“阿枫,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心腹。现在我要你去盯梢一个人。” 苏小枫先是感到没头没脑,待听说是要他去盯梢别人,受宠若惊道:“军师这么看得起我,就是盯梢梁堂主也万死不辞!” 彭昆抹着额上不停冒出的汗:“你先盯牢曾英勇,我怀疑他叛变了!” 苏小枫临走,彭昆又叫住他:“帮我叫梁堂主,我有急事在这里等他!” 一会梁再堂进来,彭昆急忙关上门,说道:“堂主,我们‘洪义堂’出了奸细!” “谁?!”梁再堂愕然。 “曾英勇。” 梁再堂一愣,道:“是猜测的吧?” 彭昆:“是真的。” “这……”梁再堂在彭昆对面坐下,“你说。” “第一,我怀疑他和莫启青有勾结。这次我的计划除了自己人,谁也不知道,可莫启青不仅一清二楚,而且还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第二,在下渡村武器上船时,莫启青的马仔黄绍光神色十分紧张,像是想跟谁接洽,当里恰巧我要去跟广东省水路稽查科联络,离开船故意在暗处窥视,果然发现曾英勇和黄绍光挤眉弄眼。 “据我分析,莫启青对香港的情况一无所知,欲在香港立足,选择了曾英勇。” 梁再堂点头:“太可怕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彭昆做个砍头的手势,又说:“也不能鲁莽杀人,他是堂口的高层首领,公开杀影响不好,暗杀是最好的办法,但他武功高深,堂口除了向科武还没有对手。所以,我决定采取多种方式,一边派人盯梢掌握他的证据,这样杀他不仅不会动摇军心,而且还能杀一儆百。万一找不到证据,先不打草惊蛇,条件成熟来个突然袭击!总之,这号人多活一天,就多一天隐患,像昨晚攻打‘洪胜堂’就是血的教训!” 梁再堂:“你怀疑也是他告的密?” 彭昆点头:“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昨晚集合的时候,点到他的名字没有人在,后来才从厕所出来。我一直注意他,只是稍有疏忽就让他离开堂口十几分钟。 “梁叔,我们现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现在莫启青已抵达香港,势必要在这里立堂口。今天他们己打死了我们十儿个弟兄,从此结下不共戴天的冤仇,一旦他站稳脚,我们就完了!因此,趁他现在初来乍到,把他消灭在萌芽状态,岂不省事?” 梁再堂沉思。 彭昆又道:“今天风大,船只无法在海上航行,他们的小木船更是寸步难行,莫启青肯定要急于藏匿大批军火。怎么藏?找曾英勇!所以,我们控制了曾英勇也就等于扼住了三山会的咽喉!” 梁再堂离开没多久,苏小飞回来报告:“军师,我哥哥要我向你密报。” “说!” “报告军师,”苏小飞道,“今天你去渡轮码头后,曾英勇就借口拉肚去看医生离开堂口一直未归,我和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汇丰银行见他拿着大面额的银票支了不少大洋。” 彭昆的估计证实了,莫启青果然用钱收买曾英勇,问道:“他取钱干吗?” “不知道。后来他乘人力车由干诺道到告士打道下,一路上专看广告,我们兄弟先不知道他看什么,紧紧跟上去,发现他在和房主谈房价,像是要租房子,他妈的这小子大概发了黑路财准备金屋藏娇,换了我也会这么干。” 彭昆:“他租了什么地方的房子?” 苏小飞道:“后来又走了,大概是没有讲成。” 彭昆伸长脖子:“没讲成又去了哪里?” “又上了一辆人力车,半路发现我们,马上下车钻进人堆里,想要甩脱我们。他妈的,我弟兄俩活在世界上别无能耐偏偏盯梢是天才,一个就够他吃不消了,更何况是两个?他七拐八转,忽左忽右,就算躲进女人裤裆里也给我们盯得紧紧的。后来他没戏了,上了一辆出租车,从告士打道折回一直开到塘西,地广州酒家和一位叫‘嘟嘟’的红牌妓女玩床上游戏。我哥在门缝里瞧,要我回来向军师汇报。” 彭昆越听越急,打断苏小飞的话:“你给我马上回广州酒家,你哥一个人不够,我随后就派人过来!” 苏小飞领命飞跑,彭昆点起几名心腹手下出发。 广州酒家位于塘西风月的繁华地段,是当时最大的建筑物,一底四楼,全混凝土砖头结构,不仅外观在香港出类拨革,内装饰更尽繁华之能事。这里美女如云,富贾官僚如过江之鲫,是最有名的销金窝。 广州酒家的主事是当年的名妓张鲜花。 张鲜花籍贯不详,四、五岁被人贩子卖到水坑口,鸨母见她是个美人坯子,精心抚养调教到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三围丰满成熟,十分性感诱人。 按当时的行情,鸨母很少有把“干女儿”养到十六岁的,一般十三四岁就卖给嫖客开苞。张鲜花的“鸨妈”也是管名花的“妈妈”,姓管,管鸨母深谙嫖客喜好,爱新鲜刺激,有意养出个十六岁的“老黄花”,就像有意要让果子悬在树上高处让熟透,引众人口馋心馋……火候到了以后,管鸨母招来香港有名望的富贾官宦,公开拍卖,引得嫖客门相互争风吃醋,竞出高价,创造了当时水坑口风月的最高价,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 当时获得张鲜花xx瓜权的是一位张姓地主,管鸨母为讨他喜欢,说这女孩虽长到十六,不仅身子冰清玉洁,连什么都是一张白纸,没名没姓,请张老爷赐个艺名。 张地主一时高兴,先赐她姓张,又看她面如桃红,发如青丝,身材似袅袅莲荷,整个儿嫩鲜爱人,像一朵才从晨雾中撷下的带露鲜花,于是说:“就叫她张鲜花吧。” 张鲜花因此而一炮走红,成为与名妓管名花齐名的红牌阿姐,在当时水坑口如两颗璀璨的明珠,放射出万道诱人的光芒,普照和福泽着千万嫖客的心田……彭昆率众来到广州酒家,立即受到妓女们的夹道欢迎。彭昆好色成性,但以前人穷志短,对这销金窝只能望而兴叹,不敢越雷池半步。 走进大堂,先来一步的苏小飞出来迎接,彭昆问道:“情况如何?” 苏小飞点头:“没变。我哥在门外,曾英勇在房里。” 彭昆巨石落地,率先登上楼。打扮得老妖精似的张鲜花迎了上来:“贵客来了,点哪位小姐?” 彭昆从口袋里掏出银票,张鲜花喜得伸开双臂与彭昆拥抱:“好人,你要谁,我都给你弄来!” 彭昆道:“这二楼二号、三号、四号房,还有对面的两间我都包了,同来的兄弟都要玩,我点‘嘟嘟’小姐,别人我都不要。” 张鲜花保养得十分好,脸上抹了胭脂,画了眉,着装也尽量向时髦的年轻女人学习,但毕竟岁月不饶人,额上的皱纹及脸上松驰的肌肉总难掩饰她的实际年龄。 张鲜花双肩一耸,把媚笑敛起:“先生,真是对不起,三号房的‘嘟嘟’小姐已经有了客人,先生是通情达理的雅客,应该体谅我们的难处,若真是喜欢嘟嘟,赶明儿我一定给你留着。” 彭昆此时根本没有“嫖兴”,大事在身,抓内奸要紧,提出要嘟嘟,无非是为了证实苏小飞的话是否属实。他挥挥手,令张鲜花开了几间房,吩咐手下悄悄盯梢。 苏小枫见有人接替,总算松了口气,功大莫焉似的来到彭昆面前。彭昆把他招到隔壁房间,关门密谈。 苏小枫一坐下就苦着脸:“累死我了,我的颈脖子都酸成了杏子。” “少废话,我问你曾英勇的情况。” “我盯得这么死,当然还在里头啦,除非他会七十二变。” 彭昆看看室内,都是红地毯、红大桌椅及一张弹簧床,四面除了一道门,另外就只有临街的窗户可以逃走。想着曾英勇可能会越窗,拉开窗帘见窗外有一道防盗铁栏,才放下心来。 苏小枫问道:“军师,如果曾英勇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我们也守一辈子?” 彭昆道:“傻瓜,难道他就不吃不喝?虽说秀色可餐,那都是秀才糊弄人的屁话。” 苏小枫点头:“也是,只是守下去太麻烦了,不如把门撞开。” “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他,而是要通过他找到三山会。” 苏小枫这会明白了,点头道:“既是这样,那他是宁死不肯离开的了。甚至,他还会故意把我们引到离三山会很远的地方。”彭昆心里一惊,觉得苏小枫说的话很有道理。 彭昆道:“小枫,我们马上撤离。” 苏小枫惊讶:“什么?要放他走,我这半天的盯梢岂不白费了?” 彭昆起身:“你干得很不错,不过盯得他无处可躲,他肯定赖着不动,好比钓鱼一样,一紧一放,这就是兵书上‘欲擒故纵’之计懂吗?” 苏小枫搔着头似懂非懂。 彭昆率众下楼,张鲜花屁股一扭一扭,挥着手里的手绢:“先生,就不玩了?” 彭昆:“银票你先收着,哪天有了兴致再来玩,我叫彭昆,梁再堂的搭裆。” 张鲜花手抚扶梯一直目送着彭昆上车离去。 张鲜花爬上二楼,检查彭昆刚才租过的每一间房子,确认无人,才敲了3号房门:“阿勇,他们都走了。” 原来3号房中的“客人”正是曾英勇。 自从目睹彭昆残忍杀害池小容,曾英勇总算认清彭昆的本来面目,感到与这种人在一起如伴虎狼,终有一天要葬送在他的手里,这更坚定了投靠莫启青的决心。 回到梁府,曾英勇千惦万念的便是尽快租一住处,以便莫启青抵达香港有一个安居之所。 但是,彭昆好像对他已产生了怀疑,不仅盯得紧,还意指使干这干那,不让他有半刻空闲。 “洪义堂”举行晚宴那天,曾英勇从向科武嘴里得知晚上要血洗“洪胜堂”的消息,吃了一惊,一旦彭昆的阴谋得逞,三山会在香港十分危险。 曾英勇想着要离开“洪义堂”向陈余祥报告,哪怕冒险也要办成这事。 他想起陈余祥负伤是李毓舫救了他,既如此两位一定有交情。晚宴接近尾声之时借口拉肚子去了厕所,用砖块敲掉墙上的防盗玻璃片,他知道李毓航的家在隔壁不远。 曾英勇越过几栋砖房,在李家见到了准备就寝的李毓肪,跪下来求他给陈余祥通风报信。 李毓航先是一口回绝,后经不住曾英勇苦苦哀求,才告诉他不远处有位名叫管名花的妓女和陈余祥颇有交情。 曾英勇按图索骥找到管名花,向她说明来意,为取得信任,就自称陈余祥朋友。“我是陈余祥的朋友,他有位叫彭昆的仇人现在购置了一大批枪支弹药,准备在今晚突然袭击‘洪胜堂’。” 管名花一惊,起身就走。 管名花才走几步,曾英勇又叫住她:“烦你转告陈余祥,明后天有人从广州运来一大批军火,价格很合理,希望他不要错过机会,如有意,可去筲箕湾晒鱼场找一个名叫莫启青的人。” 管名花答应着离去,曾英勇总算松了口气,仍抄原路返回,回到梁府刚好彭昆在清点人数,大声叫他的名字。 当时彭昆虽然怀疑,但万没想到曾英勇托人去报讯,否则他也不会让手下作将近一个钟头的准备,给“洪胜堂”逃跑机会。 曾英勇知道“洪义堂”不是久留之地,准备第二天趁机走开不再回来,没想一早起来听说有个黄金文是广州水路稽查科派来的,稽查科已消灭了莫启青,截获大批军火……听到这消息如五雷轰顶,但他不敢全信,因为凭着莫启青的谋略和手段绝对不会轻易被人“消灭”。曾英勇悄悄出来看黄金文,这一看更放心了,认出所谓的“黄金文”原来是莫启青手下的小头目雷进。 四目相视,彼此心昭不宣,借着去厕所“出恭”之际联络上了。 雷进说:“我们已经抵达渡轮码头,请尽快找到房子。” 曾英勇说:“一切按原计划行动,万一情况有变,说明已经出了问题,第一个联络地点取消,去塘西广州酒家找‘嘟嘟’小姐。”然后各自离开。 彭昆从床上起来见过“黄金文”,没多久便带着向科武等人去渡轮码头,偏偏就是不让曾英勇去。曾英勇意识到问题复杂,想盯又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最后还是一心一意去汇丰银行换银票。 没想曾英勇的举止引起了苏小枫的注意。 汇丰银行水坑口营业所离梁府不远,苏小枫领着弟弟急忙盯梢,当时曾英勇正在营业窗口数零散的银票及一部分现洋。走时在营业台遗落了一张填写用户的单据,苏小枫于是知道曾英勇换了一万元银票。 曾英勇一开始并不知道有人盯梢,直到谈了几处租房都不满意,心里惦挂着与莫启清接头,租了人力车就奔筲箕湾,无意中回头发现后面有人盯梢,立即改变路线,想办法甩掉尾巴。谁想苏氏兄弟对香港地形十分了解,一时无法甩掉。 问题严重了,只有走最后的一步棋——去广州酒家找“嘟嘟”小姐帮忙联络。 曾英勇是位风流种,在梁再堂的旺发赌馆当保镖时只要有钱就光顾广州酒家,与鸨母、妓女混得很熟。一次一群小流氓因没钱玩不起女人,“嘟嘟”小姐下楼去附近小摊买水果,一齐冲过去劫到一个墙角实施强xx,恰逢曾英勇也在广州酒家,听到呼救声立即冲下楼,三拳两脚把五六个小流氓打得趴在地上哭爹叫娘求饶。自那以后,曾英勇和“嘟嘟”成了朋友,自古美女爱英雄,“嘟嘟”把他当成了知已,鸨母目睹了曾英勇的武艺,也对他另眼相看。曾英勇在路上就把计划想好了,他要在广州酒家等彭昆过来,然后再冲杀出去,因为他知道彭昆不会杀他,杀了他等于断了寻找莫启青的线索。进入二楼三号房,“嘟嘟”斜躺在沙发上,穿着很簿的旗袍,把性感的部位都凸露出来,十分诱人。 曾英勇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告诉“嘟嘟”:“今天,最迟是明天,有一个叫莫启青的广州朋友会来找我,到时你千万转告他,说曾英勇被彭昆盯梢脱不了身,请他在老地方等候,有个叫陈余祥的人要货。” 两位在房里说话,外面苏小枫兄弟已经赶到,踮着脚从门缝偷窥。 曾英勇不敢多言,和“嘟嘟”搂在一起,享受男女之欢。 两个钟头过去,彭昆终于过来,曾英勇听到鸨母张鲜花在应酬。 “嘟嘟”明白后十分害怕,搂着曾英勇问:“你陷入了江湖恩怨?” 曾英勇点头承认。 嘟嘟追问:“他们会进来杀你吗?” 曾英勇摇头:“不会。你放心。” 墙上的挂钟早过了12点,曾英勇抬头瞟了一眼,知道莫启青一定在焦急,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疏,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现在,他们只有和陈余祥取得联系,才能解除燃眉之急,除了陈余祥,谁也帮不了他。 经历了昨晚的惊吓,曾英勇知道“洪胜堂”迫切需要一批军火,否则,他们也是风中鸟、浪中船,时刻受到彭昆的威协……当时广州酒家,包房与包房之间由木板隔开,墙糊彩纸,隔音很差,基本上都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曾英勇听出彭昆与苏小枫去了隔壁,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他们一定在商议如何抓人。”曾英勇这样对自己说,心里已做好冲出去的准备,凭他的身手,彭昆的手下是挡不住的。 然而出乎曾英勇意料,一会张鲜花在外敲门,说彭昆已经走了。 曾英勇把门开了一条缝,确认无诈,才放张鲜花进来。 “妈咪,他们真走了?” 张鲜花:“我还骗你?真走了,我一直跟到大街上,看着车子消失在人群里才回来。” 曾英勇明白这是彭昆“欲擒故纵”之计,正好还他一个“将计就计”,就说:“妈咪是个好人,大恩大德阿勇牢记在心,日后一定报答。”张鲜花笑道:“不要你嘴上说的好听,说起来我也是江湖中人,今后也难免被人追杀,什么时候我也有了难,你再救我一命就扯平了。” 曾英勇笑道:“妈咪真会做生意,我敢说你老一辈子都没亏过,这一下子又赚回一条人命,捡个天大的便宜。” 旁边的“嘟嘟”也给逗的笑了。 张鲜花却敛起笑:“阿勇,你跟刚才那伙人都是什么恩怨?” 曾英勇想着尽快离开这里,一旦迟了莫启青来到,正好中了彭昆的计,被他一网打尽,口里搪塞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为争风吃醋的事,妈咪失陪,阿勇谢谢你了。” 曾英勇又向‘嘟嘟’递眼色,提醒她千万别忘了的大事,然后走下楼去,有意在大门外逗留几分钟,他知道彭昆半路又会折回,在这附近的某处阴暗的地方躲藏……曾英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现在,他就要实施他的“将计就计”。 在大街上拦了一部人力车,车夫问他:“去哪?” “桃花园妓寨。” 桃花园妓寨是塘西又一有名的风月场所,也为张鲜花经营,生意十分兴隆。 曾英勇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走了一段路,回头悄悄揭开后坐窗帘,果见彭昆中计,苏小枫正拦了一部人力车追赶。 曾英勇放心了,离开广州酒家既是“将计就计”,又是调虎离山之计。把彭昆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桃花园,这样就给莫启青和“嘟嘟”创造了良好的接触机会,一旦陈余祥拥有了枪枝,等于平川之虎回到了深山;同样,一旦莫启青有了陈余祥的帮助,恰如蛟龙归入大海。 曾英勇来到桃花园与这里心仪的妓女笑笑进入厢房,此时墙上的自鸣钟指向12点30分。 12点30分,筲箕湾晒鱼场。 曾英勇还没有来,莫启青万分不安:“曾英勇可能有难!” 黄绍荣急了:“现在该怎么办?一旦彭昆调来大批人马过来,我们……” 莫启青道:“这到不足为虑,彭昆在怆惶逃命中哪里还顾得上盯住我们。问题是一旦曾英勇落难,对我们十分不利,单今天晚上到何处栖身就成问题,万一碰上巡夜的警察,就会露馅。” 这时在附近玩耍的“三山会”成员都不约而同地回到货车旁,雷进见两位头领愁眉不展,走过来问道:“堂主,12点到了没有?” 莫启青叹道:“都快两点了,还不见人来。” 雷进道:“堂主,我们不用再等了。” 莫启青道:“不等我们到哪里去?” 雷进道:“今早晨我扮黄金文去洪义堂遇到了曾英勇,他说——” 莫启青:“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万一过了12点还不能来,就要我们去塘西广州酒家找一个名叫‘嘟嘟’的红牌妓女。” 莫启青精神为之一振,吩咐雷进:“你带五六个弟兄把货车开到不惹人注意的地方,不要离开晒鱼场,晚上我来这里找你们。” 莫启青随后亲率十几个马仔,拦租一辆货车。风很大,撩开他们的衣襟,司机一眼看见这伙人腰上别着手枪,顿感不妙,开车就要逃走。 黄绍荣飞身跃上驾驶室,用枪顶着司机的太阳穴,低声喝道:“不许吭声,否则打死你!” 司机全身哆嗦着。 莫启青上了车头,对司机说:“老实听话就不会伤害你,走,塘西广州酒家!” 司机胆战心惊地一边开车,不时看两边坐着的黑道人物,内心十分恐惧。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广州酒家大门口,后厢里的马仔率先跳下来,莫启莫吩咐黄绍荣:“你留在车上陪师傅,我下去一会就来。”转对司机:“完了事我会重谢你。” 马仔们迅速封锁了酒店大门,莫启青径直上了二楼。 张鲜花一看这伙人不像来玩的,挥着手绢,扭着屁股迎上:“先生请——” 莫启青从口袋里掏出银票:“我要‘嘟嘟’小姐。” 张鲜花才听‘嘟嘟’说过,如有陌生男人找她,请“妈咪”即刻引见,因笑道:“‘嘟嘟’小姐在三号房等候先生。” 莫启青令两名心腹守在门口,自入三号厢房,果见一位丰满性感的女人起身相迎:“先生从何而来,找我有何贵干?” 莫启青施礼:“我是曾英勇的朋友老莫,特来向小姐打听曾先生的下落。” 嘟嘟说:“曾先生被人盯梢脱不了身,要我转告莫先生仍回老地方等候,有人急需要货。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离去。” 莫启青明白了曾英勇的处境,问道:“小姐知道曾先生的去处?” “嘟嘟”摇头:“没说,阿勇走得很急,要贷的人叫陈余祥。” 莫启青放心了,对嘟嘟称谢不已。 莫启青来到大门口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点,立即命令手下:“散开,不要走在一起!” 话音甫落,耳畔传来怪笑声——原来是彭昆站在对面小楼的阳台上……原来彭昆早就来到广州酒家,一边派苏家兄弟继续盯住曾英勇,自己率领一部分人在广州酒家对面埋伏。他估计曾英勇可能托‘嘟嘟’与莫启青联络,又火速令留在堂口的人倾巢出动,前来包围广州酒家。 不出所料,莫启青果然送上门来了! 然而莫启青也不是吃素的,在临场发挥明显胜过彭昆。 “打——”莫启青向对面楼上抬手一枪。 彭昆慌得趴了下去,抱着头下令:“弟兄们,狠狠打!” 一时枪声大作。 广州酒家乱做一团,女人的尖叫声,嫖客的叫喊声,桌椅的碰击声汇入了密集的枪声里;酒店外又是另一番景像——店铺纷纷关门,小贩抱头鼠蹿,苹果、雪梨滚得遍地都是,连经过此处的车辆都纷纷调头,繁华的街市一下子空空荡荡……莫启青沉着指挥,他的手下多是行伍出身,知道以墙壁、柱梁、柜台为掩体还击,很快将对方的气焰压了下去。 这时车上的司机慌了,踩动油门就要逃走,黄绍荣喝道:“停车——” 司机此时已经不知道怕惧,叫道:“不,我不能在这里等死。” 黄绍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顶着司机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司机死了,但发动机没有熄火,汽车还在行进中。 黄绍荣知道杀人,却不懂开车,对这庞然大物无可奈何。 黄绍荣气急败坏,在尸体上又连补几枪,一脚从车门踢下去,手握方向盘要向宽敞的地方开,可汽车偏偏朝墙上撞……莫启青见状急了,一旦汽车翻了车后果不堪设想……“踩刹车,停下——”莫启青叫道。 黄绍荣问道:“哪个地方是刹车?是不是这个带把的杆?!” “千万别动带把的杆,那是挡——” 黄绍荣糊里糊涂地把杆一扳,“轰”地向前一冲,又向后一拉,车又退回来……如此一进一退,把司机的尸体辗成了肉泥…… 彭昆不时探出头来瞅一眼,一边打枪,一边忍不住发笑。 大堂里的莫启青心急如焚,他从火力看出对方人数不多,威协性不是很大,再拖下去就不会是这样了。 他知道彭昆既然在这里设下埋伏,肯定遣了人回去搬兵,一旦洪义堂的人倾巢而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对身边的心腹说:“注意掩护我——” “三山会”枪手一齐发射,趁着对方暂时抬不起头的空隙,莫启青飞身跃起,落地时又是几个漂亮的翻滚,待对方探出头放枪时,他已爬上了货车。 莫启青进入驾驶室,刹住车,命令黄绍荣:“蹲下去!” 黄绍荣不解:“不用蹲下去,车尾朝彭昆,后面有木板、铁板挡子弹!” “少费话,要你蹲就蹲!” 黄绍荣蹲下,莫启青随后也蹲下,举起手打方向盘——原来他在倒车。 “堂主,这样危险!” 莫莫青调了头,车头与彭昆的阵地相对,子弹把挡风玻璃打得粉碎,幸亏俩人蹲着不曾伤着身子。 车尾逼近了酒店大堂,莫启青高声叫道:“弟兄们抓紧时间上车,洪义堂的大部队快要到了!” “三山会”人员得到堂主的命令迅速上了车。 莫启青接着命令:“把枪填满子弹,准备恶战!” 莫启青熟练地驾驶贷车,准备从酒店东面进入大街逃走。 然而,没走多远莫启青看见了街上开来几辆大客车,车上全都是“洪义堂”的人马…… 彭昆在后面狂叫:“姓莫的,乖乖出来受降吧,我留你—具全尸!” 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莫启青发现他的前后左右都是黑洞洞的枪口。 第九章 人心险恶 面对黑压压的枪口莫启青认出“洪义堂”领头的是向科武,他把车停下,在没有挡风玻璃的驾驶室里行抱拳礼:“科武,今天你要放我一马!” 向科武矛盾得痛苦,为公他是洪义堂成员,没有理由放过“三山会”;为私莫启青是他的朋友,况且上午渡轮码头那场战斗,彭昆用他当盾牌,莫启青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马……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当忠义不能两全时,应以忠为重,他痛苦地举起枪:“莫堂主,请下车受擒,免得动武造成伤亡。” 旁边的黄绍荣,卡上子弹,莫启青制止住他,与向科武对话:“我知道科武兄重名节,但要想一想你饲候的是谁,阿勇已经看透了,只要科武兄愿意,莫某愿让出堂主之位。” 向科武道:“谢谢了,我不会接你的堂主位置,让天下人耻笑。”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彭昆心如蛇蝎,他不值得你追随时!” 彭昆见这边迟迟不动手,大声叫嚷:“不要让他跑了弟兄们,抓活的——” “洪义堂”人员稍一迟疑,莫启青猛踩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彭昆见状,急喊道:“快打呀,打死他们!” “洪义堂”人员回过神来,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彭昆走过来喝问:“为什么不开枪!” 众人不敢吭声。 彭昆又一次喝问:“快说!!” 向科武趋前一步,说:“是我的责任,我以为军师要活口。”彭昆上下打量他:“恐怕不是这样吧?” 向科武道:“军师想怎么猜都可以。” 正在此时,苏小飞跑来报告:“报告军师,曾英勇在桃花园妓寨快活。”彭昆道:“好,就让他死在桃花园里,弟兄们,先杀了这个叛逆!” 向科武见彭昆起了杀心,心想:既然你不仁,我就不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枪顶住彭昆的太阳穴:“快命令他们放下武器!” 彭昆吓得马脸更长,哆嗦着:“放、放下武器。” 向科武挟持彭昆上了一辆汽车,命令司机:“桃花园妓寨!”“阿、阿武,你想把我怎么样?”彭昆问道。 向科武对群龙无首的“洪义堂”人员说:“不要跟上来,我不会为难他。” 马仔们多数是向科武的徒弟,愿听他的话,又到时彭昆发难,只好远远地跟在车后。 向科武用枪管顶住彭昆的头:“委屈一下,救出阿勇来就放了你!” 汽车来到桃花园妓寨,苏小枫见到向科武挟持彭昆,吓得调头逃跑。向科武喝道:“站住!再跑我毙了你。” 苏小枫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 “叫曾英勇下来,我在楼下等他。” 曾英勇下来,拔出枪要杀彭昆。 向科武忙用身子护住:“阿勇,不要胡来!” 曾英勇:“我今天一定要杀他!” 彭昆吓得全身发抖,紧紧贴在向科武身后。 向科武说:“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下了保证,救了你就放他走。” “他不是人,今日不除,必有后患!” 向科武恳求道:“你今天不能杀他,阿曾你给我面子!” 彭昆也求饶:“阿勇,你就饶了我吧,日后我也还你一命。” 曾英勇冷笑:“我算识透你了!”说完,一个鹞子翻身从向科武头上掠过,直取彭昆。 向科武情知不妙,飞起一脚踢飞曾英勇手中的枪。 “科武,现在不杀,就没有机会了!” “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曾英勇劝不服向科武,纵身一跃,从后路攻击彭昆。 向科武推开彭昆,当胸挨了一拳,一个趔趄,曾英勇又挥出左手,欲先击倒向科武再取彭昆性命。 向科武亦不示弱,挥拳直劈曾英勇后颈,曾英勇一心置彭昆死地,不曾防这一招,重重地趴在地上。 随后赶来的“洪义堂”人员也到了,彭昆嘴脸一变,狂叫道:“弟兄们,快过来!” 向科武一分了神,就被曾英勇从下路拌到。 向科武、曾英勇双双倒在地上,被团团围困,彭昆狞笑着走近,说:“什么叫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这就是。” 向科武见彭昆目射凶光连忙用身子护住曾英勇:“不能杀他,你们不要违反江湖规矩!” 彭昆从苏小飞手中里夺过枪毫不犹豫地对准向科武开了一枪冷笑道:“让你的江湖规矩见鬼去吧!” 向科武应声倒地,气愤地手指彭昆,说:我算看错人了…… 彭昆命令手下把向科武、曾英勇打成了马蜂窝。然后指着向科武的尸体说:“小子,这教训留给下一辈子去吸取吧!你们听着,将来谁敢背叛我,这就是下场!” 说话陈余祥成立了“洪胜堂”,人员最多,在香港属于最具实力的堂口。做为“洪胜堂”的第一任堂主,陈余祥想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子,这条路子不是依靠往常江湖上惯用的打打杀杀,而是以“仁义”立足,以礼服人。 陈余祥的这个方针最先受到陈百威的反对,陈百威认为所谓江湖历来就是让暴力话说的场所,不存在“公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公理。 陈余祥不以为然,于是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决定堂口将来的办事方针。 六位首领中,何南是有名的和事佬,傅灵华也是个土地主,向往宁静的日子,香珠中立,这样陈余祥就占了上风。 不久,外头传来风声,说彭昆准备去大陆购买军火。 某日深夜,陈余祥刚入睡,就被手下叫醒,说有一个叫管名花的女人有急事找他。 陈余祥连忙披衣迎见,果是管名花提一个皮箱告诉他彭昆已从广州购回大批军火要来消灭“洪胜堂”。 陈余祥率众撤出堂口,去湾仔码头暂避。 离开没多久,果见堂口枪声大作,火光冲天…… 这次事件的发生,“洪胜堂”如惊弓之鸟,大家宿在码头不敢回去,唯一能救他们于水火中的便是拥有枪械,否则永无宁日。 处于这种情况下,有人开始动摇,准备脱离堂口。 陈百威劝大家坚持几天,堂口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购置武器。傅灵华也当众表示哪怕倾家荡产都要买枪。陈百威又提醒大家,“洪义堂”已基本掌握了“洪胜堂”的成员,就算脱离堂口,也难逃厄运,唯一的出路是大家抱成一团,共同渡过难关。 陈百威的一席话稳定了军心,在怎样购买武器的问题上,众人为难了。 管名花说:“曾英勇说有一位名叫莫启青的人从广州运来了一批军火,价格合理,希望你们不要错过机会。”“他说过在什么地方交易没有?”陈百威问。 “说过,筲箕湾晒鱼场。” 陈百威很兴奋:“我们总算有希望了,傅管家,你负责筹款,先购买一百枝枪。” 陈余祥道:“多亏你了,等到堂口生意好转一定本息还你。”傅灵华说:“堂主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 陈百威说:“我们是不是该讨论怎样向莫启青购买枪支弹药?” 文贵附和道:“副堂主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 陈余祥点头说道:“现在已经是八点了,我决定分两头进行:傅管家回去筹款,副堂主负责保护;我负责去筲箕湾晒鱼场迎接莫启青。其余人仍等在原地,切勿惹事生非。” 傅灵华、陈百威走后,陈余祥率领十几个“洪胜堂”小头目来到筲箕湾。昨晚下了一夜雨,海浪汹涌,风很大。 陈余祥一行扮做渔民在海边行走眼睛不时盯着远处的船只。 陈余祥估计如果莫启青过来,绝对会走水路,并且还有曾英勇接应。 陈余祥认识曾英勇的,他应该是从陆地过来,现在的晒鱼场却没有曾勇英的踪影。 九点钟后,海风骤起,水上除了大吨位的轮船,小木船跟本没办法行走。陈余祥于是认定今天莫启青不会来了,曾英勇一定得到了消息,所以也没有来。 陈余祥这样想时,一停在场的货车被他忽略了。 等到十二点,海上再无船只出现,陈余祥才回码头吃午饭。陈百威、傅灵华已经回来,坐在钟盛富的工棚里等听消息,见陈余祥回来了,大家迎上来问:“堂主,生意成了吗?” 陈余祥摇头:“风太大,今天他们没有来。” 陈百威问:“见过曾英勇了?” 陈余祥仍摇头:“也没有。款子有下落吗?” 傅灵华忙回道:“先从老婆手里拿了二万银票,不够再想办法。” 文贵道:“我虽没买过武器,但也打听过这类事,大陆货的驳壳枪每枝带二百发子弹大约是一百二三十块大洋。” 陈余祥点头:“那就足够了。” 有点尴尬的博灵华脸色红润起来,高兴地说:“我老婆办事就是能干,买什么东西都能估八九不离十。” 棚外有嘈杂之声,因涛所很响,听不大清楚。 钟盛富进来了,陈余祥问道:“外面在吵什么,有人打架了?”钟盛富回道:“不是,他们捡到一具死尸,是从上面漂下来的,经打听,才知道今天上午洪义堂和广州来这里贩卖军火的人交上火了,打死了十几人。” 陈余祥追问道:“有没有听说谁赢谁输?” 钟盛富:“当然军火贩子赢了,人家是专干那一行的,多数还是行伍出身,彭昆算什么,乌合之众,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我虽然不信什么武功,对枪我还是服的,那玩意叫人不得不服。” 陈余祥与陈百威面面相觑。 文贵提醒道:“堂主,你只留意海面,有没有注意晒鱼场?那个叫莫启青的人既然在上环地带与彭昆交了火,肯定会离开现场,今天风这么大,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能租货车。” 陈余祥恍然大悟,他记起了晒鱼场有一辆车,那绝对是莫启青的,说:“幸亏军师提醒,差点误事了,走,去晒鱼场!” 陈余祥再次回到筲箕湾的时候,那辆货车已开到了背风的角落,只留下几个人把守。 陈余祥令手下原地不动,只带文贵过去接洽。 负责留守的头目见陈余祥不像坏人,双手抱拳把招呼。 陈余祥还礼:“请问尊姓大名?” 头目回答道:“免贵姓雷,单名一个‘进’字。” 陈余祥道:“好响亮的名字!” 雷进道:“请问先生贵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 陈余祥抱拳:“在下陈余祥,香港‘洪胜堂’堂主,朋友曾英勇告诉在下说广州有位莫启青好汉今日抵达筲箕湾晒鱼场,因此特来迎接。” 雷进道:“莫启青正是敝堂堂主,事不凑巧,你来迟了一步,堂主刚刚离开。” 陈余祥面露急色:“请问去了哪里?能否指引?” 雷进道:“陈堂主请谅解,在没有了解你的真实意图之前,恕不敢乱言。” 陈余祥点点头表示赞赏。 雷进接着说道:“既然陈先生是来迎接我们,请耐心稍候,待堂主回来再做定夺,你以为如何?” 文贵过来插话道:“请问雷先生认不认识一个叫曾英勇的人?” 雷进点头:“认识。” 文贵道:“认识就好,他是敝堂的救命恩人,昨晚‘洪义堂’从广州购回大批军火,第一个目标就是消灭我们‘洪胜堂’,幸亏曾英勇及时报讯,我堂全体兄弟才幸免于难。他说向我们透露,说今天莫堂主将押运一批军火过来。?” 陈余祥趁机介绍:“这位是敝堂军师,文贵先生。” 双方施礼毕,文贵接着问道:“贵堂是否得到曾英勇的通知,说会有人前来与你们联系?” 雷进摇头:“这事要问莫堂主,我只是一般的小头目,对堂里高一层的决策不太知情。常言道:放牛娃无权卖牛。我正是属于这种情况。” 文贵听说对方只是小头目,脸上便露出轻蔑之色,向陈余祥递个眼色:“堂主我们走,莫堂主总归要回来的。” 陈余祥觉得有理,抱拳施礼:“打搅了。”说罢转身离去。 下午时分,风浪的势力已少了许多,陈余祥回到入口的避雨亭向等在那里的陈百威等人述完经过,便坐下来安心等候。 避雨亭由毛竹搭成,顶上覆盖茅草,再以竹篾固定,亭内四处横置圆竹,可供人坐下休息,名为避雨亭,其实更多的是用于躲太阳或休息时谈天说地。 这里一共有两个亭子,分别在入口的左右两旁,中间是一条可以开过大货车的过道。 四点钟左右,场外传来嗽叭声,陈余祥回头望去,发现一辆没有挡风玻璃的大货车呼啸而来,冲过凉亭,直奔雷进那边。 回来的正是莫启青。 陈余祥率众离开凉亭,莫启青大约也听雷进汇报了,也率一彪人迎来,为首的是一位凸额、黑面的汉子。 双方越来越近,最后在晒渔场中间停下来,中间隔着一片丈余宽的空地。 莫启青走过来,与陈余祥四目相对。 两人相视片刻,莫启青最先打破沉默:“在下莫启青,好友曾英勇说你十分仗义,很讲信用,意欲促成我们之间的交往。” 陈余祥谦道:“曾兄过奖了,不知他何因不一起过来?” 莫启青叹道:“真人面前不说假,我一来香港就中了彭昆圈套,被他一路追杀,至今仍无栖身之处。彭昆正是抓住我这弱点,千方百计剿我。曾英勇留下话要我在此处与陈堂主接洽。说得不客气点就是把我交给你了。” 陈余祥道:“既是曾英勇的嘱咐,陈某人绝不推辞外面风大,当务之急是先把你们安顿下来,余下之事日后商议。” 莫启青道:“谢谢,我们初来乍到,多劳陈堂主费心。” 陈余祥道:“举手之劳,勿须挂齿。”说罢又向文贵:“军师,你帮莫堂主租一住处,要交通方便靠近海边的地方。” 文贵面露难色:“堂主,这恐怕有点麻烦,一来要寻很多地方,二来就算找到了,房主见我们急要,会漫天要价。” 陈余祥听罢:“你说要怎样才好?莫堂主他们总不能在这里露宿一夜吧?” 文贵道:“那不会,依我之见,不如就让莫堂主先住进我们堂口。” 陈百威也表示赞同:“文军师的建议可行,既解了燃眉之急,同时也便于我们交易。这些天我们不敢回去,无非是害怕彭昆追杀,现在有了军火,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余祥点头:“很好,莫堂主,那就只有这样了,你放心,我不会乘人之危有意杀价,那是小人的勾当。” 莫启青:“陈堂主说到那里去了,恭敬不如从命,打搅你了。”“你也不用客气,总之这是天作之合,你需要,我也需要。”陈余祥打趣说。 文贵趁言道:“好比潘金莲碰上西门庆。” 众人哄笑,莫启青也撑不住,说:“都上车罢,陈堂主,你坐车头,给我指路。” 陈余祥令陈百威去湾仔码头领弟兄们回堂口,然后随莫启青同乘一辆货车。 “洪胜堂”堂口遭遇过彭昆的袭击院子里一片狼籍,到处是瓦片、断砖及横七竖八的桌椅……陈余祥回来没多久,随后也领着众兄弟回来了。然后大家打扫堂口。 收拾受贴,陈余祥让出半栋房给莫启青堆放货物和居住。 到了谈生意的时候,莫启青十分慷慨,一百枝驳壳按正常交易,另送勃宁朗10枝,汉阳步枪10枝。 “洪胜堂”有了武装,欢呼雀跃,情绪激昂。陈余祥布置岗哨,提仿“洪义堂”的滋扰。 经过短暂的接触,莫启青对陈余祥的为人有了基本的了解,私下里与黄绍荣、雷进说:“像陈堂主这样的人品,才配在江湖上做老大,与他打交道,晚上做梦都放心。” 莫启青的临时住房在东头,一共三间,中间堆放武器,其余两间住人。莫启青、黄绍荣、雷进三位头领住内房。房内有简陋家具,都是博灵华家历年房客遗留下来的。 雷进道:“陈堂主的为人是没得说,与他打交道大可放心,但他的军师面相不善。他长的‘八’字眉,三角眼,尖腮圆脸,这号人在相书上属于奸佞小人,对他可要防范一些。” 莫启青不以为然:“他不过是军师,就算他心木不正,陈堂主也不会纵容他使坏。” 雷进道:“这个自然,但我们也不可太粗心大意,怕的是万一文贵起了坏心,他自然会瞒着堂主暗中行动,一旦木已成舟,陈余祥还能说些什么?” 经雷进提醒黄绍荣急了:“堂主,这话很有道理,你也常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哇。” 莫启青叱骂:“放肆,照你的说法,那江湖上哪里还有道义、信誉、天地良心可言!人家一片好心收留,感激都还来不及,还说出这种混帐话来!” 雷进、黄绍荣被骂得垂下了头。 雷进祖籍长沙,到清代他的爷爷才迁至广州,自小在广州长大,说一口纯正的广州话,自从加入三山会,才学会一口粤腔很重的官家话。在莫启青的手下,他算是较能干的一个,武功好、会开车,接受能力强,不管什么一学就会,各方面都在死去的黄绍光之上。莫启青本来早该重用他,又认为他疑心太重,不利于内部团结,直至黄绍光在虎门遇难,才把他提上来。提升没几天,又旧病复发,疑神疑鬼起来。 三山会刚刚安置下来,本该开个碰头会,现在三个头领住在一处,正好议事。 莫启青接下来开始布置今后的工作。 “当务之急,我们有几件大事要做,这大堆武器须立即处理;二是我们死去这么多兄弟,为了安慰他们的亡灵,必须马上报仇,铲除洪义堂,把彭昆剁成肉酱!” 说到彭昆,大家义愤填鹰。 莫启青说:“雷进办事干练,应变能力强,速回广州接弟兄们过来,堂口只留少数人打理,‘三山会’今后的发展趋势是以香港为中心。” 雷进抬起头:“遵命。” 莫启青深情地望着他:“陈文龙的事广州方面可能正在抓紧查办,这不要紧,那天晚上我们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一下子很难怀疑到我们的头上。时间一长就说不定了。因此,撤出广州、立足香港,是我们‘三山会’唯一的出路。一路上你要小心,库存的枪械、烟土由陆路运输,水路是断然不能的,目前可能设满了关卡。” 雷进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还有,银行里的存款都要提出来。总之,任务相当艰巨,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雷进道:“堂主交给我重任,是对雷进的信任。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莫启青道:“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雷进站起:“堂主还有什么吩咐?” 莫启青起身相送,说:“一路小心。”雷进走后,莫启青正要跟黄绍荣说几句话,外面有人报告:“文军师来访。” 莫启青吩咐:“有请文军师!” 文贵走进屋里,但见他头戴一顶瓜皮帽,上穿一件对襟青色绸缎短褂,印有“万、福、禧、禄”的圆形图案,两撇“八”字胡,下穿一件颜色稍暗的长袍,一双千层底圆口无忧履,一副十足的“军师”打扮。从前耍嘴皮子混饭时也是这副打扮,只不过那时料子都是粗布的,且破了不少洞,补钉重叠,自当上“洪胜堂”军师,身份不同,自然鸟枪换大炮。文贵在房里,左看右瞧,然后大摇其头:“太窄了,太窄了,委屈你们了。”莫启青把文贵迎进内室,请他就坐于刚才雷进坐过的椅子。 文贵双手提起袍子下摆,坐下又站了起来:“怎么少了一位,雷兄弟呢?”黄绍荣正要回话,莫启青说:“曾英勇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派他去打探一下。” 文贵这才放心落坐:“这就是了,我们‘洪胜堂’正要问曾先生的下落呢。这次我们能够活下来,全仗他及时报讯,古人云,‘知恩不报非君子,永古千秋做骂名’,我们堂主说一定得好好谢他。”莫启青斟了一杯茶端到文贵手中。 文贵也不客套,喝一口放回茶几,从衣袋里抖出一块手绢,拭去留在胡子和嘴唇上的水珠:“请问莫堂主,你和曾英勇如何联系?要不要我们帮忙?” 莫启青摇头:“不瞒你说,我与他广州一别,至今都无缘相见。” 文贵道:“哟,那你怎么找他?雷进对香港也不熟呀?” 莫启青冷不防文贵会问此话,心里一惊,好在他也是久历江湖之人,镇静下来:“我们虽没见面,但都是托人传信的,他托的是广州酒家的‘嘟嘟’小姐,雷进正是去找她。” 文贵脸色也平静下来,笑道:“那也是。难为莫堂主是位重义之人,费这番苦心就算找不着也对得起他了。” 莫启青:“那可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这是江湖道义问题,要不然,我活着干吗?” 文贵连连点头:“说来惭愧,曾英勇对我们‘洪胜堂’的恩义比你们还重,我也要禀告堂主,设法找到他。” 莫启青在暗猜文贵来意,文贵似乎也意识到了,左右看看:“唉,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住这么窄的地方。” 莫启青道:“文军师说这话让莫某人无地自容了。没有你的热情收留,现在我们还在海边吹风呢。这还有其次,一旦被彭昆找到,或给警察发现,都不会轻松。俗话说知足常乐,相比起来,这里比天堂还美,加之有你们的保护,如此大恩大德将来一定报答。” 文贵道:“这就见外了。” 莫启青:“说的也是,大恩不言谢,心领神会就行。” 文贵认真起来:“我正要和你商量,不是我容不得人,要撵你们走,反正迟早也有分开的一天,我的意思是我们傅管家还有一处房子正巧空着,交通、地理位置都没得说,就是不知你们满不满意。” 莫启青爽快地说:“既是傅管家的,更没的说,我答应了。” 文贵道:“莫堂主这话就差了,租房子是贵堂的私事,要考虑实用价值及个人喜好等问题,别人岂可越俎代苞?更不要因为是傅管家的房子,就感到不好拒绝。” 莫启青:“那明天你就领我去看看。” “这才是了,另外还有好几处,明天一并去看看。不打搅了。”文贵告辞道。 莫启青起身相送,文贵连忙拦住:“万万使不得,我自己家里,要你送成何体统?” 莫启青抱拳:“军师走好。” 文贵走后有许,莫启青带上门在黄绍荣对面坐下。 黄绍荣不等莫启青开口,忍不住问道:“堂主,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莫启青道:“说。” 黄绍荣:“你说过,‘洪胜堂’待我们好,不要有怀疑心,为什么你自己还骗文军师?” 莫启青道:“阿荣,人生江湖要多长几个心眼。” 黄绍荣惊道:“难道这文贵真会——” 莫启青说:“你开动一下脑筋,文贵刚才来这里的目的何在?”“他要帮我们租房。”黄绍荣回答。 莫启青摇头:“这只是借口,我看他是另有所图,一方面套我的话,另一方面来打探虚实。” “难道真如雷进所说的那样?”黄绍荣似有所悟。 莫启青道:“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 黄绍荣恼道:“我可不管那许多,也没功夫去猜,只要你说一句文贵是想谋害我们,我马上追上去一枪崩了他!” 莫启青喝道:“黄绍荣,你休要胡闹!!” 黄绍荣低头:“是,堂主。” 文贵从莫启青房里出来,见四处无动静,走出天井,在大门口与卫兵打了招呼,再出来向东拐一个弯,敲响了一座砖瓦结构的小四合院。 楼上有人问话:“哪一位?” 文贵干咳一声:“是我,傅管家请开门!” 这四合院是傅灵华的住房,他在二楼听出是文贵的声音,即令佣人开了门。 傅灵华没有睡,和他老婆对坐在一张红木茶几上,几上放了两盏没喝过的茶。从神色看,两口子像刚刚吵过架。 文贵自己倒了茶,一屁股坐在傅灵华老婆张桂秀对面,与傅灵华并排而坐,张口就说:“怎么啦,嫂子不欢迎我来?” 张桂秀撇撇嘴:“你来得正好,你们堂里今天要钱、明天也要钱,到底还有完没完?” 傅灵华十分尴尬:“你、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阿贵,别介意,我老婆天天与房客打交道,收房租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文贵笑道:“嫂子,是不是也跟我收房租?” 傅灵华插言道:“你听到了没有?人家都笑话了,男子的汉面子是最要紧的,你叫我以后怎样见人?最起码你也得把话说温柔点,你以为这世界全是欠你钱的房客?我是你老公!” 张桂秀道:“我可不会温柔,难怪你天天去广州酒家、桃花园寻找温柔。” 傅灵华干咳一声:“也不是天天,三五天一次。” 张桂秀惊道:“什么,你真的去了?你这没良心的,我一心一意为你们傅家天天跟房客吵架,你到好,真去那种地方!” 傅灵华道:“你再不温柔我一天去三五次!” 张桂秀真个哭了起来。文贵见这对活宝夫妻很有意思,但今天他一点取乐的心思也没有,劝道:“好了好了,灵华是说气话的,他哪里去过那种地方?我可以做证,他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张桂秀抹着泪:“我也知道他是说气话,可人心隔肚皮,最近他老是扣我的钱,不是一点点,是一万两万。”傅灵华道:“人家是做正经事,没有武器保护,这些房子人家一把火烧掉,你收个屁的房租!”张桂秀拥有一张变化无穷的嘴脸,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样:“你别老用这话压我,阿贵,我说你们堂口总不能老是盯着我的钱袋,也该自己想想办法,那么多人枪,去打劫很来钱的。”文贵道:“嫂子放心,欠你的钱堂口一定连本带息归还。”张桂秀鼻子哼了哼:“看你那个堂主的熊样,别说还息,给回本钱就不错了。”文贵道:“按堂主的计划确实不会有多大造化,不过,我们可以背着他偷偷搞钱。”傅灵华夫妻对“钱”最敏感,立即凑过头来,洗耳恭听。文贵的喉结动了几下:“目下有一个发大财的机会,我正是特来找你们商量的,不过——”张桂秀促道:“快说,我就喜欢听发大财的消息。”傅灵华的喉节动了几下,如饥似渴的样子。“不过什么?”文贵这么一卖关子,吊起了两位的胃口:“不过这事千万小心,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张、傅点头如捣蒜。 文贵这才说出正题:“今天从广州来的莫启青带来大批武器,被我略施小计,住进了我们堂口。”傅灵华猛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把姓莫的干掉,黑掉这批军火?” 文贵狞笑着用手指敲打傅灵华的额头:“算你猜着了。” 傅灵华道:“好是好,不过这有损‘洪胜堂’声誉的事,堂主绝不会同意。” 文贵道:“傻瓜,我才说过要瞒着陈余祥,你又提他了。” 一旁傻愣着的张桂秀突然笑出了声:“很好,打死了姓莫的二万块钱又要回到我的箱子里了!” 文贵道:“不过——光我们还不行,还需要一个主要的人物。”“陈百威?”文贵点头:“正是他,我们只能出谋划策,他负责实施,那天在堂口与向科武、曾英勇比武,我看出他的身手不在陈余祥之下,甚至还有胜过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敢作敢为。” 傅灵华点头:“我们找他去。” 文贵摆手:“堂口里人多眼杂,不是议这事的地方,最好你出面叫他过来。” 张桂秀自告奋勇:“我去叫!” 傅灵华吩咐:“小心,不要兴师动众,就说我请他喝茶。” 张桂秀哼哼鼻子,抻抻衣摆:“放心吧,我比你灵变。”说完,人已下了楼。 傅灵华和文贵斜躺着抽了几口鸦片,一会楼下就传来开门声。 傅灵华收起烟枪,拍打身子、咳嗽,吐痰、擤鼻涕、抹脸、捏鼻,然后正襟危坐等着陈百威上来。 陈百威上楼看着这气氛,满腹狐疑地坐下。 文贵先发话:“副堂主,你出来堂主知不知道?” 陈百威一愣,立即猜出他们是要背着陈余祥干什么勾当,说:“不曾知道,怎么了?” 文贵道:“副堂主是聪明人,我也不转弯抹角了,请你来,是有一宗赚大钱的生意要做。” 陈百威听到此处,明白几分,问道:“是不是军火生意?” 文贵伸出右手拇指:“果然不凡!” 陈百威神态袒然:“你们是否议得差不多了?” 文贵道:“说着玩儿,还要等副堂主才能定夺。” 陈百威道:“这件事我没有深恩,先听听两位的高见。” 傅灵华道:“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家里的事都由老婆打理,堂口的事则仰仗二位,我没有什么高见,听军师的。” 陈百威把目光移向文贵。 文贵从陈百威的神态看出他很乐意干此事,清了清嗓子:“不瞒二位说,本人在晒鱼场看到这批军火,心里就有了打算。估计彭昆也一定是因这批军火才大开杀戒,没想到老天真会开玩笑,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费心思的却逢上千载良机,我略施小计,就把莫启青骗来了——” 陈百威用手指在茶几上划着溢出来的茶水,见文贵突然停住,说:“当时我就猜你会有这念头。” 文贵更加得意:“天下大事都是先有念头然后才有事实。不过,苍天太偏袒我了,这机会好得没处商量,现在就看副堂主你了,如果让机会白白失掉,一辈子都追悔莫及。” 陈百威道:“正如军师说的,这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只要叫上几个弟兄趁他们睡了,从窗口一阵乱枪,那批十几万大洋的军火就成了我们的囊中物,是不是这样?” 文贵击掌道:“精彩,副堂主说得实在精彩,正是这样!等事成后再禀告堂主,那时木已成舟,这就叫先斩后奏!”陈百威追问道:“此事你可前后想过了?”文贵:“想过了。”陈百威:“如何想的?可有漏洞破绽?”文贵肯定道:“不会有破绽,今晚我特意去侦察了,枪械堆在中间的房间里,莫启青睡里头,他的喽罗睡外间,这些天他们一直处在危险和风浪之中,没睡一个好觉。从他们神态上看出,全都处在疲倦和昏迷之中,今晚送他们上西天正是时候。”陈百威问:“可曾少了什么人?”文贵道:“我也查问了,少一个雷进。”陈百威:“这就成大问题了,一旦他回广州搬来兵马,我们岂不多了一个仇敌?更有,我们背上一个居心叵测、杀人越货的名声,以后江湖上谁还信任‘洪胜堂’?谁还愿意跟我们打交道?”文贵道:“这一层我也想过,因此查得十分小心,原来莫启青是派他去广州酒家找‘嘟嘟’小姐打听曾英勇的下落,半夜过后一定回来,如万一他在广州酒家过夜,再派几个蒙面人去追杀,这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对我们更有利的是,目前全香港都知道彭昆在追杀三山会,一旦三山会过来寻仇,我们又可以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如此一箭双雕之计,难道副堂主愿意放过?”陈百威叹道,“有如此好机会,我当然会珍惜。只是——”文贵忙问:“只是什么?是不是副堂主心怀慈悲,象堂主一样?” 陈百威摇头:“既然已经置身江湖,就不再有慈悲心肠,心中只存名和利,为这两样东西,我宁愿负天下,也不叫天下人负我,不怀杀千戮万的雄心壮志,如何能够威震江湖?” 文贵又鼓起掌来:“说得好,凭你这句话,文某人一定在你的鞍前马后,辅助打天下!现在这机会更不应该失去!” 陈百威自知失言,红起脸来,见屋里只有这几个人,悄声道:“还有一层……” 文贵、傅灵华用心静听。 陈百威道:“曾英勇是知情人。” 文贵搔着首恍然大悟道:“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偏偏漏了这一环节,幸亏副堂主提醒。” 傅灵华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摇头摆脑道:“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军师一心只想着发财,思路在这里盘来桓去,把其他给忽略了。”陈百威道:“傅管家说得很有道理。” 这时旁边的张桂秀呵欠连连:“真没想到你们江湖上的事比收房租还复杂,我头都晕了,睡觉去!” 张桂秀说着离去,扭着比水桶还粗的腰,摆动比北方辗还大的两瓣屁股,屁股上悬着一串巨大的钥匙。 文贵苦思冥想了片刻,终于有了好计:“副堂主,就这样罢,你先把莫启青干掉,让这事成了事实,逼堂主承担下来,我再设计把曾英勇骗来杀人灭口。只要说莫启青还在这里,他没有不来的道理。” 陈百威道:“这个没必要,我们和‘三山会’碰头是曾英勇牵的线,他自己会找上门来,除非他已死在彭昆手里。” 文贵喜道:“那副堂还迟疑什么,走,这事刻不容缓!” 陈百威跟起身。 第十章 三足鼎立 文贵以为陈百威同意了他的建议,高兴地说:“副堂主马上回去组织人员,我负责拖住堂主。如果你不愿意承担责任,由我和傅管家主动出面,向堂主请罪。” 陈百威道:“这都是次要的,我认为条件仍不够成熟,最少还有多处漏洞。第一是曾英勇那里,我们万万杀他不得,这事瞒得别人,瞒不了自家弟兄。现在全堂上下都把曾英勇当恩人,若杀了他,岂不令弟兄们心寒?既然连恩人都可以杀,那么,必要的时候,父母、兄弟、亲友、心腹都杀得,谁还愿意给我们卖命?第二个漏洞是雷进的突然离开,这一点文军师太低估了莫启青。莫启青既然能够组织‘三山会’挤身于广州堂口之林,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他这次一路躲过彭昆的暗算、陷阱便是证明。依我看,雷进根本不是去寻找曾英勇,而是回了广州!” 文贵问道:“何以见得?” 陈百威耐性说:“可以从几方面证明,其一,‘三山会’在虎门江面打死了二十多名水路稽查员,其中就有陈炯明的侄子,这事必将引起广东省政府的重视,因此,他只有把堂口转移到香港才能躲过大劫。 “其二,莫启青是个重义之人。凡在江湖能经久不衰的堂主,都是靠义气与信誉站稳脚根的,离开了这两点,就算有孙悟空的能耐,也会招至如来收伏。大凡争强好勇、玩弄小聪明的人往往最容易垮台。因此,莫启青为了替他的弟兄报仇、为了拯救曾英勇,他绝对要搬兵马过来。 “其三,我前面说过,莫启青不是等闲之辈。凡老于江湖的人,都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他人弱势微且身边带了价值十几万元的财物居住在他人地盘上,他焉有安心大睡之理?就是换了你文贵也不会那样麻痹大意。处于这种情况,他必须立即派人连夜赶回去,一旦出了事,一方面好来报仇,二方面也好向江湖上公开内情。” 文贵听到此处,哑了,很久才说:“难怪我问他雷进的去处莫启青说是去广州酒家,原来是多存了一份心,担心我谋财害命。” 陈百威道:“还有,为了他们堂口的安全,今晚莫启青肯定去了堂主那里,这是他的最后一步棋,心想万一我们要不顾一切立下杀手,他在堂主身边好有个保驾的。” 文贵叹道:“还是副堂主远见卓识,看来我这军师的头衔该让贤了。”陈百威道:“文军师不必过谦,在很多方面我确实不如你足智多谋,在这个问题上你只是太近功利而已,其实也确是一条好计,如果是想一劳永逸,夺了这笔财便去深山老林隐居,可算是上上之策,但我们是要放眼江湖,因此就没必要贪眼前小利。” 文贵道:“副堂主抱负远大,这样说来,连堂主都不及你了。” 陈百威喝道:“此话怎讲?!” 文贵自知失言,红脸道:“我是出自内心之言,并无恶意,副堂主别多心,我并无挑拨两位堂主的用心。” 陈百威说:“其实我真的比不上堂主,他义薄云天,深得人心,不是他,‘洪胜堂’不可能这么快就发展起来。远的不要说,单讲眼前的两桩事:第一桩若不是堂主‘仁义’的名声在外,曾英勇怎会报讯给我们?第二桩,曾英勇身陷囵圄脱不了身,香港这么多堂口,他为什么偏偏把莫启青交给我们?两位要知道,这是江湖对我们堂主的信任啦!如果我们非要背着堂主干这伤天害礼的事,岂不是毁了陈余祥的英名、毁了‘洪胜堂’、毁了你我一生的前程?!” 文贵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傅灵华深有感触,连连点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副堂主说的太有道理了,真是字字有分寸,句句见真知!” 陈百威说:“这事到此为止,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今后绝不再提,走吧,傅管家,告辞了。” 离开傅家,陈、文抄原路回到堂口。 大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向陈百威、文贵行礼:“副堂主、文军师晚上好?” 陈百威问道:“有情况没有?” 卫兵道:“天黑一阵后,‘三山会’的雷进出去了,说是去找曾英勇。” 陈百威:“知道了。小心枪走火,注意围墙内外的动静,一有情况鸣枪报警。” 卫兵:“是。” 陈百威走过去:“知道放枪吗?” 卫兵回答,“知道。” “做一遍给我看。” 文贵看着这一幕,再联想刚才,相处这么长时刻,他第一次认识到陈百威不仅足智多谋、武功超群,而且心细如发……这么一想,对他敬畏了七分。两人回到堂内,为了证实猜测,有意走到最后一排房子,果见陈余祥的窗口亮着灯光,灯光下两个影子对坐窗前,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话分两头,且说莫启青派雷进离开“洪胜堂”星夜赶回广州搬兵报仇,除此外,还有另一层用意——提防有人图谋不轨谋财害命。 下午在筲箕湾接受邀请的时候,便意识到“洪胜堂”的军师文贵并非完全出于好心,出于那种情况,只能答应下来,事后经雷进提醒,使他更增加了一层戒备之心。 到文贵来访,引起了他的怀疑。 人在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本份,还要提防左右前后周围的流弹、暗箭、陷饼,否则随时都有被暗算的可能。 送走文贵,莫启青已发现自己置身四面埋伏中,要逃都不可能了,唯一的出路是临危不惧,斗智斗勇,拿出《三国演义》中孔明演绎空城计的胆量与气度。 他明确地告诉黄绍荣:“文贵刚才并非为租房的事找我们,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目的是来探虚实,好为他下手做准备。” 十几万元的军火,这是一个诱人的数目,足令不少人见利昏智。 虽然已派雷进离开,万一出了事“三山会”总不至于寻不到仇人,加之还有曾英勇知道他的下落……但是,这些还不一定可以阻挡文贵……莫启青一直在思考着前前后后。 为了证实心里的怀疑,莫启青派黄绍荣马上去找文贵。 一会黄绍荣回来报告,说文贵不在房里,又有傅管家的老婆张桂秀过来请副堂主……莫启青明白他们在商量如何下手,他让黄绍荣守在家里,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黄绍荣很不安:“堂主要去哪里?” 莫启青叹道:“救弟兄们去。” 黄绍荣:“我们举目无亲,谁能救我们?” 莫启青道:“有人可以救我们,陈余祥以‘仁义’做为立堂的宗旨,今夜我要和他彻夜长谈,只要我不离开他一步,文贵就不敢下手。” 黄绍荣愁眉苦脸:“你能跟他谈一个夜晚吗?” 莫启青:“我会想办法,你放心守在这里。” 陈余祥住最后一栋的东头,大门口有卫兵守护,莫启青表明身份,卫兵通报后很快准入内。 莫启青进入正厅,这里是神堂,上堂点着香烛,供奉历代洪门中人,供品有时令水果、饭菜、点心,都摆在一张供桌上。 卫兵在前引路,拐过两道小门,陈余祥已迎了出来,一身唐装,像还不曾入睡的样子。 此时已是十点多钟,墙上的自鸣钟发出清脆悠扬的金属声,令人感觉十分宁静。 见过礼,两位就在客厅太师椅上就坐,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卫兵走过来替两位堂主沏茶,然后离开。 莫启青抱拳道:“陈堂主要休息么?那我就告辞。” 陈余祥道:“莫堂主才来就急着要走,这样岂不太见外了?深更夜静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请便,请便!” 莫启青叹道:“也没什么,只是睡不觉,本不该深夜打搅,实在是——”陈余祥见他像有难言之处,说道:“莫堂主在这里不必介意,有什么直说无妨。” 莫启青叹声更长,“现在已是10点多了,阿勇也应该知道我们已接上了头,怎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陈余祥垂下头,手摸着下巴。 莫启青悄悄瞟他一眼,知道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稍停片刻,继续道:“这一次来香港,阿勇对我可谓是倾心竭力,宁愿自己被追杀,也让出方便给我,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莫某人真正是千古罪人。今天从晒鱼场过来,我就一路惦念,到这个时候还不见影子,心里慌得没底。想着想着就翻来覆去睡不觉,手下雷进劝我:‘堂主,自从离开广州,几个夜晚都没合眼,你应该休息才行。’我说,阿勇现在没着落,怎能安心,你若真心关心我,立即回广州搬救兵,找彭昆算帐,雷进去了,我还是安心不下,在院中踱步,见陈堂主的灯没熄,才冒味过来打搅,若有不便处,我还是——” 陈余祥摇头挥手:“听你一夕话,我真正是无地自容了。论起来,阿勇对我们‘洪胜堂’的恩义比山还重,我心里也掂挂着,所以到现在还没睡,没想到莫堂主如此恩重义深,真是愧煞我也。” 莫启青道:“话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是陈堂主比我沉得住气,莫某人历来办事浮浅,心里没个主见,趁这机会正要讨教万全之策。” 陈余祥道:“莫堂主过谦了,你派人去广州调兵救人也算是个好办法,一来彭昆不敢对你再动手,二来有了实力,可以和他‘讲数’。” 莫启青满怀心事说道:“彭昆是个半路出家的江湖人,也不太懂得江湖规矩,我担心他对阿勇下了杀手。”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希望千万不要是这样,一来我欠他的情义无处报答,二来江湖上从此风起云涌,不再太平,就算我放过了彭昆,我的手下不会答应。” 莫启青叹道:“但愿阿勇不要出事,我心里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不会有事,只是不见人放不下心来。反正今晚我是没法子睡了,等他一个通霄,万一还是不见人,问题就真严重了。”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莫堂主几夜没合眼,这是使不得的,你还是回去休息,有了消息我马上遣人向你报告。”莫启青连连摇头,“断然不成,睡也是合不上眼的,若陈堂主不嫌我哆嗦,就在这里秉烛长谈。” 陈余祥也巴不得有个伴,站起来:“那好,这里蚊虫多,去我卧房里坐。”莫启青总算放下心来,躲过了今晚,明天他文贵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了。 莫启青与陈余祥对坐在窗前,灯光在床那边,斜斜地把两位的影子映在新糊的纸窗上。 陈余祥吩咐手下:若是曾英勇来了,火速通报。 莫启青是老江湖,最善揣摸人意,抓住陈余祥讲义气、重名誉的特点,投其所好,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午夜时分,卫兵报告有人来了,陈余祥腾地站起,下令道:“有请!” 进来的却是文贵与陈百威。 房里除了一张老式雕花红木床,便是窗边的一张印心柏木书桌,书桌上放置文房四宝和一本《康熙字典》及两杯乌龙茶。 文贵一进来就故意装做很吃惊的样子:“怎么,莫堂主也在这里?” 陈余祥接过话说:“人家担心阿勇的安危,一直睡不觉,你们明天应该把这事传给兄弟们,让他们了解什么叫义气。义气的‘义’字是两把利刀中间夹着一个人头,也就是说为了朋友可以牺牲生命。就像莫堂主和阿勇,这才是江湖上讲义气的典范。” 文贵抱拳道:“佩服佩服,能结识莫堂主这样的江胡好汉,真乃三生有幸,凭这一点,文某人认定你了!” 陈余祥道:“这就对了,古人说,栽树要栽松柏树,交朋友要交真君子,朋友的好坏直接影响自己的言行和声誉,你们还不知道,莫堂主为阿勇的事派了手下回广州搬兵了。比起他的行动,真是愧死我也。”文贵一惊,继而暗暗得意,这回总算抓住了把柄,冷笑道:“莫堂主好像说雷进去了广州酒家?可能是我听错了。” 莫启青一愣,冷不防被文贵使出这一招,要回避也不来及了,他说:“可不是,雷进去广州酒家但嘟嘟小姐被人包了,不能相见,回来向我禀报,我感到问题严重,才令他火速回广州。怎么,文军师在大门外没有遇见他?” 文贵被反戈一击,心里很不服气:“莫堂主也知道我离开了堂口?”莫启青道:“没有,军师刚刚离开我房里,便想起你可能会马上去傅管家那里谈租房的事。军师如此热心,我已于心不忍,再这样为我们效劳,心更不安了,所以派手下黄绍荣过去看你,没想你真是去了,这叫我……真是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文贵听出他话中有话,羞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话只有陈百威能听懂,但他表情泰然,不露声色。 陈余祥以为莫启青当真赞他的手下,连说:“也是应该的,住我们这里,当然有义务替你操劳,帮人帮到底,这也是江湖上历来的规矩,千万别放在心上。” 莫启青又是一番客气,见文贵已经不再吭声,也没有穷追猛打,向他露一露自己的“峥嵘”就行。 陈百威、文贵俩人本无要事,无非是来证实刚才在傅家的猜测,既然已经肯定,也就完事了。出到门外,陈百威责备文贵:“你呀,太锋芒毕露了,枪打出头鸟,你以为损他几句很得意?我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总算见识了吧?” 文贵深有感触道:“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真是服!”陈百威从鼻孔里哼出声:“也不见得,莫启青太过精明了,交往时间一长,人家就会发现他这一点,从而小心提防,江湖上一等的高手往往是不露声色、外表最普通不过的,所谓大智若愚也,大鱼总是藏在深水底下,只有小虾、小鱼才蹦蹦跳跳。” 是夜,曾英勇当然不会来“洪胜会”,陈余祥、莫启青通霄未眠。两天后,香港最初的一家报纸《中国新闻报》刊登了一起因争风吃醋引起的情杀案,说的是两位好友向科武与曾英勇,为了争夺一位名叫笑笑的妓女,在桃花园妓寨门口决斗。双方都用驳壳枪,决斗的结果是双双倒在血泊里……报纸上同时刊有死者倒毙的照片、法医的验尸证明、妓女笑笑的供词和签证……对这件事,陈余祥和莫启青心里明白是梁再堂以他太平绅士的身份用大笔钱买通警方的产物。但既成事实,就是找不到证据、把柄,给“洪胜堂”向“洪义堂”发难造成一定的难度。 莫启青准备用江湖行规向彭昆挑战。几天后,雷进由陆路把“三山会”的大部分人员、财物迁到香港。此时,莫启青己在塘西干诺道租了一套大院做为堂口的指挥中心。选择这里,莫启青是经过一番考虑的,第一,这里是风月区,经济活跃,街市繁华,利于堂口发展;第二,这里离陈余祥的“洪胜堂”最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堂口之间到一定的时候需要划分势力范围,避免了今后与陈余祥的正面冲突。 以莫启青的眼光,知道将来能跟他分庭抗衡的就只有“洪胜堂”,他们组织之严密、人员对堂主之忠心是其他堂口无可相比的,尤其他手下的陈百威看似平凡,内心却存有宏才大略,还有文贵也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三山会”的堂口处在塘西天桥下面,依山而建,前面是大道,大道对面是林立的商铺、饭馆、杂货店。 大院分一正二横,大门口一个门庭。爬上正楼放眼望去,便是辽阔无垠的海域,无论在雨天、晴天,都有白帆点点;近处,海上艇家如水母般密集,上面不时升起炊烟,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与远处的浩淼相衬,辉映成趣。莫启青在塘西据扎下来,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地形,了解当地行情,同时也跟其他堂口做军火生意,把从大陆带来的武器销罄。 莫启青了解到,在塘西这块地皮上,目前是“洪群乐”的势力范围。 “洪群乐”的堂主许成名原是张鲜花的打手,负责广州酒家、桃花园两处妓寨的治安,专门对付那些赖帐的嫖客。 许成名祖籍宝安坪山。自小和父亲在江湖上卖狗皮膏药,练得一套花拳绣腿,因不怕摔打,后来得名师指点,成了一条好汉。有了真本事,他不再四处游荡,以授徒为名,拉起一帮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流氓,在当时繁华的塘西风月地替人守店铺、讨死债,后来在一次替人讨债发生的打斗中被桃花园妓寨的鸨母张鲜花看中,聘为保镖,专门看守广州酒家、桃花园,防止有人捣乱。这样一干几年,直至东莞人陈余祥率先拉起人马成立“洪胜堂”,他也受到启发,准备脱离张鲜花,单独成立堂口。许成名的堂口名叫“洪群乐”,愿意天下男人都“快乐”,他的方法是向张鲜花及其他妓寨收取“保护费”。堂口在皇后大道西,这里还有不少店铺、妓寨,都被许成名揽下来,比单一给人“打工”强得多。“洪群乐”的“军火”也是从莫启青处购得的,他也知道“三山会”在塘西立了堂口,但并没意识到会有厉害关系,抱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心态。莫启青安顿好内外事务,开始实施报仇计划。以“三山会”的战斗力,精兵良将要打垮一些不是行伍出身的“洪义堂”人员如小菜一碟,但也不能蛮干,香港地形复杂,且梁再堂与警方有较深的关系,这件事一旦引起英国政府的注意,事情就闹大了。最好的办法是从梁再堂的赌馆“旺发”下手。旺发是梁再堂的摇钱树,地点也在塘西,离“三山会”堂口不远。这些天,莫启青派遣雷进带领几个小弟兄扮成赌客混进“旺发”,对里面的布局、内情进行细致的了解。旺发赌馆,位于干诺道西最繁华的地段,是一栋占地近千平方、四层楼高的大型建筑物。一楼是百货、烟酒城;二楼是餐厅、咖啡茶座;三楼是客房,一般远道而来的商贾都在此处下塌;四楼才是真正的赌城,这里一年四季热火朝天,叱喝声、欢笑声、骂娘声此起彼伏。目前世界上的各种赌法,在这里应有尽有,麻将、骰子、牌九、老千不一而足。 雷进从正门步入一楼,发现光顾百货、日杂城的大多是当地市民,梁再堂是很有经济头脑的商人,他借用老字号赌馆的名声做广告,在这里搞“立体”经营,让所有进来的人不管他是否赌徒,都要不由自主地“留下买路钱”,自开张以来,生意火红,财源滚滚。 “洪义堂”未成立之前,这里由向科武、曾英勇率领一批小打手负责从一楼至四楼的治安。现在则换了一些着便装,腰上别着驳壳枪的堂口成员。二楼餐厅、咖啡厅相对冷静,这就给洽谈生意的人提供了良好的环境,餐厅临中、晚饭时分十分热闹。这里也有带枪的人把守。 三楼除了过道有人上上下下,住客都有单一的房间,一般闭门不出,由服务员送水、送茶、打扫卫生。甬道也有几个带枪的喽罗走来走去。 四楼是这里的防范重点,几乎每一个赌档都有专人把守。 雷进从一楼至四楼,复又下来,从大门口乘人力车回堂口向莫启青汇报。针对这种情况,采取攻城或大规模袭击是行不通的,原计划选择顾客少的时刻从一至四楼进行扫荡,一边杀人夹带劫财,给予重挫,这样一来,“洪义堂”会调遣主力来塘西,“三山会”再来一次硬战,把“洪义堂”彻底打垮……雷进见堂主在沉思,从旁边提醒道:“如果我们采取预定的计划,一般情况每时每刻都有很多顾客,容易伤着无辜群众,这样一来,又会引起警方注意。” 莫启青正在思考具体攻击方案,问道:“旺发是不是全天24小时营业?”雷进道,“我问过他们的店员,一楼下午四点关门,二楼晚上十点打烊,三楼没有时间限制,四楼都是凌晨四点散场,到中午12点才开业,跟广州的赌馆一样,赌博佬都是夜猫子。” 莫启青从鼻孔里发出重重的鼻音:“好,我们就选择凌晨四点以后下手。近两天再去观察,熟悉地形,再在周围布下埋伏,争取在一夜之间给以重创!”雷进领命下去,在“旺发”附近布置埋伏,上楼刺探动静,凭感觉,“洪义堂”仿佛意识到会有人对他下手,在一至四楼加强了防守,卫兵中出现了不少两天前没见过的脸孔。雷进回家将这些情况向莫启青汇报,决定立即行动,免得日后生变。 行动前的一天,“三山会”成员全部白天休息,到深夜12点佩带好武器,分批潜入旺发赌馆。 这次行动由雷进和黄绍荣负责指挥,莫启青在赌楼后负责埋伏。 三山会一次出动了五十名成员,都是些从战场杀入江湖的老兵油子,枪法准,胆子大,打起仗来不要命。 从堂口出发,一路步行,街上行人稀少,不时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像急着回家似的。这些人大多是来塘西妓寨寻欢的商贾或政要人员,一般以开会、应酬为借口出来,现在又急着赶回家向太太交差。间或也有跑得快的人力车,所不同的是这些人档次低,大多是银行职员、码头包工、小店掌柜之类。 一楼大门早关,留下一条过道,两边站满了持枪的卫士。沿着“之”字形的楼道拾级而上,累了,左手随便可以摸着漆得光滑的木扶手,这些木扶手,白天雷进还见过杂工模样的人用抹布擦拭。 二楼的餐厅、咖啡厅也关了门,透过明亮的玻璃,里面的桌椅依稀可见。三楼仍如平常一样,有客人的房间亮着灯,甬道上踱着两位卫兵。 四楼正是热闹的高xdx潮,赌徒们一个个精神旺盛,处于一天中的“亢奋期”。雷进知道这是临近收盘的前兆,赌徒们在做最后一博。在诺大的楼宇里,由木板隔成了无数间小赌馆,高档的有铺票、山票、赌番摊、白鸽票,其余的是牌九、麻雀、升官图、十糊卡、十三张、十五糊、沙蟹、三军、候六、诗韵等等,每间都挤满了人。凌晨三点钟,雷进和黄绍荣碰了头,分批前来的人都上了楼,大多已适应环境,准备随时待命。雷进和黄绍荣站在洗手间的小便池旁,根据赌楼的布局把每一个赌档分给具体专人负责狙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万一落网不许出卖堂口。从洗手间出来,几个小头目在过道等着分派,雷进用暗语具体分工毕,众人便分散开了。雷进负责击毙番摊馆的“洪义堂”成员,领手下张龙、赵虎。张龙、越虎是“三山会”的老会员,喜欢喝酒和嫖女人,本事不错,正因为有这两个毛病,一直没有得到莫启青重用。黄绍荣负责通杀从一至三楼的闲杂人员,他武功好,临场冷静,适合担负狙击重任,因为一旦打起来,会有不少人冲下楼逃命——这些人,也需要他收拾。 雷进从外面悄悄进入番摊馆。馆中横放一张比餐桌稍高的长方木桌,桌上铺了竹篾席,桌端一张高椅上坐着一人,手持一竹杆准备拨“摊皮”。高椅背后刻着四字:“貔貅座镇”。四面墙上另贴着字幅:“大杀三方”、“青蚨飞人”、“白璧进来”。 摊桌周围有二十多个人,除了坐在高椅上的摊官是旺发成员,另还有一个高瘦、牙齿外露的男人领着一位比他矮一个头的年轻人。也就是说,雷进、张龙、赵虎三人正好有三位对手。 最后一局赌完了,外面响起了铃铛响,一个粗嗓门大声吆喝:“收摊了,收摊了,明天再来——” 赌徒听了,赢了的蜂涌而出,输了的大叫晦气。每间赌馆里一下子只剩下卫士和摊官收拾残摊。 雷进准备选择时间下手,然而现场比事先预料的要复杂一百倍,很多赌客并不是一收摊就离开,而是有的去厕所,有的买烟抽,什么也不干的也站在一旁三五成堆高声争执刚才赌局的成败得失,等着赌馆来赶他们走……这时三山会有人沉不住气了,一声枪响,赌馆顿时陷入混乱,接着枪声此起彼伏,赌客们惊慌失措,乱做一团,哭爹叫娘,有的钻桌子,有的从楼上往下跳……在这关健时刻,张龙掏出枪打死了摊官,于此同时,张龙被赌馆高个卫士击中,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 雷进的枪还在腰上没来得及拔出来……赵虎才做了个下意识的动作,就被高个一枪柄击中昏倒在地上……雷进不敢拔枪,知道对方早有防备,转身就逃,高个、矮个在后面紧追不舍。 在三楼转弯处,高个矮个被密集的火力压了下去,只好躲在过道里还击。雷进这才拔出枪,同时发现解了他燃眉之急的是黄绍荣。 原来枪声响时黄绍荣刚到一楼,知道来不及了,拔枪先搁倒几个,冲至二楼,四楼的赌客已哭爹叫娘滚将下来,这时候只能看着谁在打枪才能把他击毙,上到三楼,恰巧雷进被人追击。 乱枪响后,情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负责狙击各赌馆的“三山会”成员除了雷进其余都解决了对手,只伤亡了七八人。这时候,埋伏在附近接应的“三山会”成员也冲上大楼了。 番摊馆里的高个、矮个见势不妙,停止了射击,雷进凭经验,此一高一矮俩人是今晚赌馆中身手最高的劲敌,于是下令道:“抓住他!!” 黄绍荣率先冲过去,一发子弹飞来,黄绍荣就地趴下,几个翻滚——好险,又是一梭子弹在他滚过的水泥地上溅开了花……各赌档的“三山会”人员很快分散开去,团团围住高个、矮个,把他们逼回番摊馆,两位仍然负隅顽抗。 一直在后栋楼下注意动静的莫启青得知上面久久拿不下来,耐不住上楼查看究竟,临走吩咐一部分埋伏人员:“如有人从楼上往下跳一律格杀勿论。”莫启青刚要动步,楼上枪声骤停;四楼临街的玻璃窗被砸烂,接着从窗口飞下一个人来,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走近一看,竟是“三山会”会员张龙的尸体。 上面好像发现了楼下有人,接二连三扔下尸体、椅子、摊桌、地毯、竹席……莫启青知道上面是一伙很难对付的劲敌,估计可能要从后墙逃跑,扔东西既是迷惑也是试探。他立即示意手下不要暴露目标,更不要吭声,单等上面的人自入射击区。 后墙脚下是一片用围墙圈了的空地,种了花草、间或堆叠几座假山。莫启青率领埋伏人员躲在玫瑰丛后,瞪眼盯紧四楼窗口,手中的枪攥得出汗。停了约三五分钟,上面传来雷进的喊话:“堂主,你见一高一低两个人下来没有?” 莫启青问道:“怎么,难道就这样跑了?” 雷进道:“我们见暂时没有对方枪声,以为是在爬墙跳楼,现在屋里没人了。” 莫启青暗忖:他总不会像孙悟空一样会变蚊子,我去瞧瞧。 莫启青拐过墙角从正门上楼,见手下跟在后面,吩咐道:“不要全部都跟来,留二个守住大门,提起精神。” “之”字形的扶手楼梯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莫启青一路上到四楼,众手下都束手无策地站立在那里等候堂主。 莫启青见番摊馆只有一条门,问道:“你们发现有人从门口逃了没有?”手下摇头:“没有的事,我们用枪封锁了大门,不信你看门上还有很多枪眼。” 莫启青果见门上有弹孔,靠这边的窗玻璃打得稀烂,房内空空如也,连地毯都翻卷过来了。雷进、黄绍荣正趴在后窗后楼向下张望,见堂主来了,跳下来拍打手上的灰尘。 莫启青在房内凝思片刻,立即看出问题来了,命令雷进黄绍荣:“把地毯揭开!” 黄绍荣动作快,把翻乱的地毯用力一掀地下果然有一块活动木板……三人愕然,突然楼下响起了枪声,接着一高一低两条身影挟持着一个人向干诺道狂奔而去。 莫启青叫道:“他们逃了,快追!” 三山会成员纷纷下楼,但已经来不及了,高、矮两人在干诺道拦住了一辆福特车钻了进去……莫启青看得呆了,说道:“我们中彭昆圈套了,‘洪义堂’不可能有这样身手的人!” 话分两头,彭昆在“桃花园”门口打死了向科武、曾英勇扬长而去。 回到堂口与梁再堂对坐,长吁短叹。 梁再堂问道:“军师何事使你这般忧虑?” 彭昆尚未开口,有卫兵进来报告:“堂主、军师,有位自称‘洪群乐’堂主的人求见。” 梁再堂望着彭昆:“‘洪群乐’的堂主许成名与我们素无交往,他来这里是何用意?” 彭昆没有正面回答,吩咐卫兵:“有请许堂主。” 一会儿,一位白脸、高个儿、大眼睛、牙齿外露的男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很瘦的矮个子随从。 两位就是‘洪群乐’的堂主许成名和贴身随从邓大清。 梁再堂、彭昆起身:“许堂主请坐——” 许成名不愿就坐:“不必多礼,我说一句话就走,彭军师在桃花园打死向科武、曾英勇,有几位《中国新闻报》的记者正好在那里追踪政要大员的桃色新闻。一下子两个人横尸街头,这回让他们抓着了重大新闻。桃花园是我的地盘,我可没有义务代贵堂受过。梁堂主是太平绅士,这件事你们看着办。” 许成名说完就要走,梁再堂急了,起身留客:“许堂主吃了饭再走!”许成名双手抱拳:“不必多礼,会有人来吃饭的,告辞。” 彭昆与梁再堂面面相觑。 梁再堂叹了一会,问道:“军师是为此事而忧?” 彭昆摇头:“不是。我优的是如今莫启青与陈余祥接上了头,两家联手,我们再也动不得他们了,我们‘洪义堂’称霸香港的计划就要破灭。” 梁再堂不大相信:“你怎知道他们两家接上了头?” 彭昆道:“问题就出在曾英勇身上,当初向‘洪胜堂’报讯的是他,为莫启青助力的也是他,他当然会设法促成两家联手,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梁再堂如梦初醒,叹道:“原来如此!” 彭昆:“这两家一旦联手,紧接就要寻仇,我们‘洪义堂’势单力簿。我正为此发愁,谁料到现在又火上浇油,生出这麻烦来。” 梁再堂一时也没了主意:“军师,这两桩事该如何处置?” 彭昆道:“当务之急,是解决桃花园门口的暴尸事件。这件事还得由堂主请伍议员出面摆平。” 伍仪员名叫伍平,是香港为数不多的立法委员会华人议员之一,也是梁再堂的上司。 “我早就有个想法,请伍议员做我们‘洪义堂’的靠山,有史以来,黑道只有与白道挂上了勾,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任何有能耐的江湖好汉都没有好结果。现在,我们正好就这件事上门去拜见他,大不了多备些礼品。” 梁再堂摸着下巴,心里七上八下,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俩人正发愣,卫士入报:“报告堂主、军师,伍议员来访。” 彭昆一阵兴奋:“有请伍议员!”说着,和梁再堂一起迎出门来。 一辆漂亮的流线型雪佛莱从启开的铁大门驶入天井。彭昆跑过去恭敬地把车门打开。 伍议员在香港民众的心目中是一位戴礼帽、穿长衫、配眼镜的宽厚长者。今天他的打扮却有点特别,除了那副眼镜没改变,身上换了一套笔挺西装。见礼后,梁再堂领着伍平去厅堂,彭昆则在吆三喝四指使手下伺候。 伍平脸上虽然堆满笑,但难掩内心的忧愁,下人离去,他探过头小声问梁再堂道:“这里说话方便吗?” 梁再堂看了一眼彭昆,说:“议员,我忘了向你介绍了,这位是我们‘洪义堂’的军师,不是外人。” 伍平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 彭昆受宠若惊地双手紧握,连连点头哈腰:“在下彭昆,久仰议员大名。往常最喜欢听议员穿长衫在公众场所发表演说,非常生动。今天议员穿了这一套西装,比平常更显得年轻了二十岁。” 伍平的脸色阴沉下来:“唉,今天惹上麻烦了。” 彭昆问道:“议员惹了什么麻烦?” 伍平摇头苦笑,说道:“这事太凑巧了,偏偏又遇上你们在门口制造了两条人命案,桃色新闻加上血案,报纸一登全港轰动,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原来伍平虽年近花甲,但精力旺盛,喜欢女人,一些对政要人员的桃色新闻感兴趣的记者早闻得他有此爱好,在暗中盯梢多时,但伍平干这事十分狡滑,每晚外出从不入烟花之地。后来一位名叫白雨的记者费尽苦心,终于探得议员是白天光顾风月场所。今天早早地潜伏在桃花园附近,等伍平一下车,就在暗中拍了照。一路跟上楼,又拍了他和笑笑携手同入包房的镜头,白雨好不得意,准备撰写一篇很有价值的新闻,题目是:《伍议员老当益壮,花甲之年情钟笑笑》。这篇新闻再配上一组照片发表,绝对卖座。于是他又守在门外角落,专等猎物出来拍一张“议员销魂离香巢”的精品照片,没想到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枪响,惊得桃花园的妓女嫖客魂飞魄散,白雨也吓得钻进布帘里,待外面复归平静,才发现他是躲在一个女人的裙摆下。 白雨准备离开,看到大门口尸横两具,职业的敏锐,使他发现了更有价值的新闻。于是一连拍了几张尸照,因为得意,在现场手舞足蹈起来,并跑到电话亭给报社打电话汇报。 谁想白雨打电话时被一位叫邓大清的人听到。他是“洪群乐”堂口许成名的手下,负责桃花园的治安。伍平为了保密,私下里与许成名有约,邓大清听到有人要把伍平的桃色新闻公之于众,当下就把白雨打趴在地,抓去向许成名报告。 许成名把这事告知伍平,伍平大惊失色,求他摆平此事。 许成名对白雨百般恐吓,无奈白雨坚持新闻自由、言论自由,不肯通融,并声称,报社已发出了桃花园暴尸两具的消息。 许成名害怕警方查起来落到他身上,要伍平自己去找梁再堂商量处理办法。 彭昆听完伍平的叙述,心里便有了主意。 彭昆认为,这世界有钱能使鬼推磨,给白雨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就可让他把菲林交出来。只要这件事办妥了,其他的事都好办,由伍平暗中与警方沟通,让笑笑做证人,定一个曾英勇、向科武俩人争风吃醋决斗身亡的案子,再由白雨撰写文章,这事就算摆平了。 具体操办仍由彭昆牵头,果然进展很快。原来白雨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角色,笑笑一听报纸要登载两男个人为她争风决斗身亡的新闻,喜得满口应承下来。因为这样一来,她的知名度无形中又提高了不少,对今后的生意十分有利。 这件事就算打理过去了,伍议员称赞彭昆的办事能力自不必说。再说“洪义堂”怎样处理第二个棘手的问题——如何避开莫启青、“洪胜堂”的报仇。有消息称莫启青已从广州调来了大队人马,准备从此后在香港长期立足。如此一来,“洪义堂”便是他们第一个要“吃掉”的对象。 彭昆通过和莫启青的几次交手,深知他手段十分了得,自己几次险些断送在他手下。这一回他绝对不会轻饶自己。 为了证实传闻,彭昆派遣苏小枫、苏小飞四处打探。没几天,两位便得到情报:莫启青已让全香港的堂口都拥有了枪枝、弹药,并在塘西山道口立堂办事。 彭昆看出了莫启青的宏才大略。按目前的状况,将来能在香港长期称雄的有三个堂口:第一是陈余祥的“洪胜堂”;第二是以梁再堂为傀儡、实是彭昆一手遮天的“洪义堂”;第三便是刚刚从大陆迁来的“三山会”。现在,陈余祥据东,莫启青堂口立在最西,他彭昆在中间腹背受敌,将来在争抢地盘的时候,无论莫启青还是陈余祥,一扩张,吃亏的左右都是“洪义堂”……彭昆深感莫启青这一招非同寻常。 彭昆苦想冥想,发现目下不是考虑长远利益的时候,而是解决迫在眉睫的险境……莫启青的堂口在塘西,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他肯定最先从旺发赌馆下手。旺发是洪义堂的经济命脉,可以说,没有旺发,“洪义堂”一天都撑不下去。这样一来,莫启青百分之百要打旺发的主意。 想到此处,彭昆突然又有了一招妙策,细细一咀嚼,越想越发现这实在太妙了,竟兴奋得掏出镜子扇自己的耳光,骂道:“臭小子,爹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彭昆的妙计是把旺发托付给“洪群乐”保护,向他付出高额保护费。 自从各堂口成立以来,几个有名的大堂口都有经济后台,“洪胜堂”有大业主傅灵华;“洪义堂”有太平绅士梁再堂。湾仔码头以钟盛富为首的“洪义勇”虽然人员多,但并无堂口,仅仅举行了仪式,算不上正宗的江湖人。剩下以许成名为堂主的“洪乐群”是专靠收取保护费支撑的,经济十分拮据。彭昆鼓噪着他的如簧巧舌,说堂口离塘西太远,照顾不到,愿把旺发赌馆托付给“洪群乐”。许成名不知是计,欣然接受了。 许成名接下“旺发”的保护工作,自然不敢怠慢,亲自打理,生怕出了差错。 当时“洪义堂”的成员对彭昆此举很不了解,认为是故意把碗里的饭让给别人吃。彭昆却在暗地里得意,一旦莫启青与许成名打起来,两虎相争,无论谁胜谁负,莫启青从此在香港都要多一个敌人……连梁再堂都不理解的时候,突然传来莫启青与许成名在旺发赌馆火拼的消息,“洪义堂”顿时哗然,兴奋地呼喊军师万岁。 彭昆趁机向手下宣讲:弟兄们请放心,跟了我,将来香港的天下绝对是“洪义堂”的! “旺发”发生激战在凌晨四点。当时“旺发”已经收摊,早混进来的“三山会”成员突然向赌馆工作人员开枪射击,一时大楼乱做一团,于由“三山会”有备而来,很快控制了全局,“洪群乐”方面只剩下堂主许成名和得力干将邓大清在番摊馆负隅顽抗。终因寡不敌众,仓皇逃命。 许成名在逃亡中把一名“三山会”小头目点了穴位带回堂口。 许成名不知是准对他下手,唯一的见证是从“旺发”挟持回来的汉子,他令手下好好看管,待明天再严刑逼供。 次日上午,许成名一觉醒来,即审讯昨晚挟持回来的俘虏。 俘虏先是口硬,不肯招供。许成名下令:“先用锥刑,再一套一套地搬出二十四种刑具!” 三五名汉子把俘虏剥得精光,抓住十个指头,用绣花针儿在10个完好无损的指头肚上扎,每扎一下,痛彻心骨……十个指头扎遍了,扳开俘虏双腿,准备用绣花针扎卵蛋……俘虏已尝过了锥指头的滋味,扎卵蛋岂不更痛?这也罢了,说不定从此废了,变做太监享受不了男女之乐,活着还有啥意思? 俘虏一边挣扎想用大腿夹牢,声嘶力竭哭求:“我招,我招,别扎我——” 许成名下令松手。 据俘虏招供,他叫赵虎,是“三山会”会员。“三山会”与彭昆结下了冤仇,堂主莫启青今晚率众兄弟前来攻打“旺发”,以泄心头之忿,替死去的弟兄报仇,没想到彭昆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把“洪群乐”拉上来当了替死鬼……许成名与邓大清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中了彭昆圈套。 邓大清道:“堂主,当初我就纳闷,我们提出要多少保护费,彭昆一口应承,那时我心里就有预感,万没料到原来是这么回事。”许成名是火爆性子直心肠,听不得半句就要冲动,经邓大清一说,一拍桌案:“弟兄们,找姓彭的算帐!” 邓大清劝道:“堂主,使不得。‘洪义堂’如今是大堂口,带上弟兄们去硬拼好比鸡蛋碰石头。不如先去向他讨个说法,看他如何解释,万一不行时,我们再回过头来联合‘三山会’与他决一雌雄,这样岂不好些?” 许成名觉得有理,下令道:“备车,去水坑口找彭昆讨公道!” 一名手下刚刚下去,又一手下入报:“堂主,有位叫彭昆的马脸求见。” 许成名一愣,叫道:“宣他进来!” 彭昆进来,也不带手下,一脸悲悲戚戚,跨过门槛便跪在“洪群乐”堂口神位下叩首不迭。 许成名破口大骂:“彭昆,你不要演戏,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是时候,给我拿下!” 彭昆两颊挂满了眼泪:“许兄,我对不起你啦,如果拿下我能让死去的亡灵得到安息,彭某人心甘情愿挨一百枪……”说着,举起双手就擒。 这下许成名反没了主意,望着邓大清。 邓大清小声道:“或者他有别的原委,让他说。” 许成名喝道:“彭昆,到这里来有何话说,快讲!” 彭昆讨了张椅子坐下:“许兄,这次我万万不曾想到‘三山会’对你们也下毒手。” 许成名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三山会攻打‘旺发’,你才把我们往火炕里推的?” 彭昆抱拳:“现在我要解释也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别人都会认定是彭某人用险恶,但天地良心,我不曾起过害人之意。” 许成名道:“那昨晚的事如何解释?” 彭昆滴溜着一对小眼睛:“这事许兄不该问我,只问莫启青便有答复。莫启青这次来香港,是别有用心的。” 许成名:“什么用心?” 彭昆道:“我与他交过几次手,俘了几个‘三山会’成员,拷问时问他们,为什么要一路穷追不舍,俘虏受不起重刑,向我们招供,说‘三山会’从大陆过来,为的是称霸香港,他们不光是针对哪一个堂口,而是要消灭所有的堂口,第一个目标就是我们‘洪义堂’。” 许成名与邓大清互望一眼,回头说:“我听说,你与他的冲突是为一批军火交易。” 邓大清补充一句:“听说是先给了你一批枪,不给枪弹。” 彭昆一拍大腿:“没错,不给枪弹就是想一举歼灭‘洪义堂’,没想到苍天有眼,也是我们命不该绝,一位叫陈文龙的好心人送给我枪弹。” 许成名又问道:“你是说陈炯明的侄子?” 彭昆点头:“正是。莫启青十足的江湖败类,灭我的阴谋没得逞,就迁怒陈文龙,把他打死在虎门江面上。” 邓大清说:“这事我也听说过,广州的报纸经常有登,天天说要捉拿凶犯,没想到是他干的。” 彭昆继续说:“莫启青知道我不好对付,也畏惧东边的陈余祥,他的手下一个叫雷进的人向他建议,说要使三山会在香港成就千古霸业,目前人生地疏,不可急于求成。唯一的办法是暂时避开陈余祥、彭昆,在香港另劈一片地盘,成三足鼎立之势,待实力雄厚了再从长计议。莫启青于是采用了雷进的建议,避开陈余祥、‘洪义堂’,在塘西立了堂口。如此一来,你们‘洪群乐’就成了他的头号敌人。” 许成名、邓大清:“原来如此!你不曾哄我?” 彭昆发誓诅咒:“谁骗你是婊子养的!” 许成名:“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彭昆道:“不瞒你说,我有两个手下,叫苏小枫、苏小飞,最是打探盯梢的行家高手,这消息正是他俩探得的,就算没有这消息,光凭事实也可证明莫启青把堂口立在塘西的用心。” 许成名点头:“话虽如此说,但你起了害人之心,我们也是饶不了你的。”彭昆道:“许兄若如此说,那就更加错怪我了。” 许成名、邓大清,齐问道:“此话怎讲?” 彭昆:“我当然有令你们信服的理由。”说着,脸上的形色与来时比较已判若两人——那时心怀忐忑,现在已经形态自若。 旁边的邓大清暗忖:人人都说彭昆巧舌如簧,死人能说活,树上的鸟可骗下来,现在看来名不虚传,但刚才说莫启青欲称霸香港和三足鼎立之说多少有点道理,令人信服,但他真要能使我信服他,那彭昆绝对是天下第一铁嘴了! 邓大清、许成名断定彭昆很难自圆其说,正要看他的狗嘴吐出什么东西来。 第十一章 一箭三雕 彭昆来到“洪群乐”,摇唇鼓舌,一翻天花乱坠的花言巧语,果然把许成名、邓大清哄住了。 到了关健时候,许成名突然质问:“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你起了害人之心,让我当你了的替罪羊,‘洪群乐’万万饶不了你!” 彭昆灵机一动,振振有词:“许兄如此说,那就更加错怪我了。当时我见你势单力孤,不是莫启青的对手,才有意把‘旺发’让给你们,目的是要莫启青明白:我两家已经联手。这样一来,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许成名、邓大清面面相觑。邓大清明知他在哄人,可又抓不住任何把柄,急了:“就算你有心帮我们,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 彭昆仰头哈哈大笑:“邓先生还是聪明人,怎么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莫启青的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他吃悼你们,三足鼎立之势就已形成,那时离得最近的是‘洪义堂’,下一个目标就非我莫属了!”许成名点头道:“这还有点道理。” 彭昆说:“这不是有点道理,而是铁的事实,我们两家的关系是犬牙相交、唇亡齿寒的关系,只有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敌,才能在香港立下足来。如果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甚至投靠莫启青,那么,香港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三山会’的一统天下!想必两位博古通今,应该知道孔明的《出师表》,那可真是千古不朽的军事经典,他借用战国时期的史实分析当时的魏、吴、蜀三国鼎立的局势,真可谓字字千金,力透纸背,放之四海而皆准……诸葛先生说:‘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贿秦,贿秦而力亏,而秦则有机可乘矣……’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历史遗训,万万不可在今天重演!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冒着危险向贵堂解释,言明利弊,如此而已,彭某人别无他意。告辞!” 许成名、邓大清被说得一愣一愣。 彭昆一走,邓大清醒悟道:“堂主,那姓彭的一张巧嘴,不可全信,我们还是要去打听。” 许成名点头:“我也这么想。家里抓了个赵虎,他是‘三山会’会员,用用刑叫他说实话。”那赵虎就在隔壁,把彭昆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又听到许成名要来问他,因怕受刑,只好把彭昆说的话重复一遍,哪管他是真是假。 许成名、邓大清听了,不再生疑,反认为彭昆是孔明再世,神机妙算。 这样一来,两位反生了许多忧虑,目下莫启青既然有心灭“洪群乐”,就不会罢休,还会出兵来剿。 许成名向邓大清拿主意。 邓大清分析道:“就目前的形势,我们很难与‘三山会’抗衡,‘三山会’多数是行伍出身,在大陆已有些历史,多年来一直走私贩远军火、烟土,不仅精将良兵,且经济实力雄厚,硬拼吃亏的是我们。” 许成名一发愁,上唇牙齿全暴露,本来白晰的脸更加惨白:“那我们怎么办,等着他们来收拾?” 邓大清道:“我们现在的唯一优势是比‘三山会’熟识香港地形,一旦打起来,只要我们冲出堂口,可以和他们巷战,但这样也不是良策,依我看,最好的办法是多一个援手。” 许成名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刚才彭昆也提到这一点。我一时急糊涂了,忘了当场和他说。” 邓大清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我们明天抽个时间,登门拜会彭昆。”许成名点头:“只有这样。” 下午时分,许成名和邓大清在厅上议事,门卫入报:“外面有自称‘洪义堂’会员的人求见堂主。” 许成名说:“是彭昆派人来了,传他进来!” 邓大清点头:“我们正要找他呢。” 一位尖嘴、猴腮、贼头贼脑的瘦男人随后站两位面前:“小人是彭军师的手下苏小飞,军师令我来禀告许堂主。” 邓大清:“你就是那位盯梢专业户苏小飞?” 苏小飞喜道:“你也知道了!这样正好,当年梁山有时迁,如今香港又出了大名鼎鼎的苏小飞。” 许成名打断他的话:“苏小飞,你们军师嘱你带来了什么话?” 苏小飞趋前一步:“禀告许堂主,我们军师说近几日‘三山会’可能会突袭你们,军师非常担心,已经派我哥哥苏小枫去‘三山会’探听情报,如有消息再向你报告。” 许成名说:“请转告彭军师,我们正想和贵堂联手,一起对付‘三山会’。” 苏小飞:“军师还说,如果‘三山会’侵犯贵堂,马上过来支援,誓与贵堂共存亡!” 许成名点头:“谢谢你们军师,我许某人对他的大恩已牢记在心。辛苦你了,在这里用餐再走。” 苏小飞抱拳:“多谢。军师等我回话,还要协助哥哥去山道口打探‘三山会’的情报。” 彭昆心事忡忡地坐在书房。 傍晚,苏小飞回来报告,说许成名对军师称谢不尽,誓与“洪义堂”联手,共同对付莫启青。 彭昆如释重负对苏小飞说:“你哥哥去了多时,虽领了几个人,都不及你玲利,你速去山道口附近帮助探听。” 苏小飞得到表扬,全身飘然,说:“如今全香港的人都道我是盯梢高手。刚才在‘洪群乐’邓大清还赞我呢。”彭昆不悦道:“得意什么,赞你两句就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门外有人报告:“苏小枫回堂了——” 彭昆喜出望外:“传他进来!”又见苏小飞还站原地就要他快点滚! 刚进门的苏小枫以为轰他,吓得直吐舌头向后退,见弟弟也在里头,才知是误会。 彭昆让苏小枫座下,问道:“有情况吗?” 苏小枫落坐,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报告军师,我得到非常非常重要的情报。” 彭昆:“说,不要婆婆妈妈!” 苏小枫习惯性地用手把头发向后梳,说:“我得到军师的命令立即带领两名小弟兄去‘三山会’堂口附近悠转。没想到‘三山会’警卫森严,大门口有卫兵,围墙很高,还加了铁丝网,我们几个只好爬上山去,可站在天桥上只能看到里面出出进进有很多人,房子好像也没有站在近处看起来那么大,这时我就——” 彭昆喝道:“还有完没完?废话连编,挑重要的说!” 苏小飞道:“后来我从天桥下来。见‘三山会’几个人出了门,象是去逛窑子,我就盯牢了两个。这两个‘三山会’会员说今晚半夜要来偷袭。” 彭昆大惊夫色:“此话当真?” 苏小飞用手往勃子上一抹:“我以脑袋担保,此话一点不假。那个‘三山会’会员说‘办完事早点回去,今晚12点还要偷袭“洪义堂”。另一个说:‘当心,隔墙有耳。’我好笑死了,哪里是隔墙,明明我只隔他们几步。” 彭昆喝道:“你还好笑!滚下去!” 苏小枫心里嘀咕:过去我们在春园街卖鱼称兄道弟,如今当上军师就变了。没走几步,又被彭昆叫住:“回来,此事还有谁知道?”苏小枫:“我就跟你说了。我同路去的都没告诉。” 彭昆点头,口气温和了:“这事谁也不许透露,只能我们两个知道。” 话分两头,莫启青夜袭旺发赌楼,事后才知道入了彭昆的圈套。 为了弄个水落石出,抓出一名“旺发”工作人员拷问,才知道被打死的人是“洪群乐”的成员。从四楼番摊馆逃走的一高一矮两人,正是堂主许成名与干将邓大清。 彭昆这一招着实了得,令莫启不知所措。 莫启青从“旺发”回到堂口,招集黄绍荣、雷进议事,三个人都一筹莫展。 这一次惨败太意外了,莫启青自闯荡江湖,从来没有这么栽在对手手中。 三个人沉默良久,雷进先开口道:“这回我们是吃了亏,平白又多了一个敌人,彭昆可能正在暗笑。” 莫启青叹道:“要笑就由他笑去,事实如此,没得办法。” 雷进见堂主情绪还是低落,说道:“堂主也用不着这样,失败其实是有原因的。” 莫启青点点头,表示对话题有兴趣。 雷进道:“这次失败,根源就一点——初来乍到,对香港地形不熟,情报工作没有做好,就这么简单。” 莫启青手击桌面:“这话说到点子了。情报工作很重要,从一系列的事件看来,彭昆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他们的胜利正是占了这点便宜。” 现场一下子活跃起来。莫启青最后决定,为了鼓舞士气,当务之急是一举剿灭“洪义堂”。士气是一个堂口的灵魂,没有它,干什么事情都不会成功,更不要指望在香港立足称雄。 黄绍荣、雷进一致赞同堂主的意见。 吸取上次的教训,莫启青认为这回不要再犯“温柔主义”错误,干脆直捣老巢——直捣梁府端掉“洪义堂”的老窝。 “三山会”会员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军事素质良好,巷战、阵地战、恶战都有丰富的经验,一旦打起来,有把握一举剿灭“洪义堂”。 讨论到具体行动时间,三人一致认为应该趁热打铁,不给彭昆以喘息的机会。现在他正踌躇满志,不会提防“三山会”连续作战。 按理该立即出发,但此时天将拂晓,白天不能行动,莫启青决定深夜偷袭梁府。 为了做好情报工作,天一亮他分批派人扮成收卖佬、货郎去水坑口梁府看地形。 三首领计划好了,吩咐部下休息。同时,为提防许成名来寻仇,加强岗哨,大门口架两挺机枪…… 当日许成名一直没寻上门来,“三山会”会员们睡到中午吃罢饭,莫启青下令继续睡。 老江湖们估计晚上又有行动,一些小头目忍不住向黄绍荣打听。黄绍荣最是个口风不牢的人,他禁不住恭喔就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千万保密,不与任何人说。”对方嘴里答应着,可还没走几步就告诉了其他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到下午时,全堂口的人都知道晚上攻打梁府。 傍晚时分,一些人耐不住睡,有的三五成群去外面寻欢遛跶,有的交头接耳议论今晚行动。 晚上9点夜餐,莫启青吩咐大家吃饱,还加了菜,备了酒。 派去侦探的人也断断续续回来了,汇报梁府的情况。说洪义堂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莫启青最担心彭昆再演“空城计”,到了十点又派雷进领几个人去水坑口梁府监视。 深夜12点,莫启青率“三山会”百余人出发,只留几十人守卫堂口。 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莫启青让手下装成闲逛的游人,在附近分批乘坐大卡车去水坑口。 两部卡车分别是渡轮码头和广州酒家门口劫来的,后来又经过维修、改装,换了车牌。 凌晨一点,全体“三山会”会员抵达水坑口,将梁府团团包围……莫启青最后一个到达,卡车仍然在附近准备事后接应。 此时万家灯火熄了十之八九,巷子里亮着昏惨的路灯。没有行人,偶有几声狗吠。 莫启青在梁府邻家的一堵后墙旁与雷进碰头。 雷进向莫启青报告,十点半钟他就来到了这里,梁府人来人往,到十一点,基本上全部归家,几乎每层楼上都亮着灯,由此可证实彭昆不会再演“空城计”。 莫启青仍不放心:“熄灯后有人出去没有?” 雷进摇头:“没有。到了十一点我就派人在巷口监视。” 莫启青不再多问,吩咐各头领带自己的弟兄进入状态。然后领着黄绍荣来到正门。 梁府的正门是一扇铁大门,外围是带倒钩的铁栅栏。栅栏内有一名持枪卫兵坐在天井石凳上抽烟。 莫启青灵机一动,把衣服一束,头发揉乱,挑起早备好的货郎担,绕过一条巷,从远处向这边走来,一路摇动货郎鼓。经过梁府大门口,莫启青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伸进铁栅栏内:“先生抽烟!” 卫兵坐在石凳上不动,挥手道:“去去去!!” 莫启青扮哭腔:“可怜可怜借个火,我半天没抽烟了,这深更夜静的到处关了店买不到洋火。” 卫兵也是烟虫,知道烟瘾来了是什么滋味,他终于起了身。 莫启青把烟伸到他身前:“来一支。” 卫兵认出是“骆驼”牌,这在才当时是最高级的香烟,伸手抽出两支,在鼻底下闻了闻,样子十分惬意,然后装入自己烟盒里。莫启青哈着腰,叼一支在嘴里,把烟盒又伸进去,含糊糊道:“再来一支,不用客气。” 卫兵抽出一支叼在自己嘴里,擦燃火柴凑过去给莫启青点烟,冷不防一双手被牢牢钳住……黄绍荣随后上前帮忙,他掐住了卫兵的脖子,狠狠用劲……直至他口吐白沫……莫启青得空越过铁栅栏,在卫兵后背填了一匕首,从他身上搜出一串钥匙开了铁门。 “三山会”的大队人马潮水般涌进梁府,将院子的每间房子封锁…… 枪声大作,“洪义堂”遭突然袭击,有的在梦中就丧了性命,有的从床上醒来寻不着衣裤,就中弹毙命了……枪声、喊叫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最后剩下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枪战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遥远的天外……莫启青开亮所有房间的电灯,检查每具尸体,逐个验尸,有没断气的,一律补刀…… 都检查完了每一房间,莫启青问道:“谁杀了洪义堂的首领?” 黄绍荣举手说:“我杀了梁再堂。” 莫启青又问:“彭昆呢,彭昆的尸体在哪里?” 全场鸦雀无声。 书接上回,彭昆听完苏小枫的汇报,自知一场血战无法避免,思想陷入了混乱中……他捧着头,说:“去罢,有事我会叫你。” 苏小枫道:“我们还是逃吧,避过锋芒再从长计议。” 彭昆突然一拍桌子,凶相毕露:“住嘴,这里也是你说话的地方?!给我滚,敢走漏半点风声我毙了你!” 苏小枫以为自己功大莫蔫,现在反挨一顿臭骂,悻悻离去。 彭昆内心很乱,脑子里老是出现莫启青血洗“洪义堂”的幻觉……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躲,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莫启青起了报复之念,就绝不会放过“洪义堂”……江湖是险恶的,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动,彭昆用手一扫,一个小东西掉落在桌上……定晴一看,彭昆吓得身子一麻——竟是一条有毒的壁虎……彭昆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蛇、小老鼠敢捉着玩,墙上的壁虎更是当虫子捉,父母知道了,吓唬他:壁虎咬一口无药治。吓得他甩手就丢,以后只要看见壁虎就肉麻。壁虎被彭昆扫落在桌上,迅速摆动着尾巴爬上墙壁。惊魂未定的彭昆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随手抓起一块抹布向墙上扑去……壁虎被压着了尾巴,张开血盆大嘴反身咬人——这当然是徒劳的。 壁虎反扑失败,身子一挣,将尾巴甩断,居然奇迹般得以逃脱,爬上了天花板……彭昆一楞,由此受到了启发——我何不学学壁虎,来一个“脱尾”…… 主意打定,一条锦囊妙计诞生了……彭昆把苏小飞宣来,令其火速去塘西请许成名,说有要事商量。 苏小飞领命退下,彭昆又担心太慢,叫道:“坐梁堂主的车去,速去速回,十万火急,不接来许堂主不许见我!” 苏小飞领命去了,彭昆又把苏小枫宣来,对他如此这般一番耳语。苏小枫会意,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彭昆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煞气,咬着牙齿说:“我要让对我哪怕只有一丝毫不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苏小枫单腿下脆表忠心:“小的对军师永远无限忠诚,出生入死,都愿跟随您的鞍前马后。”言罢,又叩了三个响头。 彭昆得意地摸着拉得很长的下巴:“不错,将来香港成了我们的一统天下,我绝不亏待你。下去,集合全堂人员去后堂,我要训话。”苏小枫下去,彭昆背着手,来到东头梁再堂的卧室。 门关着,里面传来女人的浪笑和梁再堂的淫笑。彭昆毫不犹豫地敲门:“堂主,是我,有急事商量!” 门开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女人红着脸低头从彭昆身边走过,留下一股胭脂味令他身全一个激灵。 六十岁的梁再堂为了要儿子,最近又换了一个小老婆,他还是相信算命先生的话,老来一定得子,可见他的虔诚世上少有。 梁再堂整好唐装衣扣,请彭昆入坐,自己也在红木雕花床沿上坐了,问道:“军师有何急事?” 彭昆叹道:“刚才苏小枫探得一个重要情报,说是明天凌晨‘三山会’血洗许成名的‘洪群乐’。” 梁再堂:“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彭昆道:“关系大着啦,在江湖上混,义气、信用是立足之本,许成名为我们‘洪义堂’与莫启青结下梁子,现在他有难,我怎好袖手旁观?这是其一。其二,目前香港堂口三足鼎立的雏型已基本形成,三者中我堂居中,腹背受敌,一旦许成名全军覆没,局势就定型了,如果能保住‘洪群乐’,还可以缓和。因此,我们和许成名的关系是唇存齿亡的利害关系。” 梁再堂不懂得这样深的道理,肯首道:“那就帮他一把。” 彭昆点头:“我知道堂主会通情达理,所以撞自作主,弟兄们已在后堂等我们训话。” 宽敞的后堂本是梁再堂父亲准备在香港成立梁氏宗祠用的,后因香港多是新客家人,难得连宗,就一直空在这里。 “洪义堂”二百名新旧会员列队在台前,彭昆和梁再堂走上祭台,全体人员的神色十分疑重。彭昆要梁再堂说话,梁再堂简单地说了几句开场白,接下来还是由彭昆唱主角。 彭昆扫视一眼台下,尖起声音说:“弟兄们,据最新情报,‘三山会’要剿灭许成名,许成名是为我们与人结仇的,为了江湖道义,‘三山会’欺侮许成名,等于欺侮我们!” 彭昆习惯性地眨巴一双小眼睛:“我彭某人无德、无能,但有一身义气、一付热血心肠,弟兄们跟着我,只要有一份好处,我就愿意分成两百份……我始终坚信大家和我的心是一样的。今天我召集大家在这里,希望弟兄们随我一起去援助洪群乐……我也不瞒大家,那将是一场恶战,但我彭某人有信心打赢,弟兄们若对我有信心,就随我去,多多益善,当然,堂口也是要人守的,因此,我们自由选择,不愿去的绝不勉强!”这时,苏小飞在堂外探头探脑,彭昆小声对梁再堂说道:“堂主,许成名来了,我和他议事,车要用一个晚上。” 梁再堂应充大方说:“用车的事你可以做主,别忘了吩咐司机不要碰了。” 彭昆心下冷笑,离开台上,那边苏小飞小声报告:“军师,你吩咐的事小的办完了,许堂主正在大厅等候。” 彭昆哼出重重的鼻音:“知道,还不快去通知司机备东!”彭昆骂走苏小飞,果见许成名在大厅坐着,说:“许兄失礼了,有点急事,恕不迎候。”许成名说:“不敢,不敢,彭兄有何指教?许某人洗耳恭听。”彭昆与许成名耳语:“这里不便议事,我带你去个地方。”这时苏小飞跑步过来,垂手报告:“军师,车备好了,在外等着。”彭昆做了一个手势:“许兄,请——”许成名客气了一回,最后还是走在前头,在大门外上了一辆黑色雪佛莱。司机回过头小声问道:“军师,请问去哪?”彭昆干咳一声,说:“旺发赌馆。” 梁家祠堂“洪义堂”成员见彭昆说了一半话就离去了,都感到纳闷,以为余下的话梁再堂会接着说,谁想梁再堂站了半分钟也离去了。会场开始出现骚动,有人窃窃私语,不知军师搞什么鬼。一直不吭声的苏小枫见梁再堂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大声咳了两声,跑上台,用尖尖的声音说:“弟兄们,刚才军师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要大家自由选择。”沉不住气的喊叫道:“他人都不见了,要我们怎么选择?”苏小枫举起双手做向下压的手势:“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台下静了,苏小枫撸了把鼻子:“我们军师考虑得十分周到,为了充分体现弟兄们的意愿,他在现场不方便,所以先去了旺发赌馆。现在我们大家都出去,到了外边各自散开,愿去‘旺发’的去‘旺发’,不愿去的还可以自己回来!” 众人恍然大悟,暗暗佩服彭昆想得周到,一些本不愿去的碍着彭昆的面子也许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现在全没这必要了。 二百名“洪义堂”成员心态各异,有对彭昆怀疑的,也有信任的,更多的还是抱着“混口饭”吃的态度,根本没有什么“称霸江湖”的雄心壮志。这帮人出了门,苏小枫便叫了几个平日跟彭昆较亲近的,把枪枝、弹药、手雷等物搬上货车,只留下一部分做守卫堂口之用,然后开往塘西旺发赌馆。苏小枫抵达“旺发”的时候,彭昆一行才在四楼的议事厅里坐定。 由于那天“旺发”遭“三山会”袭击,赌馆也死伤了一批员工,赌馆一直没有正常营业。 彭昆、许成名分宾主坐定。苏小飞奉完茶,垂手道:“军师,我下去了。” 彭昆说:“别走太远了,有事会叫你。” 彭昆摇头叹道:“许兄见笑,这些下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许成名说:“谁能像彭兄这样见过大场面?只怕全香港也找不出几个来。彭兄,你找我来有何事商量?” 彭昆叹道:“‘三山会’果然还是不肯罢休。今天,苏小枫探得一个准确情报,说是明天凌晨‘三山会’全部出动,攻打贵堂,得到这个情报,我心里不安呵!” 许成名脸更加惨白,嘴唇发紫,咬着牙道:“我跟他拼了!” 彭昆道:“许兄不要冲动,静下来听我说话。硬拼是断然不能的,‘三山会’势力强大,兵多将足,真正打起来只怕香港都找不到对手。” 许成名一拳擂在桌上,茶盏便蹦了起来:“难道我就伸着脖子给他砍?!”彭昆摆摆手:“许兄听彭某人说一句话,也许可以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彭昆见许成名一步步入了他的圈套,说道:“我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你们洪群乐堂口反正是租房,不如暂时搬到我们旺发赌馆,先躲几天再说。” 许成名道:“这样岂不给你添麻烦了?” 彭昆:“许兄又见外了,我早说过,‘洪义堂’跟‘洪群乐’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他要灭你,也是为灭我做准备。因此,我决定和你并肩战斗,共同度过难关。不瞒你说,我已做了动员令,鼓励弟兄们与‘洪群乐’共存亡!” 许成名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苏小飞进来报告道:“军师,苏小枫过来了。” “让他进来。” 苏小枫进来,单腿下脆:“报告军师,你吩咐的事全部办好了。” 彭昆:“起来回话。兄弟们的情绪怎么样?愿不愿和洪群乐的弟兄们并肩作斗?” 苏小枫站起来,望着许成名:“也有愿意的,也有想不通的。” 彭昆点头:“很好,这才正常。五个手指不会一样齐,何况人心?” 苏小枫趋前一步:“军师来这一招,凭他什么人心、鬼心都泾渭分明了。” 彭昆道:“枪枝,弹药带齐了没有?” 苏小枫:“带齐了。” 彭昆点头:“没事了,先把武器弹药抬到四楼。自己原意过来的弟兄先安排在二楼。” 苏小枫道:“二楼是餐厅,堆了很多餐桌、椅子。” 彭昆道:“全部扔掉,我们以后不再开餐厅,那是没出息的行当,另外把三楼收拾干净,给‘洪群乐’的弟兄住。” 苏小枫退下,许成名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彭兄受我一拜!” 彭昆连忙扶起,双方归坐,研究如何对付“三山会”。事毕许成名回家把手下带到“旺发”来。 许成名离去,苏小枫因撑不住,笑出了声。彭昆问道:“笑什么?!”苏小枫掩着嘴:“报告军师,我笑许成名是头蠢猪,分明是你要利用他来保护‘洪义堂’,他还对你感激不尽。” 彭昆在“旺发”等到晚上九点多钟,断断续续来了一百余名洪义堂成员。这些人大多数是迷信彭昆的,认为彭昆足智多谋,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只有少数人是经不住朋友好心相劝才来的。彭昆对这个数字很满意,洪义堂有这么多精英做基本骨干已经足够了——千军易得,一帅难求,有了他们,今后就不愁发展。 十一点以后,“洪群乐”也搬了过来。 是夜,彭昆令苏小飞从桃花园叫来两个红牌阿姑做伴,一夜销魂,又令苏小枫明天一早回堂口探听。次日醒来,打开门,门外齐刷刷跪下昨晚过来的那一百余名弟兄……彭昆当然比谁都明白,哈哈大笑:“起来,起来,弟兄们都起来!从今开始,我们同生死、共命运,团结一致,成就千秋霸业。历史上我最欣赏两个人;一是项羽,生做雄杰,死为鬼雄,活着就是要活得轰轰烈烈,我相信兄弟们也一定有这雄心壮志,不然也不会跟了我;另一个我欣赏的人物是——”彭昆突然打住了,他不便说出第二个历史人物的名字。 众人既然听了一半,哪里容得彭昆不说,齐心问道:“军师,第二个英雄人物是谁?” 彭昆被逼得没办法了,眼睛骨碌碌一转,说道:“我第二个欣赏的人物是刘备,桃园三结义的三位英雄数他最没本领,靠的是一身义气。我也一样,没什么能耐,文,不会吟诗做对;武,手无缚鸡之力,今后打天下全仗弟兄们!” 这时有人提议:“军师,现在梁堂主死了,你就出任堂主吧!” 众人异口同声:“军师,做我们的堂主吧!” 彭昆尽量控制住激动,说实在的,他太想当这个堂主了,自成立堂口,洪义堂其实等于是他做主,梁再堂不过是一件摆设。如今,他略施小计,让梁再堂及一些对他怀疑的人全部死在“三山会”的枪口下……现在堂主的位置无论是名义还是实际,都毋容置疑是他彭昆的了。 众人见彭昆久久没有答应,又跪下来,异口同声:“军师,答应我们吧,‘洪义堂’不能没有堂主!” 彭昆脸上貌似平静,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反复权衡……最后,他一咬牙,决定不戴“堂主”的桂冠……彭昆马脸上的肉搐动着,突然骂道:“你们这些混帐还是不是人?!”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彭昆声泪俱下说:“我以为你们都是我的知已、患难弟兄,没想到说出来的话让我伤心,梁堂主尸骨未寒,就要我当堂主,你们还是不是人?到传到江湖上,我彭昆岂不成了无情、无义、无仁、无德的败类?!” 众人都红着脸,垂头不敢吭气。 苏小枫站起来,说:“军师息怒,弟兄们本是一片好意,认为一个堂口应该有堂主,只好推举你,没去想更深一层的意义,还望军师海函。”彭昆装成很气的样子,语气也温和多了:“都起来吧,我太冲动了,不该责备弟兄们,只怪我自己没说清楚。弟兄们的心意我领了,今后这付担子还是由我来挑,只是不许叫堂主,叫军师也行,叫大哥也可以,叫老彭也要得。我们‘洪义堂’永远只有一个堂主——我们的梁堂主。自成立之初,他出资鼎力筹办,才有了今天。今天梁堂主虽然死了,但我们花的钱是他的,这旺发赌馆也是他的,我手中的武器也是用他的钱购买的。饮水思源,江湖上最重的是道义、是义气!懂了没有?” 众人起来,齐声回答:“懂了。”彭昆嘴角浮出一丝险笑,点头道:“今后谁也不许再提选堂主的事。” 彭昆很得意,这些手下,都被他轻而易举哄住。历史上,他最欣赏的人物并非刘备,而是曹操,曹操是最善谋权、最懂驭人的,挟天子以令诸候,借用别人现成的名望、势力而谋天下,一生不自封为王,至死,只是个“丞相”称谓。彭昆欣赏曹操的足智多谋、残忍及欲霸天下的大志,爱屋及乌,甚至连曹操的多疑他也欣赏。众人下去,彭昆把苏小枫召入室内,问道:“我昨晚吩咐的事都做好了?” 苏小枫起身:“按你的吩咐,我早晨第一时间回堂口,那里铁门大开,满屋横尸,血流成河!” 彭昆点头,问道:“有没有活着的?” “每一具尸体最少三四个枪弹眼,莫启青这回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可他哪里想到军师一个‘壁虎脱尾’之计把他给耍了。”彭昆凑近问道:“梁堂主的尸体呢?”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苏小枫咧齿道:“恭喜你啦军师,我特意查看了梁堂主一家,一个不漏死在堂口里,嘻嘻,梁家的一切财富——” 彭昆“嘿嘿”笑着,突然拉下脸来:“不许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的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洪义堂’的!下面如何议论我?” 苏小枫道:“弟兄们这回都服了军师了,死去的那些人都是意志不坚定的家伙,都说死得好,不忠于军师的人就是这下场!” 彭昆骂道:“你下去告诉弟兄们,内部的事不许随便外传。这回我们‘洪义堂’损失惨重,死去那么多兄弟,连堂主也死了,我彭昆从此要立下志向,誓与莫启青不共戴天,替梁堂主及死去的弟兄报仇!” “我一定照军师的旨意传话!” 彭昆又问道:“除了我们内部,外面的人对我有议论吗?” 苏小枫道:“惨案才发生不久,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二楼‘洪群乐’说到了军师。” 彭昆转动着小眼睛:“他们怎么说我?” 苏小枫道:“邓大清在私下里跟许成名说,彭昆非常了得,这一计用得绝了,可谓一箭三雕——第一谋得了梁再堂万贯财产;第二清除了堂口内对你不忠的势力,从而取得了绝对的权力;第三,又缓解了与莫启清之间的紧张矛盾。” 彭昆点头:“这邓大清还不错嘛,难为他也能想到这一层。还有没有听到别的?比如说,怀疑我利用他们?” 苏小枫摇头:“小的不知。” 彭昆叹道:“说明你的情报工作做得还是不到家。既然邓大清能分析出什么‘一箭三雕’,那么,他就不可能不怀疑我在利用他们,这情报才是更重要的。” 苏小枫道:“小的该死,小的没有探听到更有用的情报,望军师恕罪。”彭昆道:“知道就好,今后要加倍努力,下去吧。” 苏小枫退下,苏小飞随后入报:“报告军师,许堂主求见,说有要事商量。” 彭昆预感到许成名的造房不是什么好事。 彭昆的马脸飞起一层疑云,猜不透许成名此来何意,说:“知道了,有请许堂主。” 第十二章 喋血洪门会 话说许成名住进了“旺发”,一面令手下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战莫启青,一面对彭昆感激不尽。 邓大清见堂主太相信彭昆,就把心中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堂主,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三山会’跟我们并无太大过节,我觉得他们没有理由穷追不舍,而且彭昆这个人,我们对他了解不深,今天的事我总感到有点蹊跷,我们不能太相信别人了。” 许成名道:“你这就是多疑了,彭军师已说得很明白,‘三山会’欲称霸江湖,先从小的、弱的开刀,谁让我们才几十条人枪?” 邓大清见许成名不爱听,知道不拿出事实是说不服他的,叹道:“我说多也没用,让事实来做证好了。我们堂口也留了几个人,莫启青是不是真要打我们,明天一早就会真相大白了。” 许成名觉得此话有理,不再夸赞彭昆,专等明天消息。 是夜旺发赌馆无事,一早,堂口负责留守的小头目毛国青来报:“昨晚平安无事,不曾有‘三山会’来骚扰。” “知道了。”许成名望着邓大清:“军师,这个……?” 邓大清问道:“可曾有人鬼鬼崇崇在附近活动?” 毛国青:“绝对没有。因担心袭击,我下令把门关紧,在附近暗处窥视,一夜不曾合眼。” 邓大清点头,对许成名说:“我就知道彭昆在耍弄我们,据这两天的观察了解,‘三山会’可能跟‘洪义堂’有不共戴天之仇,彭昆用计谋把我们拉扯进来,象在玩什么把戏。” 毛国青插嘴道:“报告堂主,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水坑口发生了黑道火并。” 邓大清眼睛一亮,问道:“是不是‘三山会’在水坑口跟‘洪义堂’打起来了?” “小的不知详情,只听说一方毫无准备,被动挨打,结果全部惨死。” 邓大清说:“可能是彭昆事先得到情报,领了一部分人来到这里,还拉上我们做陪!不用猜了,一定是莫启青去打‘洪义堂’!” 许成名似有听悟,正欲开口,外面十分热闹,像出了什么大事。 邓大清说:“毛国青,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毛国青出了门,许成名试探地问:“军师,‘洪义堂’的人在外面闹什么?” “据我估计,一定是水坑口昨晚出了事,引起了这边的骚动。” “他们也知道得这么快?” “不奇怪,彭昆肯定派了耳目一早就去打探了。彭昆真是个厉害角色,我几乎把他给忽略了!” 接着邓大清又发表了不少对彭昆的看法,把他想像得十分可怕。 许成名听得毛骨耸然,说:“彭昆如果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将来香港的天下必是他的无疑了,总之我还是有点不信。你们做军师的人历来喜欢捕风捉影,联想非常丰富。堂主的话也有道理,但愿我的分析只是‘捕风捉影’,毛国青回来就清楚了。” 门外有人说话,正是毛国青。 毛国青看看屋内,见无外人,问道:“堂主、军师,刚才苏小枫到这里来干什么?” 许成名十分吃惊:“没有呀,没人来过,你走后就我和军师在这里。”“肯定是彭昆派来刺探情报的,”邓大清拍着桌子道:“糟了,我们谈了很多重要的问题,毛国青,你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真切,是彭昆手下专管情报工作的苏小枫。我出门时恰好碰见他,我问他,他说是来见堂主。现在我回来,又见他在门口。” 邓大清点头:“知道了。这事先丢一边,以后小心就是,先说外面的情况。” 毛国青说:“军师的估计果然没错,昨晚莫启青血洗了‘洪义堂’,打死梁再堂及百多名手下。” 许、邓面面相觑。 许成名:“军师的‘捕风捉影’有点神奇,我服了,服了!现在该怎么办?” 邓大清:“此地不宜久留,彭昆太阴险了,哪天我们全堂遭他的暗算还会蒙在鼓里。” 许成名点头。 “刚才我说的话苏小枫应该告诉了彭昆。这样一来,我们告辞他肯定不会强留。” 许成名越想越憋气,一拍桌子:“我非要当面撕下他的面皮不可!”“万万使不得。这样子伤了和气在其次,会让他看穿我们的底。江湖上大凡直来直去的人被视为没有城府,大智若愚,让人摸不着底细才不会被轻视。” 许成名:“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也得咽,这才是江湖。” “我们死去那么多弟兄,安葬费加亲属的抚恤金用去不少,堂口的经济都亏空了,这笔钱应该由彭昆出。” 邓大清:“当初在签订协议时,写了伤亡自负,现在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莲,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许成名叹道:“我们中彭昆圈套了。” “不过,彭昆有点良心的话,是该负点责任的。不如向他提出借款,把理由说得充分点。” 许成名站起来:“好吧,我们俩一起上去。” 从二楼至四楼,一路都有“洪义堂”的人悄悄在暗处窥视。 守在客厅外的苏小飞一见许成名,立即通报,接着传出话来:“我们军师有请二位!” 彭昆不知许成名此来何意,忙用茶水搽于双目充做泪水,见许成名进来,纳头便拜:“许堂主,我好苦命啦,梁堂主、还有许多弟兄昨晚全都死在莫启青手里……” 邓大清知道彭昆在“做戏”,而此时他没有半点心思玩游戏,就说:“人死不能复生,彭军师应该节哀,保重贵体,尽快振作起来替死难的弟兄们报仇才是正事。我们洪群乐近来也是多灾多难,幸亏有了彭军师的悉心照料,才无大碍。” 彭昆静心听着邓大清的每句话,私下了反复琢磨。 邓大清接着说:“俗话说‘长安虽好不是久住之家’,堂主和我商量好了,准备向你告辞。” 彭昆原以为许成名一见面就会劈头盖脸当面揭他的疤,因此准备用一脸哭丧搪塞,没想到他们表现得十分沉稳。只好邀两位入坐以掩饰内心的不安:“请坐,请坐。” 许、邓落坐,彭昆搓着手:“两位既要告辞,想必有你们的理由,彭某人也无权干预,只是让你们吃了亏,内心不安,以后若有用得着之处,万死不辞。” 彭昆的话既是试探,也是虚套,但给邓大清寻着了缺口,双手抱拳:“多谢军师,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不瞒你说,因上次本堂伤亡惨重,安葬费用、亲属抚恤花销不少,加之才购了军火,‘洪群乐’其实只是一个虚架子,早已亏空——” 彭昆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打断:“贵堂不是收了好些地皮保护费?” 邓大清连连摇头:“保护费毕竟是有限的,我总不能连人家的店铺都要了,如今全港的经济不景气,三家妓寨的生意好一点,可是已经把明年的费用都收了。我们小堂口,怎比得你们大户大家、财大气粗、拔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还粗。我和堂主商量了,正要向军师开口,先借一万大洋,待生意好了,连本带息一并奉还。” 彭昆叹道:“难得两位这么抬举,向我开口,不说其他,光这句话就值一万大洋,哪里还敢企望利息?可惜的是‘洪义堂’其实只是个空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加之昨晚天降大难,梁堂主及百多死难的弟兄总不能暴尸野外,因此只能愧对两位的真诚相求。不过话又说回来,既是贵堂第一次开口,彭某人虽无德无能。‘道义’二字还懂的,我这里有一条现成的生财之道愿拱手相让。” 邓大清抱拳:“赐教。” 彭昆屏退左右,说:“请问目下香港除了塘西风月地,还有哪些场所富得流油?” 许、邓不解,摇头表示不知。 “码头。”彭昆说道:“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天然良港,从上环到湾仔再到北角,这一路的码头不知有多少。干黑道这行,最终的发展趋势必须向海岸靠拢才是立足之本。由于各处堂口才成立不久,大多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贵堂来个先下手为强,待别人醒悟过来,你们已经捞足了!” 邓大清咬紧嘴唇,说道:“这当然是一条好路子,只是各码头也有联络,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怕,”彭昆说,“就湾仔码头由钟盛富组织了一个‘洪义勇’,全是一盘散砂,也没多少人枪,不堪一击。” 邓大青起身:“谢谢彭军师指点。我们告辞了。” 许、邓走后,苏小枫从后门闪出,问道:“军师,你真舍得把一块肥肉让给别人?” 彭昆皱眉,说:“我要你走开,原来你还偷听,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干的!” 苏小枫嘻嘻笑道:“军师,我习惯了,是你经常教导我多长几个心眼,我觉得码头确是一块肥肉,不能让给别人。” “你懂个屁。码头虽是块肥肉,你以为是很好吃的?你等着瞧吧,只要‘洪群乐’一开了斋,全香港的堂口立即盯上去,一场惨绝人衰的大厮杀就要开始矣,我们只须在暗中观战,厉兵秣马,养精积锐扩充势力——要知道,到最后胜利才能称王!” 苏小枫尖声大笑,伸出拇指:“原来军师又有了妙计,高、高,实在是高!” 彭昆得意地刮着苏小枫的鼻子:“你小子跟着我没错,有你的好处。” “我一定忠于军师、替军师卖命,随时随地都愿献出生命。” “也不要你献什么命,给你两大任务完成就行了。” “哪两大任务?” 彭昆道:“除了打探外面的情况,更要注意内部。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内奸比外敌更危险。谁在背后议论我或有不满情绪,你要一字一句记准,随时向我汇报!” 苏小枫从四楼下来,装成串门来到二楼。邓大清从彭昆处回来,感觉到后面跟了人,就吩咐毛国青:“你去外面守着,直言告诉苏小枫,说堂主与军师在议事,拒绝一切外人!” 许成名说:“我们已经吃过彭昆不少的亏,他这次不会又玩什么花招吧?” 邓大青并不直接答话:“不瞒堂主,我早有去码头发展的打算,正如彭昆所说,将来那里必是众堂口争夺之地。这回他没有骗我们。” 许成名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出谋划策的你多担当,冲锋陷阵我来管,总之,虽不能成就一番霸业,起码也要立下足来,不被人家吃掉。” “堂主说的极是。”邓大清道,“就我们目前的经济状况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从上环一路向东发展,向所有的船泊、集装箱公司、码头工人抽取保护费。” 许成名道:“好,立即行动!” 话说陈余祥在香港率先成立“洪胜堂”,为的是团结各行各业的力量以备发生纠纷时作为后盾,评一个公道,旨在天下人共享太平,不受邪恶势力的欺凌。 没想到,香港非但没有因此而“太平”,事实上,自从这弹丸之地出现十几个堂口,过去那种个人与个人,或者少数人与少数人之间的争斗已转化为堂口与堂口之间的斗争,动辄刀枪相见,一时间,太平山下刀光血影、冤冤相报。最先是上环渡轮码头的“洪义堂”与“三山会”之争,造成十几名“洪义堂”会员尸横海边,由于是黑道与黑道之间的恩怨都没有报官立案,待警察闻讯赶到时,十几具尸体已被海浪卷走。此事不了了之。 接着,旺发赌馆的保镖向科武、曾英勇尸横桃花园妓寨,由著名华人议员伍平以桃色丑闻将此事掩过。 到了“三山会”在旺发赌馆与“洪群乐”大火并,这事引起了香港皇家警察的注意。谁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山会”与“洪义堂”在水坑口再次火并,死伤无数,特别是太平绅士梁再堂魂断江湖,皇家警察不得不出面弹压……皇家警察署署长麦当汉率领300名训练有素的皇家警察,依仗精良先进的武器装备,日日夜夜在香港的每一条主要干道上巡逻,同时,对“三山会”、“洪义堂”成员实施大规模的搜捕……“三山会”的莫启青、黄绍荣、雷进;“洪义堂”的彭昆、苏小枫、苏小飞都是通揖的“要犯”,《中国新闻报》、《苹果日报》等强势媒体刊登了通缉令,悬偿揖拿。莫启青、彭昆不得不暂时隐蔽回避势头。 “三山会”与“洪义堂”的血案正在清查中,香港各码头又起风云。 起因是洪群乐为了扩充势力,率先把手伸向码头,并捞得一定的好处,于是各堂口,蜂涌而上,一时间烽火连天,战事连连,天天有命案,日日闻枪声……麦当汉忙得焦头烂额,向港督提出请求,希望女王陛下增派警察,一场更血腥的“反黑”扫荡战开始了。 麦当汉采取了“打进拉出”加“地毯式扫荡”的战术,对各堂口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一时间,轰轰烈烈的香港洪门组织大多偃旗息鼓,由公开转化为地下……如,“洪义堂”的公开身份是旺发赌馆业主;“三山会”成了省港航运服务公司……麦当汉为了彻底抑制这些帮派势力,在每一个堂口都安制了警探,一有情报及时汇报,皇家警察便能在半个小时内组织一批警力驱车赶到。凡抓住闹事者,抓去当众“笞藤”。 在这场暴风骤雨式的血战中,自始至终体肤未伤的堂口唯有“洪胜堂”。一来“洪胜堂”堂主陈余祥以“仁义”为办堂宗旨,避免了与人发生正面冲突;二来,“洪胜堂”藏龙卧虎,既有文武全才陈百威,又有足计多谋的军师文贵,更有在江湖上好名。 相传的陈余祥;除此外,“洪胜堂”本身实力非常雄厚,在各堂口天天忙于争斗厮杀的日子里,他们把精力全部用在习武、练枪上,对胆敢侵犯他的势力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协。目下的这个局面,陈余祥感到痛心疾首,常常自怨自叹,想筹备一个大会,把香港所有堂口召集起来。军师文贵劝道:“堂主,你这是何苦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要自讨苦吃与人打斗惹上一身麻烦与你何干?” 陈余祥摇头:“当初若不是我率先创办了‘洪胜堂’,也就没有今天的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文贵摇头苦笑,对陈余祥近乎愚蠢的“仁义”感到不可救药,不无讥讽说:“堂主大约是看《水浒》入了魔,学宋江的‘愚忠’到了家!” “我哪里能与宋江比,”陈余祥不认为文贵在讥讽,因此一本正经说:“想想看宋公明手下107人谁都比他有本事,但谁都服他,你说,他靠的是什么?无非‘义气’二字。世界上最难学、内涵最深的也就是‘义气’二字,学成了,比任何十八般武艺都要管用,如果我能及得上他三分之一就足够了。” 文贵冷笑道:“我看堂主比宋公明有过之而无不及,姓宋的毕竟还提出‘只打贪官不反皇帝’的口号,可我们的堂主连不共戴天的仇人都能容忍!”坐在傍边的陈百威本来一直保持沉默,但此刻见文贵竟敢挖苦堂主,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我们堂主是宋公明,那么吴用非文军师莫属了。这到很像,军师的谋略实不在吴用之下。不过,据我所知你还有一点不像。”“那点不像?”文贵见陈百威把他与吴用比较,十分得意,又说他还有一点不像,也不往深处想,只顾问下文。 陈百威道:“吴用对宋江从来是言听计从,没有二心,更不会说不礼貌的话。” 文贵羞得一脸通红。 陈余祥见状,忙圆场:“你们俩这是怎么啦?都是自家人!”陈百威不顾这些,站起来只说:“堂主说得好,江湖上最难写的是‘义气’二字,远的不要说,单讲目前,本堂若不是遵守堂主的堂规,也跟着彭昆他们一起加入到你杀我拼的行列,今天弟兄们能有这般安稳吗?”何南、傅灵华、文贵等人被触动,都似有所悟,何南点头道:“说得有道理。”陈百威说:“不是‘有道理’,而是很有道理,江湖上能坚持到最后的,有史以来,并不是那些争强好胜者,往往那些忍辱负重、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最终得到天下!这些天堂主与我商量,针对目前的不利局势,想筹划一个洪门大会,把全香港各堂口团结起来,旨在日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争斗。这想法很不错,若成功了,在香港江湖史上是第一件功德大事,不仅对堂主本人,对我们整个‘洪胜堂’在江湖上的威望都会有所提高!” 文贵听到此处,不觉也点了头,赞道:“堂主这一招实是明智之举,我支持!”说罢,又小声与旁人议论:“这件事若办成了,堂主对江湖的贡献可谓功得无量!” 陈余祥脸上泛起了红光,说:“我陈某人一心想着的只是江湖上各堂口弟兄们的共同利益,并无功利名望的念头。凡江湖上沽名钓誉之人,都不是真正的好汉。实不相瞒,我筹办的洪门会并非我的独创,而是受洪门前辈的启发。早在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陈近南、蔡德忠、万云龙在湖北白鹤道观举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洪门大会,也叫‘红花亭’大结义。这次陈某实乃拾人牙慧,惭愧都来不及,怎敢承望‘功德’二字?” 众人见陈余祥说得十分诚恳,都打心里敬佩,连经常认为不及陈百威一半的文贵对他也有了“别士三日”之感。 陈余祥接下来把自己的打算及计划和盘托出,并分派任务,印好邀请函分送到每一个堂口。 这次的洪门大会宗旨是希望所有的堂口都参加,地点定在宵箕湾晒鱼场,原因是那里临海,地势偏僻,不会引起警方人员的注意。 邀请函由傅灵华起草,待分发时再由陈余祥一份份签名。 经过几次反复修改,大家认为没有问题了才定稿,邀请函写得十分诚恳,出发点相当明确,只要是正经江湖人,看了这份邀请函都不会放弃这次洪门大会。 最后在定选址的时候,陈百威发表了他的看法,他说:“我相信绝大多数江湖人都是忠肝义胆的好汉,但是,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奸佞之徒,有史以来,江湖豪杰层出不穷,江湖败类也不乏其人,我建议把邀请书上的地址写成湾仔码头,待集合完毕再乘船去筲箕湾。” 文贵第一个鼓起掌来:“副堂主这个建议很好,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各堂中只要出一位江湖败类,通报警方,那可就麻烦了,依我看邀请函上的地址最后注上西营盘或上环,这样一东一西,距离越远,安全系数越大。”陈余祥点头表示赞成。 全香港目前一共大小十六个堂口,有人提出不能让彭昆参加。陈余祥则认为“洪义堂”是香港三大堂口之一,不能缺他。 众人携了“邀请函”分头去散发。 果如所料,陈余祥的建议在香港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都说这个“洪门会”早就该召开了。夸赞陈余祥的人亦不少,其中“三山会”的莫启青、“洪群乐”的许成名等六七个堂口回了贴,感谢陈余祥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凡事都有正负两面,就算陈余祥筹办这桩有利于江湖的大好事,却有人为此而惶惶不可终日。 彭昆自从接到陈余祥的“邀请函”,一股无名之火就压不住往上窜。 这一场江湖大混战就“洪胜堂”没有损兵折将,对此他心中就有几分嫉妒,现在又来这一招,事成后,“洪胜堂”在香港的地位与威望将与日俱增……妒嫉之心人皆有之,但凡马面人心胸更加狭窄,彭昆哪里容得下别人超过他。 次日,彭昆令苏小枫四处打探各堂口对此事的反应。 中午,苏小枫把外面听到的反应都如实说了,什么“如盼甘露”、什么“陈堂主功德无量”、什么“办了件大好事”……苏小枫因不知彭昆意图,说话时也带着赞赏的感情色彩,说到最后,冷不防双颊挨了重重的两耳光……苏小枫哭叫:“哎哟,你打我……?” “我还要杀你!”彭昆又扇来两耳光。 苏小枫捧着脸,发现彭昆的马脸变成了紫色,牙齿把嘴唇咬得出血,才知道自己表错了情。 彭昆恶狠狠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赞美我的仇人,当心扒了你的皮!” 苏小枫说:“小的不知,望军师告诉——陈余祥召开洪门大会,是不是对我们不利?” “是呵,非常不利,”彭昆叹道,“如果洪门大会召开成功,从此‘洪胜堂’的声望在江湖上名声鹊起,陈余祥的名字将如雷贯耳……我们‘洪义堂’经过这一场折腾已元气大伤,和别人本来就有了差距,如果让陈余祥的阴谋得逞,我们称霸江湖的大业岂不遥遥无期?” 苏小枫连连点头:“小的这回明白了。” 彭昆摇头叹道:“陈余祥、莫启青都有得力的手下,偏偏我是单人独马,养了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废物。” 苏小枫搔着头皮:“军师,这样才好,我听人说军师嫉贤妒能,万一‘洪义堂’有人超过军师,军师会容不下的。” 彭昆马脸拉长:“谁说的?!” 苏小枫:“‘三山会’、‘洪群乐’,还有好多堂口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说陈余祥筹办大会你也会嫉妒的。” 彭昆说:“那是别人造谣中伤,你们不要听。” “是,我们不听。”苏小枫一会又问,“军师,陈余祥对我们如此不利,这次……” 彭昆点头:“我是绝不允许陈余祥顺利举办洪门大会的!”“可是我们将少兵寡,不是他们的对手……” 彭昆:“你给我去请伍平议员过来,我自有道理。” “是,小的便去。” “先把苏小飞叫来见我。” 苏小枫答应着,出门时阴阳怪气吆喝:“传苏小飞,军师有令!” 苏小飞即刻进来,问道:“军师有何吩咐?” 彭昆说:“用我的车去桃花园把笑笑小姐接过来。”苏小飞一听要他去妓寨,立即来了精神,笑道:“笑笑?嘻嘻,我这就去接。” 笑笑小姐是当今红牌阿姑,年方二十,不仅人漂亮,且能歌善舞,许多达官贵人对她十分着迷,但真正到手的聊聊无几,正因为这样,她的身价越来越高。 在与笑笑交往中,彭昆了解到笑笑非平凡妓女。有次彭昆对她说:“吊起来卖能卖好价,但时间长了的水果失去新鲜就不再值价了。”笑笑是位极聪明的女人,立即知道彭昆的意思是一旦她人老珠黄之后怎么办,因此叹道:“我也深知这个道理,虽有良策,却苦于无人支持。我曾指望伍平能帮我一把,可他重名誉胜过女色,我和他的关系始终停留在普通朋友份上。”彭昆问道:“你是不是想开妓寨?”笑笑道:“看来你还算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俩人于是有了话题,越说越投机。原来彭昆也有意开一家妓寨,用旺发赌馆的整层楼面做地盘,但无内行人选,遇上笑笑,真可谓是西门庆碰上潘金莲。谈到最后,想不到笑笑野心不少,她除了以身相许,妓寨属于她个人,待生意好了,再还借款。彭昆不是傻子,哪里容得笑笑拿他的钱,住着他的楼替自己做事呢?最后他也回敬笑笑:“小姐如果真是这样高调,那就蝗我一句忠告——好在天下女人很多,没听说有干死的男人。”那以后,彭昆再没去找笑笑。但听说伍平对她仍一住情深,要争取伍平,当然只能用笑笑这张牌。 旺发赌馆与桃花园很近,有雪佛莱小车迎接,笑笑很快就来了。 传来高跟皮鞋叩击楼道的声音,然后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啊呀呀,彭军师不知错了哪一根神经,今天突然想起我!”听着那嫩嫩的、颤颤的声音,彭昆喝退左右,迎了上去携着笑笑的手,但见五个指头如莲藕般白嫩,手背上四个小小的肉窝盛满诱惑,捏在手里整个身子都是酥的。 笑笑轻轻地把手抽出,不失体统地和彭昆保持的距离坐下。看得出来,她是老于此道的,不知有多少嫖林高手想占便宜都未能如愿。她深谙男人的心理,如果一下子就到手,他反而觉得索然无味。 彭昆此刻没有太多的心情,单刀直入:“那天笑笑小姐要求,回来后我考虑再三,愿意让出第三层给你,另暂借一万大洋供你做启动资金。”笑笑一愣,感到太突然了,以她多年的经验,知道彭昆并非是那种把美色看得高于一切的男人,她点燃一支雪茄,吐了串串漂亮的烟圈,冷冷地问道:“什么条件?” 彭昆咽着口水:“别说得那么难听,难道就不许我向你献殷勤?” 笑笑冷笑道:“彭军师别绕圈子了,汉干脆点。说出你的条件我还得做出一番考虑。” 彭昆敛起笑容:“爽快。我也不转弯抹角。我有件事要求伍平帮忙,多余的话我不说你也知道,总之要让他舒舒服服,乖乖听我的话。”“我道是什么难事呢,原来是这样。”笑笑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我可以答应你,但不许耍赖,得立下一个字据,最好还要有伍平做证。”彭昆道:“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让我们伍议员满意。”说着色迷迷地靠了过去。 “都说笑笑小姐难得到,象天上的星星月亮,只可以看,不可以摸,今儿个我不但要摸一摸,还要抱一抱。” 笑笑在彭昆怀里半推半就:“彭军师,我劝你不要靠近我,天上的星星、月亮是专给人看的,摸就没意思了,很冷。” 彭昆笑道:“你怎知星星、月亮很冷,莫非你上了天不成?” 笑笑嗔道:“亏你还是军师,连这个问题都不懂。有一首诗是这般写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闾,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间。’这里说的再明白不过了,高处是最寒冷的。” “我差点忘了,笑笑小姐还是位女诗人,为这,我也非得给你‘打印’不可,也不枉认识你一场。” “打印”是江湖行话,和女人发生肉体关系之意。彭昆就要造次,突闻门外咳嗽声,接着是苏小枫的声音:“报告军师,伍议员驾到!”彭昆忙把笑笑藏入室内。 伍平今天的打扮是一袭长衫,一柄文明棍,一顶礼帽,一副金丝眼睛。 自从梁再堂去世,伍平应彭昆之邀也曾来过两次,但关系仅仅停留在表面,没有深交。 彭昆把伍平迎进客厅,沏好茶,屏退左右,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二人挨着坐在沙发上。 彭昆先“嘿嘿”地傻笑两声,算是招呼,然后也不谈正事,小声说,“我们今天彻底放松,不谈别的,就谈我们男人最私下的话,议员不会介意吧?”伍平不知彭昆何用意,不是点了点头,但彭昆劈头问的话题令他在为意外:“议员这辈子玩了多少女人?三百多吗?” 伍平先是尬尴,见彭昆一脸认真:“我不贪多,只重质量。” 彭昆“哈哈”大笑,和伍平亲近了几分,手搭他肩:“我和议员一样,不贪多,只求精。” 伍平终于彻底放松了,凑过头:“你玩过哪些红牌阿姑?” 彭昆于是把广州酒家、桃花园、金陵酒家的红牌阿姑数了一遍。 伍平拍着肉乎乎的巴掌笑道:“她们也是我的朋友。” 彭昆突然叹气:“不过这些红牌阿姑再漂亮也顶不上一个人。” “谁?” 彭昆偷偷地瞅了一眼伍平,说:“笑笑小姐……不瞒你说,我对笑笑小姐非常着迷,可惜总是不到手。” 伍平听到这里,也是一脸懊丧,不停地搓着手。 “伍议员,你说笑笑小姐好不好?” 伍平叹道:“好是好,可这小娘子太会玩男人了,我对她可算是捧足了场,到今天为,连手指头都没碰过。” “有这种事?” “唉,想得到又得不到——这滋味难受啊。” 彭昆见时机成熟,试问道:“听说笑笑放出话来,说谁能够支持她办妓寨就愿意委身谁,可有这事?” “她和我讲过多次,并不是我舍不得花几个钱,可是我的身份……” 彭昆道:“你帮我传话给她,我早就想把下面这层楼改做妓寨,需要像她那样内行的人,你说——” 伍平立即双眼发绿,问道:“你真有这想法?” 彭昆认真点头:“君子无戏言。” 伍平拍着沙发:“这样好是好,只是你如何谢我?” 彭昆道:“我就把笑笑送给你!” 伍平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拍着彭昆的肩,两人笑得前弯后仰。 伍平是久历官场的政客,接触过各各人物,他知道彭昆一定有所求他,因此也不客气,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彭昆这时也认真起来:“伍议员只管放心玩,这旺发赌馆原来是你老朋友梁再堂的产业,保证不会有人怀疑议员是来寻花问柳。”伍平知道彭昆很快就要切入正题,与其让他先说,还不如争取主动,这也是官场上常用的手腕,说:“彭先生今天邀我来——”彭昆道:“我今天请议员来别无他意。不知香港政府最近有什么新闻,可否透露一二?” 伍平道:“香港怎能没有新闻?说出来恐怕彭先生不大感兴趣,比如女皇陛下召见了总督……”彭昆对这些当然没兴趣,于是单刀直入:“比如警方最近有什么行动……” 伍平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对这事感兴趣。警方最近很忙,工人受大陆的影响,举行大罢工,警察署长麦当汉忙得焦头烂额。” 彭昆道:“我很愿意协助警方弹压罢工工人,还望议员多多引见。” “这当然好,麦当汉也曾多次过问香港有无可以利用的民间力量,我回去马上向他推荐你——不是我小瞧你们,有史以来,帮派势力都难成气候,最终目的还是指望朝庭招安,像《水浒》里的宋江,手下有了一零七员大将,还时刻盼望早成正果。” 彭昆道:“不瞒你说,我这次邀你,是想向政府透露一个重要的情报。”说着,呈上陈余祥给他的“邀请函”。 伍平接过细看,大惊:“这不就是谋反么?” “正是。陈余祥联合所有堂口,目的就是想让他的势力超过皇家警察,你一定要转呈麦当汉。” 伍平把“邀请函”叠好,揣进怀里:“这情报很重要,我一定要亲自交给总督。这还了得,目下正是罢工热潮,麦当汉哪里还忙得过来,闹下去总督不被赶走才怪呢。” “陈余祥目的就是要赶走总督,由他执掌,还说香港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土地,不允许英国人在这里当权,他很有煽动性,一下子纠集了大批人马。”伍平点头:“好,好,这些情报都很重要,汇报到总督那里,有你一份功劳!” 彭昆一脸灿烂,想到就要与总督勾结上,心里很高兴。 伍平起身,说:“我马上带你去见麦当汉,他和我的关系不错。”“议员先别急,”彭昆说着把室内的门开了:“你看看这里还有谁。”伍平把胖胖的身子往前倾,他看见了笑笑…… 在香港皇家警署,麦当汉接见了彭昆。 麦当汉四十岁上下,高高的鼻子,金黄的头发,身材魁梧,操一口半生半熟的汉语官话,双手交叉在胸前,听完彭昆的汇报,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长久沉默。 伍平于是知道——该离开了。 彭昆兴致勃勃而来,虽不指望与麦当汉一见如故,以为最起码会受到热情的接待,根本没曾想到会是这样。 伍平也感到面子挂不住,愤愤道:“世界上就数我们中华民族是礼义之帮。这些英国猪,狗眼看人低!” 彭昆是最善察颜观色的,他从麦当汉的眼神里看出,这家伙根本瞧不起什么“洪义堂”的军师,仅把他当一个普通的报案者而已。一位警察署署长尚且如此,那港督就更加傲慢了,幸亏还没有贸然走访。 一种距离感油然而生,同时也使自己清醒,要在香港出人头地还有一段遥远的路程。 转眼间便过了年,洪门大会召开的时间一天天迫近。一日伍平带来麦当汉的口信,说警署对“洪门大会”很重视,届时将派大批警力弹压,要彭昆做好监视工作,如时间、地点有变动,应及时汇报。 为此,彭昆又窝了一肚子气,心想如不是想借机会阻止洪门大会的召开,老子才懒得接受这种趾高气扬的“指示”。 伍平这些天正为笑笑办妓寨的事催彭昆遵守承诺。彭昆没有反悔,一方面他还要利用伍平,今后如果要找英国人做靠山,他可以起到桥梁作用。另一方,妓寨是开在旺发赌馆,不愁控制,到时盘过来就得了。 到最后,他连麦当汉的冷淡也理解了,认为一位警署署长与三教九流的黑道人物其距离是不能以里程计的。如果过份责求,说明自己也太沉不住气了。因此,他令苏小枫带领大批情报人员,四处打听,得知洪门会的召开时间、地点均无变动。 正月十五,彭昆一早令苏小飞向麦当汉汇报,说一切按原计划行动,自己则领着苏小枫去指定的地点与陈余祥接头。 指定的地点在西营盘一个建筑工地上,彭昆驾着他的雪佛莱赶到,还要下车步行半里路。 车路到了尽头,彭昆没有急着下去,在车上等候。 一会,只见一辆货车停在不远处,车上跳下几十个英国人,这些英国人都是一般的商客打扮,下来后,四散分开,货车一溜烟开走。 彭昆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不知底的人都会忽略,因为这西营盘是新开发区,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很多。 接下来每隔数分钟都开来一辆货车,跳下几十个人,到了最后一趟,只见一个戴着墨镜的英国人在一位矮个子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彭昆立即摇下玻璃,戴墨镜的高个正是麦当汉,小个子是带他过来的苏小飞。 麦当汉来到彭昆的车前,问道:“他们都来了?”彭昆道:“绝对会来。麦先生是看过邀请书的,那上面还有陈余祥的亲笔签名,不会假?”“中国人很狡滑,常用什么‘声东击西’之计,我的意思你懂么?”“一开始我就考虑过这问题了,防着他们到时是去另外一个地方,以避免警方的耳目。” 麦当汉点头:“你很聪明,明白我的意思,你说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 “很好处理。”彭昆说,“在香港我们‘洪义堂’是三大堂口之一,无论他怎么换地方都会通知我,跟着就能找到他们?” 麦当汉连连点头:“OK,说得好。” 据苏小枫汇报,早在一个月以前,陈余祥就开始在西营盘做准备。具体地点选在一片新填的陆地上,那里早有两个小岛屿,中间填上土,既背风,又幽静,且不惹人耳目,是个最理想的秘密聚会点。 彭昆看了看表,感到苏小枫该回来了,可是仍不见踪影,准备派苏小飞过去看看。 恰在这时,苏小枫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报、报告军师,陈百威要你过去。” 彭昆道:“为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苏小枫说:“那条路很不好走,看上去没多远,走起来要走好久,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最快的速度。” “已经来了多少堂口?” “报告军师,地址临时改变。” “改在何处?” “陈百威说要军师亲自过去听通知。” 麦当汉、彭昆面面相觑。 “署长,你看怎么办?” 麦当汉果断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彭昆、麦当汉的助手克拉克、苏氏兄弟一路五个走过一片工地,进入到新填的陆地。 麦当汉四下张望,他的手下已埋伏好了,单等他一声命令,马上可以执行任务。现在情况有变,当然只能去看看再做决定。 “依我看,陈余祥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彭昆见麦当汉夸赞陈余祥,先是极不舒服继而顺水推舟道:“那当然,不厉害香港这么多堂口就不会服他。这家伙野心相当大,扬言要称霸香港。”麦当汉很不高兴,说:“他称霸香港,那我是干什么吃的?” “他连总督都瞧不上眼,口口声声要赶回英国去,你就更不会放在他眼里了。” 麦当汉被彭昆三言两语挑拨得火冒三丈:“这个陈余祥,太目中无人了,我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通过一片高低不平的新填地,进入到两个小岛屿之间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显然是经过精心修整的,十分平坦,东边方向还有一个松木扎成的大擂台。 麦当汉本打算多带些人来,又恐打草惊蛇,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场地上空无一人,彭昆正纳闷,靠海边的小岛上一位潮州口音的黑汉子招手道:“这边来,大家都在等彭军师一个人!” 彭昆一行糊里糊涂地走过去,水里有一艘船,因被岛屿挡住,所以不惹人注意。 彭昆认得向他招手的是莫启青的手下黄绍荣,根据新会规,从今天起,所有仇恨一笔勾销,是敌人也要成为朋友,因此黄绍荣开口叫他。 “黄先生,新地点在哪里?”彭昆问道。 “不知道,你过来吧,陈副堂主在船上等你,他会告诉你的!” 五个人鱼贯,登上船。麦当汉意识到不妙,正要拔枪,说时迟,那时快,黄绍荣飞快地从他腰上把枪摘下,接着又在他的裆部搜出一把左轮。这时陈百威从船舱里钻出来问道:“彭军师,这俩个洋人是干什么的?”彭昆慌了半秒钟,答道:“是我新请的洋保镖。也算是本堂会员,今天特来参加洪门大会。” 陈百威向麦当汉抱拳:“欢迎参加我们的洪门大会。按会规,不许携带任何武器入场。” “请问新会址在哪里?”麦当汉机械地学着中国礼节,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 陈百威笑道:“海里。开船!” 麦当汉、克拉克被陈百威、黄绍荣挟在中间,彭昆暗暗叫苦,害怕两个英国人不知天高地厚中途动手,害得自己也保不了命,一路递眼色,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船的速度很快,为了迷惑岸上的警察,故意向相反的方向开了几里才折回来,然后汇杂在一些渔船里向东边方向行驶。 原来陈百威早就提防彭昆报警,因为这是他的一惯做法,最后决定后,有意在西营盘地区选了一处地点并加以修整,迷惑彭昆,一边严守密秘。到了开会的这一天,选了几个武功好的来这里接应,果然发现有大批警察尾随。陈百威知道警方不见大批人是不会轻易行动的,抓住这弱点很轻松地把彭昆几个弄上了船。 现在彭昆只有一心一意出席“洪门会”了,两个洋人麦当汉、克拉克也只能以“洪义堂”会员身份出席大会。 彭昆估计会场可能就在中环附近,中午时分,船果然在筲箕湾晒鱼场靠岸。 陈百威、彭昆等人一上船,立即受到陈余祥的夹道欢迎。 春天的筲箕湾在接连下过很久的雨后有了一个难得的多云天气,海风不大,气候宜人,今天这里十分热闹,人山人海。 彭昆在这里见到了他的所有仇人。他的仇人在大会的精神驱使下,都向他伸出诚恳的手,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十二点正,举行了开会仪式。 因怕警方捣乱,神台是临时在东边的山坡上用木桩和木板搭成个擂台式的高台。 陈余祥站在擂台上,向众人出示自己在大陆被授予“红旗五哥”的委任状,然后杀鸡祭奠洪门开山祖陈近南、万云龙、蔡德忠等前五祖。 陈余祥主祭,按仪式行大礼,全体洪门组织以堂口为单位,全部跟着跪下。 祭毕,陈余祥请各堂负责人登台,开始宣讲洪门组织的本源及一些基本规矩礼节。 陈余祥特别提到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洪门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 当时参加的人数有二千多人,与目下香港的洪门大会人数相等。但是,那时候的两千多名洪门前辈都是团结一致反清复明,为成就大业奋斗。而今天,香港各洪门组织却是为了相互之间争地盘、夺利益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最后招致英国警察的弹压。 陈余祥说到这里的时候,痛声疾首,声泪俱下:“弟兄们,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英国人统治下的地盘,无非是为了谋生、求财,让全家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万万不该动辄殴斗,动枪动刀……今天,我组织这个洪门大会,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只要从此太平山下真正太平了,我陈某人死了也心甘。我们洪门会,在这个新的历史环境下,应该有新的指导思想,新的洪门宗旨。万事‘和’为贵,从今以后,所有的恩恩怨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同在一片土地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为了记住今天这个有意义的时刻,我建议凡参加过这次洪门大会的堂口,都在堂口旧名称的前面把‘洪’字改为‘和’字,比如我们‘洪胜堂’,今后就叫‘和洪胜’。”全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这次洪门大会开得相当成功,可谓群情激昂,各堂口早就盼望着这一天,都说如果没有陈余祥出面组织这次大会,江湖将会更加混乱不堪,冤冤相报,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皇家警察全部巢灭。会议到了最后,陈余祥高举起手臂,尽可能地大声说道:“从即日起,我们香港洪门就是一家了,大家要和平相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万一发生纠纷摩擦,只能通过‘讲数’方式解决,非万不得已时,不得诉诸武力,即使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也要协商指定时间地点,一决雌雄。不论胜负的任何一方,绝不能惊动皇家警察!”陈余祥的话音甫落,全场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陈余祥提倡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事实上,没有吃过亏的堂口愿意“和”,但有血债的堂口表示人争口气,佛争柱香,哪怕明摆着要输,也要讨个“说法”。 实际上,陈余祥几经努力,苦口婆心,还是阻止不了“决斗”,有六对堂口提出决一雌雄,让所有的人做见证,其中包括“洪胜堂”的何香珠为母亲报仇向“洪义堂”提出“决斗”。 陈余祥无奈,只好提出细则,六个吃了亏的堂口由于占了理,有权选定决斗方式,方式分“械斗”和“徒手斗”。“械斗”是双方各选一名枪法准的,再选一个僻静之处,枪内只许有一粒子弹,拉开距离,双方做好准备,然后同时射击,不管打中与否,双方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徒手斗”则是通常的“打擂”,双方各派一名武林高手,本堂若没有,也可聘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斗。 无论“械斗”还是“徒手斗”,都本着一个“公道”的出发点,不使任何一方有怨言。 六对有恩怨的堂口,按理是十二个堂口,其实不然,这中间有彭昆的“洪义堂”同时与莫启青、陈余祥有恩怨;许成名和“洪群乐”同时与莫启青、钟盛富有恩怨。 “械斗”的地点选在晒鱼场东边角的一片空地里,这里较僻静。凡愿意械斗的堂口先在神台前上了香,拜祭陈近南等先祖,发了誓。仪式毕,各选出一名代表,赤手空拳,到了现场再由陈余祥亲手分发验证只有一粒子弹的左轮手枪,然后双方射击,打完了,这两枝枪日后便是专作“械斗”的公用武器。 几轮“械斗”毕,有打死的,也有重伤的,这事从此便了结了,最为热闹是擂台上的“徒手斗”,吸引了所有的与会者。 “洪义堂”这次来的人数最少,陈余祥提出可以改日。 以“洪义堂”会员身份出席大会的皇家警署署长麦当汉及助手克拉克本想中途悄悄开溜组织力量扫荡,无奈陈百威、黄绍荣盯得特别死,一直不曾有机会。到最后只有安心看热闹了。 在看台上打擂之际,彭昆见麦当汉看得十分投入,便悄声问身边的克拉克:“署长的武功怎么样?” 克拉克以为彭昆在借中国功夫轻视他们英国人,说道:“我们署长在伦敦拳击赛中获过大奖,台上那些花拳绣腿只怕还禁不起我们三拳两脚!”这话正中彭昆下怀,附着麦当汉耳朵:“署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你有好功夫,我与其他堂口的恩怨也不必改日了,等一会我提出与陈余祥决斗,除去他,比你出动警力弹压效果还好。” 麦当汉觉得这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擒贼擒王,如果真能与陈余祥决斗,除去他倒是一件奇功。点头道:“好是好,我也有此意,只怕陈余祥不愿出面交手。” 彭昆见麦当汉已答应,喜不自禁,今天与会的堂主当中,最令他头痛的就是陈余祥,如果能够除掉他,等于给他的霸业扫除了一大障碍,因此极力怂恿:“署长放心,陈余祥今天出足了风头,只要你点名要他,他没有理由拒绝。中国的江湖人都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我担心的是——” 麦当汉明白彭昆后面没说出的是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已经看了几场打斗,你们中国功夫,恕我直言,不敢恭唯!” 彭昆目的正是要激他,没想到这英国佬这么容易上圈套,笑道:“既是这样,打赢了不仅是在你的工作范围内除去一桩心腹大患,更是替贵国争了一口气!” 麦当汉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把两个拳头捏得“格格”响,做好了准备迎战。 擂台上拳战正酣,彭昆趁众人分不出心旁顾其他之际百般挑拨。一会他又摇头说道:“我相信署长的神威,不过也不能太轻敌了,据说陈余祥的武功是非常了得的。”麦当汉一脸愠怒:“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是我吹,恐怕你们今天最会武功的人还打不过克拉克!” 彭昆失态地拍起巴拿来,悄声说道:“我们与‘三山会’也有恩怨,正好克拉克也有露脸机会!” 台上对擂的双方已接近尾声,胜的一方已将另一方打下了擂台,按规定,只能在台上打死人,打下台就不能再追。 彭昆趁这机会站了起来,大步走上台,向陈余祥抱拳:“陈堂主且容我说句话!” 陈余祥做了个“请”的手式:“彭军师请讲!” 彭昆道:“‘洪义堂’欠下贵堂和‘三山会’的债我表示悔意。今天我们来的人很少,蒙陈堂主照顾,可宽容几日,为此,我深表感谢。不过,这笔债终归要算清楚,迟算不如早算,难得各路弟兄在场做证,我决定今天就把这事了结!” 陈余祥并不曾考虑彭昆会玩弄什么,只觉得对方的话很有理,当下答应,并向台下宣布。 第二轮,“三山会”向“洪义堂”讨说法,陈余祥宣布完毕退至后台,早有“三山会”的黄绍荣用几个漂亮洒脱的鹞子翻身飞身上了擂台,抱拳向台下施礼。 克拉克在下面做拳击状,麦当汉一边吩咐,一边帮他束腰带。 临上台,麦当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彭昆:“你们中国人打擂台会不会玩鬼把戏?”又怕彭昆不理,解释道:“比如放暗箭,身上藏凶器。” “你放心,中国正经的江湖人绝不干那把戏,刚才你已经见识了,对外国人他们还会更注重规矩。” 麦当汉放了心,才放克拉克上擂台。 克拉克一路拿腔做势挥着拳,到了台前,见了一丈高的擂台傻眼了,原来他虽是拳击手,并没有练过跳跃轻功一类的技巧。临了,双手攀着擂台边缘身子就在空中打秋千似的荡来荡去,引得台下一阵大笑。 克拉克悬在空中利用单杠引体向上的动作翻身上了擂台。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克拉克向台下啐了一口,拍打身上的灰尘,然后大叫几声,以此蓄力,猫着腰,双手护头,窥视对方……黄绍荣暗骂道:“玩什么洋把戏!”收腹,运气,气沉丹田,再运至四肢,四肢发热——已进入了搏击佳状。 克拉克见黄绍荣个子比他矮小,估量不如他,在心理上他把自己先当成一头猛虎,将对方当成一只羊羔,狂喊几声,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旨在来一个先声夺人。 黄绍荣虽则矮,行动却十分轻巧,只轻轻将身子一躲,克拉克笨重的身子便跌在擂台上,嘴里哼哼有声。 台下又是哄笑。 麦当汉样子十分愤怒,可又帮不上忙,彭昆则懊丧地大摇其头。 黄绍荣为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并不急着置克拉克于死地,抓起他的后领……这时克拉克终于有了进攻的机会,左右开弓,勾拳纷飞,啪啪数响,打得黄绍荣眼冒金花,无招架之隙。 骄兵必败,原来刚才克拉克并不是爬不起来,故意装扮,以诱黄绍荣上当。 黄绍荣尝到了外国拳击的滋味,不敢怠慢,向后一仰,跌在擂台上。 克拉克也犯了同样轻敌的错误,以为对手被他打趴了,提脚当胸踩去,不防黄绍荣早有准备,双手捉了克拉克的腿用力向前一拉,自己的身子就地翻滚360度,一个鲤鱼打挺腾空而起。 克拉克被黄绍荣用劲一拽,后脚虚空,就着惯性,屁股重重地顿在擂台上,把粗大的木桩都动摇了,正要爬起迎战,黄绍荣早腾空而起,双脚雨点般踢中他的头、胸、背和下腹……潮州人的腿功是最厉害的,踢、踩、扫、点招招狠毒,克拉克一下子体内多处器官负伤,口里流出血来……黄绍荣从来是见血就发狂的人,扑上去一边掐脖子一边用嘴把克拉克的嘴唇咬了下来……下面的麦当汉急得咬牙,见克拉克死了,痛心疾首……彭昆摇头惋惜,待陈余祥宣布从此“洪义堂”与“三山会”的恩怨一笔勾销时,又有了“塞翁失马”之感。 下一轮是“洪义堂”对“洪胜堂”,何香珠提出用“械斗”解决,说她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陈百威当场制止,说道:“若让你出面岂不说明我们太无人了?你的仇恨就是堂口的公仇,好好在下面呆着,我替你上擂。”台上克拉克的尸体由护卫抬了下去,所有今天决斗死去人都堆在一起,待大会结束后各堂口统一认领。 陈百威束了束腰带,运起轻功,一路“蜻蜓点水”悄然上了擂台,连半点响声都没有,看得众人都呆了。 台上的陈余祥见状,上前阻止:“阿威,你下去,表婶的仇由我来报!”陈百威道:“不行,你是堂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怎么办?” 上面在推推搡搡,这时台下站立起一位牛高马大的英国汉子,用半生半熟的中国话叫道:“不用争了,我们大英帝国与你们无怨无仇,刚才有人出手打死我们的人,责任全在大会的组织者陈堂主!今天,我以大不列颠民族的身份向陈余祥挑战,一切按你们的要求、规矩行事,死不反悔,也不报官!” 彭昆拍掌叫好,众人齐唰唰盯着陈余祥。 此时此刻,为了维护自己的各誉与威望、更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已经没有了退步之地。他轻轻地推开陈百威,说道:“没事的,西洋拳我见识过,没什么大不了,特点是近距离威力大,只要不被抓住,取胜的把握很大。”陈百威也只得由他,说了声“小心”转身退下台。 陈余祥扫视全场,见众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感到责任重大,咬了咬牙,调整心态冷静地为决斗做准备。 麦当汉束紧腰带,赤膊上阵,但见他全身的键子肉大块大块地隆起,走路的步子刚键沉稳,看一眼便知此人全身都是力量。 几个流星步,逼近擂台,“嗨”的一声叫喊,麦当汉的身子已如大山一样耸立在台上,几排木桩像承载万吨重物似的颤动。 麦当汉上了台,鼻孔里发出轻蔑声,拍打自己的胸口,嘲讽道:“我先让你三拳,怎么样,服还是不服?” 陈余祥意识到对方是寻衅而来的,也不客气,一记“泰山压顶”向麦当汉的天灵盖打来。 麦当汉向后退了退,陈余祥的铁砂拳击在他的胸部上,手感到一阵麻痛。 这倒不是麦当汉的内功厉害,原来外国之拳击手,一身肌肉都经过万千拳的捶打,业已成萤,只要运足气,就如铁一般坚硬。 陈余祥因是头一次与西洋拳击家对擂,一时无从适应,先就慌了三分,见如此,又跌了几分神。凡武林之人,靠的是一口豪气取胜,跌了豪气,也等于跌了精气神。 为了试探对方的功力,陈余祥在上三路攻不破之后,立即改变战术,向下三路发起攻击。 麦当汉格起斗来,一边跳跃,一边挥拳,招招出手狠、准,更兼十分沉稳。 陈余祥一时急燥,拳腿并举,一齐向对方下身进攻,结果忘记了上身的自我防守。稍一疏忽,左背被击中一拳,全身一麻,武功已散了六七分。散了武功的人,素质和平常人一样,哪里禁得起一招招快如闪电的重拳?几个趔趄捂胸向后退……麦当汉终于抓住了千截难逢的机会,运足力气,向陈余祥虚空的胸腔扫去——说时迟,那时快,台下的陈百威看出了麦当汉的险恶用心,大声叫喊:“跳——快跳下来——” 陈余祥醒悟过来,脚下就是擂台边沿,此刻救生的欲望促使他纵身一跃……落地时,陈百威扶着他,关心地问道:“堂主,伤着了没有?”台上的麦当汉拍着手狂笑不止,然后指陈余祥说道:“中国功夫不过如此,不堪一击,不堪一击!” 陈余祥推开陈百威又要上去。 麦当汉巴不得如此,又是一阵肆意侮骂:“中国人,服不服?不服上来,我再让你六招!” 陈余祥忍无可忍,挣脱陈百威,正要冲上去,咽咙一热,一块东西上涌——竟是一大块淤血……陈百威再也忍不住了,飞身上了擂台……麦当汉慢傲地啐了一口,说道:“我本不想杀你,可你已经两次上台冒犯我,用你们中国话说,是忍无可忍,不过瞧你可怜,也让你三招。” 陈百威抱拳:“三招也不要让了,如能打死我,我心服口服。绝不反悔,擂台讲的是公平竞斗。” 麦当汉拍了拍巴掌:“好,算你这中国人还有点骨气,不似你们的祖先,轰几炮就把香港让了出来。” 陈百威不与对方啰嗦,把真气运在脚下,两条腿便晃动起来,上身动作轻盈有致,有如女人之忸怩。 麦当汉大笑不止,说:“原来陈副堂主还会做女人之态,莫非你也有同性恋倾向?很好,本人是双性恋,虽有不少女友,同时也和男人有染。” 话音甫落,陈百威已近身,麦当汉连忙挥动双拳,直勾、横拳、扫拳并用,铺天盖地,刚才他也是用这绝招打得陈余祥乱了方寸的。 满以为又是稳操胜券,没想到连发三五十拳竟没有一拳击中,定睛看时,哪里识得对方的穴位?简直连身子都看不清。 麦当汉叫道:“你这是什么邪术?有本事显出真身来两人硬打!” 陈百威道:“这就是正宗的中国武功,你哪里认得,你不是说我做女人态么?这就叫‘无影莲花幻步’。” 麦当汉摇着头,因担心对方发招,不停地挥拳,以为总会打中一下,岂知这什么“无影莲花幻步”越来越神奇诡异,心里便虚慌了三分。 “这个不算,”麦当汉仍然强嘴道,“既是什么影、幻之类的玩意都是邪术,算不得正当功夫!” 陈百威冷笑道:“不了解中国功夫就不要妄加评论,我这功夫都是靠苦学苦练得来的,更无投机取巧之嫌,不信你看着。”说着,放慢了步法,仍如开始一样做女人忸怩之态:“可看清了?一般的人只有我这速度,如果能在此基础上提高六倍以上的速度便是‘无影莲花幻步’,不下苦功夫能达得到么?” 麦当汉不敢再轻敌,暗叹中国功夫果然博大精深,站好姿式,准备一场恶斗。 原来“无影莲花幻步”也有局限,仅仅只能防守,使对方打不着,无攻击力,此刻,陈百威从上千个中国功夫里独选了这一招也是有道理的,刚才他目睹了麦当汉劈头盖脸打陈余祥,感觉到那力度确实了得,凡血肉之躯都难以承受。俗话说,“柔能制刚”用此一招对付麦当汉最恰当不过了。果然,麦当汉连连吃亏,心理上已怯了三分。 陈百威见时机已熟,向麦当汉的左臂穴打去,麦当汉是拳击家,同样也懂人体24个穴位的要害,因此早有防备,扭身滑过,只打中了臂膀。 陈百威感到一阵麻痛,原来他想在三五招内击败对手,出手很重,只此一试,便知麦当汉是个非常了得的人物,于是更加谨慎。 两个人一阵好打,拳脚飞舞,一个似灵龙舞长空,一个如万重泰山任雷劈;一个灵巧,一个健稳,把台下的观众看的呆了。 那陈百威以快取胜,溶汇了中华武功技击之精华;那麦当汉以稳键自守,发挥了西洋拳击之特强。两人斗了三四十回合,陈百威意识到长此下去自己的力量将耗尽,终归要吃亏,于是改变战术。 中国民间有一招武功绝技,叫“地滚龙”,且说“地滚龙”有高山滚石之妙,有排山倒海之势,正好用之对付壮实如牛的英国佬。陈百威扑地一滚,麦当汉自认得势,笑道:“我还以为你有点本事,没想到中国人都是这水平,你起来,打不过我饶了你,不要学小孩子去地上打滚放赖!” 麦当汉嘻嘻笑着,看着陈百威越滚越快,甚是有趣,冷不防一股神力向他扑来,趔趄着,眼前一黑,如车轮滚过,倒在台上,接下来又骨碌碌跟着滚起来,仿佛陈百威身上发出千般吸引力,想动也动不了。麦当汉这才尝到中国功夫的厉害,额头、后脑勺、胸、背、屁股和膝盖像被钝器击打一般,钻心钻骨的痛,禁不住大声喊起痛来。陈百威像打蛇似的,把麦当汉折腾晕了才停住,不无饥讽地问道:“中国功夫怎么样?”麦当汉只好伸出拇指:“中国功夫,OK!”陈百威把嘴凑近麦当汉的耳朵:“你根本不是‘洪义堂’会员,我知道你叫麦当汉,英国皇家警察署署长,快跳下擂台去,不要让别人看到我有意放你。”说着,又打几个翻滚,然后趁机放了麦当汉,再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恰好麦当汉已跳下擂台。众人惋惜。至此,各堂口所有的恩恩怨怨到止结束了,大家等待陈余祥上台主持。众人的目光一直看着台上,陈百威叫了几声,这时文贵从后台上来,悄声道:“副堂主,堂主有急事请你去一下。”陈百威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只好向台下作揖:“各位弟兄请稍候,陈堂主马上就到。”台下众人从文贵对陈百威悄语的行动看出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全场骚乱,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窃窃私语被涛声盖过,北面的大海浩浩无边,浸于微雾中,一阵阵海风吹来,千层浪涌,万迭波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腥气息。那远处点点白帆,近百艘鱼船,点缀了筲箕湾渔港风光。 陈百威来到后台,躺在何南怀中的陈余祥尽最大努力想自己坐起来说几句话,终是未能成功,他的嘴一张一翕,喉咙里响着,话始终吐不出来……陈百威一个箭步冲过去,想从何南怀里抱过堂主,但已经晚了……陈余祥的口里吐出一块淤血,瞳孔扩散,一命归西……陈百威记起麦当汉在陈余祥的左背处击了一拳,那里靠近心脏,是拳击禁止打击的重穴位,他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第十三章 乱世大洗劫 香港洪门大会结束,原“洪胜堂”改名为“和安乐”,陈百威继任堂主。洪门大会虽给“和安乐”带来了声望,在香港居“老大哥”的地位,实际上,整个堂口已摇摇欲坠,陷入崩溃的边缘。 兵家语:一日无粮千兵散。“和安乐”的前堂主因过份“忠义”,无心聚财,靠借款及傅灵华的支撑显然是力不从心,难以为继。 这问题早就摆到议程上来了,文贵曾多次向陈余祥提出收“保护费”,都被拒绝,理由是有损堂口的名誉。 陈百威早拟好了几个计划,那时一来考虑到堂主也许不会赞成,二来又碍着洪门大会的召开,这事一直拖了下来。 “和安乐”安葬了堂主,陈百威召集文贵、傅灵华、何南等几个首领研究今后的出路。 陈百威首先让管家傅灵华向大家公布家底:除了欠五万大洋的债,过几天连开饭的钱都没有了。 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都知道,即使陈余祥没有死,按他的办堂方针,终有一天是非解散不可的,既然是黑道,不干邪门歪道的生意就无法立足。沉默了好一阵,文贵先开口:“并不是陈堂主尸骨未寒我就有意犯他的规矩,实在是弟兄们没饭吃了,不能就这样眼睁着散伙。为解燃眉之急,我建议从明天开始,在我们所控制的范围内向各商、摊档收取保护费。” 何南第一个反对:“洪门大会刚刚结束,我们‘和安乐’才在江湖上取得良好的声望,前堂主曾公开骂过收保护费是敲诈勒索,因此才赢得了好的名声,如今前堂主尸骨未寒,我们就砸自己的招牌,若是这样,宁愿散伙也不可坏了前面的名声!” “南叔说得有理。”傅灵华率先附和道。 “大家放心,我不会不知道考虑名声。我已经想好了办法,让他们找上门来主动缴纳保护费,这样一来性质就和敲诈沾不上边了。”说到此处,文贵得意地看着陈百威。 陈百威叹道:“我知道你想好的办法,是不是先挑动一些小流氓去各商店、档口捣乱,然后让他们主动求我们?” 文贵一拍巴掌,叫道:“我们俩总算想到一块处了!” 陈百威摇头:“这样不妥,远水救不了近火。派小流氓捣乱,一两天根本不会有效果,等着他们主动送钱来,即使堂口不解散弟兄们也早饿死了。” 众人觉得陈百威说得在理,连文贵也不吭声了,手托下巴,很久才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陈百威说:“我以为各位有良策,既然没有想出来,我也只好把不太成熟的打算告诉大家——先向三山会借一万大洋,解了燃眉之急,我们又按军师的办法让各处店铺送钱给我们,有了这些基础,我们也不妨学学莫启青贩运烟土。早在广州‘洪胜堂’做徒弟的时候,我就听说过缅甸有一个金三角地区,盛产罂粟,用这种植物提炼出来的鸦片价格便宜,运过来转手就能赚大钱。” “有新堂主的这套计划,‘和安堂’就大有希望了!”文贵第一个鼓起掌来。 其他头领也表示赞同,都从内心钦佩陈百威,觉得他比陈余祥更适合做堂主。陈余祥声望高,有号召力,但太理想化,相比起来,陈百威更注重实际问题。 陈百威见大家对他的计划很赞赏,继续说:“洪门大会虽然成功了,但江湖永远不会平静,如果我们不求发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吃掉。人心叵测,凡成立堂口的人,都不是吃素的,时时刻刻想着称霸江湖。不要说别人,难道在坐的各位就不想让‘和安乐’在香港永远居于霸主的地位? “因此,我们不能只局限于一种形势,只要有利益可图,只要能使堂口发展状大,每一个领域都要涉及。今后弟兄们的任务相当繁重,缓过这口气,要着手筹建镖局,赌楼、妓寨、烟馆、航运,无论天上、陆地、水里都要渗透我们的势力,形成一个立体网络,这样我们的堂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当然,所谈的都是远景计划,而目前的实际问题是解决弟兄们的肚子。开完会,我去‘三山会’一趟,凭着过去的交情厚着脸皮借一笔钱。” “我们曾经是‘三山会’的救命恩人,只要开口,借一万块大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文贵插嘴说。 “也未必前些时候堂主也想到向‘三山会’借贷,莫启青精明得很,对我们的处境了如指掌,未开口,他自己就先说了。管家,当时你也在场,记得他如何说了?”陈百威望着傅灵华。 傅灵华说道:“莫堂主说,‘三山会’能在香港立足下来,全仗‘洪胜堂’鼎力相助,大恩大德,近期无力回报,以后生意好转再加倍补礼。”陈百威点头:“我也记得他是这么说,堂主说幸亏没有出口,否则弄得彼此尴尬,堂主太爱面子,为了弟兄们,我只能厚这一次脸皮,能否借到,还在未知中。” 文贵叹道:“真是人情纸薄,没有前堂主,他们‘三山会’早就成异乡新鬼了。别说是借,就是送一万块钱也不为过。” “这也不能责怪人家,”陈百威说,“我也一样,眼见一个堂口没有经济来源,明摆着借多少都是有去无回的,就是父子关系都不会借,何况只是朋友?” 话说“三山会”自从来到香港,凭着自己的实力三拳两脚,很快在香港立下足来,筲箕湾洪门大会后,已拥有三五百人,在塘西山道口购置了房产,在西环拥有一家航运公司,但这些都是招牌,他们的主要收入还是贩卖军火、烟土。 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大港口,货物年吞吐量居世界前列,由此带来了这个地域的繁荣昌盛。“三山会”来到这里,如鱼得水,如鹰飞出山丘进入到莽莽森林……相比起来,广州很闭塞,那里交通不便,经济落后,贸易仍不活跃,来到香港,莫启青感到这种环境最适合黑道发展。这里聚集了各国的三教九流,信息灵活,不仅可以和广州继续保持联系,同时还可以把领域拓展到越南、缅甸、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这些国家和地区都有自己的优势和弱点,掌握了这些情况,只要肯动脑筋就大有生意可做。比如越南的女人漂亮、多情,为各国嫖客所喜欢,装一船过来卖给妓寨或欧洲的人贩子,转手就能赚一笔大钱;比如泰国、缅甸和老挝边境地区,这里的烟土不仅纯度高、质量佳,而且价格便宜,运过来也是利润可观。加之这些地区由于恶势力的漫延,对军火的需求大得惊人,一枝普通驳壳枪从大陆运来,经香港转卖到那里,至少是双倍的价钱……过去莫启青在大陆贩卖军火,无非是从混乱的军队中廉价购进,再寻找买主;烟土则是从云南边境购进鸦片,再在广州倾销。如此折腾好比阴沟里撑船,碍手碍脚,不仅利润少,还受军阀牵制,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总之,把“三山会”迁到香港,等于蛟龙从池塘中进入到海洋。 香港洪门大会结束后,莫启青又揽下了一单好生意——泰国“金三角”有名的大毒枭金雄为了扩充势力,特意派人向他定购手提机关枪10枝,驳壳一百枝,手雷二百枚,汉阳造二百杆……金雄这次派来的手下是办事干练、武功好,绰号叫“人妖”的男子。“人妖”二十多岁年纪,外表极像女人,据说出道前曾在曼谷夜总会做过几年“人妖”,迷倒了不少达官贵人。后来因为人妖群体不断扩大,竟争激烈风光不再,好在他是男儿身,不仅会扭屁股,也会武功,于是投到金雄旗下,充当冷面杀手。这次人妖带来了由金雄签写的订单,及相当于3万大洋的钻石充当“定金”。金雄想得很周到,3万大洋带现款不方便,换算成等价的天然钻石,装在口袋里也不起眼。莫启青接过钻石和订单,交给雷进去鉴定,请人妖入坐,谈论具体交易细则。人妖用女人腔跟莫启青说话:“我们大哥说了,只要莫堂主的货没问题、守信誉,今后就是朋友,可以长久合作,以后还是有很多生意可做。”莫启青笑道:“我们‘三山会’在江湖上一向以讲信用闻名,和谁做生意都一样——强弱无欺,何况是你们?”“人妖”说:“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在香港打听,就耳闻了贵堂的声誉,要不,也不会和大老无的和你们做生意了。” 莫启青道:“不是我自吹,虽然香港堂口林立,要说做生意,惟有‘三山会’才靠得住,不说别的,我们这些房产就是一笔固定财产,中国有句俗话,‘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雷进插嘴说:“香港有些堂口,别看他们表面风光,其实连堂口都是租的。另有一些堂口,虽有实力,也不可靠,比如‘和义堂’的军师彭昆就是个险人物,为了利益,没有他干不出的事来;‘和安乐’的名气在江湖上如雷贯耳一点也不过份。可是那么大一个堂口,居然没有经济来源……‘和安乐’过去是不是叫‘洪胜堂’?” “正是。”雷进答道。 “堂主叫陈余祥?” “没错。” “听说洪门大会那天他被皇家警署署长麦当汉打中穴位吐血而亡?” “正是他。” “人妖”摇头叹道:“我听说这个陈余祥很有抱负,要用‘仁义’统治江湖,没想到他的堂口原来是没有一点经济基础的空架子,可惜可惜!” 莫启青说道:“陈余祥乃是忠义之士,他太为名声所累了,死得更可惜。” 雷进趁“人妖”低头喝茶之际与莫启青耳语:“钻石是真,重量也不少。” 莫启青点头表示满意,然后提声调问道:“人妖先生,在买卖方面,金老板还没有没其他要求?”人妖放下茶杯:“有。大哥说,货一定要你们负责送到泰国境内,万一路途中出了差错,我们一概不负责任。” 莫启青皱着眉,不吭声。 “人妖”说:“当然,这样贵堂相对来说风险要大些,但我们大哥提出多出两倍的风险金。比如你们香港的驳壳枪是每枝一百大洋,运到泰国,就是300大洋。”人妖停了片刻,见莫启青还是没有表态,又说:“莫堂主放心,这样做是因为我们对香港地区及公海海域的情况不熟悉。你们可以考虑,我先告辞,万一不行时也不勉强,明天可以把定金退还给我。” 莫启青说:“我今天就答复你——这桩买卖我做了。” “人妖”伸出一只手:“爽快,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莫启青道:“回去转告你们大哥,扣去定金,余下的钱我都要烟土。” “好说。” 送走人妖莫启青回到座位,黄绍荣、雷进围了扰来,问道:“堂主,这单生意我们真要接下来了?” 莫启青点头:“是的。” 黄绍荣搔着后脑勺:“这可是跨国做生意,路途那么遥远,万一——” 莫启青说:“正因为是第一单跨国生意,我才接下来。这条路一旦走通,可是一条黄金之道,不说别的,单是一船军伙过去,一船烟土回来,这一去一来,利润是多么诱人啊!” 雷进道:“利润是诱人,就是风险太大,而且数目也大,万一血本无归……可不可以先少运一些,熟悉了路线再大规模运输?” 莫启青道:“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越利润大风险也越大。所谓‘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正是这道理。” 雷进见他提出的问题堂主没有做答复,再一次问道:“堂主,我们是不是先派一支船运一小部份军火……?” 莫启青摇头:“这样做太显得我们胆小了,传出去‘金三角’的人肯定会笑话,以后谁还敢与胆小鬼做生意?” 雷进:“那我们就非得冒这个险了?” 莫启青仰起头,叹道:“只能冒险了!” 雷进:“要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这时,手下入报‘和安乐’堂主陈百威求见。 莫启青、雷进心照不宜,都灵机一动,说明白陈百威来干什么。 雷进:“堂主,何不把这批军火交由‘和安乐’押送?这样既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我们又不要担风险。” 此话正中莫启青下怀,但嘴里还是说:“‘和安乐’一无所有,万一砸了怎么办?” 雷进:“这……” 莫启青得意地看了雷进一眼,吩咐入报者:“有请陈堂主!” 一身穿印花黑底丝绸长衫、手拿纸扇的陈百威进来,向莫启青问候,后面的文贵则是瓜皮帽,唐装上衣,下套色黑丝质长袍,一双千层底无忧履,手里并不曾拿什么。 “三山会”的客厅富丽堂皇,柚木地板,雕花天花板,水晶顶灯,配套真皮沙发,漂亮的大理石茶几,汉白玉烟盔缸。莫启青是极会做生意的,知道门面的重要性,客厅可以体现堂口的经济实力。 下人沏来了茶,茶质纯正,香、色、味具佳。 置身在这样气派的客厅里,使生性爱慕富贵的文贵禁不住环顾左右,想想自己的堂口又不禁自愧形秽。 陈百威也羡慕这样的气派,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相信自己将来会拥有比这里更高级的客厅。 寒喧一阵,陈百威见对方一直没有开口,心下便有了几分把握。他知道凭莫启青的精明不会不知道“和安乐”现在的处境,若是有意拒绝,一开始就会说最近如何如何困难。 陈百威赞了一声好茶,随即转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莫堂主是位明白人,应该知道敝堂的处境,说句不怕羞的话——” 莫启青不待陈百威说完,便打断道:“贵堂对我们恩重如山,按理早就该报答了,以前我曾多次向陈余祥提议合伙做生意,但余祥兄瞧不起偷偷摸摸的黑道勾当,我还是那句话,百威兄若肯俯就,愿意同流合污,‘三山会’一定鼎力相助!” 陈百威一听,把身子探过来:“莫堂主莫非有赚钱的买卖?” 莫启青点头:“不知贵堂是否愿干。” 陈百威叹道:“说句不怕羞的话,再过几天我堂若筹不到钱就只能散伙。处于这种情况,只要有钱解燃眉之急,我还有什么选择的呢?莫堂主尽管指点迷津,不必转弯抹角!”说毕,施了一礼。 莫启青伸出拇指道:“好,百威兄果然比余祥兄实在,这个忙我帮定了!”说完,一脸严肃起来:“最近我接了一单生意,既然贵堂急用钱我就拱手让出来。” 黄绍荣不解地望着莫启青、雷进。 “泰国有一位大毒枭金雄先生,在大陆购置了大批军火,托我护送。由于路途遥远,风险大,押运费可观。” 陈百威松了口气,再次双手抱拳:“莫堂主让出这大宗生意,解了敝堂燃眉之急,在此再次谢过!” 莫启青道:“不须多礼。实不相瞒,此去泰国路程遥远,一路关卡林立,意外事故颇难预料。对方的保险金并不是很容易到手的,他付出高额酬金,为的就是自己不担风险,万一出了事故,后果还是由我方负责。” 陈百威盯着莫启青,直问道:“贵堂家大业大,赔得起,像我这样情况对方怎肯给单?” 莫启青道:“对方把单子交给我,看中的正是我的资质,若是其他堂口,那断然是不给的。我把它交给你,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外人当然不会知道。”陈百威感到这才是关键:“我们之间又如何协议呢?万一出了事,我同样赔不起。” 莫启青道:“做生意买卖都是先小人、后君子。我也知道贵堂没有值钱的产业,事情成功了,当然没得说,万一砸了,‘和安乐’几百弟兄左右是要散伙,不如就并入‘三山会’,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干事业,至于你,不怕委屈的话,我愿拱手让出堂主的位置。” 到了这份上,已经说得再明白没有了,陈百威站起:“一言为定。要不要立下一个字据?” 莫启青摆手:“君子一言重于九鼎,说了就算。若要什么协议,反显得我小气,给贵堂弟兄造成不好的印象。” 陈百威不再多说,问道:“什么时候后程?” “货还在广州,是我一个朋友的,最早两天,最迟四天送达香港,到时我自然会通知你,只要启了程,我就把到一半定金付给你。” 陈百威抱拳:“那就这样定了。告辞。” 莫启青也不强留,送出大门口。 陈百威、文贵离开“三山会”,在皇后大道西附近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筲箕湾。 透过车窗,但见两街高楼耸立,车水马笼,人流如潮十分繁华,与筲箕湾相比较,简直是天上人间,差别悬殊。 “我们今后若要发展,一定在这附近建立堂口,要不很难赶上别人。”陈百威叹道。 文贵道:“我也是这样想。管名花曾经提起过开妓寨很赚钱,我就想在塘西开办一家最高级的妓寨,想办法把其他寨子压倒。” 陈百威点头:“好主意,有钱马上可以着手筹办。” 文贵叹道:“堂主,我觉得莫启青让给我们的生意并非如他自己说是别人的军火。” 陈百威道:“不是觉得,而是肯定。” 文贵点头:“他这是把自己碗里的饭分一口给我们,估计这口饭不是很好吃。” “现在的情况是,饭里有砂子也得往下咽。我一向认为莫启青非等闲之辈,今天更证明了这一点,明摆着去泰国之路危险,自己押送,出事了就赔了。由我们押送,无论成功与否,他都是赢家。试想,一旦把我们‘和安乐’的弟兄全部汇集到‘三山会’,势力将是多么雄厚?” 文贵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旦我们失手,‘和安乐’的弟兄也只适合到‘三山会’去。” “我也是这般认为,”陈百威叹道。“从我们的利益着想,也没亏,成不了功说明我没能耐,弟兄们该投到莫启青旗下去。这次我下决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我陈百威就这样垮了,有何面目在江湖行走?” 陈百威换了一种坐姿:“不过,莫启青忽略了一点——一旦我们成了,今后从香港至泰国这条黄金之路也有‘和安乐’的一份。” 文贵大笑,这是他占了便宜的习惯性表现。 出租车在‘和安乐’大门口停下,何南、傅灵华还等在大门口。 见堂主一脸高兴地下车,知道有了着落,迎上来问道:“堂主,有希望?”陈百威见众人殷切地望着他,甚至连墙内的一般会员都探出头来……喉咙一哽咽,泪水涌了出来,心里暗暗发誓——弟兄们,如果我陈百威辜负了你们的期望,这次绝无脸面回来! 陈百威抹去泪,大声宣布:“弟兄们,我们有钱了!” 文贵于是把这次去“三山会”的经过讲述一遍,听后一个个喜形于色。说心里话,凡“和安乐”成员,从上至下都不希望成为其他堂口的人,那是“亡堂”之侮,同样也不愿意就此解散,贻笑江湖。 “三山会”的行动很快,通知陈百威说军火已经准备齐全不日就能从广州远回香港。 正在“和安乐”上下欢庆之际,意外发生了……也许是“和安乐”命途多舛,也许是老天有意为难“和安乐”,就在这紧要关头,广州、香港发生了规模空前的大罢工。 1925年5月,上海日本纱厂惨杀了工人领袖顾正红引起了“五卅”大罢工,全国轰动。为了声援上海同胞,广州市的工人、学生以及市民数万人举行示威游行。游行群众经过沙对岸马路时,被埋伏在沙桥边的英国军队开枪射击,当场死伤数十人,造成了震惊中外的“沙基惨案”。 英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的血腥屠杀更加激起了各界爱国人士的激愤! 从鸦片战争开始,英帝国主义就一直是侵略中国的元凶首恶。远的不说,1924年9月广州商团事变就是英帝国主义者支使汇丰银行买办陈廉伯所作的勾当。而这次“沙基惨案”的暴行是英国人直接动手造成的。 为了与英帝国义作不懈的斗争,中共组织在广州越秀南设立了“省港罢工委员会”,委员会设主席一名,由海员工会代表苏兆征任主席。 共产党员苏兆征、杨殷等人来到香港发表演说,激发爱国同胞。香港大罢工于是开始了,参加罢工的人数与日俱增,纷纷离开香港,使香港的工厂关门,交通停滞,垃圾堆积,市面萧条。广东方面在鼓励工人离港的同时,也断绝对香港的食物供应、能源供应,以困窒香港。 为了接待源源不断从香港回来的罢工工人,当时担任国民党中央工人部长的廖仲悄亲自率领罢工工人在广州各处找寻住所,见有空屋,即定为工人临时住所,解决一时困难。罢工救济费用,除了设法求援外,并向社会各界募捐,广东政府亦多方支持。 与本书有直接关连的是,罢工委员会设立了工人武装纠察队,维持秩序;同时派出纠察队检查香港来往关口,防止走私。 由于广东方面断绝了对香港的食物供应,使两地的差价十分悬殊,香港各堂口看准了这个有利可图的机会,开始了疯狂的走私,对此,罢工组织深恶痛绝,彭湃、周恩来等人走上街头发表演说,声泪俱下地力陈工人为国家尊严、民族利益,忍饥挨饿,付出牺牲,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一少撮民族败类借机发财……于是加强纠察队,对香港实行严格封锁,人员、船只,只许进,不许出,查出走私,严惩不贷! 可怜莫启青的大批军火恰恰碰在这个关卡之上,无法启运……闲话休题,书归正传,莫启青的军火停留在广州运不过来,也等于说“和安乐”指望活命的钱化为乌有……屋漏偏逢连阴雨,由于大陆对香港的封锁,物价飞涨,本可以撑十天下去的钱,最多只够七天开销……人,生存是最要紧的,到了这节骨眼上,陈百威一咬牙,下决心对留守的市民实施大规模的“抢劫”。 这样做是迫不得已的,陈百威清楚,一旦自己加入了“打劫”者的行业,在江湖上就是终生的污点,到将来,哪怕再有钱、再有势力,都上不了台面——无法得到英女皇的封爵。 现在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6月18日,由于《中国新闻报》刊登了英国制造“五卅惨案”的消息,被港督司徒拨下令查封。 就在这一天,“和安乐”的“探子”听到一个好消息——“和义堂”的彭昆趁着军警把精力用在制止罢工,对市民实施大规模的“洗劫”。 听到这消息,陈百威立即召集堂口头目研究,如何步“和义堂”的后尘。大家一致认为,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假冒“和义堂”人员,在湾仔、筲箕湾以外的地域“洗劫”……陈百威的想法与手下一样,现在由他们说出来了,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我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不暴露堂口的身份,陈百威又把探子叫来盘问:“你有没有打听到彭昆的人是采取什么方式洗劫?” 探子回道:“小的打探得十分仔细,这些天司徒拨启奏女皇陛下,调来了大批军警天天在街上巡逻,荷枪实弹、镇压罢工工人,那些市民们吓得不敢出门,好多主妇没有自来水,彭昆于是突出奇招,命令手下出动替市民挑水,每担水一块大洋。” 文贵摇头砸舌:“亏彭昆想得出来,一担水的钱可买五十斤上等白米,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贵的水了。那些家庭主妇不肯给怎么办呢?”“探子”说道:“不给就砸东西,还扬言要报官,赖她家里人是罢工领袖,这样一来,哪里还敢不给?” 陈百威点头:“还有吗?” 探子:“彭昆还想了一招,叫‘代客购物’,也是利用一般主妇不敢外出的心理,说只要对方开列清单,油盐柴米,均可代购,且声明货到才收款项,将一些东主不在家的店铺砸门而入,或打伤店员强抢硬夺。然后将抢来的物品送货上门,收取货款之外,还另加一笔服务费。” 傅灵华赞道:“彭昆也真亏他想的出来,够绝的了!他的脑瓜就是聪明!”文贵一听傅灵华夸彭昆,十分不舒服,鼻子一哼:“什么聪明?不过心狠手毒罢了!” 傅灵华道:“心狠手毒也只有他才毒得出来。” 文贵道:“照你的说法心狠手毒也是优点?” 陈百威说:“好了,不要争了,下去马上布置,先去分头踩点,明天开始行动,千万注意要用彭昆用过的招数,最后有意无意地向市民透露你们是‘和义堂’的人员,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众人答。 “清楚了就下去布置,不要再耽误了。” 众人离坐,文贵过来问道:“堂主,依我看不必踩点了,应立即行动,恐怕其他堂口也跟着效尤,俗话说‘早起的鸟有虫吃’。” 陈百威觉得有理,于是又吩咐道:“依文军师的方案,分小组统一行动,所得财物原则上充公,为了鼓励弟兄多抢多捞,给三分之一的提成。” 自即日起,“和安乐”加入到洗劫市民的行业里,几天功夫,堂口便搜刮到两万大洋,解了燃眉之急,维持了堂口的正常开销。 有了发财的机会,其余堂口亦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当时除了有名的“和安乐”、“和胜和”、“和利和”、“和群乐”、“和利勇”、“和联胜”、“和合群”、“和合义”等等之外,和字头的还有不少,香港江湖史上,将这段故事称为“三十六和大发罢工财”。 各堂口发财上了瘾,到最后几天没有忌讳,不分昼夜全体出动,最高收入每天一人达二百元之多,按当时的币值,几乎可购买四两黄金。 省港大罢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民族活动,工人们提出了“坚持到底,勿擅让步”的口号,誓与英帝国主义抗争到底。 司徒拨为了阻止罢工,绞尽了脑汁,软硬兼施都不能凑效,最后决心挺而走险,一边把驻中国各港口的英国军舰全部调到香港,一边积极督促英女皇对中国进行武装干涉,一时间,香港上空风云变幻,黑云压城,战事一触即发……处于此种情景,香港的黑帮组织沉不住气了,都不同情度地做出反应。 表现最明显的首推莫启青,他走私的货物大多数都是在大陆购货、或大陆倾销的,担心长此下去给“三山会”造成致命的打击。 这一天,他领着雷进拜会陈百威。 双方落坐,莫启青品了一口茶,赞道:“好香的茶——百威兄,你听到风声了么?” 陈百威问道:“什么风声?” “司徒拨组织了什么公民大会,以大会的名义致英国政府,要求出兵广州。” 陈百威点头:“我知道,事隔几天,又组织第二次公民大会,陈述只有进攻广州,才是解救香港的最佳办法。” “所以,”莫启青道,“这场战争恐怕是避免不了了。” 陈百威叹道:“是呵,近些天我正考虑这问题。不知莫堂主有何高见?正想听听。” “高见谈不上,我也想听你的呢。”莫启青笑道,“我个人认为,香港一旦打起来,我们的前途堪忧,就算不打,长此僵持下去,香港的市民全被我们这些堂口榨干了,再不会有什么油水。” 陈百威道:“正是。现在商业全部停顿,全港关门闭户,香港变成了‘臭港’、‘死港’了。” 莫启青:“工人的势力真是不可估量,所谓墙倒众人推,罢工一开始,九天之内,邮局、银行、酒店,茶馆、菜场、修造船、电车、报馆、印刷局、轮渡、屠宰场、饼干面包店、牛奶房的工人和店员都参加了罢工,连外国人雇用的仆人、厨师、园丁都不例外,司徒拨想办法派人到菲律宾、越南、印尼用重金招募工人,真是杯水车薪,工厂开不了工,反过来这些人又成了累赘,组成了外国黑帮。” 陈百威叹道:“这就叫‘众怒难犯’。莫堂主,还是谈谈我们的出路吧。” 莫启青:“无事不登三宝殿,莫某正为此事拜访陈堂主。” “原来莫堂主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不敢。现在两地封锁甚严,但越是严,利润越大,好多堂口都已经先干上了。” 陈百威摸着下巴,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这问题,只是自己没有像样的船只参与走私,速度慢了,最易得被工人纠察队抓住,当民族败类处置。恰好莫启青因担心一两年英中双方解决不了问题,加之泰国那边金雄坚持要货,也不得不挺而走险了。因担心自己一方的力量有限,有意拉“和安乐”入伙。莫启青的借口是邀陈百威过大陆去走私食用物品,无偿借船只给他,条件是双方心须同去同归,不得甩开另一方单独行动。 这对陈百威来说,表面等于捡了一个便宜,其实这是莫启青在无偿雇用他做保镖,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陈百威最担心的是对内地线路不太熟悉,因此问道:“最近这段时间你一直没有过去,情况熟不熟?” 莫启青说:“不瞒你说,大陆方面我有十足的把握,担心的是香港有些堂口心怀嫉妒暗中搞我。” 陈百威:“‘大陆方面有十足把握’,此话怎讲?” 莫启青端起茶,得意地望着身边的雷进。 雷进道:“我们堂主在广州多年,根深蒂固,有一张关系网,各方面都有人。” 陈百威放心地点了点头。 莫启青喝了口茶,把杯放归原处,抹着嘴说道:“关系太多也没用,关键是要能帮忙、帮得了忙。这些天我虽没做生意,但也联系上一个很有名的人。李福林你认识吧?” 陈百威摇头:“没见过,名字如雷贯耳,听说他是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军长。” “正是。”莫启青道,“说起来他是广州一霸,最有势力的军阀,他的手下都是民军、土匪收编过来的,算是珠江三角洲的土著部队,地形熟悉,现在又负责据守广州,可谓如鱼得水,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莫堂主是怎么和李福林认识的?” 莫启青道:“这世界只要有利可图,哪个空隙没人钻?为了扩弃实力,李福林需要到处筹钱,恰好我曾在他手下哪里购过一批军火,这次我亲自去了一趟广州,直接会晤了他。李将军很爽快,说如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就说现在江面上、各关口都查得很严。他说怕个球,老子陆上、水上哪里去不得?纠察队还要听老子指挥!他还叮嘱,具体的事要交给手下去办,做为头面人物他不能出面,万一出了事,再出面跟廖仲恺、胡汉民说情。百威兄,有了李将军的支持,我们还怕什么呢?” 陈百威更放心了,为了与大陆方面保持联系,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家里的事交给文贵。 根据打听到的行情,莫启青、陈百威准备运一批外国纱厂出品的西洋布去广州。由于两地封闭,各商店此货奇缺,价格上扬,正是做生意的黄金时机。 货物由宵箕湾附近的海岸装船,深夜启程,莫启青、陈百威双方各带十几名干练的手下押送,一律全副武装。 六艘船经维多利亚湾进入伶仃洋,这条路并非传统老路,为的是躲避查询,天亮前在珠海登岸,早有李福林的部下用军车装载,一路开往广州,打着李福林的招牌,及“缉私纠察队”的招牌不许任何人盘查。 紧俏物资在广州出手很快,不到半天工夫大批进口洋布销售一空。莫启青、陈百威名赚三万大洋,如果没有李福林的护驾,两位得不到这样的好处。为了长久走这条路,三位从自己的利润里分出一半孝敬李福林。 轻轻松松坐地得了三万大洋,无论李福林本人及莫启青、陈百威,都感受到了权力的作用与重要。 在广州的日子里,陈百威、莫启青轮番作东,请李福林玩遍全城的名妓,逛遍各处赌馆茶楼,无形中又增进了感情。 接下来两位又分头购物,都是些香港紧缺的食油、大米、新鲜菜蔬、肉类,比香港市场便宜几倍以上。 莫启青在采购这些货物的同时,把枪枝、弹药藏在中间,准备分批运回香港。 离开广州时,仍由李福林的亲信部队护送,由陆路沿番禺、顺德一路南下。 军车进入中山境内,陈百威发现后面一辆客货两用车十分可疑,从广州一直尾随不曾放松。 莫启青心里“格登”一下,预感到可能被人盯梢。为了证实后面的车是否系盯梢他们的异帮分子,陈百威令司机停下,让客货辆用车超过,陈百威把头探出窗外,见车上坐满了工人纠察队队员。 陈百威心里一惊,知道走漏了风声,悄声对莫启青说:“莫堂主,我们的行动被人知道了。” “谁?”莫启青惊问道。 “彭昆。”陈百威道,“前两天我们陪李军长去天字码头附近的如意楼,无意中我发现一个鬼鬼崇崇的人很面熟,当时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回到包厢才记起那个人可能是彭昆的手下苏小枫。” “怎不早说?” 陈百威叹道:“也是一时大意。若不是现在知道被盯上了,我一直认为可能是人貌相同的原故。”莫启青连连摇头:“百威兄,你太小看彭昆了,当初在广州我就差点栽在他手中。” 陈百威道:“他的厉害我也见识过,万没料到在广州他也有活动能量,你没见刚才过去那辆车上坐满了工人纠察队?” 两个人一齐探头,只见前面那辆车也停了下来。 这时李福林的副官李想问道:“两位大哥,车停下干吗?” 莫启青手指前面:“我们被工人纠察队盯上了。” 李想不屑地一笑,挥手命令司机:“开车!没事,广东是我们五军的地盘,量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汽车开动了,进入珠海境内,客货车再一次跟上。李想一路给莫启青、陈百威打气,说只要不是枪支弹药,解释可说是给珠海驻军购买的东西。莫启青与陈百威对视,内心惊恐不已,因为车上偏偏夹带了军火。 “如果车上真是军火呢?”莫启青焦急不安地问道。 李想难住了,搔着头,突然汽车一个急刹,车上的人重重地摔了一下,定睛一看,不禁暗叫苦也——一伙荷枪实弹的工人纠察队正检查前面的车辆。 随之,一位纠察队员跳上来大声叫喊:“谁是老板?快下车接受检查!”“三山会”、“和安乐”加上李福林的手下一共三十多人,分别坐在三辆大货车上,此时也相继在后面停了下来。 陈百威推开车门,把率先上来的纠察拉下来:“先生,军用物资不许随便检查。” 纠察毫不通融,李想随后下来把证件给他看了,纠察还是坚持着:“不行,李军长的东西更应带头接受检查!” 李想在广州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口气,把手伸进胯下,拔出一把左轮,喝叫道:“你敢查,我崩了你!” 没想李想的话激怒了在场的纠察,一齐围过来。李想见众怒难犯,跳上车,关上车门不敢出来。 陈百威打着拱手:“诸位,车上确实没有什么,都是部队过日子用的东西。” 一位工人领导模样的人上下打量陈百威,问道:“先生也是军人吗?怎不穿军装?” 陈百威说:“我以前确实不是军人,才投靠李军长不多久。” 陈百威话没说完,一个人分开工人纠察走到他面前:“陈百威先生,人家在这里已守候你多时!” 第十四章 蛇毒鹰更恶 且说香港洪门大会后,彭昆借麦当汉之手除去了心腹大患陈余祥,紧接着又打听到一个更令他兴奋的好消息:“和安乐”经济陷入困境,出不了几日就要散伙……“天助我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彭昆几乎失态,在太师椅上手舞足蹈,命令苏小枫:“继续探听,有了新情报火速汇报。” 彭昆实在太兴奋,很久才平静下来,对苏小枫说:“这些天陈百威肯定会到处想办法,最有可能向莫启青借贷,如果是这样,说明他们已经狗急跳楼,只要老子出手压制,保证‘和安乐’从香港消失!” 苏小枫离去,彭昆喃喃自语道:“灭亡了‘和安乐’,再集中力量剿灭‘三山会’,香港就是我彭昆的一统天下!” 苏小枫通过盯梢、探听、收买、理应外合,果然得知“和安乐”要不了几天连饭都没得吃了……又得知莫启青没有直接借钱给陈百威,只让他押送一批军火去泰国……彭昆紧的神经又绷了,如能中途拦截这批军火,一来可重创莫启青,二来可置“和安乐”于死地。 接下来因“五卅”惨案引起的省港大罢工,莫启青的军火滞留广州不能过来。 彭昆总算喘过了一口气,一边命令苏小枫在广州坐镇,死死盯住那批军火,一边趁着香港的警方全部对付罢工无暇顾及其他,大发“罢工财”。 彭昆天才般的奇招给了其他堂口效尤的机会,“和安乐”也趁着混乱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更可恶的是,所有堂口洗劫了香港市民都冒他的名,一时间,“彭昆”成了万人咒骂的两个字。 彭昆说:“说我坏,我就坏个样子给世人瞧瞧!”这样一想,遮遮掩掩的顾忌都没有了。 省港大罢工旷日持久,彭昆因拿不准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率先挺而走险,在香港与大陆这条线上频繁走私。 在彭昆的带动下,其他堂口相继加入到“民族败类”的行业。 这时候,彭昆估计到莫启青会沉不住气,八月过后,苏小枫果然探准莫启青、陈百威在广州与李福林接洽……彭昆他在广州生活多年,深知李福林的势力,连历届主政广东的民国要员都畏他三分。 莫、陈俩人一旦和他接洽了,如鱼得水,对“和义堂”将会构成严重的威协。 莫、陈俩人不是有李福林做靠山么?彭昆灵机一动有了对策——摇身一变成了“爱国绅士”。近段时间,彭昆在广州“罢工委员会”办公处频频与工人领袖苏兆征接触。 苏兆征是海员,从登上甲板、沫浴海风的第一天开始,便深受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的奴役和剥削,集民族压迫、种族歧视、资本剥削、封建压榨于一身,使他养成了强烈的斗争精神。加之他漂洋过海,有条件接触外界的革命思想,早在1921年4月6日就在香港成立了“中国海员工业联合会”,并得到了孙中山的支持。“海总”会成立前,孙中山对苏兆征说:“自由是可以争取的,商人有商会,你们也可以成立工会。”成立大会那天,孙中山派代表出席了会议。 香港第16任总督司徒拨上任之初就受到香港工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抗议和冲击,苏兆征仿佛成了他天造地合的“克星”,搅得他就任期间一天也不得安宁。 彭昆初次见到苏兆征的时候,先把苏兆征组织工人罢工的业绩及对司徒拨的威协罗列出来,然后大加赞赏,说道:“苏先生是前无古人的民族英雄,郑成功、文天祥、林则徐与你相比,真不知逊色多少,就凭着这些丰功伟绩将载入史册永垂千秋——” 苏兆征见彭昆越说越离谱,再看他的打扮也不像工人阶级,不客气道:“先生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吹捧我?” 彭昆见对方不吃这一套,好在他脸皮厚,并不尴尬,转口道:“当然不是的,正要向苏主席汇报重要情报呢。” 苏兆征见他一副马脸,不像忠义之人,说道:“我还没问你的身份呢。” 彭昆双眼骨碌碌转,本想撤谎自称罢工领袖,又怕露出破绽,只好如实说:“在下彭昆,香港‘和义堂’军师。” 苏兆征皱眉:“原来是香港洪帮的。我听说你这次趁罢工洗劫香港市民,可有这事?” 彭昆急道:“苏先生千万别听信谣言,在香港所有的堂口中,其实最有正义感的就是我们和义堂,这次香港洗劫市民的事,正是其他堂口有意假我的名义干出来的勾当,这事你可以去调查。” 苏兆征说:“我没有太多精力,不管谣传是真是假,我总觉得你虽是黑帮组织,终归是中国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维护民族的尊严和利益。” “苏先生说的极是。”彭昆察言观色道,“我们和义堂的宗旨其实就是为了反对英帝国主义,维护祖国利益。” 苏兆征感到彭昆夸夸其谈有点做作,就说:“爱国不能光说在嘴上,要有实际行动。” 彭昆立即起身,施礼道:“在下正是为了做出实际行动才找苏先生的。近些时间工人们为了民族的利益在忍饥挨饿,可竟有一部分人丧尽天良积极走私,支持帝国主义!” 苏兆征感到问题严重,手指木椅道:“坐下来慢慢说。” 彭昆落坐:“不瞒你说,参与走私的正是香港各堂口——就我们和义堂没有参与,有些人甚至得到国民党上层人物的庇护。” “谁?!”苏兆征拍案而起。 彭昆故意不肯说:“说出来怕你也拿他没办法。” 苏兆证明白对方在故意激他,说:“你不必这样,凭我个人的力量当然是对付不了国民党军政官僚,但这是民族大业,凭他是谁,敢跟四万万同胞作对吗?” “李福林。”彭昆说,“他和香港的‘三山会’、和安乐勾结,不仅是走私一般的紧俏物品,连军火都敢贩运。” 苏兆征点头:“好吧,我知道就是他,别人不敢。你下去把情况了解清楚,我再派纠察队协助你。” 彭昆道:“情况我都了解了,前两天运了一批布匹过来,一共有六艘快艇,都是三山会的,走的是从伶仃洋到珠海登陆那条路线,估计他们回香港时仍会走那条道。” 苏兆征道:“很好,你下去严密监视,具体哪天走及时报告,从明天起我在下栅设立检查站!” “还有”,彭昆说,“这两天深夜都有堂口在珠江口登岸,其中‘和群乐’替英帝国义销售火柴;和义勇替英国主义销售洋油(煤油);‘和义和’替英帝国主义倾销棉纱……这些堂口都借着黑夜从大鹏湾非码头地区登岸,躲过纠察队的检查。” 苏兆征表扬道:“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要,为打击走私活动抵制英帝国主义立了一大功,我代表罢工委员会向你表示感谢。” 彭昆道:“我是个中国人,这是我份内的事。” 两天内,工人纠察队果然在宝安县大鹏湾截获了大批走私船。 接下来,苏小飞又探得陈百威、莫启青把部分军火夹在大米内用李福林的军车送往珠海。 苏兆征立即组织一批武装纠察,乘一辆客货两用车开往李福林司令部附近。待三辆车出发,马上尾随。 三辆大货车出了城,在珠江摆渡,经番禺、顺德,进入中山县境内,突然发现后面尾随的客货车,并停了下来。 再下去十几公里就是下栅检查站了,为了不引起怀疑,苏兆征下令超车,彭昆担心认出来,在车头里趴了下去。 客货车开了一段路,将陈百威的车甩下了很,多疑的彭昆担心陈百威他们折回广州,便停了下来,直到后面的车开过去又超过他们。 苏兆征、彭昆来到下栅检查站,工人纠察队正截住几辆货车检查,其中就有李福林的三辆军车。 彭昆很得意,见陈百威正与纠察说话,悄声告诉苏兆征:“那家伙就是‘和安乐’堂主。傍边那个黑皮肤名叫莫启青。” 苏兆征记住了,走了过去盘问,陈百威不认识苏兆征,想冒充李福林的手下,冷不防彭昆出现在身前,冷笑道:“陈百威先生,不要装了,人家在这里守候你多时了!” 陈百威早有心理准备,反唇相饥:“彭军师不愧是孔明再世,在宵箕湾借英国人的手杀了陈余祥,现在又借工人领袖除我了。” 彭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知道就好。不过你还是把我估计低了一点,我今天是一箭双雕,还有他——”彭昆手指莫启青。 陈百威整了整衣冠,向苏兆征施礼:“在下陈百威,做了对不起中华民族的坏事,现在心甘情愿接受纠察。请问尊姓大名?” “苏兆征。” “啊,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工人领袖。就凭着你的正义与民族节气,陈某人心甘情愿受罚。不过,这车上真的没有彭昆所说的枪枝、弹药。” 苏兆征说:“不管有没有,检查了才知道。” 陈百威让开步:“请。” 苏兆征一挥手,几个纠察队员己飞身上车,翻下几袋米来,布袋摔下地破裂开来,露出一枝枝乌黑贼亮的驳壳……说时迟、那时快,陈百威冲上第一辆车的驾驶室,一踩油门,“轰”地冲了过去,并大声命令:“跟我来,不要怕!” 莫启青随后仗着人多势众,把纠察拉下车,命令司机开车,同时向人群扔了几枚烟幕弹……等到烟幕散开,三辆货车没有了踪影,苏兆征只拾得几包大米、白面粉,里头都藏有枪枝、弹药。 拿着这些脏证返回广州,同时吩咐纠察将李福林的副官扣下。 下午,工人纠察把人赃提到工人代表大会讨论处理,会场群情激愤,誓加制止。后考虑到李福林的军队是由民军、土匪收编过来的土著队伍,有几千人,驻地散布在珠江三角洲,性格粗野,素质很低,若把李福林的手下绳之以法,可能会引起大的冲突,只好将人赃送往李福林处,由他自己处理此事。 陈百威、莫启青冲过下栅检查站,来到珠海海湾船泊处,手下荷枪实弹守卫,随时准备血战,同时迅速装船。 好在工人纠察队并没有穷追猛打,下午时分,六艘船起锚,向南航行。 船进入到伶仃洋水域中心,大家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围捕,凭他三五几十人都不足惧。莫启青的手下,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个个胆大不要命;陈百威手下,虽未经历实战,也个个机灵,枪法准,武功深,早就盼望玩真。 六艘船黎明前顺利赶到了晒鱼场,这里早等候各种小贩。自罢工以来,宵箕湾成了走私的交易场地,凡从大陆过来的走私船,运载的都是香港紧俏的物品,一上岸便销售一空。 陈百威这次从广州回来,虽赚了两三万大洋,但也窝了一肚子气,越想越觉得彭昆这棵钉子非拨去不可! 陈百威把这次在广州的经历对手下说了,旧仇未雪又添新恨,全堂上下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 陈百威令全堂上下时时处处留神,一有机会,立即行动,给彭昆以至命打击。 文贵说:“我早就有个想法,目前香港的经济文化中心在塘西,如果我们能像彭昆一样在那里拥有档口就好了。” 陈百威也有同感:“何偿不是这样,可是我才刚刚接下这个烂摊子,连气都喘不过来,目前要集中精力打击彭昆,要不他还会对我们张牙舞爪。” 文贵道:“我的想法跟堂主一样,我说去塘西设立摊档正是为了从快从重地打击彭昆。” “会有这样的好事?” “是的”,文贵道,“兵家云,要想战胜敌人,就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怠,我们远在筲箕湾这不毛之地,离塘西相去甚远,要想了解彭昆又谈何容易?还是刚才那位兄弟提醒了我,他的消息是从金陵酒家听来的,金陵酒家离‘旺发’只有一箭之地,倘若我们能够占领那里,要牵制彭昆岂不是很方便了?” 陈百威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说:“金陵酒家现在不是由‘和群乐’看管么?” “是的,”文贵喝了口茶,“‘和群乐’目前主要靠收取塘西风月地的保护费维护开销,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陈百威叹道:“如果我们去打金陵的主意,那在道义上就说不过去了。”文贵道:“道理是这样的,但我最近又听到管名花说那里生意不太景气,日常开销都维持不了,许成名准备退保,去沿海发展。” 陈百威点头:“这倒是个好机会,但目前香港闹罢工,十家九空,不管谁的生意都不会好。怕的是一旦香港恢复正常,许成名又反悔。” 文贵摇头:“我估计肯定会有其他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这才是最重要的,”陈百威道,“许成名也不会很傻,若是一块肥肉,他岂可轻意吐掉?” 文贵点头:“正是。” “所以,我们还是先弄明白才好做决定,正如你所说的‘知已知彼’。” “好,我马上派人下去调查。”文贵站起来。 陈百威说:“不必了,这事还是由我俩亲自去一趟。” 陈百威、文贵用傅灵华的福特车去塘西。 时下塘西烟花地最著名的酒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金陵,其次才是广州、桃花园,这三大酒家都在山道口。 金陵酒家的外在结构与广州酒家无异,但占地面积更宽,内装饰更富丽豪华。据说金陵酒家最早的业主是一位文人雅士,最好中国古诗,开业之际,为扩大知名度,悬赏巨金向社会各界征求对联,在当时引起了轰动,连中国著名外交家、香港第一任华人议员伍廷芳博士也参加了,并且名列前十名。他的对联现在就成了金陵酒家的金字招牌,悬挂在正门口,道是:“金粉两行花劝酒,陵峦一角月窥楼。”从这副对联里可读出伍老生先若非是风月爱好者,最起码也是红粉佳人的知音,连他老人家都常光顾的地方,想必一定聚满了名香异玉,生意也曾一度火红。 经过时间的变迁,金陵酒家虽仍是塘西名妓寨,但早不如以前火红,特别是经过省港大罢工已有了“落花流水春去也”的势头。 陈百威把福特车停在金陵酒家大门口,和文贵一起从大门口上楼。 果然,金碧辉煌的金陵虽气势不凡,已然冷落,门可罗雀,那些妓女们仿佛打不起精神似的,再无昔日的烂漫,个别的居然不施姻脂,在客人面前呵欠连连,没有半点情调,哪里还能吸引嫖客? 陈百威向鸨母打听,生意如此清淡,是不是受罢工的影响。 鸨母张鲜花把陈百威、文贵引到客厅,吩咐叫两名妓女做陪。一边回答:“影响也有一点,但总不至于没人上门。可不,我们连保护费都交不起啦,许成名还算守信用,经常派人来,若长此下去如何是好?你们两今天不是专来玩的吧,莫非是管名说我不行了?” 文贵点头:“管名花确实说过你们想把金陵转让别人。” “你们也感兴趣?”张鲜花把身子探过来。 陈百威点头:“我们确实感兴趣,不过这里是许成名的地盘,我们不能横刀夺爱。” 这时门外有两个妓女探头探头,又不敢进来。 张鲜花说:“瞅什么?有什么好瞅的?!” 一个妓女怯怯道:“妈咪不是说有两个客人要陪么?” 张立即满脸堆笑,向陈、文两个说道:“你看我多糊涂,才说过的话就忘了,好吧,你们尽兴玩,我不打搅了。” 陈百威没有一点兴致玩女人,摆摆手:“先谈谈我们的正事吧。” 沉默了片刻,张鲜花道:“这不关许堂主的事,实是长此下去无法支撑。” 陈百威说,“罢工总有结束的一天,虽说英国人很有可能出兵攻打广州,香港终归还是要恢复正常,等生意好了,你和许堂主岂不都要后悔?” 张鲜花愁苦着脸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罢工倒不是主要的——” 陈百威、文贵点头,等着往下听。 “唉,”张鲜花长叹一声说,“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放出风声,说我们金陵酒家的阿姑得了一种比梅毒还厉害的病,男人只要拉手或亲嘴就染上,染上了必死无疑。” 陈百威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难道客人也信了?” 张鲜花道:“可不是,这些谣言本来是不足为信的,有几个老顾客公开替我们辟谣,和阿姑亲嘴,当众……谁想,几天后那几个老顾客当真死了,死时全身发紫……?” 陈百威一听就明白是谁干的,有意问道:“你们是否真有此病?” 张鲜花道:“要是真有这病我还能跟你说话?我们这里的阿姑谁没亲近过?说句不怕丑的话,我也和阿姑共着相好。” 陈百威点头:“那么就是有人搞鬼。” “肯定是这样。” “你猜会是准呢?你这辈子有没有仇人?” 张鲜花摇头又点头:“明里的仇家没有;但历来同行生妒嫉,干的这一行自然就成了别人的冤家对头。” “你能具体说出是谁吗?”陈百威追问道。 张鲜花心中多了几层顾虑,连连摇头:“无凭无据,即使怀疑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 陈百威双手抱在胸前:“张妈咪根本用不着这样,其实我们是一条线上的。” “那是的,那是的。”张鲜花敷衍道。 陈百威感到再问下去对方也不会说什么,准备告辞,起身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如果我想出了最好的对策,马上会来通知你,把金陵接下来。” 陈百威、文贵出了门,过道上还等着刚才那两位妓女,眼巴巴地望着两位。 张鲜花这时才记想该挽留客人,说:“陈堂主、文军师,两位快活了再走。” 陈百威摇头:“不了,我们还有急事。” 陈、文走出“金陵”,上了车。 陈百威启动汽车,文贵忍不住问道:“堂主,你说造谣搞垮金陵的人是谁?” 陈百威反问道:“你说呢?” 文贵道:“彭昆。” 陈百威点头:“除了他,香港找不出比他更阴险恶毒的人。他这样做的用心最终还是想吞并金陵。” 文贵点头,“彭昆的野心很大,他利用笑笑在旺发开了妓寨,肯定不会满足,还想扩张。” “还有一个因素,”陈百威道,“彭昆在香港树敌太多,一旦金陵落在他人手里,对他就是威协,凭这一点,他绝对不会放掉金陵。”“这些情况许成名知不知道?” “应该是猜得到的。”陈百威道,“他可能是畏惧彭昆的势力,不敢跟他争下去,只好选择退让。许成名这个人本事如何?” 文贵道:“还算是条汉子,武功不错,在和群乐很有威望,但嫌耿直了些。” 陈百威道:“若是耿直之人,他如何是彭昆的对手?” “正是。”文贵道,“他已经上过好几次大当了,好在他的军师邓大清还算有点谋略,没有他,‘和群乐’恐怕早被彭昆吃掉了。” 陈百威点头道:“难怪。”说到此处,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条妙计来,说道:“军师,我们何不从暗中支持许成名、张鲜花?” 文贵也仿然大悟,兴奋地说:“对呀,这比我们从明处对付彭昆强多了,可以突出奇招,令他防不胜防。此外,我们还多了许成名、张鲜花两个同盟!” 陈百威二话没说,握着方向盘向皇后大道西驶去。 话说洪门大会后,许成名的‘和群乐’虽在码头抢得了一点地盘,但也后院失火——他所管辖的塘西有不少摊挡的保护权被一些不明身份的堂口抢走,为此发生了几次冲突,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很有实力,结果还是吃了亏。 军师邓大清认定是彭昆在搞鬼,许成名也觉得除了“和义堂”不会是别人,谁想彭昆的野心远不止这些,没多久又设计把金陵酒家搞得一团糟,连最捧场的顾客都不敢登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妓寨没有了生意,哪里还谈得上“保护费”?说穿了,人家捣鬼正是保护人的失职。 处于此种情况,许成名不得不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海岸各码头,“五卅”惨案发生后,又参与了从香港至广州的走私活动。本来已经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前几天工人纠察队如神兵天降,在大鹏湾截去了‘和群乐’的船只和货物,损失达三万大洋之巨。 这些天,俩人正为此事生闷气。 邓大清没事总往许成名办公室里走,分析当前各堂口的形势。 这天上午,邓大清仍像往常一样,处理好事务就过来了。 许成名不言语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式。 邓大清落坐:“我们在大鹏湾栽了的第三天,莫启青、陈百威差点也栽了。” 许成名道:“他两位也走私?” “是的,”邓大清道,“莫启青神通广大,和广州大军阀李福林勾结上了。” 许成名:“他们和李福林勾上了也会栽?” 邓大清欲说详情,门外有人报告:“‘和安乐’堂主、军师求见!” 邓大清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有请!”一会陈百威、文贵入内。双方见礼入坐,许成名道:“我和军师正谈论到贵堂,正好你们就到了!” 陈百威笑道:“嗬,谈论我什么?没说我坏话吧?” 许成名:“没有,我们军师说这回你差点在广州栽了,可有这事?” 陈百威点头道:“有这回事,在珠海下栅。” “听说你们还有李福林的护送?谁这么大胆也敢搜查?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陈百威:“许堂主果然料事如神,我和‘三山会’正是遭了彭昆暗算。” “彭昆?”许成名与邓大清对视。 “是的,”陈百威道,“除了我和‘三山会’,几乎所有的堂口都被他出卖了。” 邓大清:“我说纠察队的人怎么偏就如此神通,知道我们深夜在大鹏湾登陆!经你提醒,我又记起那几天偏偏就‘和义堂’没有参与走私!”陈百威故装糊涂:“你们也遭不测了?贵堂跟‘和义堂’关系那么深,难道彭昆没透信给你们?” 许成名摇头:“别提了,我们被他耍了。” 邓大清插言道:“我们都是吃过彭昆亏的人,应该有共同的语言,望陈堂主千万不要提我们跟‘和义堂’的事,两位今天远道而来,莫非有何指教?”陈百威严肃起来:“不瞒你们说,我们堂口与彭昆不共戴天,也知道你们与彭昆的一些过节,今天特来与贵堂联手,共同对付‘和义堂’。” 许成名、邓大清见陈百威一脸严肃,也认真起来。 邓大清做了个手势:“请指教。” 陈百威道:“不知贵堂是否注意到彭昆最近的动静?” 邓大清把目光收回来:“注意到了,他每天和麦当汉、伍平接触。” “接触干什么勾当呢?” “目前香港色情生意萧条,勾通麦当汉把大批军警往他的妓寨拉。” 陈百威点头,追问道:“还有别的目的没有?” 邓大清叹道:“彭昆已瞄上了金陵,造出耸人听闻的谣言,金陵快要倒闭了。” 陈百威估计他们就知道这些了,说:“吞并金陵虽是彭昆的险恶用心,但和与麦当汉接触没有直接关系。今天,我的一位弟兄探得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消息,说这些天彭昆与麦当汉、伍平频频接洽,主动提出暗杀工人领袖苏兆征。” 许成名、邓大清大惊。 “苏兆征是港督司徒拨的克星,彭昆的阴谋如果得逞,就有可能得到英国人的赏识,一旦这种人得了势,将是香港所有堂口的灾难,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邓大清道:“陈堂主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想必心中早有了对策。” 陈百威:“按道理是该我们‘和安乐’去转告工人纠察队,无奈这次广州之行我们与苏兆征有了冲突,我说的话他不相信在其次,误了事才是最大的损失。” 许成名说道:“陈堂主的意思难道仅仅是要救苏兆征?” 陈百威正要激怒对方,故意说:“我与彭昆不共戴天,如果机会是我的,我会要他死在广州永远回不来,可是我偏偏去不了广州……”许成名大声说:“不要说了,我与彭昆才是真正不共戴天,你把他的行址弄清楚,这次我非杀他不可!” “好!”陈百威带头鼓起掌来,“祝许堂主马到成功!” 许成名感觉到陈百威有设“圈套”的味道,征询地看了邓大清一眼。 邓大清说:“这确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失去了就不会再有。只是我们对广州的情况不太熟,还有彭昆的行动计划陈堂主也没说清楚。” 从邓大清的话语里,陈百威感到此人有点谋略,让他去担任刺杀彭昆的重任绝对可靠,因此道:“这些不必邓军师担心,我会派几个熟悉广州地形的弟兄协助行动,彭昆的行动时间最迟明天,最早今晚就要启程,不论他走哪条路线,都少不得去广州‘工人罢工委员会’寻找苏兆征,问题是这么重要的任务须得邓军师这样精干的人才好。” 邓大清说:“我肯定要去的。事不宜迟,你马上派人过来最好!” “还有一事,”陈百威见邓大清焦急的样子,“关于金陵酒家的问题,我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许成名说:“愿听指教。” “既然彭昆已造下谣言,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把金陵现有的阿姑全部撤换掉!” 邓大清最先醒悟过来:“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一下子去哪里找这么多阿姑?” 陈百威道:“不难,大不了跑远一点。我打听到越南妹很便宜,也都愿意出来。实不相瞒,为了搞垮彭昆,这也是我的一个招数。‘和义堂’所以得意,主要就是‘旺发’在撑着,就算目前香港人去港空,他们每天仍然宾客盈门,财源滚滚,金陵酒家近在咫尺,又是老字号,只要能突发奇招,绝对能牵制他们!” 邓大清叫好道:“好,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广州,陈堂主负责采购越南妹,事成之后,金陵也有贵堂的一份!” 陈百威说:“不敢承望,刚才张鲜花谈到这问题,要我们揽下金陵,我觉得目前唯有三家联手才能把彭昆拉下马来!” 陈百威、文贵走出“和群乐”,上了车,文贵忍不住问道:“堂主,购越南妹的消息你在哪里听到的?” 陈百威道:“这次去广州的路上无意中听‘三山会’的人透露。” 文贵连连摇头叹气:“你早不告诉我,我若知道,就不许你跟‘和群乐’说了,有了这一绝招,单独揽下金陵岂不是更好?” 陈百威全无悔意:“我若是照你说的做了,岂不成了第二个彭昆?” 文贵一时呆住,继而也反应过来:“原来堂主还真有点大量,哈哈哈……”“没有大量能得天下吗?哈哈哈……” 送走陈百威、文贵,许成名问邓大清:“你觉得陈百威这人怎么样?” 邓大清叹道:“比彭昆厉害多了。” 许成名屁股从太师椅上弹起:“这还了得,别和他打交道!” “为什么?”邓大清不解。 “一个彭昆我们就吃不消了,比他更厉害我们如何陪得起?” 邓大清听得明白,大笑不止,笑过后说:“堂主误会了。” “怎么个误会?” “我说陈百威比彭昆厉害,堂主只从狭义上去想,没有从广义上去理解。” “什么‘狭义’、‘广义’,我都不知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其他都不管。” 邓大清记起堂主没读过什么书,一直跑江湖,不可能知道太多道理,于是说:“我的意思是陈百威比彭昆高几个档次,想想,连‘越南妹’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保留,换了别人会这样吗?” 许成名若有所悟。 “更何况我们已提出退保,张鲜花在找他,他完全可以单独揽下金陵,他不傻,把什么事都吐得再明白不过了,把好处分给大家,让人觉得他可以信赖,这号人才是真正纵横天下的英雄!相反,彭昆就不是这样的,唯利自图、不能容人、小气、吃不得一分一毫亏……凡与他打交道的人,除了他要利用的,谁不恨之入骨?要生啖其肉?” 许成名终于理解了,说:“‘狭义’、‘广义’原来是这么回事。” 邓大清继续说:“别看彭昆现在得势,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看他的下场,这次杀不了他,还会死在别人手中。” “这次千万不要放过他!”许成名道,“这号人活一分钟对我们都是威协。” “我是说‘如果’。”邓大清咬着牙。 许成名从椅子上起身:“今天就说到这里了,你下去做准备,排选枪法最准、武功最棒的弟兄同去。” 邓大清点起十几名精干的手下,陈百威派的领路人随后也到,并带来确切情报:彭昆今晚动身。 邓大清不敢怠慢,下午时分,便在上环渡轮码头扮成出海渔民登船启航,一色的短枪藏在船舱底下。 初秋的海面上太阳很毒,没遮没掩地晒着渔船。进入到维多利亚湾中心,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 在大陆生长的邓大清,小时只见过鱼塘,那时候听大人说“三山六水一分田”,他不信,认为大人哄他,世界上水域面积占十分之六,这是个多么惊人的数目!可他就知道鱼塘没有屋后的山大。 现在置身了海水里,儿时的记忆油然而生,他知道,维多利亚湾在世界上还算不上大海。渔船在傍晚时分到了珠江口,从虎门附近靠岸,由于船上没有装货,一路少有盘查。这样很顺利地搭上了开往广州的客车。午夜时分就到了广州市内。 据陈百威派来领路的弟兄说,罢工委员会会址在挹翠路附近。 当夜,邓大清便找到了办公地址,因太晚,十多名狙击手就近分散,装成找不到住宿的香港罢工工人在办公室门外露宿。 后因担心人多,恐引起工人纠察队的注意,幸好附近有一家小旅店,大家进去安顿下来。 邓大清担心彭昆连夜过来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暗杀工人领袖。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彭昆生性多疑,时时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加之他刚刚靠出卖其他堂口取得了苏兆征的信任,半夜都可以把他骗出来……这样想着时邓大清全无睡意,吩咐手下严静以待,随时准备出击。 店小二见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十分高兴,主动上前跟大家拉家常。问道:“各位从哪里来?” “香港。”众人由于听了邓大清的吩咐不能多说话,只简单地回答。 “你们是罢工工人吧?”店小二问。 邓大清忙接过话:“你怎么知道?” 店小二十分得意:“我怎么不知道?自省港大罢工以来,这里是罢工委员会,每天都有好多人从香港过来,现在算是少多了。以前不分白天黑夜到处都是人,哪有这么清静,工会的人整天忙得团团转。” 邓大清暗忖:这下有了,我就向店小二打探!因问道:“工会的人你认识吗?苏兆征你听说过吗?” 店小二嘴一厥:“怎么不认识,我们管他叫‘苏主席’,以前是你们香港的海员,很了不起。”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 店小二这下搔着脑袋:“这个……可能在工会里。” “工会在哪里?” “就在前面那个街口上,挂了块很大的牌子。” “工会一共有几间房子?苏兆征住哪一间?” “我可不知道了,工会的房子很多的。而且进去还有一套大院。” 邓大清一听心里暗暗焦急,现在必须尽快找到苏兆征的住处,一旦彭昆先下了手马上就会逃离广州,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就不可能了。 邓大清苦着脸,思考着如何找到苏兆征的住所。去前面路口守候是最佳的办法,但容易引起注意,彭昆做恶事太多,行动肯定小心,切勿打草惊蛇,万一守门的纠察问起,就说是彭昆派来的,有重要情报——不不,一旦彭昆随后也到,就露馅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叫住宿。 小二忙过去开了门,那人只是不肯进来,问道:“有没有铺位?”小二答道:“你有多少人?” 宿客问:“你有多少空位?” 小二道:“实不相瞒,我这里已经住了十几个香港工人,一二两人还挤得下。” 宿客道:“那就另找一家算了。” 邓大清感到“宿客”说话的声音很熟,伸首探望:竟是彭昆的手下苏小枫! 这一惊非同小可,邓大清立即叫起手下,“如此这般”做了一番安排。 店小二发现这伙住客像要走的样子,十分焦急。邓大清担心他乱喊乱叫,喊道:“小二,我们都没冲凉,有没有水?” 店小二回答:“我去问问掌柜的。”刚转身,冷不忘脖子被人掐住,想叫也叫不出来了……邓大清用力,直至店小二口吐白沫,抽出一把匕首在他心脏部位补了一刀,才率众离开小旅店。 路口果然有人……正面不能去,邓大清马上率众绕路来到后墙。后墙系青砖砌成,约六尺多高,他纵身越墙而过。 墙内,是罢工委员会住宿,有一间平房亮了灯,灯影下,有人在办公……邓大清领着一名‘和安乐’弟兄来到窗外,这位弟兄认出办公批阅文件的正是苏兆征! 恰在此时,一工人纠察进来报告:“苏主席,有人求见。” 苏兆征放下笔:“什么人?” 纠察道:“他说是从香港那边来的。” 苏兆征:“是不是一个马脸男人?” “正是。他说有紧急的情报向你汇报。” “请他进来。”苏兆征温和地说。 邓大清听到此处,异常紧张,估计彭昆可能从外面过来了,迅速率领几个精干杀手转移到围墙边,分别躲在几丛冬青树里,都把子弹推上膛,打开保险……一个身影从正门外走进来,身穿长衫,头戴瓜皮帽,此人正是彭昆! 为防万一,邓大清等目标来到路灯下,看清了是一张马脸,才率先瞄准放了一枪。随后,六七支短枪一齐射击,彭昆倒在血泊之中…… 第十五章 火拼异帮 话说彭昆的广州之行,虽未成功地除去心腹之患陈百威与莫启青,但总算使他们遭受了打击。特别是借工人纠察队之手在大鹏湾给予各小堂口重创,几乎令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恢复正常。 彭昆是惯用借刀杀人的,几乎成了这方面的专家、高手,每时每刻,都想着如何算计别人、利用别人。 在广州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苏兆征,一回到香港,立即又有了更高明的计划:把苏兆征暗杀了向总督司徒拨讨好。 此计一旦成功,彭昆即成了司徒拨身边的红人,当太平绅士绝对没有问题,说不定因暗杀罢工领袖有功,能得到女皇陛下的赏识……然后封爵,成为伍廷芳式的人物……如此一想,彭昆兴奋不已,立即驱车去拜会麦当汉。 麦当汉因镇压罢工忙得焦头烂额,见彭昆来访,准备随便敷衍了事。 彭昆最善察言观色,说道:“署长,我不会打搅你太长时间,只说一句话就走。” 麦当汉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彭昆在对面坐下。 “谢谢,站着就可说完。”彭昆道,“这次我在广州结识了苏兆征,可以随时杀了他。” 麦当汉连忙起身拍着彭昆的肩:“请坐,慢慢地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真能杀掉苏兆征,我带你去见总督!” 彭昆坐下,把在广州认识苏兆征的经过从头至尾述了一遍。 这回轮到麦当汉兴奋了,长期以来,司徒拨一直责令警署暗杀省港工人领袖苏兆征、林伟民等人,因在香港下手担心引起骚乱,所以一直没有结果,这次去广州行刺,且是由中国人自己动手,可算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当即,麦当汉带领彭昆去见司徒拨。 司徒拨早年毕业于牛津大学,并获学士学位,1910年至1911年曾以英国殖民地特派员的身份视察香港,滞港期间对香港内政做过认真的调查,有丰富的殖民地行政管理经验。由于他兢兢业业为英国政府效命,1919年被册封为爵士并就任香港16任总督。 司徒拨生来命苦,上任之初,扑面而来的就是香港工人一浪高过一浪的罢工,苏兆征仿佛成了他一生的最大克星。 1921年4月6日,海员出身的苏兆征、林伟民、陈炳生等人在孙中山的支持下,成立了中国海员工业联合会,向香港工人发表宣言:“请看现在的世界,是工人自由的世界?还是专制魔王的世界?”激励海员行动起来,“猛省觉悟”,投入斗争。经过细致的准备,于同年九月,向各轮船公司提出三条要求:一、增加工资。要求工资10元以下的加5成,10元至二十元的加4成,二十元至30元的加3成,30元至40元的加2成,40元以上的加1成。 二、工会有权介绍海员就业。 三、签订雇工合同时,工会有权派代表参加。 这三条要求,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增加工资;二是改善雇工制,反对包工剥削。 工会的这些合理要求,资本家根本不予理睬。同年11月,工会再次去交涉,又遭资本家的拒绝。这时资本家却对雇用的外国海员增加了15%的工资,这更激起中国海员的公愤,纷纷要求罢工,以打击资本家嚣张气焰。1922年1月11日第三次去交涉,并限令资本家24小时内给予圆满答复,否则到时就立即举行罢工。 最后通碟发出后,资本家仍然置若罔闻,不予答复。 1922年1月12日下午5时,震惊中外的香港海员大罢工爆发了,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立即发表罢工宣言。要求全体会员遵守《海员停工规则》,万众一心,去争取胜利。《海员停工规则》内容包括:凡海员停工上省者要向总会报名,停工者膳宿一费由本会供给。不愿赴省里者费用自备。停工之后非得本会许可不得私自复职……无论是会员还是非会员,都响应工会号召,遵守停工规则,积极投入斗争。 海员罢工后,轮船停航。香港的粮食、肉类、水果、工业原料,以及日用品等来源断绝,市场货物奇缺,物价暴涨。当时正值春节前夕,居民怨声载道,港英当局陷入极度恐慌。司徒拨紧张之至。 司徒拨首先派出华民政务司夏理德到工会来进行威协,说道:“本港政府是不允许此种罢工行动的。你们的条件可交本大人替你们斟酌办理。你们罢工就不怕饿肚子吗?” 苏兆征在人群中挺身而出,高声答道:“我们的条件已经提过3次,每次都通知政府,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讲话,现在已经罢工了,要复工除非接受我们的全部条件不可。至于饿肚子,那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担心。”这番话,表达了海员的革命志气和斗争决心,夏理德听了后无言对答,狼狈退出,并将此情况报告司徒拨。 2月1日下午6时,司徒拨派出警察一百多人,携带机枪2挺,包围了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港英当局诬蔑“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陷本殖民地生命于危险之境”,宣布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为“非法团体”,悍然下令予以封闭,强行摘走了工会的牌子,还逮捕罢工领袖和工人,妄图用高压手段迫使工人就范。 但是,中国海员工人罢工决心已定,司徒拨处境十分难堪。他们见高压压不倒,又采取软的花招,叫御用华人社团出面。面对新花招,苏兆征、林伟民等代表提出按“原样恢复工会组织”为谈判先决条件。 司徒拨指令说:“恢复工会是可以的,但政府已下令封闭,岂能原样恢复?为维持当局威信,应将工会名称改一下,哪怕增加或减少几个字也好。”苏兆征、林伟民坚决地回答:“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的名称一字不能增,一字不能减,而且必须把原工会牌子送还,否则毫无协商余地。” 那些人见口舌用尽,毫无结果,就妄图用金钱来收买。苏兆征等不为金钱所诱惑,严正表示:“一切取决于罢工工人,不经大家同意,休想复工!”说罢,率代表拂袖而去。 在苏兆征的领导下,罢工坚持到最后,迫使了司徒拨答应了工会的要求,历时56天的香港海员大罢工以胜利告终。 败落的司徒拨刚刚喘过气来,省港大罢工旋即又起,以苏兆征为首的罢工工人比前一次更加决心坚定,受其影响,罢工人数增至25万之众,自香港开埠以来给港英政府一次最沉重的打击。 司徒拨对苏兆征的仇恨可想而知之。 麦当汉把彭昆引荐给司徒拨,一听说眼前这位“马脸”能杀苏兆征,果然表现出十二分的热心。许诺一旦成功,立即加封“太平绅士”,来年竟选议员特别提名。 得到司徒拨的许诺,彭昆更踏实了,频频与麦当汉、伍平聚会,研究“暗杀”方案。 考虑到工会方面早有警惕,彭昆决定亲自去一遭广州,因为他刚刚才替罢工委员会立了一大功,苏兆征会接见他,只要肯接见,就不难下手。彭昆挑选几名精干的“红棍”、“草鞋”做杀手,潜赴广州。 临行前,苏小枫向彭昆报告一个消息:最近香港所有参与走私的堂口都“栽了”,独独剩下我们“和义堂”完好无损……听了半截话,见苏小枫吞吞吐吐彭昆问道:“有人怀疑是我告的密?” “是的,他们对军师恨之入骨,连说到军师的名字都咬牙切齿。” 彭昆冷笑道:“能被更多人恨,说明在社会上我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总比默默无闻好得多。” “话是这样说。”苏小枫搔着头,“可是他们因为太恨你了,发誓要报仇,这些天各堂口派了好多探子到处打听军师的下落,都想——” “都想什么?快说!” “都想置军师于死地。” 彭昆轻轻捶着自己脑袋说道:“这很正常,复仇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军师你——该怎么办?” “不怕,”彭昆把瘦瘦的屁股在太师椅上放稳,“如果大家都怕报复,谁还敢称霸天下?社会怎么能发展?当年秦始皇、武则天、曹操,不知有多少人恨他们,结果怎么样了?恨他们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人只要毒辣凶恶到了家,自然就有了威信和势力,可以把所有的对手逼进地狱!你懂了么?” “懂了。”苏小枫道。 彭昆又思考了一会儿,自忖: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小心为妙。于是说:“阿枫,你下去寻几位长相和我差不多的弟兄做我的左右亲随。” 苏小枫从众多“和义堂”会员里选出了两位“马脸”交给彭昆。彭昆请求化妆师,把他们打扮得和自己无异,一样的长衫,一样的瓜皮帽,一样黑黑的脸皮……因担心走漏风声引起苏兆征的警惕,彭昆决定立即行动。 是日傍晚,彭昆率领十几名杀手乘坐快艇由水路去广州。 船于半夜进入天字码头,在江边抛了锚,系上缆。 彭昆上一次因出卖香港各堂口有功,加之也学会了几句革命口号、词语,苏兆征把他认做开明绅士。俩人谈得十分投机,彭昆在“捧人”方面是很有一手的,尤其察颜观色堪称一绝,接触不出一天,就了解了苏兆征的禀性,改口就说自己也出生在贫苦农民家庭,自小受尽了地主恶霸的压迫,富有同情心,向往革命……很快便熟络了。 说得具体些——彭昆与苏兆征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有杀人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苏兆征和司徒拨之间的矛盾。 彭昆因平时做恶太多,害怕别人暗算,行动也十分诡谲小心,纵是深夜,仍疑神疑鬼,一上岸即令苏小枫去附近的旅店盘查,看有无从香港过来住宿的。苏小枫扮成投宿者,果然在附近一家旅店发现住满了刚从香港过来的工人。 彭昆得报,更生疑了。在大门口与纠察接洽获准后,为防不恻,先令和自己长相一样的“红棍”进去。 “红棍”离开没多久,就在苏兆征门口遭枪击。由于工人纠察在闻到枪声后全部出动,至此,彭昆也顾不得暗杀苏兆征了,仓惶逃跑,星夜赶回香港。 经历过这一次惊吓,彭昆也意识到自己树敌太多,日后外出更加小心、谨慎。 从广州归来,司徒拨多次派麦当汉去询问,彭昆也不说已去过广州,如果让司徒拨知道已失过一次手,港督不会很蠢,知道苏兆征今后会更加小心,暗杀之事也就落空了,因此,每次搪塞说正在加紧布置。 麦当汉也看出此事无望,因近来也得过彭昆不少好处,透露说:“司徒总督任期已满,根据他的政绩,女皇陛下可能不会要他在香港呆下去了。” “此话当真?”彭昆急问道,“他不是刚刚致电首相要求发兵攻打广州么?上次他说得很有把握的。” “吹牛。”麦当汉说,“首相已经复电,电文我都记得非常清楚——香港困苦,伦敦至深悬念。惟综观全局,现时无法出兵。” 彭昆总算松了口气,搓手道:“我幸亏没有得手,要不真的就成了‘民族败类了’。” 麦当汉不解,问道:“彭先生此话怎讲?” 彭昆把自己去行刺苏兆征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连连庆幸:“真是老天有眼,要不真是浪费表情了。” 麦当汉皱眉说:“我听说中国的江湖中人物都讲义气、够朋友,我觉得彭先生不太对劲。有句中国话说‘人走茶凉’,可司徒总督还没有走你就这样。” 彭昆笑道:“我这是跟你们英国人学的,注重实惠,上次你领我去,司徒总督夸下海口,说英国马上派兵,这次非要中国割让出整个珠江三角洲不可,到时候少不了我的好处。重利之下,我冒着当‘民族败类’的罪名也值得。可是,司徒拨竟是骗我的,凭什么我要替他卖命?”说到此处,拍着麦当汉的肩说:“放心,只要你还在署长位置上一天,我就孝敬你24个小时,怎么样?够‘实惠’了吧?” 俩人一起怪笑。 一会,彭昆又问道:“司徒拨走后,你们英国政府会派谁当第17任香港总督?” 麦当汉说:“金文泰。” “金文泰是什么人?” “当然是英国人啦。” 我问,“金文泰是什么来头、什么身世、有什么爱好。” “问这些干吗?” “亏你还是警察,连这常识都不懂,当然是想巴结啦,比如你喜欢女人,我最大限度地满足你,要不,你肯这么随便地坐在我的客厅里?” 麦当汉道:“不,我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你提供女人,而是为了工作。我们英国人虽是一个重利的民族,但都很敬业,很少有你这种专靠阿谀奉承生存的家伙。我估计可能是中国君王出得太多的原因,所以有了你这阿谀一族的存在,而且比扎扎实实干事的人活得好。” 彭昆道:“麦当汉先生先不要扯得太远了,快告知金文泰是什么样的人。” 麦当汉叹道:“好吧,我满足你这一要求,金文泰当过第15任港督梅含利的私人秘书,对香港非常熟。早年还专门在广州学过两年粤语和中国书法,不仅会广东话,而且还是一位完美的中国书法家。” 彭昆与麦当汉说着话,忽见苏小枫在门外转来转去,像有什么急事。麦当汉见状立即告辞,彭昆于是把苏小枫召进来。 苏小枫报告道:“军师,我得到一个重要情报,陈百威前天去了越南。” 彭昆:“他去越南干什么?” “去越南买妹仔。说是要把金陵现有的女人统统换掉。” 彭昆追问道:“还听共他内容吗?” 苏小枫趋前一步,说:“还听说陈百威与许成名联手,一起对付我们。” 彭昆马脸拉得更长,捶着桌子骂道:“妈的,当初心慈手软悔不该心慈手软,早就该把‘和群乐’灭掉!” “是的,我们早就该灭掉‘和群乐’。”苏小枫附和道,“因为他迟早会是我们的敌人。” “你早先怎不提醒我?” “报告军师,我也是受你的启发才想到的。” “混帐,”彭昆骂道,“废物!” 苏小枫说:“废物报告军师,行刺军师的人已经查出来了,是陈百威指使邓大清干的。” “又是陈百威……” 苏小枫说,“香港江湖上的人都在说陈百威,说他比军师你还要——” “还要什么?” “我不敢说,怕军师生气。” “说,我不生气。” “说陈百威比军师还要厉害。他们把军师比成一条毒蛇,把陈百威比成一只老鹰,还说香港将来的天下绝对是陈百威称雄——” “雄”字还没说出来,苏小枫己挨了彭昆重重的一耳光,叫道:“哎哟,好痛,你说过不生气的。” 彭昆道:“我是说过不生气,可没说不打你,谁让你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说着,又是一耳光。 苏小枫哭道:“不是我长别人家志气,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还说军师这次命大,若是陈百威亲自出马,你早就没命了。” 彭昆气得全身发抖,苏小枫以为又要打他,连忙说:“小的告辞,军师自己方便!” 彭昆:“慢着,你马上叫麦当汉署长,说有一起国际性的贩买人口案将在香港发生,这对英国政府的名誉有相当大的损失。” 苏小枫走后,彭昆在室内来回踱步,想自己心事:老子与莫启青、许成名、陈余祥都交过手了,没有吃亏。这个陈百威,才初次交手,就显示了手段,看来此人绝非池中物,将来必是克星…… 彭昆仰头,发现天花板上有一只壁虎——正是断尾的那一只,它在追吃顶灯附近的小蛾子。 见了这只无尾壁虎,彭昆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丰功伟绩,想起从一文不名的小瘪三混到今天,凭的都是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样想着时,又充满了信心,又有了计谋…… 话分两头,邓大清去广州刺杀彭昆的第二天,陈百威等不及听消息,就与何南去越南。堂口的事交给文贵打理。 何南从小在外面闯荡,东南亚各国都去过,其中,在越南荣市附近呆了两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有所了解,并略通几句越南话。 从香港至荣市过去只有一条航线,即从琼州海峡过北部湾,全程约七八百里。 荣市是一座海滨城市,经济文化相当落后,加上越南总体经济不景气,当地居民的生活十分艰难,尤其是农村,几乎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餐。 何南十几年前替老板种罂栗,在一个叫板栗山的地方租下了大片土地,当地人得知他们是从香港来的,十分羡慕,问这问那。 两年的时间里,何南认识一位名叫阮安妮的寡妇,寡妇拖着一位八岁的小女儿小妮。两人从相识到相恋。干柴烈火,当时何南也告诉安妮家有妻子女儿,但双方都控制不住自己。 两年后,老板赚不了钱,转去“金三角”购买现成的鸦片,撤销了种植园。 临走,何南与阮安妮挥泪相别,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了,谁想冥冥中情事未了、缘未绝,十多年后又有机会。 按说买越南妹也不必非要到荣市不可,广西凭祥附近就有好多。一听到陈百威要去越南,何南心中的旧弦立即触发,坚持说荣市的越南妹纯正、性感,最受嫖客们的青睐,并说自己对当地情况很熟。 船从香港出发,中途在海口加了油,购置路上要用的东西,在北部湾地区又遭到了风浪,四天后才抵达荣市。 在荣市,陈百威安排手下先在旅店住下,然后随南叔来到板栗山。 阮安妮的房子是一座依山的小竹楼,门前一条小河,当年何南有空的时候经常帮她劈柴、种稻子。 南叔率众人绕过一道山,见竹楼前有一位婷婷少女,猜想可能正是小妮子。 南叔令陈百威先等着,用越南话问道:“姑娘,这里是阮安妮的家吗?” 少女转过身,见是一位异乡壮年男子,且说的越南话极不标准,心下明白了八九分,问道:“你是谁?” “我叫何南,香港过来的。” “南叔,真的是你?我是小妮!”说着,飞奔过来,扑在何南怀里。 何南抱起小妮,原地旋了几圈,又认真打量:“嗯,长得很漂亮!一定能嫁一个出色的姑爷。” 小妮装成很生气的样子,在何南身上捶打:“你坏,不许你乱说!” 这时附近村子里的女孩见这边有人笑闹,都跑过来看热闹,有胆大的女孩问道:“小妮,那个外乡人是谁?” 小妮兴奋地蹦跳过来,大声宣布道:“姐妹们,快过来,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南叔,从香港过来的!” 姑娘们一阵风似的跑来,排成半圈把何南围在中间,认真地看。 陈百威也走了过来,见这些女孩一个个都相当有姿色,只是衣服破旧了些,如果稍加打扮、修饰,绝对会压倒香港所有的妓女! 南叔笑道:“小姐们,我在这里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高的小不点。”南叔用手比试! 姑娘们都“吃吃”笑。 一个胖女孩问道:“何先生,你这次会不会带小妮去香港享福?” “你们猜呢?”何南道。 “小妮一直盼着你来接她,好多小伙子追求她,她都不干。她可想去香港了,你就带她走吧。”那个胖女孩说。 “我当然会带她走,你们愿不愿去?” “愿意。”众人异口同声。 胖女孩又问:“你不会骗我们吧?” 何南说:“我不会骗你们,香港最近闹罢工,很多人回了广州,正需要人呢。” 众女孩欢呼雀跃:“我们要去香港罗!”于是争着亲近小妮,高兴地搂成一团。 何南一路来到竹楼里,四下里寻找,不见要找的人,悄声问道:“小妮,你妈妈呢?” 小妮垂下头,众女孩一下子禁若寒蝉。 从他们的表情里,何南已明白了几分,拍着小妮的肩:“什么时候?” 小妮仰起头,双眼挂满泪珠:“一个月前,你早来一个月就好了,妈她真的好想你……” 为了今天,何南做了好久的心里准备,下决心一定要把阮安妮带回香港,没想到恋人已在一个月前死去。阮安妮是毒蛇咬死的,何南心一酸,禁不住泪如泉涌。 何南正在细问,陈百威进来了,于是介绍道:“这位是陈先生,我们的老板。” 陈百威不懂越南语,抱拳向周围施了一个中国的见面礼。 女孩们怯生生地望着年轻英俊的陈百威,但见他一身西装,头发光滑洁亮,脚上一双尖头棕色皮鞋,手指戴了两枚熠熠生辉的钻戒,这行头越南女孩还是第一次见到,虽不知确实价值,但凭第一感觉知道这是香港来的大老板。 女孩们的目光既惊且羡。 陈百威接过小妮搬来的竹靠椅率先坐下,扫视了一眼屋里。 这是越南随处可见的普通竹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堆放一些农具及家私,家私都是竹制的,上一层是阁楼,人就住在上面。在上层的空间悬挂了很多地瓜。地瓜是当时越南农民的主食,秋收后除了地窑储存,其余的则用刀砍碎或切成片在太阳底下晒干;因晾挂的地瓜好吃,越南人喜欢选出最大最好的悬在竹楼里招待客人。陈百威与何南商议了一阵。何南就问女孩们:“小姐们,我们公司来越南招工,各位愿不愿去?”女孩子吃吃笑,说道:“你们会不会骗我们?”何南认真道:“我们是正经生意人,怎么会骗你们?小妮也要跟我们走。”小妮问道:“陈老板,你们公司是干什么的?”“我们公司呀,”何南把一只手搭在小妮肩上轻轻抚摸,“什么都干,航运呐、酒店呐、赌馆呐,都有。”“我们女孩子能干什么?”胖女孩问道。何南把手拿下来:“这要看各人的条件,比如你,只能去伙房干厨娘。”女孩子们一齐笑起来,有的说:“肥妞干厨娘天天吃好的,以后更加肥了。”有人打趣道:“肥妞,有好吃的可别忘了姐妹们。”肥妞骄傲地说:“当然忘不了罗!”后又问道:“何先生,那她们干什么?”何南认真地打量其余女孩子,见她们一个个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点头道:“她们都可以做‘服务员’。”“服务员是干什么的?”何南:“服务员就是坐在漂亮的房子里陪这号大老板说话、喝茶、跳舞。”说罢,指了指陈百威。肥妞道:“怎么,她们的工作这么好?那我也要干服务员。”何南摇着头:“嗯,你的肉太多了点,大老板都不喜欢肉多的女孩。” 肥妞一急就哭了:“何先生,我会瘦的,不再偷吃地瓜就会瘦的,我要当服务员。” 何南不理她,对站着的女孩子说道:“你们先回去,这些天我都在这里,想去的要大人来讲清楚。走吧,我们累了。” 女孩子们悻悻离去,何南才和陈百威说话。 “这地方大概有多少户人家?”陈百威问。 “人是不多,四、五十户人。不过只要消息传开,四乡的人都会过来,越南不比其他地方,女人总是过剩,用不着担心没有‘货源’。”何南说。陈百威点头:“有‘货源’就好办。我看这些女孩子的外在条件都不错,如有可能,最好挑选一下,长相固然重要,聪明更要紧,到了香港,要让她们学会广东话和英语,要不嫖客找个不通话的女人像‘奸尸’一样,哪来情致?” 何南认为也有道理,找来小妮,询问村里哪些女孩子能干、伶俐。 一连几天,上门来的人络绎不绝,一开始,陈百威想给每个女孩子的父母放五个大洋,人一多,这念头也打消了,消息传得很快,虽有人怀疑可能是骗局,但一些读过书的乡绅最近从各种渠道确实得知香港大罢工的消息,因此,要招收工人不足为奇。 为了打消当地农民的怀疑,陈百威干脆来一个顺水推舟:男女工都要。 因越南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不可能让男孩子出去干事,实际上,来报名的大多是女孩子。 经过报名、目测合格的女孩子,陈百威就把她们留下来,交给小妮管理。住房不够,又在当地请人卖来竹子就地搭建好几栋竹楼,每天供给白米饭。何南对此很不了解,不满道:“堂主,金陵酒家最多不过要几十名妹仔,两三天时间招齐了一走了之,何苦这样折腾?” 陈百威道:“我提个问题——如果你去一个地方拾到一块金子,你是从此走开呢,还是安下寨来继续寻找?” 何南搔着头,似有所悟,但还是强嘴道:“虽说金子很重要,多多益善,但这毕竟是妹仔,就算金陵、广州、桃园这三家酒家全用越南妹,毕竟还是有限度的,况且嫖客们的爱好很杂,老玩一个地方的女人时间长了也要腻。”陈百威见何南还是不能够深刻了解,只好说道:“香港弹丸之地要靠它销售大批大批的越南妹当然是不切实际的。但是,我们可不可以把思路开拓大一些呢?” 何南终有所悟,一拍大腿:“看来是我的目光短浅,只会盯着香港,经堂主提醒倒也明白了,我曾经听说过欧洲各国的男人对越南妹很感兴趣。”陈百威点头:“岂止是欧洲各国,只要女人风骚、性感,哪个国家的男人不想?我在这里建了竹楼,以后,就派你长期在越南蹲点,收购女孩子。来者不拒,在这里施以简单的日常英语和粤语,堂口每月定期派专船来运载。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天然良港,每天进出各国的大小船只,运输十分方便,生意做大了,这笔收入比开一家金陵更有赚头,这是一块出金子的地方呵,你应该好好守住。” 何南点头:“是,堂主。” “现在竹楼已经建好,女孩子第一批应该也差不多了,总共有多少名?” 何南从竹桌上拿起一本帐簿逐个点数:“一共是五十八名。” 陈百威点头:“已经差不多了。这是第一次,路途多有不测,不能太多,现在还有报名的先立下档案,告诉她们下一批招收。” 何南放好帐簿,说:“堂主,什么时候启程?” 陈百威想了想:“现在是初秋,气候恶劣,北部湾海域易起台风,等过了中秋后再说,越南的物价便宜,多不了什么开销。” 何南道:“我也这般想。” “这段时间要抓紧,第一批一定要调教好一点,到时看情况,不一定都给金陵,做生意办事不能墨守陈规,须随时准备应变。” 何南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堂主,三山会那批运往泰国的军火还给我们押运吗?” “当然给。莫启青是个讲信用的人,一般情况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 “最起码现在还不行,工人纠察队查得正紧,货还滞留在广州呢。” “上次珠海闯关不说运过来了么?” 陈百威道:“还不到五分之一,莫堂主想做大生意啊。” 何南说:“去泰国我也有熟人——那里有我的一位情人。” 陈百威吃惊:“南叔到底有几人情人?” 何南道:“不多,除了你已经知道的,另外缅甸、马来西亚、印尼每处也就一个而已。” 陈百威:“天啦,家乡人都说你老实本份,没想到你在世界各地到处留情,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何南平淡地说:“我当然算是老实的,不老实一个地方何止一个?” 陈百威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何南道,“我说的是真话,你没有经历过,一个男人长年在异乡飘泊,无以为慰,我又不是太监,有女人不要那才怪呢。” 陈百威不再笑了,觉得南叔说的话十分在理。 何南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我这人很实在,不是那些丢得开的花花公子,一旦和人家好上了,就要负责到底。可是我没有固定的居所,今天不知明天去哪里,比如我和阮安妮好好儿的,谁想老板一下子就说越南种罂栗不合算,要去泰国购买成品鸦片,你说我还能怎样?能不走么?到了泰国,为了忘掉安妮,只好再找女朋友。” 陈百威道:“你总是这样也不好啊,世界各地有情人,家乡还有发妻、女儿,你有没有想过对不起她们?” 何南泪流道:“我想过的,这些年我就是靠一个梦支撑着活到了今天……” “梦?什么梦?” “一个好梦,”何南认真说,“人没有梦是活不下去的,尤其漂泊在外更需要梦的支撑。我常常想,有朝一日发达了,像伍平那样有钱、有地位,我就把世界各地的情人都接到香港,大家和睦过日子……” “这梦不错嘛。说明你还有点良心。” “是不错。”何南叹道,“可是梦永远只能是梦,再美好一醒来什么也没有了。” 陈百威认真道:“现在不会了,只要我们的堂口在香港立稳足,你的这个梦就很容易变成现实。” 何南望着陈百威,很久才说:“那就要仰仗堂主的威力,成就霸业。” 陈百威摇头:“光靠我一个人没用,这是全堂弟兄们的共同事业,需要大家努力。你跟傅华灵是怎么认识的?” 何南道:“在泰国清迈。” “这地方我听说过。” “它是世界上有名的毒品基地,除了鸦片还有白粉。” 陈百威点头:“去清迈是水路还是旱路?据说那里离海岸还有很远。” “当然是水路,走私贩毒很少走旱路的,去清迈也一样,从香港过琼州海峡到北部湾,再一直沿着越南的海岸南下,然后进入泰国湾。那里有一条昭披耶河直通清迈。种罂栗的地方多是山岭,没有马路。” 陈百威:“运货要用人扛吗?” “不用,”何南说道:“清迈的大象力气和汽车差不多,运枪枝、毒品翻山越岭,什么都不怕,所以连军队都不敢跟毒枭斗。” “明白了。”陈百威道,“先说你和傅灵华怎么认识吧。” “说起来也可笑,傅灵华本是殷实之家,不必要受那份活罪,那时他老婆天天骂他没出息,说没有祖上的房产会饿死,就为这个,他非要证实自己有本事不可。他听说贩鸦片很赚钱,糊里糊涂就租船去了泰国。他把船从泰国湾一路开到清迈,当地人一眼看见他不像长期干这卖卖的,组织一伙人就他抢了。就这样,他流落清迈,靠讨饭过日子。当时我也替老板搬运鸦片,在路途中遇见了要饭的中国人,一问,居然是香港人,和我是一个语系,听他诉述了经历,我就向老板推荐,和我一样赶大象运货。第二年,他挣够了路费,就想回家,而且非要拉我回家不可。说实在的,当时我和阿曼支正打得火热,他说到了香港送一栋房子给我,外加五千大洋,没办法罗,只有忍痛与阿曼支分别。到了香港,好说歹说,她老婆只同意不收房租,直到傅灵华下跪求饶,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才答应下来——但还是少给了三千大洋。” 陈百威点头:“原来如此,若不是傅灵华,恐怕这一辈子你不会想到香珠母女了。” 何南不好意思地搔着头皮:“我也是迫不得已,年复一年,总是赚不到钱,在香港落脚后,我第一件事还是把她们母女俩接了来。傅灵华很仗义,我一个外乡人做生意不太顺手,他常常偷偷摸摸救济我,但老是靠朋友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才想起要你和阿祥过来,谁想阿祥他——” 陈百威连连摇头:“不高兴的事不要提他了。” “也是。”何南道,“你——你跟香珠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你一直在跟阿祥争。” 陈百威叹道:“她心里一直只有余祥。” 何南认真道:“在工作上我是你的马仔,可就个人问题而言,我是你的长辈,我说话不客气你别生气。” 陈百威道:“南叔说到哪里去了,不管什么场所我一直把你当长辈。” 何南道:“那就好,那我就可以说了,现在阿祥死了,不是我担心女儿嫁不出去——你一直是喜欢她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不了我老着脸去问问香珠。” 陈百威道:“我确实很喜欢香珠,可是——” 何南说:“你不用多说了,我就要你这句话。不是我向着她,今后你要好好待她。 等中秋节回香港我做主把你们的事办了。” 陈百威摇头苦笑:“南叔,你听我说。” “说什么?你还嫌我女儿?” “你听我说。实不相瞒,我这辈子非香珠不娶,可现在还不行,第一,余祥刚刚死去,如果马上确定关系,弟兄们会怎么想?” 何南点头:“说得还有点道理,他们都知道香珠跟阿祥好。” “第二,这是最主要的,目前堂口正摇摇欲坠,彭昆时时刻刻在算计我们,为了全堂弟兄,我发誓暂不结婚,等成就了霸业再考虑个人问题。” “有志气。”何南道,“我就是满意这样的女婿!” 陈百威说。“请把我的意思转告香珠,我正是因为爱她,才决定暂不结婚,相信她能理解。” “她肯定能理解,我女儿很聪明的。” 陈百威点头:“所以,我们全堂上下一定要全力以赴,成就大业。你过去的经历是一笔很丰富的财富,现在到了该使用的时候了。你负责越南这块基地,回去后我马上带傅灵华去泰国开劈清迈。” 何南连忙说:“堂主,清迈的基地还是由我去开劈为好,我比灵华更熟习那里,越南这边交给小妮就可以了。” 陈百威明白他的心思,说:“如果阮安妮没死你还想去泰国吗?” 何南说:“当然不会去啦!” 陈百威说:“南叔,你一把年纪了,不要像年轻人一样儿女情长。” 何南说:“正因为有一把年纪才更应该珍惜。” “只要事业成功了,还愁女人?”陈百威严肃地说,“自古英雄虽爱美女,但更爱江山,因为他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美女易得,江山难求,有了江山,女人大把的有。” “你算不算英雄?想不想得江山?” 陈百威说:“目前不是,但我希望将来能成为英雄。不想得江山大老远跑来干吗?” 何南说:“照你说,我女儿若嫁给你不倒楣?等你得到了江山就有大把女人,那她算什么?” 俩人正说话竹楼那边传来吵嚷之声,陈百威问:“她们在吵什么?” 何南倾耳细听,摇头道:“听不清楚,好像还有男人。” 陈百威随后,看到小妮向这边走来,就说:“先不急,问问小妮就知道了。” 小妮过来,向何南汇报:“南叔,我们乡长带了一伙乡丁要姑娘们回去,说你们贩卖人口。” 何南把小妮的话翻译给陈百威听,两人愕然。因为陈百威在事前和乡长接洽了,并送了一份厚礼,怎么一下子又反悔呢? 俩人走出门,果见乡长龙老山领着几个乡丁在指手划脚,命令姑娘们离开竹楼。 何南上前说:“龙乡长,我们不是说妥了么?” 龙老山六十上下,个子不高,一口山羊胡,戴一顶越南式笋壳斗笠,紫黑色的脸上满是皱纹,身穿没领的青色棉布衣,高额头,若不是说一口越南话,和广西靖西一带的壮族老头无异。 龙老山说:“真对不起,以前是说妥了,可现在上面知道了,非要查办不可。我劝两位赶紧回香港去,抓住了定一个拐卖人口罪可就麻烦了——姑娘们,快出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要你们去香港是当奴隶,动不动挨皮鞭子!” 乡丁见女孩们不肯走,开始用皮鞭驱赶,一时间,几处竹楼乱成一团,传出“哇哇”的哭叫声。 目睹一个个女孩离开竹楼,陈百威的心在流血……走开的不仅是女孩,而是白花花的银子……按每个三千大洋算,这损失是何等惨重!若在香港还有拼一场的机会,可这是异乡他国,只能由别人摆布。 刚才还在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一转眼就要化为乌有,何南奈不住,咬牙道:“堂主,我们去荣市把弟兄们叫来,跟他们拼了!” “不,”陈百威摇头,“虽然只是一些乡丁,毕竟代表了一级政府,一旦闹大,无异以卵击石。”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打水漂?” “最起码眼下只能是这样。” “和安乐”在越南招收的第一批女孩就这样解散了。望着人去楼空的竹楼,陈百威十分痛心。最后,龙老山把一个布袋还给陈百威:“是我对不起你,这笔钱我也不能收……” 布袋里是陈百威行贿的一千大洋,见对方退,陈百威连忙把手上的两枚钻戒退下一起推过去……龙老山又挡回来,连说:“违法的事我不干,越南的法律是相当严明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远去的龙老山,陈百威百感交加,那些倒背着长枪的乡丁们相互交头接耳,不时回过头来。陈百威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南叔,你在越南荣市呆过,除了傅灵华,还有谁知道?” 何南不解,问道:“这又怎么了?” 陈百威道:“我怀疑有人顺藤摸瓜寻到这里来了。你认真回忆一下看有没有在无意中说过‘板栗山’这个地名。” 何南捶着胸部说:“糟了,我在春园街市场卖鱼那阵子,谁都听我说过在板栗山种罂粟的故事!” 陈百威叹道:“这就难怪了。肯定有人盯上了我们。” “彭昆,会不会是他?” 回头说彭昆饶过了那只断了尾巴的壁虎,大声叫道,“来人啦!”一位弟兄应声而入:“请问军师有何吩咐?”“把苏小枫叫来!” “回军师,苏小枫已被军师派到麦警官那里去了。” 彭昆:“那就叫苏小飞进来!” 苏小飞入内,彭昆问道:“你可知道陈百威去了越南?” “知道。己走了两天。” “他和什么人一起去的。” “何南。” “何南年轻时在越南呆过,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呆过吗?” 苏小飞:“军师你你也知道,十多年前何南在越南荣市一个叫板栗山的地方种罂粟,还和一位叫阮安妮的女人相好——” 彭昆挥手:“好了,下去给我组织五十名精干的弟兄马上随我去越南杀陈百威!” 当天子夜,彭昆带了五十名“和义堂”成员乘火轮从西环渡轮码头出发,一路向西而行。船在第三天上午穿过琼州海峡进入北部湾海面时遇上六至七级大风。彭昆很高兴,原来担心赶不上,现在这担心没有了。因为一旦气候恶劣,估计陈百威可能要到中秋前后才能回香港。 彭昆在荣市泊岸后来到板栗山,果然听到香港老板在当地招女工的消息。 彭昆马上聘请了翻译,在当地明查暗访,得知陈百威住在阮小妮家,正大兴土木修建竹楼。 同来的苏小飞不解,问道:“军师,他修竹楼干什么?” “笨蛋,连这个都不懂,他在开办‘妓女培训班’!陈百威果然厉害,看样子是要长期在这里收购女人了!” “那我们也要开办‘妓女培训班’吗?” “当然要!”彭昆对翻译说,“你去打听一下,当地最大的官是谁,我想和他认识。” 翻译钻进一座竹楼,一会出来汇报:“彭先生,这里最大的官是乡长,叫龙老山,前些天他已经收了陈百威一千大洋。” 彭昆让翻译陪他去龙老山家拜访,送上价值一万大洋的金条,龙老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上年纪老,把什么都看穿了,眼中只剩下钱。彭昆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 彭昆才在广州受到惊吓,比以往更加小心,害怕陈百威知道他已来到越南。每天身边带了几名枪法好、武功深的马仔,深居简出,遥控指挥。 板栗山那边,由苏小飞扮成彭昆模样,与龙老山交涉,每有情报,及时汇报。 这天,彭昆正在旅店里跟越南妹调情,有马仔在外面高声报告:“军师,苏小飞求见。” 苏小飞入内报告:“陈百威的住处我已经查到了,就在板栗山一处不起眼的坡上。”彭昆眼睛骨碌碌转了很久:“你知道了?你亲自去过吗?” “没有,”苏小飞道,“我怕一露面就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只让龙老山领着乡丁过去了——另外,我还背着军师自做主张干了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我要龙老山以越南政府的名誉把陈百威招收的女孩子全部遣散了!” 彭昆脸露惊喜状,“是吗?太好了,你过来,军师赏你。” 苏小飞功大莫蔫地走近,想着彭昆一定赏他值钱的东西。彭昆脸一拉长,左右开弓,打得他眼冒金花,怒骂道:“混帐,谁让你这样干了?” 苏小飞捧着脸,眼泪汪汪:“我立了功你还打我?” 彭昆咬着牙:“我还要杀你呢。什么立功,你这是乱来,打乱我的计划。我要你查出陈百威的住处,再一举消灭。今天你让龙老山去遣散女孩子,就会引起陈百威的怀疑,你、你……” 苏小飞这才明白犯了错误,打自己的耳光:“我该死,我混蛋,我打草惊蛇破坏军师的总体计划!” 彭昆猛地坐了起来:“陈百威一共多少人?” “报告军师,陈百威只带了何南还有几个心腹在身边。” “情报准确么?” “很准确,”苏小飞说:“龙老山把每一栋竹楼都检查了,并无多余的人。” 彭昆松了口气,点头道:“很好,我们来个速战速决,包围小竹楼,送陈百威上西天!”说罢一阵狂笑。 苏小飞也跟着傻笑。 彭昆从竹椅上站起:“杀陈百威事关重大,必须我亲自去。” 板栗山位于北回归线附近,属典型的热带雨淋气候,因气候炎热,雨水丰富,植被相当茂盛,虽名为“板栗山”,其实更多的还是竹子,板栗覆盖面积只占五分之一。 彭昆在傍晚抵达板栗山,全体“和义堂”人员进据龙老山家。龙老山也是位老奸巨猾的角色,担心万一香港两派黑帮火拼殃及他,有意要支开彭昆。 龙老山与家人商量,他儿子提出要彭昆一伙住进乡公所。 龙老山坚决反对,说乡公所虽有很多空屋,但都是公家的东西,一旦毁了,上面追查起来,就能查出他参与“贩卖人口”的罪行。 “因此,”龙老山说,“我们必须帮他找一个最偏静的地方,随便他们怎么打,都与我无干。”全家人想起十几年前一位南洋毒枭在这里种罂栗时留下的几栋竹楼。 于是彭昆被带到一个小地名叫“牛皮滩”的地方,这里正是当年何南种罂栗的住宅,下面是一条小河,悠悠咽咽地流着碧如翡翠的水,河两岸则是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很浓的香味。 当年种罂栗的人走了以后,这里全部改种板栗,承包给当地农民,所得收入归乡公所。板栗每年农历四月开花,中秋后成熟,这些竹楼理所当然成了守板栗的住所。目前还是初秋季节,板栗才长成很青的一个刺球,竹楼也就暂时空着。 彭昆对这里很满意,认为是一个培训妓女的理想场所,把陈百威打败,将来这里便是“和义堂”的天下。 安顿下来后,彭昆即派苏小飞去阮小妮家打探。这里离阮小妮家不远,只须越过一架不高的山梁。一小时后苏小飞回来报告,言明周围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就说明陈百威还没有调兵遣将,彭昆问道:“你亲看见陈百威在竹楼里么?” 苏小飞说:“那里有一条狗,我怕打草惊蛇,因此没有近前,但竹楼里明明白白点了桐油灯,还看见灯下的人影。” 彭昆站起来,挥手道:“走!” 于是五十名荷枪实弹的“和义堂”马仔浩浩荡荡翻过山梁,果见小河边的竹楼里亮着灯,在空蒙的夜色中十分耀眼。 逼近目标时,彭昆指挥手下分四处包抄,一切就绪后,他在保镖的卫护下躲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下令开火。 一时间枪声大作。当他人以为是鞭炮声——越南人凡结婚喜庆、生日寿庆都习惯放炮仗,因此谁也不在意这里的枪战。 枪声持续了六七分钟慢慢稀了,最后停了下来。 黑灯瞎火中苏小飞跑来报告,“军师,解决了。” 彭昆把钻进草丛中的头抬起,说梦话一般:“解决了吗?” “解决了,”苏小飞说,“我们一阵乱枪,打得他们没有还击的机会就完蛋了。” 彭昆清醒过来,惊问道:“什么,他们没有还击?” “是呀,这样才好!” “好个屁,没有还击说明他们不在竹楼里,滚,看清楚了再回来报告!” “可是,天很黑呀。” “蠢猪,你不会打火把?” 苏小飞打着火把在竹楼寻找,但见里面的竹器家具、地瓜被打得满地都是,就是不见一具尸体,心里暗叫:“上当了!”一时火起,把竹楼付之一炬。 彭昆十分恼火,打了苏小飞几个响亮的耳光,悻悻回到牛皮滩。 竹楼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彭昆不时回过头,心里越来越不安宁。 彭昆心想绝对是因为上午龙老山带领乡丁在这里捣乱引起了陈百威怀疑,于是没好气地问道:“苏小飞,是不是幸亏龙老山把妹仔解散了?” 苏小飞搔着头:“我只想到有越南妹在不方便攻打,没想到陈百威比狐狸还狡滑、比兔子还小心……” 彭昆骂道:“你还没想到你只有一个脑袋,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小飞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问道:“军师,现在怎么办?” 彭昆道:“先回牛皮滩休息,明天再做打算。” 苏小飞导前,彭昆仍十分诡密地走僻静处,令保镖们紧紧跟随着。回到牛皮滩,五十多个“和义堂”马仔刚刚就寝,彭昆便预感到周围有一种异样的危险,也就在这时,几十条黑影在夜色里向这边逼近,卫兵突然叫喊:“陈百威来了!” 话音甫落,枪声响起。 第十六章 毒招迭出 话说龙老山率乡兵驱散了陈百威新招的女工,何南产生了弃越南而往泰国的念头。 陈百威骂他没出息,一大把年纪还离不开女人。 陈百威觉得龙老山突然变卦必有原因,虽说邓大清去广州追杀彭昆,但也不是没有失手的可能。陈百威说:“如果是这样,惹火彭昆,趁机追杀我们,是他的一惯做法。” 何南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怎么办?弟兄们还在荣市。” “不怕,”陈百威道:“只要情报确切,租一匹快马回荣市搬兵还来得及。你叫小妮去龙老山家里打听情报,她是本地人别人不会怀疑。” 小妮对自己的家乡闭上眼睛都熟练。 这里离龙老山家只有三四里地,翻过对面那架山梁,山脚下是当年何南种植罂粟的地方,三四栋竹楼高高耸立,板栗树上结满大球大球的板栗。 竹楼门前是一条小河,越南的河叉九曲回肠的,两岸长满了竹子,一些不知名的藤蔓附在上面,开满了小朵的花,香得出奇,引得蜜蜂嗡嗡,彩蝶翩翩。 趟过小河,不多远就是乡长龙老山家,龙老山的房子是土屋,在当地土屋比竹楼高级,最大优点是外面太阳晒不到里头,夏天蚊子多时焚上艾叶把门一关,窗帘布一拉就没事了。不象竹楼,楼下住不得人,雨水、蛇、蜈蚣什么的容易进来。板粟山每年都有人被蛇咬死。阮小妮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心里是多么高兴。 龙老山曾经是小妮妈妈的相好,他有很多相好,越南男少女多,这在当地很正常。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和乡长染,应该是件光彩的事。 小妮没有直接进乡长家里去,先在附近串门。她有位好友肥妞在乡长家做佣人,肥妞的家就在这附近。 肥妞不在家,她的妹妹趴在门口用地瓜皮喂蚂蚁。小妮要她去叫姐姐回来。一会肥妞就回来了,身上还系着围裙,一见小妮就问:“你来求我帮忙吗?” 小妮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帮什么忙?” 肥妞:“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好多人都求我和乡长说情,只有得到他老人家的同意才能去香港。” “不是说不许去香港了么?”肥妞道:“谁说的?我告诉你,香港又过来了一位彭老板,他好有钱的,说南叔的那位老板是个骗子,还欠彭老板的钱。”小妮问道:“他人在哪里?” “当然在龙乡长家里。小妮,你不求我我可要走了,我要伺候彭老板去。” 小妮刚刚与肥妞分手,就被龙老山发现,他老远就喊:“小妮,你过来,我正要找你呢。”小妮想着肥妞有说慌话的习惯,就想去瞧一瞧。 小妮明白龙老山叫她的意思,自从长大成人后,每次碰上,龙老山都要动手动脚。小妮不喜欢龙老山,最讨厌那撮山羊胡。 今天情况不同,小妮跟着龙老山到他家,果见厅里有好几个中国人,一个马脸汉正在手舞足蹈说着中国话。 小妮还想看清楚一些,但很快就被龙老山强拉进一间耳房。龙老山的口很臭,他经常吸鸦片,小妮感到一阵恶心。 龙老山迫不及待地把小妮推上床,说:“依了我,我给你找个好姑爷,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有钱了,彭老板给了我好多钱。以后我帮他招工还有‘回扣’……” 小妮像所有越南女孩一样,并不很在意,反正迟早要和男人……可她实在受不了龙老山的口臭,用力地推。 龙老山是惯于此道的,一下子就脱去了小妮的裤子,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妮飞快穿好裤子,飞也似地逃跑,她来到小河边,用水做镜子照见头发零乱,嘴上被臭嘴亲过,想起龙老山那张苦瓜脸,就拼命地洗起脸来。 小妮回到竹楼一一向何南汇报,何南再译成中国话转告陈百威。 陈百威沉默片刻,说:“没想到邓大清真的没能杀掉他。” “邓大清很能干的,怎么也失手呢?” “彭昆更狡滑,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刚才小妮说她和龙老山在耳房里是彭昆敲的门,我对此有点怀疑。” 何南又问了一遍,小妮坚持说真是彭昆敲的门,还对她动手动脚。 陈百威又问:“那‘马脸’是黑皮肤还是白皮肤?” 小妮回答是白脸。 “这就对了。”陈百威点头:“小白脸一定是苏小飞。彭昆虽是色狼,但当着龙老山在场不会失态。倒是苏小飞有反常前科。这样说来,彭昆一定是躲在暗处。” 何南说道:“先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我正是为了寻找怎么办的方法。今天,龙老山找到了我们,反而是件大好事——给我们通风报了信。” “难道他们今晚会攻打我们?” “是的。”陈百威说,“我给你们一个任务,利用肥妞监视和义堂的行动。” “那么你呢?” “我快马回荣市调兵。” “‘火并’?会不会惊动当地官府?” “我们只有通过火并解决这场恩怨。这里山高皇帝远,应该不会有问题。” 何南觉得有理,点头道:“那你快点去吧。” 陈百威临行叮嘱:“傍晚前我会派人来这里与你们接头,不见不散!” 傍晚前,陈百威已抵达板栗山,潜伏在附近的山上,只派一名弟兄去叫何南。 何南向陈百威汇报,那位在龙老山家里调戏小妮的正是苏小飞,彭昆则躲在暗处未曾公开露面。 陈百威问:“他们住哪里?” “住在龙老山家。如果采取行动的话,这样对我们不利。” “龙老山不会让他们长住的,他不蠢,知道那样会受连累的。” “我们什么时候下手?” “他们迟早来攻打竹楼,你先带几个精干的弟兄去侦察,看他们今晚在什么地方住宿。” 何南半个小时后回来报告:“堂主,彭昆住在牛皮滩,就是我十几年前住过的地方,门口有一条小河。” “那里偏僻?” “非常偏僻!方园一里多路没有住户。” “很好。”陈百威道,“我们就去袭击牛皮滩!” 二人正说着,有马仔来报,说山下有人影移动。 陈百威拨开草丛,果见一队黑影离开牛皮滩向这边移动。 大家眼睁睁看着黑影翻过山梁,然后包围了小妮的竹楼……密集的枪声响起……那盏桐油灯也熄了,黑夜里,只有枪弹划过空中的一道道火花……枪声停了,竹楼被点燃,一片火光冲天而起……陈百威命令:“弟兄们马上行动,包围牛皮滩竹楼!” “和安乐”四十多人冲向牛皮滩,并寻找掩体,先潜伏起来…… 半小时后,“和义堂”断断续续回到了牛皮滩竹楼,陈百威见时机成熟了,开始向竹楼逼近…… 寂静的夜色中枪声骤起,竹楼大乱,接着有人还击,把陈百威的前锋人员压了下去。 和安乐用的都是驳壳枪,不宜远距离作战,陈百威意识到了这一点,提醒大家节约子弹,没有十足把握不许打枪。 “和义堂”以为得势,打得更凶,因不知对方底细,他们的目的是突围。 陈百威躲在一个土坑里,把何南拉下来:“南叔,这里的地形你熟悉,一共有几个出入口?” “只有两个。除了刚才我们下来的山梁,就是这条河。” “好,你带一队人守住河口,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我去山梁那边截断他们的退路!” “你不熟,还是我去,这里过去不远有一条排水圳,是我亲手挖的,可以避免被对方发现。你好好守着,除了这口子可以过,没地方能行走。” “那好,你多带些弟兄,越快越好,免得他们发觉!” 何南带领一个小队,沿着小水沟向山梁那边逼近。果然,“和义堂”见前面河口火力强大,准备从后撤退,恰好与赶到的何南交上了手。枪声大作…… 何南凭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指挥分队稳打稳扎。 和义堂被动挨打,加上子弹告罄,有人出于求生的本能爬出来投降。 天空有星星、月亮,但能见度很低,特别是竹楼和大片的粟树仍是黑森森一片。陈百威不敢怠慢,命令停止打枪,喊话道:“你们若有诚意,先回竹楼休息,我明天马上来收编各位!” 那边也有人喊话:“你们不要骗人,等我们睡了又过来打。” 陈百威听出是苏小飞的声音:“我们不是彭昆一类的阴毒小人!只要你们有诚意,天亮了为各位举行‘过底’仪式。” 山梁那边的何南也接着喊话:“‘和义堂’的弟兄们,你们逃不出去了,这片板栗山从前是种罂粟的,当时为了保密,除了山梁、河口两条道路,已经无处可逃了,还是老实点吧,除非你们长了翅膀。” 何南一喊话,苏小飞见四周果然是堑坑、竹子,心就慌了,说,“我们愿意听你们的,可别杀我们……” “不会,我们‘和安乐’的弟兄都是以仁义为重。”陈百威叫道,“放心回竹楼去吧!” 陈百威、何南在出口守了一夜,天一亮就见竹楼门前横七竖八地有二十来具尸体。苏小飞也一夜没睡,提防着偷袭。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陈百威令一名马仔沿昨晚走过的那条水沟过去请何南,并吩咐:“只能让南叔一个人离开,其余人等仍坚守在那里,凡敢冲过警界线的格杀勿论!” 十多分钟过去,何南过来,陈百威把他领到一僻静处研究对策。 “堂主,这帮人怎么处理?” “你的意见呢?” 何南搔着头:“他们还有二十多人,收编过来可以增强我们的实力,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关健还是你做主。” 陈百威道:“这是异国他乡,多一个人多一份麻烦,何况这些人都是彭昆的死党,万一中途哗变怎么办?” 何南道:“那……怎么解决他们?” 陈百威想了想:“你还是回去,不要暴露目标,我自会有办法让他们放下武器,到时候……” 何南会意,连连点头:“好吧,我这就回那边去。” 何南从小圳过去,估计已经准备好了,陈百威开始喊话:“苏小飞,你们军师哪里去了?” 苏小飞:“他领着几个保镖早就离开了,要我与你们拼,拼不赢就假投降,等上了船再‘哗变’,还说最起码和你在海里同归于尽。陈堂主你放心,我把什么话都告诉你了,为的就是表明:我不会‘哗变’,是真投降。”陈百威:“彭昆一个人逃命,把你们当炮灰,对这号人忠心才是真正的傻瓜,好吧,你们过来,先把枪放下,待举行了入堂仪式再编组发枪弹。”苏小飞:“陈堂主,我们不敢,怕——杀我们……” 陈百威:“不会,你还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 苏小飞:“你要向对面山梁的人喊话,命令不许伤害我们,才能依你!” 陈百威:“好聪明的小伙子,回到香港我一定重用你。”双手握成嗽叭喊道:“何总管——你听到了吗?” 何南回道:“堂主,我听到了,有什么吩咐?” “我们接受苏小飞的投降,他们马上要通过山梁,已经是自己人了,不得伤害他们!” 何南:“知道了,堂主。” 陈百威:“苏小飞,你们听到了吗?我以人格保证你们的安全。” 苏小飞:“谢堂主。” 此时苏小飞仍担心有变,他原地不动,命令手下拉开距离过前面的山梁去,万一听到枪声什么的,再另做打算。 这就样,二十余名“和义堂”鱼贯爬上山梁……苏小飞见前面没有动静才最后一个离开竹楼。却不见同伴的踪影,他感到不妙。 苏小飞走到梁上,正要转身,冷不防双眼一黑,连哼的机会都没有就倒了下去……何南扔掉木工斧,拍打着手迎接才到来的陈百威:“堂主这一招绝了,不废一枪一弹。” 陈百威:“感觉怎么样?” 何南摇头:“不怎样,杀第一个还有点不忍心,一斧头砸下去,脑浆四溢,很惨的……劈多了几个,到是挺有趣儿的。让人想到,人是那么脆弱,还禁不起一斧头。堂主,这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百威道:“这两天小妮子劈柴我见了这把斧头,很自然地就想到了。” 何南摇头:“我很笨,说起来这把斧头还是我送给阮安妮的,当初我们解散,送斧头既是顺水人情,也算是留个纪念。” 有人过来请示:“堂主,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就地挖一个大坑,随便葬了。这里不是香港,打死狗还担心主人找麻烦。他们是一群没主人的狗。只可惜逃了彭昆。”众人七手八脚把尸体掩埋了,一律不留坟包,再用草皮覆盖。竹楼前的血迹用水冲净,不留一丝杀过人的痕迹。接着,陈百威又令众人把竹楼收拾干净,说:“以后这里就是南叔招收女工的据点。” 南叔问:“堂主,龙老山怎么处置?” “不用焦急,他自会找上门来。你和小妮把昨天解散的女工召回来。要她们在牛皮滩集训,以后你就是‘鸡头’了。” 南叔道:“她们都不喜欢老头子。” 陈百威道:“我会派个年纪与你相仿的过来,下一次我把管名花带来协助你。” 南叔不悦:“她是妓女。” “你也不是正人君子,西门庆配潘金莲,天生的一对。” 俩人正说话,几个越南人趟过河来——正是龙老山。 龙老山的后面是两个乡丁,倒背着步枪,头戴越南笋壳斗笠,走路的样子十分滑稽。 他们低头走过来,在竹楼前停下由翻译问正在放哨的“和安乐”卫兵: “请问彭昆军师在这里吗?” 陈百威迎上前抢先回答话:“找彭军师有何贵干?” 龙老山见状,掉头想走,何南截住用越南话说道:“龙乡长,怎么才来了就想走?” 龙老山一脸尴尬:“哪里哪里。” “我们正惦着你,走,进去坐坐。” 龙老山看看四周,回想起昨晚的枪声,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宾主在竹楼主坐定,陈百威开腔道:“龙乡长找彭昆有何贵干?” 龙老山苦笑,通过翻译回答:“昨晚半夜,彭昆借我的马用,说一早送回来,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所以过来看看,不知昨晚这里……” 陈百威:“昨晚这里没什么,都很好。” “彭军师他……?” “昨晚我和彭军师赌斗,谁输谁就得离开,结果我陈某人侥幸赢了。彭军师借了龙乡长的马,该由我赔。” 龙老山不好意思道:“岂敢岂敢。” 陈百威道:“龙乡长不要见外,以后我们就长住在这里了。你是我的父母官,几匹马算是小意思。”说着,向何南递个眼色。何南会意,提起一个布袋:“龙乡长,这是昨天你退回的那一千大洋,还有彭军师的那一万大洋,他也输给了陈堂主,算是本堂交纳给贵乡的赋税,希望以后多多得到乡长的支持。” 龙老山抱拳学着中国礼节:“一定一定。” 龙老山老于世故,当年这里曾是国际毒枭种罂粟的地方,积累了跟异国黑老大打交道的丰富经验,知道他们不敢对自己怎样,同时也懂得“适可而止”,免得逼急了鸡飞蛋打。龙老山很快就与陈百威重续旧好,表示愿意效力。 过了两日,那些遣散了的“女工”又回来了,在牛皮滩竹楼里居住下来,由陈百威、何南叔教简单的英语口语及粤语,按说是要教妓院中规矩礼节的,陈百威后悔没带管名花过来。 “下一次我一定把管名花带来,你们夫唱妇随,巩固好越南这块阵地。”陈百威笑道。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中秋过去了。陈百威带领第一批五十八名女工乘船离开荣市回香港,留下何南及五六名马仔在板栗山继续招工。 中秋过后的北部湾风平浪静,水天相连、风光猗丽。越南小姐们第一次离开家乡去遥远的香港,都兴奋不已,在船上嘻笑颜开。第四天深夜,轮船在宵箕湾泊岸,早有车辆把他们接回到堂口。文贵、傅灵华闻讯连忙从床上起来迎接陈百威,陈百威见面就说:“堂主,总算把你盼回来了,这段时间香港的天都快塌下来了!” 话说彭昆在越南板栗山遭陈百威袭击,黑灯瞎火,因对方有备而来,估计凶多吉少。 为了脱险,彭昆故技重演来个“壁虎脱尾”之计,令苏小飞牵制对方,自己率领了十来名贴身保镖向后撤退,翻过后梁山,绕道逃遁。 彭昆担心陈百威在后面追杀,见龙老山土屋门口缠了一匹好马,借了马星夜赶回荣市,在旅店宿了半夜。次日去市场卖了马,仍乘船回香港。说,一万大洋、几十名弟兄的生命就换了一匹快马。轮船在北部湾海面航行,曾遇七八级台风,幸无损伤。彭昆这么急赶回去不为别的,他要趁陈百威不在香港之际,消灭许成名,吞并塘西所有风月场所……四日后,回到香港,早有苏小枫等着他,说麦当汉对贩卖人口案十分重视,专等他详细汇报。 彭昆总算又找到“借刀杀人”报复陈百威的好机会,当即拜会麦当汉,把陈百威在越南建立据点、打算长期贩卖人口的事添盐加醋细述一遍,单单隐瞒了自己也准备参与贩卖越南妹的事实。 麦当汉听了,更加重视,一一盘问具体细枝未节,又打听陈百威的归期。 彭昆说陈百威可能要到中秋前后才回香港,麦当汉表示这次绝不会放过“和安乐”。 彭昆回到香港期间,局势有了明显的变化。司徒拨因建议英国政府出兵攻打广州遭拒绝感到前途堪忧,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英国政府为了尽快收拾司徒拨留给香港的混乱摊子,开始正式考虑启用金文泰为第十七任香港总督,以利用他的精明和丰富的殖民地经验。尤其金文泰对华人心态的了解,令殖民地当局格外赏识。 持久的罢工和排斥英货,使英帝国主义遭到沉重的打击。经济上,英官方估计,1925年英国在中国市场上的贸易额比1924年减少21%,同时香港对大陆的贸易额减少近23%,而同期英国和香港对华贸易商品价值共损失32%。政治上,英国在东方殖民地半殖地的统治权威遇到震憾,危机四伏,灾难性的连锁反应随时可能发生。数万名组织起来的罢工者,对香港构成直接威协。 凡事有得也有失,经过长久的罢工,罢工者的生活极其困苦,斗争环境益发险恶。长期封锁香港、排斥英货,固然重创英帝,但对广东经济也有不利影响。商人不得自由贸易,农民产品销路堵塞,工人与商人之间的关系渐形紧张,与政府的矛盾也日益表面化。加以要全力保障北伐战争,罢工委员会也愿通过谈判,在一定条件下结束。 纵观形势,彭昆预计战争绝对不可能发生了,而复工将是迟早的事。这时候他又有了新的计划:趁各堂口未醒过来之际,以最快的速度独霸塘西风月之地。 要占领塘西,第一个敌人就是“和群乐”,现在无论是个人恩怨,还是堂口利益都没有理由容许成名继续据守三大酒家。 从越南回来的第二天,彭昆便把苏小枫招至密室。 “我走后,你对‘和群乐’的监视是否有了松懈?” “没有。”苏小枫道,“一刻也不曾放松过。” 彭昆点点头:“坐着说。” 苏小枫落了坐,说:“最近‘和群乐’的人十分嚣张,说和安乐已跟他们联手,扬言再也不怕我们了。” 彭昆默然。 “军师,”苏小枫献计道,“我们是否该趁着陈百威不在香港,把‘和群乐’解决了?” 彭昆瞪起双眼:“怎么解决?” 苏小枫:“当然是用武力解决,我觉得如果还不教训他们,我们的堂口就威信扫地了。” 彭昆突然问:“上次邓大清去广州杀我的消息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这么回事,”苏小枫说,“‘和群乐’有位小头目和我是朋友,情报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很好,”彭昆点头说,“你马上把那位朋友请来,说我想见他。” “可是……他很怕你。” “不怕,”彭昆道,“我不会杀他,还会有重赏。” 苏小枫在下午时分带一位“和群乐”小头目,但见他玉花大绑,一进来就跪在彭昆身前,叩头如捣蒜:“军师饶命,上次在广州实属无奈,上级的命令不得不听,苍天在上,我敢起警,我真的一枪也没放,我负责后墙望风,我说的句句是实,如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小枫上前小声道:“军师,他不肯来,是我绑来的。三句好话不如一记大棍,这类人,不要对他客气。” 彭昆点头,叫道:“来人啦——”左右齐应:“在。” “和群乐”小头目以为要杀他吓得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彭昆把手一挥:“立即松绑,以理相待,不许唬着了客人。” “是。”手下们七手八脚松绑。 彭昆笑咪咪地说:“请坐。让你受惊了——叫什么名?” 小头目惊魂未定,答道:“小人姓任,单名一个华字。” 彭昆轻轻拍他的肩,说:“这名字好听,像条汉子,其实你们和群乐的弟兄都是好样的,可惜没个好头儿。堂主太熊,没有本事,军师太奸,不是江湖中人,只算是塘西拉皮条的瘪三。任华先生,你说是不是?” 任华连连点头:“是是,他们哪有你英明伟大。” “所以,我最近有了个新的计划,准备把‘和群乐’的弟兄全部收编过来,独独不要许成名、邓大清这两个脓胞,你说这样好不好?” 任华舌头打结:“很很……很好。” 彭昆满意地点头:“嗯,不错,事成之后,我一定重赏你。” “谢军师。” “等一会我把许成名叫来,要你出面证明是邓大清到广州行刺本军师。” “这……” “这什么?”彭昆突然凶相毕露,“你敢不如实招供,我一天割你一两肉,直到你肯说真话!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任华垂下头。 彭昆又装一副笑脸,轻抚任华的肩:“跟着我,会有你的好处,如今我的势力是多么强大,香港警署署长麦当汉是我的铁杆,陈百威只要他一回来,麦当汉就要把他的堂口给查封了!你知道吗?” “知道。” “等你们归顺了我,下一个目标就是收拾莫启青。”彭昆叫道:“苏小枫——” “在。”苏小枫趋前一步。 “马上把许成名叫来,说我有至关紧要的事与他商量。” 且说自从陈百威提出与“和群乐”结盟,上到堂主许成名,下到才出道的“和群乐”马仔,一个个欢欣鼓舞,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陈百威去了越南,许成名、邓大清则在家里紧锣密鼓,准备大干一场。 这一天,许成名与邓大清正在说着陈百威,一名马仔入报:“堂主、军师,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求见?”许成名狐疑。 “就是那个像苍蝇一样经常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讨厌鬼苏小枫。” 许成名征询地望着邓大清。 邓大清道:“不要放他进来,先问清楚为何事而来。” 一会马仔回来报告:“堂主、军师,苏小枫非要进来不可,幸亏门卫死死挡住,他说彭昆有要事请堂主去‘和义堂’,一刻不到,立即发兵征讨!” “彭昆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我?” 邓大清想了想:“莫非是我们去广州行刺他的消息走漏了?” 许成名打一个寒颤:“这、这怎么办?” 邓大清道:“近段时间‘和义堂’没事都要寻衅,看样子彭昆他是来者不善,堂主最好不要去自投罗网。” “这样不行!我堂堂一条汉子连约会都不敢去,传到江湖上,我还有何脸面?” “堂口离不开你,”邓大清说,“去广州行刺彭昆是我主持的,不如我去一趟。” 许成名道:“彭昆点名要我去,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回避!” 邓大清叹道:“一路小心,堂口的事不用你操心,只要彭昆敢对你非礼,大不了拼了!” 许成名摇头:“我们势力单簿,我万一有个不测,千万别轻举妄动,好歹忍忍。等陈百威回来就投靠和安乐——千万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属下又入报:“堂主、军师,姓苏的小子在外面叫骂呢。” “放他进来!”许成名道。 一会苏小枫进来,也不施礼,傲慢地说:“许堂主,我们军师有要事相邀,要你务必去一趟。” 许成名说:“知道了。回去吧,我马上到。” 苏小枫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去呢。” 邓大清说:“姓苏的,你休得无札,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苏小枫道:“这里是不是我放肆的地方过几天就知道了。” 许成名火起,一拍八仙桌:“拿下他!” 众手下齐动手,邓大清制止道:“慢着,这号不知规矩的小人我们犯不着跟他计较。姓苏的,转告你们军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湖上的事没有一尘不变的。” 苏小枫是个狗仗人势的家伙,冷笑道:“你说这话莫不是以为找到靠山了?我告诉你,陈百威都自身难保了,只要他从越南回来……等着瞧吧,嘿嘿,我们军师是最擅长借刀杀人的!” “一派胡言,”邓大清说道,“跟你说多一句话都有失身份”。 彭昆在“旺发”四楼等了一个多钟头,外面报告:“军师,‘和群乐’堂主许成名求见。” 彭昆脸上浮现一丝奸笑,宣道:“放他进来。” 许成名只带两位贴身心腹,此时被挡在外面,他预感到有点不祥,但还是镇静地步入彭昆的议事厅里,抱拳道:“彭军师要我来,有何指教?”彭昆也不起身,只做个“请”的手式,嘴里简单说道:“坐。” 沏好茶,彭昆干咳一声说:“许堂主,我们两家自始至终都是义比秦晋,不曾有过过节。你说,是不是这样?” 许成名不知彭昆的用心何在,说:“确实如此。从一开堂,因离得较远,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后因‘三山会’用心险恶,我们两家也曾联盟,关系确实一直很好。” 彭昆拉长马脸,“此话可是你说的哟?” 许成名心中打了个突,很久才道:“事实如此,不是光凭嘴就可以说的。” 彭昆身子向后靠,口气阴怪地说:“许堂主,有一事我想请教。” 许成名:“请讲。” “你自己都说我们两家义同秦晋,许堂主为何还要谋刺于我?” 许成名这才明白彭昆的话从一开始就设了圈套,自己在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因已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道:“此话怎讲?” 彭昆道:“我自然会让你心服口服的。你且回答我,万一事实成立该如何处置?我都听你的。” 许成名看出对方又在设圈套,想着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就说:“彭军师的话我听不明白,何人如此大胆敢谋刺你?” 彭昆脸上闪过一丝阴笑,突然高喊一声:“带人来!” 话音甫落,许成名的手下任华已被带到面前……许成名明白过来,骂道:“任华,我平日待你不簿,为何要背叛堂口?!” 任华扑嗵跪地,叩头道:“堂主冤枉,小人实在没有背叛堂口。因我平日好烟,一位叫苏小枫的人经常来堂口附近玩,给我‘骆驼’牌烟抽,有时还送一整包,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那天我随军师去广州行刺回来,苏小枫又来找我,问我这两天去了哪里,为何找不到,无意中我就说了出来,谁想到苏小枫正是彭军师的探子。堂主,我真的没有叛变,你常说江湖上叛徒最可耻,我也牢牢地记在心里——” “里”字还没吐出来,任华已被许成名飞起一脚踢开。 彭昆仰天大笑,说:“许堂主,你还有何话可说?” 许成名也不再跟他客气,说:“姓彭的,你就别再伪装了,你我从一开始就是不共戴天!” “噢?”彭昆拉长马脸:“此话怎讲?” 许成名道:“现在我悔之不及,从一开始,有人提示相书上凡马脸之人不宜交往,大多阴毒,居心叵测,我没有听,结果替你当了替罪羊,在‘旺发’给‘三山会’打死二十多位弟兄。你还不放过我,用花言巧语哄骗,使我第二次上当,若不是当晚‘三山会’攻打水坑口,我真的被你耍弄了!” 彭昆又是一阵奸笑,说:“许堂主,还有吗?” “怎么没有?”许成名越说越气愤,“我连上两次当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又千方百计搞垮金陵酒家。你别自做聪明,说金陵的女人有怪病,造谣的人就是你!” 彭昆:“有证据吗?” 许成名哑言。 彭昆起身逼进一步:“什么‘阴毒’、‘居心叵测’、让你当‘替罪羊’等等都有证据吗?” 许成名又后退一步。 彭昆冷笑道:“亏你还是一堂之主,说出这等没水准的话来。我看你也是脓胞一个,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 许成名火道:“士可杀不可侮,不许你说侮辱人格的话!” 彭昆一愣,马上改变口吻道:“可是,你的证据我却抓住了,这就是——”他指了指任华,然后吩咐左右:“把他带下去,千万别跑了,免得有人赖帐!” 许成名道:“谁赖帐了?我承认派过邓大清去广州杀你,你能活到今天算你命大!” 彭昆拍着巴掌赞道:“好样的,爽快!你即然承认了,先解释为何要杀我?” 许成名:“因为——不为什么,我就看你不顺眼!” 彭昆一阵狞笑,说:“好一个‘不顺眼’,我看普天下的男人都不顺眼,依你的说法我要杀绝天下所有男人?亏你还是江湖好汉,空有一个‘讲道义’、‘守信誉’的名声。我今天不跟你讲歪理,就用我们筲箕湾洪门大会新立的行规,向你讨个说法?” 许成名昂首挺胸:“由着你!” “那好!”彭昆道:“你的那些理由因无证据全都推翻,而你在广州苏兆征办公处行刺本人证具在,谁问许堂主,你自己说该如何处理?” 许成名仍然昂首:“由着你!” 彭昆干咳一声:“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不会非要你死,只要你把广州、桃园、金陵三大酒家的监护权让给我,这事就扯平了。” 许成名道:“我知道你打这三大酒家的主意,不过恕我直言,你这目的暂时无法达到!只要我活在人世一天,就不会答应你!” 彭昆哼了哼,叫道:“来人啦!” 左右齐应:“在。” “把许堂主请到客房里,好好招待!” “是。”左右就要带人,许成名一甩手:“不必了,我自己有腿,上刀山也敢去!” 彭昆又喊道:“苏小枫!” “在。” “你去一趟皇后大道,通知邓大清,就说许堂主暂时留在这里,如答应让出三大酒家,立即放人!” “是。”苏小枫领命下去。 许成名离开堂口后,全堂上下一直不安,邓大清在议事厅左右徘徊,好容易等来苏小枫转告彭昆的原话。 邓大清二话没说,领着两名弟兄乘车直奔“旺发”。彭昆也正在等他。 一见面彭昆抢先说:“邓军师,多有得罪,这事实属无奈,自筲箕湾洪门大会立下的行规贵,堂率先违犯,我只能按规矩办事。” 邓大清道:“彭军师,这事与许堂主无关,是我自做主张背着他干的,这罪还是由我担当才合理。” “此话差矣,”彭昆,“古人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自古中国就立下了规矩,虽是你自作主张,犯了行规,归根到底还是许堂主管教不严,邓军师啦,古人说的话很有道理,莫非你有取许堂主而代之的念头?” 邓大清:“这……” 彭昆皮笑肉不笑:“话说回来,我们的条件还是很宽松的,摆到桌面上或再来一次洪门大会评理,都说得过去。” 邓大清说:“我可以答应彭军师的要求,但有个请求——我想见见许堂主。” 彭昆抬手:“请便。”邓大清在几位“和义堂”马仔的带领下与许成名见面。许成名一见邓大清就问道:“军师,情况怎么样?”邓大清:“全堂上下都关心堂主的安危,一至同意把三大酒家让出来。”许成名紧问:“你答应了?”邓大清摇头:“还没有,这就来征求堂主的意见。”许成名松了口气:“千万别上当,一定要坚持到底,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万一他要动真格的……”“不怕,”许成名道,“你立即回堂口派人与文贵联系,陈百威离开时说,他一定会派兵来支援。”“堂主,那你……”“不要管我,”许成名道,“只要你们在,他就不敢把我怎么样,我是他公开扣下来的人质,量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破坏江湖规矩。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邓大清离开许成名,回到议事厅,彭昆问道:“邓军师,考虑得怎么样?” 邓大清抱拳:“许堂主说了,因事关重大,需征得全堂弟兄同意,恕不能明确答应,告辞。” 彭昆也不挽留,说:“走好,不送了。” 此时,天近黄昏,邓大清刚刚下楼,苏小枫就悄悄地从软禁许成名的客房出来,走向议事厅。 “报告军师,许成名要邓大清千万别答应。”苏小枫向彭昆报告。 “他不怕我们翻脸么?” “不怕,”苏小枫道,“邓大清到筲箕湾搬救兵去了。” 彭昆咬牙切齿:“妈的,倒是他提醒了我——苏小枫!” “在。” “立即组织人马,攻打‘和群乐’!” “是!”苏小枫转身退下。 邓大清回到堂口,天已漆黑,因担心彭昆突袭,立即派人去筲箕湾请求文贵派兵支援。 夜晚八点,塘西满街霓虹闪烁,灯火辉煌,皇后大道车灯如炽。 此时,邓大清已做好战斗的准备,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几辆客货两用车停下,接着车上跳下大批人陌生人。 邓大清情知不妙,火速命令手下撤退,很快双方就交上了火。 “和义堂”来势凶猛,人员众多,邓大清自知难敌,边打边退。双方交战半小时,“和群乐”堂口被“和义堂”占领,未能逃脱者悉数被杀,邓大清率领大部分手下借着地形熟悉的优势躲在附近,等彭昆率众扬长而去才敢出来。 深夜十二点,文贵率众抵达,然彭昆早已离去。 文贵问:“邓军师,何事彭昆下此毒手?” 邓大清述了原委,文贵怒道:“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贵堂打算怎么办?” 邓大清道:“堂主还在彭昆手中,我们已经没有退步之地,唯有决一死成,望文军师助我一臂之力。” 文贵点头:“陈堂主出门时吩咐过,贵堂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一定鼎力相助。” 邓大清下跪:“我代表‘和群乐’全体弟兄谢过!” 文贵慌忙扶起:“这就见外了,快起来,我们还得合计合计。” 邓大清起身,道:“有什么好计,我愿听文军师摆布。” 文贵道:“凭我们两个堂口的力量对付彭昆只有五成胜出把握。‘三山会’与彭昆亦是死敌,如果能够联合莫启青就有了十足的把握。另外你们两家的误会也可就此化。” 邓大清称道:“妙计,文军师果然是大智之人,令人不得不服。” 邓、文两军师当即去“三山会”堂口拜会莫启青。莫启青因广州之行差点栽在彭昆手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因近日罢工势头已去,省港复工在即,正筹划把远在广州的大批军火运回来。 邓、文两位深夜拜访,言明原委,莫启青心中立即燃起复仇的怒火。如今三家联盟正是大好的机会,加之彭昆又犯了江湖行规,共同讨伐正是时机。趁热打铁,三股势力从几个方向包围旺发赌馆。 三支人马来到旺发赌馆,邓大清、文贵、莫启青都傻眼了,这附近都是荷枪实弹的大队警察,不时警笛长鸣……一位英国警官站在大街岗亭上操着半生半熟的中国话叫喊:“香港的黑帮分子们,接举报,你们要来这里火并,扰乱社会治安,这是违法的。后果严重,是要追究刑事责任……劝你们悬崖乱马,快回去吧!” 原来彭昆攻打了“和群乐”之后,担心邓大清联合其他堂口寻仇,急忙报警,说这里将发生黑帮火并,警方近来得闲,有多余的警察,彭昆轻而易举就达到了目的。“三山会”、“和安乐”、“和群乐”三方人马抵达时,彭昆正站在四楼窗口得意。 接下来,彭昆集中精力对张鲜花软硬兼施,要夺取三大酒家,同时天天与麦当汉约会,怂恿他对“和安乐”施加压力。 麦当汉对“贩卖人口”案十分观注,不时去筲箕湾恐吓文贵,逼问陈百威的归期。 因几次赴空,彭昆向麦当汉献计:“署长不必天天辛苦,不如安下心来等到中秋前后,陈百威一向做事稳重,不会冒险在台风季节运越南妹回来。” 麦当汉说:“万一他选在这段时间回来怎么办?一旦陈百威得知警方注意他,肯定会把越南妹藏起来,没有证据是不能办案的。” 彭昆窃喜,这正是他希望的,麦当汉越认真就越能给陈百威重创。只要抓住证据,一纸命令,就可以把“和安乐”查封、解散,那时候这香港的江湖……彭昆说:“署长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知道陈百威的行动路线,从现在到中秋我日夜派人去监视,一有情况马上报告,保证不会误事。” 麦当汉这才放下心来。 彭昆果然卖力,出动大批人马,在陈百威有可能登陆的各处海岸日夜巡视。 同时,又密切监视文贵的动静。 到了中秋节,麦当汉开始出动——深夜还在“和安乐”堂口附近布置警力,张开了天罗地网……中秋节后的第四天深夜,彭昆差苏小枫向麦当汉汇报:“麦当先生,陈百威回来了,带了五六十名漂亮的越南妹。” 此时麦当汉正在“和安乐”堂口附近潜伏,他问:“你们军师呢?” 苏小枫答道:“我们军师在筲箕湾监视陈百威。” 麦当汉令手下不许乱走动,一切听从他的命令。 一会,果然有两部客货车开进堂口,接着是众多女人的说笑声…… 麦当汉耐心等了一阵,这时彭昆过来了,问道:“刚才有两部车子进去了么?” 麦当汉点点头悄声道:“我先进去看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且说陈百威从越南满载归来,正在兴奋之中,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后院失火,香港这边已被彭昆搅得天昏天暗。 陈百威脚一踏进堂口的门槛,文贵、博灵华就向他报告。 文贵搓着手道:“盼星星,盼月亮,我们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陈百威见天井里乱糟糟的,说:“走,到议事厅慢慢说。” 各位头领在议事厅坐定,文贵说:“堂主不在,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是彭昆从越南回来对‘和群乐’实施了报复。” “为何不去营救?” “我们去了。”文贵道,“可是这里离皇后大道太远,赶去时彭昆已经走了。” 陈百威点头:“看样子彭昆的用意是想独霸塘西风月场。” “正是这样,”文贵道,“而且是早有预谋,一开始就找到‘和群乐’去广州谋杀他的证据,借口他们违犯江湖规矩,扣压了堂主许成名,逼着让出金陵、广州、桃园三大酒家的地盘,许成名不同意,彭昆借机袭击‘和群乐’。” 陈百威叹道:“其实当时你就该联合莫启青,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呀,”傅灵华插嘴道,“军师正是这样干的,可是彭昆比狐狸还狡滑三分,早就做好了准备——报了警,我们未赶到现场,塘西到处都已据扎了军警。” “岂止是这样,”文贵道,“还有更厉害的呢,他和麦当汉勾结,告你跨国贩卖人口——啊呀,我们还是快点把越南妹藏起来。一旦抓住,警方就要……” 陈百威恍然大悟,叫道:“你们怎不早说?这下可糟了!” 文、傅齐问:“怎么啦?” 陈百威道:“快,立即把越南妹们藏起来,否则我们就要彻底完蛋!” 文贵搔着头:“他们的消息不会这样灵通吧?天还没亮呢。” 陈百威并不理会文贵,问道:“傅管家,你家里还有没有空着的住房吗?” 傅灵华:“有四五间。” “好,先领越南妹到空房里住下来,等过了风头再另做打算,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傅灵华出门太急,在门口与人撞了个满怀,原来是守门的马仔,那马仔也不向傅灵华道歉,直入屋向陈百威报告:“堂主,外面有位自称麦当汉的英国佬求见!” 陈百威、文贵面面相觑。 惊愕间,一串洋人特有的怪笑声传进议事厅,十分刺耳……接着,身穿西装的麦当汉进来,一屁股坐在傅灵华坐过的座位上,对陈百威说:“百威先生得罪了,深夜来打搅你们。” 陈百威脸上的肌肉搐动、机械地说:“署长先生深夜来此有何指教?” 麦当汉耸耸肩,摊开双手说:“没什么大事,最近本署得到举报,说有一桩跨国贩卖人口案发生,大约在最近几天内抵港。” “噢,有这种事?” “是的,”麦当说,“没想到举报还真的准确。今晚果然有一艘船从越南荣市回来,在筲箕湾靠岸,一共贩运了五六十名妙龄越南妹——”麦当汉故意打住,紧盯陈百威。 陈百威:“既然如此,麦先生为何不当场抓获他们?” 麦当汉道:“不,那样太没水平了。我要一网打尽,悄悄盯在后面……很遗憾,贩卖人口的原来是贵堂。百威先生,你对此有何解释?” 陈百威、文贵愕然。 第十七章 江湖风云 麦当汉说罢,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状的奸笑。 文贵反应过来,忙说:“署长,是你看走了眼吧,本堂从不做违法的生意。” 麦当汉不急不恼,把二郎脚一翘,从八仙桌上的“骆驼”牌烟盒里抽出一支,陈百威手快,擦燃了一根火柴帮着点上。 麦当汉很悠闲地抽了一口,用眼睛盯着陈百威:“百威先生,你的手下不认帐,你呢?” 陈百威听出话语里藏有很深的含意,屏退左右,抱拳道:“麦先生得罪了,因本堂人口众多,开销太大难以维持,去越南贩卖人口实属无奈。署长既然查着了,愿意听任处置,这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堂口无关,千万别查封……” 麦当汉道:“百威先生此话差矣,既然查着了,哪有不查封的道理?况且据举报,你还在越南开了基地,准备长期跨国贩卖人口,百威先生,可有这种事?” 陈百威双手一摊,做无奈状:“既然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吗?” 麦当汉:“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不知百威先生可否如实相告?” “噢?”陈百威问道,“你想知道哪些方面的?我心中藏匿的秘密、隐私太多了。” 麦当汉道:“我没有窥隐癖,只希望知道一些与本职工作相关的问题。比如你贩运那么多越南妹,香港弹丸之地消化不了,大陆经济落后、查得也很严……百威先生,女人不是食物或用具,是要消耗东西的,你总不会把她们制成肉干销往各地吧?” 陈百威从麦当汉一进来,心里多少有了底,此时,已听出不少弦外音,便放下心来,笑道:“麦先生有所不知,女人这东西越鲜越好,制成肉干反而没有销路。” “此话怎讲?”麦当汉做感兴趣状。 “中国有句古话,叫‘秀色可餐’,因此,女人越鲜越有秀色,诱煞男人,能卖价。” 麦当汉“扑吃”一笑,说道:“我也听过贵国一句古话,叫‘物以稀为贵’,也就是说,越南妹在香港越少越能吊起男人的胃口,太多太滥反而泛滥成灾。” 陈百威抱拳:“谢谢指教,陈某人差点犯了一个最基本的错误,既这么着,我就把这些‘可餐秀色’当成水果、鲜菜倾销给世界各国!这样就不会‘泛滥成灾’了吧?” 陈百威,麦当汉“哈哈”大笑。 笑够了,陈百威起身,认真地与麦当汉耳语:“有没有合适的客户?” 麦当汉四下张望,小心问道:“说话方便吗?” 陈百威向他递个眼色,在太师椅靠背上摁了一下,后面就洞开一条暗门来。 俩人走进去,门自动合拢,密室里随即亮起一盏灯泡。室内只有一套沙发,一张红木茶几,一套茶具、一只玉石烟盔缸。 俩人坐定,麦当汉开口道:“实不相瞒,本人和你是同仁,只是国籍不同而已。” 陈百威狐疑地望着对方。 “在欧洲,”麦当汉道,“无论大富豪还是政府要员,想要长久扎下根,一般都要有黑势力做后盾。我读大学时,在伦敦一次拳击赛中获得冠军,被当地的‘大哥’看中,吸收为会员。我们帮会的名称恕我不能透露,总之组织形式和你们中国的堂口差不多,只不过所插手的项目宽广一些。一般都是国际走私,有毒品、枪械、文物也包括贩卖人口。几年前,‘大哥’准备扩大地域,派我来香港据点,目的是打通中国大陆、南洋群岛、东南亚名国的走私渠道。我的位置是‘大哥’通过关系安排的,按一般的资历我不会这么快,你是聪明人,可以想像本帮会的势力。当然,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吓唬你,我们来亚州的任务是求财,必要时和一些靠得住的堂xx交往——毕竟我们最终还是少不得要当地人帮助。 “刚来香港,‘大哥’就令我在香港寻找合作关系,我也听说香港有不少堂口。当时,有人向我推荐彭昆。” “是伍平向你推荐的吧?”陈百威插问道。 “正是他,”麦当汉道,“经接触,也觉得彭昆这人很能干,计谋多端。但交往久了才知道,这家伙不可靠,阴毒、无情,为了自身利益随时都可能出卖最好的朋友和合作者,我庆幸留了一手,没向他表明身份,否则真是后患无穷。” 陈百威咽了咽口水:“看样子你现在看中我了?” 麦当汉点头:“是这样的。”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麦当汉点头:“自从对彭昆失去信心,我就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说起来也算是缘份,正在茫然无计时彭昆向我报告你去越南贩运妹仔。当时,我心里一惊,觉得你不经任何人指点能率先跨国作生意,凭此一点就能看出你的非同凡响。又记起我俩在筲箕湾洪门大会比武,你的身手更是出类拨萃,当时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早就去了天国……这样,又增加了我对你的信心。” 陈百威摇头道:“麦先生过奖了,我根本算不了什么,不瞒你说,这次去越南就差点栽在彭昆手里。” “正是这次越南之行,我更认定你是最佳的合作人。”麦当汉说,“当时我就知道彭昆带了五十多名精干杀手去越南追杀你,彭昆是个怎样的人物,我以为你肯定要吃亏,十几天后,结果他只带一小部分人回来,闭口不谈越南之行。如此一比较,百威先生就是高人中的高人。” 陈百威抱拳:“过奖过奖,侥幸取胜而已。” 麦当汉正色道:“我们老大吩咐,一定要找最有实力的合作者,对方首领的能力尤为重要,合作伙伴不好,万一出事,牵连出来将是一大串,太危险了。” “所以,你就一直守在我的堂口周围,一等我回来,就逮个正着,逼我就范。” “是,也不全是。”麦当汉道,“最主要一点还是为了防止彭昆插上一手。万一在筲箕湾你们靠岸时被彭昆狙击——” “不怕,”陈百威道,“在越南都没吃亏,到了筲箕湾自己的地盘就更不用担心了。更何况香港这边有你,他也懒得出手躲在后面——这是彭昆惯用的手段——借刀杀人。” 麦当汉道:“今晚如果我要动真格的,你打算怎么办?” 陈百威笑道:“从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只身一人,万一你怀了敌意,早就该带人进来检查,那么我们就——” 麦当汉见陈百威打住,追问道:“你们就怎么样?” “当然是拼呐。”陈百威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拼了再说,大不了不在香港呆,回大陆或九龙慢慢发展。” 麦当汉在陈百威肩胛上拍了一巴掌:“真有你的,就凭你的本事,到时候港督都要敬畏三分——不过贵堂目前必须有一个合法的身份。” 陈百威点头道,“我正这么想,准备着手经营金陵、广州、桃园三大酒家。” “在外国,”麦当汉道,“黑帮头子都有一个很体面、很合法的身份。比如我‘大哥’就是‘迈克尔’公司董事长,经营进出口贸易、集装箱运输。开酒店故然也算合法身份,但毕竟起点太低了,将来要上台面还拿不出手。” 陈百威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叹道:“真是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能跟你学一些国外的经验,很有裨益。” 麦当汉换了一个坐姿:“你这几十名越南妹怎样处置?” 陈百威望着对方:“如果你想要,我无偿奉送,下一批再正常交易。” “不必如此,做生意最讲公平,再则你们才开堂不久,经济拮据,按理我们应该扶持。无奈的是我在亚州还没有业绩,不好向‘大哥’提要求,其实江湖上的道义远比场面上的政客官僚干净。这样吧,我先向‘大哥’汇报,下个月派专船来接。” “既是这样,这一批越南妹先安排在金陵酒店,把生意做起来。越南货源很足,一个月内足可运第二批过来。” 麦当汉道:“好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做酒店起点太低,名声也不好。到将来,你绝非池中物,而且‘娼妓合法化’迟早会取消,这生意不受政府保护。” 陈百威:“麦先生的话我已牢记心中——外面都是你的人,你怎样向他们解释?” 麦当汉道:“这事不用你担心。区区小事一句话就掩盖过去了,只是你把妹仔留下来,彭昆会揪住不放,为了做生意,少不得你还要公开。” “我考虑的正是这问题。” 麦当汉想了想,问道:“你有越南当局开具的证明吗?” “有。”陈百威道,“我是以招工的名义招收这批女工的。” “很好。”麦当汉说:“你就一口咬定是为了抵制罢工有意从越南招来一批女工。因为司徒拨总督曾鼓励各工厂、酒家向境外招工。” 墙上的挂钟响了,声音清脆悠扬,两位不由自主地抬头张望——已是凌晨两点多。 麦当汉站起:“他们都等得急了,你们也要休息。” 陈百威也不强留,启开密室门,麦当汉回过头又说:“第二次去越南多留点神,看那边是否需要军火。” 陈百威仿佛像触动了心中某一条敏感神经,问道:“你有军火?” 麦当汉点头:“我们‘迈克尔’公司其实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军火走私集团。” 陈百威搓着手,控制住激动,问道:“不知价格怎样?” “这一点你放心,欧洲的军火业比亚洲发达先进,军火不仅威力大,且成本低,只要能销出去,保证赚钱。实不相瞒,连大陆不少军队都从我们手中购买。” “太好了。”陈百威道,“有现成的货吗?” “你能销?” 陈百威很认真地点头。 话说“和群乐”遭彭昆重创且堂主被扣押,气不打一处出,邓大清动员全堂上下与彭昆决一死战,救出许成名。 彭昆一来迫于各堂口的抗议,二来觉得用硬办法解决“和群乐”很有可能招致“和安乐”、“三山会”联手对付他,只好改变策略,放走许成名,准备用软办法说通张鲜花,夺取监护权。 邓大清这天去“旺发”接堂主,彭昆说:“我们两个堂口的恩怨就此结了,若觉得吃了亏需要‘讲数’本堂随时奉陪。不要以为陈百威可以保你,明跟你说,这次他彻底栽了,贩卖人口触犯国际法,‘和安乐’等着也要被查封。你们别做美梦了,老实退出塘西,以后河水不犯井水。” 许成名、邓大清满怀屈辱回到塘西,考虑今后的道路和前途。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入报:“堂主、军师,香港佳荷电影公司黄老板求见。”许成名心烦得很,挥手道:“改日吧,我心情不好。” 手下正要离开,邓大清说:“堂主,还是见他为好,越是这时候,越要稳住我们手下的每一个行业。佳荷电影公司每年向我们上缴的保护费不少,怠慢了他,如果彭昆乘虚而入怎么办?” 许成名省悟过来,改口道:“有请黄老板!” 一会身穿竹布长衫、戴博士帽、金丝眼镜、约五十岁上下的佳荷电影公司老板黄捷板走了进来,向许、邓各行鞠躬礼:“许堂主早晨,邓军师早晨!” 许成名:“黄老板不必多礼,请坐。” 黄捷板就坐,邓大清问道:“黄老板一早来本堂有何要事?” 黄捷板欠了欠身子,愁眉苦脸道:“最近几天电影院的生意本来就不行,可很多人不买票就进场,还动手打人,长此下去恐怕……” 邓大清望了一眼许成名,征得许可后说:“黄老板不必担心,我马上派人去把守,管他是谁,都不能看霸王戏!” 黄捷板连连称谢:“这样就好了,多谢二位。” 邓大清见黄捷板还没有走的意思,说:“黄老板还有什么话要话吗?” 黄捷板道,“还有——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许成名道:“不必介意,不管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们总归是一家人。” 黄捷板喃喃道:“是这么回事,近来电影不太景气,与罢工虽有一定关系,但这是次要的,最主要总是翻来覆去《西厢记》、《唐百虎点秋香》、《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老一套的才子佳人戏,人家都厌了,提不起胃口。前些天我和一位外国人谈起,他说美国好莱坞公司制出的盗匪片很卖座,这样一来,我就想起许堂主是走江湖出身的,知道许多江湖豪杰的英雄故事,拍这类题材的电影肯定能卖大钱。” 许成名如今正陷入危机中,哪来闲心管什么电影,正欲发话,邓大清忙说道:“黄老板的想法很不错,本堂一定全力支持,今天很仓促,等有空一定和你详说江湖上的故事。” 黄捷板满意地离去,许成名不悦道:“你干吗要答应他?” 邓大清道:“堂主,你别小瞧这东西,按发展趋势将来在娱乐圈领风骚的绝对非电影莫属!” 许成名哭笑不得道:“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有心思顾将来。” 邓大清望着许成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堂主,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许成名道:“你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邓大清道:“我们迟早要被彭昆吃掉,不如趁现在归顺陈百威——这样,彭昆就不敢动我们,好歹躲过眼前这一劫。” 许成名点头:“我也有这念头,可这名声——彭昆不是说警方要查封陈百威么?” “彭昆的话你也信?” “可是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邓大清道:“堂主,别信他。前一阵他不是夸下海口要把陈堂主打死在越南?后来怎样了?反过来自己丢下几十个手下的性命不管,灰溜溜逃了回来。堂主,我始终坚信,陈百威无论人品、本领都远在彭昆之上,跟了他绝对没错。至于面子——我相信他会替你考虑的。” 许成名叹了口气:“好吧,为了弟兄们的生命和前途,我答应了。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邓大清道:“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要坚持到底。” “万一彭昆再来围剿怎么办?” 邓大清道:“我们明天就把归顺‘和安乐’的想法告诉文贵,这样他们就会当成自己的事。” 且说陈百威从越南回来,因一路辛苦,次日中午才起来。 文贵、傅灵华早等在议事厅,见陈百威来了,起身相迎:“堂主早晨。”陈百威做了个“请坐”的手式,也不说话,自己先坐了。 文贵先开口道:“昨晚堂主用了什么妙计把麦当汉先生服服贴贴打发走了?” 陈百威看看左右,道:“此话留待以后再说,汇报堂口的事吧,出去了这么久,我知道各位有很多话要说,先说重要的。” 文贵、傅灵华心中极想知道昨晚的事,见堂主如此,知道是件极保密的事情,反正迟早也会知道,于是不再多问。 文贵干咳一声,表示准备汇报。 “还有一件大事,本来昨晚就该汇报,因麦当汉来了,才挨到今日。” “说。”陈百威简单地说了一个字。 文贵:“是这样的,‘和群乐’不堪彭昆的凌辱,自动提出归顺我堂。” “是的。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来过好多次,问堂主的归期,我答复可能在中秋前后。” 陈陈百威一惊:“有这等事?” 百威从八仙桌上端起一杯茶,一位弟兄走进来报告:“启禀堂主,‘和群乐’许堂主、邓军师求见。” 陈百威放下茶,连忙起身。 大门口,许成名、邓大清见陈百威迎了出来,心里一热,走上前激动地说:“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堂主盼回来了。” 陈百威一手拉着邓大清,一手拉着许成名,说:“我在越南也时刻惦你们。” 邓大清道:“广州之行我没能完成堂主交给的重任,甘愿受罚。” 陈百威道:“我也一样,在越南眼睁睁地放走了彭昆,要罚一起罚。” 文贵笑道:“给你们一次改过机会,再次共同把彭昆治死。” 众人哈哈大笑。 进了议事厅,双方坐定,许成名正要开口谈“归顺”之事,陈百威说:“有一宗很好的生意,我想跟各位商量。” 众人一齐望着陈百威。 “有人手头有一大批军火,急需立即出手。” “货在何处?”文贵问。 “就在香港。” 文贵道:“莫堂主的货是哪天启运回来的?罢工尚未结束,他竟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陈百威道:“难道天底下就莫堂主有军火?” 文贵感到所议之事太重要,左右看看。 邓大清会意,站起来,说:“你们议事,我跟许堂主先避一避。” 陈百威一把拉住,生气道:“你太见外了,一家人哪还有什么秘密?此事关系重大,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和大家合计合计。”许成名、邓大清被陈百威拉入密室,对此彭昆的为人与陈百威的赤诚,真是百感交加。 都坐定后,陈百威道:“许堂主、邓军师可能还不知道,昨晚麦当汉来过我这里。” 许、邓:“我们也才得到消息,正为此事担心。” 陈百威满面春风,对文贵、傅灵华说道:“你们俩刚才不是问我用了什么妙计把麦当汉治得服服贴贴的么?我现在就告诉各位,因这事决非一般的秘密,大家绝对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弄不好就会祸及两个堂口。” 众人都屏声息气。 “原来麦先生是受欧洲一个最大的黑帮集团派遣来到香港来的。” 众人愕然。 “这个黑帮集团叫‘迈克尔’公司,他们能让麦当汉在香港当警署署长,势力之大也就可想而知。” 文贵最先醒悟过来,问道:“他放过我们,是不是要利用我们?” “正是。”陈百威道,“为了在香港立下足,他们必须寻找当地的合作伙伴,于是选中了我们。” 傅灵华仿然大悟,叹道:“原来如此。” “迈克尔公司表面上是经营进出口贸易、集装箱运输,其实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军火走私集团。昨晚麦当汉要我注意越南方面是否有军火需求——” 傅灵华打断陈百威的话:“他有现成的货吗?” “有,”陈百威道,“刚才我说有一宗军火买卖,说的就是这一宗。现在他们正急于寻找买主。” 文贵明白陈百威的用意,只是不好直接提出来,于是说:“堂主,恕我直言,我们有现成的买主,为何还要去外面找?” 陈百威明知故问:“谁?” 文贵道:“上次莫堂主不是要我们押一批军火去泰国么?现在他的货还滞留在广州,一年半载能否运过来还是问题。我们何不——” “不——”陈百威连连摇头,“这是犯江湖行规的事,千万不可以!” 文贵又劝道:“没关系,泰国毒枭金雄的马仔‘人妖’我也认识,这几天可能还来香港,由我出面与他接洽。” 陈百威总是不肯,傅灵华以为堂主真的不做这宗生意,急道:“堂主,这机会难得,驳壳一百枝,手雷20枚,汉阳造20枝,手提机枪10挺,勃宁郎50枝……而且价格比市价高出三倍,这宗生意做下来,足够堂口开销一年……堂主,我求求你千万别错过良机!” 只有文贵明白陈百威的心思,忙递眼色给邓大清。 邓大清会意,说道:“陈堂主,既然这样,这生意就以‘和群乐’的名义跟金雄做,反正‘三山会’还欠我堂十几条人命,量他莫启青也不敢说我违犯江湖行规。” 陈百威还不松口,他在等着最后一个人说话。 许成名见所有的人说话了,望了望邓大清:“我们已决定归附陈堂主了,既是为了做这宗生意,和群乐的名称就暂时保留下来。等从泰国回来,立即举行归附仪式。” 陈百威道:“许堂主此话差矣,我们两个堂口本来就是一家,不必分你我,哪来‘归附’之话?快不要提!” 邓大清道:“陈堂主如此说,就是有意拒我于门外了,失去了你们的保护,我们等着就要被彭昆灭亡,还望陈堂主可怜可怜‘和群乐’几十位弟兄。”文贵也劝道:“堂主,就答应他们吧!” 陈百威想了想,说道:“许堂主乃堂堂一条汉子,归顺之说先还是不要提,两家先合在一起共事,合得来时以后再说。” 这是个折衷的办法,众人不再多说。 又回到避开莫启青直接与泰国毒枭金雄做生意的事,除了陈百威,大家一致认为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陈百威希望的结局正是这样,最后藉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借口,以逃脱“夺人生意”的罪名。他这样做其实也是故意做给许、邓俩人看的。 接下来便是今后工作的安排问题,考虑到彭昆欺侮许成名已成了习惯,决定派文贵带领百多名“和安乐”成员据守三大酒家、佳荷电影公司及其他一些娱乐场所。 陈百威最后总结道:“当前我们有三大任务——第一是尽快恢复塘西风月地的正当营业,把彭昆的‘旺发’压下去,这工作交给文军师;第二,去越南荣市运第二批妹仔过来,何南负责招集,运送的工作交给许堂主与邓军师;第三,去泰国给金雄送军火,考虑到这是第一次去泰国,沿途各种意外难以预料,危险性极大,这事由我亲自率领一批弟兄去完成。万一有了三长两短回不来,今后‘和安乐’就交给许堂主。” 许成名本是位重义之人,陈百威这一连串举动已令他感触至深,站起身道:“不行,一开始就分派我去越南,谁都知道这条线已经被陈堂主扫平了障碍,如果传到江湖上岂不都要耻笑我许成名是脓包?!我要求去泰国!!”邓大清也在一旁道:“如今我们是一家了,没有你我之分,从总体利益出发,还是由我们出面得罪莫启青为好——毕竟当初在‘旺发’他们误杀了我们的人。” 陈百威只好依允。 分工就这样了结,完了邓大清记起一件事来,说道:“陈堂主,我们‘和群乐’属下有一家电影制片公司,老板叫黄捷板,又是导演,人也挺能干,最近他有一个构思,说是想拍一部江湖上的盗匪片,这想法不错,而且很快香港又要恢复安稳了,到时确能赚一笔大钱。” 陈百威一听又来了兴趣,暗忖:我们“和安乐”不是没有合法名份么? 何不就冠以“佳荷”娱乐公司?因说道:“你去问问黄捷板,看他愿不愿意要我们做他的董事。” 邓大清翅起拇指道:“陈堂主果然了得,看问题准确且有非凡眼光。我看将来的娱乐圈,一定是电影独领风骚。有了电影公司的名称,比‘和安乐’冠冕堂皇多了。好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他没有不同意的。” 送走许成名、邓大清,文贵埋怨道:“堂主,他们自动归顺,又不是我们强迫的,你怎不答应?” 陈百威道:“‘归顺’这两个字不能光凭口头和形势,主要还要心服口服。” “他自己提出来不正是心服口服了么?” “现在他们正处于危机之中,迫于无奈,如果很快答应下来,给他们的印相就好像我们早有用意,这能让他‘心服口服’么?” 文贵似有所悟头点不语。 “现在你除了尽快进入三大酒家,还有一桩大事。” “我知道,”文贵说道,“泰国‘人妖’每回过来都在金陵下塌。我查了一下皇历,明天是黄道吉日,宜开张做买卖,我就先入金陵,岂不一举两得?” 陈百威点头:“很好,先打电话通知所有跟我们有交情的堂口,请他们明天去金陵一叙,这等于向公众宣布,从此这三大酒家是和安乐的地盘。” 文贵点头说,又道:“还应该打电话给各家报馆。这一点很重要。罢工之前,香港三大酒家每有新人登场,都要刊登广告说‘鲜花到港’;如果是非洲黑妹,则写成‘黑牡丹运抵本港’;是日本妹,又说‘樱花时节又逢君’,为了满足虐待狂,便在报上大书特书‘有刺玫瑰抵港’喜欢被刺者,请前来选购。” 陈百威觉得有趣,笑问道:“我们明天隆重推出五十名越南妹,这广告又如何做呢?” 文贵搔首:“这个文诌诌的玩意我不大在行,记者们反正会有办法的。” “好吧,速去办理。” 不说次日金陵酒家如何热闹,五十名含苞欲放的越南妹穿着精心设计的本国服装在大厅里穿来梭去撩得香港的老少色鬼心摇魄坠,单述这一天陈百威抛开所有手下,单单陪伴佳荷电影公司的老板黄捷板。 黄捷板乃是一介艺人,见陈堂主对电影如此感兴趣,倍感荣幸。两人眉飞色舞,谈得十分投机。 黄捷板说:“将来的娱乐圈,电影将会成为众人喜爱的东西,好的电影,不仅能赚一笔钱,更能赚一身名气,像西方的卓别林,他的名气几乎是家喻户晓。” 接着又谈到演员出了名的诸多好处,不仅能提高本人的知名度,公司也能赚一笔钱。好演员还要有好剧本,这也是最重要的。 “最近我有一个发现,”黄捷板见时机成熟了,开始向陈百威提他的正经事,“我们香港电影业所以不景气,主要老是才子佳人千编一律的题村使观众产生了厌烦。” 陈百威点头:“听邓军师说你有很好的构想,是吗?” “是的,”黄捷板道,“你都知道了,可见陈堂主是我们电影艺人的真正知音,邓军师也向我提过了,就冲这,你这个董事我认定了!” 陈百威笑道:“先不要谈这事,快把你的选题计划说出来,我们合计合计。” 黄捷板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我以前曾求过许堂主,请他谈点江湖上的事,启发启发,编一个盗匪片,这个片子拍成了,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没想到许堂主对这事不感兴趣,今天难得陈堂主这么热心,从此以后将是我们的董事,我想,你说的江湖故事肯定比别人说的更为生动。” 陈百威道:“你这个选题确实很好,相信你也能拍好,只是江湖上的事,我经历的虽不少,但太过于平淡,难以吊足观众的胃口。” “陈堂主但说无碍,江湖上的事你认为是平淡,其实正是风起云涌。” 陈百威打算给他讲述这次越南之行,想起何南的传奇经历来,就说:“我倒忘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我们‘和安乐’的总管何南,在所有人的印相中是位老实人,可最近我和他去了一趟越南,看法就彻底改变了。”于是,把何南从年轻开始在江湖上闯荡,足迹遍及东南亚各国及每到一个地方都欠下一笔风流债的故事说了出来。 黄捷板果然是位独具慧眼的好导演,立即从陈百威所讲的故事里嗅出这是一个非常卖坐的题材,喃喃道:“真有这等事?简直比编剧编成的故事还要动听!” 陈百威点头道:“好虽好,不过还有一个大局限。” “什么局限?” “地域跨度太大了,你的摄影棚难以制造异国景致。特别是像泰国的森林和大象、越南的竹楼、南洋的热带丛林……” 黄捷板认真:“实话告诉堂主,我所以认定这个选题正是因为它的地域跨度大。拍电影的外景是不能依赖‘布置’的,一定要亲临现场,拍泰国的森林与大象就一定要去泰国,拍越南的竹楼,非得去越南不可!” “这样一来开销花费岂不是很大?” “俗话说,不放笼中鸡,哪得深山鸟?拍电影也像做生意一样,本钱大,利润也大,只要拍得好,在世界各地发行,那些花费算是九牛一毛。”陈百威想了想,说:“最近我们要去泰国做一趟生意,顺路也可以把摄影组的人带上。只是时间可能紧迫,你得抓紧一点。” “没问题,我随时可以拉得出来。剧本的大纲我一个晚上就行,再交给写作班子,一人写一集,几天就出来了。” 陈百威又说:“越南那边的外景可省一笔开销,我们堂口在荣市立了一个点,恰好那地方正是故事的发生地。” “这正好,真实的东西最能吸引人。”黄捷板说,“还有故事中好几位异国女郎的演员入选,金陵、桃园、广州这三大酒家不难找到,只是要想办法先‘炒’一番,炒红了不仅对演电影有好处,同时还可以提高酒家的知名度。” “黄老板的建议很值得鉴赏,不仅是电影演员,其实红牌阿姑也是炒出来的。” “只要炒红了,红牌阿姑也就是电影演员,比如我旗下的明星演员‘嘟嘟’小姐原先就是广州酒家的阿姑。我看堂主刚从越南选回来的这些女孩子,有不少就是电影明星的料子,先炒一炒,保证将来都是摇钱树。” 陈百威关切地问道:“怎么个炒法?听口气你一定有妙招。” 黄捷板说:“这个不难,可以用塘西妓寨的名义,向省、港、澳三地的著名妓寨发出邀请,要他们推出代表,来香港参加‘省港澳杯’选美大奖赛,获得名次的得巨额奖金,保证应者云集,同时各报馆也会倍加关注。到时候,陈堂主选出最美的小姐参加比赛,囊括全部冠亚季军,塘西风月不就名声大噪了?” 陈百威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定了!”吩咐身旁的弟兄:“叫文军师过来,我有事找他。” 文贵正在场面上招待客人,堂主叫他,立即过来。陈百威把黄捷板的建议告诉他,文贵也很有兴趣。 三位又细议了一番,事情就算定了下来。趁着众多有身份有地位的绅士在场,文贵把举办“省港澳杯选美大赛”的事当众公布了。恰好各大报刊的记者也在场,当天的晚报就有大新闻。 文贵、黄捷板抓紧时间,给广州、澳门、九龙的妓寨发出邀请,定于重阳节在香港愉园举行“愉园花榜大会”。 各寨名花均由阔佬在幕后撑腰,出钱出力纷纷前来参赛。经过近二十天的筹备,一切就绪。 重阳节这天,跑马地热闹非凡,车水马龙,阔佬携名妓出席选美大赛,香车美人涌入场地。周围观看热闹的闲人更是人山人海。 比赛场地在愉园大厅里。可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坐无虚席,大多是商贾、政要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家报社的记者跳蚤一样跳来跳去,忙于拍美人照,采访主办者。 比赛开始,各路美女在台上搔首弄姿,都穿紧身旗袍。 台下阔佬们玩够了各色花样,现见美女在台上竞芳争艳,一个比一个漂亮,旗袍下摆处裸着的香肌玉肤时隐时现,倍感销魂。真乃别具一格的享受也。 比赛结束,塘西风月囊括了所有奖杯。越南妹黄小妮获状元;红牌阿姑‘嘟嘟’得榜眼;第三名由广州如意楼的名妓捞去,算是照顾面子。 名次一经在报纸上公布,那些抱着极大兴趣拥美人来参赛的人大呼上当,说这原来是主办者精心设计的圈套。但反悔已来不及了,白白替人家垫了背。 黄捷板的电影剧本写出来了,题目叫《江湖风云》。故事大体以何南的经历为篮本,《江湖风云》的全剧,其实也是为越南妹黄小妮度身订做的,以黄捷板的目光,预计将来黄小妮有可能成来亚洲影后,她的长相与气质出类拨萃,令男人们着迷。 陈百威看了剧本,他也觉得比预期的还要满。 “这还差不多。”陈百威笑道,“要不多久你就可以开机拍头场戏了——堂口正准备去泰国做一宗生意。” 话说香港选美活动结束后,泰国毒枭金雄的马仔“人妖”来到香港,下塌金陵酒家。 金陵酒家的老板如今己换成文贵,“人妖”刚刚开了房间不到几分钟文贵就登门拜会,见面就自我介绍:“在下文贵,目前是酒店的老板。以后多关照。”人妖身着花格子上身,头发向后拢,扎成一个很粗的辨子,辨梢到了后背。对文贵的来访他只当成新上任的老板和他套近乎,因此只淡淡道:“以前的老板好像是一位老女人么?” 文贵在“人妖”对面坐下:“她现在仍然是,我和她的关系是业主与佣租关系。” “人妖”显然对这些话不感兴趣,下逐客令道:“老板还有什么事,我要出门了。” 文贵忙道:“先生出门要去找‘三山会’的堂主莫启青?” “人妖”一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文贵起身:“先生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说完。” “人妖”无可奈何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在床沿上坐下。 文贵道:“我不仅知道你去找莫堂主,还知道你为何找他。我就不转弯抹角了,实不相瞒,当初莫启青卖给你们的军火是由我们押送的,可惜因为闹罢工,这事一直拖至今日。” “人妖”听了啐道:“姓莫的他妈的不是人!货迟迟不肯发,一天推一天,还骗我说是‘三山会’亲自押送——你是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文贵,”文贵道,“‘和安乐’军师,今天找你不为别事,正想跟你做成这宗生意。” “人妖”不信任地斜他一眼,冷冷道:“说。” 文贵道:“目前我有一批货,只要你满意可以立即起运。” “人妖”上下打量文贵,见他一脸认真,于是小心问道:“能看货吗?”“可以。”文贵道,“现在我说得再多也是没用的。请——” “人妖”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二话没说就随着文贵下了楼。 文贵令司机驾着车从金陵开回筲箕湾堂口,早有弟兄入内报告,陈百威、傅灵华迎了出来。 文贵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堂主,香港最大的军火商,将来你们要飞机大炮尽管找他。” 陈百威和“人妖”行了见面礼,在议事厅坐定。人妖开口道:“陈堂主,刚才文军师说你是香港最大的军火商,我怎么就只听说过莫启青的名字?” 陈百威明白对方怀疑他,不急不恼道:“这不奇怪,中国有句古话——浮在水面上的鱼是最小的。” “人妖”听出对方有点来头:“这样说来陈堂主就是沉在水底的大鱼?” “大鱼不敢当,”陈百威道,“有点份量而已,因为做这买卖历来是枪打出头鸟,本堂不能不小心。不是绝对有把握,不会轻易露面。前一阵子听说您们老板金雄急需一批货,一直在暗中窥视,直到你来了三次,才知道是动真格的,不能不出面与你接洽了。” “人妖”喜出望外:“若真有货,真是求之不得,不瞒你说,为这事我已挨了老板不少骂了。说我办事不力,不会另辟门路,现在看来,老板果然骂得有道理。不过话是这么说,我得看了货才放心。” 陈百威起身:“既然请了你来,当然得让你见见真佛。随我来。” “人妖”跟随陈百威,原以为就在堂口,没想到一直走出大门,到了一处很不起眼的平房前,才开了门。门外由人把守,“人妖”随陈百威进去,果见各种武器、弹药……这些货,都是从麦当汉的秘密仓库里深夜运过来的,只要有人要货,随时可以启运。 人妖完全信服了,出了门,跟陈百威协商具体细则问题。 价钱方面,照莫启青的样,既不增也不减,交割方法,也按原计划进行,由卖方负责。因出价很高,路途中的意外事故中供货方完全自负。 回到“和安乐”议事厅,双方当即立下文书,订下规矩。 事毕,陈百威笑问道:“现在双方的协议已签,再无反悔的了,你们老板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是否另有原因?” “人妖”摇头:“我们给的价高了吗?” 陈百威道:“凭金雄先生的精明,他不可能不知道军火的行价。我知道金先生是响当当的江湖豪杰——你不要骗我了,从你们这么急着要军火——特别是其中一批手提机关枪……我是圈内人,知道这种杀伤力强的军火只有大规模的火并才用得着。” “人妖”惊道:“陈堂主果然厉害,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在泰国与人结下了梁子,想武装起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可是我们的敌人在曼谷昭披耶河入海口,地形条件好,总能把我们的出入船只卡住,所以——” 陈百威点头:“很好,说了真话我们才好做准备,否则失了手,你们也报不了仇,岂不两方误事?” “人妖”点头叹道:“我原来以为莫启青很有能耐,今天看来,他不及陈堂主一半。” 陈百威道:“话不能这样说,莫堂主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他能把那样一个大堂口在香港立下足来,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硬本事。” “人妖”说,“我在莫启青那里放了价值五万大洋的钻石,想取回来,算是给贵堂的押金。” 陈百威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无权干涉。但有一条你千万记住——不要透露我们之间的任何消息。” “陈堂主放心,”“人妖”说道,“我不会蠢到这地步,上次莫启青要我收回,我怕完成不了老板交给的任务,坚持要货,现在没这必要了,我可以说老板暂时取销购买计划。” “这样不妥,”陈百威道,“莫启青绝对会产生怀疑。不如扯个谎,就说在香港欠了人家一笔帐,需要暂时垫一垫。” “人妖”点头:“这样最好!还是陈堂主想得周到。” “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由你决定,今天都行,大不了我乘飞机回去接应。” 陈百威说:“不必这么急,最好你能跟我们同船回去。” 人妖吃惊道:“万万使不得,如果我的敌人看到了我,会连累到你们。” 当晚,陈百威把所有的武器神不知鬼不觉都装上一艘租来的大轮船底舱。第二天这艘船就打着“佳荷电影公司赴越南拍摄当代巨片《江湖风云》”的旗号出海。 事先对外宣称,这艘船由许成名、邓大清率领全体“和群乐”押送。 为了扩大影响,陈百威令黄捷板在香港各家报纸上刊登广告,介绍《江湖风云》的剧情,炒得沸沸扬扬。 出海这一天,各家报纸又派来记者上船采访,缠着导演黄捷板、女主角黄小妮问这问那。黄小妮这回扮演越南侠女阿妮;“嘟嘟”扮演泰国女郎阿曼。黄小妮的悟性十分惊人,短短的时间就能领悟导演的意图,很快地进入“角色”,并能进行简单的粤语对话。 这样一直折腾到上午才能开船,挥手与众人道别。除了许成名、邓大清等人之外,其余剧组人员根本不知道船上所运的是枪支,一个个兴高彩烈。 陈百威送走“电影摄制组”,接着又送第二条船赴越南运女孩。 这艘船由上次随陈百威一起去过越南的人负责压阵,管名花也在这条船上。 管名花听说要去跟何南做伴,非常高兴,神态举止像小女孩一样轻挑。 香珠很反感管名花,捎给父亲一些换洗的衣服都不愿要她带,而是另托付了一名“红棍”。 管名花十分恼火,指着那位弟兄的鼻子大骂他对香珠大献殷勤,然后一把夺过包袱抱在杯里。屁股一扭一扭地走来对香珠道:“香珠姑娘,你爹我会好好照顾的,一日三餐,煮茶烹饭,衣服浆洗,内裤更换,我全都包了。” 香珠不冷不热:“谢谢。” 见香珠搭理她,管名花更得意了,尖声道:“谢什么,这都是应该的,阿南没有老婆,我呢,从来没嫁过丈夫——” 管名花的话引得在场的人窃笑。 笛声响了,陈百威说:“管大姐,别婆婆妈妈的了,快上船!”管名花抱着阿南的包袱屁股一扭一扭跑了一程,又折了回来,也不管船上的人在催她,来到陈百威面前,看看香珠,笑吟吟道:“阿威,我们香珠可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回去吧,”陈百威望着何香珠,“这里海风大,当心着凉。” 香珠红脸了,垂下头捏弄着衣角。 深秋天高云淡,淼茫的海水湛蓝,“和安乐”两艘船在视线里越来越小了,小得像两片树叶,在大海的尽头慢慢消失…… 陈百威收回眼,发现香珠还在身边,走过去搭着她的肩:“上一次在越南,你爹把你托给我了。我已经考虑过了,今生今世我只要你……可是现在还不行,堂口才初具规模,没有扎下很深的根,时刻处在危机之中。江湖上没有风险就没有大的前途,我不能不这样做。第一艘船并不是电影摄制组,这不过是一个幌子,船舱底部装了大批军火,此去路上还有凶恶的海盗,一旦落在别人手中,‘和安乐’就要倾家荡产,我……从此就将在江湖上消失……香珠,原谅我,让你久等了,等‘和安乐’在江湖上真正称雄的那一天,我一定和你结婚……” 香珠抬起头,欲言又止。一个浪头打来,涛声如诉。 《江湖风云》剧组初次出海拍外景的兴奋过去了,大家走回船舱,在大统铺里分男女舱各自躺着休息。 深秋的南海波澜不惊,轮船犁开湛蓝的水面,演员们躺在大统铺上只有轻微的摇动感。 去越南运妹仔的火轮按原计划到北部湾海面加快航速慢慢地把大轮船甩在后面。 众人目睹着火舱消失在天那边,同时太阳也沉下了地平线……黑夜就这样降临了,这时才发现月亮、星星其实早就出现在头顶上……深秋的大海在夜晚多么美呀,星星在粼粼波影里晃动,像一条条细小的白带,令人遐想无限,仿佛置身在梦中仙境。提醒人们还有感觉的是那轮明月,因为大家对它太熟悉了,无论何时何地看它,都使人感到天上人间有别。清爽的海风起了,这时,众人才感到有点凉意,有人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一个冷颤。同时,因为火轮刚刚离去,又有了一种孤独感。 茫茫水面上就剩下这一艘船,邓大清见状,小声道:“堂主,是不是该做点准备了?这南海上时有海盗出没的。” 许成名也有点惊慌,点点头:“行,要弟兄们提点神。”又对黄捷板说道:“黄老板进去跟你的人说说,要他们不要慌,有我们在,来了海盗也不必害怕。” 邓大清、黄捷板都下去了。 这时候一艘快艇已经接近,有人在船头用半导体话筒喊道:“前面的船停下来。” 许成名连忙进入舱内,正想下令抵抗,猛发现对方又多了一艘快艇,月光下艇上架满了机枪。 第十八章 妙计大连环 回头说彭昆和警方联手在筲箕湾堂口布下了天罗地网,心想这一次从越南归来的陈百威插翅也难飞。 没想到关键时候麦当汉变卦,说“和安乐”去越南招工有当地官方的公函、证明——香港政府也明文规定可以异地招工,抵制罢工……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彭昆更不是好耍弄的,他明白这是麦当汉有意疏远他、亲近陈百威,他曾多次听到麦当汉在无意中流露,说西方先进国家警匪一家,出色的警方官员,都有黑背景。 彭昆从筲箕湾回来,沮丧地对心腹说道:“我以前总是认定,麦当汉要依靠的集团非我莫属,竟是我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苏小枫在一旁说:“军师,依我看麦当汉先生和其他堂口的人一样,对你有偏见。” “什么偏见?” “他们……他们都说你唯利自图、没有义气甚至没有……人性。对不起,我在学别人的口舌,并不是我这么说的。” 彭昆没有责骂苏小枫,他已经没有心思责骂手下了,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好……小枫,给我好好盯着陈百威,我不信治不了他。” 以后,苏小枫不时获得新情报:“和群乐”归附陈百威了;塘西三大酒店的老板换了“和安乐”的军师文贵;陈百威染手佳荷电影公司;陈百威主办“省港澳杯”选美大赛……这一连串的情报如一记记闷棍,打得彭昆眼冒金花,无力还击。 “我得改变策略了。”彭昆在“省港澳杯”选美赛结束那天抱着头说道,“枪打出头鸟,过去我太逞强好斗,这样树立的对手太多,不利于堂口的正常发展。” “军师的意思是……?”苏小枫凑近彭昆身前小声问道。 彭昆:“我虽不能像陈百威那样从者如流,最起码也不要让这局势一直廷伸下去。现在陈百威日渐壮大,贩卖人口,染指娱乐业,接下来可能就要贩运军火——对,贩运军火是‘三山会’的专利,我们何不利用这两家相斗从中获利呢?” 苏小枫说:“军师的计谋是不错,据我所知,‘三山会’与陈百威关系非同一般。前段时间莫启青还要陈百威押运军火呢?” 彭昆小眼睛骨碌碌转动:“陈百威恐怕不止是‘押运’吧,你加强监视,我敢肯定陈百威会利用莫启青的军火过不来的机会,直接与泰国人发生关系。” 苏小枫:“军师,若陈百威真与泰国人直接发生关系,那太好打听了。我知道泰国购买军火的人叫‘人妖’,虽是男人,却长得跟女人无异,十分引人注目。每次来港,都住在金陵酒家,等他下次来时,我派一位弟兄去金陵酒家订一间房,保证可以探得重要情报。” 几天后,泰国“人妖”到港,苏小枫果然探得很有价值的情报。 彭昆得了情报,立马去“三山会”拜见莫启青。 且说近日莫启青目睹陈百威做出一系列令各堂口瞩目的举动,且有坐大之势,心中有了某种隐忧。无形中,对彭昆的防范敌视有了放松。这天,有人报告“和义堂”军师来访,他几乎没做太多考虑就说:“请他进来。”彭昆只带着两名贴身保镖,进门就说:“莫堂主打搅了。” 莫启青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问道:“彭军师今天光临,有何指教?” 彭昆入坐,摇头叹道:“哪里有什么指教,我们如今同为沦落人,凑到一处诉诉苦衷而已。” 莫启青皱眉:“彭军师此话怎讲?” 彭昆故做惊讶道:“莫堂主难道还没有感觉?如今陈百威染指娱乐圈,整个塘西风月都成了‘和安乐’的地盘了,这还在其次,近段时间他又勾搭上麦当汉,香港快成他的一统天下了!” 此话深深触及了莫启青,俩人可谓有了共同语言。一下子便投机了。 彭昆话锋一转:“有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不知莫堂主想不想知道?” 莫启青大气不敢出,喉节蠕动着,洗耳倾听。 彭昆吊起了对方的胃口,不失时机说:“陈百威准备染指军火生意!” 莫启青感觉到此话的份量,如晴空霹雳,惊得很久回不过神来。 雷进在一旁反应过来,说:“我们当初要陈百威押运枪枝,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等于给他指点了一条路。” 莫启青随后也清醒了,说:“雷军师,你去金陵订个房间,‘人妖’一来,马上接回堂口,千万不能让他跟‘和安乐’接触。还有,我们不能再等了,冒险也要把军火从广州运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彭昆见莫、雷两位如此慌乱,仰天大笑:“哈哈哈……” 一直坐着不吭声的黄绍荣问道:“你笑什么?!” 彭昆不理,只顾笑,笑出泪才用手绢擦拭,然而边叠手绢边慢条斯礼说:“你们也太迟钝了,今天才想到这一点。兄弟,晚啦!” 莫启青、雷进齐问:“什么晚了?” “我的探子在金陵酒家看到文贵把刚刚下榻的‘人妖’请到筲箕湾去了。” 莫、雷、黄惊愕。 黄绍荣一拍桌子:“俗话说‘抢人生意,杀人父母’,陈百威胆敢如此,老子领一帮弟兄端掉他的老巢!” 莫启青冷静地按着黄绍荣的肩头,劝道:“坐下,别激动,这事情千万不能鲁莽。彭军师,这样说来,陈百威手中也有货了,你知道他的货源来自何方?” 彭昆双手一摊:“要是知道,我也做军火生意去了。” 莫启青点头,又问:“‘人妖’是什么时候被文贵接走的?” 莫启青转向雷进:“我们手中还有他价值五万大洋的钻石,他们的生意如果谈成了,人妖肯定会来索要。” 雷进正要答话,外面马仔入报:“军师,泰国‘人妖’求见!” 彭昆起身:“莫堂主,我该回避一下了。” 莫启青道:“雷军师,领彭军师入后厅。” 彭昆离去,莫启青才让人妖进来,也不起身,问道:“先生什么时候到港啊?” “人妖”感到莫启青的口气有异,心下琢磨片刻,答道:“才到。我们老板要堂主的货……” 莫启青点头道:“快了,我已派人去广州,可能就是这两天到港。” “人妖”故作高兴道:“那太好了,我可以向老板交差了。”入坐,眼望着对方。 莫启青估计他想说什么,问道:“还有事么?” “人妖”愁苦着脸道:“那天给贵堂的钻石,是大陆一个堂口买我们烟土的订金。可是因你的军火迟迟不到,烟土运不过来。最近他们堂口出了点事,想……” 莫启青几乎不做任何考虑就对雷进说:“把钻石还给先生。” “人妖”倍感意外,原以为最少得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人妖”离开后,彭昆出来与莫启青分析了一番,共同研究对策,然后告辞。出得门来,苏小枫叹道:“莫启青真傻,明知道生意做不成了,到手的订金还给人家。” 彭昆骂道:“所以你只配钻茅厕刺探情报,永远不会有出息!你以为莫启青傻?人家比你精明百倍!他不得罪‘人妖’为的是将来继续做生意,同时也挣了一份好名声。” 送走彭昆,莫启青、雷进、黄绍荣又开始议事。 “由此看来,”莫启青说,“这次彭昆是针对陈百威,不会有假。各位发表意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黄绍荣道:“什么时候要砍、要杀,我都冲在前头,这动脑筋的事——我不行。” “彭昆刚才说过,他陈百威再有本事总不可能从天上飞走——万变不离其宗,离不了要用船运往泰国——反正就几条线。还有,‘和安乐’目前的势力范围主要在筲箕湾,起运军火那么大的事不可能选择其它的码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派手下扮成渔民去筲箕湾昼夜盯梢。”雷进献计道。 莫启青点头:“雷军师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最近陈百威跟黄捷板拍摄一部名叫《江湖风云》的电影。据说这部电影的特点是地域跨度很大,其中外景就有泰国和越南两个国家。越南陈百威已经在那里设下了据点,可能这一次就会把泰国做为重点突破的国家。陈百威果然狡滑,一船军火过去,一船鸦片回来,这一来一去就赚晕了。只是这生意本应该属于我的,被他夺去了,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雷进道:“香港最近各家报纸对电影《江湖风云》炒得很火热,几乎每天都有报道。文章上提到将要去实地拍摄外景,泰国的大象,南洋的热带丛林、越南的竹楼。说明陈百威对这事是预谋已久的。” 莫启青立即省悟,看看手表,吩咐道:“黄绍荣,现在该是晚报上摊的时候,快差人去报亭买!” 黄绍荣领命下去,一会《新闻晚报》送达,头版套红标题醒目地映入眼帘——省港澳杯选美冠军得主黄小妮小姐领衔主演《江湖风云》。 文章称《江湖风云》剧组将于近白乘专船赴越南、泰国等地开机拍摄,女主角是剧本“原型”的女儿……莫启青看完报纸又递给雷进,等雷进也看完了,才说:“现在可以肯定,陈百威正是用这艘‘剧组船’贩运军火。并且,这些导演、演员全都蒙在鼓里。等哪天正式启航,立即通知彭昆,两个堂口联手……这一次栽了,谅他陈百威再有本事也无回天之术。” 雷进点头:“‘和安乐’才缓过气来不久,估计这批军火大多是赊帐,不可能有这么多本金。这一次不能再给他活路了——只是彭昆愿不愿和我们联手,据他向来的做法……” 莫启青说:“彭昆不傻,明白目前香港江湖局势。一旦陈百威坐大,威胁最大的就是‘和义堂’。所以,他今天主动来找我,虽未明确表明,其实就是这意思。做为我们,先抛开抢我们的生意不议,从总体局势着想,唯有保住‘和义堂’,让香港江湖呈三足鼎立之势,相互牵制,我们才有机会在暗中发展,最后达到一举称雄之目的。” 雷进叹道:“陈百威的野心很大,如果不加以限制,任其澎胀,他确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 几天后,“三山会”的人探得“和安乐”深夜在筲箕湾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船。第二天,香港所有报纸都登载了《江湖风云》剧组出海开机的报道。 莫启青马上请来彭昆议事,商量如何对策。 黄绍荣抢先发表意见:“这没得客气可讲,等他们到了公海,一阵乱枪打死他们,把枪抢了,两家平分。” 莫启青也不说黄绍荣的提议不好,对彭昆说:“彭军师不知听说了没有,陈百威非常狡滑,这批军火不是他自己押送,而是让许成名出面。” 彭昆点头:“用意很明显,这样做既抢了贵堂的生意,又不担当违犯江湖道义的恶名。” “我赞成黄绍荣的建议——一不做,二不休!”雷进道。 莫启青点头:“我认为也只有这办法可行。” 黄绍荣一听两位足智多谋的大佬采用了他的建议,十分得意。 “抛开和安乐坐大对我们的威胁不谈,就冲这一大批价值连城的军火,我们也没有理由要放过他。”雷进望着彭昆,“我建议,这事由两家来做,各出一条船,成功了,所得款项五五分成。”莫启青点头:“这办法好。” “那些演员怎么处理?”冷不防苏小枫提出一个大家都忽略了的问题,令满座意外。 莫启青说:“混乱中打死了便罢,活着的还是放生吧。” 雷进说:“不。要么一个不杀,要杀必须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留下来就是祸根。” 苏小枫添着舌头,十分惋惜道:“那个黄小妮简直太美了,应该留下来。” 彭昆骂道:“没出息!” 莫启青说:“我们这次行动必须保秘,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两个堂口的人都扮做海盗,选在夜晚动手。” 黄绍荣兴奋地挽着袖子,神彩飞扬道:“很好,我从小就向往当海盗,这回可真当成了。哈哈,我是海盗!” 莫启青说:“光记得我们说话,应该听听彭军师的高见。” 彭昆笑:“你们说,不碍事。我在听着呢。” 莫启青说:“我们再没什么说的了。说来说去就一个打,而且希望贵堂一定参加。” 彭昆见把他也扯进来了,心中有几分不乐意。若是“三山会”单方去拦载陈百威的军火,他也乐得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莫启青及他的手下都不是省油的灯,非要拉他下水,又不好推辞。想了想,就说:“打,故然是个好办法,但不是万全之策。” 莫启青见彭昆有不同看法,心下想:这家伙可能有锦囊妙计,我且听听他的。因说道:“彭军师肯定早已成竹在胸了,请讲,我洗耳恭听。” 彭昆事前本来没有做准备,此时恰似赶鸭子上架,偏偏在逼急的情景下他最能发挥天才,随口说道:“俗话说,不是好汉不出乡,不是肥土不种姜。陈百威是个怎样了得的人物,既然要出国走私,说明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以对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莫启青点点头,叹道:“还是彭军师想得周到。我想到的只是想要夺那批军火,忘了这一着。” “因此,”彭昆继续道,“就算我们两家联手,结局也只能是两败俱伤,很划不来。现在,他在明处,我们在暗中,有这有利的地势,干吗要把自己往他的对立面站呢?” 莫启青终于明白了彭昆的意思,插话道:“彭军师想利用警方对付陈百威?” “正是。”彭昆道“这一招比硬打固然要好,问题是陈百威已经和麦当汉勾结上了,只怕……” “这……”莫启青望着彭昆。 彭昆说道,“麦当汉不会蠢到那份上,除非船上的军火是他提供给陈百威的——”话一出口,他感到了强烈的惊动,暗叹——天啦,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哇! 莫启青也意识到了:“彭军师的话到是提醒了我,我们正是找不到向陈百威提供货源的人么,这就是缺口。只是我们怎么对付得了麦当汉呢?” 彭昆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个不难。我和伍平的关系不错,让他提供几个与麦当汉有过节的人,这不就解决了?” “妙计!”莫启青叹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话太对了。彭军师这个‘借刀杀人’之计,比我的硬碰硬不知高明几百倍。” 彭昆拱手:“莫堂主过奖了。现在八字还少一撇,凡事不宜高兴过早。”说到此处,又连叹不止。 莫启青问道:“彭军师为何叹气?” 彭昆欲说又止,最后还是觉得不说为好,摇头道:“没什么,这事刻不容缓,可能《江湖风云》剧组已离港了。” 莫启青知道彭昆有紧要的话不好说出来。也不好追问,起身相送:“我就不久留了,什么时候与警方联系好了,立即通知本人。” 彭昆从“三山会”出来,令司机开往伍平公馆。 车上,苏小枫问:“军师,刚才你好像有句很要紧的话说,为什么又不说了?” 彭昆对司机道:“开快一点。你懂什么,就知道玩女人。” 苏小枫道:“我虽不懂,军师说出来就懂了。” 彭昆叹道:“可惜呀可惜,一念之差,我又放了陈百威一马!” “什么一念之差?” “我原来只想到利用‘三山会’对付陈百威,根本不曾想到其他,早知‘三山会’要死死拖住我不如趁早去警察中寻找麦当汉的敌对势力,今天一早在筲箕湾不就可以人脏俱获地查封所谓的《江湖风云》剧组轮船了?” 苏小枫仿然大悟,惊叫道:“哇,原来是这样,好棒的计,可惜了,真的可惜了!难怪军师在莫启青面前欲语又止。” 彭昆:“你知道屁是臭的!” 雪佛莱在一栋庄园式别墅门口停了下来,这就是伍平的公馆。 伍公馆内豪华之极,花园里的各色名花异卉价值不菲,室内更是金碧辉煌。大理石墙壁,羊毛地毯、水晶吊灯,一应俱全的现代化进口家私。案上的古玩就不计其数,点缀在墙上的几副唐伯虎真迹字画特别引人注目。 伍平出生在殷实之家,早年留学美国攻读法律,曾在中国海关和铁路局工作过,后来定居香港。在美国纽约、英国伦敦、法国巴黎都拥有实业,因其资产雄厚,且在华人中有一定威望,前两年被英女皇封为爵士,担任香港华人议员。 彭昆在伍公馆向伍平了解香港皇家警察的内部情况,无意中果然得知因工作关系,麦当汉得罪了不少人,其中有位叫戴维斯的警长十分憎恨麦当汉的霸道作风。 彭昆如获至宝,匆匆离开伍公馆,弄得伍平不明其来意,就人已不见了。 戴维斯三十岁年纪,大脸盘,有一管英国人特有的高鼻,一头漂亮的棕色卷发,得到彭昆的汇报十分重视,认为这是一个报复麦当汉的最好机会。因此他说:“我手下直接掌握的警力有限,彭先生可否助一臂之力。” “没问题。”彭昆爽快地答应,当即用戴维斯办公室里的电话告知莫启青,要他派一条船协助戴维斯。考虑到这次是缉私,不会有太多危险,彭昆决定去一趟,亲眼看一看许成名,邓大清的下场。 莫启青、戴维斯、彭昆启航追击《江湖风云》剧组轮船时,已相隔了近三个小时,这就是说即使全速前进也要到傍晚才能赶上。 两艘快艇从湾仔码头出发。“三山会”出动二十余人,彭昆和莫启青坐镇;警方出动三十余人,由警长戴维斯率领。 快艇犁开水面,在维多利亚海面快速行驶,一路超过不少的大船小轮,到了南海区域,沿海的船渐渐少了,有时十几里水域难见帆影。 彭昆、莫启青及戴维斯焦急不安地用望远镜在海面上搜索,当然是劳而无功的。所见的不是渔船,便是从异国去香港的船只。傍晚,望远镜里终于出现了小叶般的两条船。 三位的神经紧绷了,揉揉本已酸痛的双目,又把望远镜架在眼前认真地调试,目的是想看得更清楚点。 望远镜里,两艘船慢慢清楚了,是一大一小的两艘,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开动,就泊在那里…… 彭昆最先醒悟过来,说:“他们在拍电影,你们看!” 莫启青一边调焦距一边对身旁的彭昆说:“报纸上说《江湖风云》要到北部湾才拍开场戏么。没想到现在就开始拍了。” 彭昆看得累了,拿开望远镜,揉揉眼,轻松轻松,突然被海面的景色吸引住了,叹道:“这落日余晖的海景真美呀,可能导演被这景色迷住了,突然有了创作灵感。” 莫启青也拿下望远镜,肉眼中的景致确实美丽壮观,很快也有了同感,说:“如此看来,那艘去越南的快艇等拍完了这场戏,可能就不会同行了。” “有可能。”彭昆说,“不过这样更好,万一他敢拒绝搜查,一艘船更好对付。” 莫启青道:“可能等不得了,你看,我们很快就要追上他们。” 这时戴维斯也把船靠过来,隔着不远的空隙用半生半熟的中国话与彭、莫说话。 “喂,他们好像在拍电影。” “是呀,”莫启青说,“警长你说怎么办?” “我们警察的职责是保护每一位香港公民,既然他们在工作,就不要打搅他们。” 莫启青喊道:“不行呀警长,那是一艘走私船,不能算正当工作。” “就这样了,把船泊下,”戴维斯果断地说,“香港市民正等着看新片《江湖风云》呢。呀,这景色真美。” 莫启青无可奈何地下令停船。 两个人看完景色,又好奇地用望远镜看拍电影——一位红衣女身背手提机枪从小艇上飞一般“荡”上了大船,动作十分刺激、惊险。 “这女人大概就是演阿妮的那个越南妹了。”莫启青说。 “正是她。”彭昆说道,“燃成灰我都认识。” “彭军师当初去越南这么美的女人怎会也错过了?”莫启青打趣道。 “别提了。”彭昆见揭到他的痛处十分不悦,“看拍戏。” 莫启青对黄小妮还是感兴趣的,咽咽口水:“他妈的,陈百威好艳福,他怎么舍得让给黄捷板?” “女人那东西你用我用他也可以用,反正又没丢掉肉。若是黄花女还有一层膜。”彭昆笑道。 莫启青说到女人来了精神,问道:“喂,这越南妹是陈百威开的苞吧?” “屁,”彭昆的鼻子哼了哼,“她那里的乡长龙老山是个老色鬼,眼皮底下的美人岂能放过?” 玩笑间,《江湖风云》的开场戏拍完了,果如所料,那艘去越南的快艇率先离开。 天色暗了下来,头顶上有了朗月明星,清辉流溢、波澜不惊的海面海天浑然一色。 大船上,《江湖风云》剧组的场面收拾停当了,戴维斯下令全速前进。 当大船可以用肉眼看清时,对方甲板上的人同时也看到了两艘快艇在追赶他们,并引起了一阵惊慌,瞬间都奔向舱内。 莫启青、彭昆在艇内慌忙戴上宽边墨镜,戴维斯则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靠近了,对方许成名指挥手下准备战斗,很显然,他把缉私船当成了海盗船。 戴维斯手下的一位中国警官站在船头用喇叭高声喊话:“前面的船停下来,我们是香港缉私队,奉命例行公事!” 许成名还存侥幸,大声回话:“我们是《江湖风云》电影剧组,不是走私船。” “不是走私船不用怕,我们是秉公办事,不会冤枉任何人。” 许成名一时语塞,对身旁的邓大清说:“怎么办?他们……” 邓大清:“那就让他们过来检查,我们船上什么也没有,只要是真正缉私队见了剧组自然不会怀疑。‘货’都钉在船底,难查到。” 许成名说:“好吧。过来吧,我们愿意协助你们的工作。” 戴维斯下令把快艇靠过去,一部分缉私队员用梯子架上大船,爬了上去。 彭昆、莫启青一边派马仔混入警察爬上大船,一边又全神贯注地看着大船上面。 一会马仔回来报告,说船舱里搜出来的大包小包里面都是破烂。 彭昆、莫启青大惊。 彭昆突然叫道:“糟了,我们中了陈百威的调虎离山之计!” 莫启青随后也省悟过来:“天啦,我们不该放走前面那艘快艇……” 从大船下来的苏小枫道:“他们提前拍电影,拍完后又急急地离开。当初我就怀疑军火在那艘快艇上。” 彭昆一耳光扇过去,骂道:“你知道怎不早说!” 两船缉私船已经离去,夜在不觉中深了,深夜的星月明亮,倒映在大海里水天更加浑然难辩了。 许成名醒过来,问道:“军师,你说缉私队怎么知道我们贩运军火?” 邓大清很久才答道:“肯定是得到彭昆或莫启青的举报。” “莫启青、彭昆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弄不清楚,”邓大清叹道,“这些人简直无孔不入,个个都是孙悟空式的人物……也难怪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是呀,”许成名亦深有感触,“跟他们玩,真是云里雾里,在不知不觉中就吃亏。不过,陈百威比他俩更厉害。” “我正是这样想,”邓大清道,“事前仿佛什么都已经知道似的,一招一式,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军师——” “嗯?” “你说军火现在何处?陈百威总不会只要我们保护一条空船和一群演员吧?” “是呀,我也在猜这个问题,就是不得要领。” “会不会在前面那艘船上,等到了北部湾再交给我们?” “我看不会,”邓大清分析道,“如果不是黄捷板突然提前拍戏,今天两条船同样难免检查。再则,那艘快艇如装了大批枪支,吃水一定很深,也没有那么快的速度,这一点在远处虽难辨,但我们应该看得最清楚。” “那……?” 许成名的话未出口,统舱里爬出黄捷板,迷迷瞪瞪地问两位:“怎么,海盗就走了?”“不是海盗。”许成名向他解释。黄捷板并没有用心听,一眼看见甲板上的大包小包,惊道:“呀,这些海盗真怪,在船舱底起出这些东西来,怎么又不要?” 许成名正要解释,邓大清道:“算了,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底细——这些都不是值钱的东西,海盗当然不要罗。” 大船继续向西航行,许成名、邓大清并不像黄捷板那样轻松,正在为那批军火的去向发愁。 “堂主,陈百威临出门向你交代过什么吗?” 许成名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问道:“你呢?” 邓大清道:“他要我一路小心,说万一出什么意外要冷静,想不透的事可与黄导演商量。” 许成名也记起来了:“是的,他也对我说过这样话。” 邓大清偏过头去,对黄捷板说:“黄导演,你过来一下。” 黄捷板闻声极不情愿地过来,问道:“有事呀?” “我问你,”邓大清望着他,“陈堂主临出门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黄捷板搔着头:“啊呀,他说过的,我差点忘了。他要我告诉你们,万一中途出现什么意外,不要慌,到了北部湾傅灵华会帮忙解决。” 邓、许仿然大悟,记起早两天傅灵华已去了越南荣市,说是去运越南妹,现在想起来才明白根本不是接越南妹,而是载军火先逃过彭昆、莫启青的暗算。 许成名、邓大清总算放下心来,回舱内休息,不在话下。 大船航过黑暗,迎来旭日黎明,第二天上午终于穿过了琼州海峡,进入到北部湾水域。 趁着大海中的云雾被太阳蒸散之际,许成名举起望远镜在海面上搜寻。 “不会有那么快,”邓大清笑道,“起码要到下午才有希望。” “我知道,”许成名道。“我在看风景,我们与傅灵华最少得明天早晨才可能接上头。” “那不一定,”邓大清说:“如果管名花她们没有提前赶到荣市,有可能要到明天早晨才有希望接上头。傅灵华早就准备了,我们船上《江湖风云》的字幅这么惹眼,望远镜里一下就能认出,他肯定会来中途来接应。” 许成名拿下望远镜,抬眼看看桅杆上用白色绸布写成的大幅字条,阳光下,“江湖风云”四字果然十分扎眼。看样子,这也是陈百威精心设计的,为的是便于双方联络。 这时黄捷板从船舱爬上来,手搭凉蓬眯着眼睛四处望,问道:“许堂主,这就是北部湾海面吧?” 许成名点头。 果如邓大清所料,傅灵华在荣市码头得到管名花的信,提前来到北部湾海面迎接。傍晚时分,两条船会合了。 趁四周的船少,傅灵华下令把中型小船上的军火移到大船上来,仍钉入底舱。 忙到天黑,许成名、邓大清才抽空把南海的遭遇告诉了傅灵华。 三个人在大船统舱内坐定,傅灵华开口道:“这些陈堂主早预料到了,所以才提前要我载军火逃过他们的暗算。” 邓大清问道:“陈堂主是凭什么分析出彭昆会这样做?” 傅灵华说:“我们和麦当汉接洽的那晚,彭昆就在堂口大门外埋伏,凭他的精明,肯定会产生怀疑。没多久他又派人去金陵刺探文军师与‘人妖’接洽。陈堂主根据这些分析,认为彭昆已知道我堂准备取代‘三山会’与泰国金雄做生意。如此一来,彭昆少不得又要用他的惯用伎俩——借刀杀人。”邓大清点头:“陈堂主怎么知道缉私队要来追截?” “陈堂主最初估计是彭昆可能怂恿‘三山会’与我们做对,也估计可能报缉私队在筲箕湾开船前检查。加之最近几天每晚都有人在筲箕湾鬼鬼崇崇出没,就来个将计就计,在摄影组出发前的那一天夜晚用一些废旧东西装入船底内,引起他们的注意。没想到彭昆还真中圈套了。” 邓大清轻松地舒了口气,对许成名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服了。跟着陈堂主有奔头!” 傅灵华插嘴道:“古人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能投靠一位明主,正是英雄所为。” 许成名问道:“傅管家,对这次行动,陈堂主还有吩咐吗?” “有的,”傅灵华道:“陈堂主说,从香港至泰国的路上,彭昆、莫启青这一关还不算很艰难,到了曼谷会遭遇一支悍匪。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 许、邓面面相觑。 傅灵华叹道:“说起这般悍匪,我还真见识过。” “傅管家也去了泰国?”邓、许齐问。 “是的。十几年前我置了一条船,带上一笔款子去泰国购烟土,他妈的在昭披耶河入海口就遇上海盗了。”傅灵华叹道,“唉,不说了,那次亏尽老本,钱抢得精光。” “傅管家,你一定要说,”邓大清道,“这很重要,说出来我们好警惕。” 许成名问:“你记得劫你的海盗叫什么名吗?” “记得,凡在泰国贩鸦片的都知道,叫黑鲨鱼。”傅灵华道:“连清迈的大毒枭金雄都怕他,这回陈堂主提醒我们注意的也是这个家伙。” “很好,”邓大清道,“你跟他打过交道,心里有底,最起码这一路上可以安心休息。” 许成名安排马仔们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等到了泰国湾好迎战海盗。 从北部湾一直南下,又过了三天,到了泰国湾。 大家如临大敌在船内做好准备。 进入昭披耶河入海口,傅灵华指点道:“当初我就是在这里被劫的。” 许成名于是又叮嘱马仔打起精神。 傅灵华道:“不过现在不会了,这次人妖告诉陈堂主,说因为泰国政府下了死决心,黑鲨鱼受了几次挫折,把打劫的地点选择在昭披耶河沿岸,一旦有警察来了,一靠岸就能往山上钻。泰国人爬山比猴子还快。” 邓大清插话道:“亏他想得出。” “这已经是下策了,”傅灵华道:“他守在泰国湾多好,那么长的海岸线,境内所有的毒品都在这里汇总,昭披耶河只局限于沿河的一些毒品基地。正因为这样,各国毒贩不敢进去,清迈毒枭金雄的货销不出去,生意大打折扣。所以下决心要除掉黑鲨鱼。” 两艘船一前一后进入昭披耶河内,许成名命令快艇打前锋,船头架上两挺机枪。 邓大清看了看地形,见两边不时有高山峡谷,大树古藤,容易藏匿河匪,一旦发现船头有机枪,肯定来个先下手为强。 这时傅灵华也记起陈百威吩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武,带上《江湖风云》剧组前来,目的之一也是为了避免武力冲突。 船头的机枪收起来了,所有的武器藏在既便于拿出来、又不给两岸看到的地方。 从早晨到上午一直无事,大约航了四五十里河道,迎面两艘快艇冲了过来,来势十分凶猛。 站在船头的是一位一脸胡子、一头长发的男子,面目十分凶恶,因胡子太长,辨不出具体年纪。 傅灵华认得,此人正是黑鲨鱼。 黑鲨鱼打着手势,哇啦哇啦狂叫。 傅灵华翻译给邓、许两位听:“黑鲨鱼问我们是哪国人,干什么的。” 邓大清说:“告诉他我们是中国人,拍电影的。” 傅灵华高声回答道:“我们是中国人。” 黑鲨鱼道:“我管你们是哪国人,把金银财宝都留下,这是规矩!” 傅灵华指着桅杆的字幅:“我们是拍电影的,没有钱财。” “他妈的,拍什么鸟电影,这地方有什么好拍的!” “我们拍的电影名字叫《江湖风云》,讲的就是你这样的英雄好汉,在江湖上杀富济贫的英雄事迹。” 黑鲨鱼仰天哈哈大笑:“你说的很对,我们就是要杀富济贫——放老实点,乖乖地把财物留下,就饶了你们!” 傅灵华道:“黑鲨大哥,我们真的是拍电影,只带了些食物。” 黑鲨鱼摸着胡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黑鲨大哥的威名谁个不知?十几年前,我经过这里向你讨教过。后来回国不再做烟土生意了,改拍电影,小弟说的句句是实。” 黑鲨鱼不再多说,手一挥,几名手下用带钩的长竹杆搭过来,飞身上了船,黄捷板等演艺人员吓得大声不敢出。 海盗们上船后四处寻找,空荡不见一样东西。走进统舱,女演员们吓得哭做一堆。 海盗一听到女人的声音,就像馋猫闻到了鱼腥,扑过来翻看,发现这些女人满脸都是油污,遗憾得连连摇头。 嘟嘟见这伙人如狼似虎,估计“压寨夫人”不是什么好差事,也忙着用废旧机油往脸上抹,结果被海盗发现了秘密,一人拖着一个走上甲板向黑鲨鱼报喜:“大哥,这里有好多娘们!” 两只船上的盗匪听了,一个个兴奋得大声尖叫。又见女人一个个丑八怪。都吐出舌头,像看到大便那样。 大船上的海盗得意地用毛巾擦去女人脸上的油污,变戏法似的把“丑八怪”还原成美女……“哗——”盗匪们色迷迷地大叫,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兴奋。黑鲨鱼更是狂笑不止,最后指着傅灵华道:“臭小子,有女人不献该当何罪!” 傅灵华吓得趴下,子弹从脑门顶上飞过。 黑鲨鱼又“哈哈”大笑,骂道:“胆小鬼,我不会打死你,要用你替我做翻译。告诉他们,把女人和船留下,慢一分钟马上动手!” 傅灵华把黑鲨鱼的原话转告许成名、邓大清。眼见这一次的冲突再也无法避免了,命令女演员快回船舱! 女人挣扎着,盗匪哪里肯放,扭打起来。邓大清向许成名递个眼色,手起枪响,打死了一个海盗。 双方射杀起来,一时枪声大作。 傅灵华吓得连滚带爬往一堆缆绳里钻。没想到缆绳堆里早藏了人——竟是黄捷板,他以为海盗来清仓,举起手道:“我、我投降……” 外面枪声大作,甲板上横着几具尸体。子弹在宽阔的河面呼来啸去。 许成名感觉到这股惯于打仗的盗匪不好对付,一个个比兔子还灵巧。 邓大清边打边命令前面的舵手:“快用大船撞他们!” 舵手省悟过来,左舵右舵,把两艘海盗船险些掀翻。 黑鲨鱼见状,指挥两艘船冲向前面,拉开一定的距离,然后用机枪封锁。如果大船再冲就会造成伤亡惨重,以机枪对机枪显然对方火力强大。许成名渐渐只有招架之功而无攻击之力。 黑鲨鱼争取到主动,利用自己的优势,打得前头的机枪手不敢抬头,这更加削弱了许成名的士气。 到处只有枪声,《江湖风云》中的那些侠女侠男们都把头尽可能地往铺底下、缆绳里钻,只露出屁股来。子弹时不时在舱内划出一道弧线,于是每个人的身子下意思地麻一下,仿佛已经钻进肉里来了。 邓大清见势头于已方不利,征得许成名的同意向后撤。 看来如今也只有向后撤这条路了,只要大船上的人没死光,黑鲨鱼就不敢贸然上来。说不定还可以以保住大船和船上的军火。 舵手在邓大清的指挥下在江面画一道180度的弧线,掉过头来,船屁股转向黑鲨鱼,那些演员们“哇”的一声换了一个方向做禾鸡藏头露腚状。大船没开多久,邓大清很快发现这次已经在劫难逃——前面又来了两艘快艇。 “这回死定了,军师,怎么办?” “没办法了,准备拼!” 许成名操起手提机枪对着前方射了一梭子,咬牙切齿骂道:“狗日的,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了!” 钻在缆绳里的傅灵华探出头来,发现腹背受敌,知道难以活命,哭道:“妈呀,我的魂可能是十几年前丢这里了,今天鬼使神差送躯体来和魂魄相会……呜呜,都说陈百威料事如神,怎么关键的关键反而糊涂了。” 许成名见傅灵华的样子十分贪生怕死,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熊种!”然后换个位置射击。 由于是腹背受敌,邓大清把火力前后分开,不指望击垮对方,只求坚守阵地不至很快败下来。 然而,前面的火力渐渐招架不住了。那两艘后来的快艇分左右包围,以密集的机枪火力向大船扫射……距离越来越近了,突然,一个什么东西飞进舱内——“轰!” 原来是个手雷,响过后,统舱内很快传来哭声…… 黄捷板哭道:“我的屁股……出血了……” “嘟嘟”也哭道:“我也是。” 后面,黑鲨鱼嗷嗷大叫。傅灵华听出意思是不许扔手雷,不要伤了船里的美人。 黑鲨鱼接着大声喊叫:“喂,中国人,你们被包围了,快缴出船只和美人,饶你们死罪!” 傅灵华翻译给许、邓听。 邓大清道:“先稳往他们,调整一下部署,准备反扑!” 傅灵华喊道:“黑鲨大哥,我们愿意投降,请求你高抬贵手!” “想得美,我不会上当,先把枪扔出来!” 许成名望着邓大清:“怎么办?” 正说着,有人哭叫道:“天啦,又来了一艘!” 许、邓遁声望处,果见一条快船飞一般向这里开来,明显是急着要投入战斗。 俩人暗叫这回完蛋了,但嘴里仍然鼓励手下:“不要怕,我们多的是子弹!” 枪声再一次骤起,许成名已做好死拼的准备,他相信陈百威一定会替他们报仇。 第三艘船到了,枪战更加热闹起来。 奇怪,大船挨枪的机会明显小了。这时,所有的海盗船齐向后来的那艘快艇射击。 “是陈堂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许成名、邓大清果然看到陈百威在船上指挥战斗。 傅灵华从甲板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尖,叫喊道:“黑鲨王八羔子,我大哥来啦,你死定了!” 许成名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调整部署,准备攻击。 陈百威高声喊道:“许堂主不要管我,送货要紧!” 邓大清省悟过来,想到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脱险,对方再追就来不及了,于是指挥舵手调头。 大船掉过头,邓大清这才发现另一艘同来的快艇已经完了,十几名“和安乐”的弟兄全部死在船上…… 黑鲨鱼发现了邓大清的企图,哇哇大叫,三艘快船一齐扔下陈百威向大船冲来。追上后,左右夹攻。 陈百威喊道:“许堂主,快开底舱,那里有手雷!” 许成名忙命人敲开舱底,抬出两箱手雷,揭开盖,“和群乐”的人纷纷拿起向左右、后方乱扔。一片轰隆声里,情况很快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许成名叹道:“其实我们早就该这样了。” 邓大清道:“慌乱中给忘了,我也估计舱内不会少了手雷。这就叫‘事后诸葛亮’。总之,我们比陈堂主差了一大截。” 陈百威见大船已脱险,在后面疯狂扫射。黑鲨鱼情知不妙,指挥手下掉头回撤。临走还大声叫喊。陈百威把快艇靠过来,大声问道,“傅管家,那个黑鲨鱼说什么?”傅灵华说:“他说我们进得去回不来,他要在这里布大部队等我们。”许成名急了,建议道:“陈堂主,我们追上去,不能放虎归山。”邓大清也附和道:“放了他后患无穷,不如一鼓做气追击穷寇!”陈百威摆着手:“不必。我们的主要任务是送货。至于黑鲨鱼,自有人对付他。” 陈百威从快艇爬上大船,检查底舱的军火都在,问了一些途中的情况后吩咐打扫残局。这场战斗“和安乐”、“和群乐”共死亡二十人,伤十数人,对这些死难者,陈百威表示哀掉,迫于异地他乡等客观因素,死了的全抬上岸就地裸葬。启程前,陈百威再向死者鞠躬,回过头望着众人:“回家之后,发一笔可观的抚恤金给他们的亲人。我很难过,依个人的愿望,弟兄们都能平安无事,创出一番大事。但是,世界永远都是这样——越是充满危险、无人敢闯的道路最能赚钱……像今天的金三角,自从有了黑鲨鱼在泰国湾出没,世界上许多大堂口都不敢来,弄得泰国境内的毒品销不出去,严重积压。今天,我们‘和安乐’成了这条路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赚钱是次要,以后我们的名声在国际江湖上都有一席之地。危险是难免的,事前我都预料到了,好在弟兄们很争气,在此我陈百威表示感谢。不过,现在并非已经大功告成,三大关卡才闯过两道,这最后一道不能掉以轻心。” 黄捷板以为危险已经过去,听说还有一道难关就晕倒过去。 昭披耶河是泰国的第一大河流,也是东南亚较大的河流,更是泰国最繁忙的交通要塞,船只往返不息。刚才那一场水上战,使得很多本应该经过的船只都在远处掉头。 陈百威的三只船逆江而上,开了二十多里才看到其它船只。 来之前,“人妖”就介绍过,黑鲨鱼十分猖獗,本国船只一律收取“保护费”,外国船全部通吃,使得各国毒贩望而却步。 三条船在昭披耶河航行了一天一夜,次日上午抵达了清迈附近。陈百威拿出地图,寻找一个小地名叫曼得的地方,“人妖”说好就在那里接头。大毒枭金雄也像《水浒》中的梁山泊一样,在岸边设有一家小酒店,对上暗号向对岸放一支响箭,对岸便摇一只小船过来。 傅灵华凭着在这附近呆过一年的印像,很快向当地人打听到曼得原来也是一家江边小酒店。接上头,对岸很快开出一只小快艇,接陈百威、傅灵华、邓大清过去,许成名留下照看货船。 快艇靠岸,接着就是爬很陡的山,爬到一定高度,一群大象正在悠然自得地甩着响鼻,背负得高的“象鞍”。原来这几匹大象正是来接陈百威一行的。地上有各种毒虫,因水土不同的原故,外乡人随便被什么虫咬一口都很痛,当地人却没事一般。因此,陈百威他们都要坐在大象背上。 半个钟头后,来到一幢大屋前,早有一群膘悍的男人等在那里,为首的金雄浓眉大眼,宽大的嘴巴,穿着泰国传统服装。 傅灵华代表陈百威向他问好,俩人入木屋坐谈。 泰国山区的木屋是用圆木组装成的,别具一格,极富原始森林气息。 傅灵华把路遇告诉了金雄。金雄对陈百威的胆识十分敬佩,提出按中国的传统仪式结拜。陈百威欣然同意。提到黑鲨鱼,金雄万分憎恨,因为他的存在,金雄几乎陷入了绝境,准备破斧沉舟,一决雌雄。这正是他急于购买军火的原因。金雄带陈百威参观了附近的罂粟种植园、鸦片加工场地。附近的居民都十分贫困,吃的、穿的都很差。陈百威令傅灵华上前了解,那些居民一个个对黑鲨鱼恨得咬牙切齿,说他们过的生活本不该是这样的。 次日,军火全部在岸边交割,由金雄的马仔们扛上山,再用大象运送。 由于一路辛苦,加之《江湖风云》要在泰国拍几场戏,陈百威打算住下来一边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一边询问这里繁华时期各国订购鸦片的情况。 《江湖风云》剧组的人被异国风光迷住了。黄捷板豪兴大发,根据实地风土人情又改动剧本,一连拍了好几组有价值的镜头。相信若干年后在香港的电影史上都称得上经典。 傅灵华受何南之托,特地去了几十里外的地方看望阿曼支,现实生活中的阿曼支已经嫁人,并生儿育女。她家也是以种植罂粟为业,近些年同样受到黑鲨鱼的影响,日子过得很艰难,声称如果金雄攻打黑鲨鱼,她愿支持丈夫参战。 一个月后,陈百威牵挂着堂口的事务,把枪支结算成款,再按行价收买金雄的鸦片,装上船准备启航。 许成名担心地向陈百威提出:“我们来时给予了黑鲨鱼重创。那家伙是骄横惯了的,仗着他是地头蛇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陈百威点头,说:“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近两天我派傅灵华领了金雄的马仔去昭披那河打听到,黑鲨鱼确实派了不少马仔在那里设关卡,扬言专打我们。” “那怎么办?” “不怕,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我们可以联合金雄。” “这到是个好办法,金雄愿意吗?” “我所以要到现在才启程,为的就是等他们。如今金雄招兵工作已经完成,准备选时间动手。昨晚我向他提出两家联手,他很爽快地同意了。”邓大清说:“这事摊上我也愿干。他们是宿敌,我们只是过客,划不来的是我们。” 陈百威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是‘偶尔路过’,我就没必要冒这么大险了。好比一条路,如果只打算走一次,我干吗要费大力气修它?绕道过去岂不方便多了?我已经做过细致的调查,昭披耶河沿岸象金雄这样的山头不下几十个,他们有鸦片出售,同样也需要军火。这一去一来都有生意做,此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陈堂主的想法很对,”许成名说道,“这里确实是一条黄金之路。不过邓军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我的意思是金雄已经购置了军火,打是迟早的事。能等到他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之后……” 陈百威点头:“邓军师的建议非常正确,问题是我们已经出来很久。家里虽有文贵应付,短时间还可以,但久了难免遭彭昆暗算——各位都看到了,他已经和三山会勾搭。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邓大清不再吭声,觉得这确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陈百威见众人不再说什么,问傅灵华道:“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没有?” 一直不吭声的傅灵华答道:“办好了。” 许成名、邓大清齐问傅灵华:“什么事情?” 傅灵华笑道:“到时再告诉你们。” 陈百威也不理会,说:“既然傅管家己按我的吩咐办了,估计不会有意外发生,明天就可以启程。” 次日,金雄领着二百多人,分乘几艘大船。快艇在前面开路。陈百威的三艘船满载烟土紧随其后。 沿昭披耶河顺流而下,一路上都还安全,不曾有人拦截。 金雄是专为寻仇来的,沿途打听,都说黑鲨鱼几天前在附近活动,一边收保护费,一边等候一个名叫陈百威的中国人。从昨天开始,不知何故,黑鲨鱼突然不见了,连经常在这附近的小海盗都不知去向。 金雄很纳闷。这样一路到了昭披耶河入海口,还不见黑鲨鱼出现,他沉不住气了。 陈百威见状,便对傅灵华说:“你要金雄回去算了,谢谢他送了我们一程。” 邓大清想再一次问傅灵华:“前些天陈堂主要你办了件什么事?” 傅灵华得意地说:“陈堂主要我买通当地船工,到处制造空气说近两天金雄联合所有毒枭围剿黑鲨鱼。” 许成名、邓大清仿如梦醒。邓大清拱手道:“难怪一路之上风平浪静。陈堂主这次出师,真个是妙计连环,闯过一次次险关。” 陈百威谦道:“邓军师过奖,都是些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第十九章 怜香 1925年11月1日,第17任香港总督金文泰接替司徒拨正式走马上任。 金文泰上任后,英国政府希望通过港督换马,改变司徒拨在任时的被动局面,迅速扼制香港罢工的势头,将港英政府的损失减到最小限度。 金文泰果不负英政府厚望,几经摸索、努力,终在1926年10月10与广州方面达成协议,正式宣告结束对香港的经济封锁和排斥英货运动。历时16个月之久的省港大罢工到此结束了。 省港大罢工的风潮使金文泰深深感到:若想在香港当好总督,没有广大华人的配合是绝对不可能的。 1926年是陈百威事业发展最旺的一年。 从香港至泰国的军火、鸦片生意及从香港至越南的贩卖人口生意,使“和安乐”聚集了大量财富。有了经济基础,加之因省港大罢工造成大批失业工人,给了“和安乐”最好的扩展机会,门徒很快增至五千余人,势力开始朝九龙方向扩展,在麻油地和红勘码头有了自己的地盘。 有了实力,陈百威不失时机地向港英政府注册登记,成立了“佳荷娱乐有限公司”,经营电影制片业、酒店服务业、赌馆及跨国航运,有了正式的合法身份。 “和安乐”在香港的盟主地位就这样奠定了。陈百威可谓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适逢香港1927年度的太平绅士推举工作已经开始。由于这是港督金文泰走马上任后任命的第一批太平绅士,十分重视,香港各家报纸都做了较为详细的预先报道,说届时金文泰将亲自接见,举行盛大的活动,社会各界名流云集一起。新推举的太平绅士将在每家大报的头版刊登近照及个人简历…… “这次太平绅士的推举是一桩大事,”文贵把新出版的《中国新闻报》叠好,对端正议事堂的陈百威说道:“我建议堂主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我们的娱乐公司已经成立,加之《江湖风云》也在香港打响,一旦堂主能当上太平绅士,那就是三喜临门了。” 陈百威从文贵手中接过报纸,看了一遍有关年度太平绅士推举的预告报道。 文章是用采访港督金文泰的形式写出来的,有金文泰和记者白雨的谈话照片。文章称,港督很看重即将产生的太平绅士,希望能和他们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为香港的繁荣共同努力。 陈百威放下报纸,说道:“我确实有这个想法,能在那种大场合认识社会名流对本堂在江湖上的声誉确实有好处。估计这次机会不仅是我,香港还有很多堂口都会盯上。” 文贵道:“堂主,这一回我们算是落后了,人家彭昆、莫启青早就开始了行动,历届推举太平绅士最起作用的关键人物是伍平,他们就差没跪下叫伍干爹了。” 陈百威一愣,说:“这伍平确是个关键性的人物,我也应该向他靠扰,这便宜不能让彭昆他们独占了。你的话到是提醒了我,到时彭昆当了绅士,我这个香港最大的堂主反而落选,那是有失脸面的事。” “依我看,彭昆这回一定又在伍平背后搞我们,农历十一月初五是伍太太五十大寿,这些天彭昆每天都在伍家,帮着忙乎。” “十一月初五是伍太太大寿?” “是的。”文贵点头。 “这么大的事你怎不早说?你马上下去置办一份厚礼,这也是一个机会。我们与伍平虽无太深交往,估计他不是彭昆随别就可以左右得了的人。” “倒也是,”文贵道:“《江湖风云》首映式向他发了函,他还是参加了嘛。” 陈百威说:“我记得,伍议员在我面前对黄小妮赞不绝口,看样子是很喜欢她,初五那天我们把她也带去。” 正说着,香珠在黄小妮的陪同下从外面回来,——她俩的卧室就在议事厅后堂。 俩位向陈百威问了好,就走了过去,文贵一直目送,到看不见了才回头笑道:“堂主如果当上了绅士,再加一喜应该是四喜临门了。” 陈百威也深有感触地点头,叹道:“也难为她,快成老姑娘了,每次从越南回来的人都带了南叔的口信,催我把事办了。” 文贵笑道:“这事包在我身上,等四喜临门的那一天,我来做主,把香港、九龙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大办宴席。” 陈百威起身:“快去办你的事吧,等到了初五拿不出像样的礼品,再拿你是问!” 文贵退下,陈百威像想起什么,来到后堂,见黄小妮在香珠房里,便走了进去,在张太师椅坐下。 香珠见他进来,紧张得满脸通红,低声道:“你们坐,我有点事出去一会。” 陈百威望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自从陈余祥死后,俩人反而比过去别扭,有一种说不出味道。 黄小妮坐过来,深情地望着陈百威,很久才启开红唇:“堂主,找我有事?” 陈百威点点头:“是的,初五那天我想带你去做客,你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 黄小妮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拍着巴掌:“堂主领我去做客,太好了,能告诉我是哪一家吗?” “现在不能告诉你。”陈百威道,“反正你认识他。” 经陈百威这样一说,黄小妮更想知道:“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要不我就不去。”说着便做生气状。 陈百威不想跟她闹,站起来:“不去拉倒,我叫‘嘟嘟’去。” 黄小妮这下急了,跑过来拦住陈百威:“我去就是,堂主何必生这么大气?” 陈百威看着她那副焦急的样子,便说:“放心,我逗你的。” 黄小妮“扑吃”一笑,又偷偷地瞅一眼外面,见无人,扑在陈百威怀里,全身抖颤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陈百威近来经常受到黄小妮、“嘟嘟”一类人的大胆示爱,虽说他不是清教徒,但在香珠的眼皮底下是绝对不敢的,她宁愿去妓寨也不啃“窝边草”。 “别这样,给人撞见不好。”陈百威轻轻地推开黄小妮。 农历十一月初五,陈百威亲自驾着别克车,备了份厚礼带着文贵、黄小妮及两名贴身保镖去伍府祝寿。陈百威把车停在外面,差人进去通报,因迟迟不见有人来迎接,陈百威摇下车窗玻璃,只见别墅内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热闹非常。 伍平的别墅在圣约翰大教堂附近。这是一栋庄园式的花园别墅,座西面东,后背西南面是半山区的高地,正北方是湾仔码头。由于地势较高,遥遥望去,穿过楼群的空隙可见维多利亚水面上行驶的船只。 很显然,伍平在有意怠慢陈百威,到了第二拨客人过来了才露面。 陈百威把车开到停车场,这里有各色高级轿车不下百十辆,十分壮观,今天来祝寿的不仅有各界名流,据说连金文泰也会来致寿词。伍家在香港威望之大,由此可知。 停好车,陈百威一行刚下来,伍平一眼看见黄小妮,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迎了过来,嘴里却说道:“哟,陈堂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是折煞贱内。”眼睛却在黄小妮身上棱来棱去。 陈百威打着拱手:“凑个热闹,不成敬意。” “陈堂主太客气了。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明星阿妮小姐吗?欢迎欢迎。” 黄小妮今天穿了一套粉红旗袍,越南妹穿旗袍其实更有一番风韵。但见她淡施姻脂,脸蛋红扑扑,婉若出水芙蓉,更似三春桃花,令人望之而魄飞魂散。 小妮含羞一笑,早把伍平的魂勾到九霄,哪里肯管别人,令下人收了礼品领着黄小妮、陈百威、文贵往里走,一边小声道:“外边的客人太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闷死了,难得清闲。” 陈百威、文贵相视一笑,明白伍平如此热心的目的所在。 走在前头的伍平此时已是六十五年纪,一顶瓜皮帽,两腮吊着肉,两个眼袋也十分突出,一口山羊胡倒还很青——细看则是染过的。 他迈着老年人特有的稳健步子来到小客厅,刚落座,又不大放心地对下人说:“如果有人找就说我没空,找管家可以了。” 陈百威坐在沙发上,端起仆人刚沏的茶喝了一口,抬头发现墙上显要位置并非名人字画,而是黄小妮的剧照。 陈百威向文贵递个眼色,文贵发现伍平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定格在黄小妮身上,干咳一声:“小妮,你出去看看热闹,我们有事商量。” 伍平目送着黄小妮,心里明白陈百威的用意,他经历得多了,凡妓院中的老鸨每有“好货”,总是喜欢用这办法吊足客人的胃口。遂说道:“历任港督,数这一届最与华人亲近。事实上没有华人就不能把香港搞好,所以说,港督算是位明智的英国人,比司徒拨强多了。” 陈百威趁机问道:“听说今天港督要来给贵夫人祝寿?” 伍平点头:“不仅仅是我家,凡是华人议员家的红白喜事、寿宴他都是要到场的,两位来得正好,等会我向港督介绍。陈堂主年青有为,怎不向政界发展?若有此意,最近倒是有一个机会。”说到此处故意打住。 “是关于推举太平绅士的事?”文贵发问道。 伍平哈哈大笑,说:“我猜两位必有此意,文先生果然快人快语,这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文贵望了一眼陈百威,说:“我们堂主目前在香港各帮会中居于老大地位,影响之大是众人皆知,特别是最近的电影《江湖风云》在欧洲好几个国家都打响了,按条件,做太平绅士他是当之无愧的,可就是不好意思开口,今天还是我硬拉他来的。” 伍平点头:“这一次盯着太平绅士的帮会确实很多,像彭昆,‘三山会’的莫启青。”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望着墙上的《江湖风云》剧照,“阿妮最近又拍什么电影了?” “《江湖风云》续集。”陈百威答道。 伍平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阿妮真是了不得,从一开场到结尾都是又惊险又叫人担心。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从小船上一荡飞上大船……看得人心都提了起来,想着万一绳子断了跌入海里……岂不玉销香沉?” 文贵接口道:“不怕,阿妮不仅武功好,还会水。” 伍平又道:“那场阿妮在海里走路如履平地的戏是怎么拍出来的?” 陈百威说:“这要问导演黄捷板。” 伍平只对黄小妮感兴趣,不再追问,恰在这时黄小妮回来了。 客厅只剩下了两个人,伍平感着出自己的心律明显加快,但望着黄小妮,开始出击。 “小妮,你看这厅里最显眼的是什么?” 黄小妮明白伍平的意思,但她顾意说:“当然是挂在墙上的自鸣钟,议员,这钟很贵的吧?” 伍平说:“钟再贵也没有你的玉照贵——小妮,你的演技真是了得,我认为已经超过了好莱坞明星了。” 黄小妮:“是吗,议员真会夸人,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不是夸,在我的心目中你比好莱坞明星更迷人——小妮,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看你说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和我们堂主是朋友,我都听堂主的。” 伍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挨近黄小妮坐下,拉过那只纤纤玉手,喃喃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的意思你肯定明白,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讲情调,我是老人,讲求实际——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我会把你捧得更红。” “议员,我……”黄小妮欲抽手,却抽不动。 “你是有什么顾虑吗?我的话肯定算数。” “外面有好多客人,有人闯进来不好……” 伍平自作多情地点点头:“好,聪明,果然聪明!等哪天我们再好好叙叙!” 黄小妮脱了身,扮了个鬼脸,一溜烟似的就不见了踪影,给伍平留下了无限遐想。 黄小妮找到正在与彭昆说话的陈百威,称有要事商量。 陈百威把她带到一间空房间狐疑地把门关上,黄小妮一看见了他,泪就籁籁流了出来。 “怎么了?”陈百威走近。 “堂主,你真的要把我送给伍议员?” “……”陈百威感到对方的口气不对劲,没有回答。 黄小妮本想抹去泪跟陈百威说话,可抹了又有,硬咽道:“如果你非要把我送给他我也不反抗,只请你听我表白完心迹……”说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在陈百威怀里:“阿威,我爱你……” “这……”陈百威茫然了,很久才道,“我已经有了香珠……” “我知道,这并不重要。只要能在你身边,当五姨太、六姨太、甚至当仆佣我也心甘情愿。阿威,我不是一时冲动,已经考虑了很久,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嫁。” “这……你这又何必呢?世上的男人多的是。” “是的,世上男人是很多,可是像你这样的男人只有一个,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宁为英雄妾,不做庶人妻’。嫁丈夫就非得嫁你这样顶天立地的,你在越南一举击败彭昆,去泰国沿途追兵不断,你一次次转危为安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有幸目睹的大侠……真的,阿威,我真的无法控制,我把爱深埋在心底,今天若不是你一定要把我送给伍议员,这番话还不知道哪天才能说出口……” 陈百威惊呆了,他不敢想像,这世上还有如此痴情的女子,哪怕心肠再硬的男人都不能不为之心动。 陈百威久久久无言,黄小妮泪眼蒙蒙地望着他:“我知道绅士的头衔对你很重要。只要是你的旨意,我绝不违抗,但当我帮助你达到目的之后,我就不会再活在人世了!”说毕,把左手拇指伸入口内……陈百威知道她要干什么,正要制止,黄小妮的手指已血流如注…… 陈百威此刻,为刚才替伍平拉皮条的举止羞愧不已……一把搂住黄小妮流出男儿泪…… “陈主,伍议员找你有事。”门外,文贵在叫。 陈百威、黄小妮双双恢复了常态。 “你先走吧,去车上等我。” 黄小妮点点头,她打开门,却见伍平和文贵都在外面。 黄小妮一愣,然后匆匆离去,伍平眼勾勾地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文贵提醒才回过神来。 伍平在陈百威对面坐定,文贵随后也入内。 “怎么样,阿妮和陈堂主说什么悄悄话?”伍平先开口道。 陈百威平淡地摇摇头,思考着怎样寻找借口,毕竟出尔反尔的事不好干。 伍平叹道:“阿妮太迷人,咋看都讨人喜欢。老朽一生得此女足矣。我已经跟小妮说好了,准备娶了她。两位放心,你们的事我会尽量帮忙的。” 陈百威一支骆驼牌香烟捏成了粉末,很久才说道:“伍议员真的很喜欢阿妮?” “真喜欢,难道还有假不成?” 陈百威叹道:“只是……有一事我忘了告诉议员。” 伍平一惊:“什么事?” 陈百威:“我们和安乐自陈余祥开堂以来,在江湖上最重名声。黄小妮是何南情人的女儿——按中国的传统也就是继女,如果把她当礼品送人,此事传到江湖上恐怕……” 伍平急道:“不算送人,我准备明媒正娶——” 陈百威不等伍平把“娶”字说出来,打断道:“我们这次问鼎太平绅士,‘佳荷娱乐公司’的成绩威望在香港是有目共睹的,不用玩什么把戏只须几个议员秉公办事就可获胜。在这节骨眼上如果黄小妮与议员……别人会耻笑我太平绅士的头衔来路不光明;同样,人家也会笑议员……” 伍平此刻的心情就像刚刚被人吊起胃口,突然别人又把那件欲送他的东西当场毁了……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久久说不出话来。文贵惊愕地望着陈百威。 伍平毕竟是政客,他回敬道:“一个人的威望不是靠自己吹嘘的,要别人说好才算好。据我所知,香港几个议员对陈堂主的评价似乎不宜乐观。” “如此说来,这几个议员一定是听信别人谗言,准备压制我。” “噢,会有这种事吗?” “当然有,你我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说出口而已,不过万一有人真要那样干,也真是太不讲道义了。伍议员,你说呢?” 伍平不愧是久经官场的政客,一点也不虚怯,振振有词道:“不论是江湖还是官场,有史以来所谓权钱关系、利害交易,都是各取其所。其实这也是道义。陈堂主是聪明人,你说呢?” “照议员这样说,天底下的道义岂不给糟踏了?” 伍平满脸堆笑:“陈堂主别激愤。官场上的事历来是镜花水月的多,说不清道不明,即使有人真压制你,你能抓住证据把柄么?回过头来我又要劝你,好好的做着一家娱乐公司的董事长,干吗非要在乎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平绅士?” 陈百威说:“太平绅士确实不算什么,经伍议员提醒,这一次我非争不可!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就冲这,我也不能放弃!文军师,我们走!” 陈百威一出来,彭昆一看他的脸色便明了八九分,不怀好意问道:“陈堂主、文军师怎么才来就急着走?” 陈百威不理不睬头也不回地走了。彭昆向伍平打听,伍平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见彭昆问起,骂骂咧咧道:“姓陈的是什么东西,简直太放肆了!” 坐着聊天的客人突然一阵骚动,大多数站了起来,管家垂手而立,站在伍平前面:“老爷,金文泰港督来了。” 伍平骂道:“怎不早告诉我?!” “才、才到的……” 伍平慌忙迎接,果见一头金色长发的金文泰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走来,一边打着拱手,一边用一口流利的广州话与伍平打招呼:“我来迟了,恕罪恕罪。” 伍平迎了金文泰,见高朋满座、贵宾如云,心里涌起自豪感,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尽,心下道:“陈百威算个老几?呸!” 在大厅一角,莫启青私下问彭昆:“彭军师,刚才伍议员为何生气,他好好的不是泡陈百威带来的电影演员么?” 彭昆点头:“我正要告诉你呢。” 莫启青听后道:“他这不是强制伍议员么?” “正是。” “他实在太猖狂了,堂堂一个议员怎会听他摆布?” 彭昆干咳两声道:“依我看问题并不那么简单,陈百威一向很顾面子,言必出,行必果,他既然如此夸下海口,一定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 “你是说他会对竞选太平伸士采取非常行动?” 彭昆不置可否地阴笑道:“这回又有好戏看了。” 陈百威、文贵回到别克车里,黄小妮和两名保镖早坐在车上,见堂主不悦,都垂着头不敢吭声。 陈百威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说:“伍平真他她的傲慢,我去祝寿竟迟迟不肯露面。” 文贵说:“也难怪,他在官场混的久了,什么样的人物都见过,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文贵说:“堂主,刚才在伍家你已夸下海口,伍平肯定是要与你做对的,万一当不了太平绅士岂不要遭人耻笑?” 陈百威把车开到一个街角停下来,说:“姓伍的傲气太足了,我得煞煞他,只有这样他才不敢与我做对。”转脸对两名保镖说,“你们就在这里下车,我给你们任务,尽快查清楚伍平的起居饮食,行动规律。” 两名保镖下了车,文贵终于明白陈百威想干什么,说:“堂主,伍平可不是一般的富人,万一……” 陈百威的决心已定,说:“正因为他不同一般,扳倒他更能显示出我们的实力。” 黄小妮望着陈百威轮廓分明的面部,感到他的英气咄咄逼人她情不自禁在陈百威脸上亲了一口……文贵迅速把头偏向一边,陈百威脚踩油门,车如离弦之箭,冲上街道宽阔的路面。 十一月初十上午九点,伍平和太太一同由圣约翰大教堂附近的伍家别墅出门,准备去跑马地写字楼上班。伍家是香港马会的主要股东,那里有他专门的办公室。 伍家本来有司机的,但伍平喜欢自己开车,今天也是同样情况。所不同的是以往伍平都是一个人出门,因伍太太近来耳闻老头子和办公室的小姐有染,想去看个究竟。从伍家去跑马地要经过半山区一段山道,开了没多久就被前面一辆客货车堵了。伍平发现前面的车斜着停的,不像是抛锚,想起五天前彭昆的提醒,已预感到不妙。 因山路狭窄,无法调头,只好硬着头皮紧急刹车。 预感终于成事实。客货两用车上跳下两名男子,一人持刀、一人持手枪,冲过来拉开车门,喝叫道:“快下来,放老实点!” 伍平看着眼前的利刃,哆嗦着求饶:“别、别这样,你们是陈百威的手下吧?放了我,我答应他当选太平绅士。” 持刀汉骂道:“什么陈百威、张百威,只知道你有钱——快下来!” 伍平只好下来,伍太太随后走下私家车,因为脚软,走得很慢。 一位劫匪安慰道:“不要怕,我只要钱,不要命,保证不会为难你两公婆的。” 伍平夫妻离开私家车,走了几步,发现除了客货车外,前面还有一部小别克,车上也有两个劫匪。 接下来夫妻被分开了,伍平被押上客货车,伍太太被推往别克车。 伍太太没有和丈夫在一起,情知不妙,赖着不肯上车。 一个面目凶狠的大汉说:“识趣就听我们的话。我们需要钱,你们需要自由,只要大家合作,各得其所,反抗是没有用的。我们请伍先生去一个地方,大家好好商量,他合作的话什么都好说,若反抗,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们千万不要为难伍先生,他年纪大,经不起惊吓的。总之你们要多少钱,我答应给你们就。” 恶大汉道:“这就对了,事情已经摆明,你的先生已落在我们手里,要逃也逃不掉。伍太太要是想救丈夫,上车后再慢慢跟你说。” 伍太太只好上车。随后被麻绳绑了起来,双眼蒙上绷带,眼前一片漆黑……车开了一程,伍太太问:“你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很远的地方,等伍先生安全到达我们的地方,自然就会放了你。” “你们想要多少钱?”伍太太关心地问。 “数目多少我也不知,全由我们的老大拿主意。我们只是虾兵蟹将,上头怎么说就怎么做。” 伍太太问道:“我怎样把钱交到你们手里?” “先送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然后你自己想办法回去,等我的电话,不许报警,一报警伍先生立即没命!”又补充了一句,“把电话号码告诉我。” 伍太太喃喃道:“你们千万不要为难我老公,要钱我一定想办法。”于是告知电话号码。 别克车驶出新界终于在一处僻静处停下。伍太太松了绑,被推下车去。 伍太太见绑匪要走,又重复一遍:“别忘了,我家的电话号码是1166。” 伍太太揭开纱布,阳光耀眼,好久才适应过来,而此时车子已不知去向。伍太太向路人打听,才知道站立的地方已到了香港的最南端赤柱。 伍太太回到家里,忙向子女佣人问老爷的下落,都说没见回来,才捶着自己的脑门说:“我真糊涂,还没付赎金,老爷当然不会回来——你们接到什么人打来电话没有?” 众人摇头,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伍太太于是把经过说了一遍,全家上下一时慌做一团。 还是管家见识多,说:“为了老爷的安全,这事不能报警的,得想想办法——现在只能耐心等电话。” 伍太太像溺水的人抓着了救命草,一把拉住管家哭道:“管家,你要帮我想办法,我一个妇道人家,少爷、小姐们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用人,我们全家就指望你了。” 管家道:“先别急,老爷平时和彭绅士要好,他是个足智多谋的人,找他准有办法。还有在这段时间内,有人询及老爷行踪的,就说去英国料理生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都依你。快给彭绅士打电话吧。” 这时,厅内的佣人报告,说有人打来电话,要伍太太接听。 伍太太抹去泪,慌忙接过话筒道:“我是伍太太,我正在等电话呢。” 话筒那头是“恶汉”的声音:“伍太太,你先生在我这里很好,他想念家人。” “你们一定要好好待他,他从小就没吃过苦的。” “伍太太放心好,伍先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当然要好好款待,绝不叫他吃亏。” “谢谢你们啦。” “别客气,应该的。” “你们想要多少?” “一口价,十万大洋,少一个也不行。” 伍太太大惊:“你们有没有搞错?这么多钱我哪里拿得出来?” “没有错,我们知道你家的底细。” “要银票吗?” 恶汉冷笑:“银票要去指定的银行提取,我们没这么傻,要现大洋!” “十万现大洋目标那么大,怎么交货。” “你用木箱装好,放在车上,去指定的地方就会有人来接。” “我想和老公说几句话。” “不行。” “万一他被你们杀了,我不是白赎了?” “好吧。只能听他说一句话。” 话筒里来了伍平的声音:“老婆,快叫彭昆到家——” 伍平的话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伍太太挂彭昆的电话,要他火速过来。 一个小时后,门外有汽车嗽叭声,仆人开了大铁门,正是彭昆的雪佛莱轿车。 彭昆一进门就说:“我知道你们家出什么事了。是议员被人绑架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伍太太惊问道。 彭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不仅知道议员被绑票,而且知道是什么人主谋。早在五天前,有人向伍太太祝寿,目的是为了当太平绅士,后来被议员拒绝了,还吵了起来,当时我就提醒议员小心,谁想到会这样快。如此嚣张猖狂也实在欺人太甚。就冲这一点,这抱不平我打定了!” 管家试探问道:“你是说陈百威吧?” “不是他还有谁!” 伍大少爷叫了起来:“这还了得,我老豆(爸爸)是议员,一个小小的娱乐公司老板竟敢如此大胆,我去报告警察查封了他!” 彭昆道:“查封他们是肯定的,但现在为时过早,我们该做的是如何抓住证据。” “证据?可以抓到吗?” “可以。”彭昆道,“不过陈百威作案一向慎谨,滴水不漏,凭你们是对付不了他的。这次他碰上我,刚好还有几笔旧帐没算,伍太太,经过是怎么回事?” 伍太太于是把经过说了。 彭昆听说有一个“恶大汉”,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问道:“那个恶大汉长得什么样?” 伍太太正要说,电话铃又响了。 对方仍是恶大汉的声音:“喂,伍太太吗?” “我、我是。” “我们老大说了,限你五天时间,一个子也不能少!” 伍太太还要说什么,对方又把电话放了。 彭昆摸着下巴:“五天筹款……” “五天筹款到是没问题,彭绅士,你说这事怎么办?现在我们都没有主意了,老爷他是从来没吃过苦的。” “只要你能在五天之内筹足款就不怕,他会打电话通知交割方式,你们不用急,一切由我做主,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等五天后再做安排。” 伍太太搓着手:“那就拜托彭绅士了。” “没关系,我和议员是朋友。” 第五天,彭昆领着心腹一早驾着雪佛莱轿车来到伍府。 上午九点,恶大汉又打来电话。伍太太这些天一直心急如焚,不知丈夫怎么样了。 “钱筹得怎么样了?”对方一开口就问。 “都好了,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很好。你耐心等着,我们老大什么时候想好了交割办法就会通知你,不许报警,当心撕票!” “不敢的。求求你能不能让老爷跟我说句话?听到他的声音也行,全家真的好担心。”“不要担心。伍先生好好的,他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一点亏也没吃。通话是绝对不可以的,若想知道伍先生的安危明天一早去湾仔码头公共女厕会有发现。”放下电话,伍太太连忙告诉了彭昆。 “苏小枫,”彭昆下令,“你马上去湾仔码头公共女厕附近。凡有可疑人员,立即盯上。” 苏小枫到傍晚才回,此时彭昆还在伍家等听消息。苏小枫带回一个纸包,包里有伍平被蒙着眼躺在一张小床上的照片,还有他的一张亲笔字条:一切匀好,无行动自由,望尽快营救,钱乃身外物。 伍平民国十五年农历十一月十五 另还有一张字条——关于交割之事,请于十一月十八日备足款项,用伍先生之别克车装载,九点正从‘旺发’正大门出发,沿皇后大道一路向东,会有一辆车身披红布的客货两用车出现。请盯紧这辆车,切记切记。 彭昆看罢沉思不语。 伍太太道:“上面又不写具体交割地点,真叫人难猜。” “小枫,这个纸包你是怎样得来的?”彭昆问道。 “我们依照军师吩咐,提前赶到那里,有个女人把厕所门锁上,在上面贴了一张字条——此厕维修,暂停使用。” “为何不盯上那个女人?” 苏小枫道:“我肯定会啊盯上。” 彭昆松了口气:“后来怎么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我一直盯,到了湾仔码头‘和义勇’堂口附近,那女人把头上的假发取下——原来是个男的。” 彭昆仿然大悟,问道:“伍太太,你那天说掳你们的是一位恶大汉,他长得什么样?” “嗯,高高的,很壮实,比一头牛还大。” 彭昆点头:“我知道了。陈百威很狡滑,这一次并不是他自己动的手。” “那是谁下的手?”苏小枫、伍太太齐问。 “那个恶大汉是‘和义勇’的堂主钟盛富。那些人以前都是靠卖苦力糊口的,自从立了堂口,就靠收取船只、航运公司的保护费过日子,慢慢养成了吃喝嫖赌的恶习,再也不想靠劳动生存了。由于各航运公司都有来头,加之省港大罢工结束了,军警对码头管理很严,日子早就难以为济。陈百威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指一条财之路,他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这样最好,”苏小枫道,“‘和义勇’没什么本事,对付他们很容易。” “好个屁。”彭昆叹道,“这次又给陈百威捡了大便宜。” 苏小枫:“什么大便宜?” “钟盛富虽然粗鲁,但很仗义,就算抓住了他,也不会供出陈百威。” “这……不是抓不到真凶了?”苏小枫问道。 彭昆点头:“我说过陈百威是只狡猾的狐狸,没想到又让他耍了。” “我们该怎么办?” 彭昆:“抓不到陈百威,那就不让‘和义勇’得逞。小枫,你去报案,把详细案情报告约翰警长。” “万万使不得,”伍太太坚决反对道,“我们老爷还在他们手中,万一撕票怎么办?彭绅士,我宁愿出这十万大洋。” 彭昆无奈,只好收回成命,要苏小枫回来,另做打算。 彭昆计划派出大批人马,于17日一早守候在皇后大道西,专等那辆披了红布的客货两用车,出现……然后再一网打尽,抓几个活口,严刑逼供下肯定会有招供的,虽没有把握要他们招出是陈百威的主谋,最起码也会承认是受钟盛富的指使…… 单说农历十一月十七这一天,夜晚下了雨,皇后大道的路面到九点正才被太阳烤干。 伍太太和司机一早驾着别克车等在旺发赌馆正门口。九点正,开始向东边方向行驶,一路寻找那辆披了红布的客货两用车。 彭昆带着三十多名精干手下,分乘二辆客货两用车一直尾随在后。 伍太太的别克车经过皇后大道中驶入皇后大道东,这时才有一辆客货两用车超过了她。但车身并无红布。正纳闷,突然发现车箱上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位恶大汉。 “快,跟上他!”伍太太喊道,前面的客货车一下子抖出一块红布。 客货车一直开出皇后大道东,到了马场附近突然向南转入薄利巨山道。 后面的彭昆也在那辆客货两用车超车的时候认出了钟盛富。钟盛富身边大约带了十几个人。 四辆汽车一直向南,来到荒无人烟的郊外。经过一条窄长的峡谷时,彭昆看着两面高山陡峭,汽车几乎是在悬崖上行驶,他打了一个寒战,暗叫道:“不好,可能中计了!” 彭昆令司机减速,恰在这时,山坡上一块万斤巨石滚将下来,把后面的二部车挡住,独独放过伍太太……好险,若不是刹得快,几乎车毁人亡……惊魂未定,接着一排枪弹,向他射来。 “不要惊慌,”彭昆喊道,“我们中埋伏了,只有向前冲才有出路!”喊罢,自己却钻在车底下,躲开飞来的子弹。 荒无人烟的峡谷中枪声大作。 话分两头,且说十一月初五一天,陈百威从伍家出来,令两名心腹保镖下车,打探伍平的起居行动规律。 文贵明白他的用意,担心道:“堂主,伍平是议员,不比一般富人,绑票他会不会惹麻烦?事情一旦暴露,警方会查封我们的公司。我看这事还得考虑,风险实在太大了。” 陈百威沉思良久:“风险肯定有,我已经想到了,这件事一定要干得滴水不漏,既要让伍平知道是我们干的,更要叫他们拿不到任何证据。镜花水月的境界是最好不过的,伍平是聪明人,如果我们达到了此种境界,他自然不敢小觑。” 文贵不再吭声,俩人一路无话,回到金陵堂口总部。 早有堂口弟兄入报:“今天一早‘和义勇’的堂主钟盛富来访,恰好你们刚刚离去。” 陈百威望着文贵,两人的目光碰上又移开。 “知道了,还有什么没有?” “我要钟堂主回去,改天再来,他说今天非要见到堂主不可,现在还在客厅里。” 陈百威沉吟良久,文贵说道:“堂主,我们何不……” 陈百威会意,点点头,“我也想到这一点。你去转告他,说我回来了,在议事厅等他。” “和义勇”近来陷入了困境,经济入不敷出,多次向“和安乐”开口借钱,陈百威知道他们的底细,都委婉回绝了,但钟盛富是位直心肠,听不懂江湖上的应酬话。头一次陈百威说:“我们也只是个空架子,很多时候也是拆东墙补西墙,捉襟见肘。可不,刚好进了一笔款项,今早已经开销出去了,若早来一天……”当时钟盛富真以为是这样第二次又来了。 陈百威、文贵尚未商议好,钟盛富已经进来。 “我和军师在谈一桩生意,钟堂主来得正好,帮忙合计合计。”陈百威不等钟盛富开口,先提出话题。 钟盛富等了这么久,本想一进门就提出借钱,现在也只好顺着话题说:“什么生意?我是老粗,没什么好建议。” “这生意偏偏就适合粗人做。”陈百威说,“我跟文军师总是拿不定主意。” 钟盛富:“什么好生意拿不定主意?” 文贵干咳一声说:“最近我堂的弟兄探得一头肥羊,家财无法估数,在外国还有几家公司日进黄金千两——” 钟盛富不以为然道:“世上有钱人万千,与我们何相干?” “钟堂主此话差矣。”文贵道,“我们既然开了堂,立足江湖就得依靠各种门路生财。” “你们的意思是‘老笠’(打劫)?” 文贵摇摇头:“不是,那太费力了,想‘掳参’(绑票)。我们已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把那富翁的行动规律摸得一清二楚,只要堂主首肯,立即可得二三十万赎金。” 钟盛富,已有了几分动心,咽着口水道:“这样的好生意为何还不干?” 文贵摇头叹气:“你们不知,我们堂主最爱惜名声,说先堂主陈余祥在江湖上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不要坏在我们手中。钟堂主,道理你也是懂的,江湖中英雄好汉历来是劫富济贫,那富豪有那么多身家,劫过来给弟兄们花花哪里就算犯规矩了!” 钟盛富点头,转向陈百威:“文军师说的对,陈堂主,这买卖不做太可惜了。” 陈百威连连摇头:“我们要做正当生意。军师,你要是觉得前期准备白做可惜,不如把这单生意让给‘三山会’,以你个人的名义分点好处,总之不要牵扯到‘和安乐’。” 钟盛富看看陈百威、又看看文贵,说:“这单生意若是贵堂不做的话,不必让给‘三山会’,我可以做,有好处当然不会忘了你们。” 陈百威装做无所谓的样子:“这事不关我和堂口的事,有兴趣你和文军师谈好了。”说完起身离去。 钟盛富心想借钱迟早是债,“掳参”得来的钱不要还,也不管陈百威,缠着文贵问是哪一家。 文贵见陈百威走了,欲擒故纵道:“我们堂主不愿参与,其实也是不让我干,你想想我是‘和安乐’的军师,我参与不就是‘和安乐’参与了?” 钟盛富求道:“文军师,看在我们‘和义勇’弟兄的份上,行行好吧。实不相瞒,我今天来为的就是借钱,现在有适合我们做的生意,钱就不借了,还望指明一条出路。” 文贵还是不肯答应,说怕受连累。 钟盛富一边指天发誓不牵连别人,一边差点下跪求饶。 文贵见时机成熟,才说:“那好罢,但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更不要对陈堂主说是我告诉你的。” 钟盛富又发了一遍誓。 “说起来要掳的‘参’你也认识,他就是伍平。” “他真的很有钱?”钟盛富最关心的是这一点。 文贵认真地点点头:“不敢说一次敲他二三十万大洋,十五万是靠本的。” 钟盛富搓着手啧啧道:“十万我就心满意足了,事成后有你的好处。” “先不说这些,把事办成了再说。” 钟盛富点头:“文军师是智多星,怎么做我都依着你。” 俩人于是一番细议,拟出初步方案。 三天后,陈百威派遣的两名保镖已把伍平的行动规律、路线摸得一清二楚,向文贵汇报。 行动很顺利,当时伍平被捆绑、蒙上眼、口里塞了毛巾装入客货车上的大木柜内运走。伍太太则由钟盛富用别克车载至香港郊外最南端的赤柱丢掉。 伍平装入木柜内,车就开动了……当他恢复视觉,已置身在一个单位住宅内。屋内窗户紧闭,只有天窗一束光线透进来。伍平被强制躺在一张小木床上,感到手脚麻木,央求道:“把我身上的绳子松了吧,好痛。” 一个马仔模样的说道:“忍着点吧,等大哥来了才能松你。我是没有权力的。” “谁是你们大哥,是陈百威吗?” 马仔没好气骂道:“问这么多话干吗?再说还把你嘴巴堵上!” 伍平不敢再说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又是过了很久,室内门开了,走进一条恶大汉。从众人对他恭敬的神态可猜出,恶大汉是他们的“老大”。“堂主,这老家伙要求松绑。”马仔汇报道。伍平心里一惊:他是堂主,那么这事就与陈百威无关。又想:莫非这是他们有意演出来迷惑我的?我且看看再说。恶大汉对马仔称他“堂主”十分不悦,狠狠挖了他一眼,走过来问道:“不舒服?” 伍平点点头:“很难受,我长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受这罪。”“把他松了。”马仔于是过来帮他松了绑。 “这样干是迫不得已的,怕你跑。”恶大汉说。 “我跑哪里去?不会的。”伍平揉着麻了的手脚说道。 恶大汉点点头:“合作就好,我们需要钱,得了钱自然会放你。”说完又离去了。 从这伙人的神态举止伍平极难猜出是什么来头。又过了一会,马仔过来叫他:“老家伙,快出来!” 伍平吃了一惊,不知是干什么,现在落在别人手中也只能听任摆布,忑忐不安地随着去另一间房,才知是老婆想听到他的声音。 “不要说得太多,”恶大汉道,“最多一句就够了。” 伍平抓起电话就喊道:“老婆我是伍平快叫彭昆过家来想办法——” 1926年11月18日,陈百威把家里的事交给文贵,率领二十多名精干的弟兄,携着驳壳枪,手雷,从上环乘本堂的快艇向东穿过维多利亚湾再向南来到东龙洲岛的对面石澳泊岸。全体人员一律乔装成渔民上岸。 走了不到三里多路,二十多名弟兄在陈百威的指挥下隐于大石后,全神贯注路面的动静。 昨晚下了一夜雨,今天一早放晴,天上的云彩很厚,不时把太阳包裹起来,远远望去,便显出很多层次来,十分艳丽夺目。 上午11点左右,一辆客货两用车率先进入视眼,从西北方向这里开来,接着又出现一辆别克小车。 陈百威认出前面是钟盛富的车,后面的别克车是伍家的,于是命令道:“弟兄们注意,目标出现了!” 众人把子弹顶上膛,全神贯注地看着西北路面。没多久,又有两部车出现在视线。陈百威立即令人用钢钎杠住最前面的巨石,慢慢调整力度…… 钟盛富的客货车过去了,伍太太的别克车也过去了……“放——”陈百威一声令下,万斤巨石滚下去……很遗憾,若晚放两秒钟恰好把彭昆的客货车砸成粉沫! 遗憾之余,陈百威指挥手下一齐发枪,把两部“和义堂”的客货车夹在弹雨里。 山谷中枪声大作。 彭昆开始还击。山路很窄,他们若想逃的话必须把车开到石澳才能调头,而这种希望已被前面的万斤巨石切断了。 “和义堂”在彭昆的指挥下以两部车子和巨石为掩体打枪。陈百威头戴一顶毡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墨镜,冷静地观望双方的阵势,发现枪弹起到的用途只是封锁对方不能露面,没有实际杀伤力,这样就会搁误时间。现在有两个方案可以很快地解决彭昆:遣人去石澳请钟盛富返回;分出一部人从西北方向包抄……事实上钟盛富听到后面的枪声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交割完毕把十万大洋装上快艇马上又折了回来。 南边的枪声起了,陈百威心里暗叫一声“好”,命令道:“扔手雷!” “轰——”、“轰——”……手雷的杀伤力比驳壳枪强得多了,彭昆立即只有招架之功和而无还击之力。陈百威下决心要剪除江湖上这只最具威胁力的拦路虎,点起十名精干弟兄向西北方向迂回,以切断彭昆的退路。彭昆此时正趴在车轮底下,不时向过来的路上张望。 陈百威移动五六分钟,终于在一拐弯处寻找了可向彭昆打枪的最佳地形。这时手下突然报告:“堂主,后面来了车。” 陈百威一边射击一边说:“不怕,来这条路的车很少,他们不敢开过来的。”当他下意识地回头张望时,才知道问题并不是所说的那么简单了——后面竟是一列警车! 陈百威心里打了个突,悄声命令手下:“撤!” 十名弟兄随陈百威回到原来的坡上,警车随后开了过来。 “一、二、三”陈百威数出一共是三辆警车,自知不是对手,但不甘心再一次放走彭昆,下令把所有的手雷同时扔下去,一声巨响过后,警方已跳下车准备控制战场。 第二十章 江山美女兼得 一排手雷从坡上扔下来,车底下的彭昆情知不妙,纵身一跳,骨碌碌滚下沟底,借着冲天火光与烟雾逃过了被陈百威击毙的厄运。 陈百威本想追下去击毙彭昆,无奈警察已到,汤姆生枪一齐吐着火焰射将过来。 陈百威自知不敌警方,当即下了撤退命令。 陈百威率部穿梭于山林地,以石林、树木为掩体,迅速逃脱警察的追击,上了石澳海边等候的快艇。清点了人数,只有几人受伤,并无大的损失,随即下令开船。 快艇离开陆地冲向海面,后头紧随着也跟来一艘,速度之快令人吃惊。 一马仔说可能是警察,陈百威沉稳地说:“不可能是警察,他们没有这么神速。” 另一马仔说:“总不会是渔民吧,那是谁?” “应该是钟盛富,”陈百威说,“他有船常停在石澳海边上。” 众人觉得堂主言之有理,于是不再慌乱,都用眼睛看后面。 两船距离越来越近了,站在船头的人果然是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是和义勇堂主钟盛富。他用粗大的嗓门喊道:“陈堂主,我知道会是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陈百威下令减速,海风、噪音都少了。 “钟堂主,你怎么亲自去干?” “我不去他们能行吗?”钟盛富颇为自得地说。 钟盛富跳过这边船,和陈百威在舱内坐定。 “钟堂主太粗心大意了。”陈百威连连叹道。 “怎么啦?”正在得意的钟盛富不知道自己粗心在哪里。 “你身为堂主,连最起码的‘掳参’常识都疏忽,如今酿成大错了。你这块头谁都能认得出来的,更何况还有彭昆在盯着。我劝你先不要回去,说不定你的堂口已布满了警方人员,正等着捉拿你们呢。” 钟盛富大吃一惊,无意识中的不慎酿成如此大错,这是他始料莫及的,但嘴里还是犟道:“没事,房子是租的,也没什么东西,给他们也不要。” “他们不是要东西,要捉人,伍平是议员,警方能不重视吗?” 此时钟盛富还不相信会真的那么严重,甚至觉得陈百威有点危言耸听。伍平还软禁在柴湾一出租屋里,钱已经到手,羁绊他再没必要,恰好柴湾离石澳不远,钟盛富令一名马仔回家放人,完事后再回堂口。 陈百威知道钟盛富不见棺材不流泪,放他们回去一旦被抓,这些人大多数都意志不刚,略施刑具什么都招,那时“和安乐”同样也脱不了绑票伍平的干系,因此劝道:“等会到了湾仔,还是不要急于回堂口,先派一个人回去打听,探明虚实也不迟。” 钟盛富觉得有理,点头道:“这办法最好。” 快艇刚过奇力岛,这里离湾仔不远了,钟盛富准备派一名马仔回堂口探听,正在此时,一艘偶遇的小艇上有人叫他。 钟盛富认出那是自己的一名弟兄,于是大声问道:“喂,你不在家好好守着堂口,到这里来干吗?” “堂主,你们千万不要回去,我们的堂口被警方查封了。” “为什么?” “据说是有人报告了警方,说我们绑票伍议员。” “其他弟兄们呢?” “你离开堂口没多久我们就被警方包围,弟兄们被打得七零八散,抓的抓、逃的逃,我和十多个弟兄从后墙才逃了出来。” “你们准备去哪里?” “反正香港是呆不下去了,又找不到堂主,恰好有一条船离港去上海,我们准备去那里碰碰运气,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堂主。” “你们现在还愿不愿意跟我?” “当然愿意啦,可是……船这么高我们怎么过来?” 钟盛富搔着头,见船上挂着很多救生圈,骂道:“笨蛋,难怪警方一下子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连这么简单的办法都不会想。你们看,船后挂的是什么?” 甲板上的人回过头,仿然大悟,摘下救生圈套在腰上,大胆的眼睛一闭跳将下去。 钟盛富将他们一一捞起,快艇上一下子又多了十几个人,此时恍然想起——今后怎么办?就是当海盗也得有个固定的据点。 一马仔提醒说,陈百威神通广大,不妨问问他。 钟盛富这才四下寻找,见陈百威没去多远,掉过船头追了过去。 陈百威其实他在等着钟盛富找他,两人碰头后,陈百威分析道:“香港你们肯定是不可以呆下去了,一方面警方追捕,另一方面彭昆经常骚忧,看得出来,他可能早就想谋你们的地盘了。” 钟盛富叹道:“谋就谋罢,也没什么油水,你到是给我指条出路躲过眼前,这才是最主要的。” 陈百威其实早安排好了他们的去处,此刻故意装做为难,许久才说:“这样吧,我在泰国清迈开辟了一个点,每个月都要押送鸦片、大麻,你们先去那里避避风头,有好去处再自己谋求发展。总之做为朋友我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能帮忙的尽量帮。” 钟盛富一再称谢,接着要分两万大洋出来,说是事前说好的,给文贵的酬谢,陈百威想起“和义勇”已经够惨了,再分他的钱良心上过不去,谢绝道:“你们正是艰难时候,需要钱,加之自始至终我都表明与此事无任何关系。” 钟盛富也不勉强。两艇并排着开到西营盘附近,陈百威派了几名去过泰国的马仔为钟盛富带路,并在骆驼牌烟纸的背面写了几句话要傅灵华给与关照。 两人就这样分了手,陈百威仍回金陵酒家。 十一月十八日中午的石澳山道上,交割完毕的伍太太吓得钻进别克车里好不容易挨到枪声停了。 半个多小时后,伍太太回到家里,急着问子女老爷回来没有,管家说:“我们正要问你呢。” 伍太太茫然坐下,这时电话铃响了,正是伍平打来的。 “我是伍平,太太,你们好吗?”伍平在电话那头说。 伍太太激动异常:“老爷,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我已经出来了,在博爱医院检查身体,很快就可以回来。” “好、好……”伍太太拿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彭昆过来问议员的下落,伍太太如实相告。 彭昆听说伍平就要回来,于是坐下不走了。 傍晚时分,伍平回来了,全家人庆贺一番。伍平看到彭昆在家里,对他称谢不已。 伍太太趁势道:“这次多亏了彭军师,他出力不少。” 伍平拉着彭昆的手俩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警方知道了吗?”伍平率先问道。 “知道了。因担心他们撕票,我一直瞒着,直到今天早晨才密告了约翰警长,要他偷偷地盯着我的车。” 伍平点头:“是何人绑票我,你心里有底吗?” “表面看是‘和义勇’所为,我和伍太太还见到了人,按钟盛富的处事手段今天在石澳肯定被我抓获,没想到中途有人插了手,差点把我的命都要了。” “有人插手?他是谁?” “陈百威。身手了得、办事干净利落,一定是他——香港再挑不出第二个来。” “他……真有这么厉害么?” “是的,——不不,他也不是很了不得,他这回使的是‘借刀杀人’之计。” 伍太太说:“是呀,老爷最好不要跟黑道上的人结怨,有什么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彭昆感到伍太太的话对他很不利,说:“黑道上的人其实你越怕他他越得寸进尺。陈百威也算不了什么,只要抓住他的把柄,把佳荷公司查封了,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证据?能抓到么?” “我已经请警方查封了‘和义勇’,只要其中有两个供出是陈百威的主谋,证据就有了?” 伍平觉得有理,马上把电话打到警察署,向值班警官打听和义勇的消息。 对方答道:“‘和义勇’已经查封了,没什么值钱东西,可能不够赔偿议员的十万大洋。” “我不是要他们赔偿,请你们一定要查出谁是主谋。” “已经查清楚了,抓住的人都供认是堂口没钱,由堂主钟盛富一手主谋绑票议员,如果我们抓到钟盛富一定及时通知议员。” 伍平失望地放下电话,彭昆关切地问道:“他们说什么?” “说抓到了钟盛富会通知我。” “钟盛富他们去哪里抓?陈百威在泰国、越南、南洋都有基地,早就计划好了他的藏身之地了。” 伍平摊开手:“那就没办法了。” 彭昆很久才说:“总之陈百威策划这次绑票案是为了当上太平绅士,议员吃了这么多苦头,若让他的阴谋得逞也太……议员,推举绅士工作什么时候揭底?” 管家插话道:“老爷,前两天立法委员会打来电话,说十月底确定太平绅士的人选。我说你去英国料理生意了。” 伍平点着头,表示知道了。 彭昆看看天气已晚,起身告辞,伍平一家客气地挽留一番,彭昆还是走了。 自夜,伍太太亲自陪伴丈夫,伍平虽感到关键时刻还是黄脸婆可靠,但总是提不起欲望,像奸尸一般,心想还是年轻、风骚的女人过瘾,这条规律大概是千古不变的。 伍太太已过了年纪,关心的是家事,草草了事后就与丈夫说话。 “你真的打算和陈百威做对?” “……”伍平没有回话。 伍太太叹道:“如果我早知道陈百威和你闹是为了当太平绅士,当初我就该劝你,也免得丢了十万大洋,人也吃亏。你不知道全家人有多急,真不知这段时间是怎样熬过来的。” 伍平也叹道:“何尝不是,没想到黑道那么厉害。以前我真是大小瞧他们了。” “可不,特别是那个陈百威,连彭昆那么厉害的人都怕了他,如果你还要和他作对……老爷,我求求你,就算我们一把年纪没所谓,总得替孩子们想想……他们还年轻,总不能把他们也扯进江湖恩怨中。你不要听彭昆的,他们之间有仇,你不能插进去。” 如果说伍平受到彭昆的鼓动有几分动心,而现在听太太的一番推心置腹话,的权衡利弊,这口气也只能强咽下去了。伍平又想起这些天的禁闭经历,全身不寒而栗,最后咬咬牙:“好罢,这事今后不再提他,就当我们做生意亏了十万大洋,我呢,也等于进了十三天班房。” 陈百威送走钟盛富,快艇在上环码头泊岸,这里有他的不少船只。因为肚饥,找了一家餐馆吃罢饭回到堂口已是傍晚时分。走进议事厅,文贵神秘兮兮地问他:“你要钟盛富的手下来找我?”陈百威问道:“一共几人?”“才三个人,都安排在二楼客房里,由专人看管。”陈百威点点头,说:“这三个人很重要,从头至尾参与了绑票伍平的工作,特别是其中有一位还在石澳见过我,一旦让他们落在别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文贵点头:“所以我才把他们看管起来。堂主,怎么安排他们?” 陈百威想了想:“按理是该送到泰国去的,不过单独安排一条船划不来,要等的话,下一批烟土下个月才到港,时间一长难免出差错——这事除了你和我,堂口里还没有第三人知道,也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文贵一听心下明白陈百威的意思,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如何处置他们……?” 陈百威道:“他们吃过晚餐没有?” “还没有。” “很好,在汤里下迷魂药,扔海里得了,还有,先问清他们家住何处,有些什么人。” “干吗?”文贵不解。 陈百威叹道:“人人都是父母所生,难为天下父母一片苦心,我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应该让他们家人得到一笔可观的钱……从前我在广州的日子十分艰难,有时候想着自己一旦死去,还没有报答父母养育之恩……” 文贵道:“我很少听到堂主的身世……” 陈百威摇头:“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本苦难经,下去办事吧。” 俩人说完话,黄小妮刚巧经过议事厅,一看见陈百威,她双眼脉脉含情,文贵冲陈百威眯睐眼,悄悄退出。黄小妮走近陈百威,额头直抵他的唇边……很久,陈百威终于张唇,沿着黄小妮的额头一路往下吻……到了唇边,黄小妮张开樱桃小口……陈百威的舌头蛇信一般,黄小妮全身痉挛,幸福得难受……“我要……要……”黄小妮喘息着要求交合,紧紧地抱着陈百威不放。 陈百威轻轻地把黄小妮推开:“小妮,现在还不行。” 黄小妮:“阿威,你不喜欢我?” “我很喜欢你,但是还不能……” “你不是经常去妓寨里?”黄小妮的双眼火辣辣,炽热如火。 “你不是妓寨里的,所以我不能像玩妓女似的随便……等哪天我和香珠成亲之后……” 黄小妮叹道:“那要等到哪一天哟……” “快了,等公布了1926年度太平绅士人选,马上办结婚喜事。” “你真的相信自己当选?” 陈百威点头:“自信是男人立世之本,任何时候我都充满信心。” 俩人分开,传来刺耳的电话铃声,估计可能响了很久了。陈百威抓起话筒,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陈百威先生吗?” “是的。”陈百威听出对方的声音非常熟悉,问道,“请问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我以为你睡了。” 陈百威猛抬头,墙上的钟已指向深夜10点……没想到和漂亮女人在一起销魂时间竟有如此之快。 “有点事打搅一下,关于本届太平绅士的推举工作,根据各种材料归纳总结,你很有希望,今天中午我跟委员会通过电话,要你自备几张免冠照片,写上个人简历,准备在各家报纸上刊登发表。” “谢谢。” “别客气,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对方放下电话很久,陈百威还傻愣愣地站着不动。 “是谁打来电话?”黄小妮问道。 陈百威慢慢地、轻轻地放下话筒:“伍平……” 1926年的太平绅士授封仪式在伊利沙白举行,这里离跑马地不远,紧邻轩尼诗道。 授封仪式十分隆重,社会各界名流云集于此,新闻记者纷纷做现场采访。公布的几位太平绅士陈百威位居榜首。人物介绍上提到走红电影《江湖风云》是他一手筹划、投资的,香港人与会者很快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授封仪式由港督金文泰亲自主持,为了笼络华人,他表现得十分随和,在会上侃侃而谈,说他就任期间的各种计划,希望新授封的绅士及广大华人积极支持他的工作。其中特别提到将兴建两所大规模的医院——即以后付诸实际的九龙医院和玛丽医院,还准备在香港建一座国际大机场,名字已经定好,叫启德机场,启德机场是以大律师何启、富商区德的名字命名的,这两个人原计划在九龙湾新开拓的土地上修造一个颇具规模的华人居住区,金文泰上任后,发现这片靠填海开创出来的地盘是一个兴建机场的理想场地,在征得他们的同意后,该地拨归政府,并加以扩展,早期的启德机场就这样诞生了。 这一批太平绅士中,彭昆亦榜上有名,报纸上刊登的人物简介里,彭昆涂脂抹粉,自我打扮。说他慈悲为怀,乐善好施,在香港做了多少多少好事,总之不了解的他人都会信以为真。 陈百威参加完授封仪式,堂口又轰轰烈烈为他操办婚礼。何南、傅灵华都从越南、泰国赶回来祝贺。 此次婚礼,极尽奢华,塘西三大酒家,天天张灯结彩,夜夜笙歌,各个行业中的头面人物都纷纷前来祝贺,其中“三山会”、“和义堂”、“和合和”、“新义安”等各大堂口或堂主亲自登门、或派来主要干将。结婚的日子定在农历12月18日,事前陈百威用四十万大洋在半山区购买了一套豪华别墅。别墅外围一律用围墙、电网密封,以防飞入内,大门口一条马路可直通香港市区的公路。 围墙内一律红墙、绿瓦,布局仿照北京圆明园的古典格局。有小桥流水、舞榭凉亭,书房、厨房、会客厅、休息厅、卧室,天下各类名花异卉,都在此处总汇。 外面的庆典活动完毕,18日这天夜里只有“和安乐”本堂红旗以上的头目参加闹洞房。 何南的女儿成亲会如此风光,他感到万分得意。香港的各家报纸竞相刊登香珠的玉照,她成了时下香港女孩们崇拜羡慕的偶像。街头港尾,饭馆茶楼,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的也是本年度这宗盛况空前的结婚庆典。 香珠的继母管名花很羡慕,说下辈子投胎转生一定不做妓女,要生在规矩人家堂堂正正结婚拜堂,也不枉活一生。 拜堂仪式在半山区新购的别墅举行,由文贵主持。先拜天地、二拜洪门前五祖,三拜何南夫妇,夫妻交拜,然后携手入洞房。 洞房布置按中国的传统习惯,以红色为主调。 案上两对巨大的红蜡烛,映着红罗帐、红木雕花镶宝石木床,床上铺红色真丝被褥,地上也是红色的羊毛地毯红腊烛流泪了,它预示着夜已深。陈百威掩上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坐在床沿上的新人……为这一刻的来临,他准备了将近三十年、做出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壮举……香珠顶着红罗帕,陈百威咽了咽口水,不忍一下子揭……此刻,陈百威正认真地欣赏那方红罗帕,这方红罗帕若追朔起来,它来源于中华民族两千多年的风俗文化,红色象征吉祥、喜庆、幸福和祥和……还有,处女血也是红色的,处女血是一位女人一生在丈夫面前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圣品…… 头顶红罗帕的新娘在烛光下投影新床上,新床上的真丝被褥流光溢彩,陈百威缓缓地走过去,轻轻揭开,像剥荔枝似的剥出一张美人脸。香珠今天是经过香港最好的化妆师妆扮的,连每一根眉毛都做过特殊的艺术处理。这些外人当然不会注意,但陈百威看得很认真、很仔细,香珠的一切其实都是精心制作出来给他一个人看的。 一股淡雅的香味扑面而来。这是从法国用高价购买来的香水,它的特点是只须在新娘的某一个部位喷上一点点,屋子里就会长久地弥漫着那种在野外的自然花香。他用手捧起香珠的香腮,喉结动了动,说道:“笑一笑。” 香珠于是咧嘴笑了笑,虽然笑得很勉强,但还是显出十分妩媚来,陈百威禁不住就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种十分满足、温馨的感觉一直延续了很久,陈百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香珠身上的礼服剥去,内衣剥去……当一位青春玉女的裸体陈现时,全身一热,揭开真丝被,露出一张雪白的床单……这条床单是陈百威精心选购的,它的洁白代表新婚妻子的身子冰清玉洁,用过后将会珍藏起来,一直到死仍然要带入棺材里。 中华民族是一个十分注重贞操的民族,男人对妻子的处女身严格得不可理喻,陈百威也不例外,今晚他选用这条白床单便是最明显的见证。 他欣赏完新人的玉体,自己也褪去衣服,扑了上去……蜡烛在流泪,火光在跳跃,不知是谁在插这对蜡烛的时候无意之中弄斜了一只,到现在仍然这个样子……冥冥中也许是预兆,当巫山云散雨住,陈百威起身,万分关注床单时,上面并没有他需要的一朵桃红……正是这一刹注定了何香珠一生的苦命。陈百威此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好比辛辛苦苦得来一枚“珠宝”原来是有裂痕的……但他还是保持平静。 “原来你已经失身。”陈百威拖过被单盖住下身淡淡说道。 “这很重要吗?”香珠流露出一种隐忧。 “当然。” “怎样个重要?” “好比一颗完美的果子,我非常喜爱,当拿到手里时,发现被人咬了一口。” “这……有这么严重吗?” 陈百威点头:“比这更严重,因为妻子只有一个,因为人不比水果,因为贞操就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因为……” 陈百威感到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需要冷静一下,他下了床穿好衣服,寻来一杯茶喝下去:“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香珠抬起头看着陈百威,终于没有勇气说出来。 “当然,我不会非要逼着你说。我想,我们今天的这个婚礼有点多余。最起码你事先应该告诉我。” 香珠终于忍不住流泪了,咬着嘴唇,嘤嘤地哭起来,很久才说:“是你一直追我。” “是的。”陈百威点头:“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从小到现在我的心一直沉浸在初恋的时光里,再没有分心给别人……凭这一点,我对得起你,而你却有愧于我。何香珠女士,你能向我解释为什么吗?” 香珠知道无法使陈百威回心转意更无法谅解她了。抹去泪,真诚地说:“其实我的心一直在余祥哥那里。” 陈百威估计那位获得香珠贞操的人一定是陈余祥,现在终于证实了。按一般的情况,他会问:我哪点比不上陈余祥……但他没有这样问,那样太浅薄了。 “你一直不曾喜欢过我么?” 何香珠摇头:“你是我的初恋情人。” “后来出现了陈余祥你就移情别恋了?” “是的。我觉得他比你的心肠好。” “心肠好很重要吗?” 何香珠点点头。 陈百威长叹一声,说:“我承认自己心狠手辣,但并非是不讲道义妄杀无辜的败类。人在江湖本身就是在刀峰火浪上过日子,对于对手,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不是我贬低余祥,若按他的方式混下去,‘和安乐’早就解散了。自古美女爱英雄,陈余祥不能算英雄,只能算有德之人。看来你并不喜欢出类拔萃的豪杰。” “是的,我喜欢余祥哥那种有同情心、慈悲为怀的品格。” 陈百威心里涌起了一股酸酸的味道。一向骄傲的他没想到连自己一向青梅竹马的女人都没有征服……禁不住又问了一句:“现在,你后悔吗?” 香珠摇头:“人各有志,我不后悔。” 看来这场轰动香港的隆重婚礼,是一场天大的错误。为了保全体面,陈百威必须把它维持下去,只是突然间他感到自己的心没有了寄托处。 香珠坦阵,由于陈百威的死缠硬夺,逼得她这些年来不得安生,最后主动向心爱的陈余祥献上身子,想让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告诉陈百威,没想到陈余祥提早在洪门大会上死去。 新婚的第二天,宾客各自散去,香珠提出要离开新别墅。 “不必了,”陈百威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表面上还是夫妻,影响毕竟已经出去了。” 香珠望着他,本想说:你这是利用我维持你的体面——但她没有说出口,此时此刻说这句话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现在她只能认命了。 从第二天晚上开始,陈百威再没有回别墅睡觉,他觉得那里对他来说已失去了意义。 以后的日子,他总是神不守舍,才发现男人其实最离不开女人。 新婚后的第六天,陈百威突然想起一个女人来,入夜,敲开了她简陋的睡房。 这里不是洞房花烛,只有简陋的几样本制用具,一张铁架单人床,一盏电灯。 陈百威把门掩上,看着床沿上性感的女人,这些天他确实很压抑、很饥渴。似饿狼一般扑过去把她压在床上…… 铁架床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停,下面的女人开始时还因意外无可适从,到后来便是倾情迎合,快乐得不能自已。 黄小妮万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毫无心理准备的情景下,得到梦寐以求的男人……在进入到最佳境界时她几乎幸福得哭了。在她心目中,陈百威已超越了他本身,风云突起的江湖上他纵横捭盍,一次次地出奇制胜,使黄小妮把他当成了史上最完美的英雄好汉,能与这样的英雄好汉同眠共枕,她觉得整个世上的幸福都归属她了。 陈百威今晚光顾这里,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寻找发泄,其中也不乏是给痴心于他的女人一点恩赐与补偿。 完事后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黄小妮的下身,意外地发现她竟是处女……他几乎有点不相信一位出生在色狼横行的乡村、后又置身娱乐圈的绝色女子,居然能保持清白之躯,这确实给陈百威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他在心里暗暗叫道:“天啦,这样难得的女子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才不负她对我的一片痴心!” 陈百威原打算完事后回自己房里休息,现在这念头出打消。 电灯的光线十分耀眼,照着室内陈旧的桌椅,这里没有一件够档次的摆设,连窗帘布都穿了几个小洞,与六天前的洞房相比,寒酸得令人心酸。天下之事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有时甚至故意捉弄人。陈百威此刻强烈地感觉到,六天前别墅洞房里的新娘不应该是何香珠,该是黄小妮。 陈百威动情地拥着黄小妮,后悔自己太鲁莽、太粗心,错把处女当风尘女子糟踏,没有好好地珍惜、赏玩。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他愿重新安排一切,让黄小妮在一座比半山区别墅更豪华的新房里度过她的第一个夜晚……然而,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唯有在日后好好待她。 “这是第一次?” “嗯,你高兴不?” “很高兴。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当初我差点把你当风尘女子送给别人了?” “你说的是伍平?” “是的。幸亏你坚决不从。” 黄小妮叹道:“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是很轻率的,好几次都差点失贞。” “幸亏你没有失贞,否则你会一文不值。” “认识你之后,我曾经遭受过很多色狼的骚扰,那个时候,我发现天下的男人除了你都丑陋无比,哪怕只碰我一下,我都会感到恶心,反正我的心里被你占得满满的,再也无法容纳别人。” “能拥有你是我今生的幸福。明天我要在香港替你买一幢漂亮的房子,从此后我们便是夫妻了。” 黄小妮勾着陈百威的脖子问道:“你太太呢?我说的是香珠?” 陈百威像触到了伤痛去,叹道:“不要提她好吗?” “不,”黄小妮固执地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们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黄小妮把头埋在陈百威怀里:“阿威,你别瞒我了,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陈百威吃惊地问道。 “我看到你新婚后的第二天晚上没有回别墅。开始还不在意,以为堂口有急事需要处理。结果第三天、四天都是这样,我就猜到你们之间有了隔骇。” 陈百威喃喃道:“你都看到了……” “是的,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在暗中注意,不要怪我,爱上一个人都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了。” 黄小妮用头在陈百威身上轻轻地摩挲,说:“阿威,你一定要告诉我,香珠到底做错什么事?” 陈百威很久才问道:“你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 “能。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怀疑的?” “那我就告诉你——她在我之前,已经把身子给了别人。” 黄小妮吃惊地问道:“你们中国男人真的会把贞操看得那么重要吗?” 陈百威避开话题:“阿妮,我问你,将来如果有男人想非礼你,你打算怎么办?” 黄小妮全身打一个颤战,用力搂紧陈百威,于是感到了一种厚实的安全感,说:“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色胆包天敢非礼我,你会宰了他的。” “我说的是万一。比如某一天你外出,遇上了色狼,他们跟本不知道陈百威是什么人,把你逼入了一条死胡同……” 黄小妮咬着牙,斩钉截铁道:“我就一头撞在墙上,以死为你保全一具干净的身子!” 陈百威此刻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满足感,紧紧地将黄小妮搂在怀里:“放心,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的,如果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陈百威也太没出息了。” “我相信你可以保护我,更相信你能打出一片更大的天下来。”黄小妮动情地抚摸陈百威,说罢张开樱桃小嘴闭起双眼寻找那张厚实的、有一股烟草味的唇……都说自古英雄爱美女,离开女人的英雄创下再大的业绩,未免是莫大的遗憾。看来此话很有道理,陈百威在经过一番拼杀之后,在香港江湖奠定了霸主地位,事业跨国越洋,在东南亚、欧洲、大陆都有自己的基地,如今又拥有了一位忠心于他的绝色美女,可谓是锦上添花。 他张开唇,压在黄小妮的樱桃小嘴上,激情又一次涌遍全身……和心爱的人儿做爱,全身心地投入,撞出熠熠火花,各自寻觅己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永恒的归宿……陈百威趁喘气的机会把炽热的嘴唇移开,颤抖道:“现在我真的好满足,江山有了,老天爷又把你赐给我……我太幸福了,这不是梦吧?” “不是梦,是真的,也不是老天爷赐的,是你一刀一枪打出来的……阿威,你不要只满足于现在,自古江山美女只属于敢于博击风云的英雄好汉!” 第二十一章 北望故土 好日子总是逝去得快,也少了刺激、惊险供人追忆的传奇故事。 香港江湖由陈百威、彭昆、莫启青三足鼎立的局势自省港大罢工以后一直延续下来。 金文泰自1925年接替司徒拨担任港督,执政期间颇有建树,兴建了九龙和玛丽两所医院,启德机场亦修建成功。此外,金文泰对香港的“妹仔”问题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虽然第八任港督轩尼诗曾为铲除这种极不人道的习俗做过努力,但由于女童工在华人家庭中甚受欢迎,因此不少人总是想方设法拐卖“妹仔”使这问题屡禁不止。本世纪初,家庭女童工已引起了香港社会各界人士的反对。1927年,中国国民政府颁布一项法令宣布废除所有中国境内的女童工契约,恢复“妹仔”的人身自由,金文泰从中受到鼓励,下令要求境内现有的“妹仔”注册登记。政府用法律的约束确保她们今后的人身自由。 1930年7月,金文泰在英国政府的一片赞扬声中,怀着对香港的复杂情怀离开了香港。 接替金文泰的港督皮尔运气不佳,一上任便碰上了全球性的经济危机,港币大贬值,为了应付困难,将用于兴建新港督府的二百万港元经费挪为他用。此外还大量裁退欧洲职员,改用工资低廉的当地华人或亚洲人。 总之,五年的任期内,皮尔是在挣扎中度过的。 接着19任港督是郝德杰。 在郝德杰赴港任职之前,他已经在马来西亚工作了28个年头,马来西亚早已成为他的政治生命、殖民事业发展的根据地。无论何种原因将他外调,都是他从感情上或是政治利益上所不能接受的,毕竟马来西亚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故乡。 但作为英国女王海外殖民地的全权代表,君命不可违,1935年12月12日,郝德杰带着十二分不情愿的心情从马来西亚来到香港接替皮尔。 他的政治感觉很难一下子从马来西亚回到现实中的香港。他说:“在香港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念着马来西亚的一切,总想找个机会回去看一看,调查一下我曾经安排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好像我仍然是马来西亚行政专员,只是临时外出而已,我相信英女王只是让我暂时代理这里的总督职权,不日我将回到马来西亚去。在港期间,我甚至同我在马来西亚的朋友保持着在外人看来很不寻常的联系。” 在这种心态下,郝德杰并没有给香港百姓带来什么业绩,于1937年4月16日离开香港告老还乡,连回归马来西亚的梦也破灭了。 1937年10月28日,第二十任港督罗富国抵达香港,宣誓就任。 人们习惯注意身边的事物,而不愿去关心东半球杀人或西半球放火。日本人在大陆与中国人作战本罗富国就任期间就开始的了,香港各堂口的首脑们只在茶余饭后偶尔谈及,并没有往深处关注。 直至有一天上海、南京相继沦陷,大陆各界名流及有钱人蜂涌而入香港时,各帮会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这是一个深秋的中午,年届四十的陈百威在半山区别墅午睡醒来,不见了身边的黄小妮,皱了皱眉,从席梦思下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缕花香扑鼻而来——那是花园里几丛异国菊花散发出来的。 陈百威伸展了四肢,见佣人肥妞从门外经过,问道:“阿肥,太太回来没有?” 肥妞是黄小妮的越南同乡,因长得丑,被卖给香港一富人家做女佣,受尽了主人的虐待、折磨,后来黄小妮做了陈百威的二房,便救她出来一直留在身边当差。 肥妞见问她,停下来答道:“没有回来,他没给你打电话吗?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陈百威见阿肥站着不动,挥挥手:“忙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洗漱毕,陈百威穿好衣服来到厅里,早有丫环泡好茶、备了当天的报纸。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是国民党军节节败退,日本部队势如破竹。蒋介石准备选择重庆做为“陪都”。 第二页刊有大陆文化名士柳亚子、茅盾等人赴港的消息。 昨天的报纸刊登了大陆著名影星胡蝶赴港的消息,令黄小妮兴奋异常,立即打电话去报社询问确切的住址,并得到了电话号码。 黄小妮对胡蝶不亚于一位帮会弟子对堂主的崇拜。香港佳荷公司曾引进过大陆的不少片子,其中就有胡蝶主演的《啼笑姻缘》、《火烧红莲寺》、《自由之神》。黄小妮为胡蝶精湛的演技,漂亮的外貌折服倾倒。很早以前,她就有了要与胡蝶结识的念头,只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香港,一直没有机缘。如今这一场战争给她创造了机会。 昨晚,黄小妮一连给胡蝶打了六七次电话都占线,打通后,黄小妮通报了丈夫的名字,对方表现得十分的热情,说好第二天见面。 黄小妮兴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驾着雪佛莱拜会胡蝶去了。胡蝶住朋友家里,地址在轩尼诗道70号。 陈百威对胡蝶的到来也很感兴趣。她这一来自然少不得干她的老本行,如果能拉到自己旗下的“佳荷”电影公司拍片,绝对能赚一笔大钱,佳荷公司也会名声鹊起。但目前香港的电影制片公司有好几家,都盯着胡蝶这棵摇钱树,其中彭昆旗下的“美的公司”肯定会不择手段地争取她。因此,陈百威支持黄小妮和她接触。现在已经是下午,还不见她人回来,不知她们谈得如何了。 陈百威看完几则新闻,感到淡而无味,喝了怀茶,准备去花园看看那几丛炫丽的菊花。 身穿背带式西裤、纺绸内衣的陈百威踏着由雨花石铺就的花园小径来到菊园,他明知道闻花香隔着距离要比在近处好,此时他只是想过来散步。 菊园旁边是喷水鱼池,一群色彩艳丽的金鱼见人来了仓惶逃往假山里,样子憨态可掬……外面传来汽车爬坡的引擎声,陈百威却步抬头,是黄小妮的雪佛莱驶上来了。 虽然心里极想尽快知道妻子与胡蝶交往的结果,为了保持男子汉沉稳的风度,陈百威还是毫不在意地走回厅里,躺在沙发上用一张报纸挡在前面。黄小妮进来时一把夺去手中报纸,一屁股坐陈百威身旁,脸上再也没有昨晚的兴奋。 “怎么啦,谁惹你了?” “阿威,”黄小妮开口说道,“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胡蝶请到佳荷来。” “这跟你不高兴有关系?” “是的,我去之前,美的公司已经有人在游说,说是要给胡蝶很高片酬。” 陈百威这下不再保持绅士风度了,挺起腰问道:“是谁出面?” “彭昆。” “胡蝶答应没有?” “还没有,彭昆很能缠,一张巧嘴可以把死人说活,我担心胡蝶禁不住。” 陈百威叹了一口长气,说道:“胡蝶还没有答应下来,说明她还是有主见的。” 黄小妮撇撇嘴,说:“不见得,据我看,她对香港不熟,谈不上有什么主见,我觉得她干什么都听她朋友的。” “她朋友是谁?”陈百威准备点烟也停了下来。 “她住房的主人。” “主人总得有名字吧?” 黄小妮偏着头做挖空心思状:“好像也是从大陆过来没多久的,在轩尼诗道70号买了一栋楼,准备在香港立足下来……也是开堂口的,名字嘛……” 黄小妮正想不起来,一马仔入报:“堂主,文军师求见。” “请他进来。” 一会文贵进来。此时的文贵已六十岁年纪,脸上没肉,双眼布满血丝,留一口花白山羊胡,长袍马褂,戴一副老花眼镜。在陈百威夫妇对面坐定,干咳一声,说道:“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情报,不知堂主听说没有。杜月笙来港——” “啊呀,想起来了!胡蝶的朋友就叫杜月笙,文军师,你是怎么知道的?”黄小妮突然打断文贵的话,像发现大秘密似的。 陈百威皱了皱眉头,十分不悦道:“阿妮,我们男人议事不要打叉,进房里去!” 黄小妮嘟着嘴不情愿离去了,厅里就剩下陈百威、文贵。 “说,这回杜月笙到香港来干什么?” “准备在这里开拓青帮地盘。” 陈百威惊得张开了嘴巴,很久才回过神来,叹道:“从此香港江湖又不得平静矣!” “我也是这么想,目下中国大陆所有帮会,就属杜月笙的名气大,在上海,连王亚樵、黄金荣、张啸林都斗不过他,如今他要来香港拓展势力,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 “他住在哪里?” “轩尼诗道70号。” “那不是胡蝶住的地点么,他和胡蝶是什么关系?” 文贵笑道:“堂主怎么就糊涂了?杜月笙是上海皇帝,胡蝶是上海土生土长的中国电影皇后,没有杜月笙的捧场,她红得起来吗?” 陈百威拍着脑门:“我真是急糊涂了。” “不光我们急,一听说杜月笙要过来,谁都急,我今天派人去附近打听了,姓杜的在轩尼诗道买下了一栋全楼,准备做为前期基地。带来的手下也开始四处活动,熟悉地形。估计过一段时间就会增加人员,大展拳脚,我建议趁早把他们铲除在萌芽阶段,否则后患无穷。” 陈百威手托下巴,沉默不语。 “堂主,青帮压境事关重大,一定要做决定!” 有顷,陈百威道:“这事不宜操之过急,目前杜月笙徒众过万,上有蒋介石的支持,更兼特务头子戴笠是他的生死之交……戴笠,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文贵点头,“有人说他是中国的希姆莱,也有人说他是杀人魔王。我还听说杜月笙到香港,还有一半原因是受戴笠之托为军统在香港拓展地盘,做为一个联络内地的情报中心,而且还派了一个叫王新衡的特务头子任香港联络站站长。” “王新衡这个名字我听说了,原是军统特务处西安站的头目,因为西安事变前对张学良的行动一点察觉也没有,事后追究责任——按理是站长、区长马志超、江雄风负责的,因这两个人后台硬,戴笠不敢动,只好拿王新衡开刀,抓在牢里关了两个月。王新衡想不通,不服,戴笠知道了又下令关四个月,问他服不服,不服的话再关六个月。到了蒋介石决定抗日时,戴笠估计将来香港会成为情报的枢纽中心,才把王新衡派过来,算对他代人受过的一点补偿。” 文贵笑道:“我已经老眼昏花,好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还是堂主知道的详细,我这是班门弄斧了。” “这就叫取长补短,比如杜月笙过来了我还是听你说的。实不相瞒,我与王新衡早有了交往。他在九龙、香港都有联络处,香港的联络处在高街6号。” 文贵道:“高街6号离这里不远嘛。” 陈百威点头:“正是。实际上轩尼诗道70号是王新衡给戴笠买的,现在杜月笙住在那里可见青帮与军统关系之非同寻常。” “青帮本身实力就了不得,如今再加上军统的支持,这如何是好?” 陈百威沉思,说道:“我们先不要与他发生冲突,只派人在暗中注意,看看他们的动向如何,香港堂口这么多,他初来乍到也不敢太张扬的,毕竟我们是地头蛇,占了优势。” 这时黄小妮从房里出来,倚着门:“你们还有完没完?” 文贵明白这话是冲他来的,起身告辞。 文贵离去,黄小妮就倚在陈百威的肩上:“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陈百威还在思考如何对付青帮压境的问题,嘴里“嗯嗯”着,表示在听。 “我有个设想,请人写个剧本与胡蝶联诀演一部电影。我想我的表演天赋还是有的,主要是缺少名人的扶植,这事一旦办成,我也能沾着胡蝶的光提高知名度。” 陈百威说道:“你何不邀请胡蝶来我们家做客?” “请了,”黄小妮说,“你以为我很笨吗?” “她答应没有?” “哪有这么容易。人家是国际影星,才刚刚认识她就随便答应了?” 陈百威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她也不会一口就回绝吧?” “她说刚从内地过来,很疲惫,连行李都没取出来,暂时谢绝所有的约会。” “她的那位朋友和你见过面么?” “你问的是杜月笙?” “正是他。”陈百威咽了口口水。 “哎呀,我差点忘了,那位杜月笙对你可感兴趣了,缠着我问你有什么爱好,近来做什么生意。胡蝶每和我说什么话都要去征求他的意见,我看他们俩人的关系……” “你怎么回答他的?” “当然是如实说,要争取胡蝶,不如由你出面与杜月笙接触,只要他肯帮忙,这事就成了。” 陈百威觉得有理,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们筹办一个大舞会,邀请杜月笙、胡蝶一起参加。” 黄小妮拍着巴掌:“这是个好主意。邀请他两个还不够,另俩人是非请不可的。” “谁?” “一个是胡蝶的老公潘有声,另一位是胡蝶的好朋友张素贞。” “当然是一起请,包括军统特务王新衡也要请。”陈百威道。 黄小妮扑闪着一对大眼睛望着陈百威:“潘有声跟张素贞这两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我知道。”陈百威说。 “当初他与胡蝶结婚的排场全上海无人不知,只怕比你和香珠的婚礼还体面。” 陈百威被触到痛处,拉下脸来。黄小妮自知说走了嘴,忙把话题叉开:“那位张素贞更了得,是当代巾帼英雄。‘8·13’松沪战役打响后,大队大队的日军从金山卫登陆,中国军队全线撤退,不少高级将领风声鹤唳,一路溃败。为了掩护主力军撤出上海,最后只留下88师的524团死守上海最后阵地——闸北‘四行仓库’……四面是日本十几万部队,524团的800将士孤军奋战……,当他们弹尽粮绝的时候,任何外援都无法进入,这时,张素贞冲过重重封锁线,向将士们献旗……” 说到此处,黄小妮泪流满面,激动地说:“我虽是越南人,但还是被张素贞的英勇壮举所感动,如果一个民族都像他们那样,任何势力都无所畏惧,那么——” “那么今天的香港就不会是英帝国主义的殖民地了。”陈百威接过话说。“正是如此。”黄小妮仍沉浸在激动里。 陈百威亦受到感染,让身子靠在沙发上,稍平静一点之后,说:“我们何不就拍一部《向八百孤军献旗》的电影?” 黄小妮仿然大悟:“对呀,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 陈百威站起来,在书案上拨动电话。 “你找谁?” 陈百威对着已经通话的话筒说:“黄导演吗,我是陈百威,我在半山区别墅,有点急事找你。” 现在,陈百威有了一个大的设想。借拍《向八百孤军献旗》一方面是弘扬民族正气。在这个大的前题下与杜月笙、军统、胡蝶交往,出发点就大不一样了,只要稍有民族正义感的人都不会拒绝参与。 半个小时后,导演黄捷板来到,一听到堂主的建议十分兴奋。说他目前正在策划写一个反映抗日的剧本,正苦干找不到合适的素材。 “这就叫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百威笑道:“其实我也是经黄小妮提醒才来了灵感。” 黄捷板搓着手:“太好了,我正要采访她,这样编出来的故事更有真实性。我们佳荷公司这些无法走向世界,主要是缺乏这种很有价值的生活原型,比如当初的《江湖风云》在事实基础上加工,就取得了成功。” 陈百威见黄捷板十分得意的样子,皱眉道:“黄导演,有句话我说出来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黄捷板心里打了个突,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话,嘴里还是说道:“堂主只管说,我绝对不会有想法。” 陈百威把一支还有半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说:“我觉得你拍的电影无法走向世界主要原因还是题材问题。说穿了你的艺术功底还是浅了些。” 黄捷板脸上一热,尴尬非常。 “当然,”陈百威说,“这也是情有可谅的,导演不可能都是全才,自从我看了《啼笑姻缘》,就发现人家的故事很吸引人,情节一环扣一环,峰回路转,出人意料而又合情合理……难怪别人容易打响,相比起来,你的电影只有细节,没有扣人心弦的悬念,我建议要在香港境内找一个像张恨水那样会编故事的编剧,否则佳荷公司将永远不会有起色。” 黄捷板见陈百威说他是不会编故事,松了口气,说:“导演编剧本身就是两码事。不过象张恨水这样会结构故事的人何处找?中国才一个张恨水呀。堂主,依我看,不如就请张恨水执笔写《向八百孤军献旗》。” 陈百威一愣,觉得这确是一个好建议,说:“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去哪里寻他?” 黄捷板干咳一声,把身子坐正:“这个不难,目前大陆的绝大多数文化名人如茅盾、邹韬奋、柳亚子等人都逃亡到了香港,张恨水说不定也在其中。” 陈百威点头:“只要他来了香港就不难找到,他和胡蝶的关系不错,向她打听就行了。另外,我还有一事要交给你办,近段时间你去报社登一则广告,面向全香港的妙龄女郎招聘《向八百孤军献旗》的女主角。” 黄捷板不解道:“演女主角张素贞的入选不是定了胡蝶,怎么……” “你知道什么,这叫扩大影响。亏你还是导演,连这点头脑都没有。” 黄捷板如梦初醒,伸出拇指哈哈大笑:“堂主真是有两下子!” 陈百威也笑了,说:“还有一事,广告打出后,我准备举办一场舞会,邀请胡蝶、张素贞、杜月笙他们出席。你是导演,知道怎么布置。像音响、灯光之类的,还有伴舞,尽量豪华一些。” 黄捷板起身又问道:“什么地点?” 陈百威想了想:“就这半山别墅怎样?” 黄捷板问道:“大厅能容纳多少人?有多少人参加?” 陈百威道:“大厅能容纳百多人,我要请的也不会超过这数目。” 佳荷电影制片公司招聘《向八百孤军献旗》女主角的广告在香港各家大报上刊登后影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广告称,本片将由大陆著名小说家张恨水先生执笔编剧,佳荷公司斥巨资拍摄。影片的宗旨排斥一切商业盈利的想法和观念,志在弘扬中华民族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 广告效果达到了预期的目的,陈百威就以拍摄《献旗》征求大陆各界名流的意见为借口,大量印发请帖,邀请一部分知名人士于1941年农历8月15日在半山区陈公馆参加舞会,并发表对《献旗》一剧的看法。 轩尼诗道70号。 这是一栋四层楼的钢筋水泥结构公寓,紧临轩尼诗道,这条路是以香港第8任港督轩尼诗的名字命名的。 轩尼诗是爱尔兰人,1877年4月22日就任香港总督。历任港督中,他是第一个被华人称赞的人。社会对他的评价是个性突出,深受人道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影响。他是一个有独立见解而又不肯与世俗同伍的“超人”。在轩尼诗道70号二楼的办公室里,住着一位干瘦男人,50来岁年纪,一双很大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没睡醒的样子。他正是时下名震江湖的青帮首领杜月笙。 杜月笙书名杜镛,光绪十四年(1888年)阴历七月十五日生于上海浦东高桥。幼年家境贫穷。10多岁便到上海打流,跟小流氓马世奇结识,专做无本生意,经常和马在小客栈里挤在一张床上过夜,他很爱睡懒觉,肚子饿得发慌的时候,才爬起来央求马世奇叫伙伴们去抓别人的帽子(上海人叫“抛顶宫”)卖点钱填肚子。这样混了几年,又在黄金荣开的“大世界游乐场”门口摆水果摊,并代顾客削水果,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手削梨的绝招,因他卖莱阳梨,别人给他起了个绰号“莱阳梨”。 当初他对这个浑名很得意,别人叫他,总是连声答应,自己向人介绍,也爱用它。以后慢慢发达了,才没人当面叫他,不过当年和他在一起混过的小流氓向他要钱不遂意时,还是不客气地当面大叫。有次他和四川袍哥大爷范绍曾一起去上海四马路会乐里妓院吃花酒,汽车刚一停下,一群小流氓便围过来向他伸手,他一边赶紧走,一面叫手下人快给钱。给少了小流氓便大叫:“莱阳梨,多给一点!” 他的发迹得益于黄金荣的提携,在“三十六股”党中,他以足智多谋,为人豪爽讲义气出名。当年上海法租界的新开河和陆家嘴两个码头为新关帮霸占,三十六股党前去抢夺。杜月笙一马当先,一斧劈开了新关帮帮主绰号“惠根和尚”的脑瓜,在整场械斗结束后,自己七处受伤。再加上他出手大方,又善于笼络人心,后来独自形成一股势力,专干劈把分赃,敲诈勒索等勾当,同时霸占码头,干抢烟土和卖烟土的生意,条件成熟之后,便另立山头。 杜月笙刚离开黄金荣时,自知敌不过黄金荣,不敢和黄金荣争夺财源,便向工商界方面另求发展。他的手下都听从他而无恶不作,所以工商界只有请他出面才可相安无事,这就慢慢形成了他替资本家充当保镖的基础。 黄金荣则一直靠老一套强抢硬要的手段弄钱,当时一些外省官僚跑到上海想发展,被黄的手下知道了,便会用种种手段进行勒索,直到把这些人带去的钱搞光,然后再给他留点路费离开上海。杜月笙却不这么干,凡到上海来的外地军阀官僚等,他有机会便与之结识,当作朋友,充当保镖。所以他和新旧、南北军阀官僚政客,结识极多,便是这个原因。 杜月笙在上海的势力逐渐形成的另一个原因是豪爽、大方。他搞来的钱很多,花得也痛快,总是左手进、右手出,不像黄金荣只进无出。这样替他捧场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他能混出名来,还有他一套拉拢人的手法。他想要结交的人,总是先与这人有关系的亲友表示出对这人的仰慕和恭维,使人乐于和他见面。他结交人的手法也跟一般人不同,见面时表现很亲热谦虚。一经熟悉之后,他认为这个人如对他有利,必然千方百计在其他场合,或在与这人有关的人面前,故意吹捧这人一番,有意让这些话传到对方耳中,叫对方从心眼里感到高兴,对他产生好感。 他善于揣摩别人心意,能根据不同类型性格的人,运用不同的手段去对待。使别人和他结识后,总爱与他交往。 他这些手段,不仅使许多流氓愿为他死心塌地去卖命,就像杨虎、陈群、顾嘉棠等,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他在施小恩小惠时,还有一着很高明的手段,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花一文钱要能收到十文钱的效果,才是花钱能手。”他帮助别人时,往往自己不出面,如送人一笔钱,或帮人解决一个困难问题,做了以后,不承认是自己做的,而代他出面的人,又往往把他帮助人而不肯出面的内情告诉对方,这样一来,受他帮助的人便更加感激他,而且到处为他宣扬。 这样一来,杜月笙在上海滩很快崛起,名望远远地超过了黄金荣,黑白两道如雷贯耳。成了名符其实的上海皇帝。 自从上海沦陷后,在很多人看来,香港成了最理想的避风港。这时候,青帮众徒都向杜月笙提出建议,在香港拓展地盘,设坛立舵。 杜月笙亦早有此意,恰好戴笠已在香港购置了几处楼房,并派了特务王新衡在那里主持情报工作。此外,因担心杜月笙等人落入日本人手里,蒋介石特别叮嘱戴笠点名要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离开上海,在这多种因素下,杜月笙于松沪战役之后领着陆京士、李裁法等人秘密来到香港,住进戴笠为他购置的轩尼诗道70号。 胡蝶是随后才来的,本打算租一套公寓住下,无奈社月笙苦苦相留,盛情难却之下,和丈夫潘有声一起住了下来。 杜月笙来到香港通过多种渠道打听到,目下虽然堂口众多,但主要还是和安乐、和义堂、三山会三大堂口的天下,这三大堂口中尤以和安乐势力最大,堂主陈百威的名气不下于他杜月笙。 前段时间“和义堂”的军师彭昆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得知胡蝶在这里,前来软磨硬赖要请胡蝶加盟他手下的美的电影公司,演一组《聊斋志异》里的电影,还说蒲松龄笔下的人物多是狐仙,恰好胡蝶也姓胡,有狐狸之媚、之态,真是天造地设,绝对能打响,赚一笔大钱。 杜月笙早听说过彭昆这个人,若要在历史人物中寻找类似的很难找,他自诩曹操,但曹操比他心胸还宽阔些,能容得下人。彭昆的堂口除了他一枝独秀外,几乎很难寻出一位出色的,以前曾有两名拿得出手的,名叫曾英勇、向科武,但都死在他手里。 因杜月笙不愿露面,彭昆在纠缠胡蝶的时候他一直在后厅。彭昆走后,胡蝶向他讨意见,他毫不犹豫说:“这号人你最好少与他来往!”胡蝶听了杜月笙的话回绝了彭昆。没过几天,又有自称陈百威太太的女人打电话要求见面。杜月笙听说是陈百威的太太,当即建议胡蝶答应下来。第二天上午,那位陈太太果然造访,对胡蝶十分崇拜,说她也是电影演员出身,手中还有一家制片公司,希望胡蝶与她联手主演一部电影。 因为是女人,杜月笙并没有回避。胡蝶不时用眼色问他,他都没有直接回绝黄小妮。 杜月笙是夜猫子,习惯晚上活动,白天睡大觉,且鸦片瘾特大。头天听说陈百威夫人来访,吞下安眠药强迫自己睡了一晚,为的是第二天探问一些有关“和安乐”的情况。 黄小妮走后,胡蝶不解地问他:“杜先生,你对待彭昆那般冷淡,为什么对陈百威又这样感兴趣?” 杜月笙说:“瑞华,你若想在香港发展,陈百威不能得罪,香港的众多堂主中,他除了势力大,口碑也不错,讲江湖道义。” 瑞华是胡蝶的小名,一般熟人都叫她这个名字。她说:“我觉得这女人太功利了,一见面就提出和我联诀,明摆着是想沾我的光,一点遮掩也没有。” “我不这样认为。”杜月笙道,“这只能说明她很坦率,怎么想就怎么说,相反像彭昆满天许诺用大堆好话哄你,这才值得警惕。” 杜月笙说着话,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呵欠连天,生物钟反应他又要上床睡觉了。 胡蝶知道他的习惯,就说:“杜先生休息罢,不要硬撑了。” 这以后,黄小妮又打来电话,说她们公司准备拍一部反映抗战的爱国主义电影想邀她出演主角,这正对胡蝶的胃口,表示如果本子好,很愿意效劳。接下来一连几天香港几家报纸都在头版刊登广告,招聘电影《向八百孤军献旗》的女主角。 胡蝶是行家,看了广告上的内容题要,就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只是感到他们向社会招聘主角感到难以理解,对杜月笙说:“张素贞是我的好友,对她也比较了解,我觉得完全可以演好她,佳荷公司这样干是不是不信任我?” 杜月笙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在按门铃,回过头问道:“什么人?” 陆京士去了一下,回来告诉杜月笙:“是一名邮差。” 杜月笙令陆京士下楼,一边皱眉道:“一般邮差都在中午以前送信,怎么傍晚还有人来?” 胡蝶笑道:“可能是邮差知道杜先生的习惯,特意在傍晚才来。” “这不是上海,邮局不会这么客气。” “杜先生的名字不管在哪里都是金字招牌,这里虽不是上海,依我看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上海。” 俩人正打趣,陆京士上来了,递给杜月笙三封请帖。一帖给他本人,另两帖分别是给胡蝶和张素贞的。 请帖上说得很明白。为了弘扬民族精神,佳荷公司将斥巨资拍爱国主义教育片《向八百孤军献旗》。开机前特向从大陆过来的知名人士征求意见,定于1938年传统中秋之夜在半山区陈公馆举办团圆舞会,敬请莅临,下面的署名一律写上佳荷公司董事长陈百威。 杜月笙把胡蝶与张素贞的请贴都给了胡蝶,拿着自己的一份发呆。 陆京士问道:“杜先生,你不想去吗?” 杜月笙问道:“送帖的人呢?” “走了。” 杜月笙叹道:“这事叫我为难,去不是,不去也不是。” “这是为什么?”胡蝶收好两份请帖问道。 “就目前的处境,我不宜抛头露面。俗话说树大招风,我杜某人本无多大本事。但早已虚名在外,在公众场所一露面的话,香港黑白两道都会注意我,不利我门在这里立足发展。” “那就辞掉好了。”陆京士说。 杜月笙摇摇头:“也不行。陈百威在香港黑白两道也是位举足轻重的红人,他既然知道我已经来到香港,诚心请我,若不买帐将来势必向我们发难。有史以来,青洪两帮是不同的两个帮系,但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目前我们需要在这里立足,就不能树敌太多。” 沉默片刻,胡蝶忍不住问道:“杜先生,你说,我和素贞该不该去?” “当然要去。”杜月笙说:“从某种意义讲,这算是一件爱国义举。我走南闯北见识的人很多,像陈百威这样有头脑的还是小数,光凭他策划的这一项活动就可看出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你能加盟他的电影公司,可在抗日战争这段时间名利双收。” “那么你呢,去还是不去?” 杜月笙苦着脸:“自从闯荡江湖以来,我也是第一次被人难住。” 室内又一次陷入沉默。 杜月笙突然看到请帖左下角有一个电话号码,立即想起一个办法来,决定打电话探陈百威的口气。 这个电话号码是陈百威别墅里的,果如所料,接电话的正是陈百威。 “陈先生你好,我是杜镛。” 对方用惊喜的口吻说:“啊,杜先生您好,我正要打电话找你,请帖收到了吧?” “收到了,谢谢你看得起我,这份美意杜某人心领了。” 对方似乎已察觉到什么,忙打断杜月笙的话:“杜先生你一定要来,我们哥俩有很多私房话要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不便在公众场所抛头露面。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乔装一番,秘密到寒舍一叙,肯不肯赏脸?” 杜月笙心里一喜,没想到对方比他想得更周到。 陆京士见杜月笙高兴,知道一定是好事情,忙问:“你答应去了?” “当然要去,这个陈百威我算是服了,不仅心胸宽广、点子多,而且还能替人着想。瑞华,快把请帖给京士,要他送到张素贞手里。” 民国三十年八月十五,香港半山区陈公馆灯火辉煌,高朋满座。 宽大、明亮豪华的舞厅内,一对对男女在华尔兹舞曲里翩翩起舞。 九点正,所有的佳宾到齐了,陈百威身穿唐装,这身打扮他是特意修饰过的,因为唐装是中国人的特殊民族服式,他迈着大步走上舞台。众人静下来后,他简短的说了几句,然后要求在场的人都走出舞厅,集中到花园里面向北方。 众人,来到花园,北方是维多利湾的点点渔火,以及天际的大陆……抬头,是一轮明月散下银辉万道,沐浴着太平山下的万家灯火。 陈百威触景生情,他要求在场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精英们把目光放远一点。此刻,在北方的大半个中国土地上,日寇的铁蹄正在无情地践踏我们的国土,前方将士冒着枪林弹雨为国捐躯,做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责无旁货地有义务支援前线的战斗。佳荷公司拍摄故事片《向八百孤军献旗》正是本着从爱国出发,一方面教育后方人民、鼓励前方将士,另一方面将所得全部款项购买军用物资,支援抗战。 陈百威的发言获得了全场掌声,效果达到后,他要求名流们对剧本的构思提建议。并要张素贞向大家讲述松沪战役献旗的经历。 松沪战役后,张素贞成了名人,并被派到香港担任童子军领导,负责接待从大陆流亡到香港的社会各界名流。今天到场的就有很多人是她从九龙火车站接过来的。 一场集体活动安排结束后,大家才步入舞场,尽情疯欢,饿了,随时有佣人送点心与饮料。自始至终,都有新闻记者拍照和现场采访,准备明天一早在报纸上发表。 在这场舞会中,有一人自始至终都不露声色。今晚,他比一般的客人来得早,一进入到别墅就受到主人的热情接待,单独安排在二楼小客厅里。当陈百威在花园北望故土发表慷慨激昂的爱国演说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从小厅来到阳台,站在阳台盆景前深情注视着陈百威,被他声情并茂的谈吐及天才般的组织能力慑服。感到如果要在香港发展,必须要得到他的支持,否则的话将是一场空想。 陆京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小声提醒道:“杜先生,外面山风大,当心着凉。” 身穿长衫、头戴宽边贴帽的杜月笙并没有回头,只望着楼下的陈百威叹道:“在香港,我总算见识了有能力的黑道人物。” 陆京士干咳一声:“杜先生何必长别人志气,你的名字在江湖上不也是如雷贯耳么?” 杜月笙并不理会他的大弟子,说道:“京士,我有个念头,想结拜这位陈先生。” 陆京士不解地说:“他是洪门,我们是青帮,这……” “没关系,我和四川的袍哥大爷范绍曾不是也结拜了?” “那不一样,你们之间相隔很远,没有利害冲突,现在不同,你来香港设坛立舵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在他们碗中争食。” 杜月笙搭着陆京士的肩走回小厅,坐下,说:“你说得很对,江湖上只存在利益关系,并无门派之争,在上海我和黄金荣、张啸林不也经常勾心斗角?同样在香港陈百威与莫启青、彭昆也势不两立。我与陈百威结拜,说明不争他的地盘,只向其他堂口发起攻击,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俩个人就着这问题议论了一阵,外面集体活动结束了,陈百威走进来:“杜先生恕不恭之罪。” 杜月笙起身还礼:“哪里哪里,陈先生太客气了,外面的大事要紧,忙不赢的话不必过来招呼。” 陈百威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坐下,说:“都忙完了,现在专来和杜先生聊聊天。” 杜月笙向陆京士递个眼色。陆京士会意,跨前一步,装成十分卑下的样子鞠躬垂手道:“杜先生,我……我想去外面看看,请先生准……允。” 杜月笙装成很大度地挥挥手:“去罢去罢!” 陆京士又是一鞠躬,退了出去,杜月笙这才干咳一声:“我有位结拜弟兄,叫范绍曾,不知陈先生听说没有。” 陈百威暂时尚不明白杜月笙提起这个名字的用意何在,就模凌两可地说:“听说过这名字,只是不甚了解。” 杜月笙说:“他是四川人,曾在杨森部下任第七师师长,现在刘湘部下任川军第四师长。这人和陈先生有不少相似处,豪爽、仗义,只是没有陈先生文武皆备的才能。” 陈百威摇头,还是不知对方用意,连连道:“过奖过奖。” “杜某人丝毫没有夸奖的意思,走南闯北,先生确是我所见过的帮会首领中最能干的一个,就凭组织一次这样大场面的舞会,足可见你的特殊才能。”说到此处,杜月笙叹了口气:“我杜某人无德无能,立足江湖全仗朋友帮衬。对于结交朋友的标准,只要对方是一位盖世奇才,且仗义行侠,我就认了,也不问他帮派门第。比如我说的范绍曾就是四川袍哥的大爷。” 陈百威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忙道:“江湖上历来是义气二字为重,并无帮派门第之分。陈某人对杜先生的人品、仗义早有耳闻,并有心结拜,只恨远隔千山万水。今日相见真乃三生有幸,若不嫌弃小弟才疏学浅、无德无能,愿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福祸同当,也不枉了这一番夙愿。” 杜月笙没料到陈百威的理解能力如此神速,俩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按江湖规矩换了帖子,一下子十分亲热,天南地北风花雪月地谈得投机。一楼大厅的舞会正在高xdx潮,华尔兹舞曲穿透过一层层墙壁传了进来。 “杜老兄要不要下去轻松一下?” 杜月笙连连摇头:“不必了。和陈老弟在一起比跳舞更愉快——你该下去招呼一下了。” 陈百威看看腕表,对外面的卫士说道:“叫文军师上楼来,我有事找他。” 陈百威回到坐位上,杜月笙说:“你们议事我回避一下。” 陈百威:“杜大哥未免太见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今晚来了这么多名流,又是在半山区,只有一条路上下,安全是最重要的。” 杜月笙点头,说:“这倒是一件大事,今晚的舞会香港多家报纸早就报道了,万一有不法之徒寻机捣乱,岂不好事变成了坏事?” 陈百威趁机问道:“听说彭昆找过瑞华拍电影,不知有无此事?” 杜月笙点头:“有这回事,瑞华没有答应。” 陈百威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时有人报告军师来了。 文贵进来见杜月笙在场,行了个鞠躬礼,然后问陈百威:“堂主,有什么事?” “今晚的安全工作很重要,绝对不能出现差错!外面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目前还没有。我在别墅周围布置了比平常多几倍的卫士,加之又有高墙和电网,估计不会有问题。” “今晚的舞会明天一早每张报纸都要刊登,影响是相当大的,下去要弟兄们小心警惕。” “是,我就去办。”文贵嘴里说着,脚却不愿走,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便说。 陈百威又叮嘱道:“别墅的安全故然重要,但还不是最重要的。从山下上来,只有一条山道,必须加派人员巡逻。还有什么事吗?杜大哥是自己人。” 文贵说:“胡蝶小姐到处找你,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你说。” 陈百威望了杜月笙一眼,杜月笙做了个狡黠的眼神。他最擅长此道,对陈百威耳语道:“陈老弟去吧,难得瑞华有此盛意,机会不要错过。” 陈百威会心地一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大哥自便。”说着起身离开小厅。 “胡女士不知怎么的,自从在花园里听了你的讲演,就变得神不守舍似的,在舞厅里一坐半天,谁邀都不入舞池。” “是在外面着凉了吧?” “我也这样认为,上前去问,告诉她我们这里有名医,她说没事,只问你去了哪里。我知道你在陪杜先生,没告诉他。等去外面检查完了安全工作回来,她又问起你。” 俩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游廊——大厅里的音乐飘然而出,舞池里的人舞兴正酣。 走入大厅,只有小数舞伴坐在沙发上休息,见陈百威来了,一律起身,陈百威抱拳还礼。 透过闪闪烁烁的灯光,陈百威搜寻到胡蝶已在舞池和丈夫潘有声跳舞。 陈百威呆了一阵,去更衣室换了一套燕尾西服,这服装是他专为跳舞从欧洲买回来的,一共五六套,平常很少穿。 更衣室在舞池的东角,他一出来就邀了一位伴舞踏着曲子入池。 有意中,很快接近了胡蝶,并把脸面向她,却目不斜视地贯注乐曲。“陈先生,你也跳舞?” 说话的正是胡蝶,陈百威向她点头行礼,眼睛却望着潘有声:“潘先生,照顾不周还望海涵。” 潘有声是位商人,有一张好看的面孔,因为也姓潘,人家都在背后叫他“潘安”。潘安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胡蝶选择潘有声,某种程度也与他的长相有关系。 陈百威小声地在伴舞耳朵里说了几句什么,伴舞马上心领神会地对胡蝶说:“胡女士,你老公的舞跳得好棒!” “是吗,要不要和他来一曲?” 伴舞娇嗔地放下陈百威,张开双臂道:“潘先生,肯不肯赏脸?” 潘有声根本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圈套,欣然应允。伴舞本是陈百威从风月场上请来的女子,见了潘有声这样的美男子没有不动心的,倒在他怀里,颤声道:“潘先生好帅!” 陈百威轻而易举地就与倾慕已久的大美人共舞,心一下子就醉了。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看来此话一点不假。自从看了胡蝶主演的电影,陈百威便被她的演技与美貌征服了,今日得见,也算是一种缘份。 胡蝶不愧是名演员,她的舞跳得极好,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在舞曲的节拍上,感觉自然的进入到最佳境界。 “胡女士。”陈百威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献旗》的女主角我们是决定请你的。广告样登,是为了做宣传,希望你不要介意。” 胡蝶嗔道:“不许你叫‘胡女士’。” 陈百威心里一热,柔声问道:“怎么叫?” “就叫我瑞华好了。” “嗯,”陈百威改口道,“瑞华,《献旗》这部电影就拜托你了。” “阿威,我们能不能谈点别的?”在情场上胡蝶是位战无不胜的高手,这一次有点克制不住了。 陈百威早闻胡蝶的手段与多情,没想到这一次很快就被自己征服了,心底涌起了无限豪情与壮志。 “不,这部片子很重要。我们必须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胡蝶无可奈何地叹道:“好罢,你想解决什么?” “有一件亟待解决的事,”陈百威咽了咽口水,“你和张恨水先生熟,他现在哪里?” 胡蝶扑闪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反问道:“干吗,你真要他写剧本?” 陈百威点头:“是的。如果《献旗》经过他的妙笔再创,肯定会流传得更久远。” 胡蝶点头:“张恨水先生的文笔在中国确是一绝,再平凡的事经过他描写都能变成动人的故事,而且入情入理,演起来也很容易进入角色。可惜的是我与他虽有交往,也只是在上海的那段时间联系多一点。当时我在上海明星公司演完《啼笑姻缘》,效果很不错,为了和大华电影片社争取他另外几本书的改剧权,公司派我去拜访过他。公司看好的书是《金粉世家》、《明春外史》还有《燕归来》,我们是以朋友的身份交往的,根本不牵系到商业上去,这样做的结果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看过我演的电影,觉得由我演他小说里的主人公很合适。” “那他现在在何处?” 胡蝶见陈百威对她自述与张水恨的交往并不感兴趣,想了想:“好像还在南京。对了,是在南京,杜先生家里有从南京寄来的《新民报》,上面正连载他的新作《水浒新传》。” 陈百威叹了口气,不免感到有点失望。 胡蝶此刻抑制不住了,再一次恳求道:“阿威,我们谈点别的好吗?” 陈百威知道已经到了该说的时候了,再玩下去反会适得其反,被对方误解不解风情,于是调整心态,进入角色。 “瑞华,你在杜先生家里住得开心吗?” “嗯。”胡蝶比陈百威更早进入角色,媚态万种地偎在陈百威宽大的肩上……在轩尼诗道70号,她早就听杜月笙介绍过,陈百威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人。及至他着手筹拍这部反映爱国主义的电影,才知道他更是一位能力非凡的黑道首领,在香港能找到这样的靠山和老板,也算是遇着了一位难得的知己。刚才,在花园里北望故土,明月下,看着英俊、潇洒的陈百威的言行和举止,胡蝶几乎抑制不住冲动,有了和他亲近的念头……于是,她把对陈百威的爱意藏在心中,寻找着机会,和他肌肤接触……舞曲把人带入了忘我的境界,胡蝶的十个指头都能感觉到陈百威手中释放出来的雄性的炽热。 “瑞华,你搬到我们这里来吧。这里安全、清静,我可以派人好好地伺候你”陈百威喃喃道。 “我也极希望能和你住在一起。只是这样不好,一些捕风捉影的小报记者会把我们的正常交往添上许多风花雪月的花边新闻,把你的名声搞臭。” “不怕,”陈百威道,“我们可以签约,雇主是有义务安排雇员生活的。” 胡蝶没有再说话,她已感觉到陈百威的心跳加快,血液在周身沸腾。做为女人,能够使自己最倾心的男人“通电”,那是最值得骄傲的事。 “瑞华,答应我吧。在香港只要有我,生活方面的事,你可以全不去管他。” 美丽的胡蝶长着一头迷人的秀发,一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两个深深的酒窝盈满了柔情蜜意……做为男人,最值得骄傲的是能够征服天下最漂亮的女人。比如吕布征服貂蝉、项羽征服虞姬……今晚能与胡蝶共舞且互诉衷肠,陈百威觉得这是老天爷特意对他的关照。 又一曲舞终了,大厅内的灯光明亮,舞伴们都回到舞池四周的沙发上坐下。记者们端起照相机抓紧拍照。 由于陈百威和胡蝶在终舞的那一刻手还没有松开,立即有记者跑上前来采访。 “请问陈先生和胡女士是很久就认识的吗?” 陈百威觉得自己做为佳荷公司的董事长和本公司将要聘用的演员跳一曲舞属正常交往,毫无故忌地回答道:“不是的,才刚刚认识。” 记者穷追不舍:“能否详细地介绍你们认识的过程?” 很显然,这是位专喜欢刺探名人隐私的娱乐记者,此话问得带有某种不怀好意的倾向,陈百威本来可以不理睬他,更可警告几句,但他没有这样做。一来大厅里有各界名流,大众场不能失去风度,二来目前正要宣传将要拍摄的影片,还不宜过早得罪记者。 “我和胡女士认识的原因很简单,本公司将要上演的电影《献旗》的女主角很适合她,她也愿意出演这个角色,为国内抗战尽一个艺人应尽的义务,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请问贵公司拍这部电影不是面向全社会招聘主角的么?现在一下子就决定让胡女士主演了?” “一开始我们的想法是那样的,但情况不尽人意,在香港根本找不到适合剧本的演员,恰好有人向我们推荐胡女士——更重要的一点,张素贞是胡蝶的朋友,胡蝶对她比较了解,演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记者见从陈百威口里得不他所需要的,转向胡蝶:“请问胡女士你觉得与陈先生合作会愉快吗?” “最少我是这样认为。” “你对陈先生的印象如何?” “他有魄力、够义气,更重要的一点——他很爱国。” “你才认识他不到半天怎么就如此了解?” 陈百威感到这名记者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失礼程度了,走上前:“先生请不要缠着胡女士,她每天都有很多社交活动参加。” 记者笑道:“陈先生还蛮关心她的嘛。” 陈百威心里一怒,正要发作,突然又改变主意,笑嘻嘻道:“男人都会怜香惜玉嘛,难道你不会?” 记者如获至宝,立即在采访上写道:“陈百威非常心痛胡蝶,对她的爱护可谓关怀备至,当记者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坦言告诉记者——男人都会怜香惜玉嘛,难道你不会?对胡蝶的倾慕之情真是不打自招。” 时间不早了,墙上的大挂钟敲响了两下,发出清脆悦耳的余韵。 已是凌晨两点,有些客人已显出疲惫之态,有欲离去的念头。今晚出席舞会的人有四分之一是乘坐轿车来的,因此能容纳二十多辆小车的停车场挤得满满的。 陈百威对文贵说:“你派人去盯着刚才采访我的那位记者,查清他是哪家报社的。” 文贵答应着,陈百威又记起什么来,小声问道:“安全工作有问题吗?” “没问题。自半山之上,基本上没有任何可疑人出现。” “那么山道以下呢?” “……”文贵一时语塞。 陈百威感到今晚的“平安”有点难以使人相信,原估计彭昆最起码会派人在会场捣乱,制造一两件引起混乱的事情。 “不对,这不符合彭昆的一惯做法!”陈百威对文贵说,“你在这里招呼客人,让点心师多拿点心和饮料供他们霄夜,我下去查查。” 陈百威交代完毕,带上两个贴身保镖,匆匆跳上车,驶出大门,沿山道下去。 半山区别墅造价贵,很大程度还是因为这条山路耗费大。为了使小车直接开上去,从山脚到别墅全靠“之”字形的路蜿蜒而上……山上多石,有此地方几乎是在绝壁上削出一条路。 白天从外面回来或从别墅出去,一路上野花点点,腾蔓缠绕,很有几分紧贴大自然的山野情调。 月亮已低悬于西天,但银辉仍是无遮无掩地洒了下来。月色下的植物没有色彩,像一帧黑白照片。展眼前方,山下的万家灯火已不再辉煌,远处的港湾静悄悄。 陈百威一路下去,基本上不开油门,只须把握方向和刹车。因此也没有引擎声。这样做的好处是万一有人在捣乱,可以使他措手不及,且很难发现他们。一路上基本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正纳闷,轿车突然被一堆庞然大物挡住去路。幸亏陈百威开得很慢,否则撞上了会车毁人亡……好险啦,一个急刹。车头撞在了那堆大物上面,车上的人都感到了强烈的震动。 陈百威开亮大灯,发现原来是一大堆才从坡上掉下来的石头。很显然,这是人为的,陈百威准备跳下去看个仔细,突然有位弟兄喊道:“堂主不好,看顶上!” 陈百威向上望去,果见是一块万斤巨石,正摇摇欲坠…… 第二十二章 算计自己 且说彭昆得知杜月笙从上海过来,且准备在香港立坛开舵,曾有过一段惊慌。 杜月笙在黑白两道中的名声如雷贯耳,这次更兼把兄弟戴笠为他撑腰。彭昆感到这是一个比陈百威还要可怕的人物,一连几天苦苦思考如何对付。 最后,他想到若要凭自己的力量把杜月笙赶出香港几乎不可能,物极必反,赶他不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靠扰他。 这确是一个好办法,争取到杜月笙就等于给自己加了一道保护网,不仅不被伤害,还可借用他去对付陈百威。主意打定,准备择日拜访。恰在这时他手下的美的电影制片公司得知大陆著名电影皇后胡蝶来到香港,导演向彭昆建议,争取胡蝶加盟“美的”。 彭昆看过胡蝶主演的《啼笑姻缘》和《火烧红莲寺》,曾经为她的美貌与演技倾倒,心想如果能把她争取到‘美的’来,不仅可以名利双收,还可以大饮艳福。 彭昆能采纳了导演的建议,并打听到胡蝶就住在轩尼诗道70号。 彭昆问导演:“我们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才可以争取到胡蝶?” 导演说:“香港的电影公司很多,都会盯上她这棵摇钱树,若要争取到她,当然是多给片酬。” “这好办,别人能出价,我更能出价。就这么定了,我去找胡蝶谈谈。”彭昆带了几个保镖,乘雪佛莱轿车直奔轩尼诗道70号。 胡蝶刚来香港,对香港电影界不甚了解,既有同道来访,出于礼节接待了彭昆,并让丈夫潘有声做陪。 彭昆属于饥渴型色鬼,一睹胡蝶美色就魂飞魄散,言语失态。 交谈中,彭昆漫天许诺,不时称赞胡蝶漂亮。胡蝶感到彭昆不是懂行的人,开始的一点兴趣没多久也消失了,最后流露出倦意。 彭昆见状,留下诺言和电话号码离开。 在彭昆满怀希望地等待中,等来的却是胡蝶被陈百威抢走了…… 以后的几天,彭昆天天注意看报,认真研究陈百威海选电影《献旗》女主角的广告,寻找各种蛛丝蚂迹。 一日,报上称陈百威将在八月十五这个传统节日就《献旗》一剧举办名流舞会。彭昆首先想到的是破坏这场舞会。他一边派人去半山区陈公馆查看地形,一边请来《中国新闻报》的记者白雨。 白雨先生已年近五旬,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到处奔跑,采写名人的风流韵事取悦读者、讨好老板。 彭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和白雨有过交往,他一听是要他攻击陈百威,吓得连连摆手:“不干不干,陈百威在香港的势力大,我怕丢老命!” 彭昆劝道:“你不会想办法么?事成之后,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这辈子花销。” 白雨动心了,咽着口水:“想什么办法?” “比如收买一位不谙世事的小记者出面,你在幕后操纵……” 白雨点头:“这倒是办法。你先定个大概框架,写什么内容?” “两个方面的。一个是政治性的攻击。” 白雨又犯难了:“可是陈百威拍的《献旗》是宣扬爱国主义……” “这样才更好。你放心,我会给你创造条件的,到时让他的舞会出现一场大的事故,你就抓住这一点,大写特写陈百威爱国是假,沽名钓誉是真,对圈内的名流极不尊重,到时候,你还可以去采访那些在舞会吃过亏的名流,有他们的佐证,嘿嘿……你比我更懂这些套路。” 白雨点点头,说道:“可是可以,但你制造的事端必须要成功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这事我会办妥的。还有,胡蝶加盟佳荷,陈百威肯定垂涎她的美色,这很重要,如果能拍到他俩在一起亲热或跳舞的照片,发表时,还可加上——陈百威借爱国之名,图猎艳之实!” 白雨叫道:“彭军师真是了得,比专职新闻记者还要善于捕捉新闻主题!” 彭昆得意道:“若让我做你们报纸的主编,绝对天天有轰动的新闻。” 白雨点头:“当然,不过太轰动了不好,一旦读者知道是假的,会适得其反,以后再不看你的报怎么办?” “好吧,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后尽快找一位可靠的小记者,反正陈百威你已经认识了。” 白雨临走记起一件事,说:“彭军师,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解决,我们报社不是我做主,主编最怕惹祸,他看到是攻击陈百威的新闻肯定不会同意发表。” 彭昆问道:“你们的报纸在什么地方印刷?” “自己有印刷机。” “谁负责?你和他关系怎样?” “关系一般,只是干这种丢饭碗的事谁都不会干的。” “笨蛋,”彭昆骂道,“你不会事先采写一篇字数相同的报道,下厂前来个狸猫换太子?” 白雨搔着脑袋,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干完这事香港我就不能再呆下去了。” “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好你今后的去处,在南洋、东南亚我都有地盘,想去什么地方由你选择,这样一劳永逸的好事不干你才是真正的傻瓜。” 白雨喜道:“多谢彭军师关照。” 白雨回去后果真买通了一位名叫小草的见识记者。此人一听说可以炮制轰动性的新闻喜欢得不得了,认为这是出名的最好机会。 民国三十年八月十五这一天晚上,彭昆在保镖的拥簇下乔装成商人,在通往半山区陈公馆的山下路口察看,本来在家里他已经听过苏小枫的详细汇报,但还是不放心,要来现场看个仔细。 他先在文武庙附近从远处借着月光看陈公馆的场面,只见里面灯火辉煌,“之”字山路上,乘车的、坐轿的、或人力车接送的大陆各界流亡名流相继上山。 估计大多数到齐了,彭昆才离开文武庙去半山区察看。 山上有“和安乐”的卫士在巡逻。彭昆没有直接混入会场去捣乱,他没那么笨,自有出人意料的妙计。 通往别墅的“之”字路是通过浩大工程人工劈出来的,只要在去一个地方弄一堆巨石切断路面,制造一两件伤亡事故他陈百威就身败名裂。 这些年来,由于陈百威财大气粗,加之弟子众多,连历任港督都对他另眼相看,据说他还有争取英女皇封爵的野心。多少年来,彭昆一直在苦苦挣扎,嫉妒之心无时不在,只是找不到很好的机会打击报复。这一回可算是天赐良机,搞臭他的名声让他今后难以进入到上流社会。九点多钟,当陈百威在花园发表豪情演说的时候,彭昆在“之”字路上的拐弯处寻找到了最理想的“事故地点”。这里坡很陡,弯很急,崖很高,从上面开下来的车很难看清楚前面。 彭昆发现上面有两块巨石,每一块少说也有数千斤,即令手下用事先带来的钢钎把其中一块撬开,“轰”然一声响,巨石便稳稳当当地横在了路面上。另一块则摇摇欲坠。 彭昆认真察看了一遍,说道:“这块巨石就留在这里,万一第一辆车刹住了没有伤亡,再把它推下去!” 彭昆令苏小枫守在松动巨石旁,专等车辆出现。 彭昆安排完毕,领着几名贴身保镖离去。 彭昆回到“旺发”,立即接到白雨打来的电话,称他有重大发现,想当面汇报。彭昆令其火速过来。 白雨兴致勃勃地来到“旺发”,一坐下就急着说道:“彭军师果然料事如神,陈百威和胡蝶真的擦出火花来了!” 彭昆点着头,干咳一声道:“慢慢说。” “今晚我一直守在报社办公室,刚才终于等到了小草的电话。小草说,胡蝶早就对陈百威有了爱慕之意。” 彭昆不悦道:“这不好,传出去对陈百威有好处,无形中提高了他的身价,要写成是他蓄意勾引胡蝶。” “我知道。我在说事情的真相,到发文时当然要写成陈百威死乞白赖纠缠胡蝶。” 彭昆点头,说:“对,就是这样。你先说事情真相。” “胡蝶对陈百威早有爱慕之心,陈百威为了表现自己,有意哗众取宠,在花园里要名流听他发表演说,什么‘北望故土’呀,‘前方将士’呀,这些肉麻的话居然还打动了胡蝶,她不顾一切地和陈百威接近……他俩人在舞池里喁喁私语,情意绵绵,可惜舞池的灯光太暗,小草说他拍摄出来的照片可能效果不很好。” 彭昆说:“这些情报很重要,照片不清没关系,读者知道舞厅的光线不明。不过,这篇报道要这么写——陈百威对胡蝶的美色垂涎已久,为了得到她,便欺世盗名,拍摄所谓爱国电影,把一个女人的位置看得比民族危难还重要的人,让他拍摄《献旗》,简直是对淞沪战役800爱国将士的亵渎!” 白雨兴奋地拍起巴掌:“妙,实在妙!我现在就可根据军师的意图动笔。” “‘调包’的前期工作你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我写了一篇关于日军是否会袭击香港的时事分析,在头版占了很长篇幅,现在已经开始排版了,我写好了这个稿子,马上可以去排字室换下那篇来。” 彭昆起身道:“那好罢,我也不留你了,回报社抓紧时间写。等一会半山区有了结果我再打电话告诉你。” 白雨离去后,彭昆看看外面,又看看腕表,觉得守在半山区“之”字路上的手下应该回来了,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且说,陈百威在“之”字路拐弯处被巨石挡住,开亮车灯准备下去看个清楚,发现上面还有人撬动另一块巨石正要下来……陈百威眼快,大喝一声:“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两名“和义堂”马仔听出是陈百威的声音,吓得放下手中的钢钎拼命逃跑。 陈百威的保镖奋力追赶。 “不要开枪,”陈百威叫道,“当心惊搅了山上的大陆名流!” 保镖于是拾起坡上的钢钎,不一会,彭昆的两名马仔就一命乌呼了。 陈百威随后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路障,好让客人们畅通无阻回家去。 中秋节名流舞会就这样结束了,那些人谁也不知道这里曾有过危险。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文贵才对陈百威说:“堂主,采访你和胡女士的记者查清楚了,叫小草,是中国新闻报社的。你下山后他鬼鬼崇崇给白雨打电话。说你和胡女士十分亲热。” 陈百威感到事情严重。白雨与彭昆有交情,目前全港都知道《献旗》这部电影将由陈百威管理的佳荷电影公司拍摄,如果彭昆利用报纸炮制出丑闻抵毁他,后果不堪设想。 “你派人盯梢没有?” 文贵点头:“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会随时打电话回来。” “走,我们去坐坐。”陈百威率先步上楼。 没多久,文贵派去的探子果然打回电话,说小草行迹十分可疑,下了山就直接回报社编辑部去了,和白雨俩人鬼鬼崇崇不知在干些什么。 陈百威吩咐探子:“你不要动,盯紧他们,我马上就到!” 事情十万火急,陈百威即刻带了两名贴身保镖,驾车火速赶往《中国新闻报》社。 车停在报社附近。报社大门口有人把守,陈百威计划绕道越墙。 此时月亮已经西坠,光线被前面的高楼挡,便于隐蔽。为不惹人注意,他们采用叠罗汉的办法越墙,在墙内发现一栋楼里有一间房子亮着灯,估计那里就是编辑部了。 陈百威悄悄上了二楼,来到有灯的房间,趴在窗口一看,果见白雨和小草一边挥毫,一边得意洋洋地念道:“世道颠倒,是非混淆,吃人的魔鬼摇身一变成了菩萨,满肚子男盗女娼的陈百威为了博取一代影后胡蝶的芳心,挖空心思摇身一变成了爱国义士……机关算尽大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中秋之夜陈百威在半山别墅举办名流舞会,露出本来面目,强行与胡蝶共舞,陈百威淫邪之气甚焰,可有谁知道就在舞会开始前,陈百威竟是满口豪言壮语,声泪俱下讲述前方将士为国捐躯……如此下流无耻之徒,让他拍摄《献旗》简直是对淞沪战役800将士的亵渎……” 念到此处,白雨问小草:“你觉得怎么样?” 小草伸出拇指:“妙,姜还是老的辣,白先生不愧是本报社的第一支笔。有你的妙文,再配上我的照片,绝对是一篇轰动性的新闻。” “你还有什么好照片?” 小草道:“根据你写的内容,我用两张相片配发上去,一张是陈百威站在花园豪情万丈发表爱国演说,另一张他搂着胡蝶喁喁色眼迷迷……这两张照片发表在一起,一位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形像便跃然纸上!” 窗外的陈百威越听越气,庆幸及时发现了苗头,否则真就身败名裂了。这些年来,陈百威把黑道赚来的钱都用在明处,获得了“慈善家”,“陈义士”的好声誉,如果今晚上他们的阴谋得逞,过去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声誉扫地。 陈百威正要破门而入,发现门边有一条黑影闪过,心里吃了一惊。向保镖耳语几句,迁回包抄,原来却是文贵派来盯梢的探子。 一场误会过去,里面的白雨与小草修改了最后几个错字准备去排字室发排。 陈百威令两名手下在门外望风,干咳一声敲响房门。 屋里的两个人吃惊不少,齐声问道:“谁?” “我,彭昆派来的。” 白雨信以为真,打开门,当看清是陈百威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百威一脸笑容,宣宾夺主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坐,不必客气!” 白雨最先清醒过来,就要逃跑,但在门外又被挡了回来。 白雨自料难逃一劫,扑嗵跪在陈百威面前:“陈先生饶命,这事与我无关,饶命……” 小草是初生牛犊,也不知道白雨与彭昆之间的交易,鄙夷地看了白雨一眼,走过来问陈百威:“陈先生深夜闯报社有何指教?” 陈百威一愣,想不到报社有如此大胆的人,说道:“你问白先生就知道。” 小草搬了张椅子在陈百威对面坐下:“不必问他了。我劝陈先生还是回去的好。” “为什么?” “因为你这一闹,我们又有了新闻材料,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有人怀疑你过去的善举有虚伪的成份,我们的报纸准备揭露,没想到你深夜闯来,由此可见你心虚了——这就叫不打自招。” 陈百威这才看清对方是一张娃娃脸,笑道:“是这样吗?” 小草认真地点头,并连连叹气:“我很伤心,过去我一直认为陈先生是位大善人,没想到幕后还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内容。对这个世界我算是看透了。我曾经听人说过,香港、澳门地区有好多头面人物都是靠走私、贩毒、杀人、绑票起的家,我以前不相信,现在看来还是有一定依据。” 陈百威和蔼地问道:“你认为我也是?” 小草点头:“是的,据说陈先生也是靠走私、贩毒起家,连过去绑票议员的案子都与你有关,真是不敢想像。做为一个有良知的新闻记者,我有义务揭露出去。我这样做并不是针对某一人,而是针对不良的社会现象。” 陈百威赞许地点点头,问道:“我的那些内幕你是听谁说的?” 小草手指跪在地上的白雨:“他说的。他说有位叫彭昆的朋友知道你不少秘密。” 白雨急了:“你别冤枉人,我没说陈先生什么!” “怎么,你昨天上午才红口白牙告诉我的就不承认了!” “你、你血口喷人!”白雨啐道。 小草一下子激动起来,扶了扶眼镜,手指着白雨颤声道:“原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软骨头,算我看错了人,你你……” 陈百威拍着小草的肩,说:“小弟弟,别激动,牢骚太盛防肠断,干什么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能发表看法。” 白雨吓得全身筛米一般。 “我问你,”陈百威逼近白雨,“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陷害我?” “这事与我无关,是彭昆要我干的,说事成后让我离开香港,给一笔终生受用不尽的大钱。” “什么?彭昆给你一笔钱?”小草大吃一惊,“这样说来你说的事实不是真的?!” 白雨偷偷地看了一眼陈百威,见他瞪着凶目,忙道:“是的,我说陈先生的坏话都是根据彭昆的意图有捏造的。” 小草连连摇头:“这个世界真是黑白颠倒了,陈先生,看来是我误会了你。” 陈百威大度地说:“没关系,我很欣赏你有正义感。” 小草点头:“是的,实不相瞒,这辈子我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名见义勇为、不向任何邪恶势力屈服的记者。可入道以来,总找不到好的新闻题材。前两天,白雨突然对我说他掌握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一旦开掘出来绝对轰动全香港。 “我问是什么线索,他说陈百威是香港最伪善的一个大坏蛋,他此话一出口,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香港各报正爆炒你策划的电影《献旗》,都说这是个爱国之举,我也准备采访你,只是还没有付诸行动,我当然不肯信。白先生于是告诉我,说你爱国是一个虚牌子,无非沽名钓誉,目的是为了引诱胡蝶女士。 “当时我一听,你在我心目中的形像一下子变得丑陋无比,如今国难当头,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把800将士为国捐躯的英雄事迹当成一件讨好她人的礼品……我、我恨不的把你吃下去! “为了阻止你不要亵渎淞泸战役那一段可载入中华史册的英雄事迹,也为了挖掘出全香港最虚伪的一代大流氓,我决心冒险采访。 “后来我得知你要在半山别墅举办大陆、香港名流舞会,白先生告诉我,你办这个舞会为的是向胡蝶发起第二步攻击。我去了,从开头到结尾一直在暗中注意你和胡蝶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你们还真有那意……” 陈百威道:“我承认自己喜欢胡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并没有错,与爱不爱国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 小草点头:“现在我也这么想,当初我受了白先生的蒙蔽。人总是这样,觉得一个人不好,左看右瞧都不顺眼,我犯的正是这毛病。谁又料到是有人蓄意陷害你呢?陈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彭昆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是不是有冤仇?” 陈百威摇摇头:“我和他并无冤仇,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你可以问白先生。” 白雨为了讨好陈百威,说道:“彭昆见陈先生的威望比他高,事业更火红,心里一直怀有嫉妒,总要千方百计搞垮他。” 小草说:“原来如此,我一定在报上披露这件事,彭昆才是香港最坏的人!” 小草一腔正气,慷慨激昂,还在不断地发表他的正义之辞,这时,门外的保镖在陈百威耳停说了几句,陈百威脸色大变。 “这里已经被彭昆包围了,两位打算怎么办?”陈百威说,“如果他知道我来过这里,肯定不会轻饶你们。” “我跟陈先生走。”小草表态。 “我,我就留在这里……”白雨从地上爬起来说。 “想得美,留你在这里继续替彭昆办事,走,跟我们去!”一名保镖掏出手枪顶住白雨的太阳穴,“敢吭一声我就崩了你!” 陈百威一挥手:“走,慢了就来不及了!” 小草随手关灯,陈百威制止道:“别关灯,要给他们造成一个屋里有人的假象!” 五个人从屋里出来,外面黑灯瞎火,待眼睛适应了外面的环境,在围墙上望风的保镖迎上来,悄声说:“堂主我们被包围了。” 陈百威点头:“他们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我站在后墙发现有一辆客货两用车在附近停了下来,接着跳下一群持枪的家伙,向报社逼近。我估计一定是彭昆的人,赶紧越墙向你报告。”保镖说。 “我们人少,不是他的对手,别暴露目标,小心点,拣隐蔽的地方撤退。”陈百威吩咐道。来到围墙下,陈百威及他的三个手下可以越墙而过,但白雨、小草是文人,根本不会轻功,这下为难了。 小草还好说,扶他过去就行,可白雨是彭昆收买了的,早有逃跑之意。陈百威稍做思考,想出解决的办法,附着一位保镖的耳朵叮嘱几句。保镖会意,从地拾起一块砖头,踩在另一位保镖的肩,把墙头上的玻璃片打干净,脱下一件外衣铺在上面,然后一跃而过,身体落在了围墙外。 第二位过去的是小草,接着是白雨,这家伙骑在墙上突然想到不会有好果子吃,心想反正是一死,恰在这时他发现彭昆的人从围墙的另一端翻入报社,跃下去不顾一切地一边逃命、一边大叫:“救命啊,陈百威在这里!” 陈百威没料到出现这种意外,准备抓住白雨,但大群人已向他们包抄过来。 话说彭昆送走白雨,看看时间不早了,而留在半山区的苏小枫还没回来,十分焦急,担心他们被陈百威发现了。 已是凌晨两点,终于等到苏小枫灰溜溜回来,从他的神色看,便知事情没有办妥。 未待开口问他,苏小枫便哭丧着脸报告:“军师恕罪,事情没办好,还丢了两位弟兄性命。” “混帐、饭桶,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办不了,我要你何用,你干吗不跟着一起去死!” “报告军师如果我死了,那么这个非常重要的情报你就不知道了。” “情报?什么情报?” 苏小枫说:“我本来准备回堂口,可是妈呀,山下都是岗哨,下面走不通就上山去,果然别墅周围没有人,守门的以为我是他的同伴,问都没问就放了进去哦心里,想着胡蝶可能还留在山上,若有缘看一眼她的风采,死了也值得,所谓‘色胆包天’正是这道理,想着胡蝶的美丽,我浑身是胆,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胡蝶没见着——却见到了冤家对头。” “谁?”彭昆急问道。 “陈百威和文贵。”苏小枫有意买关子。停了一下,直到彭昆急着追问才说:“他们正在商议要事呢,说今晚一个叫小草的记者行动十分可疑,还给白雨偷偷打电话。陈百威扬言要去追杀他,我就趁机溜了出来。” 彭昆不听则已,一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想一旦白雨落在陈百威手里,严刑逼供,把什么都招出来,岂不给他抓住了把柄? 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不行,我一定要把白雨、小草陈百威一共去了几个人?” “三个人,”苏小枫道,“不,应该是四人,文贵早先还派了一个探子。”彭昆急忙点起二十多名精干的手下,乘一辆客货两用车火速赶往新闻报社。 客货车在报社附近停了下来,彭昆吩咐道:“弟兄们不要急着进去,观察清楚了再动手。” 马仔相继跳下车,逼近围墙,采取叠罗汉的办法让苏小枫先上墙头观看,发现二楼有一间房子亮着灯,估计那里可能就是编辑部了。 苏小枫跳下来向彭昆汇报,并说:“白雨、小草在里面,军师,你的意思是……?” 彭昆想了想,觉得事情既然已经露馅,白雨、小草已失去作用,于是吩咐:“你带领儿名精干机灵的弟兄上去,说陈百威已经发觉了,准备追杀他俩,这样他们自然会向我们请求保护,你就把他们带出来,余下的事我会安排。一定要快,说不定陈百威真的赶来了。” 就在这时,后墙那边传来呼救声,彭昆细辨,听出是白雨的声音,心里一惊,说道:“不好,陈百威己抢在我们前头了!” 白雨还在拼命呼救,一步三跌。彭昆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向后墙包抄过去。 这时,白雨跌跌撞憧地来到彭昆身边,口里喘着粗气。 彭昆问道:“小草呢?” “在、在陈百威手里。彭先生,你一定要夺回小草,否则他会把你的事写成报道捅出去。” 彭昆顾不上与白雨多说,率众围了过去,没想到陈百威狡滑多端,待苏小枫追赶过去时,雪佛莱小车一溜烟就无影无踪了。 彭昆气得大骂苏小枫,回过头来又问白雨:“你的那位小草可不可靠?” “什么可不可靠?”白雨不解。 “就是说他会不会出卖你,还有我?” 白雨叹道:“别提了,小草这小子是位刚从学校出来的,书呆子气十足,一心只想着出名为社会做贡献。本来他对采写陈百威并无多大兴趣,听我说陈百威是香港第一大伪君子,立即热心起来,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谁想到今晚被陈百威先到一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这就不得了了,扬言要把你的事捅出去。我看他是做得出来的。” 彭昆大惊失声。 话分两头,陈百威略施小计躲过彭昆的追击驾车回半山区别墅。 一路上小草心潮澎湃,想不到江湖上的事如此离奇变幻,险象环生,最使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江湖上好人与坏人几乎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他曾听人说过,社会上许多头面人物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等捞够了资本再回过头来当好人。莫非陈百威也属此一类? 毕竟是初生牛犊,有的是不畏虎的勇气与胆量,心里这么想,口里直问陈百威。 陈百威感到这小家伙十分可爱,反问道:“你认为呢?” 小草道:“大概也不例外。听人说过,陈先生来香港前也是一位穷小子,后来组织了帮会,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走私贩毒、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然后才有今天。” “照你这样说,我该是个坏事干尽的大恶棍了,是么?” “正是。” 陈百威突然拉下脸:“你好大胆子,既知道我是大恶棍还敢当面揭穿我,难道你不怕死吗?” 小草着实吃了一惊,继而还是镇定下来:“陈先生若要杀我,那也由不得我选择,已经上了你的车,前后左右都是你的人,怕也没用,只有听天由命。不过你别借这机会逼我就范,按你的意图办事,明白地告诉你,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是吗,你知道我会要你办事?” “最起码我是这样猜的。” 陈百威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拍着小草的肩:“小伙子,这回你猜错了。我带你走,是因为真有人要杀你,只要过了危险期,随便你去哪里或干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承认自己确实不是个好人,一个穷孩子,要想出人头地、步入上流社会,靠正当手段是达不到目的的,就是历代开国君王,一开始不也被写成贼匪?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正是这道理。我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从小立下志向,只要步入上层社会就够了,为了达到目的,杀人、绑票、走私都是免不了的。我也自知罪孽深重,这些年来一直支持慈善事业,这样做并非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为了心理上寻找一种安慰。每次赈灾捐献,我不愿接受记者的采访宣传,正是这个原因。” 小草问道:“这次拍摄电影你的动机是爱国呢或如别人说的为了一位女人?” “两者皆而有之,不过前者更多一些。”“为什么?”“很简单,我是炎黄子孙,如果连自己的祖国都不爱的话,这样的人等于没有了灵魂,活着只是一堆行尸走肉!” 小草听到这里,对陈百威的认识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概念,叹道:“原来陈先生并非报纸上说的那般高大完美,但也没有白雨形容的那样卑鄙可耻。” 陈百威点头:“我就是我,很平凡的一个人,在江湖上我的做人原则是从道义出发,如果别人不伤害我,我绝不会跟人过不去。” 小草问道:“那么彭昆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佛莱已经爬到彭昆制造事端的拐弯处,陈百威把车停下:“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说着,开了车门:“请下来吧,我请你看一样东西。”小草下了车,朝着陈百威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说:“不就是两块巨石?” “是的,是两块巨石。可是你并不知道在舞会开始之前,这两块巨石是在上面的。后来被人撬到了路面上。” “是谁,他这样做用心何在?” “彭昆。他想在这里制造大陆名流的伤亡事故,然后利用你和白雨在报上大做文章,要我一夜间身败名裂。” 小草再一次看看巨石,又仰头看坡上,果见石头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倒抽一口凉气,说:“真是人心险毒,难怪今晚在编辑部写稿时,白雨总是等电话,说是将有爆炸性新闻,原来说的是这回事。” “幸亏我察觉得早,带人及时清理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小草本着记者的职业道德认真察看一遍现场,确认无疑之发问道:“这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是何时?当初我也在别墅,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 “具体的发生时间可能更早,但发现是在舞会将要结束时,当时考虑到山上的出席者都是刚从大陆过来的备界名流,战争给他们带来的惊悸尚未稳定,不能在香港再给他们心理上造成新的恐惧,所以才决定延长舞会时间,待清除完后再让大家放心离去。” “彭昆和你一样,在香港也算是资格很老的太平绅士,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和名声,他这样做是否考虑过事情一旦败露,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一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他根本不会考虑到失败,以为买通了白雨加之自己也做得谨慎,就会万无一失。” “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草补充道,“他聪明,你比他更聪明,此事最终还是以他失败告终。请问陈先生,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百威感到额角一阵冰凉,伸手一摸,原来是头发上结了露珠:“上车吧,回别墅休息,外面风大。明天还可以带你去看山洞里的两具尸体。” 几个人一起上车,小草又向陈百威提出了一些问题。然后被安排住进客房。 是夜,小草辗转难以入眠,他太兴奋了,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名的机会,他决定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报道民国三十年中秋之夜的半山区别墅舞会——小草拟好稿子,顾不上休息,急着交给“和安乐”卫士,请他们转呈陈百威。 此时陈百威正接到彭昆的电话,提出愿意“私了”,只要不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任何条件都可以考虑。 陈百威一边把小草的初稿放在桌上,一边说:“彭先生,这事可能不太好办,即使我愿意通融,有一位叫小草的记者非要把这事捅出去不可,到时我也有一个包庇你的罪名。” 彭昆在电话那边哀求道:“小草就在你手中,你把他交给我,可以另行开价。” “彭绅士,如今不是十几年前了,人命关天的事,我怎敢轻易答应你。还有你的两位手下,在作案时被我的人失手打死了,我准备报警,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 “陈绅士,打死人的事万万张扬不得,查办起来牵联的不仅仅是这件案子,二十多年前你也并非清白,逼急了来一个鱼死网破,大不了玉石俱焚!” 陈百威从对方的口气听出彭昆已经狗急跳墙,哈哈大笑:“彭绅士非要这样我也只好奉陪,不过你可别忘了,香港的法律历来重证据,弄不好我反告你诬陷——我的证据可是现成的。有些事即便是我所为,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劝你还是三思啊!” 陈百威说罢挂了电话,并又拨号向警方详述今晚的案情。 这些年来,由于警方的不断加强与完善,各堂口办事几乎全部转入地下,尤其杀人的事更没有过去那样随便了。因此,无论陈百威还是彭昆,都十分注意社会舆论,看重自己的绅士头衔。 陈百威给警方打完电话,看了一遍小草写的报道,又递给旁边的文贵。 文贵看完文章放回桌面,见堂主那副高兴样,抚着山羊胡子,得意道:“想不到一向谨慎的彭昆这回栽在我们手里了。” “他早就该有此下场了。”陈百威道,“这一次我们可算是大赚特赚,彭昆栽了还在其次,香港所有的报纸一旦披露,等于给我们将要拍摄的电影《献旗》做了一次全方位的免费广告!” 文贵击掌道:“我倒是把最重要的给忽略了!” 第二十三章 扫荡九龙 话说彭昆从新闻报社回来,越想越感到问题严重。 自从省港大罢工以后,由于香港的警力日渐强大,他感到光靠在黑道上打打杀杀已没有过去那样好混了,幸好还争得一个太平绅士的头衔。 多少年来,他把自己扮装成好人,参加社会上的各项慈善活动,好容易获得与太平绅士相称的社会名声,没想到一夜之间彻底砸了。 陈百威毫无通融的口气令彭昆绝望。这还不算,他们打死两名和义堂成员也向警方告了案,成了他暗害大陆名流的证据。 接下来一切都在陈百威的操纵之中:警方立案侦查,小草出面佐证,各家报纸打落水狗似的纷纷刊登彭昆的各种丑闻……名声臭了,接瞳而至的是生意大受影响,这些年来,彭昆挖空心思苦心经营“旺发”,采取了多种手法,使“旺发”始终居于塘西风月之首。 三十年代中期,公娼被禁,彭昆灵机一动,想出了不少花样。 第一,导游社。 男女之间,虽然最后还是上床那回事,但在那回事之前,玩出许多花佯来,增加一些神秘感,就有了更强的诱惑力。彭昆的“导游社”就是把他过去经营的妓寨改换名称,妓女成了导游妹,带客人入室内松筋骨、按摩,撩得嫖客到最后不得不掏钱干那事。 第二,人体写生。 这玩意是受到大陆著名画家刘海栗开办人体写生引起官司想出来的,不过到了彭昆手里,并非为了艺术,而是一种纯粹的色情玩意。只要交钱,不管你会不会绘图都可以进去。凡想看裸体美女的男人,在外面按铃,立即有人出来请入内。里面是一个大客厅,按美术学校的画室布置,设有很多画架。交了钱,每人发一个画板,一张宣纸、一支铅笔,然后坐在画架前,看台上一位一丝不挂的妙龄女郎做搔姿状,三分钟过后,自会有人喊道:“摆好另一款姿势啦!”这玩意一兴起,“旺发”立即门庭若市,大厅里挤得满满的,又可逃脱政府的查禁。 第三,真人表演。 这也是彭昆想出来的绝招,在一间大厅里,四周都是坐位,中间放一张床,交了钱走进去,灯光就照着中间那张床上的一对赤裸男女没完没了的用各种动作做爱,看的周围的人难耐难熬。 此外,彭昆还发明了“一元试片”、“小步电影”等等玩意,生意一直红火,没料到短短的一段时间,因名声臭了,连客人都不愿做他的生意。彭昆本是位心胸狭窄的人,这样一来他把仇恨发泄到港人身上,恨不能鱼肉全港百姓。 这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就在半山区事件发生不久,日本人的气焰日渐嚣张,积极地推行“南进”方针,香港上空乌云密布,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最先得到这消息的人是苏小枫,他回来向彭昆报告,当时彭昆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苏小枫吓坏了,以为彭昆中风,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军师,你怎么啦?!” 彭昆突然大喊道:“我报仇的日子终于来罗!” 苏小枫不解:“军师,日本人就要来了,你为什么还高兴?” 彭昆满面春风,说道:“我告诉你,日本人来了是大大的好事。” 苏小枫搔着首,还是不解:“可是,听说日本人很凶的,见人就杀。” “正因为凶,肯定连英国人也怕他,这样一来就没有精力管治安,我们就可以趁机大捞特捞不用担心警察!” 苏小枫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喃喃道:“只是我们的名声从此更臭了。” “我的名声早就臭了,这回我要坏到底,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坏事——遗臭万年总比默默无闻好得多。你知道日本人具体什么时候打过来吗?”苏小枫摇头:“总之快了,新港督杨慕琦上任一位家眷也没带,现在香港的正规部队只有英国两个营、印度军队两个营。此外还有高射炮队,野战炮队、皇家工程队。杨慕畸很焦急,想招募组织非正规部队,几经努力,才有了退伍军人休斯指挥的一班超过55岁的外籍人士组成的‘休斯兵团’以及香港英籍居民组成的‘香港团队’。另外还有一百名葡萄牙人和450名华人自愿入伍。看样子是非打不可了。” 彭昆点头:“很好,我们马上组织力量,准备大干一场!你下去打听,一有消息火速汇报。我们要选准日本人抵达前的两天行动,这两天绝对安全,警察都上前线去了!”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1941年12月8日清晨8时30分,日本空军在九龙的城南道投下了第一颗炸弹,香港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当日,日军除以空军轰炸启德机场、金钟兵房及大古船坞等地之外,陆军第三十八师团,亦以第二二八步兵联队为攻击前锋,向新界进攻;海军方面亦由第二舰队协同作战。于是,新界北部一下子便陷入日军手中。 9日午后,日军已攻至城门水塘附近,九龙市虽有狮子山隔着,但密集的枪炮声已是清晰可闻了。 这一天,九龙的大多数人没命地乘船划过维多利亚港,警察更是跑得一个不剩。 从早晨闻到枪声开始,彭昆就调集全堂口的主要力量,涉过对面,在九龙区的钦州街一带潜伏下来。 到了下午,眼见九龙的警察全部过香港去了,彭昆率手下准备出动,没想到在他的影响下,香港好多堂口都过来发财了。 苏小枫最先发现,不安地告诉彭昆:“军师不好了,我们发财,其他堂口也跟着来了!” “有多少人?” “数不清楚,大概好几百人。” 彭昆仰天大笑:“他妈的我彭昆干坏事大家都跟着学,哈哈,很好,坏人越多,天下越乱,我就当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人头!小枫,你下去联络他们,要他们尽快赶到钦州街开一个会,免得相互之间发生冲突。” 到了下午,所有想发财的人都到钦州街来了,彭昆见时间不能再拖,跳到一个高台上,用尖尖的声调对着四周的人大声叫喊:“弟兄们,我们发财的日子终于来了!所有的‘花腰’(警察)都跑到对岸去啦!我们要把握时机,即时出动,各堂口要齐心协力,互相支持,提防‘羊牯’们会反抗。我彭某人历来是最讲义气、最论公道的,绝不会仗着人多势众,独个发财,我绝对不是那号人。不管是划分地盘、还是来个大兜乱,稍后各堂口的大佬再行商议。现在,哪一位弟兄有意见和想法赶快提出来,免得阻碍发财时间……” 彭昆的话声刚落,各堂口的人七嘴八舌各抒已见,有主张集中全力攻打银行的,有主张逐家逐户进行搜掠的,也有主张先行抢劫金铺及大公司的,意见纷纷,不一而足。 彭昆听得烦了,大声叫道:“别吵了,日本人马上就要过来,你们还想不想发财?!谁有妙计站出来到这台上说,下面的不许乱七八糟瞎讲!” 众人安静下来,这时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走上台向彭昆施礼:“在下粤东的叔父‘四眼球’便是,早闻彭军师大名,今天我是刚从广州过来的,难得大家讲江湖道义,不欺生,我就把自己的‘心得’告诉大家,说不定对大家发财都有好处。” 彭昆向他还礼,跳下高台。四眼球也不客气,上了台,干咳两声,说道:“实不相瞒,早在三年前广州沦陷时,我就在西壕口和西关一带干过这发财的勾当,积有一些经验。目下虽在兵荒马乱之中,对于财物,‘羊牯’还是非常重视的。俗话说,钱是命,命是钱,钱与命相连。如果我们过于轻敌,或者力量过于分散,则会遇到强烈的反抗。” 说到此处,四眼球顿了顿,撩起左边衣袖,露出一处五寸长的伤疤:“弟兄们请看,这就是我当年攻入西关一家大宅时,因为过于轻敌,结果被他们一刀砍成这样,若不是同伴齐心拼杀,差点死了。”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都认为四眼球的经验值得推广,都急于请教。 彭昆见状干咳一声,止住众人说话,向四眼球请教道:“看来叔父在广州抢‘羊牯’积累了一套很有用的宝贵经验,请问要如何布置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四眼球清清爽子道:“我们要进行发财大计,不能把力量分散,最低限度要一百人为一股;同时,必须要带上足够的‘架撑’(武器),才能使‘羊牯’们感到惧怕。在还要发财大计之前必须预先分配地盘,免得到时候发生纠纷自相残杀。” 彭昆点头说:“叔父说得很有道理,那么现在各堂口选派一名代表来,用抽签的方式分配发财地盘。” 四眼球自知人手少,举手道:“我们粤东就不参加抽签了,只要官涌附近柯士甸道和佐敦道之间的几条街道。” 原来四眼球从广州过来就住在官涌附近,对这地区熟,所以提出要这里。彭昆道:“好,我同意粤东的意见,还有谁不想抽签提出来。”等了片刻又道:“既然大家同意抽签那我就把地段写在纸上,每个堂口捡一个纸团。”彭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把各地段的名称分纸写好,揉成团放在台上,只留下一张地段好的放在自己手掌指缝里。 结果,彭昆分得旺角区,即南由东街起,北至界限街止的一带街道;“和洪圣”分得深水涉区,即由界限街到青山道尾;“和利和”分得油麻地区,即南由佐敦道起,北至山东街止的一带街道。 地盘划分完毕,彭昆又说:“弟兄们马上就要去发大财了,建议凡参加发财的弟兄左臂缠绕一块白布作为标志,另外还用‘胜利’二字做为口号,以免碰头时发生误会。” 众人一致表示赞同。 一切商议就绪,已到了黄昏时分,这时大家洗耳倾听,新界方面传来的枪炮声渐渐稀少了。 彭昆皱皱眉头,大声喊道:“苏小枫!” 苏小枫从人堆地挤向台前:“在,请问军师有何吩咐?” “日本人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怎听不到集密的枪炮声?” “报告军师,”苏小枫道,“下午我到新界附近打探,日本人已绕过大埔,向九龙市移动,可能是要攻打九龙市了。” 彭昆手臂一挥,尖声叫道:“弟兄们,发大财去吧,这机会千载难逢!别忘了照我们商议好的去做!” 众人解散后,忙着四处联系,找寻帮中手足,准备大发战争财。 彭昆是早有准备的,不用去找人,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寻一家布匹庄弄一些白布缠臂。果然在钦州街附近寻到一家“池记绸庄”,在外面敲起门来:“开门开门,我们要买布!” 很久里头没人应,苏小枫道:“军师,这地盘不是我们的,是不是……?” “放臭屁,”彭昆骂道,“现在九龙地区都是我姓彭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又继续敲门道:“不开门我要砸了!别装蒜,我知道里头有人!”说着,拾了砖块撞击起来。 里头果然有人,说道:“先生,兵荒马乱的我们不做生意,你上别处吧。” 说话的是一位女人,彭昆听到女人的声音,全身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恨不得即刻进去把她搂在怀里……高声叫道:“决开门,没什么条件可讲的,要不砸你的店!” 里头的女人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发现外面黑压压的都是人,便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心里一惊,回房忙乱了一阵才来开门,彭昆觉得这女人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彭昆一进门便背着手干咳道:“别吓着了,我们想买点白布,先拿出来,后面还有大棕生意要做。” 女店主发现彭昆一双眼睛色迷迷的,倒退几步,猛发现一个瘦猴一样的人向柜台内的一个货柜走,冲过去大声叫喊:“不许动!” 原来那货柜后露出一件女人的花衣边角被苏小枫发现,女店主扑过去时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已被苏小枫从货柜里拉了出来,但见她明眸浩齿,面若桃花,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女店主舍命地护住女孩,如发怒的母狮,吼叫道:“她是我女儿,不许动她!” 见到这小女孩,彭昆不免动心,咽了咽口水走过去,越看越觉得面熟,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时中年女店主突然惊叫道:“你不就是彭老板吗?” 彭昆点点头:“你……?” “你难道忘了,二十年前,在上环码头是你租了我家的船去广州运货。” 彭昆终于记起来了,二十年前,他在上环租了一条船去广州贩运枪支,船老大叫池一流……:“你,你就是池一流的女儿?” 女店主点点头,回想过去,禁不住泪流满面“自从我父亲、弟弟随你去了广州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彭昆记得当时是杀了一对父子,不过印象不是很深,这辈子杀的人实在太多,记不过来了,但有一个印象是很深刻的:海风中,一对母女在码头上焦急地寻找亲人,那女孩也是十三四岁年纪,含苞待放,曾令彭昆怦然动心,若不是忙于厮杀,是要想办法把她弄到手的……彭昆又咽下口水,走过去抚摸小姑娘的脸蛋,当时,那海风中的小姑娘就是今天这样子,一模一样……难怪一见面就产生了错觉。 女店主叫池小丽,当年她们一家在上环以航运为业,后来父亲、弟弟神秘失踪了,没多久,母亲因悲痛过度一病而亡。池小丽把船只卖掉,专门经营布匹,并招一位老实本份的店小二做夫婿,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只是时常思念亲人,她知道父亲、弟弟可能不在人间了,但心里一直抱着幻想,觉得父亲、弟弟某一天会突然回来……因此,她常常对女儿说:“我们好好做生意多赚钱,等哪一天你外公和舅舅回来,一家人过日子。” 池小丽知道彭昆是干什么的,但说什么也不敢相信父弟会被他无缘无故杀害,此时对了面,她有了问一问的冲动。 “彭老板,”池小丽抹去泪,“很多年了,我一直有个强烈的愿望,想向你问一问我父亲,弟弟的下落,可是我又害怕问,担心听到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挨到今天,我不能不问了……请你一定要说实话,我父亲、弟弟是不是死了?” 彭昆点了点头。 池小丽一听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和女儿搂在一起……“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可以,不过你别激动。”彭昆觉得没必要再拖延时间了,说道。“当时我们租你家的船并不是做正当生意,是走私枪枝……你父亲太喜欢管闲事了,我们不得已杀了他——当然,你弟弟是不该杀的,可是不一起杀掉——” 池小丽强忍着悲愤,扑过来要拼命,彭昆掏出枪扣动了板机……小姑娘失声尖叫,扑在母亲身上……恰在这时,头顶上的阁楼里跳下一位汉子,与彭昆拼命。彭昆措手不及,身上挨了几拳,脖子也被掐住。 原来这汉子正是池小丽的丈夫,以为匪徒们只杀男人,女人会没事,所以一个人躲在阁楼里。想不到这些没有人性的劫匪竟开枪杀害他的妻子。彭昆本想命令手下开枪,但脖子被掐哪里叫得出来?好在苏小枫还算聪明,用枪顶着汉子的背开了两抢。 汉子倒在血泊里,小女孩子扑上去哭叫父亲。彭昆淫性大发地扑过去……小女孩很机灵,躲过了。 彭昆见手下看他的热闹,骂道:“看什么?给我搜东西、砸店!”自己却一门心思去追女孩。 女孩无处可躲,向楼上爬。彭昆道:“乖一点,要和你好,不会杀你……” 从一楼追到四楼天台,小女孩再也无处可逃了,彭昆狞笑道:“怎么样,这回死心了吧?乖一点,免得动武伤着你!” 彭昆色迷迷地添着舌头慢慢逼近小女孩,小女孩坐在天台护栏上吓得全身发抖,眼见无法逃脱,哭叫道:“爹地、妈咪,等一等我——” 彭昆赶到护栏时,小女孩正悬在空中向街心坠落,眼睁睁看着一位美艳的处女很快变成了一团肉泥,不禁连叹可惜。 彭昆下来时,店里已洗劫一空,接着又在附近找到两家刀剪店,破门而入,寻找比枪方便的各类“架撑”,如西瓜刀、牛肉刀、大剪刀、屠刀等。是夜,九龙各区警署人员虽然尚未撤往港岛,但已无人巡逻,油麻地、旺角、深水涉警署都把大门关上,连门口站岗人员都被撤了。 从刀剪店出来,苏小枫建议道:“军师,抢一般的店铺没意思,不如专抢金铺、银行,装一口袋金子就发财了!” 彭昆觉得很有道理,当时金铺最多最有名的在上海街一带,于是从北至南,逐间洗劫,敢于违抗者,格杀勿论。 彭昆很得意,认为这辈子杀人还是今晚杀得开心,只凭性起,想杀就杀,根本不用担心杀人偿命或警方追捕。乱世中杀人是最过瘾的,杀得多了,竟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从北一路杀到南,彭昆一干人等已杀红了双眼。经过天后庙附近时,旁边有一间规模很大的珠宝行。 苏小枫跑过来问道:“军师,要不要进去?” 彭昆挥着枪:“走,当然进去!” “你知道这珠宝行是谁的吗?” 彭昆这才眯缝着眼睛借着街灯看上面的招牌,写着“伍氏珠宝行”,说道,“不就是伍平的么?一样不能饶他!” 马仔们破门而入,恰好伍平正在指挥十几个店伙计转移稍值钱的东西。见一伙人蜂涌而入,便知来者不善,抱拳施礼道:“各位好汉,老朽店里值钱的已经运回香港,这些破旧玩意若喜欢的话请自便,请自便。” 彭昆躲在外面,毕竟太熟了,一时难以拉下最后的一点情面——这也是他浑身上下还残留的一点人性。 一会苏小枫出来汇报:“军师,老东西说值钱的没有了,怎么办?” 彭昆眼睛滴溜溜转了一阵,咬牙道:“这老家伙是只老狐狸,不要信他,他的东西若是转移了还赖在这里干吗?进去认真搜,有保险柜什么的要他打开!” 果如彭昆所料,“伍氏珠宝行”所有值钱的金银珠宝并没有转移,因战争发生得太突然,且事前毫无预兆。伍平从香港匆匆赶来,打算把财物先迁到香港再转入欧洲的一些银行。没想到日军未来,先遇本地劫匪。经过一番地毯式的搜查,马仔在一密库里寻得一个巨大保险箱。 伍平先是一惊,继而说:“保险箱是空的。” 一位马仔叫道:“管它是空的还是实的,你打开再说!” 伍平仍狡辨道:“对不起,我没钥匙,这铺子是老板的,我是帐房。” 马仔居然相信,追问道:“你们谁是老板?” 店伙计面面相觑,伍平抱拳道:“我们都不是老板。我已经说了,老板携了值钱东西过香港去了。” 苏小枫再也捺耐不住了,从人群里挤到前台,抱拳道:“伍议员,快把钥匙支出来吧。别人不认得你,难道我不认得?” 伍平高兴地叫道:“阿呀,原来是小枫老弟,都是一家人,请坐、请坐!” 苏小枫用力推了一把,伍平一个趔趄倒退几步,但还是侥幸地说道:“小枫老弟,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苏小枫撇撇嘴:“你少和我套近乎,这时候我除了认识钱,谁都不认得!”“伍先生,还是识相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伍平见苏小枫不买他的帐,对其他人说:“你们知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军师彭昆是把兄弟,他当上太平绅士还是我帮的忙。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信回去问你们军师。” 苏小枫冷笑道:“伍议员,你别做梦了,还是乖乖地把钥匙缴出来吧!实不相瞒,我们是奉彭军师的命令行事。” “我不相们,一定是你假冒他的命令!彭军师再不讲理也不会连我的东西也抢。” 彭昆出面抱拳道:“伍议员别来无恙?” 伍平如获救命稻草一般拉着彭昆的手:“好弟兄,这回我可以获救了。这些人都不肯给我面子,非要开保险柜不可。” “他们要你打开保险柜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里头有金银珠宝,其实什么也没有,是空的,真的是空的。” “那就好,你打开给他们瞧瞧。”不等伍平开口,彭昆高声宣布道:“你们听到了没有?伍议员是我的朋友,他说保险柜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等会打开给你们瞧瞧,要是没有马上离开,给我留点面子!” 伍平是见过各种场面的,当然明白彭昆的意思,只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快变脸,惊愕地望着他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伍议员,做为朋友我只能帮到这一步了,快打开吧,既然你说没有,怕什么?” 伍平用发颤的声音说:“彭昆,这么多年来,你我的交情不可谓不深,到了这关健时刻,你放我一马不行吗?” 彭昆从鼻子里哼出声音,说:“伍议员是位明白人,怎么现在糊涂了?你难道不闻‘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句俗语?我承认你我过去交情很深,但都是各取其所的相互利用,一旦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复存在。若按老先生的逻辑,中国的大片土地都还是秦始皇的呢,怎么后来又出现了三国二晋南北朝?出现了清朝皇帝?而且现在又有了日本人!可见这个世界上的土地、金银财主还有女人都是公共资源,谁有能耐谁就占为已有,做生意赚钱和打劫发财只是手段不同,性质还是一个样。今天好不容易轮到我坐庄,这九龙的财产都是我的!你不是扯交情么?我告诉你,今天彭某人够给你面子了,不看在过去的情面上,一进门先杀几个,看你敢不敢违抗!” 伍平总算看清了彭昆的面目,用手指着他颤声道:“这么多年来我都看走了眼,今天总算认识你了!” 彭昆仰首大笑,阴冷道:“老先生,还是乖乖地把钥匙交出来,免得我们动手!” 伍平冷笑道:“你别做梦,我明告诉你,保险柜里有价值几百万的金银珠宝,但我就是不会交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这种毫无人性的匪徒得到财产,为了掩饰自己,同样也不会放过我们。” “算你聪明!”彭昆道,“不过我会有办法让你交出来。”说完,拉着伍平几根胡须用力一扯——伍平痛得呲牙咧嘴,一摸下巴,出血了…… “伍议员,痛吗?”彭昆手里耍弄着那一撮白胡子,阴阳怪气地说:“你已经一把年纪了,这又何苦呢?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虽然你今天难免一死,但我可以让你死得利索点,一枪打中心窝,什么痛苦也没有,来生还可以投胎转生。如果不肯合作,我让你活不成,死不了。比如割了舌头防止你乱话,断十个指头免得你写我干过的坏事……怎么样,肯不肯合作?”伍平此刻喉咙一热,一口痰涌了上来,向彭昆脸上啐去。彭昆一边用手绢揩,遂下令:“把伍议员架起来,不要让他乱动。”伍平被几位汉子架着,手脚不能动,但嘴里还是骂个不休。彭昆道:“看来伍先生以为我是开玩笑的,来人啦,拿一盒火柴,伍议员这一口胡子很潇洒,不知迷倒多少女人,今天我烧了它!” 彭昆擦燃火柴,点着了伍平的长胡子,伍平哇哇大叫,屋内上下弥漫了毛发燃烧时的焦糊味……“现在想通了没有?”彭昆问道。 伍平一生这是第一次受刑,十几年前虽被绑票过一次,但匪徒们并没有虐待他。他实在受不了了,痛苦地说:“求求你让我死个痛快,我把钥匙给你。” “这还差不多,”彭昆道,“你说,说完我马上成全你。” “先放开我,我受不了,让我休息一会。” 彭昆于是下令松绑。伍平摸摸空空的下巴和嘴唇,奇痛无比,流出两行泪,哭喊一声:“苍天呀,你要长眼——”喊完,一头撞在砖墙上……彭昆急忙制止,但已经晚了,伍平双眼翻白,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彭昆激怒了,下令道:“把他剁成肉泥!” 一阵乱刀,吓得十几个店伙一起跪下,哭着求饶。 伍平的尸体很快剁成了碎肉,彭昆指着十几名店伙记说:“你们都看着了,这就是不愿交钥匙的下场!” 店伙计一齐捣蒜般磕头:“好汉饶命,我们是佣工,实在不知道钥匙在哪里,这是个简单的道理,换了你做老板也不会让伙计知道很多机密。” 红了眼睛的彭昆哪里肯听,吼道:“你们骗不了我,我知道你们的用心,想等我们走了再取出财宝瓜分。想的倒美,我不会让你们称心的!你们按年龄排好队,从老到少,一个一个拷问!” 于是将十几个店员按年龄次序,逐一赶出门外,盘问钥匙下落。这些人实在不知东家把钥匙藏于何处,自然无法回答,只好一一被乱刀砍死。 杀至最后,是一名十五岁的小店员,他扑嗵跪地向彭昆哀求:“好汉饶命,我是一位新店员,才来不久,师爷、师父、师哥都不知钥匙下落,我如何知道?我是个苦命的人,自小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祖母由我奉养,不是我贪生怕死,实在是老祖母可怜,我死了她连下床煮饭都不能……” 彭昆道:“你连自己都顾不来还想着一个早就该死的老太太,可见你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笨蛋!留你也没用,不如成全了你!”说完一枪打在少年额头上,接着在太阳穴补了一枪,直到确认死定了才余怒未消地离去。 由于在“伍氏珠宝行”一无所获,彭昆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将仇恨倾泄到其他商户、银行身上。教导手下道:“我们如今的首要任务是发财,没有时间跟人讲人情,凡不肯缴出财物的,先砍倒几个再搜!” 1941年12月9日,是九龙地区居民开埠以来度过的最黑暗、最血腥的一个晚上,匪徒们所到之处,劫财劫色,草菅人命。战后,1946年出版的《香港年鉴》有明文记载:“……深水圳、旺角及油麻地一带,匪徒乘机出动,大肆抢劫杀戮,殷商富户多被抢杀,损失惨重……” 是夜,彭昆一伙劫得财物无数,由于机会难得,人人精神旺盛,毫无倦意。到了凌晨,彭昆鼓励手下:“弟兄们,日本人快要打过来了,再不抓紧,机会就没有了,晚上我们干个通霄!顶不住可抽几袋鸦片提神!” 手下人齐声喊道:“我们要发财,我们不累!” 彭昆看到手下情绪激昂,非常满意,高声叫道:“好,我们现在到尖沙咀发财去!” 苏小枫走过来小声道:“军师,尖沙咀住了不少洋人,说不定他们有枪。” “不怕,我们人多势众洋人也怕死的。” “如果遭到抵抗,我们有损失不合算。” 彭昆道:“要想发大财就不要顾忌那么多。现在各处都洗劫得差不多了,九龙城区已被潮帮的‘福义安’反复洗劫,再不开辟新地盘就要坐失良机,你没听说在新界与日本人作战的英军已经顶不住了?” 苏小枫点头:“听说了,日本人很快就会进入九龙市区。” “那还等什么?马上向尖沙咀方向进军!” “冲啊!” “发大财啦!!” 以彭昆为首的劫匪们呼喊着口号,浩浩荡荡冲入尖沙咀地区,率先捣毁九龙仓大闸,蜂拥而入,仓内存留的白米、砂糖、棉纱、布匹、罐头、洋酒即抢掠一空,用客货车运往设在九龙地区的“和义堂”据点。库内有员工十几名,劫后,彭昆又下令一阵乱枪把他们射杀了,又转入汉口道洗劫。 1941年12月10日凌晨,汉口道的居民忽然听得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从四方八面涌来,以为是日军杀到了,慌忙爬起来藏好财物。 定下心来聆听,却是本地口音,并夹杂着粗言脏语,便料知是怎么回事了,还未来得及做应变准备,各家大门已被乒乒乓乓地猛力撞开,一群左臂缠着白布,手持驳壳枪或利器的人凶神恶煞般涌进来,入屋后不问青红皂白,喝令蹲下,拳打脚踢一番,然后翻箱倒柜,大肆搜劫。 彭昆手里提着枪,由保镖护卫,专拣豪宅洗劫。 来到一处找换店,门外贴着“金钱找换”的招牌,大喜,破门而入。 店主见状,吓得面如土色,自动将所有现钞约三千多港市双手奉献,求饶道:“好汉饶命,钱物都在这里,自愿孝敬。” 彭昆冷笑着一把夺过,交给手下,又伸出手:“还有呢?” “没有了,实实在在没有了。” “那你外面写着‘金银找换’是什么意思?” “好汉听我说,这‘金银找换’其实都是清未民初一直遗留下来的商业惯用语,不信可问问老人,即使就是有金银,兵荒马乱之年,也不会到我这小店找换。” 彭昆脸一沉,吼道:“给我打!” 一阵乱棍乱刀,店主倒在血泊之中,也不管他死还是活,再向南进行“发财大计”。 出门时,点上一把火,看到火光冲天,然后狂笑着离去。 走了没多远,前面有一栋大楼,像是富贵人家,下令撞开门,却是四户洋人。其中三户都是葡萄牙人。当时葡萄牙是亲德的,而日本则为轴心国之一,所以这些葡人都以为日本人会尊重他们,并不急于走避,没想到会碰上这一伙凶神。 彭昆喝令他们走进厕所蹲下,在屋内搜索一番之后,认为还不止这些东西,于是又把厕所中的人提出来逐个拷问,其中有个懂粤语的,在两者之间作翻译。当听说再无财物时,彭昆认为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又是一阵射杀,打得血肉横飞,正准备火焚。楼上传来一声惊叫,像是女人的声音。 彭昆一听到女人声音,弃下洋人尸体,众遁声上楼,发现是一位葡萄牙孕妇被枪声吓得大叫。 彭昆见洋女人才二十岁年纪,长得还有点姿色,淫性大发,竟当着手下的面就地奸污……完事后又大方地对手下说:“赏你们玩玩去!好好替我卖命!”可怜这位身怀六甲的妇女,遭此轮奸引起流产昏死过去。 彭昆在离去时点上一把火,看着火光冲天,十分开心。 尖沙咀很快也劫洗光了,彭昆几乎不做多少考虑决定向红勘区开刀。 此时的红勘区街道清闲,居民少,大的商户不多,只有黄埔船坞最引人注目。其实船坞之内,除了修船机械及笨重钢材没有贵重物品,失去理智的彭昆见了,不禁恼羞成怒,一把大火,把船坞烧个精光! “军师,现在没有好发财的地方了,是否可以收场?”苏小枫经历一日一夜血腥,良心发现,产生了畏惧。 彭昆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休,下令道:“集中力量,向红勘居民区进发,没有财物,人都要杀几个!” “和义堂”在彭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向红勘区、土瓜湾一带“发展”。这里并无巨商富户,为了彻底搜刮,彭星想出一个妙法,在每条街道中间,首先燃起一堆堆烈火,然后将所有居民驱赶到街道上,排成长队,勒令奉献财物。 彭昆令苏小枫从近处搬来一张骨牌凳,站在上面,向居民大声宣布:“今天和你们明说了,我们就是劫匪,平时由于‘花腰’的管束,我们一直忍气吞声,现在总算有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不趁机捞一把,连自己都对不起!不瞒各位,这一天一夜来,我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人。不过别怕,我不是疯子,不会乱杀无辜,只有那些不听话的才杀!你们也一样,如有胆敢反抗或毫无贡献的,就推入这火中烧死!” 居民们的四周都是荷枪实弹或手持利器的匪徒,面对这种情景,谁还敢反抗? 此时是1941年12月10日下午,天是铅色的,太阳挂在西边天际,但被灰蒙蒙的烟尘染得没有一点光彩。 仿佛这是一个专门杀人的日子,九龙城那边,日本人与英军血战,九龙每条街道上,香港各堂口对无辜的居民实施血洗……下午,彭昆一伙边烧边抢,汹汹而来,满载而去,好不得意,当抢到九龙城道北帝街附近已是黄昏。 忽听得深院大宅里一片鸡飞狗叫,苏小枫提醒道:“军师,这九龙城道历来是‘三山会’的地盘,要不要绕过去?” 彭昆此时已不管什么“三山会”、“四山会”,只知道这深院大宅里红墙绿瓦是富人居住处,一挥枪道:“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彭昆一伙抢了两家,得利很是丰厚,因利所驱,再向纵深处发展。 来到一条大街,被一彪人马挡住,为首的正是黄绍荣,喝问道:“什么人,胆敢到这里撒野?!” 彭昆举起缠了白布的左臂,高声喊着事前定下的暗号:“胜利!” “三山会”没有参加划分地盘。黄绍荣粗鲁地骂道:“胜利个屁,丢你老妈,识相的给我滚,别在这里讨死!” 苏小枫见对方如此,跳起来叫道:“姓黄的你别在这里翻脸不认人,烧成灰老子也认得你!” “我认识你是我裆里的,还不快滚!” 彭昆在这空档认真观察了对方,见他们人数不多,可能是去其他地方行劫走了一部分,恰好莫启青也在里头,心里一个念头产生了,对苏小枫道:“今晚我们把他们吃掉!” “对呀,这是个好机会,打死了莫启青,我们在香港又少了一个劲敌!” 主意已定,彭昆干咳一声,一边吩咐苏小枫下去布置,一边抱拳道:“各位兄弟,发财大家一起发,请让开一条道来,行个方便。” 见“和义堂”还不死心,莫启青出面了,抱拳道:“彭军师,自从省港大罢工以后,我们两家情同手足,相互照应,才在江湖上立下足来,没被陈百威吃了,怎么到了这节骨眼上反而为这点小事发难?” 彭昆见手下已准备好了,没必要再绕圈子,说:“莫堂主是聪明人,怎么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都不懂?我过去与你连手,为的是不让本堂被‘和安乐’吃掉,现在很快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世道都换了,你我哪有交情可讲?让开道,别妨碍老子发财!”说完挥手一枪,莫启青因毫无准备,已是措手莫及,幸好黄绍荣眼疾手快,一掌推开堂主——然而,自己却中了一弹…… “弟兄们杀呵,杀狗日的‘三山会’!”彭昆喊道,“杀了他们再杀陈百威,香港江湖就是我们称霸啦!” 彭昆喊着,自己却躲在一只垃圾桶后指挥战斗。 巷子里一时枪声大作,“三山会”方面来不及躲避的都当场打死,街道上横了一堆尸体,血流满地……莫启青死了得力干将,悲痛化作仇恨,闪入一栋楼后,挥枪还击,几次组织强行冲锋,都被密集的枪弹压了下去。 彭昆遇到了强烈的抵抗,此时性命要紧,也不顾脏,钻进垃圾桶旁的一堆垃圾里观战,发现对方虽悍,但人员很少,于是抖去头上的脏物高叫:“弟兄们,‘三山会’就剩几个虾兵蟹将啦,打死他们!” 莫启青面对强敌,毫无惧色,仗着手下都是行伍出身,弹无虚发,把握战机,等候机会出现。 彭昆见对方的枪声稀少,得意起来。恰在此时,莫启青方面不时有人在巷里窜来窜去,“和义堂”自然一阵乱枪猛打。 约有十几分钟,“三山会”在巷口里出现了一大批人,彭昆以为机会到了,高兴地喊道:“兄弟们,打呀!” 然而喊叫过后并无人反应。彭昆纳闷,回头问道:“不该打的时候猛打,到了该打的时候怎么都哑了?” 一名马仔苦着脸道:“报告军师,子弹没了。” 彭昆大惊失色,自知中了莫启青的奸计,嘴里喃喃道:“怎么没子弹了?” 莫启青身先士卒,挥着一把砍刀,像梁山好汉一般杀将过来。身后,有抡斧的、持棍的,一个个如凶神恶煞。 彭昆情知不妙,叫道:“给我顶住、顶住!”自己却调头逃命。 苏小枫等人慌忙拿起棍棒,或抽出腰上别着的“架撑”。 双方一经接触,棍棒齐飞,刀斧并举,叮叮当当,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约斗了十几分钟,双方死伤累累,尸横满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彭昆躲在远处一堵矮墙后,发现“三山会”人员越来越少,力气也渐渐不支,得意了,指着身旁的保镖骂道:“贪生怕死的东西,还不去帮忙!” “三山会”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拥着莫启青逃命。 “不要放虎归山!”彭昆喊道,“否则后患无穷!” 众人奋力追赶,终因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对地形又不熟,眼睁睁让莫启青等人跑了。 彭昆十分懊丧,认为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嘴里骂个不休。 彭昆因受到抵抗,担心北上还会遇上强敌,只好挥师南下,离开北帝街。半路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五十多名马仔。 彭昆心里窝着火,正要寻找发泄的地方,又怕遭到抵抗,只好一路南下。出了九龙城,横过亚皆老街,到处一片黑灯瞎火。现在众人已经疲倦,只能避硬吃软,绕过一栋栋豪宅,接下来很远不见一座屋宇。 “回去吧,”苏小枫道,“这里是无人区。” 彭昆不信,举头望去,看到东方马头角有一片灯光,杀性又起,手臂一挥道:“杀呀,前面又有‘羊枯’了!” 马头角在启德机场附近,南靠九龙湾渡轮码头,北临宋王台,在抗日战争前夕,这里是海滩和烂地,但却盖搭着许多棚舍木板屋,居住了大批修船工人。 由于这里是一些因简就陋的临时栖身地,破破烂烂不起眼,过了几起黑帮都嫌其没有油水而放弃,彭昆也是欺善怕恶之徒,刚受到莫启青的打击,只是想着出一口恶气,选这些小棚小居杀一批毫无反抗能力的人,逞逞自己的威风,在手下面前也好挣回一点面子。 棚舍里点着电灯,光线从壁缝里射出来,照的也不太清楚。 地面坎坷不平,不少地方还有积水或废弃的机油。1941年12月10号是农历10月27日,节气刚好是“大雪”过去的第四天,香港处北回归线以南,天气虽没有北方寒冷,但今年特别,天气与灾星像一对孪生兄弟,给人一种阴冷逼人、愁云惨淡的感觉。 二百名“和义堂”劫匪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现在已经有了倦意,何况是去杀一些几乎毫无仇隙的人,更加提不起精神。 走在前面的苏小枫脚下踩着一滩机油,一个趔趄,虽然扶着一个木桩没跌倒,但脚却踩入一洼泥里,全身打一个战颤,对身边的彭昆道:“军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彭昆骂道:“什么鬼预感?” “俗话说‘见好就收’,早在劫了红勘区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打道回府。” “你懂什么叫‘见好就收’?一派胡言!” “我也是很早以前听老人说的,今天突然记起来是因为……反正我也说不清,只知道如果能见好就收,五十多位弟兄就不会命丧黄泉,古人还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和我们今天的经历很对号。” 彭昆脚下也虚了一下,心里“格登”,问道:“还有什么古人语没有?” “有是有,说出来就怕军师你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 “古人还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两天我们杀人如麻,杀得我心里发毛了。” 彭昆心里打了个突,脚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一阵冷风吹来,不禁打一个寒战。 风是东北风,从九龙湾的北面吹过来的,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两天前的早晨,从东北方向过来的日本飞机,在启德机场投下了大批炸弹,将机场上的飞机炸成碎片……两天了没刮大风也没下大雨,硝烟在那里久久会集不散,现在晚风乍起,空气里才有味道呢。 彭昆吸溜鼻子,这两天来的疯狂仿佛是一股恶云,现在终于飞散了……当他的心灵一片空白,头脑里开始恢复理智,不禁喃喃地问道:“这几天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这些天我们都在杀人、放火——当然最主要还是发财。”苏小枫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彭昆点头道,当他的良心遭到遣责的时候,很快,又自己原谅了自己——觉得几天以前的彭昆,与现在的彭昆没有任何联系。像所有的坏人一样,彭昆也是一个有多重性格的人,他的最大特点是能够把自己分身成无数个彭昆,然后自我安慰、自我原谅。 “军师,今晚怎么办?该收场了吗?” 彭昆道:“不,现在不能收场!” “为什么?” “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一番准备,就算不杀人,也得捞一点东西,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苏小枫点头道:“那就行动吧。不过这里棚子这么多,天又黑,该先从何处下手?” 彭昆踮起脚四处看了看,说道,“这些木棚多是干木头,容易着火,先放把火吧,有火照着好行动。”吩咐完毕,自己却不愿前行了,他开始胆怯,虽然这里居住的只是一些很一般的“羊牯”。 苏小枫领命下去,踢开一座工具棚,提了两桶柴油,将一座无人的棚舍浇上,点着一个火把扔去,一时火光冲天。 “冲啊——” “发财啊——” “和义堂”劫匪齐声呐喊,很奇怪,并没遇到任何阻拦,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连意料的鸡飞狗叫声、“羊牯”的惊慌声都没有。 由保镖护卫的彭昆皱了皱眉头,当手下进入棚居中心破门而入时,突然周围冲出百十名大汉,手持铁筒、板手、大锤等武器,拦住了他们。 苏小枫以为连拿枪的莫启青都战过了,这些修船工又何足惧,右手一挥,带领匪徒冲杀过去,一场混战展开。 大火还在漫延,熊熊的火光把马头角照得通体透亮。 在棚与棚之间的空地上,棍棒声、金属的碰击声、呐喊声、惨叫声连成一片,仿佛又回到远古时代的对阵械斗。 很显然,这些工人是早有防备的,当他们发现劫匪的枪内并无子弹时,更加勇猛。 一个照面下来,匪徒方面倒下十几个。 苏小枫一时呆了,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悍。 彭昆在后面挥着手叫喊:“弟兄们不要怕,给我狠狠地杀!” “和义堂”匪徒仗着人多,发狠地反扑过去,一场恶战在残酷地进行着。工人方面一时也死伤不少,但面对强敌毫无惧色,仿佛积压了满腔仇恨,现在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机会,前仆后继,拼死搏斗。 彭昆万没料到会是这样,在保镖的护卫下且战且退,进入到棚居区中央地段。 又有几座工棚着火了,“和义堂”被困在大火中央,火光映着他们惊恐的表情。 彭昆惊魂未定地掏手绢抹额上的汗珠。 “和义堂”外围,一拨拨人轮流与工人械斗,金属、棍棒的碰击声仍然不绝于耳。 苏小枫从外围进来,喘着气说道:“军师,我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可不,现在应验了。” 彭昆已稍稍镇定了,脑子里思考着如何脱险,只悔不该烧了棚子,否则黑灯瞎火还有逃跑的机会,可现在到处明如白昼……彭昆踮起脚看外围,因个矮,什么也看不到,便说:“小枫,你驮我,让我看看。” 苏小枫像狗一样地趴在地上,彭昆踩上他的背,举目一看:妈呀,四周打着火把的工人呐喊着冲了过来,若不是看见,还以为是九龙湾的涛声呢。 第二十四章 为虎作伥 彭昆见原路回不去了,只有后面的防守较薄弱,也不管行不行得通,所谓“狗急跳墙”,一声令下,掉头逃命。 也是彭昆命不该绝,逃过几座木棚,对面靠近土瓜湾方向有一条马路,但中间隔了一条河沟。逃命要紧,也顾不得了,彭昆“扑嗵”一声跳下去,臭气冲天,脚下至少有两尺深的淤泥,彻骨的寒。 马仔们还在且战且退,受了伤的、逃不快的也没人管,被工人一阵乱棍打死。 彭昆上了岸,回头见对方没有涉河追赶之意,只用砖块击打,于是放下心来。幸好佛光街离这里不远,那里有“和义堂”设置的据点,洗了热水澡、换好干净衣服,再次清点人数,在马头角又损失了五十多名。 于是下令休息,这些一天两夜没合眼的匪徒们身子一着铺板直到4月11日中午才醒来。 彭昆洗劫九龙的消息很快就在香港传开了,自然引得这边的黑社会人物垂涎三尺,也想乘机捞他一把。只是香港不同九龙,虽在兵荒马乱之中,仍然有若干警察及部队(即义勇军)维持秩序、指导市民学防空常识,所以除了薄扶林道及香港湾仔曾被劫掠之外,对市区还不敢动手。但九龙的“胜利友”捷报传来,港岛方面的黑帮人物怎能无动于衷,于是西区的“和合图”及湾仔区的“单义”两帮首领,便紧急会商“过江”之计。 终于,“单义”的一名弟兄“报纸洪”想出办法。 原来九龙方面的英军撤至港岛之后,判断日军渡海时,肯定会从铜锣湾及北角一带登陆,于是将主力集结于该区。上环以至西环一带,则较少军事部署,若干有必要往返港、九两地的居民,则以较多的酬金,雇请小艇由上环前往旺角(渡海小轮当时已全部停航)。“报纸洪”纠集船艇,由上环码头渡海,在九龙山东街码头登陆。时为11日上午。 实际上,经过两天两夜的洗劫,居民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供劫掠?但这些凶神的想法却不一样。他们认为“烂船也有三斤钉”,若大一个九龙,绝不会一两天时间便给洗劫干净。“报纸洪”首先到佛光街与彭昆取得联系,作礼貌上的“投帖拜山”。道明来意之后,彭昆认为“胜利友”既已捷足先登,剩下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便同意这些人再来一次彻底搜刮,还派出二三十名手下“协助”。于是一场更残酷、更彻底的劫杀行动,又告展开。这批人也知道九龙城区是潮帮地盘,由于彼此一向没有“交情”,不去招惹他们也罢。但认为旺角的河文田、及深水岗的横街小巷等处,总会有些“保持完整”的地方。于是放弃冲衢大道,专向较偏僻的街道下手。 战前的香港工业并不发达,青山道一带仍未成为工厂区,甚至大埔道尾(即北九龙裁署一带)仍然还很荒凉,但太子道以北,钦州街以南那段地区,却是人口集中之处。虽然经过一再洗劫,匪徒人数到底有限,而且多数着重抢劫街道两边的商店,因此,还有部分未经洗劫的住户。这些“幸运者”以为逃过此劫,不料这批会师人马又一次卷土重来,也只好认命了。 上述地区虽然人烟稠密,但居民大多数都是普通大众。在战前那段人浮于事的日子里,能够保持温饱已属难得,稍有积蓄谁都拿来买油盐柴米,那还有什么余钱供这些人劫掠?于是,这班劫匪的足迹所至,不论新旧衣裳、油茶米面,以至一些普通日常用品,能够拿走的都丝毫不漏。 话说12日这天彭昆忙于运送劫得财物回港。 此时,新界方面日军与英军作战的枪声已传到耳朵里了,手下十分焦急,苏小枫劝道:“军师,这样总不是个办法,不如多抢几条船来,一起运过香港去,免得来回跑来跑去搁误时间。” 彭昆骂道:“你知道个屁,这样虽然快,如今是兵荒马乱之年,大家不在一条船上,只要有人起了歹意,开小差逃走,我们整个堂口岂不散伙?”苏小枫这才明白彭昆的真正用意,觉得也有道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伙人只要得到一船财物,实在没必要再置身江湖打打杀杀,担惊受吓。 彭昆第一船装载的是金银、古董、钞票及一些贵重物品,送达香港后存入地下密库。第二船准备装载一些好点的绸缎、布匹及大米、精面之类。这时已近黄昏,船尚未装满,本来路程就远,生性多疑的彭昆以为手下有人图谋不轨,焦燥不安地回到佛光街仓库,见手下都在干事,不曾有二心,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当儿,街北一彪人马冲来,初疑是其他堂口再行洗劫,没想到对方不问青红皂白,一梭子弹打来,吓得彭昆一伙趴在地上,也不顾搬货了。旁边的苏小枫趴在一包大米下面抬着头看了一眼,看见那队军队枪上挂着膏药旗,失声叫道:“妈呀,日本人来了!” 不少人一时哭爹叫娘,爬起来想逃,这样反而惹怒了日军。一排子弹打过来——弹无虚发,逃跑者都倒在血泊里。 彭昆牙齿打突,幸亏没有起身,眼见前头部队就要走近,左右瞅瞅,发现左边有一条街道,就地滚将过去,躲过日军视线。爬起来顾不上拍打灰尘,钻入一户门内,这才定下心来。 后面的苏小枫等人见了,纷纷效尤,因人多,立即引起了日军的注意,一边打枪、一边哇哇啦啦叫着日本话。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普通民居,主人早跑的没了踪影,房里稍值钱的东西都已搬走,除了空篓,剩下的是一些废纸烂布一类的东西。 彭昆爬上二楼的一间空房,见里面有一个书架,于是习惯性地在书架上乱翻一气,猛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拿来一看——竟是一张1926年出版的旧报纸,上面刊登了当年太平绅士的照片,那张熟悉的面孔是陈百威。再往下看,也有他本人的光辉形像。 彭昆一声冷笑,准备把报纸扯碎,这时苏小枫匆匆走来:“报告军师,日本人可能发现我们了!” 彭昆大惊,扔了报纸,走下楼梯,令人把大门关了,再顶上几根木桩,吩咐几名弟兄把守,自己仍上楼去观望。 这次彭昆一气爬到了四楼,把半张脸往窗口一探,立即象触电一般弹了回来——他看到楼下有一个日本军官抬头向上张望……彭昆大气不敢出,这时苏小枫上来了,忙用手势制住他不许张声。 彭昆正在心里暗暗祈祷不要被发觉,楼下有人喊话了:“楼上的中国人,我们已经发现你了,快出来吧,要不我们开炮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彭昆吓得吐舌头,此时只能硬皮头把头探出窗外,发现喊话的是那位四十来岁的日本军官,奇怪的是他能说一口标准流利的闽南话。 闽南话属客家语系,与白话接近,彭昆也会说,于是喊道:“皇军,我们是大大的香港良民,在这里欢迎你们的光临!” “既然欢迎我们就不要躲,快下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皇军,我们的胆小,就这样的说。” 中年日军说:“你站得太高了,不好说话,最少再下二层楼。” 彭昆心惊胆战地来到二楼,站在阳台上导近乎道:“皇军,能通报你的尊姓大名吗?” “我叫李志廷。” “怎么,你也是中国人?” “不,我是日本人,本名叫久宫傅一郎,在台湾长大,李志廷是我现在才起的名字,我的志向是让香港成为我的天下!” 彭昆抱拳:“原来如此,难怪李先生闽南话讲得这么好。请问李先生有什么话要问我?” 李志廷说:“我打算长据香港,很需要你们中国人的帮助。你能否告诉我,在香港最有威望、最有影响的是什么人?” 彭昆道:“当然是华人议员啦。” “你认识华人议员吗?” “当然认识,不过现在都跑得差不多了,没跑的也去了对面香港。” “我们会占领香港的。”李志廷道,“我要先了解情况,心里好有一个底。” 彭昆说:“李先生,在香港除了议员,最有影响的人是太平绅士,我这里有一张报纸,请等一等,马上拿给你。”彭昆返回书房寻出刚才几乎扯掉的报纸,认真地叠好,轻轻地抛下去。 李志廷打开报纸看了一遍,伸出拇子道:“很好,这份资料很珍贵。你知道这些太平绅士去处吗?” 彭昆说:“知道,请李先生再看看最后面那一位——他就是我!” 李志廷看看报纸,又对照楼上的人,认为有点像,喜出望外:“你就是彭昆?” 彭昆点头:“正是卑人。” “你愿意替大日本效劳吗?” “本人正求之不得!” 李志廷拍着巴掌:“好,你下来,我有事当面和你说!” 彭昆真要下去,苏小枫在旁边说:“军师,会不会有诈?” “不会。”彭昆很自信地说,“他们要占领香港,就少不得利用中国人。” 彭昆走下楼,开了门,在街道上与李志廷见了面。果如所料,日本人是要利用彭昆做汉奸。 李志廷上下打量彭昆,又对照报纸,然后拍着他的肩胛:“好地为我们效力,皇军的不会亏待你!” 彭昆摘帽行了礼:“李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知我以后该干什么?” 李志廷道:“彭绅士对港岛的情况熟不熟悉?” “实不相瞒,敝人的家就在港岛。” “太好了,你马上过去,摸清楚哪些人抗日,哪些人可以争取,然后都记在本子上。” “我怎么跟你联系?要不留抄个电话号码给你。等什么时候皇军攻下港岛,马上找我,我一定有很多重要情报汇报。” “你想得很周到,”李志廷赞许道,“我们大日本是非常强大的,请相信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迫使杨慕琦投降,到时候一定有你的好处。” “万一,”彭昆问道,“杨慕琦不肯投降怎么办?” 李志廷十分自信地说,“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降,这次我们攻打香港一共出动三万多人,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良将,另外还配备1300多架战斗机、2300部运输车、500艘登陆艇,他敢置港人的生命于不顾,几个钟头就让香港变成一片焦土!” 彭昆点头道:“我大大地相信皇军,并愿效犬马之劳。只是目下到处是你们的人,我们怎么回港岛?”“我自有办法不让你受盘查。”李志廷转身令手下发给彭昆几面膏药旗,及一张特别通行证,说:“你们走吧,我还要打仗,后会有期。” 彭昆毕恭毕敬地捧着膏药旗,连连称谢:“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目送着李志廷一伙呼啸而去,彭昆得意地蹦跳起来:“从现在起,香港江湖又是我的天下啦!” 彭昆吩咐马仔用竹杆把膏药旗穿好,插在前面的几辆运货推车上,手舞足蹈地对手下说:“弟兄们,我们和皇军挂上啦!我彭昆总是有办法的,跟了我绝对不会吃亏,现在我不怕谁了,有皇军撑腰,回到香港马上向陈百威开刀!” 彭昆把余下的货物全部装上车,一路上太阳旗在前面开路,日军见了,并不盘问。装了船,向南过维多利亚港,到了快近上环码头时,担心被人发现,再把膏药旗收起来。 回到堂口,彭昆立即召集主要骨干在议事厅布置任务。 “弟兄们,老天有眼,我们的机会又来啦,”彭昆扬起手中的太阳旗和“特别通行证”说:“大日本帝国是全世界最强大的民族,在不久的将来,西半球是希特勒的天下,而东半球绝对是大日本的世界!傍上这样一位有势力的主子,是我们的福份。大家好好干,将来在香港除了日本人,我们就早二大王!” “和义堂”成员此时一愣一愣的,只顾听彭昆吹嘘,根本不去想自己是中国人,应该有民族节气。 “李志廷先生对我们的任务已指示得很明确,”彭昆继续说,“从明天起,弟兄们四处活动,打听有哪些人对大日本不满——主要打听在香港哪些地方藏有抗日分子。中国抗日最坚决的是共产党,掌握了他们的底细,等到皇军过来,大大的有赏!” 对岸的枪声仍清脆于耳,彭昆已陷入极度激动中:“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说‘良禽择木而栖’,这年头谁觉醒得快,谁就能占大便宜!这一次我们来个论功行奖,谁的情报有价值,我发奖金还有女人。” 一听说奖女人,全厅像注射了兴奋剂,开始有了骚动。 接下来彭昆按地段划分,分派到由专人负责。特别是轩尼诗道,那里居住了不少从大陆流亡香港的文化名人,这地段就分给苏小枫负责。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早早休息,明天一早分头行动。 经过一夜的激战,英军苦苦招架。不利的消息每时每刻都有,在香港四处传散。事实上,许多港人都彻夜未眠,站在楼顶上听对面的枪声,不时看到维多利亚港水面上船只。 由于日军的力量过于强大,英军终于不敌,为了保存实力,港督杨慕琦决定撤退。英军随即全师撤出九龙半岛退守港岛。 13日,日军占领了整个新界、九龙。 英军失掉九龙半岛后,准备死守香港岛。这时候,香港各黑帮组织注意的是港督的态度,同时,也意识到日军终将占领香港,都在暗中做好各自的准备。 杨慕琦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曾多次拒绝日军的诱降。 第一次是在日本占领九龙后的第二天。上午10时,一艘插白旗的小艇,从九龙油麻地码头向港岛驶来。当小艇靠近港岛时,两岸炮声突然停下来、阵地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来者挟持港督的私人秘书李氏夫人作为人质,手持日军司令官致杨慕琦的亲笔信,要求送往总督府,杨慕琦拒绝接见。日本军使只得空手而归。 第一次劝降失败后,日本人并不甘心。从14日开始,使用240毫米榴弹炮和全部重炮以及全部空军力量,对香港军事设施进行猛烈轰击。17日9时,开始对市区进行所谓“威慑轰击”,企图瓦解香港守军意志,并以此逼迫杨慕琦屈服。炸弹像雨点般落在总督府周围,维多利亚街市变成一片火海。11时,日军停止了轰炸和炮击,再度派人劝杨慕琦投降。杨慕琦第二次拒绝了敌人的诱降。由于他拒不投降,使得日军不战而下港岛的愿望难以实现。18日晚上,日军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在港岛北岸强行登陆。一场恶战开始了。英军顽强抵抗,双方死伤颇重。日军借其优势兵力,切断英军东、西两岸间的联系,掌握了战斗主动权。 25日晨,日军求胜心切,又一次派遣被俘的两个当地英籍要人来向杨慕琦劝降,又遭杨的拒绝。杨慕琦召开了防卫委员会,该委员会认为香港尚未丧失抗战的能力,仍可抵抗,为了鼓舞士气,杨慕琦和马尔比少将分别发表圣诞文告,鼓励英军挽回危局,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然而,英军已力不从心。当日下午,英军总司令马尔比向杨慕琦秉报战局,说明防御工事已经瓦解。机动火炮只剩8门,炮弹也所剩无几,加上水源己断,英军已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杨慕琦无法,作出了投降这一痛苦的决定。他来到日军扫荡部队指挥部。日军师团参谋长阿部大佐在日记中写道:“憔悴的杨慕琦总督在室内小步走了几个来回,令人感到他全身都充满了苦恼。” 当天晚上,杨慕琦渡海抵达九龙半岛酒店日军司令部。在烛光下,同日军司令酒井隆中将签订了《停战协议》。他解了军刀,脱下那高而带结的帽,算是解除了武装,然后被关进了日军集中营。 12月25日英国国旗在香港降下了,这一天被称作“黑色圣诞节”。 从12月26日开始,彭昆开始自作多情地在堂口等候李志廷的电话,直到27号,再也捺不住了,吩咐苏小枫:“你不去打探一下李志廷的下落,这家伙是不是在战场上打死了——” “报告军师。”苏小枫道,“李志廷还没有死,住在上环附近,人家可威风啦,大街小巷到处都张贴了他签署的安民告示,难道你没看到?” “混蛋,”彭昆骂道,“我在家里天天等他的电话,哪有时间上街看什么安民告示。” 苏小枫掩着鼻子吃吃笑。 “笑什么?!” “我笑军师一生聪明,这会儿反而糊涂了,专在家里‘守株待兔’。你去看看安民告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彭昆于是走出堂口,在街上果然寻着了由李志廷签署的安民告示。原来李志廷如今是日本据香港宪兵的头头。安民告示上明明白白写着:全体港民都应该听从大日本帝国的命令,积极检举揭发残留在香港的抗日分子、共产党分子,汇报有功者奖。 彭昆这才明白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暗道:说不定别人已赶在前头向日本人讨赏了。于是回到堂口,揣上“特别通行证”,车头插了太阳旗,命令司机驾着别克小车直奔上环日本宪兵部。 几天不出门,现在的感觉恍如隔世,大街小巷插满了膏药旗,交通要塞地区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把守。墙上贴满了“欢迎大日本将士统治香岛”、“大日本帝国万岁”等标语。 彭昆不解地问道:“‘香岛’是什么意思?” 苏小枫从后排探过头笑道:“军师好比是上一个世纪的人,连这个都不知道,从杨慕琦投降的那一刻起,香港就开始改名为‘香岛’了。” 彭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现在谁是最高长官?” “当然是师团长酒进隆中将啦,不过以后可能还会派专职总督来统治。” 彭昆又问:“宪兵部相当于以前什么样的组织?” “大概和香港皇家警察是一回事罢,李志廷的权力肯定是很大的。” 别克车来到上环,果然在滨临海边的一栋大楼前,看到了一块赫然入目的大招牌——“大日本居港宪兵部”。 门外是两排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别克车一停下,立即有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用半生半熟的中国话喝问道:“什么人的干活?!” 彭昆从车里钻出头,摘下礼帽,点头哈腰道:“拜会李志廷先生的干活。” “你的证件的有?” 彭昆忙掏出“特别通行证”递过去:“证件大大的有。李长官的是我的朋友。” 小头目粗鲁地把证件还给他,骂道:“八格耶鲁!” “嘻嘻,我的八格耶鲁。” 彭昆一行被带进大厅,通过两排卫兵时,但见一把把刺刀寒光逼人,十分阴森,不禁打了一个战颤。 为了表现自己镇定,彭昆问道:“什么叫八格耶鲁?” 苏小枫瞟一眼枪刺上的寒光,哆嗦道:“我也不大清楚。” 到了厅内,小头目上楼通报,获准后,只允许彭昆一个人进去。 一向骄傲的彭昆到了此刻还能找到籍口,得意道:“看到了没有,李志廷先生只召见我一个人,有悄悄话要和我说呢。” 彭昆被带入总部,李志廷头也不抬地在翻阅一堆文件,仿佛根本不曾有人进来。 彭昆坐立不是,很久,李志廷才抬起头来,口气生硬道:“彭绅士怎么现在才来,是不是不欢迎大日本入港?” 彭昆心里一惊,一下子感到自己矮了半截,明白对待日本人须用奴仆的口气,于是取下礼帽,卑言卑语道:“小的不敢,小的天天在家里焚香祈祷保佐大日本入港,所以来迟,望李大人恕罪。” 李志廷这才恢复了常态,手指傍边的一张木椅。 彭昆千谢万谢,只敢把半个屁股坐下去。 李志廷干咳一声,摸着“八”字胡盯了彭昆半晌,开口道:“彭绅士今天来有何贵干?” 彭昆忙又起身:“报告李大人,小人自那天在九龙得到您老旨令,不敢怠慢,回来后派手下四处搜寻情报,终于有所收获,特来禀报。” 李志廷皱眉道:“你有多少手下?” “两千多人,”彭昆道,“不过打仗以后跑了不少,还剩一千多人,只要李大人需要,随时可以调集起来替大日本服务。” 李志廷果然客气多了,令手下倒了一杯白开水。 彭昆双手接过,感到这杯白开水的意义非同小可,是大日本皇军赐的,喝在口里似乎味道也不同。 “彭绅士既然热爱大日本帝国,你的情报肯定对我们大大的有用,你知道什么情报?” 彭昆喝了口水,感到比玉液琼浆还甜,说道:“小人知道的情报分为三个方面,而且都很重要。第一,大日本未入港前,大陆流亡大批文化名人,其中就有不少是共产分子,在香港期间,还积极策动港人抗日,他们在香岛创办《华商报》,是专和日本人作对的,这是全香港最赤化的一张报纸。” 李志廷拍案而起:“这情报很重要,这些人在哪里?马上派人去抓!” 彭昆道:“这伙人非常狡滑,经常变换住地,大日本未来前,报纸已经停办,为首的因来不及离开,但这些人都很穷,租不起太贵的房子,大都在筲箕湾、铜锣湾一带居住。现在我的手下正在加紧盯梢,一有情报马上汇报。” 李志廷觉得有理,平静下来,问道:“第二个方面呢?” “第二个方面是有关国民党抗日分子,据我的手下掌握,这些人主要是戴笠手下的军统特务分子,其中还有上海的帮会头子杜月笙。他们都住在轩尼诗道一带。” “你能抓住他们么?” 彭昆点头:“有一定把握,但也不排除意外。” “第三个方面是什么?” 彭昆眼睛滴溜溜一转,再喝一口白开水道:“第三个方面更重要。在香港的黑社会组织中,有一个阴损的家伙,且势力之大难以令人想象,最可恶的是此人对大日本皇军恨之入骨——” 李志廷见彭昆突然停止,咽了口唾沫,问道:“他是谁,如何恨我们?” “他叫陈百威,早在皇军未到之前,极力团结各界力量抗日,特别是他准备拍摄一部叫《向800孤军献旗》的电影,专门攻击大日本。” “八格耶鲁,”李志廷的日本粗话脱口而出,问道,“这王八蛋到底有多大实力?” “人数是不多,约万多人,但势力渗透到世界各地,越南、泰国、南洋群岛、甚至欧洲各国都有他的地盘。” “这家伙现在何处?” “塘西三大酒家都有他的身影。” 李志廷道:“塘西都被我查封了。” 彭昆心里窃喜,道:“在半山区他有一栋比皇宫还华丽的别墅,李大人,那地方现在只有你才配享用呢。” 李志廷摸着仁丹胡,说:“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你先回去,抓紧时间在那三个方面下功夫,特别是共产分子更要抓紧。做出成绩我会奖励你的。” 彭昆恋恋不舍地起身,未了,李志廷又叫住他:“还有一要事相告,为了适应长期治理香岛的需要,宪兵部将港、九两地划分为二十二个区,其中港岛十二区,每区需选任一名有威望的华人出任区政所所长。你是老资格的太平绅士,应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彭昆说:“一定,一定。” 彭昆下得楼来,苏小枫等人迎了上来,齐问道:“军师,你和李志廷谈得如何?” 彭昆抑住激动,手一挥:“上车去说!” 上了车,彭昆在车内狂笑不止。 苏小枫不解地问道:“军师,何事如此高兴?” 彭昆于是把刚才与李志廷谈话的内容说了一遍,得意道:“多少年来,陈百威一直是我的心腹之患,这回他就是有飞天之能、遁地之术也活不成了,香港江湖很快就是我的啦!” 司机发动了引擎,偏过头问道:“军师我们去哪里?” 彭昆醒了,问苏小枫:“轩尼诗道70号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的人正在继续盯梢,今早晨有人向我汇报,说昨晚上一直有灯亮着,说明住着人。” 彭昆吩咐司机:“去轩尼诗道。” 别克车开动了,彭昆想起了胡蝶,咽咽口水,问苏小枫:“那位胡蝶还在香港吗?” “在,这次大日本如此神速,有谁来得及逃?最妙的是一开始就把启德机场给炸了,想逃的上天都没门。” 从上环来到轩尼诗道,苏小枫派遣的手下正在70号附近游戈,得知楼上还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彭昆亲自按响了门铃。 很久才有一个女佣在三楼阳台出现,问道:“你们找谁?” “找杜先生。”苏小枫抢先回答。 “杜先生昨晚半夜就走了。” 彭昆道:“这不可能,我和他是好朋友,他要走会事先告诉我的。” “信不信由你,反正这里没有杜先生了,昨晚上重庆打来电话,要杜先生和军统的王新衡一起回去。” 女佣说完缩回去了,苏小枫望着彭昆,问道,“怎么办,是不是算了!” 彭昆一咬牙,怒道:“哪有这么简单,太便宜他了,去把附近的弟兄叫来?” “干吗?” “要你叫你就去叫,我想干什么难道也是该你问的?!” 苏小枫离去,彭昆又拼命地按起了门铃,女佣不得不探出头来:“先生,真的没有杜先生。” 这回彭昆换了另一张面孔,恶声道:“管你有没有杜先生,快下来开门,我们是奉皇军的命令搜查抗日分子,不开门一把火烧了这楼房!” 这一招果然管用,没多久出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彭昆一喜,这男人正是胡蝶的丈夫潘有声,由此可知胡蝶还在香港。 “先生,我们这里真的没有杜先生。”潘有声解释道,发现一辆别克车头插着一面太阳旗心里有了几分胆怯。 既然是搜查抗日分子,彭昆就不客气了,恰好苏小枫叫来的手下赶到,下令进屋搜查。 潘有声见动真格,忙让开路,彭昆一伙蜂涌而上。 二楼的客厅里,透过竹帘,但见胡蝶穿着一身乳白睡袍,像是刚起床,睡眼惺松的样子,彭昆在过道上一眼看见,不禁面热心跳,口水出奇的多了起来,咽都咽不过来。 彭昆对潘有声说:“你领着我的手下去各房检查,如果没有抗日分子就没你们的事!” 苏小枫会意,向彭昆扮个鬼脸,拥着潘有声上了三楼。 众人上了楼,彭昆越过竹帘,蹑手蹑脚来到胡蝶身边……“胡女士,打搅了。” 胡蝶打了一个呵欠,样子酷似一朵睡莲,那神韵撩得彭昆心痒难熬。 “我这里没有抗日分子,我是艺人,艺术是全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相信皇军也不会为难我。” 彭昆见胡蝶还是一副高不可就的样子,干咳一声,暂时敛起淫心,说道:“胡女士可能还不知道,从现在起,我是宪兵部下面的华人组织,专管清理抗战分子。” “我说过了,我是艺人,不涉及任何政治纷争。” 彭昆冷笑道:“胡女士真如自己说的话到也罢,我们这一趟算白来了。不过听人举报,胡女士准备领衔主演一部什么向孤军献旗的电影,据报上刊载,这部电影是专门反对大日本帝国的。” 胡蝶一惊,不安地偷看彭昆一眼。 彭昆对她这细微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继续展开攻势道:“大日本帝国从来是不好惹的,胡女士应该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这些天李志廷到处抓人杀人,日本人真是凶残啦!” 胡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垂下了头。 彭昆淫心又起,咽下口水,身子靠近一点:“胡女士太不小心了,怎么不赶紧逃走呢?一旦落在他们手中……” 胡蝶闻到了彭昆的口臭味,十分厌恶,她是见过场面的,一看对方这样子便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现在还来得及呀,只要你高抬贵手,我一样也能……” 彭昆笑嘻嘻道:“我当然愿意高抬贵手,不过,你用什么来谢我呢?” “你说呢?”胡蝶媚态十足。 彭昆一下子全身酥软,饿狼般扑了过去:“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 胡蝶腰肢一扭,躲过了,玉牙一咬,狠狠地在彭昆脸上扇了一耳光,骂道:“哪里来的下流种子,癫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恰好楼上的人下来看见这一幕,都惊愕地不知所措。 彭昆感到面子丢尽,勃然大怒,指着胡蝶的鼻子骂道:“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有本事教你跪在老子面前求饶!” 胡蝶从鼻孔里发出轻蔑声,两个酒窝陷得更深:“我量你也没有这能耐,我是国际名人,西方多个国家的元首都是我的朋友。” “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东半球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天下,你得罪了日本人,谁也保不了你!” “姓彭的你别搞错,你凭什么说我得罪了日本人?《献旗》在报纸上明明白白写着面向社会招聘女主角,这一点谁人不知?” 彭昆一时语塞,继而咬牙切齿道:“姓胡的你等着,我自会有办法治你!”说完率众气急败坏走了。 这时潘有声道:“瑞华,这些人我们是得罪不起的,你……” 胡蝶扑在丈夫怀里,哭道:“有声,我们该怎么办……” 潘有声搂着妻子,喃喃道:“我们昨晚上跟杜先生一起走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会惹上这种意外的麻烦。我们还是去陈先生家里躲躲吧,他会有办法的。” 话分两头,正当香港各家报纸披露彭昆的丑闻、陈百威大张旗鼓筹拍电影的时候,日本人出人意料地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香港……一时间,港九两地乱成一团。特别是彭昆一伙在九龙大肆抢掠的消息传到香港,陈百威手下小部分人也心动了,赶到九龙加入到抢掠的队伍里。所谓乱世最难把握,陈百威能够做到的只能将这些人的名字从花名册上删去,不承认他是本堂成员。 由于日本人的攻势太过凶猛,堂口来不及做充分准备便陷入混乱中。 这时文贵、黄小妮建议带上一部分骨干人员乘快艇去泰国或者南洋。 当时陈百威有充足的时间,这样做对本人也大有好处,最起码也能躲过战祸带来的各种不便和恐惧。 但陈百威不同意,如果一旦他离开香港,万余名“和安乐”成员就会群龙无首,给港九两地居民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 事实上陈百威的估计也是正确的,仅仅过去两千多名黑帮分子,给九港带来的灾难可谓空前绝后。 陈百威原计划在日本人攻下香港的前夕离开,没想到港督杨慕琦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这时候维多利亚港布满了插满膏药旗的日本船,逃跑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和安乐”远在各国的分部人员一下子中断了一切消息,香港本部的各家酒店、航运、娱乐场所全部落在日本人之手,大多数“和安乐”成员就地解散,陈百威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杆司令,只剩身边几十个贴身随从,及文贵等首领。 陈百威仍住在半山区别墅,和文贵商量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躲过这一关,等日本人离开香港,弟兄们随时可以招唤回来。” 文贵点头表示赞同,说道:“问题是这一关能否顺利过去呢?” 陈百威想了想:“彭昆肯定是要投靠日本人的,这样一来,他可能比战前更嚣张。” 文贵叹道:“我担心的正是他,巴结权贵彭昆向来是有一套的,他一定能很快傍上日本人。” 陈百威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时黄小妮从内房出来,准备去花园走走,路过小厅时问道:“阿威,瑞华有消息吗?” 陈百威于是问文贵:“文军师,胡女士这几天离港了吗?” 文贵摇头:“她难道没跟你联系?” 陈百威点头:“杨慕琦投降之前,她说过戴笠准备把留在香港的一部分国民党要员营救回重庆去,杜月笙也是要营救的人员之一,说可以顺路把胡蝶夫妇带上。” “她答应没有?” “没有。”陈百威道,“胡女士和我说,到哪里都躲不了战祸,她已经疲倦了,一个艺人,估计日本人也不会把她怎样。” “那你打个电话试试,如果没走,肯定还住在轩尼诗道70号。” “我也这么想。”陈百威伸手欲抓桌上的电话,也就在这一刹那,电话铃响了。 “谁找你?”文贵问道。 陈百威向文贵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对着电话筒说:“瑞华我正要找你……怎么……哦,哦……知道了。好的。我明天过来。” 陈百威放下电话,告诉文贵、黄小妮:“胡女士还在香港。她说彭昆已变节当了汉奸,刚才威协她,说要给她颜色瞧瞧。” 文贵道:“彭昆果然投靠了日本人,也没想到如此神速。他的嗅觉简直比狗还灵。” 黄小妮道:“阿威,怎不请她搬上山与我们一起住?” “她自己先提出来了,她有不少东西,要我们明天开一辆客货车去轩尼诗道。”“文军师,现在出门要良民证、车辆必须插膏药旗,你下去想想办法。” 文贵点头答应。 次日,陈百威亲自架着一辆客货两用车,怀揣“良民证”,车头插了两面太阳旗从半山区下来。 一路上到处是日本兵、太阳旗和满街的标语。几天不见,恍如隔世,天地已换了主人。 车头的两面太阳旗在风中飘扬,像坟山上的招魂布,给人的感觉是死亡与阴森。 客货车在轩尼诗道调头,来到70号门口停下。按响门铃,胡蝶来到阳台前向陈百威招手致意。 陈百威带来十多名手下,胡蝶昨天说过,她行李很多,而且都很贵重,一样都不能丢失。 装完了,竟有满满的一车,人都坐不下,只好另租人力车回半山区。 陈百威让胡蝶夫妻坐在驾驶室,叹道:“难怪你们不愿离开香港,行李实在太多了。” “正是,”胡蝶说,“而且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大多数是我在欧洲应邀出席电影节时,各国元首和他们的夫人们送的,都是些金器、玉石、钻戒、华贵衣物等等。” 陈百威启动了车子,心里有一种隐忧,说:“带着这么多贵重物品,兵荒马乱的,小心点为好。” 轩尼诗道的车辆较沦陷前少了不小,在一拐弯处,陈百威从反光镜上看到有人在鬼鬼崇崇盯梢,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彭昆的手下苏小枫。 胡蝶说:“东西越多越好,在香港有你这样的朋友照顾,我一百个放心。” 陈百威涌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觉,叹道:“现在不行罗,我都成光杆司令了。” “可是你的影响还在呀,日本人肯定会用你的。” “你以为被日本人利用是好事?” “……”胡蝶没有说话。 “那是作孽。”陈百威道,“几十年的拼杀,总算有了今天,如果再变节当了汉奸,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倒也是,”胡蝶道,“再怎么样,民族节气还是要的。” 客货车在文武庙附近上了“之”字路,通过反光镜,陈百武发现有一辆运输车还在跟踪他,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客货车进入别墅,陈百威吩咐留在家里的手下帮助胡蝶卸行李。 “轻一点,轻一点。”胡蝶吩咐道,“都是些易损坏的贵重物品。” 卸到一半,有一只漂亮的红皮箱滑了下来,胡蝶慌了,跑过去想扶住,但已经晚了,一箱金银珠宝散满一地,灿烂夺目,把众人看得呆了。 恰在这时,一阵引擎声,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涌了进来。 “哇,这么多宝物。” 胡蝶下意识地回过头,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上山来的正是彭昆一伙。 “怎么,胡女士不住大街要到山上来过神仙的日子?”彭昆阴阳怪气道,“东西还真不少嘛,当心有人心怀不轨,这年头人心难测,不要太相信人了。” 胡蝶飞快地拾起珠宝,合上箱子,说:“你、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陈先生,放心,现在还轮不到找你。不过,总会有那一天的。” 陈百威闻讯从厅内出来,见了彭昆施礼道:“彭绅士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彭昆一阵怪笑,说道:“什么,这也是寒舍?玉帝住的下殿琼楼也不会比这好,陈先生也太侈奢了吧?” 陈百威意识到彭昆此来绝对不怀好意,忍住怒气道:“我没有闲功夫与你嚼舌头,有什么话请直说。” “好,爽快!”彭昆道,“是这么回事,大日本皇军宪兵部的李志廷看了前些时候的报纸,上面大刊特刊你要拍摄反对大日本帝国的电影。李志廷非常生气,说一定要把你抓起来杀了。是我念在过去的交情上,求他放你一马。” 陈百威冷笑道:“是吗?那我得谢谢你的救命大恩了。” “不客气。”彭昆道,“不过你也真该谢我,经我一说,他不仅不杀你,反而还要任命你出任区政所所长,恭喜你了,这‘区长’整个港岛才有十二名,你就是其中之一。” 陈百威心里一惊,没想到日本人果真会来这一套,冷冷道:“烦请彭绅士转告李先生,就说陈百威无能无德,难负众望,这差事还是给别人吧。” “陈先生,你也太客气了,李先生说了,要你写个简历,准备几张免冠照片,写一份效忠大日本帝国的保证书,过几天在香港各家报纸上刊登。那时候你就风光啦!哈哈。” 这明显是逼人落水当汉奸,一旦报纸披露,今后等于是一个贴了牌照的汉奸,永生永世绑在民族的耻辱柱上……不,绝不能这样! 陈百威一抱拳:“请彭绅士转告李先生,说此事重大,容我两日时间做考虑。” 彭昆道:“好吧,我也不多说了,陈先生是明白人,自己应该清楚。本来我也是香港十二名所长之一。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不愿抛头露面,只好让贤,给了苏小枫,不过陈先生你不能找人代替,李宪长亲自点名,还说你的威望在香港华人中最大。好了,失陪。” 彭昆离去,陈百威感到一阵心悸…… “堂主,你这是怎么啦?”文贵上前扶住。 陈百威摇头:“没什么。军师,我们进内厅休息一会。” 文贵会意,俩人进了内厅,掩了门。陈百威这才把彭昆的话说了一遍。 文贵大惊,说道:“这事如何是好?战后你不是成了名牌汉奸了?” 陈百威叹道:“是呀,就算我不要脸,我的后代背了一个卖国贼的名声如何做人?不答应么,听彭昆的口气是绝对不行的,我找你正是要想个妥善的办法。” 文贵想了想,瞅瞅四处无人,小声道:“堂主,现在已经没有妙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陈百威点头:“我正是这么想。” “不过这事必须保密,而且也不能拖太久,最好是今晚行动。” 陈百威道:“好,就今晚。” “瑞华要不要告诉?” “当然要告诉她,”陈百威道,“总不能让她蒙在鼓里。” 陈百威起身吩咐道:“文军师,你负责把瑞华的东西装上车,就说胡女士嫌这里也不安全,我这就去和她讲清楚。” 胡蝶夫妇此时正在客房里长吁短叹,没想到彭昆跟到这里来了,面对前程,一筹莫展。 “若不是这大堆东西,我们随便都可以躲开。”潘有声口气中带有几分埋怨。 胡蝶不满道:“照你的意思东西扔掉算了?” 恰好陈百威赶到,两位停止拌嘴,忙着让坐。 “有声、瑞华,”陈百威落坐,“刚才你们都见了,做汉奸我是宁死也不干的。” 胡蝶道:“阿威,你别说了,是我不好,连累了你。我知道这里是住不下去的。正与有声商量马上走呢。” “你若这般说,我陈百威就枉长了一付男儿身。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丢下你,我刚才已跟军师说好了,准备今晚离开,想来征求你俩的意见。” “今晚?你有去的地方?”胡蝶问道。 陈百威点头:“地方多的是,我马上准备两条快艇,只要你俩同意,我们一起离开香港去泰国清迈避避,那里有我的基地。” 胡蝶喜道:“清迈?那是个好地方。”转对潘有声,“那地方的风情在东南亚是别具一格的,一般人家都在大象上过日子。” 潘有声见陈百威并没有抛弃他们的意思,放心了,点头道:“那就麻烦阿威了。”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瑞华,我已经安排了,你的行李仍装上车,一起运往清迈。” 胡蝶愁云顿消,冲陈百威一笑,一切感激尽在不言中。 吃罢中午饭,陈百威已调好两艘快艇泊在上环码头附近,专等天一擦黑,立即装船启程,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傍晚时分,客货车率先离开别墅,这样做为的是不惹人注意,到了深夜十点钟,陈百威、胡蝶一行装成出席晚宴,从山上乘雪佛莱下来。 在“之”路半中间,突然出现了路障,陈百威开亮大灯,发现几块上百斤重的大石横在路中央。保镖下车清理,恰在此时,对面一盏大灯亮起……同时传来彭昆尖细的怪笑声。 “怎么,陈绅士不当……所长了?准备去哪里?” 陈百威怒道:“姓彭的你不要胡来,让开道,我要赴宴会!” “宴会?”彭昆道,“你的宴会还是稍后吧,大日本帝国香岛宪兵部的李大人请你赴晚宴。” 陈百威明白这是彭昆早就策划好的圈套,心里还没想出对策来,一位中年日本人已走了过来,手中握着一支长电筒在陈百威脸上照了一遍,问道:“你就是陈百威?” 陈百威避开强烈的光柱,答道:“正是在下。” “很好,”日本人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我叫李志廷,宪兵部的负责人,有事正想找你商量。” 陈百威下意认地瞟了一眼后座,见胡蝶已趴了下去,放下心来,说道:“是要我出任区政所所长吗?” “你猜得很对,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是已经跟彭先生说好了?” 李志廷拉下脸:“陈先生,我给你面子,你不可以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大日本皇军办事从来不讲条件,干就干,不干拉倒。” 陈百威道:“我无德无能,难承众望,不能出任要职。” “八格耶鲁!”李志廷骂着,跳下车,说了几句日本话,立即上来几名宪兵把陈百威拖了下去。 日本宪兵的刺刀在夜色中闪着寒光,黄小妮在车上失声叫道:“阿威——” 宪兵听到女人声音,色迷迷地过去想拉黄小妮。陈百威见状,喝道:“谁敢乱来我宰了他!” 两名宪兵被陈百威慑服了,不安地望着李志廷。 李志廷在前后的两重车灯照耀下表情冷峻,挥挥手,令两名宪兵退下,干咳一声走过来:“陈先生,大日本皇军对你够客气的了,看在你还有点威望份上,希望你珍惜自己及家人的前途。” 陈百威在这种场所只能忍耐,李志廷以为他动了心,继续道:“在我们没有来到之前,你积极鼓吹抗日,与我们作对,而且有根有据,按理早该枪毙。但我没有这样做,而且给你官当,就大局而言,说明我们大日本帝国慈悲为怀,心胸宽广;对个人来说,是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就休要怪我无情!” 李志廷已经把他的用意说得再明白没有了,陈百威曾经是积极主张抗日的急先锋,现在李志廷有意让这位急先锋成为登报公开支持日本的汉奸,其效果是不得而知的,如此险恶的用心只有彭昆和李志廷才想得出来……想着这些,陈百威说什么也转不过弯来,脑海一片空白、茫然……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顶上只有一盏5瓦的电灯泡,日本人仿佛有意制造这种恐怖气氛。 陈百威揉了揉两边太阳穴,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了,心里惦念着黄小妮、胡蝶,甚至连身边还有人都未曾注意到。 传来几声咳嗽,声音非常熟悉。 陈百威以为听错了,定睛一看,才知道没有错,失声叫道:“莫堂主,你怎么也在这里?” 莫启青同时也发现了陈百威,俩人搂抱在一起,仿佛过去的恩怨根本不曾发生。 “真没想到,”莫启青道,“我以为你早就离开香港去泰国了。” “本来是有这想法的,因担心手下群龙无首,给香港战前造成难以想像的灾难,所以留了下来,现在日本人又要我出任区政所所长。” 陈百威把自己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莫堂主,你的情况如何?” 莫启青苦笑道:“彼此彼此,大同小异,日本人打九龙的那两天,我的手下跑了不少。应了那句古话‘大难临头各自飞’。那时候恰逢彭昆在九龙发动抢劫,我们也趁机捞了一把。” 陈百威摇头叹道:“造孽呢,自己人残害自己人。” 莫启青红脸道:“我也是无奈,手下人一定要这么干,身不由已了。不过我坚持不伤人、不劫色,没想到12日那天在自己的地盘上遇上彭昆,他见我人少势单,一时起了歹念,想一举灭了我,好在老天有眼,逃了出来。本以为从此没事了,没料到彭昆又想出更毒的招数——向李志廷提议要我当区政所所长,在报纸上刊登照片、写公开信效忠日本人……这不是明着当汉奸么?我可不想像秦桧那样落得个遗臭万年的骂名。” 陈百威叹道:“看来我们两个是同病相怜,都遭奸人陷害了。” 莫启青道:“他自己狡猾,用身边的苏小枫做替身,一旦光复,他又可以摇身变成民族英雄。陈堂主,你说社会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这不奇怪,”陈百威道,“而且每个朝代都有这种人,他们的一生总比堂堂正正的人过得好。” 莫启青仰起头:“苍天,你怎么没长眼睛啊!” “苍天本来就是没有知觉的,咒他也没有用。” 俩人说着时,铁门开了,一道强光从外面射进来,使两位的眼睛一时难以适从。 陈百威这才知道已经是第二天了,又开始惦念两位女人。 “喂,想通了没有?” 进来的仍是彭昆,后面跟着两名日本宪兵,刺刀亮闪闪寒光逼人。 莫启青咬牙切齿,不予理睬。 彭昆仿佛发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仰头大笑,得意地指着莫启青、陈百威道:“你们、还有我,多少年来,一直三足鼎立,并肩江湖,其间不知有过多少厮杀和争斗,始终谁也吃不了谁,没想到一夜之间,你们两个成了阶下囚,生与死都掌握在我的手里!” 陈百威怒道:“士可杀、不可侮,要杀就杀,没必要抖这份威风!” “杀?哈哈,”彭昆冷笑道,“没这么便宜,现在我还不想要你们死,要逼你们公开在报纸上承认自己是汉奸,哈哈哈!” “你别做梦了!”陈百威道,“我宁死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双方还在争执,铁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很不高兴地说道:“彭先生,我要你劝说他们,你在这里干吗?” 说话的是李志廷,彭昆立即把得意的神色换成奴颜,说道:“是,我正在执行李大人的命令。陈百威、莫启青,你们两个听着,李大人最后给你们机会,再不识抬举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 李志廷焦燥不安地看了看腕表,宣布道:“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再不服从立即枪毙!” 陈百威此时已抱定一死的决心,说:“李先生,不必等五分钟了,我愿意立即就死!” 李志廷气得破口大骂,下令手下将陈、莫人带出牢房,押往刑场枪决。 外面的阳光灿烂,几天前香港岛上降了一场暴雨,雨过后天空变得明朗起来。 陈百威眯着眼,这时一辆车停在身前,车上还有不少犯人,看样子也是抓去刑场枪毙的。 陈百威上了车,手被铐住,车上都是抗日嫌疑犯,一个个经过严刑拷打。刑场在上环渡轮码头靠近西营盘的一片空地上,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莫启青刚来香港,正是在此地与彭昆发生激战,那一次若不是怕误伤向科武,彭昆早成孤魂野鬼了,那么也就不会有今天…… 海浪被北风卷起,一次一次地拍击着海边的礁石,维多利亚港上的大小船只上,悬挂的膏药旗在风中翻卷。 陈百威、莫启青夹在犯人里被推下车,一字儿排在空地上。 陈百威,莫启青排在正中央,脚下是一滩滩血迹,一股人血的腥味扑鼻而来,很显然,这里不久前才杀过人。 李志廷用日本话喊叫,一队宪兵托起带刺刀的步枪瞄准。阳光下刺刀扎眼,陈百威一阵晕眩,枪声响起。 第二十五章 南海复仇 话说彭昆和日本凶神李志廷挂上了钩,一边指使手下出卖爱国同胞讨好日本人,一边又想着借助日本人的势力铲除由来以久的心腹大患——陈百威与莫启青。 在李志廷面前,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把陈百威形容成日本人的克星、对头,以激起他的愤怒。但李志廷有他自己的打算,并不听任彭昆摆布,骂道:“八格耶鲁,是你领导大日本,还是大日本领导你?” 彭昆仍不死心,纠缠道:“李大人,陈百威、莫启青这两个人不除,终是心腹之患,到时候他们会发动手下攻打皇军。” 李志廷不以为然,说:“我不仅不杀,还要给他们官做,像你一样,当区政所所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彭昆咽住了,只拼命摇头。 李志廷得意非常,轻蔑道:“我量你也不知道。告诉你,这是日本人的一着妙招,像陈百威这样有影响的人物,过去公开反对我们,现在不仅不杀他,还给官做,说明大日本的英明与宽容,其影响远远胜过杀他!” 彭昆当然是知道这种厉害因素的,他只是一心想着除去自己的敌人。没想到李志廷并非他估计的那么笨。 李志廷又拍着他的肩,说:“你、陈百威、莫启青,还有很多有影响的华人,最近两天准备好照片、简历,写一份效忠大日本帝国的决心书,一起登在报纸上。” 彭昆一听说要登在报纸上抛头露面,这等于是挂牌当汉奸了,急了:“李大人使不得,我是一心一意为皇军效劳的,如果抛头露面以后为你搜集情报……会不方便的。” 李志廷不高兴道:“你所在的那个区总得有位所长。” 彭昆说:“我有位手下,叫苏小枫,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他出面,比我担任强多了。” 李志廷想了想采纳了他的提议。 彭昆于是又得意起来了,认为于其借日本人之手杀了陈、莫两个,还不如让他们做挂牌汉奸,一旦日本人离开,以后就成了民族败类了,在香港无法立足,那时候再出手打击,自己岂不成了民族英雄? 下午时分李志廷将彭昆召去,问道:“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 “报告李大人,”彭昆垂首站立,“你吩咐的任务都认真去做了,可是莫启青、陈百威俩人都不愿替大日本效命。” “不愿意要实施强迫,你威协过他们没有?” “这两个人在江湖上是滚打了几十年的,软硬都不吃。”彭昆于是添油加醋把去半山区劝陈百威的事说了一遍。单单隐了在那里看到胡蝶,这正是他存下的一点私心——一旦胡蝶给日本人要去,自己连边都沾不上了。 李志廷听完彭昆的叙述,摸着仁丹胡问道:“他说考虑两个晚上,会不会今晚就溜掉?” 彭昆伸出大拇指:“李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我与他交锋多年,这正是陈百威的一惯做法。” 李志廷说:“我让他插翅也难飞!” 是夜,李志廷在彭昆的指引下来到半山区“之”字路上等候陈百威,果然逮了个正着,因规劝不听,被带入上环宪兵部牢房,这时彭昆又建议把“三山会”的堂主莫启青也抓来。 就这样,两位老对手都落在了彭昆手里。 彭昆在李志廷面前百般挑拨,因顾虑夜长梦多恨不能立即处死陈、莫俩人。 李志廷这一次任命二十二位区长,都不同程度受到抵制。他自己也明白这些华人的顾虑,因此对陈、莫俩人的态度也认为正常。为了使他俩很快就范,恰好这几天抓来一批人,准备处决,于是想出一个绝招——把陈百威、莫启青也押到刑场上陪死……上环刑场是彭昆替李志廷选好的,当初他和莫启青打仗经过此地,觉得阴森可怕,又偏远,是个杀人的理想场所。 这一回他以为陈百威、莫启青死定了,没想到枪响过后。所有的人都倒在血泊中,单单剩下陈、莫二人还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彭昆错愕地望着李志廷,问道:“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志廷得意道:“你没见识过?” 彭昆摇头。 “这叫‘陪死’,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发明的一种绝招,专逼那些意志比较坚定的人就范,非常管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败纪录。” “万一不管用呢?” 李志廷傲然道:“难道你不相信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刑罚?” “不是这意思,”彭昆道,“万一这两个家伙嫌活够了,不肯就范。” 李志廷咬着牙望着天空:“那么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一具具尸体被拖下海里,刑场上一滩滩血污腥臭难闻,李志廷下令用煤碴灰掩了,为下一批屠杀做准备。 陈百威在枪声响后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死,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李志廷走了过来,左手叉腰,右手握着指挥刀,说:“我还是舍不得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百威指着地上的尸体说:“为滥杀无辜寻找借口。一边对我这个该杀的人一再迁就,一边又大举屠杀中国无辜百姓;留下我可以在报纸上大势宣传你们日本人是何等宽容仁慈,这样一来,就能证明被你们屠杀的人都是该杀的!” 李志廷露出黄黄的牙齿:“算你猜你了,不过也不全对。如果你非要坚持不与我们合作,我一样可以杀你,对大日本帝国来说,杀几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陈百威道:“那就请你成全我,我想说,中国人并非都象彭昆一样心甘情愿当汉奸的,最起码我的心目中,民族气节比生命更重要!” 李志廷恼羞成怒,咬牙道:“好吧,我就试试你的脖子到底是钢做的还是铁打的。”说罢,抽出腰间的指挥刀,举在空中,阳光下,刀刃熠熠生辉…… 话分两头,晚上陈百威被宪兵部抓走后,黄小妮哭得像泪人一样。文贵一时也没有了主张。 日本人毕竟不同于各堂口的黑帮人物,他们是不会讲理的。 在上环码头艇上等候的“和安乐”弟兄,见堂主久久不来,跑回来看是怎么回事。文贵吩咐道:“把胡女士的行李暂时运回来吧,这一次就取消了。”胡蝶和丈夫紧紧地搂在一起,惊恐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 一行人仍回别墅,整夜都是黄小妮的哭声,在半山区传得很远。胡蝶一直陪伴左右,安慰道,“阿威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会有办法脱险的。” 黄小妮摇摇头:“这一回绝对是没有办法的了,正因为他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才不适宜于这豺狼当道的时势。” 胡蝶点头:“说的也对,这年头只有彭昆之流才能活下去。” 黄小妮扑在胡蝶怀里,哭道:“瑞华,你说日本人杀了阿威,尸首会还给我吗?” “不要说傻话,会没事的。” 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胡蝶知道她的行李又运回来了。 多少年来,她颠沛流离,吃尽了各种苦头,但不管什么时候,都舍不得把这些行李丢掉。这一回能否保住,只有祈祷上帝保佑了,兵荒马乱之中,是人力难为的。 第二天,“和安乐”弟兄得到消息,陈百威被关在上环宪兵部的牢房里,只要他坚持不肯效忠日本人,就有可以被杀掉。 文贵再也坐不住了,在花园里来回踱步。这时在二楼阳台上的胡蝶问道:“文军师,阿威有消息没有?” 文贵望着胡蝶,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招手道:“瑞华,你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对策。” 胡蝶一袭黑底红花旗袍、高跟鞋,从楼上急急地下来,问道:“阿威有危险吗?” 文贵点头:“这几天每天宪兵部都要在上环刑场杀一批人,今天可能有阿威的份。” 胡蝶吃了一惊:“这……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他?” 文贵看了看楼上,小声问道:“办法到是有一个,只是瑞华你肯不肯……”胡蝶一下子明白了文贵的意思,脸上红了一阵,下意识地看看楼上,见潘有声没有出来,低声道:“只要能救人,不存在什么愿不愿意了。” 文贵松了口气,说:“那好,陈堂主这回若能死里逃生,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我救他纯属于自愿,并不指望什么感激,你快去准备吧,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向有声说一声吗?” “不必了,我自会有办法应付。” 文贵立即叫来司机,驾着陈百威的雪佛莱从半山区直奔上环刑场。 在快要抵达的时候,一排枪声响起,文贵、胡蝶心里一惊,面面相觑。 文贵最先反应过来,叹道:“我们来迟了,陈堂主他……可能气绝身亡了。”司机减慢速度,回头问道:“文师,我们还去不去?”“去。”胡蝶流出眼泪:“如果阿威真在里头,也要见他一面,也好和日本人交涉遗体。”刑场临近了,一群日本宪兵正在拖尸体。司机眼尖,看到陈百威还站在那里,惊叫道:“你们看,堂主——” 胡蝶随后也看到了,见一位日本军官用指挥刀砍陈百威的头——她不顾车子还没停稳,跳下车大声喊道:“刀下留情!” 日本宪兵一眼看见胡蝶,欢叫道:“花姑娘的,米西米西!” 举刀的李志廷回过头来,他发现了胡蝶,指挥刀随即插入刀鞘。 “小姐你贵姓?” 胡蝶大方地把手伸给李志廷,说:“李先生的国语说得真标准。” “过奖,在下从小在台湾长大。” “原来是半个中国人。” 李志廷再一次追问:“小姐芳名?” 文贵随后也赶到,插话道:“李先生看过中国电影吗?” 李志廷点头:“看过。” “《孔雀东南飞》、《啼笑姻缘》看过没有?” 李志廷惊叫:“哇,你就是国际大名星胡蝶?” 胡蝶点点头,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在电影皇后面前,刚才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现在一下子恢复了人性,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胡蝶道:“当然可以,但必须饶了我的朋友。”她指了指陈百威。 李志廷哈哈大笑道:“我本来就不打算杀他,只是要他替我们大日本做点事。” 胡蝶道:“你不要强人所难嘛,我这位朋友是位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 李志廷在胡蝶身上感到了一种无可抗拒的魅力,终于忍不住求道:“胡小姐,我们……” 胡蝶小声道:“你看这是什么场所,总不能……” 李志廷哈哈大笑,说:“好,去我那里做客。” 这时,李志延发现,他的手下正一个个色迷迷地看着胡蝶。 一位宪兵小头目用日本话问他:“长官,这两个人怎么处理?”他指了指陈百威和莫启青。 “姓陈的带回宪兵部,另一个杀了!” “哈咦!”小头目行了个日本式的军礼,去执行任务。 陈百威被带上了汽车,回过头来喊道:“瑞华,你要救莫堂主,他也是中国人!” 李志廷拉着胡蝶的玉手说道:“不要理他,中国人这么多,你救得过来吗?” 此时,刑场上莫启青的精神已经崩溃,宪兵把子弹推上膛,他突然大声叫:“我愿意为皇军效命!” 李志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胡蝶望着陈百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在短暂的沉默中有人干咳了一声,那是彭昆的声音,他一直站在刑场的旁边目睹这里发生的一切。 胡蝶也干咳一声,傲然地瞟了彭昆一眼……太阳钻进了云层,带着寒意的海风夹着一股血腥味在上环刑场呜咽。 “我有个很美妙的设想,”彭昆半闭着眼躺在安乐椅上说,“如果这个设想能实现,这辈子也不枉活一世。” “军师的设想能不能告诉小人?”苏小枫在旁边讨好道。 彭昆把眼睛睁开,透过玻璃望着维多利亚港来往的船只:“这个设想在见了胡蝶以后就产生了,如今越来越强烈。” “军师是想得到胡蝶……” 彭昆直起身:“她有一大批价值连城的珠宝财物,如果能娶得到她,可谓财色双收,乃是天下的第一大美事。” “依我看军师的设想一定能够成为现实。陈百威已经被你斗败,胡蝶那个王八蛋丈夫没有半点能耐。” “唉——”彭昆长叹一声,“我的设想全部打破了。胡蝶这骚女人为了救陈百威主动与李志廷……早知如此还不如把胡蝶当礼物送给他,也得一份人情,可现在……” “可现‘鸡飞蛋打’了。”苏小枫接口道。 “你知道个屁!”彭昆瞪起眼睛骂道。 苏小枫吐了吐舌头。 彭昆把牙齿咬得格格响,说:“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非要报复胡蝶不可!苏小枫——” “小的在。” “我给你任务,以后专盯胡蝶。” “是。”苏小枫答应后准备退下。 “慢。”彭昆道,“最近有什么情报没有?” “有的,”苏小枫道,“陈百威已经出来了,被日本人软禁在半山区别墅里,不得随便离开;胡蝶经常偷偷去宪兵部;香岛二十二个区的区政所所长都已确定下来,准备近几天登报;前几天莫启青已登报表示效忠大日本帝国,街头巷尾对他都有议论。” 彭昆点头,问道:“你出任所长的像片和效忠书交了没有?” 苏小枫搔着头,说:“军师,以后会不会有人骂我汉奸?” “不怕,大日本的天下是长久的,我把这好处给你,是看在你多年跟我的份上,堂口这么多人,我怎么单单给了你?凭此一点,绝不会害你。” 苏小枫这才放心离去。 这里是上环面临码头的街市,目前是彭昆的据点,公开招牌是“彭氏赌行”。 自从日本人占据香港以来,各堂口过去的一切经营项目都在一夜间化为乌有,彭昆看准这个时机,经得李志廷同意,率先在上环街市附近开设了近十个赌档,与其说是赌档,不如称之为骗局更恰当,因为真正的赌博,虽然买家赢面少,但也不会百分之百输钱,而彭氏开的鱼虾蟹和纸牌档,除非人不沾染,否则绝对居于输面。原来这里所有的骰子和纸牌都是做过手脚的,庄家要开什么便开什么,操纵自如,万一失灵,彭昆的手下也会输打赢要。故而这些赌档大杀三方,除了孝敬李志廷外,彭昆都是日进万金。在彭昆的影响下,其他留港的黑社会人物无不垂涎,纷纷前来协助他,一时间西环、湾仔、九龙的油麻地、官塘地区赌档林立。这段时间,彭昆严然成了香港江湖上的一代盟主。 闲话休题,且说一段时间过后苏小枫回来向彭昆汇报。 “军师吩咐的任务我已查明,原来胡蝶虽与李志廷交往,但十分隐蔽,从不在公众场所露面。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一点点情报,知道胡蝶仍然住在半山别墅,李志廷常常上山去拜会。” 彭昆目前的主要心思是报复胡蝶,听苏小枫如此说,暗想:胡蝶是一代影后,影响之大是不得而知的,按惯例,越是有影响的人越是顾全名声,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何不也击其要害? 彭昆自言道:“这次老子一定要给这骚女人一点颜色瞧瞧!” 彭昆吩咐道:“小枫,你下去叫司机,我要出去一趟。” “军师去哪?” “宪兵部。” 苏小枫明白彭昆去找谁,说道:“军师今天去宪兵部肯定找不到人,李志廷一早就去了半山区。” 彭昆皱皱眉头,说:“我也去半山区。” 彭昆已经很久没去半山区了,一幌时间已到了1942年的夏天,香港的局势基本上都是日本人一手遮天。当时的临时负责人酒井隆中将已去南洋作战,香岛的第一任日本总督矾谷廉介于年初上任。李志廷仍然执掌宪兵部。夏天的太平山长满绿叶芳草,在阳光下显露出几分翠绿。别克车上了“之”字路来到别墅,果见李志廷与胡蝶聊天,其中还有陈百威、潘有声及文贵。 彭昆在厅外犹豫片刻,不知用何种心态进入:若是李志廷一人在场,当然得奴颜媚乞,若是单方面只有陈百威一伙,应该表现出高人一等。 不管他,船到桥头自然直,彭昆调整心态,不亢不卑走入厅内,先向李志廷鞠了躬,柔声道:“李大人好,很久不见,十分挂念,我今天特去宪兵部看望,谁知大人不在,一路打听才知到这里来了。” 李志廷傲然道:“你说的好听,是有事求我吧?” “不敢。”彭昆躬着身,“彭某是有一妙计呈献大人。” “什么妙计?” 彭昆抬起头,扫视陈百威、文贵,目光傲然,鼻孔里还发出不屑的哼哼声,然后又低下头来说:“我的妙计只能告诉大日本皇军,不可以在亡国奴面前说。” 李志廷这才赐了坐。彭昆落座时,面向李志廷,屁股朝着陈百威等人。 厅里中人各怀心事,李志廷说:“有一桩事我正要找你。” 彭昆忙又起身:“只要是替大日本效命,上刀山、下火海彭某在所不辞,大人请讲。” 李志廷摸着仁丹胡,眼睛却看着胡蝶,说:“自从我们大日本皇军的主力去了南洋,所向披糜,所到之处都成了大和民族的天下,不过伤亡也很惨重。这样一来,香岛便成了名符其实的大后方,近来,香岛‘南支派遣军’第200野战医院的病号经常爆满。这批人数常常超过两千人,他们离开医院之后,大部分都有一段假期逗留香岛,加上一些经常派驻这里的正式海、陆军及辅助部队,人数加起来有二万。这些可爱的大和将士们都是远离亲人的大男人,正处在需要女人的性欲旺盛时期,所以——” 彭昆一听就明白,说:“皇军每到一处不是兴置‘慰安所’么,在香岛何不也设一些这样的机构?” 李志廷拍着彭昆的肩说:“你很聪明,最能理解我们大日本人的心意。” 彭昆受宠若惊:“不是彭某人聪明,是皇军大大的聪明,不受启发,谁也想不出来。” 李志廷敛起笑容,说:“皇军很重视这个问题,敦促副总督平野茂在香岛、九龙两地设立‘慰安所’六百处,便于前线回来的将士有女人玩。” 彭昆击掌道:“皇军大大的了不起。” 李志廷傲然道:“我们大日本要征服全球,为的也是享受,将士们在前方卖命,没女人怎么行?平野茂副总督很重视,把任务分给防卫司令部和宪兵指挥部执行实施。所以,我肩上的担子就不轻啰。” “大人身上的担子是不轻,不过,我可以替你承担。”彭昆说到这里,眼睛滴溜溜,开始打他的主意。 李志廷叹道:“什么事都得有个头绪,现在我考虑的问题是选择地点。目前各部门的指挥部大都设在中环,为了官兵们玩起女人来方便,‘慰安所’不能离得太远。” 彭昆插话道:“湾仔怎么样?” 李志廷想了想,点头道:“嗯,这地方好,不过我准备建一所规模很大的慰安所,因为皇军从前线回来一般是成百上千。” 彭昆掌赞赏道:“这场面很壮观,构思也大胆。” “因此,”李志廷说,“在建‘慰安所’的地方要把居民全部迁出。这样一来就有了麻烦。湾仔是全港人烟最稠密的地方,骤然间要他们全部迁出,以皇军的威严虽不困难,但谁敢保证没有抗日分子从中策动?如果来个一把火烧了,或者偷袭执行命令的皇军怎么办?” 听到此处,彭昆的主意打定了,附着李志廷耳朵:“我到是有个办法,皇军虽然不便,但利用黑社会负责该项工作可谓是天造地设。” 李志廷眼睛发亮,喜道:“真有你的!这事就交给你了!” “不,”彭昆再次附耳道,“这项工作我可在暗中操纵,可由陈百威、莫启青等人出面。” 李志廷转向陈百威:“陈绅士,强制湾仔区居民迁出的工作交给你怎么样?” 一直不吭声的陈百威抱拳道:“不妥,我早就和你说过,从此后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这项任务还是交给彭绅士吧。” “我更不会干这种事,目前我和李大人交往纯属私人关系,不牵系到任何种族、政治上的问题。”彭昆话到此处又在李志廷的耳朵旁说了些什么。 李志廷大喜,伸出拇指道:“你的很聪明!” 彭昆在厅内其他人的感觉里是一只粘满大便的绿头苍蝇,不仅脏,其“嗡嗡”声更令人生厌,而且还不能驱赶。 彭昆在李志廷耳旁说毕,得意地在众人身上扫视一遍,最后把目光定在胡蝶身上。 胡蝶讨厌地别过脸去。 李志廷起身走到胡蝶身旁,说:“胡女士,你愿意去日本吗?”胡蝶预感到彭昆在搞鬼,但具体搞什么鬼,她心里茫然。 胡蝶没吭声,李志廷接着说:“你是有国际声望的艺术家,现在虽在打仗,也不能浪费美好时光,应该为中日和善做一番大贡献!” 胡蝶惊愕地望着李志廷。 看得出来,李志廷对彭昆悄悄提出的建议很感兴趣,他在胡蝶身边坐下,兴致勃勃道:“我准备筹拍一部电影,题目就叫《胡蝶游东京》。估计会得到天皇的大力支持,这部片子的主题是宣扬中日和善。中国著名的电影演员胡蝶女士在东京参观名胜古迹,这些古迹记载了日中两国有史以来一衣带水的友好邻帮关系,这次我们大日本进入中国本意是帮助他们的人民摆脱当局的统治,而不是侵略!” 胡蝶惊恐万状,求助地望着陈百威。 陈百威费力地向她递眼色,示意她不要拒绝,免得引起李志廷的怀疑。 李志廷继续道:“《胡蝶游东京》的意义是深远的,作用是巨大的。拍出来在世界各地放映,保证可以产生轰动效应,比你演《孔雀东南飞》要有意义得多,千万年后,你演过的所有电影都会被时代淘汰,唯有这部片子可以永垂不朽,成为你一生的艺术丰碑!” 李志廷越说越激动:“我们大和民族不仅是全世界最强大的民族,同时也是最崇尚艺术、最好客的民族,胡蝶女士在东京将会受到各界人士的夹道欢迎,场面将是空前绝后的,我们要借胡蝶之口,向全世界人民——特别是中国人民说:欢迎大日本皇军进入中国吧,他们不是侵略,而是帮助中国百姓摆脱落后、摆脱贫穷、摆脱本国官僚的欺压!” 说到最后,情绪激昂的李志廷抓起胡蝶的双臂喊道:“那时候,你将闻名全球……你、你高兴吗?” 胡蝶点头道:“我非常高兴——” 李志廷携着胡蝶的手,在厅内高兴地跳起了日本民族舞蹈。胡蝶不愧是一名出色的电影演员,很投入地跟着路舞。 乐够以后,李志廷让胡蝶坐在身边,他说:“我的家在东京,我将把我家的住址给你,请你去看望我的父母和妻子,告诉他们,我在香岛很好,很好!等整个东半球都飘扬着太阳旗……我会在一个樱花盛开的日子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 李志廷的双眼盈满泪水,这位在香港杀人无数、臭名昭著的凶神想起自己的亲人仿佛又恢复了人性,只是在屠杀异国人民的时候忘记了人家也是血肉之躯,一样有父母、妻子儿女。 胡蝶用念台词的口气说:“李先生,你应该回去,到了东京我陪你去北海道看樱花,去富士山看雪……” “哈哈!”李志廷狂笑。 “哼哼!”陈百威冷笑。 “嘿嘿!”潘有声傻笑。 “呵呵!”文贵会心地笑。 “嘻嘻!”彭昆奸笑。 李志廷起身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各位留步,不必远送,我要把这个伟大的策划告诉总督,告辞!” 彭昆临走又不怀好意地看了陈百威一眼,然后扭头紧随在李志廷的屁股后面。 在门外,李志廷余兴未了地拍着彭昆的肩:“你的策划归我了。我会奖赏你的,不要告诉别人说是你想出来的。” 彭昆道:“李大人说到哪里去了,我哪里敢贪夭之功居为已为,这策划来就是你的。” 李志廷又满意地拍了彭昆的肩,转身钻进汽车绝尘而去。 彭昆不安地看了四处,一会才见苏小枫从后墙出来,马上问道:“我吩咐的事办了吗?” 苏小枫点头:“办好了。胡蝶的行李还在客房,不曾运走。” “好,”彭昆道,“我们下山!” 且说李志廷、彭昆离去后,胡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在潘有声怀里哭的浑身抖颤,一双手拼命地擂丈夫。 潘有声不知所措,说:“你不想干就不要答应人家嘛,现在怎么办……” 潘有声求助地望着陈百威,陈百威说:“你让她哭吧,这样才好受一点。女人是很脆弱的。” 胡蝶终于哭够了,仰起泪眼婆姿的脸问道:“阿威你说我该怎么办?他们要我去东京,拍完电影我就是继陈壁君之后的第二个著名女汉奸了!” 陈百威点头,叹道:“甚至更严重,陈壁君只在本国有名,而你,是国际影星。现在你已经没退路,只有一走了之。” “可是,”胡蝶抹去眼泪,“我能走得了吗?” “那些行李就不要算了。”潘有声无奈地提议。 胡蝶瞪了丈夫一眼:“你总是可恨那些东西,什么时候你干脆连我也一起不要算了。” 陈百威道:“行李可以一起带走,我们想想办法。”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办法,共产党方面我不熟。杜先生是有办法的,可他已经走了。” 潘有声埋怨道:“当初我说过和杜先生一起走的。” 胡蝶记起一件事来,问道:“阿威,你能帮我接通重庆的长途电话吗?” 陈百威点头:“一般通往国内的长途要转几个地方才能接通,香港方面好办,电话局那里有我的人。” “这就好办,临走时杜先生给了我他在重庆磁器口的电话号码,麻烦帮我试试。”胡蝶说着,从一个漂亮的小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三鑫公司董事长、中国恒社总理事杜月笙。背面则是他在重庆磁器口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命该胡蝶走运,电话一下子就打通了,且正是杜月笙接的电话。 胡蝶听到杜月笙的声音就哭了起来:“杜先生,你还好吗……?我,我就差点没有咽气了,自从你走后,一天也不得安宁,每日忙于逃命……呜,杜先生,我好想离开香港,可是……嗯,嗯,好的,谢谢杜先生。” 胡蝶放下电话,潘有声急问道:“杜先生如何说了?” “他说戴笠先生对我的才艺很崇拜,这次没把我带去,戴先生为这事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这管什么用呢,我们现在需要人营救。” “我还没讲完嘛。杜先生说,目前军统据香港站已经撤走。戴先生说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我,如果可以等的话,他马上派文强、沈醉来香港救我们。” 潘有声哭丧着脸道:“现在香港启德机场还没通航,重庆也离得这么远,真等文强、沈醉他们过来,你人早就在东京了。” “等军统的人显然是不现实的。”沉默很久的陈百威道,“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听说张素贞目前还在香港,仍然干营救工作,不如去找她。” “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去哪里找?” “不难,”陈百威转对文贵道,“文军师,我们以前在筲箕湾的旧堂口是借给张素贞女士的,你派人去找一找,如果能找到马上请她过来。” 文贵道:“肯定能找到的,依我看还不如我亲自去一趟,免得引起别人怀疑” 陈百威觉得有理,点头说:“那好,小心一点,有消息马上打电话回来。” 目送着文贵离去,陈百威回头对胡蝶说:“你现在的任务是要稳住李志廷,不要让他产生半点怀疑。”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李志廷打来的,他要找胡蝶。 胡蝶:“喂,李先生,你到家了?” “胡女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策划矶谷廉总督很支持,已经拟了电文向东京汇报。” “太好了,回电了吗?” “回电啦,我才急着向你报喜。” “东京方面怎么说?” “裕仁天皇对你的美丽早已倾慕,准备用最隆重的仪式迎接你,在《胡蝶东京游》的电影里,天皇将和你同台演出,别忘了在天皇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嘻嘻……” “嗯,讨厌,我不许你这样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快了,我们大日本办事自不马虎,不出三五日就会派专机来香港接你,你一定要好好准备。” “三五日?太久了。你不知道,我的心已经飞到东京去了。这辈子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就是去日本看看富士山、穿地道的和服……” 胡蝶放下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内容向陈百威陈述了一遍。 没有具体的日期,现在只能抓紧时间做准备,电话铃又响了,还是李志廷打来的。 沉思中的胡蝶慌忙接了电话,这回因为太突然,她有点语无伦次。 好容易应付完毕,放下电话,兀然地坐在椅子上,这回潘有声没有急着问,他担心听到不好的消息。 果然是不幸消息,东京方面已经派专机明天从东京机场起飞…… 陈百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厅里来回走动,最后停在胡蝶面前,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今晚就走。” 潘有声此时全无主见,搓着手:“这事全拜托你了。” “瑞华,你俩口子把行李搬出来,装上客货车,文贵那边有了信立即就行动!” 胡蝶的行李再一次装上车。傍晚,终于接到文贵从筲箕湾打来的电话,说张素贞和她的“童子军”组织还在,可以帮忙。 陈百威把胡蝶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遍,要求与张素贞通话,商量紧急营救的行动方案……放下电话,陈百威对胡蝶夫妻说:“走罢,我已经和张素贞说好了,去筲箕湾晒鱼场接头。” 胡蝶和潘有声各提一个密码箱,跌跌撞撞上了车。黄小妮出来送行,陈百威吩咐道:“我出去了,如果有人打电话找我,就说我赶晚宴去了。” 黄小妮点头:“你放心,我会说的,快走吧,恐怕时间来不及了。” 一路上陈百威最担心的是彭昆搞鬼,因此,在出发前已派出手下在“之”字路上巡视,防止紧急情况发生。到了大马路上就不怕了,凭着车技可以抢道。 “之”字路上果然没有问题,汇入大街上的车流也不曾有异常情况发生,虽然后面有一辆车可疑,象是盯梢,但这种可能很快就排除了。 原因很简单,现在再不是过去了,到处是日本人的宪兵和岗哨,只要怀疑你,随时都能截住盘查。 一路上还算顺利,到了筲箕湾晒鱼场,夜色下,早有一帮人等在海边。夜风不大,涛声如咽,时断时续,客货车停下后,迎上来的是张素贞和她的男友、文贵。 为安全起见,张素贞建议人和东西不要混在一处,几天后在东江的一个小镇接头,那里活跃着由曾生等人领导的抗日游击队。 陈百威想了想,对胡蝶说:“既是这样,你俩可租一条快艇从这里插大鹏湾岂不更快?” 张素贞道:“那当然好,行李中只要没有枪枝弹药就下怕麻烦了。” 胡蝶只好同意,拉着张素贞的手:“都拜托你了,这些行李都是很珍贵的,其中有好多东西用钱都买不到。” “你放心,这几年我都是干这工作,一般不会有差错,何况你人不在船上,这样更安全。” 胡蝶感激地点点头,说:“到了东江我一定谢你。” “别客气,营救同胞是我的本职工作。” 陈百威对附近的情况熟悉,很快找到了一条快艇,直至目送胡蝶夫妻离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跳上车返回。 文贵坐在旁边,等车子进入市区才把肚里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堂主,这样做你知道后果吗?” 陈百威叹道:“知道,宪兵部会拿我开刀。” 驾驶室内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我很奇怪,”文贵转了话题,“这一次彭昆出乎意料没有来捣乱。” “所以我才感到问题严重。很显然。这又是他的一个大圈套,目的还是为了收拾我。” “那……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香港不能再呆下去了。” 客货车通过金钟道,再奔圣约翰大教堂,教堂传来清脆的钟声,隐约伴有唱圣经的声音。 “有人在举行婚礼。”文贵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陈百威全身打一个战颤,像触动了心灵深处的某一根弦,感到隐隐作痛。他想想和黄小妮生活了十几年,可谓恩恩爱爱,遗憾的是没有举行过婚礼,他曾有个念头,什么时候去教堂按英国人的风俗请牧师主持补办一场。想到此处,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并且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加大油门在大道上飞奔。 文贵不安道:“堂主小心。” “不怕,小妮她们会出问题吗?” 文贵一惊,问道:“你没把她带下山?” 沉默。汽车经过一个检查站停下来出示通行证。重新上路的时候陈百威说:“当时太仓促,直到筲箕湾我才感觉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文贵摇头叹道:“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其实你应该带她出来。” 陈百威心急如焚地回到别墅,担心终于应验了:厅堂、房子一片狼籍,玻璃窗成了碎片散满一地,木制家俱砸得七零八碎,甚至连鸟笼里的鹦鹉都被掐死丢在地上……别墅里空无一人,陈百威见状竭斯底地喊叫:“小妮——” 对面是宽广的水域和无垠的空间,叫破噪子都没有回声。 好久,才从下水道爬出一位弟兄向他报告:“堂主离开没多久姨太太就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对方只问黄姨太在不在,问清楚就挂了。等了一会,电话铃又响了,姨太太以为又是神秘人打来的,结果是李志廷。” 陈百威急问道:“他怎么说了?” “李志廷说他已经得到情报,说胡蝶被堂主放走了。姨太太否认,李志廷提出亲自与胡女士通话,这就露馅了。” 陈百威用喊叫的声音说:“笨猪,怎么不逃走?!” “当时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可出门一看,全是荷枪实弹的宪兵把这里团团围住?” “李志廷在不在场!” “当然没有。我们估计就是那个神秘人带宪兵带来的。” 陈百威、文贵面面相觑。 马仔接着说:“宪兵开始还只是守着不许我们离开,后来李志廷来了就逼着姨太太要人,还扬言要把她抓到‘慰安所’去。姨太太一口咬定胡女士和你去赴晚宴,半夜后才能回来,李志廷左右不信,把所有的弟兄都抓起来当着姨太太的面一个个用刀砍死……当时我正在上厕所,爬进下水道才捡回一条命。” “弟兄们的尸体哪里去了?”陈百威吸吸鼻子,果然闻到血腥味。 “都扔在粪池里了”。 陈百威、文贵来到粪坑,果见十几具尸体浮在粪池中……陈百威问文贵:“文军师,我们现在能够调动的弟兄还有多少人?” 文贵想了想:“如果多用几天时间各处联络可能有好几百,上千也说不定。” “已经来不及了,我说的是可以立即调集起来的弟兄。” “大概有百多人。” “你马上去联络,在筲箕湾晒渔场会合。” 陈百威送走文贵,回到内厅,电话铃响个不停,心里纳闷电话为什么没被掐掉,立即又明白这是李志廷有意这样的。 抓起电话,果然是李志廷打来的。 “喂,我就是,我老婆她好吗?” 李志延:“很好,她很刚烈。”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就要看你的了,什么时候把胡蝶交到我手里,什么时候就还你一个完整的老婆。否则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 “怎么交涉?” “胡蝶还在香港吗?” 陈百威停了片刻说吗:“当然在,我把她藏在朋友家里。” “但愿如此。交涉的事好办,什么地方都可以。” 陈百威:“这样不公平,香港到处都是你们的人。” “好吧,选哪里都由你,我依你。” 陈百威:“明天早晨八点正你带着我老婆乘快艇离开香港向西航行,不许有诈,到了一定的时间我会出现在你的视界里,你跟着就行了。”说完搁下话筒。 半夜,陈百威在霄箕湾晒渔场与文贵会合,那里早等着一百多名“和安乐”人员。 陈百威把与李志廷通话的事向文贵说了一遍,两人密谋由文贵率领一百多名手下立即乘大渔船起航,先去南海…… 次日八时正,等候在昂船洲水面的陈百威用望远镜看到一艘快艇驶出维多利亚港,船头绑着一位女人,正是黄小妮,后面并无可疑船只,遂下令道:“开船!” 向西航行了十来里,陈百威从望远镜里发现对方已经不耐烦了,下令把一块写着:“陈百威”三字的白布在后舱挂了起来。 双方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为了稳住对方,陈百威用假发披在一位弟兄的头上,让他坐在后面扮做胡蝶。 对方为首的是李志廷的一名助手,在两船相距约三四里的时候,一名汉奸用话筒喊话:“陈百威听着,皇军说可以交换了!” 陈百威也起拿起话筒,站起来喊道:“不行,还早,离远一点,不要靠近,谁敢保证你们有没有埋伏?” “皇军说了,大日本从不搞小动作!” 对方的速度果然慢了,看来李志廷是对他们下达了死命令的,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听话。 快艇已经到达文贵昨晚布置的埋伏圈,此时已是下午,陈百威见时机已经成熟,减慢速度,诱敌深入。 早守候在南海的文贵下令从大渔船上放下两只划子,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从敌船后面包抄。 日军终于意识到中了圈套,为首的小头目嗷嗷乱叫。 汉奸翻译道:“皇军说你们不要玩花招,再不交换马上把你老婆干了!” 陈百威举起望远镜,发现了令他无可容忍的一幕:一个日本小头目竟当着手下的面把黄小妮的裤子……陈百威下令掉过船头但已经晚了,望远镜中,黄小妮的手、脚、头全被绑紧,正痛苦地、无可奈何地挣扎……陈百威的计划是与日方达成协议,双方把要交换的人用小划子送过去,到了一定的时机从三面夹攻日军,救下黄小妮……现在这计划落空了。 快艇全速前进扑向日船,到了步枪的射程以内,陈百威一枪打死了那位奸污黄小妮的小头目。 日船一时大乱,调头逃窜,但后路已被文贵布置的快艇拦截。 日船上只有十几名宪兵和一位翻译,此时怆惶地发弹抵抗,由于黄小妮还在前头,陈百威方面有所顾忌,打得十分局促,日军仿佛也看出了这一点,有意不杀黄小妮,躲在船内打枪,并不时准备突围。 陈百威借着人多势众,把日军团团围在中间,计划用磨时间的方式把他们搞疲。 已是黄昏,西坠的太阳旁边有大簇大簇的晚霞。 日军终于弹尽,当他们意识到突围无望时,发疯一般要爬出舱外用刺刀杀死船头上的黄小妮。 陈百威用强大的火力压下日军,同时命令缩小包围圈,到了两船接近时,扔掉手中汉阳造步枪,从腰上拨出两枝装满子弹的驳壳枪,“嗨呀”一声吼叫,跃上日船。 吼叫声穿云袭石,陈百威落在日船后用身子护住黄小妮,左右开弓,打得日军血肉横飞,惨叫不绝。 接着,船上又相继跳下十几名“和安乐”马仔,将日军全部射杀。 陈百威扔掉双枪,用匕首割断妻子身上的麻绳,脱下唯一的一件上衣遮住她的私处抱在怀里哭了起来。世界上再惨、再残忍的事都比不过妻子被人当众行奸,陈百威的哭声是痛苦、是无奈、是伤心,是屈辱、更是对日寇的仇恨……处于昏迷状态的黄小妮醒过来已经在大船上。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陈百威的怀里,再也控制不住,哭道:“阿威,我被日本人奸污了。” 陈百威无言,只有流泪。 “阿威,你会不会嫌我?” 陈百威言不由衷地摇摇头。此时,他的感觉就好比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突然被人打碎……黄小妮摇头苦笑,说道:“你们中国男人的心思我知道。我很后悔,还在家里的时候我就该自行了断……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这是迫不得已的,我只恨日本人!”陈百威叫道。 黄小妮点点头,说道:“阿威,我想换一套衣服,你的脱下来我穿好吗?” 陈百威点点头,把黄小妮抱进统舱。 黄小妮又要求用淡水洗身子,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丈夫的衣服,又说:“阿威,我要看海,你陪我到甲板上去。” 陈百威陪她上了甲板。此时太阳已经在海天那边沉下去了,天际出现了月亮和星星…… 海风轻轻吹,黄小妮更加触景生情,喃喃道:“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在这里拍摄你策划的一部电影,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心就属于你的了。人生真是奇妙呀,冥冥中仿佛有神灵在暗中操作,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又在这里……” 陈百威预感到有什么事将发生,摇着黄小妮肩,说:“阿妮,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我们已经脱离了危险,马上去泰国与弟兄们团圆。以后的日子是非常幸福的,我们在欧洲各国银行都有大笔存款,还有不少的公司,你真的不要胡思乱想!” 黄小妮点头:“不会的,我好满足,这一辈子我拥有你十多年,就算你今后嫌弃我也值得。真的,我太满足了。” 陈百威又触到痛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年来黄小妮对他忠心耿耿,曾自认为这是今生最美满的一段姻缘,现在被现实无情地摧毁了…… 黄小妮张开臂,颤声道:“阿威,我要。” 陈百威搂住她,吻着她的唇,闭上眼,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日军奸污她的情景,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情趣,甚至感到是抱着一样很脏的东西……他心里吃了一惊,为了顾全面子,陈百威机械地应付着……突然感到身上少了一样东西,当他觉醒过手摸去腰时,才发现随身携带的勃宁朗手枪已握在黄小妮手里。 “阿妮,不要——” 几乎就在同时,枪声响了,黄小妮倒在血泊中…… 第二十六章 坏人·好人 书接上节,彭昆继李志廷之后离开半山别墅,但他并没走远,在‘之’字路下面的文武庙附近停下来。苏小枫不解:“军师,我们不回堂口,在这里等谁?”“等陈百威入圈套!”“军师又设下了圈套?”彭昆得意道:“是的,这一回我又玩了一招一箭双雕——既报复胡蝶,又打击了陈百威,嘿嘿……” 苏小枫伸出拇子:“高、高,实在是高,军师比孔明还厉害!” 一会,山上驰来一辆雪佛莱,在拐弯处,彭昆透过车窗看清楚是文贵坐在车内,即令苏小枫:“快,用我的小别克盯上去,弄清楚姓文的去干什么。” 大约过去一个多钟头,苏小枫告知文贵去了筲箕湾找一位名叫张素贞的童子军负责人,像是要运什么东西回大陆去,现在正在准备船只。 彭昆急着给李志廷打电话,询问《胡蝶游东京》的设想是否已得到东京方面的首肯?回答的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测。 彭昆令马仔在附近找宪兵,称半山区别墅里出现了抗日分子。一队宪兵闻讯赶来,彭昆对翻译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宪兵们于是静下来等候。天黑了,一队“和安乐”成员出现在“之”字路上,象在探视。没多久,一辆客货车出现了。彭昆知道车上装的是胡蝶价值连城的行李。彭昆立即给李志廷打电话,告知陈百威已护送胡蝶出境,有意与皇军做对。 听到消息,李志廷如五雷轰顶,他正要借这部电影向天皇邀功,想不到现在就要泡汤,他在电话里如发怒的老虎一般吼叫。 “李大人息怒,”彭昆劝道,“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陈百威虽然跑了,但他心爱的小老婆仍留在别墅里,大人马上过来,抓住黄小妮就有希望找到胡蝶。” 不说李志廷怎样用黄小妮与陈百威交换胡蝶,单述彭昆租一部客货车随后追赶陈百威。 他知道陈百威要去哪里,因此心里也不着焦急,加之他揣有日本人发的“特别通行证”一路可免受盘查,在金钟道便追上了陈百威的车。金钟道的交叉口,向南是皇后大道东,直走过去是轩尼诗道。客货车没有转弯,更证实了陈百威是准备从筲箕湾引渡胡蝶出境。 快要接近晒鱼场,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彭昆提前下了车,扮成渔民潜入附近的村庄,并租了两条划子,在江心等候。 也是彭昆命该走运,快艇只载走了胡蝶夫妇,大批行李仍由张素贞和她的男友用小划子送往东江。 彭昆一路紧跟,张素贞只注意日本人的机动艇,对一般的小划子并不在意。因此一直北上,从大鹏湾登岸,用六辆小推车载着行李沿马路直行。 手下几次提出下手,彭昆考虑到若在香港附近打劫,凭着胡蝶的美色与名气一定会惊动大陆国民党方面的官员出面侦破。弄不好落个名声扫地的下场,因此,迟迟不肯下手。直至跟到东江附近,彭昆才下令劫了行李。 回到香港已是第二天的深夜;彭昆打开行李检查,不禁惊呆了:胡蝶的财物比想像的还要多,其价值难以评估。 把东西存入密库,彭昆对手下说:“弟兄们这一趟辛苦了,现在已是深夜,本该慰劳各位,但是外面的饭店都打烊了,大家自己做饭吃,来,我也跟着做!” 马仔见军师如此体贴他们,都很高兴,在彭氏赌档厨房里忙乎起来。 八个人在厨房忙了一阵,一会便弄出一桌饭菜来。 大家正要动手吃,彭昆说:“各位慢吃,虽然不能慰劳你们,我还存有一瓶好酒,是正宗贵州茅台,今天我高兴,既报复了陈百威,又发了这一笔大财,一定要好好庆贺!” 马仔一齐欢叫,茅台还没到嘴,口水已经流了出来,都把各自的杯子用水洗了又洗,端端正正地摆在饭桌上。 彭昆离去没多久,果然提着一瓶酒回来,笑盈盈地对众人道:“大家以前喝过茅台吗?”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 彭昆脸色阴沉下来,叹道,“茅台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大家都没有品尝,想起来我就心酸,从内心同情你们。” 众人不懂彭昆的意思,有人嚷道:“军师,你只管说话,先给弟兄们闻一闻也好!” 彭昆揭开瓶塞,递到每一位的鼻子底下。 “好香!” “美酒!” 彭昆道:“这还不算,摇匀了更香。”说着摇动几下,把桌上的酒杯逐一斟满。 各位品了一小口,咂嘴不休,彭昆见了,说:“既然你们都这么好酒,难得高兴,我还有,干了,多喝几怀!” 马仔又是一阵欢叫,举起杯,一饮而尽……彭昆并不急着回去拿酒,表情严肃地抱拳道:“各位弟兄,彭某人有一事相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军师何事求他们。 “实话告诉你们,自从与李志廷交往,我就注意日本方面的情况,特别是从地图上看到日本国的领土比海南岛大不了多少,就对他们能否霸占东半球产生了怀疑……我知道,他们失败是迟早的事。因此,我才不愿公开露面当汉奸,与李志廷的交往也只在暗中进行,谁也抓不到我的把柄。”说到此处,又扫视八名马仔,开始转入正题,“这一次我们劫得的财物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人的,我就不用说了,胡蝶是国际上有名的艺人,由于她的美丽与名气使国民党内有很多人愿意竭力帮助她。特别是最近探得一个消息,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她……戴笠是什么人物大家也熟知,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我很担心,一旦戴笠查出……弟兄们,因此,我才的茅台酒里下了剧毒药品……” 众人大惊失色,恨不得把刚才喝下的茅台用手挖出来……但一切都晚了,不少人其实早就有了感觉,只是不曾想到彭昆会来这一手,还以为是身体不适。 有人开始倒地,彭昆流着泪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为我出了不少力气,这一回就算是最后效忠吧,每年的今天我会祭奠你们的,并让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八个人全部死了,这时有两名厨子起床方便发现了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 彭昆见了,立即叫住两位,哭道:“他们喝了日本人赏赐的酒……他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帮帮忙,帮他们找个安息的地方。” 俩厨子望着这一堆死人发愁道:“这么多死人,怎么埋啊?” “不愁,我开一台客货车,你俩把他们抬上去,我会有办法。” 彭昆从车库开来一台客货车,让厨子把尸体抬上去,亲自驾车向上环行驶。 这里是宪兵部专门用来枪决抗日战士的,尸体抛下去连掩埋的程序都省了。 两位厨子大惑不解,其中一名问道:“军师,人死了怎不去公墓?这里是枪毙人犯地方!” “你真的想知道吗?先把尸体扔下去,等一会儿我再解释原因。” 两厨子齐力把八具尸体抬下车,扔入坑内,事毕问道:“军师,现在可以告诉原因了吧?” 彭昆点头:“当然可以。这八人爱管闲事,不该知道的秘密他们也知道了,所以有人要他们永远闭嘴。” “是谁杀人灭口?” “你看,就是他,在后面——” 两名厨子信以为真,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黑黝黝的大坑……正纳闷,眼前一黑,栽下坑里…… 彭昆杀死了厨子,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星星稀疏,触景生情,想起一代枭雄曹操的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当年他因多疑错杀了欲杀羊款待他的吕伯奢一家老少,末了又宰杀沽酒归来的吕伯奢。彭昆想起了这一幕历史,仰天长啸:“曹孟德呀曹孟德,当初你还是不够彻底吗,如果索性把在场的陈宫也杀了,你的丑闻怎会流传百世?可见我彭某人更胜你一筹!” 彭昆的狞笑声被维多利亚港的涛声淹没了,尔后又自言道:“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这很正常,我也是因有曹孟德在前才发扬光大的,将来还会有后人更胜我一筹!” 彭昆发罢感叹,向大坑回望一眼,然后跳上尚未熄火的客货车绝生而去。 次日,得知李志廷派去与陈百威交换胡蝶的十几名日本宪兵全部失踪,这消息是苏小枫向他汇报的。 彭昆点头说:“日本宪兵当然不是陈百威的对手,那些失踪的人肯定喂鲨鱼了。” 苏小枫望着彭昆,忍不住问道:“军师,昨晚上随你去的八名弟兄怎不见回来?” 彭昆摇头叹道:“别提了,他们早就存有异心,出了新界,趁我不注意全都跑光了。” “赌档的两名厨子也不见了。” 彭昆道:“可能也是跑了,看来还是你对我忠心,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你的。李志廷那边有情况吗?” “他正四处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要你去一趟,可能是关于建‘慰安所’的事。” 彭昆骂道:“这日本仔比猪还笨,干什么都要向我讨教,我成了他的军师似的。” 彭昆去了宪兵部,李志延果然是为了建‘慰安所’的事。他对宪兵失踪之事一字不提,彭昆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日本人最爱面子。他也知道派去的人都成了冤鬼,传出去宪兵部岂不面子丢尽? 彭昆把建‘慰安所’的各项设想、细则向李志廷说了一遍,并建议由莫启青具体负责。 过了几天,李志廷按照彭昆的建议将湾仔东边修顿球场至西边军器石街之间,架上铁丝网及铁马,派遣大批宪兵、野战军如临大敌地封锁全部出入通道。 然后再组织十个组,每组日军五名,宪兵五名,配备黑社会人员十名、翻译十名,分别挨家逐户通知居民,限期三天之内全部迁出。 日军、宪兵当天就走了,只留下黑社会人物轮流催促。 这些人大多在日军入港前参加过九龙城区的大洗劫,都是饕餮天物之徒,对善良居民或拳打脚踢,或乘机劫掠、敲诈勒索,或对女性非礼。三天之内,真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第四天,成条洛克道都成了无人区,只留下一间间空房子。 地盘解决了,剩下的是女人问题。 李志廷少不了又要向彭昆讨计。 彭昆道:“能为大日本皇军献计,我感到非常荣幸。解决这问题可从几个方面着手:第一公开招聘,过去香港本来就有不少妓女,现在已失业了,巴不得有男人要她;第二可向上面提出建议,从南洋各国抢一批女人过来;第三,当然还得利用莫启青、苏小枫,要他们四处打探,逐家逐户登记有无女人。不过,要黑帮分子出力,皇军还是要付出代价,他们干起来才有劲头。” 李志廷道:“我不会亏待他们,上次在洛克道驱逐居民,一人给了五十斤白米、三十元银票,这一次仍要给这么多。大日本从不亏待替他们卖命的人。” “慰安所”就这样建立起来了,不过洛克道“慰安所”属于低等妓院,专供从前线下来的普通士兵发泄,接着,香港又相继建起了“吾妻屋”、“吾妻正斗”等专供军官玩的高级妓女,都是来自日本和台湾的慰安妇。 不说彭昆在香港表面充当正人君子,暗中出卖同胞求荣。却说陈百威一行离港来到泰国清迈,与失散很久的手下团聚。 目前,泰国清迈已成了全世界毒品的主要基地,云集着世界各地的主要毒枭。 黑鲨鱼早在十几年前已被金雄打败,昭披耶河风平浪静畅通无阻。 大船及快艇在一处高山的对面靠岸,陈百威吩咐手下不许乱走动,这么多人会给当地人造成恐慌,然后带着几名贴身保镖及文贵下了船。 一路有泰国土著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并说着很难听懂的泰国话。 文贵皱眉道:“堂主,我们事先没有通知傅灵华,又不懂话,听说丛林中有些土著部落专吃外乡人,万一遇上了……” 陈百威笑道:“吃人怕什么,才刺激呢,相比起来还没有日本人可怕。” 路很不好走,文贵又上了年纪,苦丧着脸道:“堂主别寻开心了,到底还要走多远?” 陈百威不吭声,走在前面,来到一个叫曼得的江边店,向里面的店小二对了暗号。店小二取出一把弓,向对岸放一支响箭,没多久便摇出一只小船。文贵及随人见了,愁云顿消,叫道:“哇,有点像《水浒》中的梁山泊!” 陈百威道:“等一会就不像梁山泊了。走路要小心点,当心山上的毒蛇、毒虫。” 文贵等人吐了吐舌头。上了船,才知道划船的不是中国人。陈百威道:“这个联络点是金雄的,我们的人就在他的地盘上。” 小船靠了岸,金雄的手下在前面引路,爬上了一座很陡的山,虽然一直担心毒蛇、爬虫什么的,但异国情调毕竟有一种新鲜感。 爬到半山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大家紧张地四处张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发出惊喜的喊声:“你们看,大象!” “少见多怪,”陈百威说,“这里的大象和香港汽车一样普遍。” 文贵最后看见一群大象从森林里甩着响鼻出来,背上还有马鞍一样的东西。 “这些大象是来接我们的。”陈百威介绍道。 “它怎么这样听话?”文贵道,“真是怪事。” “它们是经过驯化的,已经没有了野性,只要听到主人发出某种信号就知道要它干什么。”陈百威说。 上了大象的鞍,森林里又传来一种声音,大象就自动转身,载他们走入密林。 这里像是才下过雨,地上是烂泥,呈黑色,散发者一种难闻的气味。大象缓缓地走着,高大的树木在头顶上形成一个天篷,间或有光线投在潮湿的土地上,给人的感觉是如在一座大教堂里行走:一声异样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遁声望去,却是一条巨大的眼镜蛇抬起头向大象冲来。 众人打一个战兢,大象没事一般甩了一下鼻子,毒蛇便逃之夭夭了。 突然,森林中响起了“咿哟——咿哟——”的声音。 “是金雄的人,向里面报告有客人来了。”陈百威介绍道,“十几年前我来过这里,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接待与他们做生意的各国买家。” 所到之处这种声音不时从森林中传出,大家一下子就习以为常了。 大象在一栋大屋前停下,铃声嘎然而止。庭前一位在树阴竹椅上躺着的大汉睁开眼,认出了陈百威,以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敏捷爬了起来,与陈百威拥抱。 此人正是清迈大毒枭金雄,“人妖”立即过来翻译:“老大说,总算见到你了,我们以为你被日本人杀了。” “差不多被杀了,幸亏命大。” “太仓促了,我应该庆贺你的到来。” 刹那间木屋里蹿出几十名持枪的彪形大汉。 文贵吓了一跳,以为是来打架的,吓得他地往陈百威身后躲。大汉们奔出木屋后,列成两队,向天上鸣枪,这是金雄举行的紧急欢迎仪式。人妖会说粤语,向陈百威等人问候,又告知已派人去通知傅灵华了。 金雄知道陈百威饿了,命令厨子以最快的速度做了几个中国茶,备了几壶好酒,在庭外摆开一张大桌子围在一起吃了起来。 金雄十分兴奋,多年来,双方的毒品生意合作得非常愉快,彼此获利不浅。 “一路上没有什么风险吧?”金雄关心地问。 “在南海与日本人干了一仗,基本上还算一路顺风。” 金雄又问道:“中国的局势如何?” “正在与日本开战,虽然失地不少,还是可以坚持,泰国的局势如何?” “泰国没事,政府与日本签订了友好条约,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住下去。”说到这里,四处张望:“你的爱妾呢?” 陈百威触到伤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文贵代为回答:“黄小妮自杀了。” “为什么?”金雄惊讶地问道。 文贵道:“她是位贞节烈女……” 金雄、“人妖”叹息不止。 陈百威抬起头严肃地望着金雄,说:“我到这里不是来享福的,还想帮助国内抗日——既是为死去的爱人报仇,也是尽一个中国人应尽的义务!” “说得好,有志气!” 这声音十分熟悉,陈百威回过头去,惊喜地叫了起来:“麦先生,怎么是你?” “难道来这是你的专利,没有我的份?” 陈百威高兴地与麦当汉拥抱,早在十多年前,迈克尔公司为了安全把麦当汉调离香港去美国开辟市场。美国是全世界毒品消费最大的国家,临走,陈百威把他介绍给“人妖”,直接与泰国交易。这样陈百威既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坦诚,同时也知道迈克尔公司迟早会走那条路,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金雄惊诧地望着两位:“怎么,你们也认识?” 麦当汉点头:“不仅认识,而且交情很深,我到这里来,还是陈先生引的路呢。” “人妖”于是把他们的关系说了一遍,金雄很高兴,说:“用句中国话说,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好,难得相聚,拿个杯子来,麦先生,坐下喝酒!” 麦当汉也不推辞,与陈百威、文贵干了几杯,说道:“刚才我在休息,突然听到有中国人说话的声音,估计就是你,因为你的手下都来了。” “怎么不估计我已经死了?” 麦当汉摇头:“不可能,凭你陈百威的能力,说什么日本人也杀不了你。” 陈百威垂下头,哽咽道:“我算什么,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麦当汉见陈百威又陷入了悲痛中,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金雄劝道:“不必难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中国的一句古话,日本人现在威风,要不了多久,就会失败,想当初黑鲨鱼有多狂妄,后来不是也被我联合所有受害者把他给打败了?” 麦当汉终于有了话题,说道:“陈堂主说这回来泰国,准备为国内抗战出力,有什么打算能提出来吗?——现在我们是盟国,我也有义务。” 陈百威想了想,叹道:“初来乍到,我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一般情况只能从经济上援助,现在国内正掀起募捐热潮,我总觉得凭个人力量募捐如杯水车薪,效果不是很明显,如果——” 麦当汉打断他的后,说道:“你是想在泰国号召华侨捐款?” 陈百威点头。 冷不防“人妖”在旁边说:“这不行,我国与日本签了友好条约,如在这里组织华人募捐政府干涉在其次,另外这里还驻扎了日本的十八师团。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得逞。” 麦当汉与陈百威面面相觑。 “当然,你可以秘密募捐,”金雄打破沉默道,“只要不被发现是可以的。” 麦当汉道:“我到是有一个建议,不知陈堂主愿不愿意离开泰国。” “你是说去其他地方活动?” 麦当汉点头。 阵百威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哪国?” 麦当汉正欲说话,突然森林里传来呼喊声,十分热烈。 众人遁声望去,原来是几位中国人,在欢呼着陈百威。 “堂主,你好!” “堂主,我们总算盼来了!” 接下来的场面把你激动人心,大家一拥而上,团团围着陈百威。 这些人当中有许成名、邓大清、傅灵华。 “盼星星、盼月亮,我们总算盼来了堂主,”傅灵华问道,“堂主,我的房子给日本人占了吗?” 许成名插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提你的房子,不烧了就是万幸,你要在香港,说不定连老命都丢了。” 傅灵华又问:“我老婆没事吧?” 许成名说道:“见到堂主该问几句关心的话,怎么尽问你自己的事?告诉你,你老婆被日本仔奸污了。” 傅灵华道:“你老是跟我抬扛,我老婆一大把年纪,给他们也不会要。”“堂主是不是这样?” 陈百威没有直接回答,转脸望着文贵。 文贵脸上的肌肉搐动几下,说道:“你老婆没事,和我老婆在一起。” 陈百威这才松了口气,事实上傅灵华的老婆张桂秀与文贵的老婆黄丑莲本来一直没事,日本人来了后她们以为自己又老又丑不躲避,结果被轮奸了,还抓到“慰安所”关起来,专供日军发泄兽欲…… 傅灵华干咳一声,说:“没事就好,堂主走吧,弟兄们都在等着呢。” 文贵道:“急什么,其他弟兄还在河里呢。” 陈百威对傅灵华说:“你带几个人去昭披耶河接人,他们可能等得急了。” 傅灵华:“来了多少人?” “一百多。” “哇,这下热闹啦各处的人都到这里来了!” 陈百威:“越南那边的也过来了?” 傅灵华狡黠地冲陈百威扮个鬼脸,说:“又想香珠了?” 陈百威啐道:“快去干你的事,老没正经!许堂主,越南方面的弟兄们过来没有?” 邓大清接口道:“哪有不过来的道理,越南虽是法国的殖民地,香港沦陷没多久,也很快落入日本人之手,幸亏阿南跑得快——香珠也一起来了。” 陈百威叹了口气,向金雄、麦当汉告辞。 原来,自从与香珠成亲之夜闹不愉快,香珠没多久就主动提出去越南和父亲一起生活。他们俩的事在全堂都是一个谜。婚前陈百威对香珠一往情深,但没多久就闹别扭。有人曾根据中国传统的猜测可能是女方失贞,可是恰在这时黄小妮介入了,这种猜测就失去了一半的依据。认为是陈百威“喜新厌旧”所致,但香珠却表现得无怨无悔。 森林里又传来铃铛声,一群大象出现了,它是去河边接人的。 “和安乐”的地盘离金雄这里还有六七里,也是一些建在山脚下的木屋群,鼎盛时期——也就是日本人未发动侵华战争的时候,驻扎在这里“和安乐”成员由许成名负责专管收购、押运烟土。由于销量大,遍及世界各地,通常情况木屋里只有傅灵华及部分手下。战争打响后,由于泰国和日本签订了友好条约,这里成了理所当然的安全地带,一时间热闹起来。 穿过一片森林,沿着一条熟悉的小路一个钟头来到驻地,当陈百威透过树林看到木屋,那边便传来了欢呼声。 所有的人都站在屋外,手里拿着盆、锅,竹筒甚至饭碗在敲打。 窘迫了很长一段时间,陈百威见到这种场面,一下子又感到自己是一个堂主了,心中恢复了泯熄已久的自信与雄心。 自夜,他不顾路途疲倦,主持了堂口的首领会议,研究今后的工作任务。“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应该尽一个中国人应尽的义务,各位也许还不清楚,我亲自经历过了,日本人的凶残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陈百威接着把这段时间在香港的所见所闻以及黄小妮、张桂秀、黄丑莲的遭遇向众人说了一遍,激起了各位的愤怒和仇恨。 “堂主来了就好了,”许成名深有感触道,“现在全世界都在打仗,生意也不能做,弟兄们无聊得去原始部落冒险。堂主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听从,更何况是爱国义举。” 几位首领表了态,最后问题总归到如何支援国内抗日的具体事项上,各人意见不一。 陈百威说:“我原打算在泰国发动华侨捐款,金雄说,鉴于泰国与日本的关系,这事是应该注意的,各位再想想,还有没有比这好的办法。” 沉默片刻,邓大清干咳一声说道:“在清迈的这段时间,我学会了泰国文字,并坚持每天读报,最近我从《曼谷日报》中看到与国内战争有关系的连续报道,说是中国方面有一支十万人的‘远征军’进入到缅甸与日军作战。不知堂主在国内听到了没有。” 陈百威望着文贵。 文贵点头道:“我听说过,香港的各家报纸都发了消息,这支远征军的司令官叫杜聿明。” “正是他。”邓大清答道。 许成名不解地问道:“中国国内都在吃紧怎么还有多余的十万人调去缅甸?” 邓大清解释道:“这支远征军是中英的一个军事同盟组织,用一句话说是为了保护缅甸、印度、马来西亚不落入日本人之手。这样做对英国、中国都有好处。这三个国家都是英国的殖民地,就不用解释了,中国方面是因为滇缅公路是唯一的一条国际通道,如果缅甸一旦落入日本人之手,从外国购买或支援的战略物资就运不进去,长期封锁就会不攻自破,鉴于这种厉害关系,蒋介石才不惜一切代价成立远征军,保住滇缅公路。” 陈百威叹道:“原来如此。那么现在的情况怎样,我们能否替他们做点贡献?” 邓大清道:“现在已经失败了,《曼谷日报》称,这10万中国远战军被日本打败后剩下八万多人,奉蒋介石的命令撤退,结果全部陷入缅甸的崇山峻岭里,包括林聿明在内都无人生还。” 众人吃了一惊,陈百威道:“日本人够狡猾的,原来缅、印、马是英国的殖民地,单独泰国不是,为了集中精力,有意和泰国订友好条约,这一套是秦始皇灭六国的做法。鉴于日军的威力,泰国方面的报道也不能全信,我不相信八万将士就死得一个不剩。” 邓大清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缅甸的地形和泰国差不多,大家是在这种大森林里呆过的,各种蛇虫、瘟气、传染病、回归热、吸血蝗虽厉害,总不会短短的时间内死得一个不剩,我提议马上赴缅甸发动当地华侨给他们引路,尽可能的减小伤亡。” 陈百威心急如焚,当下同意邓大清的建议,组织身强力壮、过惯崇岭生活的人去远征军被困的森林发动当地华侨营救。 这任务由邓大清具体负责。鉴于泰国与日本的关系,陈百威通过金雄在当局搞到通行证,邓大清一行顺利地通过各路关卡,到了缅甸境内沿萨尔温江乘快艇一路北上。 缅甸口小、肚大、尾巴尖,仰光是缅甸的门户,到了北面接近中国云南的地段都是崇山峻岭,地形十分复杂。当时缅甸人民在英国的统治下做了50年的亡国奴,普遍仇视英军,对中国的远征军自然也不会支持。事实,杜聿明的大部队都是在森林里迷了路,得不到当地人的支持,才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邓大清在当地动员了爱国华侨于1942年7月中旬在缅甸北片马附近发现被大自然紧困的远征军,虽没有《曼谷日报》报道的那么惨绝人环,但也不折不扣地称得上“恐怖”二字。 由于地形不熟,远征军所到之处多是山岭重叠、荆棘丛生的野人山及高黎贡山,森林遮天蔽日,蚊蚋成群,人烟稀少,给养困难,加之又担心日军追击,处处被动受挫。 当时的情景是相当凄惨的,逢上的又是多雨季节,缅甸雨水充足,整日倾盆大雨,原来旱季做为交通道路的河沟小渠,此时皆洪水汹涌,既不能徒涉,也无法架桥摆渡。杜聿明令工兵扎制了无数木筏试图渡水,一放下去连人带筏全被洪水卷入旋涡里。 更要命的是原始森林内因大雨潮湿,繁殖着蚂蝗、毒蚊及千奇百怪的小爬虫,林间行走需要不断地捉叮咬在裸露处的虫子,连蚂蝗都能跳起来叮在脸上,咬过后奇痛奇痒,抵抗力弱的随时可能感染。此外,虐疾、回归热、其他传染病也在军队中流行。 染了病就会四肢无力,随即倒在地上,各种毒虫便蜂涌而上,千百条蚂蝗叮上后很快吃饱合脱落随水漂走,当大活人成了一堆惨白的肉,其大无比的食肉蚁又大举进攻……再健壮的人倒在地上最多只要五个钟头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邓大清顺着尸骨寻找到了迷路的远征军,当时杜聿明也患了回归热,用布包裹着躺在担架上。当地华侨于是告诉他们如何在森林里应付各种意外事故,及防蚂蝗毒虫的方法。 这远征军于8月初走出崇岭,与国内的宋希濂取得联系,经清点,沿途死亡人数达五万之众。 且说在泰国境内的陈百威一边派遣邓大清去寻找远征军,一方面又在驻地召开首领会议研究募捐事项。 泰国华侨虽多,但大多不富裕,且受当局的限制,多有不便。 在这一筹莫展之际,文贵提醒道:“堂主,昨天麦当汉建议我们离开泰国,他肯定有办法。” 陈百威即刻起身,要亲自去请麦当汉。 “不必劳驾了,我已经不请自来。” 原来麦当汉已来了一段时间,见陈百威在开会,一直在外等待。 陈百威连忙请他进来,并叱骂门外的卫士为何不早通报。 麦当汉落座:“不要骂人,是我不让他通报的,怕打搅你们议论正经事,后来你说要找我,必然是为昨天说了半截话的事。” “正是,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国家。” “美国。”麦当汉道。 陈百威点头:“美国华人多,也富裕,去那里发动捐款支援抗日当然很好。只是人生地不熟,去那里——麦当先生在美国多年,对那里的华人堂口一定很熟,能不能……”麦当汉道:“实不相瞒,在美国我确实结识了很有影响力的洪门组织,叫‘安良堂’,为首的叫司徒美堂,是地地道道的华人,说起来你们可能也听说过。” 陈百威望了一眼文贵,说:“司徒美堂我们确实听说过,名字如雷贯耳,去年以华侨参议员名称从美国来到香港,恰逢香港沦陷,落入了日本人之手。以前没有太深交往,只感到他性格太傲,直至日本人诱他当维持会长被他断然绝拒,才知道他是一位汉子。可惜的是虽经我们帮助逃离了香港,因足有疾,行动不便,手持木杖向东江游击区方向行走,以后就不落不明了。” 麦当汉用手击着茶几笑道:“所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徒美堂虽年过七旬,仍不愧为久经江湖的好汉,正当美国洪门为他担忧的时候,他又奇迹般的回到了唐人街,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噢,有这事?”陈百威十分惊讶。 麦当汉点头:“在唐人街因为生意上的事,我与他相识,这次听说我来泰国,特意对我说如碰上黑道上有志抗日的华人不妨跟他联系,这次不是你提起支援抗日我差点忘了。” 陈百威很兴奋,说:“老先生真有本事,居然能大难不死。” 文贵插嘴问道:“司徒是怎样去的美国,你知道吗?” 麦当汉道:“他离开东江后经曲江、桂林最后到了重庆,据说他在重庆蒋介石夫妻对他非常客气。蒋介石还要吴铁成劝他加入国民党,并许诺封一个国民委员的官位,司徒先生还是不想当官,习惯当他的‘大哥’。他这次回到美国,把国内被日本人蹂躏的情况向美国的华人做了介绍,于是组织发起了募捐委员会,联合世界各地的华人支援国内抗战。” 司徒美堂于1868年出生于广东开平县,年幼丧父,由寡母抚养成人,12岁在新会县城一家小作坊当学徒,因受人欺侮,学习武艺,14岁赴美国,17岁加入洪门致公堂。为了谋生,先在旧金山当厨子,每天工作16个小时,当时有些美国流氓欺侮华侨,喝酒吃饭不给钱,还砸烂盘碗和柜面,动手打人,华人老板胆小怕事,不敢声张。司徒美堂年青气盛,且孔武有力,好打抱不平,手持刀棍十数人近不得前,见有流氓捣乱,三拳两脚将洋人打翻,扔到街心。二十岁,因打死洋流氓,被抓捕坐牢,幸被洪门人士募款营救,其名气在华人中渐渐传诵。1894年,他到美国军舰上当厨子,随舰游戈南北美洲和欧洲各国,海上生涯,使他大开眼界,也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江湖人物。后离开军舰,在波斯顿当小贩,走街串巷卖瓜菜,1894年冬,他感到公堂情况复杂,组织散漫,指挥欠严,要为华侨做点事还得另立山头,于是集合堂内一些“少年气盛,有敢作敢为”之华人,成立了“安良堂”。以“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口号,由小到大,成为美国最强大的华人帮派。司徒美堂也因之成为唐人街一代教父。 陈百威听取麦当汉的建议,决定赴美与司徒美堂一起组织各国华侨支援国内抗战。 送走麦当汉,陈百威首领们又研究具体启程日期及去曼谷购机票等事项。 陈百威又要离开泰国了,这事急坏了何南,等到散了会接着又是用膳。好不容易等到有了空闲,此时已是傍晚。 “心里憋着的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管名花怂恿丈夫。 何南鼓起勇气来到陈百威房外干咳一声,然后摆出“泰山大人”的姿态走进房里。 森林里天黑得早,木屋里早已点上了松油灯,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树脂香味,因为烟大,把木板钉成的顶棚熏成黑色。 陈百威打了个呵欠,准备休息,听到是何南的声音,心下便明白他要来干什么。 “请坐。”陈百威让出一张木椅。 “你就要走啦,”何南随手把门掩了。“早就该找你谈谈,挨到今天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 陈百威抬起头:“你想谈些什么我已经猜到了,不过这事还得问香珠最好,有些话要她本人才说得清楚。” “我女儿什么也不肯跟我说,她的脾气就是这样,”何南不禁火气上来,态度明显有了变化,“我也不需听你的解释,我也是男人,有喜新厌旧的本性,可是并不像你一样有了新人就抛弃旧爱!” 陈百威吃惊地望何南,看得出来,香珠真的没有和父亲说过她的婚姻。他吃惊的是这么多年来,香珠居然连父亲都瞒着,可见她城府有多深。 何南继续说:“我女儿的脾气虽有点犟,但总不会到阻止你与别的女人来往,三从四德她还是懂得的。” 陈百威萌生了想把内幕告诉他的念头,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他想到既然香珠一直瞒着父亲可能有她的顾虑。 “你不要装糊涂蒙我,”何南道,“你今天非要给我一个答复——你为什么要欺侮我的女儿!” 在何南的一再追问下,陈百威扯慌道:“你根本不懂得你女儿的心思,她不允许我与别的女人来往,就为这事她跟我闹别扭。” “你说的是真话?” “你可以问她自己。” 何南盯陈百威半晌松了口气,说:“好罢,我可以开导她。你的越南女人死了,这是命中注定你们缘份已尽。缘份这东西我是最相信的。” 何南的表情明显变化了,有了几分慈祥,叹道:“自从你和香珠闹别扭,我不知操了多少心——我后悔不该在越南有一个情人,可能这是老天爷有意惩罚我的——我真的好后悔。” 说到此处,何南双眼噙满泪水,擤了一把鼻涕:“人老了,不想女人了,这辈子我就香珠这一滴血,她成了我后半生的感情寄托,你可能也看到了,这些年我老了很多,这都是为你俩忧的……” 陈百威抬起头,果见何南脸上的皱纹深刻,心里一酸,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何南哽咽道,“想起这事儿自己就深悔不已,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混帐的男人,对不起很多女人……特别是对不起香珠她妈。人家也是父母养的,可是他只得到我的半具躯壳,常常心猿意马,同床异梦。人总是要经历了才能觉醒……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待她,我就会很开心。” 陈百威被感染了,他自小死了父亲,感觉到这种伟大的父爱可以把心灵根深蒂固的东西感化掉……香珠不就是被人捅破了处女膜么,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让人家用一辈子的幸福做为代价?如果让老人知道了,他后半生岂不更要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过日子? 陈百威终于明白了香珠为什么不把内幕告诉父亲,免得老人承受不了,感到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做人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也要考虑别人的痛苦,陈百威想起香珠这十几年的委屈,内疚感油然而生。 陈百威长长地叹了口气,泪流满面说:“你老去劝劝香珠吧,我……” 何南激动地抓着陈百威的手:“你答应和香珠和好了?” 陈百威闭起双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何南不知所措,像是要干一件很要紧的事,可是一时又忘了。 一直躲在门外的管名花提醒道:“还不快去告诉香珠,要今晚就和老公住一起。” 何南仿然大悟,喜孜孜道:“你看我这脑筋真是笨得要命!” 何南刚出门,管名花对陈百威耳语:“这回可好了,香珠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跟何南很不方便,你可救了大驾!好了,我要去帮着香珠搬东西,你也该叫人把房间打扫一下,得像新房的样子。” 管名花摆着屁股离开,陈百威看看房子里并无什么要收拾,也就没有叫手下人,一个人坐在床沿抽雪茄,一边思考问题。 雪茄抽到一半,思想也冷静了,回想起刚才的举动,感到也太轻率了,一生那么漫长,任何人都不能靠一时的情绪支撑一生的。尤其是心灵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更不可能靠一时冲动改变。这好比水中自己的影子,扔一枚石子可以让它暂时消失,但过后仍要复归原来……陈百威把烟头掐灭,本着良心,他下决心使自己消除这种观念,一年、两年,或者更长一点时间,他要和香珠改善关系。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吃了一惊,发现自己改变了不少,要是十几年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很快,他又为自己的改变找到了依据:黄小妮已死,需要另一个女人的慰籍……九点多钟,何南、管名花和几个马仔把香珠和一些日用东西送进屋里。何南临走又在香珠和陈百威面前千叮万嘱:“小俩口一定要好好过日子,长辈才放心。” 管名花在何南身上又是摸、又是拍,说道:“好了好了,久别胜新婚,人家巴不得我们快离开呢,走吧走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何南被管名花拉着,一步三回头,直至管名花把木掩上。 里面传来插门的声音及陈百威的干咳声,何南这才放了心。管名花却不肯走了,趴在门缝窥看屋里。 何南干咳了一声,管名花擂着他的背道:“你也该学学年轻人,娱乐娱乐。” 房里的陈百威一直等到木屋外的人离去,才开口道:“香珠,委屈你了。” 香珠避过话题,说道:“百威,谢谢你没有向我爹透露我们之间的事。” 松油灯在木屋里跳跃着,将烟雾一丝一缕送上天花板,由于久未清扫,上面结了蛛网,蛛网上网满黑色的烟尘…… 陈百威没有直接与香珠搭话,喉结动了动,说道:“干吗要这么客气?” 香珠一脸认真:“老人其实比年轻人更脆弱,多少年来,我一直瞒着他,说我们的婚姻是因为黄小妮的介入。” “阿香,我们说点别的好吗?” 香珠望着陈百威,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光。当初陈余祥需要她的身子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这辈子,她只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性生活,因此脑子里对男人的这种神态印相最深。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随手搬了一把椅子隔在中央。 陈百威咽下口水,发现自己太急于求成了,时隔十几年,这中间是一片空白,如果呆在一起就做爱,那是下等妓院速战速决的玩法,没有情趣。 香珠不是下等妓女,需要适应和调情,消除隔阂,缩短距离…… “坐吧,你就坐椅子上,”陈百威在床沿坐下,“我们先聊一聊。” 香珠在椅子上坐下,屋外传来“僻僻啪啪”的声音,那是有人在焚一种赶蚊子的植物,气味从木缝里漂进来。 房里只有简陋的几样家具,与十几年前轰动香港的婚礼相比,不知寒碜多少。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同居,”陈百威道,“当初的洞房是多么豪华!” 香珠很快也回到了当初,说:“其实新房豪不豪华都无所谓,只要心心相印哪怕住茅草棚也能营造出幸福的气氛。” 陈百威也有同感,他和黄小妮的第一个夜晚也是在简陋的平房里,不过现在不能有那种念头,要不太不合时宜了,有香珠在身边,男人本能的渴求使陈百威控制住对黄小妮的怀念。 “冥冥中我们走了两个极端,这一次是在大森林里,远离现代文明。”香珠说:“这也不错,蛮有情调的,如果你去外面观夜景还会有很多发现,各种小虫的鸣叫,山风吹过森林的呜咽,星星月亮要把头仰到脖子后才能看到……现在正是罂粟花怒放的季节,这种花也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呢。” 陈百威摇头:“不。今晚我很累,明晚上一定请你陪我去看。” “那你就休息吧。” 陈百威定定地望着她:“你先上床吧,男人应该照顾女人。” 双方僵持了片刻,陈百威估计对方是因为羞涩,这个时候,男人必须主动:“香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陈百威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上:“是我不好,太封建了,其实这也没什么……陈百威闻着香珠从脖领处散发出来的体香,禁不住将她揽在怀里。” 香珠轻轻推开他:“你没有错,是我不好,太不自重了。” “我……”陈百威颤声道,“我现在不怨你了。”说着扑了过去,并借着自己的力量再次把香珠揽在怀里,使她动弹不得。 香珠拼命地挣扎一会,见脱不了,苦苦求饶道:“百威,求求你……” 陈百威发现她脸上的泪光,问道:“我们是夫妻,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 香珠摇摇头:“不,我这样做是为了让父亲放心,其实我的心中一直没有你。” 陈百威扫兴地放开了香珠。 香珠睁着泪眼求道:“百威,我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求你满足我的请求,今后无论在什么公众场所,我们都以夫妻相称,晚上同居一室。我不会妨碍你的,你睡床上,我睡地板……” 陈百威感到受了侮辱,脸上火辣辣的,说:“为了你父亲,你就要耍弄我?是不是为了报复?” 香珠摇摇头:“不是的,我也是迫于无奈,我父亲方面当然是主要的,但还有其他原因,现在堂口对我们的猜测很多,如果同居在一起,就可以省了很多猜测。” “就算你说得很有道理,”陈百威仍不死心道,“既然已经住在一起,为什么不重新开始?” 香珠望着陈百威,半晌垂下眼皮:“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人。” 陈百威惊问道:“是谁?!” 香珠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请尊重我的隐私。” 第二十七章 异曲同工 1945年3月14日,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陈百威在纽约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彻夜难眠,三年多身居异乡的飘泊生涯,使他对香港产生了强烈的眷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返回太平山,重振昔日的辉煌……在纽约处理完各项事务,乘飞机飞回泰国“金三角”毒品基地。 “和安乐”成员在清迈的森林里再一次迎接堂主的到来,等待率领他们重返香港,重振江湖。 庆祝大会后,陈百威仍按过去的编制留下傅灵华、许成名、邓大清负责“金三角”事务;何南、钟盛富回越南荣市重操旧业。 这时文贵建议:“越南的这份家业依我看还是放弃为好。如今是新社会了,‘妹仔’问题早已废除。” 傅灵华担心何南留在泰国会取代他的位置,说:“干黑道的哪能少了‘黄、毒、赌’以前不也是一直做过来了?” “烟土和赌博目前世界各地虽有禁令,但政府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贩卖人口的事,属于人道方面的问题,一旦败露就会名誉扫地。这三年多来,堂主在社会上做了不少好事,特别是援助国内抗战方面有了杰出贡献,并拥有了一定的威望。这一次回去,肯定会受到香港公众的关注,将来的道路必须是从黑社会走向台面,从做不正当生意到合法经营,这才是真正的江湖英雄所为。” 陈百威很受启发,叹道:“还是军师有眼光,看得长远,我还把自己当二三十年代的黑帮老大呢。” “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文贵摇头道,“我都老朽了,除了出出主意,各项事务还得以弟兄们为主。” 何南仍然留恋越南,说:“我不去越南难道回香港?” 傅灵华道:“香港有什么不好?人都能多看几个。” “我讨厌香港的空气,人多、废气多,在山区过日子,寿命都长一点。” “这样吧,”陈百威道,“我们在南洋还有一些生意来往,你老人家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带领弟兄们去开创一片基地,对将来做正当生意也有好处。” 何南在南洋呆过几个国家,那里还有几个情人,一下子动了心,说:“这还差不多。” 管名花一听急了,反对道:“去南洋不好,热带丛林的瘴气太重,弄不好会死人的。” 何南道:“你知道什么叫热带丛林?不过听我讲了几句罢了。你的神经错在哪里我都知道,一大把年纪了,我哪有精神干年青人做的事!我现在呢也有了一点积蓄,可以养活几个人,南洋那七八个女人要是活着的话大家一起生活,也算了却这一辈子的心愿。” 管名花说:“阿南,你还是不要去南洋,说不定那些女人都死了。” 何南啐道:“你才会死呢,不安好心的人最该死!” “别发火嘛,我说的也是事实,比如你越南的情人阮安妮,又比如泰国的情人阿曼支……事实都是在变的嘛。” “不管怎么样,我非要了却这心愿,偏不信七八个女人全部死的死、嫁的嫁,我告诉你,她们在你前面,不许吃醋,吃也没用!” 管名花嘟着嘴,不满道:“你得意什么,我的男朋友比你多很多!” 陈百威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说:“就这么定了,下去做准备吧,我得马上赶回香港。” 这时何香珠说道:“还有我,我也去南洋吧!” 何南奇怪地望着香珠,又看看陈百威:“你们……” 香珠故做轻松道:“我们没什么,只是担心你老的身体,阿威也是孝敬你的。” 何南拍着胸部,说:“我没什么,有你几位小妈照顾,我担心的是你们……” 陈百威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们没什么。香珠,我们还是一起回香港吧,机票已经订好了。” 何南这才放下心来。 何香珠感激地望了陈百威一眼:“谢谢你。” 陈百威苦笑:“不客气。” 陈百威回到香港,已是1945年的冬天,杨慕琦总督仍未回港,由哈克尔军政府主持各项事务。 由于陈百威在欧洲组织募捐支援抗日,回港后立即受到新闻界及哈克尔军政府的欢迎。 报纸等于给陈百威作了广告,在沧陷前后失散的“和安乐”成员纷纷回到陈百威身边。 一段时间,陈百威成了大忙人,既要安排收留旧部,又要应付新闻记者与军政府。 新闻记者小草凭着以前和陈百威的特殊关系,在《中国新闻报》上连篇累犊地发表独家新闻。 一天,在同一张报纸上,陈百威看到一篇著名白雨的报道,赫然写上《彭绅士,一个靠智慧救亡的中国人》。 陈百威来不及看文章的内容,一口气就憋在心里出不来也咽不下,很久才把报纸拍在桌子上,骂道:“流氓!!” 文贵正在剔牙,他偏过头来,拾起打烂的报纸认真抚平慢慢地看起来。 陈百威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里头什么内容?” 文贵并不急着说,把报纸递过来。陈百威摆摆手:“我才不想看这些狗屁文章。” 文贵咳嗽几声,把牙签上的脏物用指甲剔掉,说:“我已经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人容易看得开。” 陈百威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望着他。 “就说在这个问题上吧,彭昆明明是粉饰自己,可他粉饰得就是有道理,看不出破绽,这就叫人不得不服,你想不通也没法!社会就是这样,每个庙里都有屈死的鬼,既有屈死的鬼,少不得就有占足便宜的人。” 陈百威咽喉动了动:“他在说沦陷期间彭昆如何与日本周旋暗中保护同胞吧?” “这些内容当然不会少,”文贵道,“但远不止这些,你看完就知道了。” 陈百威拿起报纸,这时一位马仔进来报告:“堂主,有电话。” 陈百威问道:“谁找我?” “军政部打来的。” 陈百威不得不起身去厅外接电话,一会他回来,文贵问道:“军政部什么人找你?” “锄奸处。”陈百威说,“我得马上去一趟,这事很重要,可以趁机把彭昆的内幕向他们汇报。” 陈百威带上两名保镖,驱车来到中环军政部。他认识“锄奸处”的负责人戴维斯。进了办公室双方用粤语直接进行交谈。 戴维斯约三十岁年纪,金发碧眼,典型的英国血统,能说一口基本上可以听懂的广州话,也许正是这一点军政府才派他负责“锄奸”。 “最近,我得到很多人的举报,说彭昆在沦陷期间替日本人干了很多坏事,据说你是最了解他的,这些举报是否属实?” 陈百威点头:“在我们中国人里中,他算是第一个败类!” 戴维斯不悦道:“陈先生,有些事情是不能凭个人感情下结论的。我们英国人最讲究证据,没有证据,明明知道谁杀了人,也不能随便抓他,你懂吗?证据。” 陈百威感到这英国人有点傲慢,干咳一声表示不满,说:“证据当然是有的。比如说,在日本人来到之前,他率先带领大批手下在九龙洗劫。” 戴维斯耸耸肩:“这是属于警察部门管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比如说他和日本宪兵部的李志廷勾结,屠杀了不少香港同胞。” 戴维斯点头:“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举报上也提到了,你有证据吗?人证、物证都可以。人证就是说可以站出来指证彭昆日本人帮凶的人;物证很明确,比如彭昆有没有在日本人手下任过职务或者在报纸上刊登过亲日通告?” 陈百威道:“他是暗中替日本人效劳的,这种人更可恶。” “暗中亲日更要有证据。” 陈百威有点耐不住了:“他经常出入李志廷的宪兵部,这就是证据。” 戴维斯冷笑一声,随手拿过一张报纸递给陈百威,说:“你拿去看看,这上面有关于彭昆的报道,人家说他和日本宪兵周旋,为的是便于拯救同胞,而且有凭有据,连救过的人名都写在上面。” “这个并不难,他害死一千人再回过头来救活三五个人……” 戴维斯很不高兴:“陈先生,我不是你的下级,不希望你跟我顶嘴,我说过一千遍了,我们需要证据、证据!!哪怕他真害死一千人,只要找不到证据就等于没有,而他救活三五个人有人证物证,我们就得封他为抗日英雄!” 陈百威傻眼了,很久才说:“证据么……我有,莫启青、苏小枫就是最有力的人证,彭昆干过什么,他俩都知道。” 戴维斯表情松驰下来,说:“我也怀疑彭昆是个大坏蛋,否则也不会急着叫你来。我收到的举报信都说苏小枫、莫启青还有你是证人。可惜的是苏小枫不见了,而莫启青虽然关了起来,也只能指证在九龙打劫的事,你呢——也没戏了。” 陈百威回到半山别墅,打开那张《中国新闻报》,认真读完《彭绅士,一个靠智慧救亡的中国人》,文章的立意是针对有人根据彭昆在沦陷时期经常和李志廷在一起怀疑他做过汉奸进行辩解的。 文章称,彭昆在香港沦陷期间和李志廷交往并没有直接参与任何杀害中国人的活动,相反,他还利用这种便利,在一九四四年,一九四五年问暗中通风报信,救过不少抗日人士,文章里还例举了时间、地点、被救人姓名……陈百威放下报纸,文贵道:“现在你服了吧?” 陈百威叹道:“这家伙确有一套,不过也不是天衣无缝。” “你说还有破绽?” 陈百威点头:“是的。狐狸再狡猾,总会露出尾巴,现在唯一的证人苏小枫失踪了,我们从这一点可以突破缺口。” “你是说寻找苏小枫?万一他已经杀人灭口了呢?” “不会,”陈百威说,“从现在起,他会更加小心粉饰自己,如果连最亲近的手下都下手的话,其他人都会寒心,谁还愿意追随?为了表现自己的义气,彭昆会设法把苏小枫保护起来,使他不至于落在锄奸处手里。” “那么,怎样才可以找到苏小枫?世界这么大,藏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 “这个不难。彭昆的手下并没有与他十分亲近的,只要舍得花钱,不难找到苏小枫的下落,到时押到锄奸处,酷刑拷打,不愁他不供出彭昆!” 俩人正说着,堂口弟兄入报:“堂主,记者小草来访。” “请他进来!” 小草背着相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进来,脸上的表情十分愤怒。 陈百威一眼看见报上有白雨写彭昆的文章,便明白他的来意。果如所料,小草一落坐就气咻咻道:“陈堂主、文军师,你们看了报纸吗?” 陈百威点头,示意手下给他沏茶。 “简直是流氓!”小草喝了一口茶骂道,“太岂有此理了!” “他本身就是个流氓,”文贵道:“世上岂有此理的事太多了,问题是我们找不到他的证据。” “我正向你们要他的证据呢,没有证据,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那到没有,”陈百威说,“证据还是有的,只要能找到苏小枫什么事都能解决。” “苏小枫已经失踪了,”小草说,“自公告刊登后,连莫启青都主动投案了,独独苏小枫迟迟不出现,看样子一定是彭昆惧怕苏小枫供出他,才有意杀人灭口或是躲了起来。这些天我在考虑写一编关于苏小枫失踪的分析报道,可是又怕彭昆反咬一口,说我诬告他,想来想去只好到这里向你们讨一点消息。” 一直沉的文贵说:“你和白雨是同事,他最近和彭昆打得火热,从他口里说不定可以寻找到一点有关苏小枫线索。” 小草摇头道:“白雨老了,写不出东西来了,报社念在他干了多年的情份,给他分派一份闲工,饲弄花草什么的。最近也不知什么原因,又被彭昆利用,写了那么一篇文章。” “你们报社那种文章怎么也可以登?”文贵问道。 “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报纸本身就是公众读物,刊登一些引起公众注意的文章对发行量有好处;二是白雨多年没发表文章了,登一篇照顾情绪。这样做并不等于我们报纸就承认彭昆是真正的爱国人士。” 陈百威点头表示赞同,说:“刚才文军师说得有点道理,回到报社多与白雨接触,说不定他会知道一点有用的线索。” 小草到了该走的时候,起身道:“我当然会打听,不过你们也不能放弃,想其他办法打听打听,我正等着写这篇大稿出名呢。好罢,告辞。” 陈百威也不挽留,小草走后,又落实如何收买彭昆手下打探苏小枫下落的事。 几天后,陈百威派去的探子得到一点线索,说苏小枫被藏在郊外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由专人送食物与女人。 得知苏小枫还没有死,陈百威放心了,问道:“负责送食物的是什么人?” “是彭昆身边的人。” 陈百威叹了口气,望着文贵道:“这就不愁了。你下去打听具体是什么人、有了消息及时汇报。” 陈百威送走了探子,小草就打来了电话。 “陈堂主,白雨真知道苏小枫的下落!” 陈百威喜出望处,说:“真的?” “一点不假,不过这老小子要钱才肯开口。” “你马上带他过来,我愿意给钱。” “好的,我就带他过来。” 一个小时后,白雨到了,进屋就提出两个要求:一是保密,不能透露是他提供的线索;二是要一大笔钱,得了钱马上离开香港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陈百威道:“第一个要求我可以保证,至于第二个要求……” 白雨咽了咽口水,说:“我的要求不高,五十万港币就够了。” 陈百威道:“你开这么高的价我就只好另辟途径了,实不相瞒,我的人已买通了彭昆的手下,苏小枫的下落很快就会知道。” 白雨这下急了,说:“那就五万” “一万!”陈百威截钉切铁,“不干就拉倒。” 白雨苦着脸:“我以为会发一笔大财,没想到——唉……” “先说说你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陈百威望着白雨。 “是这样的,最近为写文章的事,我和彭昆接触多,他不知听谁说过我有一套种花的好技术,向我讨要一盆花,我以为是他要,谁知他对一位马仔说,把这盆花送过去给小枫赏玩,我才知道他是笼络人心。心里后悔不该好花送人,转而又想:苏小枫是军政府通辑的汉奸,找到他的下落说不定可以领赏。于是就租了车在后面盯着,才知道苏小枫原来是藏在石澳的一个村子里。从石澳回来,小草找我打听苏小枫的下落,并说你愿意出大价钱……” 陈百威道:“好吧,你先回去,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钱马上兑现,我是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绝不会食言。” 送走白雨,陈百威亲自领着一批人驾车去石澳,在白雨说的小村庄果然找到了苏小枫。这小子死到临头还在悠闲自得地赏花,这盆花也许就是白雨送的那盆。 陈百威下令把他抓住,苏小枫拼命反抗,还一再叫喊冤枉好人。 “把他的嘴堵起来!”陈百威道。 苏小枫被五花大绑,嘴里堵了毛巾被推上客货车,径直送往“锄奸处”。 戴维斯惊讶地看着苏小枫,翅起拇子表扬道:“陈先生果然有一手!”命令手下道:“给我松绑、用刑!” “慢,”陈百威提议道,“不妨先打个电话把彭昆叫来,要他没有逃跑的机会。” “说得有理,”戴维斯道,“只要这家伙供出彭昆,我立即扣留他。” 话说彭昆在香港沦陷的三年多里,威风八面,聚集了不少的钱财。人一旦有了钱,就特别爱惜自己,担心什么时候突然栽了,因此行事更为小心。自从鸩杀了在东江抢劫胡蝶财物的马仔后,他准备洗心革面,扮演一位萨菩善者,在手下面前不再像以前一样动辄打骂,特别是对苏小枫,更是情同手足,令人大惑不解。他解释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突然发现世界最最值得亲近的还是你们,从此以后,各位是我的亲弟兄,不是马仔……” 1944年以后,日军在战场上失利,他为了捞取资本,利用与李志廷的特殊关系,救了一批抗日分子,并尽量使被救者知道是他干的。1945年8月14日,日本人正式宣布投降,这时候彭昆紧绷神经,日夜回忆、检查自己在什么地方存有漏洞,发现只有苏小枫知道他秘密与李志廷交往。 这时,恰逢军政府在报上刊登公布,限令凡在沦陷时期效忠过日本的汉奸主动去“锄奸处”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名单上赫然有苏小枫的名字。 苏小枫也听到了风声,十分焦急,准备去自首。 彭昆知道一旦苏小枫落在“锄奸处”手里,自己也会跟着完蛋——杀人灭口?这办法当然好,但这节骨眼上谁都十分敏感,自己会成为被众人怀疑的目标? 彭昆没有这么做,召集手下,声泪俱下他说绝不会让“和义堂”的任何人被“锄奸处”抓走。然后私下里恐吓苏小枫:“你别犯傻,劝你去自首——说是宽大,实际上是杀头。” 苏小枫很怕死,说:“我该怎么办,好容易熬到今天,这样死了不值。”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去一个地方躲起来,等过了风声再接你回来。” “躲哪里啊?我是舒服惯了的,离不开女人和酒。” “我在郊外替你租间屋,定期派人送食物、送女人,保证不会让你吃亏。”就这样苏小枫被彭昆藏在石澳,每隔几天,派两名马仔送食物、送女人。一开始堂口里不少人猜测彭昆会想杀了苏小枫,过了一段时间,并没有迹像,这才相信彭昆是真心待手下好了。 石澳在东龙洲的对面,靠近大海,从前为绑票议员伍平,彭昆与陈百威在这里火拼过,地形相当隐蔽。 苏小枫安顿下来后,社会上对彭昆与李志廷交往的事议论颇多,认为如果不变节当汉奸,绝不会得到日本人的庇护。 彭昆焦头烂额,当他从《中国新闻报》上看到小草吹棒陈百威的文章,灵机一动,派人把白雨找来。 白雨仍在新闻报社,由于年龄的关系,采写不出吸引人的新闻,在报社颇受冷落。报社看在他过去的功绩上没有炒他鱿鱼,因为他一向文弱,手无缚鸡之力,做不了粗重活,于是分派他饲养报社天井里的花草,每天十分无聊,因此有时间研究世界各地的奇花异卉。 彭昆派人请他,他以为彭昆也爱花,一进门就大谈花经,从洛阳牡丹到日本君子兰,讲得唾沫飞溅。 彭昆找白雨是想请他写一篇名为《彭绅士,一位靠智慧救亡的中国人》的报道,题目是彭昆自己拟的,内容他也想好了,说他在沦陷间如何巧妙地与李志廷周旋,救了无数抗日积极分子。因此,对白雨的“花经”当然不感兴趣,就说:“你说的花都没什么出奇的。” 白雨急了,扶扶眼镜说:“我有出奇的花卉,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弄到了一盆蔓陀罗花。此花闻之香,可有奇效,不管什么人闻了,就会失去记忆。”说到这里,白雨喜喜笑道:“如果彭军师喜欢哪位女人,这些女人又不肯就范,闻一下蔓陀罗花,绝对成功。要不要我送一盆给你?” 彭昆觉得再没必要扯这些无聊话,说:“这年头只要有钱没有不肯就范的女人,白先生,钱比蔓陀花重要,你还是想办法赚点钱吧。” 白雨红着脸道:“那当然,那当然。” “我这里有条财路关照你,替我写篇文章,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彭昆把自己拟好的内容提要给了白雨。 白雨看了一遍,抬起眼道:“彭军师,这个题目我看要改一下。” “怎么改?” “改成《与魔鬼打交道的人》更好,意思含义是一样的。” 彭昆连连摇头:“不妥,就用《彭绅士,一个靠智慧救亡的中国人》。重点要突出‘彭绅士’这三个字。” 白雨明白了彭昆的意思,说道:“最近的风声对军师很不利呀。” 彭昆听出了一点端倪,追问道:“什么风声,难道连我也瞒么?” 白雨红脸道:“那倒不是。我听小草说,最近很多人都向锄奸处举报你,戴维斯对你也有怀疑,准备叫陈百威去询问你的证据。” 彭昆吃惊不少,问道:“你和小草关系还好么?” 白雨摇头:“不是很好,不过他是直肠子,心里藏不得话,有什么都敢说。” 彭昆点头道:“很好,你帮我注意他,特别打听陈百威与戴维斯说了什么——你最近缺钱化吧?先拿五百大洋。稿子的事要抓紧时间,越快越好。” 白雨喜形于色地接过银票,称谢告辞,走至门外,又被彭昆叫住。 彭昆想了片刻,说:“你的蔓陀罗花送一盆给我吧。” 两天后,《彭绅士》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白雨还给彭昆送来一盆蔓陀罗花。 彭昆把花摆在案上,果闻着一股奇香,赞道:“好花!”说着把鼻子凑了过去。 白雨急道:“军师别……这样……” “怎么,不可以闻吗?” 白雨道:“这花偶尔闻一下不妨事,时间长了人就会失去记忆,每时每刻都处于幻觉状态。” 彭昆道:“这才好呢,谁都知道醉生梦死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白雨道:“话虽如此说,但那是对落魄之人而言,像军师你一旦失去记忆,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地位还有大批财富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说得有理,来人啦!” 贴身保镖走进来问道:“军师有什么吩咐?” 彭昆指着盆花:“这是当今世界上的奇花,经常闻它就像活在仙境中一样,你拿去给苏小枫,让他天天闻着解解寂寞。” 保镖端着花出去,白雨仿然大悟,翅出大拇指道:“军师这一招实在高!!” 彭昆坐下来,不悦道:“有什么高的?” 白雨侧身坐下,嘻嘻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听小草说,陈百威正在寻找苏小枫,找到了他,就等于掌握了你替日本人做事的证据。” 彭昆摸着下巴问道:“还说了什么没有?比如怎样去寻找苏小枫?” 白雨搔着头,好一阵说道:“据说是通过收买你的手下……” 彭昆滴溜着眼睛,突然与白雨耳语:“我再给你一次发财的机会,向陈百威秘报苏小枫……” 白雨跳了起来,惧恐地摆着手,说:“不不不,出卖你的人,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彭昆咳嗽一声,拍着白雨的肩说:“你尽管照我说的去干,我告诉你苏小枫的藏身处。” 白雨见彭昆一脸认真,说道:“那……你可别耍我。” “放心好了,我是认真的,也算是酬谢替我写文章的报酬。不过不是现在,要等苏小枫完全失去记忆才能告诉你。” 白雨心里一惊:原来他是要牺牲别人保全自己呢,我以为他真的变得好心肠了,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想到此处,白雨干咳一声,说道:“那就谢谢军师了。” 几天过去了,彭昆驾车亲自去了一趟石澳,见苏小枫把蔓陀萝花置在房前窗台上,日夜赏玩,闻其香气。 “小枫。”彭昆叫道。 苏小枫转过身,睁着疑惑的眼睛望着彭昆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彭昆,你的军师!” “彭昆?军师?”苏小枫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一定是贼,想偷我的花!” 彭昆窃喜,想不到这种植物还真有神效,放心地回到家中,打电话通知白雨,向他透露苏小枫的藏身地。 以后的几天,他在家里等候消息,担心陈百威找不到苏小枫,然后又自我安慰:不会的,以他的聪明即使不让白雨指路都能找到。 彭昆的担心直至戴维斯打来电话才告终,他知道戴维斯为什么找他,此时,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走进“锄奸处”办公室,陈百威、戴维斯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彭昆抱拳,满脸堆笑,说:“戴先生叫我来有何指教?噢,陈先生也在这里?” 彭昆找了张椅子准备落座,戴维斯起身道:“你站好,不坐了,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戴维斯在前面领路,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很大的刑室里。 “戴先生领我来这里,我没犯罪呀。”彭昆故作恐惧。 “你们中国有一句话叫‘不见棺材不流泪’,现在你当然是不认罪的!” 戴维斯喊了一句英语,立即有人架着一个人进来,正是苏小枫。 戴维斯问道:“彭绅士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他以前是我的手下,后来沦为汉奸,光复后又逃跑了——这与我有关吗?” “当然有关系。这家伙藏在石澳才被抓来,他掌握了你替日本人做事的很多证据,现在我们要让他全部说出来。” “戴先生别冤枉好人,万一证据不足我可是要反诉诬告之罪的!” “好吧,等着瞧!”戴维斯说完转身走近已被剥光衣服吊了起来的苏小枫,扬了扬手中皮鞭:“老实交代,在沦陷时期你在彭昆的指使下出卖了多少抗战人士?” 苏小枫摇头。 戴维斯咬着牙一皮鞭抽去。 “哎哟,你打我,好痛呀!” “还有更厉害的呢,”戴维斯指着室内的老虎凳、电刑具、铬铁、狼牙棍说道,“老实交代,当年日本人建‘慰安所’是彭昆帮忙出谋划策?!” 苏小枫摇头。 戴维斯从炉火里抽出一只通红的铬铁烫向苏小枫的裸体……“哎哟我说——”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到办公室里。 惨叫声是苏小枫发出来的,陈百威满怀希望地在办公室内踱步,不时看一看手表,一个钟头过去,走廊上传来皮鞋声,陈百威迎了上去,发现戴维斯一脸不高兴,忙问:“怎么,没有招供?” 戴维斯耸肩摇头,做无奈状:“你抓来一个废人,他已经失去记忆。” 陈百威惊呆了,彭昆随后出来,拍着他的肩说:“陈先生,一会儿我上你处拜访,有些话我们需要当面谈谈。” 陈百威回到半山区,文贵听完他的讲述,很久才开口:“堂主,依我看这事该看开一点,彭昆可以立足下来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人在江湖,必要时该学会宽容。” “他还说要来拜访我。?” “你答应没有?” 陈百威摇头:“我没有心情。” 文贵叹道:“这就是我们的错了,他既然愿意来访,我们就该欢迎,显示我们的气度和海量。杨慕琦很快就要复职了,那时你和彭昆都是台面上的人物,过去那种打打杀杀的勾当将一去不复返,应该以新的姿态迎接新生活的到来。” 陈百威道:“看来还是军师能彻悟,都一把年纪了,我还是年轻时候的性格。” “社会历来都是这样的。”文贵道,“想出人头地,对生活在最低层的人来说不外乎两条路:一是先做孙子后做爷;二是先为强盗后招安。你走的正是第二条路,强盗一旦招安后不能再杀人越货,必须摆出一付正经人的面孔,在出发点上,你和彭昆是一样的,只是做法有点不同。好比爬山,你从正面,他从山后,谁能达到顶峰,社会就承认谁是一代枭雄,你说呢?” 陈百威点头:“这叫不服也得服。” 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接着又有喇叭声,俩人正感到纳闷,属下进来报告:“堂主、军师,‘和义堂’彭昆来访。” 陈百威与文贵对视。 “请他进来!”文贵先开口,又起身对陈百威说:“我们出去迎接吧。”俩人迎出大门,双方见礼。 “没有征得两位的同意私闯贵府多有冒犯。”彭昆说,“不过有些话我觉得很有必要说明。” 陈百威把彭昆请入会客厅内,双方落坐,说:“我和文军师刚刚还有说你呢,今天在‘锄奸处’的事还望见谅。” 彭昆连连摆手:“不必多礼。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是也罢,非也罢,如今香港的江湖是你我共撑一片天。陈先生义薄云天,做了不少有益社会的好事,可以说是饮誉港九;我呢,不管怎么说,港人对我多有怀疑,今天总算洗清了。这些年来,虽没能挣得好名,积蓄还是有一些,今后不可能再干打打杀杀的勾当了,那都是初人江湖者干的事,我准备在杨慕倚总督复职之后,多做善事,也算是对过去的补偿,心灵上多少有点安慰吧。” 文贵道:“我才和堂主说呢,江湖之争就好比登山一样,只要达到顶峰,不管他采取什么手段,都可算一代枭雄。” 彭昆抱拳:“难得文军师与我有同样想法。如今香港的江湖莫启青已明显失势,即使出山,也不会有太大的号召力。正如文军师所说,站在山顶上的是我们两个。我今天来的目的是想讨得你们——特别是陈堂主的谅解。既然都是‘登山’,难免会采用各种手段——包括你们无法容忍的手段。我希望陈堂主持宽容态度,社会本身就是多元化的,就像这地形一样,既有维多利亚港的平坦,也有太平山的突兀。做人要能伸能屈方算人杰。” 陈百威终于点了点头,对彭昆的认识似乎又加深一层,并说:“我也是贫苦出身,如果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做人,永永世世也无法出人头地,现在我们都是有资本有地位的人了,如果你能真如自己说,从此走正道,我就认了你!” 彭昆率先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能得到陈先生的认可,我彭某人这后半世绝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陈百威也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我也重复你说的一句话——过去的就让他就去!” 两位大佬的手握在一起,仿佛整个香港的江湖风云就凝聚在这两只手上。 “我从小就瞧不起没有能耐的人,”彭昆说,“在我眼里一切平庸的人天生就只能供人欺凌、宰割。经过无数的较量与拼搏,在整个香港岛令我打内心佩服的人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陈百威!” “你也不简单,”陈百威用另一只手拍着彭昆的肩说,“通过另一种途径获得一片天地,在江湖上你创造了一次奇迹!” “说得好!” 就在这一瞬刻记者小草从门外闯进来,举起像机摄下这一帧富有历史意义的相片。 “我将写一篇轰动香港的报道,题目叫《香江江湖,俩大佬摈弃前嫌握手言欢》,这帧相片将配文发表。” 陈百威、彭昆两人露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