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第001章 我有个秘密 ,“人,是我杀的!但,也不是我杀的!” 经过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再说起这件事时,李鱼就像说起别人的故事,语气淡然,毫不激动。牢房的天窗就开在他头书人呐!” 李鱼:…… 僧人大弘挠了挠大光头,疑惑地问李鱼:“李家郎君,你识字吗?” 李鱼犹豫了一下,字他当然认识,不过这个年代还都是繁体字,他大多认得,可要写出来未免就吃力了,所以……他现在应该算是个半文盲?李鱼斟酌了一下,才点头道:“识得一些!” 大弘和尚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你能编得出如此有趣的故事。” 李鱼:…… 船老大刘云涛摇头叹息道:“可惜,装疯卖傻是没用的!” 魁梧的金万两打了个哈欠:“故事也听完了,大家早点睡吧,明儿早上吃过断头酒,打起精神好上路!” 金万两说完,猪一般往地上一倒,马上打起了呼噜。 李鱼一脸茫然,这就完了?我下了好大决心才说出深藏心底的大秘密,你们居然浑若无事地就睡了?这分明就是七头猪啊!明天就要被杀头了,可这几头猪今夜居然还能睡得如此安详?! 第002章 贞观六年的那轮月 ,李鱼看看七倒八歪地躺下的众人,气极败坏地重申道:“各位,我可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我来自一千多年后啊!” 瘸子马浑儿抓过一块青砖当枕头,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那又怎样,还不是要被砍头?” 李鱼愤怒地说道:“我是冤枉的!” 金万两香甜地打着呼噜,船老大刘云涛枕着手臂,懒洋洋地抖着二郎腿:“你说你是冤枉的。可人是你这个身子杀的吧?” 李鱼用力点头:“对!但是……” 刘老大打了个哈欠:“那么官府现在要处死你这个杀了人的身子,有什么不对?” 李鱼登时呆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大弘和尚叹了口气,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就算如你所说,可如今你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就得承担人家的业果,又有什么冤枉的呢?” 大弘和尚摇了摇头,也倒头睡下了。 性情模样都仿若女子的华林见李鱼呆呆发怔,不禁生起同情之心,他也认为李鱼是在胡诌,意图为自己脱罪,但大家都是要死掉的人了,未免同病相怜。他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冤枉,有跟官府说过吗?” 李鱼看了看各自倒头睡去的众人,茫茫然地道:“连你们都不信,我纵然说了,官府会信么?” 瘸子马浑儿嘿地一声,道:“那又何必再说?睡吧,今天睡下,明天还能起来。明天睡下,咱们就要长眠不起了。” 赵班主叹息一声,小心地把他的大胡子在胸前铺好,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仰卧着,安祥地睡去。 李鱼感到一阵乏力,沉默半晌,也缓缓地倒在了地上。是啊!明知道无论怎样挣扎都是一死,还有什么好说?可他不甘心呐!他想叫人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存在过。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如果自始至终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那到这世上走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同牢房的这七个人,明日一早也是要一道上法场的,说给他们听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把这个秘密带去阴曹地府? 李鱼仰卧着,两行清泪缓缓爬下脸颊。 天空一轮清冷的明月,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李鱼仰望着清冷的月光,喃喃自语:“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尼玛,我是今人,我是见过古时月的啊!” ***   ***   ***  ***   *** 九月初九是常参日。只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临堂朝参。常参不用摆大仪仗,仅处理紧要大事,全部过程只是从辰初到辰正大约大半个时辰。 李世民临朝,将当日重要大事处理一番,便罢了早朝,转到紫宸殿,太监呈上御膳,李世民用罢早膳,安公公便捧来厚厚一摞奏章,毕恭毕敬地道:“圣人,这是刑部呈来的大理、京兆、万年、长安等狱疏决人犯的名单,还请圣人勾决!” 李世民点点头,接过奏章慢慢打开,右手一伸,安公公赶紧取了朱笔双手递到他的手上,又捧了朱砂站在一旁侍奉。 李世民提起朱笔蘸了蘸朱砂,翻看那份长长的录囚名单,神情忽转凝重,他迅速翻到囚犯名单的最末处,盯着上边“共计死囚三百九十人”一行字,轻轻摇了摇头。 李世民喃喃道:“三百九十人,仅仅一年,便是三百九十名死囚啊!” 李世民将朱笔轻轻搁在笔山上,幽幽一叹。 安公公见皇帝似乎心情郁结,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人?” 李世民缓缓起身,龙袍明黄色的上好丝绸料子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摆驾万年县,朕想去看看!” ***   ***   ***   ***   ***   *** 长安县令何善光提着袍裾,一溜小跑儿地跟在李世民旁边。九月九,天清气朗,已见秋凉,何县令的额头却是热汗滚滚,老天爷,皇帝怎么突然兴之所至,跑到他长安县来了。 要说这何县令官儿可不小,下县县令正八品,中下县县令从七品,中县县令正七品,诸州上县县令为从六品,京兆、河南、太原三府所管诸县谓之镇县,县令为正六品。 而长安县可是京县,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为分东西两县,一曰长安,一曰万年。这两县与河南、洛阳、太原、晋阳共五阜的直辖大县均称京县,那可是正五品的官员,他可是每日都要参加朝参,日日得以仰瞻龙颜的官儿。 可问题是,他去金殿看皇帝没关系,那么多的文武官员,他往人堆里一站,根本看不见他,如今可是皇帝屈尊到了他的县衙门,这要是看到哪儿有点不满意,他十年寒窗苦读、十年兢兢业业的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一大早的,他就在等皇帝的勾决,谁晓得勾决的判旨不曾等到,却把活生生的皇帝给等来了,真是造孽啊! 李世民三十五岁正当壮年,一身赤黄袍衫,折上头巾、九环带、**靴,风度翩翩,英姿挺拔,有何大县令的小碎步儿衬着,走起路来当真是龙行虎步,威仪不凡。 李世民睨了何善光一眼,瞧这位县太爷汗水涔涔,也不敢擦,不禁一笑,安慰道:“何明府不必紧张,朕此来只是往狱中走一走,瞧瞧那些待决的死囚。” “是是是!死囚都关在这边,陛下,这边请!” 何善光心头怦怦乱跳,也不知这皇帝突然驾到是祸是福,如今也顾不得有所安排了,只得硬着头皮,侧着身子螃蟹一般向前窜跑,为皇帝引路。 大牢里静悄悄的,换作平时这时候还没送饭来,有些性急的囚犯早就大呼小叫了,可今天要吃的是断头饭,吃罢断头饭,他们将在法场授首,时当正午,从此阴阳两隔。所以,他们巴不得那断头饭送来的越晚越好,最好永远也别送来。 “呛啷啷啷~~~” 铁牢门慢悠悠地打开了,因为牢中静寂一片,所以声音悠远,显得极其空旷。牢中犯人一阵骚动,断头饭终于送来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牢门口望去,就连瘸子马浑儿也拖着残腿,挣扎到栅栏边。 阳光从牢门外倾泻进来,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斜梯形光影,旋即一道身影出现,一个身着赤黄色袍衫的英武中年人慢慢走了进来。 黄色?! 死囚们顿时骚动起来,黄色从汉代起,就渐渐成为皇室袍服的主流色,但当时并不禁民用。可是到了隋唐时期,黄色已经成了皇室的专用服色,此人居然穿着赤黄袍衫,他是皇室中人? 众人都惊愕地看着步入大牢的李世民,真正识得此人就是大唐天子的,却是一个也无。何善光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世民后边,后边陆陆续续又跟进五六个牢头儿和狱卒,全跟患了佝偻病似的弯着腰。 所有的死囚都摒着呼吸看着这个身着赤黄袍,头戴折上巾,腰系九环带的英武中年人,看着他那双手工缝制小鹿皮的**靴在袍裾下稳稳地一步步向前。 突然,一只手从栅栏中探出,一把抓住了那小鹿皮**靴的足踝,大叫声在空旷静寂的大牢中骤然响起,把死囚们吓了一跳。 李鱼拼命抓着栅栏,脸在栅栏上挤得仿佛挂在网眼上的一尾鱼,用尽全身之力呐喊道:“壮士留步!我有话说!我有话要说啊~~~” 第003章 高蝉只用一枝鸣 ,在深深的地下,有一种虫,叫爬叉子,爬叉子需要经过五次蜕变,历时五到十二年,才能由地下爬至地表,展开翅膀,蜕变为蝉。 数年的韬光养晦,无尽的黑暗之后,终于迎来短暂的光明。可它振翅高歌的过程,最多两个月,然后就要彻底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然而,当它能够爬出地面的那一天,仍旧是义无反顾。 李鱼此时就像一只刚刚爬出坑的蝉,拼命地叫着,自来到这个世上,所经历的孤独、惶惑、寂寞、悲伤与恐惧,交织在一起,一时百感交集,让他的眼泪也不禁滚滚而落。 “壮士留步!我有话说!我有话说啊!” “刁民,大胆!”何县令唬得变了脸色,一提袍裾,冲上来就要拿脚踹向李鱼的手腕,有那机敏的狱卒反应迅速,已经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子,想要斩断他的手。这个死囚,要是惊了圣驾,那可如何得了? 李世民可不是个长在深宫妇人手的皇帝,他戎马一生,久历战阵,又岂会在乎这点小场面。李世民淡然扬手,制止了何县令和狱卒的蠢动,慢慢地蹲了下来,凝视着李鱼:“你,可是喊冤?” 死囚喊冤,即便已经上了刑场,也是要发回重审的。这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当然,一般来说,再怕死的死囚,一旦证据确凿,也不敢在法场喊冤。发回重审并不能让他开释,还要多经历一番等死的煎熬,何苦来哉? 何况,虽然法有明文,可刑狱之地素来黑暗,任何一个明君在位,也不能将这种地方照耀的一片通明。若是因为喊冤发回重审的,少不得要被狱中卒吏一番折腾,弄得生不如死。 但,律法如此,李世民自然重视,他也担心出现官吏草菅人命、冤杀良民的情况。 李鱼犹豫了一下,喊冤?船老大刘云涛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无论如何,他占据的这个身子是确确实实杀了人的,如今官府要砍了这个身子的脑袋,他真冤枉么? 何况,他的理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便眼前这个赤黄短衫的中年人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可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吗?但,李鱼还是决定,要把他的事情都说出来。 从眼前此人的仪态威风来看,此人定然是个大人物,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听,就算仍被砍了头,说不定此事就在外间传扬开来,如果这人有记笔札的习惯,说不定还会把他的事迹记载下来。 那么来日“唐传奇”的系列小说中,就会多上那么一篇,有关一个穿越者的悲惨故事。后世会有许多人谈起他,以他为原型创作戏剧、影视。说不定,他未来的家人也会因此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这里,李鱼的神情变得更加急切,急记点头:“这位壮士,我冤,但又不冤……” 何善光不敢点破皇帝的身份,可是听他一口一个“壮士”,心里头实在别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斥道:“什么壮士,叫贵人!” 李世民睨了李鱼一眼,微笑着点点头:“你放开手,慢慢说!” 此时已经有那机灵的狱卒急匆匆端了把椅子过来,李鱼见状,便放开了手。李世民在椅上坦然坐了,望着李鱼:“你有什么冤屈,现在可以说了。” 李鱼根本不敢指望自己的话能让这位贵人相信,更不敢奢望因此就能免了他的死罪。他只想把自己离奇的经历说给一个能把它传扬出去的人,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他不想来得莫名其妙,死得无声无息,他要在这个世上,留下他的痕迹。 “这位贵人,我叫李鱼,其实我不叫李鱼。我杀了人,其实却不是我杀的人。我的故事非常离奇,但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李鱼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喘息着住口,殷切地望着李世民:“这位贵人,你明白了吗?” 李世民斜靠在椅上,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李鱼:“你说千百年后,世上处处都是百丈高楼,可极目千里?” “倒也不是处处都是,反正很多啦。极目千里嘛,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那里经常雾霾昭昭,不见天日。” 李世民摸索着颌下的短髭,兴致勃勃:“你说千百年后,百姓出行,都是坐的铁甲车,可以飞驰往复,一日千里?” 李鱼又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答道:“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实际上,经常车排长龙,寸步难行!” 李世民吁了口气,转向何善光道:“似此等患有疯疾之症的人,怎么也判了死刑?” 何善光赶紧拱手道:“陛下明鉴,若此人患有疯疾,地方上必会有所陈述。依臣看来,此人当是畏罪怯死,故作疯颠。” 李鱼听了二人的对话,抓着栏杆的手一阵无力,不禁缓缓坐倒。果然如此,还是没人相信他的话。一时间,李鱼万念俱灰,苦笑着摇头:“杀吧!你们杀了我吧,也许我死了,没准儿就又能回去了呢……” 李世民听到李鱼的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此人身犯何罪?” 何善光拱手道:“为父报仇,杀死仇人!” 李世民眉头一皱:“为父报仇,乃是孝道,为何没有罪减一等?” 何善光低声道:“他杀死的,乃是军中一位执戟长!” 李世民又看了看牢中其他七名死囚,向他们问道:“你等,都身犯何罪?” 屠夫老范垂头丧气地回答:“我,我从元皇帝的兴宁陵偷了一车砖修房子,犯了谋大逆的死罪!” 元皇帝就是李世民的爷爷李昞,李渊称帝后追封其为元皇帝,上庙号唐世祖,其坟也扩建了一下,改称兴宁陵,成了皇家陵园。老范盖房子,居然从李世民他爷爷的坟头偷砖…… 李世民又看向船老大刘云涛,刘云涛拍了下大腿,道:“嗨!我该死!我不冤!我爹过世了,该当守孝三年,结果……结果我没忍住……” 李世民和何善光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明白他究竟何事没忍住。便是李鱼、老范等人也不曾问过他为何罪入狱,是以也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好奇。 刘老大长吁短叹地道:“守孝期刚过了三个月,我……我的女儿就出生了。祖父大人劝我把孩子悄悄溺死,隐瞒消息,可是看着那小奶娃子的乖巧模样儿,我不落忍呐……” 何善光蹙起眉头道:“你守孝期望三个月,女儿出生。也就是说,你未出孝期,就与妻子同房了。不过,此罪只当徒三年,不至于判死刑啊!” 刘老大擦了擦眼泪,哽咽地道:“祖父大人说女娃娃早晚也是泼出去的水,何必冒偌大干系,不如溺死了往野地里一丢。我不肯,被祖父大人说的烦了,骂了他老人家一句。” 何善光恍然,唐律中对不孝的制裁十分严厉,辱骂祖父母或父母者,绞刑!骂一句即判绞刑,对于不孝之人的惩办可谓严厉到了极点。 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慈眉善目的和尚大弘,大弘和尚头上戒疤仍在,显然就是个出家人,李世民倒是不知,这个看起来眉眼极其和善的出家人,不像会犯罪的人呐,他又是犯了何罪? 第004章 朕欲赦之,卿意如何? ,大弘和尚盘膝坐在那里,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一见李世民向他看来,双手食指不禁有些羞怩地绕转起来,清了清嗓子,才忸怩地道:“贫僧……贫僧手艺比较巧,本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宗旨,时常会帮人做些出门在外所用的‘公验’,驿站所用的‘符券’、经商用的‘执照’,故而……咳!犯了伪造符印之罪,判了绞刑。” 李世民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向道德坊勾栏院的美髯公康班主。 康班主一抛美髯,喟然长叹:“我……教徒弟的时候手重了些,打死过一个不肯用功的艺徒。对面赵家班的人又告我训养毒蛇,意图害人,其实老夫只是招募了一个天竺的训蛇人,想用以表演而已,唉!” 康班主一声叹息,摇头不语。艺徒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才卖出戏班的,一般都会立下生死文书,打死勿论。但是真要打死了人,官府还是要过问的,只不过一般都会酌情减刑,不会判死。 但康班主别出心裁,居然训养毒蛇,这就危险了。按大唐律,培养、训练毒兽毒虫意图害人并被认定足以害人的,无须有伤害事实即罪名成立,罪犯以及教习者均处以绞刑。 康班主有训养毒蛇的事实,赵家班的人又一口咬定康班主意图加害他们这些竞争对手,而康班主所养的蛇好死不死地又恰有一条曾经爬到过对面赵家班去,康班主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瘸子马浑儿冷着面,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某,本开封府一不良人,因公致残。县尉郭雀贪墨某的抚恤,某与他理论不得,就想宰了他这狗官,可惜只割了他一只耳朵便被他逃了,某腿脚不便,追之不得,至今想来,犹觉可惜!” 马浑儿仰天长叹:“可惜!可恨!” 以下犯上,那是不义之罪,以下司而杀上官者,如果只是伤了对方而没杀死,也要判绞刑。如果是杀死了,那就连全尸都不能保了,要判斩刑。所以那郭雀虽然未死,马浑儿也是死罪。 身材魁梧的金万两大声道:“咱家是个窃贼,做成了一桩好买卖,可惜失了手,被逮住了。俺盗的那批财货,价值五匹丝绸,所以,被判了死刑!嘿!” 按唐律,窃贼窃取财物,价值超过三匹绸就得判绞刑,金万两盗窃的财物已经达到五匹绸,自然有死无生了。 这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华林。这小伙子年纪与李鱼相仿,只是骨架纤弱,娥眉柳肩,五官眉眼比许多女子还要清秀。方才众人纷纷说起自己罪名声,他就有些嗫嚅不安的模样,此时众人纷纷瞧向他,华林一张俏脸简直就成了一块大红布。 见他吱吱唔唔不肯开口,金万两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嗨!都他娘马上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小林子,你究竟犯了何罪,说来听听,瞧你这模样,比个大闺女还害羞,总不成是杀人抢劫吧?” 华林胀.红着脸儿,低着头,几乎要把脑袋藏进了裤裆里,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我……,我鬼迷了心窍,与九姨娘有了不伦的关系……” 他那声音实在太小,不只坐在栅栏外边的李世民没听清,就连旁边的屠夫老范、船老大刘云涛等人都没听清,瘸子马浑儿不耐烦地问道:“你说甚么?大声些!” 倒是紧挨着华林坐着的金万两听清楚了,金万两大声道:“小林子说,他和他爹的第九房小妾困过觉啦!” 金万两嚎了这一嗓子,整个大牢顿时鸦雀无声。 都说唐时风气开放,唐朝时候风气相对开放不假,但官府其实也并不放纵这种行为。就算是和奸,不管对方是未婚还是已婚,一旦捉到,同样是要严惩的,而和奸对象是自家亲眷,那就足以致死了。 此等事确实难对人言,也难怪华林如此羞窘。 李世民听了二房监八个死囚陈述的死因,不由摇了摇头,默默地站了起来。 李世民举步向外走去,何县令立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鱼犹不死心,抓着栏杆放声大呼:“这位贵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啊!烦你出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说与别人知道,最好写成札记,笔录个逸闻佚事什么的,拜托、拜托啊……” 皇帝当面,狱卒们不敢放肆,只是狠狠瞪了李鱼一言,倒没挥棍去打。李世民听了李鱼的“疯言疯语”,却只是脚步一停,便快步走了出去。 县狱外面,花草之间,李世民忽然站住了脚步。何县令急忙走到他身边,微微欠身,等候垂询。 李世民负手望着花间蜂蝶起落飞翔,沉吟半晌,缓缓地道:“人君之道,唯欲宽厚。非但刑戮,乃至鞭挞,亦不欲行。此言可信么?” 何县令进士出身,满腹经纶,对此倒是不含糊,马上垂首道:“古来帝王,以杀戮立威,实非久安之策。臣见隋炀帝初有天下时,亦有大威严。而官人百姓,独犯国法者却层出不穷。今陛下仁育天下,万姓获安。臣下虽愚,岂容不识恩造’。”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朕继承大宝已有六载,夙兴夜寐,未尝有所懈怠。然自去岁秋决人犯,迄今不过一年,牢狱之中又有死囚三百九十人,或因困顿、或因愚昧,是朕教化无方,不能百姓安居乐业啊!” 何善光欠身道:“以威刑肃天下,固不可取。然恩威并用,不可惑缺。人有七情六欲,纵然富足安乐,难免还有人不知满足,触犯国法,此非陛下之过!” 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今日朕审录死囚,见秋决人犯人数,较之去年犹有过之,心中甚是不安,所以才往你这长安县狱走这一遭。” 李世民转向何善光,道:“何明府!” 何善光赶紧欠身拱手:“臣在!” 李世民道:“国法虽然不容,朕心却有不忍。朕想延他们一年寿命,将三百九十名死囚纵放回家,使他们可以与亲人小聚,限以来年秋决之日,再自归京师受刑。如何?” 何善光吃了一惊,赶紧拱手道:“陛下口含天宪,生杀任情。若要宽赦死囚,臣自然不敢阻止。但,这些囚犯都是死罪,一旦纵放,又无人督管,谁不贪生?谁不畏死?来年秋决,他们岂肯束手待毙?” 李世民摇头道:“自古为化,唯举大体。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朕对他们推心置腹,他们对朕又岂能不知感恩?朕之此举,是为了教化天下,朕相信,就算其中有贪生畏死者,会逃避山林,不肯伏法,但重然喏、明是非者,终是多数!” 何善光心想:“皇帝说的轻松,如今把他们放跑了,叫他们来年秋决自己回京送死?谁还肯来?还说什么大多数死囚都会遵照承诺回来,这也太想当然了。” 何善光还想劝谏,李世民已经眉锋一挑,断然道:“朕意已决!宣旨吧!” 第005章 九月九,一起出走 ,长安县令何善光木然站在大牢中央,身后站着几个牢头儿和两队狱卒。 何县令高声道:“方才的圣谕,你们都听清楚了吧?陛下仁慈,延尔等一年寿命,各自归家,亲人团聚,有什么未了之遗愿,亦可趁机完成。只是明年今日,尔等须得遵循律法,回到这长安县狱受死!明白了吗?” 所有的死囚全都紧紧抓着栅栏,仿佛刚才李鱼抓李世民足踝时一样拼命地向外挤着脸庞,把脸都挤得变了形,一双双眼睛里放出炽热的光芒。 “何明府,你说什么?刚刚……刚刚那位赤黄衫子的贵人,就是当今皇帝?” “是的!” “皇帝下旨,把我们统统放了?要我们明年九月九,再自回京师受刑?” “是的!” “我……我们离开监狱的话,没有人监视督领么?” “没有!” “我们需要戴着死栲死枷离开吗?” “不用!” “那……那么,如果我们来年九月九不回来的话,会连累亲邻连坐吗?” 何县令的脸颊猛烈地抽搐了几下:“这就思量一去不回了么?陛下他真是……哎!” 何县令咬着牙根,摇了摇头:“也不会!” “万岁!万岁!吾皇仁恕、吾皇万岁呀!” 初时,是一个人嘶哑着嗓子吼起来,紧接着,整个大牢各监房的人不约而同地呐喊起来。 许多人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就连一向对上法场表现得满不在乎的窃贼金万两都是嘴唇颤抖,热泪盈眶。不怕死不等于想去死,当他们都以为死亡将来临的时候,无论是善是恶,恐怕思想最多的就是对于一生的反思、对于生存和亲人的留恋,还有这样那样无尽的遗憾。 如今,他们居然可以缓刑一年,可以离开大牢与亲人团聚,可以把他们来不及去弥补的憾事一一完成,就算再如何漠视生的人,都已止不住他们的眼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仁慈啊!” “皇帝隆恩,草民没齿难忘啊!” 一间间监房内,无数的人叩头如捣蒜,号啕声此起彼伏。 何善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着牙根儿吩咐:“开牢门!” 两队狱卒大步走上去,一间间牢房的门纷纷打开,犯人们惊怔地看着洞开的牢门,有人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外迈出去,狱卒们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看见。 犯人们的惊疑不定变成了惊喜激动,他们撒开脚丫子向牢外狂奔而去,越来越多的犯人冲出牢房,汇聚到冲向牢外的队伍,从县太爷何善光的身旁洪水般涌过,何大老爷站在那儿,肩膀不时被忘形的犯人刮碰得,身子摇摇晃晃,脸上却是木无表情。 “天子糊涂啊!今日走脱这些人,明年九月九,还会回来几人呢?” 二号监的犯人也都欢呼雀跃着,仿佛疯了似的往外跑,只有李鱼呆呆地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放了?皇帝居然把我们放了?刚刚听我说故事的那个人……,就是大唐天子李世民!我居然看到了历史书上的唐太宗啊!厉害了我的哥!” 李鱼正胡思乱想着,已经跑出牢门的屠夫老范突然又冲回来,一把握住了李鱼的手,用力摇了摇。 李鱼愕然道:“你干嘛?” 屠夫老范笑容可掬:“你这只手,抓过龙足啊!我沾点喜气!沾点喜气!” 屠夫老范说完,傻笑着跑了出去。 一听老范这话,刘老大、大弘和尚、康班主、马瘸子等人纷纷冲过来和李鱼握手,然后狂笑着离去。 李鱼站在牢房门口,跟接见来宾似的跟同监所有人握完手,等所有人都跑光了,才迷迷瞪瞪地向外走去,仿佛做梦一般。 ***   ***   ***   ***   ***   ***   ***   ***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大唐,长安。 东西长十千米,南北长九千米,十倍于明朝时候的西安。城墙高六米,全是干打垒的黄土夯成,不用城砖。每一面城墙三座城门,尤以城南的明德门最为宏伟壮观。 李鱼站在长五千米,宽一百五十五米,比后世北京的长安街还要宽上一倍的朱雀大街上,茫然地看着头戴白帽,面黑而髯的大食人牵着骆驼,大红石榴裙、同色绣花抹腰、脸上蒙着乳白色薄纱,扭着圆润柔软小蛮腰的波丝胡姬熙攘来去。 要不是还有许多长安百姓、妓.女伶人、文人雅士、出家僧道长着和他一样的面孔,和他操着一样的语言,李鱼还以为一脚踏进了异域他国。 从大理寺狱、京兆府狱、长安县狱、万年县狱放出来的死囚,一出牢门第一件事就是奔向自己的家,家在外地的也都马上寻找适用的水陆工具,都想立刻回家,去见他们的亲人,而李鱼竟无处可去。 百千家似围棋局,而他,是不该出现在这副棋盘上的那枚棋子。 李鱼隐约记起曾经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有人从小坐牢,坐了一辈子牢,结果终于得以释放时,他竟然想要回去,因为他已完全不适应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在外面该如何生活。 现在,李鱼就是这样的感觉,天大地大,但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这时,朱雀大街上,正有一辆黄牛车缓缓而来,车上端坐两个道服秀士,一个年近三旬,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个弱冠之年,唇红齿白,眉眼俊朗。两人时而低头谈笑几句,时而左顾右盼。 那唇红齿白的弱冠少年忽然一眼看到了李鱼,目光本已从他脸上掠过,忽又收回,重新投注在他脸上,仔细一端详,顿时来了兴致,他急急一拉那中年秀士,兴冲冲唤道:“天罡兄,你看那人,快看那人!” 中年秀士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瞟了一眼李鱼,不以为然地道:“我说淳风啊,你如今口味如此之重么?又不是百媚千娇的妙龄女子,我看他作甚?” 唇红齿白的弱冠少年鼓掌大笑:“哈哈!师兄,你这一番可眼拙了吧,你再仔细瞧瞧那人,面相可有异处?” 第006章 朱雀可生,苍龙必死 ,弱冠少年抬脚踏了两记地板,车把式便勒住了黄牛。车上二人一起把目光投向茫然站在朱雀大街上,面南背北,一脸戚色的李鱼。 牛车上这两个人,年长的叫袁天罡,年少的叫李淳风。这袁天罡本儒家弟子,后来却在峨眉山拜一位高僧学习武艺,后又随药王孙思邈学习医术,之后再随李淳风之父李播学习道术,学兼释儒道三家所长,十分了得。 此前任剑南道邛州下县火井县的县令,此番是任职期满,李世民也久闻其知天文、识地理、道法高深,所以命其进京述职,亲作考评,以资任用。而李淳风乃袁天罡师父李播的亲生儿子,自然就是他的小师弟了。 李淳风倒是比他师兄发达的更早,唐初行用的历法是《戊寅元历》,这部历法存在一定的缺陷,李淳风对之做了详细研究,提出修改意见,进行了完善。历法编撰是专门之学,一般学者很难问津,而李淳风年纪轻轻,对天文学就有如此高深造诣,自然引起了求才若渴的李世民注意,因此授予将仕郎,任职太史局。 师兄进京,李淳风欢喜不禁,自番是往城南十里亭去接师兄的。 袁天罡听了李淳风的话,又往李鱼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道:“此子面相,有何异处?” 李淳风可不相信师兄如此眼拙,他父亲李播修书进京时,可是不止一次对他夸奖过,说他师兄的道法远胜于他。李淳风知道这是师兄在考较他,便道:“此子似乎是早夭之相,多灾多桀,一生坎坷。而且,细看其面理,他现在就应该死了,可他依旧好生生地活着,可不古怪?” 袁天罡眯了眯眼睛,微笑道:“若我没有看错,此子至今日止,恰受足九九八十一日牢狱之灾,眉宇间凶煞之气已经化解的差不多了。今日是九月初九,又逢数之极日得以释放,否极泰来,灾厄已解。” 李淳风嘿嘿一笑,道:“灾厄已解了么?我看未必,他此时正站在朱雀大街上,举棋不定,不知去从。朱雀大街贯通南北。乾在北,坤在南,乾坤乃天地、乃日月、乃阴阳,乃生死,他正站在生死关头呢。”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往何处可生,往何处当死呢?” 李淳风道:“南向为朱雀,而他此时正立足于京师的朱雀大街,故而向南,可借朱雀大街之生气,得一线生机,但这一线生机,也不过延得一年之寿!若他往其他三个方向去,则连这一年之寿都没有了!尤其是东向,东向为苍龙,与天子真龙之气相抵,他若往东去,三日内必定暴死。” 袁天罡微微点头,目中露出嘉许之色。这个小师弟,果然天资聪颖,方及弱冠,相术方面较他就已毫不逊色。只是还是少年心性,喜欢卖弄,还得磨炼心性呐。 李淳风见袁天罡点头,喜孜孜地道:“小弟说对了吧?” 李淳风语气顿了一顿,有些遗憾地道:“我看此人,有些眼缘,要不要点拨他一下,免得他走错了路,枉送性命!” 袁天罡马上道:“且慢!淳风,莽撞了!生死有命,岂可妄加干预?” 袁天罡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眼,道:“他立足不定,去向不决,未尝不是天意,让他自行抉择,你我就不要妄加干涉了。走吧!” 袁天罡踢了踢脚踏,车把式甩了一鞭子,老黄牛慢吞吞地迈开了步子。 ***   ***   ***   ***   ***   ***   *** 李鱼心中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愁思往事,正自鼻子一酸,双眼湿润,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李鱼扭头一看,竟是船老大刘云涛。刘云涛喜气洋洋地对李鱼道:“小兄弟,怎么还不回家?” 李鱼诧然道:“刘老大,你还没走?” 刘老大道:“我去找个朋友借了点盘缠,一会儿就去灞桥,搭一艘船,扬帆东向,回洛阳去。你家在何方,可与我同路么?” 李鱼心中一动,既然无处可去,何不与刘老大同行,先跟着他去蹭几天吃喝,待熟悉了这个世界,再作打算不迟,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到未来世界的办法呢。 可是话到嘴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李鱼的母亲。在他的囚车被押解进京的那天,才只见过她一面。 那天,正下着滂沱大雨,她在雨中奔跑着、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满身的泥泞,泪水和着雨水,那凄惨的哭叫声似乎仍然萦绕在他的耳边,李鱼忽然心中有点堵得慌。 李鱼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的家,在剑献道利州府,得往南去,不同路!” 刘老大看着他古怪的神气,不禁笑道:“哈哈!你这模样,怎生如此古怪,不是真的认为你是一千多年后的人穿越而来吧?” 李鱼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必死,他巴不得整个天下都知道他是穿越而来,在这短暂停留的时空中留下他的印记,如今得以不死,他又怎会再透露这个秘密。 李鱼马上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在牢里,就是故意那么说,本指望……” 刘老大指着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胡说八道。得了,不多说了,我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家去呢,明年九月九,咱们兄弟再相聚吧!” 李鱼呆了一呆,讶然道:“明年九月九?你……还真打算回来?” 刘老大也是一呆:“当然回来,在牢里头,咱们可都是对天发过誓的。皇帝开恩,缓了咱们一年寿命,让咱们可以了却许多未了的心愿,咱们岂能猪狗不如,言而无信?” 刘老大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鱼,突然指着他道:“你不会打算就此开溜,不再回来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李鱼被他说破心事,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摇头否认。 刘老大正色道:“我告诉你,人无信不立!我等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该当明白,人活着,最重要的事可不就是为了能喘气儿,活要活出个人样儿来,不当人子的事,不能干!” 李鱼汗颜,连声称声。刘老大又上下看了他几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似方才一般熟络了。 “人无信不立?为了一个信字,便送掉一命么,嘁!”李鱼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既然无处可去,他决定,还是不妨先往南行,去剑南,去利州,去李鱼的家。不管如何,他总是借了李鱼的身子才得以活下来,在他的记忆里,李鱼的母亲经历战乱,就只李鱼一个亲人,除非再无亲眷。 虽然他不是李鱼,但李鱼的记忆,带给他一种强烈的情绪,如果他对李鱼的母亲无所作为,恐怕良心再无一日能得安宁。他得往利州去,以李鱼的名义,叫他悲苦可怜的母亲知道他的儿子仍然活着。 或许,他还可以尽其所能,为李鱼的母亲攒存一笔钱,这样,明年秋决之期到来之际,他改名换姓,逃匿天涯,也能良心得安。想到这里,李鱼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望向那笔直的、气势恢宏的朱雀大街。 既无处可去,便向南去吧,替这个身子的原主人,了却他一桩心愿!从此,便可自在逍遥。 第007章 我推你背天机生 ,京大内,两仪殿。站在殿石台阶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三清殿,三清殿旁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名叫凌烟阁。十年后,会因为李世民将二十四位功臣真人大小的画像供于殿中,而名垂千古。 两仪殿上,袁天罡、李淳风虚合双手于腹前,恭立于殿上。殿上有宫娥、太监,俱都肃立不动。李淳风少年心性,又是在京城太史局待过一年光景,天子真容也是见过的,便不那么拘谨。 李淳风左顾右盼,瞧见一旁蟠龙殿柱纹饰优美,瞧那宫娥太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甚注意,居然还悄悄挪了挪步子,离那廷柱更近一些,细细打量起来。 而袁天罡却是脚下不丁不八,左手抱日月,右手揽乾坤,使了个道家随性的吐纳姿势,双眼半开半阖,原地入起定来。 “圣人驾到~~~” 随着安公公一声唱名,两名小太监陪伴着一身赤黄便袍的李世民走从金龙屏风后面走进了两仪殿。袁天罡双眼一睁,李淳风也不动声色地往回挪了一下,面向御座,叠手长揖:“臣火井令袁天罡(将仕郎李淳风),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向二人微笑着,瞧了瞧袁天罡的容貌,见他丰神如玉、眉宇清朗,心中先自存了三分好感,微笑道:“袁明府,听说你博涉群书,精于术数,尤明天文历算阴阳之学,朕久闻你的大名了!” 袁天罡微微欠身。 李世民摸了摸颌下短髭,笑道:“巴蜀之地古时候有位奇人严君平,最是擅长占卜,不知与你相比,本领如何?” 袁天罡眉头微微一挑,略一沉吟,不动声色地道:“严君平生不逢时,而臣却有圣明的主上,所以,臣应该是胜过他的。” 李淳风忍不住想笑,急忙掩了嘴巴,扭过头去。他这个闷骚腹黑的师兄啊,表面上淡泊从容,一派世外高人模样,其实骨子里也是个不服人的性子。只是,自我夸耀实在有悖国人的传统美德,所以,他便拉上了皇帝一起夸,不直说自己本领比古之严君平还要高明,却是他是遇上了明主,所以可以发挥所长。 李世民自然听得出袁天罡话中之意,是自认本领高过严君平的,只是说的含蓄了些,不禁也是微微一笑。李世民正想让袁天罡占卜一卦,展露一下他的本领,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今晨往长安县狱亲视死囚时那个李鱼的一番胡言乱语。 那个年轻人虽然意似癫痫,胡说八道,不过他胡诌出来的未来世界,倒是引起了李世民的兴趣。李世民抚须想了一想,眼睛一亮,看看袁天罡,又看看李淳风,呵呵笑道:“你们二人,都是精于玄学的当世高人,朕有心考量一番,不知两位爱卿可肯应允?” 李淳风忍不住道:“却不知陛下要考量什么?” 李世民狡黠地一笑:“不如,你们就来推算推算天下大势,如何?” 李淳风爽快地道:“臣遵旨,那我二人……” 袁天罡一脸凝重,急忙阻止:“且慢!泄露天机,不是等闲之事。陛下慎重!” 李世民露出不快之色,讥诮地道:“若是天机不宜泄露,你等苦学揣摩天机之学何用?” 李淳风见龙颜不悦,恐怕师兄前程就此受了影响,急忙挽救道:“陛下,天机泄露太多,确实有害无益。不如这样,臣与师兄各自只推三卦,只推天下大事,每卦均以图像和谶语、颂诗为示,却不与陛下详细解说,能够看明几分,全凭天意,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李世民想了一想,颔首道:“可!” 一旁侍立的安公公赶紧上前一步,吩咐道:“来人呐,速备文房四宝、几案蒲团!” 当下就有小太监抬来两张卷耳矮几,各自摆放在大殿两侧,几案后各放蒲团一张,几案上又摆了文房四宝。 唐初时候胡椅还未在中原盛行,人们还是习惯于跪坐和席地而坐,袁天罡和李淳风分别走到左右几案后边,撩袍跪坐下来。 那占卜的龟甲和古铜钱,是二人经常使用的东西,本就随身携带的,当即摆在几案上,二人是师兄弟,心意相通,只对视了一眼,就大致约定了谁先谁后、相隔多少年一卦,开始卜算起来。 二人卜算的过程固然无聊,但这可是推算未来大事,李世民却也看得兴致勃勃,就见二人各自卜算一番,袁天罡率先提起笔来,蘸饱了墨,开始在纸张上缓画起来,不禁暗暗点头:“听闻这二人系出同门,看来还是袁天罡的术数之学更胜一筹啊!” 袁天罡和李淳风时而写,时而画,时而停下来卜算。二人入宫时就已是下午时分,不知不觉间竟已将近黄昏,天色黯淡下来。 不等李世民吩咐,安公公便张罗着给袁天罡和李淳风掌起了灯。其实此时袁天罡的三卦已经全都算完了,眼见对面李淳风仍在埋头卜算,袁天罡只当师弟于卜算之学造诣尚不够深,自己若此时搁笔,未免显得师弟本事弱了。 所以,第三卦明明已经算完,袁天罡却还装模做样的摆弄着龟甲、铜钱,并不急着下笔。眼见对面李淳风运笔如飞,案上已经堆了一堆的废稿,袁天罡不禁暗暗摇头,可天子当面,又无法帮师弟作弊。 其实此时的李淳风已经连推五十四卦,正在推第五十五卦呢。原来李淳风推的第三卦,得出的谶语竟是“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至于颂诗则是:“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这是旷古未有的女主当国之象啊。 女皇帝?从未曾有之事啊!李淳风几乎不敢相信,又反复推算几遍,确实无误,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很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一路推算下去,忘乎所以,竟尔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李世民早已不耐久座,眼见李淳风画了一张又一张,好奇之下走到他身边随手拿起一张就看了起来,看的正是被李淳风反复推算多遍,所以单独放在一边的那张女主当国的卦象。 袁天罡未得圣谕,本不便离席去看,可是他往对面一看,忽见红烛之下,李淳风的一头乌发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变成一头银丝,不由大吃一惊,这哪里是推算不出,这是天机泄露太多啊! 袁天罡也顾不得御前失仪了,慌忙离席而起,走到对面一看,李淳风正提笔写下第五十三卦的卦辞,袁天罡暗吃一惊,急忙一推李淳风的后背,沉声道:“天机不可再泄!师弟,就此罢手吧!” 李淳风被袁天罡一推,不禁醒过神儿来,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卜算出了这许多的卦象,心中也是吃了一惊。此时李世民移目他顾,也才发现李淳风一头青丝,已经尽变银发,不禁大骇! 第008章 它在长空,犹如凤凰 ,李淳风此时还不知道他的一头青丝已经尽成白发,转眼瞧见李世民惊骇的目光,还以为皇帝是惊讶于他推算的如此之多,不禁稍有自得。 李世民看着那写好的厚厚一摞纸张,吃力地问道:“爱卿,这是……这是推算了多少张?” 李游风拱手道:“臣一时忘形,只管推算下去,却也不曾数过有多少张,不过,臣这些推演,至少囊括了今后两千年的天下大事!” “两千年!” 饶是李世民经历过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一时间也不禁热血贲张,双手发抖,马上吩咐安公公:“快!快收好了,损毁一张、丢失一张,就要你的脑袋!” 安公公慌忙称喏,双膝跪在几案前,将那一摞推演好了的纸张反复数了三遍,终于确认是五十五张,再加上袁天罡的三卦,一共五十八卦。 安公公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此卦一共五十八卦!” 袁天罡略一沉吟,拱手道:“六十甲子,往复循环!臣愿再绘首章与结章,与之合订为六十卦!” 李世民大喜,连声道:“如此,有劳爱卿了!” 袁天罡回到座位,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又绘出首章和终章两副图,待墨迹稍干,递到安公公手上,李世民想到方才袁天罡推搡李淳风的后背,制止其继续泄露天机的举动,不禁笑道:“两位爱卿所著之作,朕给它取个名字,就叫……《推.背图》吧!” 《推.背图》,就此问世。 谁也不曾想到,因为李鱼的一番话,引起了李世民的好奇心。而袁天罡恰于此时回京述职,竟尔引出了大名鼎鼎的《推.背图》。一草一木,皆为天定;一饮一啄,皆为前缘。这李鱼,应该就是这《推.背图》的前缘了! 袁天罡知道这名字由来就是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禁赧然拱手道:“多谢陛下!” 李世民从安公公手中接过《推.背图》,略翻了翻,本想再向他们询问一下那些晦涩难明的卦辞真相,可是想到自己有言在先,天子金口玉言,不容反悔。再者眼见李淳风貌似少年,唇红齿白,却是一头雪白银发,全因天机泄露太多,也是暗暗心惊,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李世民点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袁爱卿且先回馆驿住下。明日爱卿再进宫来,朕对你的前程,自有安排!” 李世民又深深地看了李淳风一眼,道:“爱卿劳苦功高,朕记在心上了!” 李淳风欢喜地谦逊几句,此时犹自不知自己已经满头银发。 李世民对安公公道:“替朕送两位爱卿出宫!” ***   ***   ***   ***   ***   ***   *** 袁天罡和李淳风在安公公的引领下离开皇宫的时候,李鱼正在终南山上一处洞穴里烤着野鸡肉吃。 李鱼沿着一千多丈长的朱雀大街走到一半,就觉有些脚乏。其实他现在这副身体,比他前世那副身体要强健的多,肌肉结实,腹部还有六块腹肌呢,它的原主人曾经在闹市街头杀了一位将军,虽然是暗杀,想必也是有些身手的。 只是他在牢里关了几个月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活动身体,骤然行路久了,筋骨肌肉都不太适应。好在他在朱雀大街上看到一伙商人,听他们言语也是往南去的,李鱼硬着头皮一说,这些商人倒也爽快,于是李鱼就坐上了大车。 那大车不似后世的车子有充气轮胎可以减震,出了长安城那道路也不是十分平坦,颠得他屁股疼,但总好过两条腿量着大地走路。只是车到终南山下,人家就不与他同路了。 李鱼问了问路,要穿山而过更快捷些,就与那些商贾告别了。等他爬到半山饥肠辘辘的时候,才省起来自己来吃食也没有。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李鱼听到草丛中有些动静,钻进去一看,也不知是哪个猎人下了套子,套住了一只野鸡,因为天色已晚,那猎人没来收套子,便便宜了李鱼。 李鱼提了那野鸡上山,找到一处有山泉流过的山洞,用河边尖利的石片费劲地清理了野鸡,又费了很大的劲儿钻木取火,这才得以吃上一口熟食。 这钻木取火,他前世只是听说话,但李鱼的记忆中却有实际操作的步骤,所以他生起火来,倒也没费太多功夫,只是那野鸡没有任何佐料可用,虽然卖相挺诱人,真嚼在嘴里实也没有味道。 李鱼正卖力地嚼着那或半生不熟,或烤得有点焦的鸡肉,忽然轰地一声,一片红光将整个洞窟照得通明一片。 那种红光,是瑰丽的艳红色,但又绝不刺目,也不会让人觉得惊心。它甚至显得有些柔和,但就是这样柔和的光,却几乎把整个山洞照得毫无死角,处处鲜明。 李鱼举着鸡腿,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晌,李鱼才察觉出那光是从洞外照进来的。李鱼把鸡腿轻轻搁在一块用泉水洗净的石头上,努力咽下口中一口鸡肉,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大唐的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仅仅是皇城范围,就已相当于明朝时西安全城的面积,所以袁天罡和李淳风走出两仪殿的时候,天边还残留着一抹夕阳,等他们走出皇城的时候,已经需要掌灯了。 二人登上等候于此的牛车,驶向袁天罡下榻的馆驿。作为朝廷官员,是有官方馆驿负责他的吃住行止的。 李淳风在车上坐下,便对袁天罡笑道:“师兄,但凭你们二人今日所作推演,只要有人能尽识卦辞中所示气象,则今后两千年之王朝更迭、天下大事,再无一事不知矣!” 袁天罡有些心疼地看着李淳风高挽的道髻,正要责备他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泄露天机,天边黑漆漆的夜空中陡然现出一个奇异的火红色物体,仿佛一个烈焰升腾的火球,照得天宇、大地一片红光氤氲。 李淳风骇然站起,扶着车栏举目远眺,惊讶地道:“那是什么?” 袁天罡忽然心生感应,掐指一算,失声叫道:“天降异宝!” 李淳风愕然扭头,看向袁天罡:“师兄,你说什么?” 袁天罡掐着指诀,沉声说道:“天降奇物!若有人能得此宝,用之得法,则你我所推演之未来天下,未尝不可变!” 李淳风骇然:“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袁天罡没有作答,他缓缓站起,目视天边,那团氤氲的圆满的红光渐渐散逸,从中现出一个火红色的物体来,仿佛一只大鸟,准确地说…… 它在长空,犹如凤凰! 第009章 你就是变数! ,李鱼站在洞穴入口,仰望天空,看得十分清楚。 天空中本来有一团虽然明亮却绝不刺眼的红色光团,仿佛一轮放大了近百倍的太阳,漆黑的夜色中,有一束束比漆黑的夜色还要黑暗的光束不断轰击在那团红色光晕上,直到那团红色光晕仿佛蛋壳一般碎裂,消失。 然后,在那红色光晕之内,仿佛蛋壳中孕育而生似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李鱼有着现代人的那些意识,离那东西又非常近,所以他几乎立刻就认出来,那是……一架红色的不知什么金属建造的飞船。 那飞船的形状,以及它身上不断闪烁的红色光芒,使它看起来就像……对!就像一只凤凰!一只红色的金属制成的凤凰! 李鱼顿时摒住了呼吸,他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有关ufo的消息,真真假假、莫衷一是,但他从来也不曾亲眼见过,可是没想到穿越回这千百年前,他居然见到了! 此时,他已隐约明白,那悬停于空中的,纯黑色的巨大战舰是一艘宇宙飞船,而那红色凤凰,也是一艘宇宙飞船。在它的表面,有一团红色光晕的能量保护罩,而这能量罩,显然是被对方的舰炮给消耗殆尽了。 李鱼的唇角因为激动而变有些抽搐起来,孤独一人,穿越到这千年前的世界,已经快叫他崩溃了,现在居然又看到了外星生物的宇宙飞船,接下来还会看到什么?会不会玉皇大帝、三清道祖也会一一出现啊? 不对!也可能不是外星人! 李鱼陡然心头一震:我既然能从一千多年后穿越而来,那么凭什么就不能有人从两千年后、三千年后穿越过来?也许他们是来自更遥远未来世界的人呢?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帮忙把我送回来本来的世界? 李鱼心中一喜,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可是他想迈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寸步难行,他……被定在那里了! 李鱼很确定,他不是吓得不能动弹,他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定住了。然后,他就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仿佛敦煌壁画中的飞天神女般的女人。 她生得很美丽,婉媚婀娜,衣带飘飘,五官眉眼有些像是印度丽人,但是她的眉心却有第三只眼,一只竖着生长的天眼,就像……神话传说中的二郎神。 李鱼惊讶地想问问她是谁,但是想要张嘴时,他才发现,他的嘴巴业已没法张开。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一个轻灵的、悦耳的女子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陡然响了起来:“你们星球人的语言,我来不及弄清楚。所以,我们用意念来交流,更好一些,而且,也不会被他们听到!” 对面的三眼天女微笑地看着他,很显然此时正用意念与他交谈的就是这个三眼天女。天女的语速微微加快了一些:“我来不及和你解释太多,你可以叫我时空操纵者。” 天女美丽的双眼显得有些焦灼,而眉心的天眼却流转着奇异的光,李鱼猜测,她就是因为生有这只神话传说中的天眼,才能和他进行意念交流:“他们是纵横宇宙的强盗,想要掳夺我的宙轮!” 天女伸出手,一只小小的项坠似的蓝色圆球在一个镂空的金属罩内流光波转,李鱼一眼望去,仿佛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了银河浩瀚,登时有些目眩,赶紧移开了目光。 天女急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我的飞船已经损毁,无法逃离,而宙轮拥有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绝不能落在这些残暴者手中。我希望你能帮我保管它,直到我的族人,三目族人来到这里,再取走它。你听懂了么?” 换一个唐朝人,只怕还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李鱼好歹拥有一定的现代文明知识,还看过许多科幻电影和小说,就算用猜的,也能猜得出来,这大概就是好莱坞电影中常有的狗血桥段,而它此刻真的发生了。 望着三眼天女急切的目光,李鱼来不及吐槽,也来不及问些其他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用意念询问道:“你的三目族人?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三眼天女的意念回答道:“对你来说,也许是一千年,又或是一万年!” 李鱼的意识在脑海中惊叫:“那么久?我的骨头都要烂光了!” 三眼天女的意念道:“你死了,可以传给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死了,可以传给你的孙子,只要宙轮还在,且能利用你的生物电发出极微弱的讯号,我的族人就有办法找到它!” 这时候,那艘纯黑色的肉眼几乎不可辨的巨大狰狞怪兽似的飞船张开了一个口子,正在滞停于空中的红色飞船一点点地拖曳进去。 站在李鱼面前的三目天女突然摇晃了一下,李鱼这才发现,面前的她仅仅是一个三维立体投影。但是……但是悬停在她掌心的那个“项坠”却是真实存在的,李鱼这才发现,它实际上只是在那三目天女的手掌投影的上方自行悬停旋转着的。 “我时间不多……” 三目天女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感伤的微笑:“用不了多久,我的族人就会来找你!请你把它子子孙孙传承下去,直到我的族人到来。为了能让你保护它,我赋予你一定的使用权限……基因锁!” 三目天女的投影又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显得有些虚化,以致于中间的一段话李渔没有听清。很显然,那艘黑色巨舰将红色飞船拖进体内时,它的能量场在干扰着红色飞船的讯号传输。 李鱼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意念急问:“你的族人很快找来?你不是说要千年万年?” 真身仍在驾驶舱内的三目天女尽管即将落入对头的毒手,还是因为李鱼的这句话,露出了一丝有趣的笑意:“时间,对可以超越光的三目一族来说,并不漫长。用你们的意思来说就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当这句话在李鱼脑海中掠过的时候,那艘红色飞船彻底消失在钢铁巨兽的腹中,“拜托了……”,随着这句话,三目天女的投影也陡然消失。 李鱼呆了呆,用意念急喊:“喂!你说赋予我使用权限,我怎么使用?它有什么用处啊?喂?喂?” 再也不见回答,而高空中那艘黑色的钢铁巨兽在彻底完成“吞噬”后,也毫无声息地突然飞向极远极高处的夜空,彻底不见了。 李鱼突然觉得禁锢他的那股力量完全消失了,他本来正保持着向外跑出的动作,此时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前跑出两步,这才控制住身体。 李鱼急急抬头看看夜空,夜空中群星璀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回过头,那个被称作“宙轮”的圆圆的项坠儿依旧悬停于空中,悠然旋转。 李鱼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说服自己:“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第010章 倒退十二时辰 ,天明时候,李鱼是被洞窟外树枝上叫的张狂的鸟儿们给吵醒的。 在硬硬的地上睡了一夜,未免腰酸背痛。李鱼醒来,意识刚一恢复,就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只宙轮项坠已经被他系在了颈间,他从腰带上撕下一条,搓成细绳儿,就充当了这天外来客视为瑰宝的宙轮的项链。 李鱼研究了一阵,还是没弄明白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处,腹中却觉饥饿起来。农历九月,天气已经变得很冷,那剩下的鸡肉不能直接入腹,好在那篝火尚未完全熄灭,李鱼又填了些树叶树枝,将火吹旺,把鸡肉热了一下吃饱了肚子,便匆匆踏上了路程。 虽然他对那宙轮充满好奇,但他身无分文,又无干粮,是不可能藏在那山洞里仔细研究的。 李鱼一路行去,跋山涉水,饿了就以山泉野果充饥,在他的记忆里,有这身体原本主人捕猎的技巧,李鱼也渐渐回忆起来,时不时还能弄点野味,只是缺少食盐佐料,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也只有到了有人烟处,讨碗粥吃,上边铺一层咸菜,方能尝到咸味儿。 这样一直走了三天,有时翻山、有时过河、偶遇商贾行人同途,若有车马时还能说句好话借以代步,如此行行复行行,第三天傍晚时,李鱼在一条河边,用尖利的树枝叉了一尾肥鱼烤来吃饱了,便用他那油腻的手摸挲着宙轮开始研究起来。 “天外来客拥有那样的高度文明,却如此重视这个小玩意儿,它一定有着不可思议的作用。可是,究竟是什么作用呢?究竟要如何启动它?那个三只眼的美女可是说过,她已经授予我一定的使用权限。” 想到那个姿容婉媚、风情殊异的三眼外星美女,李鱼忽然想到了传说中的二郎神杨戬,这杨戬不会是古人凭空杜撰出来的吧?莫非曾经有过三目族人来到地球,还因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被地球人视为神明? 李鱼忽尔又想到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这个说法也是古而有之,看似不可思议的幻想,但是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它却是可以实现的科学现实。古人这种说法,究竟是一时突发奇想,还是“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们,就如那位三目美女和他说过的一样? 李鱼胡思乱想着,手中还在下意识地盘弄着那枚宙轮项坠,忽然,他的手指在外包着幽蓝色项珠着镂刻式金属外罩上划了一下,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了一滴鲜血。 李鱼哎呀一声,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项坠落回胸前,弹跳了几下,项坠外罩上染的那滴鲜血溅落到了其中幽蓝色的项珠上。项珠立即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幽蓝的光芒突然涟漪般荡漾起来,一层层幽蓝色波纹状的光波,荡漾着,越来越大,将李鱼全身笼罩其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鱼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恍然大悟。基因锁这玩意儿,对他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是个希罕物,再加上三目天女说起这句话时,三维影像波动了一下,李鱼没有听清,此刻想来,她要说的就是以你血液,开启基因锁。 李鱼不知道这宙轮开启了基因锁,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能力,他又是忐忑,又是激动地等待着,直到那一圈圈的蓝色涟漪再次消失,李鱼愕然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还是他,跌足盘坐在那里。天还是那个天,时当黄昏,晚霞满天。不对!有变化!他眼前的那条清流潺潺的河,不见了! 李鱼脸色一变,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前边那条宽有三丈,但水深不过膝的小河真的不见了。他又往四周看了看,不只是河不见了,河边的鹅卵石地面、他方才倚靠的那块岩石全都不见了,他此刻正置身于一片野草地,半人高的蒿草丛…… 等等!那是什么? 李鱼吃惊地看着草丛中出现的东西,一步步走过去。 那是一堆篝火,篝火上搭着一个简易的木架,木架上穿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这一幕,怎么这般熟悉? 李鱼定定地看着野兔身上已经被啃过两口的牙印,突地恍然大悟,惊喜地跳了起来,指着那堆篝火,仿佛在跳草裙舞:“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啦!哈哈哈!这宙轮真是个宝贝啊!原来它能逆转时空!逆转时空啊!这是昨天!这是我昨天傍晚露宿过的地方,哈哈哈……” 李鱼如癫似狂,绕着那篝火欢喜地蹦跳了许久。能够回到过去,意味着能够预知未来,能够预知未来,意味着他能洞烛先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拥有如此法宝,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但……当李鱼跳累了、笑累了,在那篝火旁一屁股坐下来后,他突然发现真要具备这个能力,他还需要弄明白很多东西: 第一,他现在回到的时间是正好一天前,十二个时辰以前,他能不能回到更遥远的过去? 第二,如果不能一下子回到更遥远的过去,他能不能一天一天地倒回去? 第三,他既然能够回到过去,那么他能不能前往未来?这样他就能回到他的现代世界去。 然后,李鱼发现如果他想弄明白这些问题,他需要不断地试验摸索,他想试验摸索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回到了一天以前,也就是说,他辛苦跋涉了一天的路程……全白走了,他得从头再走一遍。 有鉴于此,李鱼不敢尝试了,至少现在不敢再试。他要试验这东西能不能连续地倒退十二个时辰,也得等他回到利州,在利州至少待上两天再做尝试,这样他才不至于因为试验,再走许多的冤枉路。 想到曾经走过的路明早起来还要再走一遍,李鱼不禁垂头丧气,因为发现了宙轮的奇妙作用而带来的欢喜也淡了许多。 随后,他又发现了一件更心塞的事:兔子,已经烤成了黑黑的一砣…… 第011章 大唐cosplay ,历经千辛万苦,李鱼终于赶到了利州。进了利州城,看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致,李鱼的鼻子酸酸的。要说他不受这副身体原主人的情绪影响是不可能的。正如灵魂离不开**,情绪也是因为你的记忆而产生的。 他既然拥有李鱼的全部记忆,其实也就等同于让李鱼的情绪成了他的一个副人格。李鱼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按了按自己的心窝,喃喃自语:“放心吧,我既然来了,一定会好生安顿好你的母亲。你,就安心地去吧!” 利州城当然比不得长安繁华,那可是同时代整个世界上最大、也最繁华的大都市。但利州自有利州的繁华喧闹,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商铺摊贩,叫卖喧嚣,热闹的很。 李鱼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忽然看到路旁一个酒铺子。店前搭了一个木板台子,台子上摞了十几瓮黄泥封口的酒坛子,台子后边站着一个三绕曲裾的窈窕少妇。 曲裾从汉末开始就已渐渐不再流行,改而流行襦衫襦裙,却不想竟在这里看到一个身着汉式曲裾的女子,发挽参鸾髻,插着一枝步摇,垂胡袖的曲裾,既端庄又俏美。 巴蜀山水给她孕育出了她一副既小巧玲珑又凹凸有致的身段,瓜子型的白嫩脸蛋儿,颊间一对梨涡,两腮白里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双眸,与那一身浅素相得益彰。 有人说,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一语,唯会心者知之。此刻,这卖酒女子动作不疾不徐,透露韵律感与美感,声音甜美,不亚吴侬软语,那种美态,还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鱼看到这样别具韵味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这时他才注意到,酒铺子里还有两个汉子,裸着上身,下身只着一条犊鼻裤,赤着脚板,正坐在小板凳儿上洗涤酒器。酒幡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文君酒舍!” 李鱼的唇角不禁抽搐了两下:“尼玛!唐朝的cosplay啊,这掌柜的好有经商头脑!” 那扮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美丽女子收了钱,将一坛子酒捧给客人,甜笑说道:“大叔慢走,喝好再来!” “卓文君”一转眼,恰迎上李鱼凝视的眼神,李鱼不禁老脸一热,这般盯着人家姑娘看,确实太不像话,他在现代,通过电影电视和网络也不是不曾见过漂亮到极致的美女,只是若说这般古装韵致,那些人怎么扮得出如此滋味。 李鱼仿佛做贼被人捉个正着似的,急忙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那“卓文君”上下看了他两眼,柔美的唇忽然轻轻一抿,她离开酒案,自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从中拿出一张胡饼来。 “卓文君”瞟了李鱼一眼,将那胡饼一分为二,收起了一半,将另外一半递到他的手中。李鱼微微一愣,手中已经多了半张胡饼。 “卓文君”柔声道:“年纪轻轻,手脚健全,做什么营生不能挣口饭吃?男儿大丈夫,应当活得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莫做乞儿了!” 李鱼怔怔地望着“卓文君”,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我痴痴地偷窥人家,却被她误以为是乞儿腹饥想要行乞? 这时那酒铺子的胖掌柜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声呵斥道:“你这丫头,老子花钱雇你,是要你布施行善的么?自家都要穷得吃不上饭了,还要接济别人,快去卖酒!今儿卖不出五坛酒来,就扣你工钱!” 温柔娴美的“卓文君”忽然向李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却是不经意见露出一副甜美可人的少女模样,她赶紧回到酒案后面,把腰杆儿一挺,又复变成了仪态万千的少妇模样,卖起酒来。 那胖掌柜的走上前来,粗暴地推开李鱼:“走走走,离远些,少在这儿影响老子生意,真是晦气!” 李鱼被胖掌柜的推开,他揣好胡饼,走出十几步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卓文君”正带着灿烂似阳光般的笑容,卖力地向面前停下来的两个行人推销的美酒。 李鱼吁了口气,目光一转,忽然从旁边一家卖镜的店铺摆放的铜镜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此时的李鱼,攀山越岭的,已然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同乞——难怪那当垆卖酒的“卓文君”把他当成了乞丐。 李鱼苦笑着摇了摇头:比起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或许我是混得最可怜的一位了,这都穿越过来好几个月了,居然还是这般的落魄! 循着李鱼的记忆,他找到了自己的家,李鱼的家在一片竹林子前面,一排房子,东西两厢,前边还有一个小院落。李鱼的父亲李老实做皮匠的时候,家境还是不错的,置办下了这份产业。 李鱼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下意识地唤道:“娘!娘!我回来啦!” 这句话说完,李鱼便是一怔,沉默了片刻,却又释然一笑。其实也没错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此番回来,可不也正是为了替她的儿子尽孝么? 但是房间里没人应答,李鱼走过去一拉房门,再发现门被草绳儿拴着,母亲不在家。李鱼吁了口气,这才省起,母亲此时应该正在武都督府做工。 原本李鱼的母亲潘氏是不用出门做工的,只在家操持家务,帮丈夫晾晒、硝制皮革,但自李老实被杀,为了维持生计,她就不得不出门做工了。三年前,潘氏开始在利州都督武士彟家做针娘,此时应该仍在那里吧。 李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打开草绳回房,而是走到院子里,在那株十八年的柿子树下坐了下来。这棵柿子树,是他周岁的时候,李老实手植的。 李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那颗大红枣般大小的项珠,他才刚回来,现在不能试验,否则一旦回到十二个时辰以前,他又得跋涉一天了。想试验它究竟有多大用处,是否能够连续倒退时间,那么,至少得等两天以后。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拍拍心口的项珠,枕着双臂,在柿子树下躺了下来。头顶,柿树上正挂满果实,一颗颗橘红色的串珠儿似的,长得自由自在,很是任性。 李鱼闭上了眼睛,任风轻拂着脸颊。他想:该利用这奇异的宙轮,赚上一大笔钱才是! 第012章 吾儿有灵,归去来兮 ,潘娇娇挎着针线篮子从都督府里往外走,眼神有些黯淡无光。 原本的她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丈夫死了,家境也大不如前,但她还有儿子。儿子在身边,眼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潘娘子的心就无比地踏实,活着也有了奔头。 可是,谁晓得那孩子居然始终记着他爹的仇恨,居然去向石三儿复仇啊!石三儿已经投靠了官府,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官兵,还当上了执戟长,那傻孩子怎么就敢去刺杀他? 这父子俩,一样的犟啊! 潘娇娇咬着牙根儿,恨恨地骂了句她死去的男人。那个死鬼,明知道李孝常反了,明知道石三是李孝常手下无法无天的兵,那双靴子就白送了他呗,怎还就不值他那一条命啊,害得儿子也随他而去。 如今潘娘子也不过才三十四五的年纪,可那精气神儿,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人没了奔头,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了。 “站住!” 都督府门口的执戟兵突然将戟一横,挡在了她的面前。 执戟手瞪着潘娘子道:“你腰间鼓鼓囊囊的,塞了什么,停下检查!” “肉!那是肉!我自己的!” 潘娘子怒了,掐起腰间一砣肉,冲着执戟手大吼:“老娘也不是第一天在都督府做事了,你小子没见过嘛?啊!你说我腰里藏了什么!来来来,你摸摸!” 潘娘子步步紧逼,那执戟手不过十七八岁,哪里是她对手,被她唬得连连后退。 “好了好了,潘娘子,小丁也是奉行公事嘛!” 执戟长乔二郎赶过来,冲那执戟手狠狠瞪了一眼,又转向潘娘子:“小丁新来的,府上出出进进的人又多,他不认得,哈哈,莫怪!莫怪!” 潘娘子狠狠瞪了小丁一眼:“你小子,以后长点眼睛,别以为老娘死了男人没了儿子就好欺负,哼!” 潘娘子恨恨地出了府门,隐约地听到后边乔二郎责骂小丁:“你小子,惹那妇人作甚,那女人死了丈夫,儿子也刚被朝廷砍了,绝户一人,可是谁都不怕的!” 潘娘子哼了一声,急急走出几步,忽然那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死鬼,为了双靴子被人杀了,那蠢儿子又为了给他爹报仇让朝廷砍了,撇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一辈子,可怎么熬啊。 潘娘子一路走,一路哭,两只眼珠肿得都跟胡桃似的。到了自家门前,潘娘子忽然瞧见篱笆门儿是开着的,不由心头一紧,院子里可还养着几只老母鸡呢,可别是招了贼了? 潘娘子紧赶几步进了院子,一瞧柿子树下,正睡着一个破衣褴衫的乞儿。潘娘子丢下针线篮子,从墙角抄起一根棍子,就怒瞪双目冲了过去,人未曾到,呼天抢地的哭声先自响起来:“苍天呐,这是何等狼心狗肺没了心肝的乞索儿,欺负到我一个……” 哭叫声戛然而止,潘娘子举着棍子,惊愕地看着那睡在柿树下的乞丐的脸庞,浑身跟犯了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你……你……” 李鱼已经被她那一声哭嚎给叫醒了,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瞬间,那属于李鱼的记忆便潮水般涌上心头。 六七年前,潘娘子还是这坊巷间闻名的一个美人儿,虽然年过三十,却也是姿容妩媚、风韵犹存。可自打死了丈夫,她独自一人拉扯儿子,哪还顾得上形容打扮。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最能吃的时候。后世的人可是绝对想像,就凭正长身体的少年人饭量大、能吃,就足以把一户穷人家吃得捉襟见肘、困顿不堪。 而穷苦人家的孩子,十二三岁就该出来做工,帮衬家里了,偏这李鱼不知撞了哪路邪,只管四处打听,但凡听说谁拳脚厉害,便去巴结着学习武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如此一来可就更能吃了。 偏这潘娘子宠儿子,绝不肯让儿子受一点饥寒,她卖了妆镜、当了首饰,布衣钗裙,打工赚钱,硬是把儿子拉扯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自己却是容颜渐老,体态臃肿起来。 街坊都说潘娘子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谁晓得李鱼长大成人,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人。他是为尽孝道而杀人,可他被押解进府狱的时候,却不知道有多少街坊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顺,骂他不当人子。 种种记忆,纷纷涌上心头,虽然主导着这具躯体的人是杨冰的记忆,可是潘氏娘子对儿子涓滴不遗的母爱,却不能不影响到他。李鱼顿时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翻身跪倒,颤声道:“娘!不孝儿,回来了!” 潘娘子颤抖着退了一步,手中的木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潘娘子跟失了魂儿似的盯着儿子,嘴唇哆嗦着,哆嗦了半晌,忽然凄厉地一声哭嚎:“小鱼儿!我的儿啊~~~” 潘娘子号啕大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李鱼,哭得天崩地裂:“我的儿啊,你回来看娘来了啦!你个不孝的小畜牲啊!怎么就为了那死鬼去杀人,你丢下老娘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潘娘子抱着李鱼哭天抹泪,一双手臂却是紧紧地抱着,唯恐一撒手,她的儿子就不翼而飞。 自打儿子被解送京城,那九月九秋决之日,就像悬在她心头的一口刀,无时不刻不割得她的心鲜血淋漓。九月九那天,她失魂落魄,独坐家中,待到正午行刑时刻,突然就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直至晕厥。她知道,她的儿、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从这一刻起,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如今,她的儿子回来看她了,他投胎转世之前,犹自惦记着她这个娘,他回来看她了。 潘娘子又是心酸,又是欢喜,抱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鱼先是有些惊愕,听了潘娘子这一番话,方才明白她以为自己只是魂魄归来。李鱼既觉好笑,又觉心酸,如果说他意识之中属于杨冰的那份记忆对潘氏娘子还有那么一分的不自在和疏离,这一刻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李鱼感动地在潘娘子的耳边道:“娘!儿没死!儿活着回来了!” 潘娘子如遭雷击,迅速放开李鱼,上下仔细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道:“我的儿,你……你说什么?你没死?你真没死?” 李鱼鼻子发酸,对潘娘子道:“当然没死!娘,这天还没黑呢,我要是鬼魂,怎现得了身?” “没死?没死!我儿没死!” 潘娘子惊喜若狂地捏捏李鱼的肩膀,又摸摸他的脸颊,忽然脸色一变,惊恐地四下看了几眼,推着李鱼道:“儿啊,你越狱了是不是?你快走,能逃多远逃多远,娘只要你活着就好,你快走!快走!” 潘娘子满眼恐惧,唯恐迟了一分,就有官府差人扑进来再捉了她儿子似的。李鱼哭笑不得,用力抓住潘娘子的双手,认真地道:“娘!你别担心!我没死!我也不是越狱而逃!我是……” 李鱼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是……因为为父杀人,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开恩,赦免了我的罪!娘,儿现在是无罪之身,儿活着,没罪了,你明白么?” “活着?没罪了?我儿,活着?”潘娘子直勾勾地看着李鱼,喃喃地重复着。 眼见李鱼含笑用力点一点头,潘娘子两眼一翻,喜极而昏。 第013章 祖宗吃罢我再吃 ,李鱼对潘氏撒了一个谎,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实在不想看到潘氏呼天抢地号啕大哭了。他甫一来到大唐世界,就蹲在监狱里等死,他知道等死的煎熬是何等滋味,如果告诉潘氏真相,他感觉真不如就此不再出现,就让她当儿子已经死掉,那样的话一年的时间,怎么也能抚平她大半的创伤了。 所以,他告诉潘氏,因为他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赦免了他的罪。三纲五常,人伦大道,乃是朝廷最为重视的维系社会稳定的基本道德,就从船老大刘云涛口不择言骂了祖父一句,就被判绞刑就可见一斑。 自古以来因为尽孝道而犯罪者,也大多获得减刑或直接赦免,他又确实是活生生地回来的,潘氏自然相信了儿子的话。 “就凭这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老娘应该还要很久才能获悉真相。在那之前,我已经可以做很多事,说不定已经赚了一大笔钱,可以带着她跑路了!” 李鱼暗暗地想,他原本想的是安顿好潘氏,让她后半生无生活之忧,便逃之夭夭,但是当他来到利州,在明白想让潘氏后半生无忧,只有让她的儿子好生生地活着,那是她幸福的源泉。 而李鱼本身记忆的融合,再加上潘氏对儿子那种无冤无悔的爱,让他很自然地认下了这个母亲。 潘氏欢喜的不知所以,解开拴系房门的草绳时,手不停地哆嗦着,好半晌才把门打开。屋里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件儿,若说是家徒四壁却也并不过分。 一进去是隔断开来的一个堂屋,摆着饭桌、门边有灶台,门帘儿掀开进到里间,右手一铺坑,左手一排低矮的柜桌,家中看起来最完整、最光鲜的一件家具,却是顶面房头贴墙摆着的一张贡桌。 贡桌上放着李家父祖的灵位,李老实的灵位也在其上,包括李鱼的。灵位前边摆着一个陶制的香炉。潘氏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快步抢到供桌前,将李鱼的灵位撤了下来。 “我儿没死,这灵位可不能供着了。哎呀,这都供了好多天了,真是折寿啊!”潘氏一边自责地说着,一边拿起菜刀,用力地刮着请先生用毛笔写在上面的名字。 李鱼打量着室内的模样,既熟悉,又有些陌生,记忆需要不断地找回才行。他记起,他的房间在隔壁,李家当初家境还不错,一进三间的房子,三间房盖完,还剩了些材料,在房头还盖了个狭窄的皮料仓房。 潘氏把灵位上的字刮干净,又寻到菜刀,将那灵牌劈成了柴禾,这才踏实下来,仿佛做完了这一步,她的儿子才真的回来了。 潘氏喜气洋洋地回到贡桌前双手合什拜了拜,嘴里嘟囔着:“列祖列宗保佑,小鱼儿回来了,李家香火未绝,多谢列祖列宗!” 潘氏说完,扭头见儿子还在东张西望,急忙过去把他拉到近面,急切道:“快!快向列祖列宗叩头谢恩呐!哎哟,等等!” 潘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扭身子,对李鱼道:“儿啊,且等等。你活着回来,这可是大事,得上供!” 潘氏说着,探手入襦裙,噌地一下从裤腰里拽出油纸包裹,贴身紧藏的一件东西。潘氏把东西放在桌上,又往另一侧一摸,又摸出一块东西,系好了裙子,喜孜孜地将那几层的油纸打开,赫然是两只卤猪耳朵,一大块酱猪头肉。 李鱼看得目瞪口呆,潘氏却是浑不在意,忙忙活活的去外间屋里拿来两个陶碟儿,盛了肉摆在香案前,对李鱼道:“看什么看,娘从都督府里顺出来的,瞧你这样儿,以前也没见你少吃了。” 潘氏娘子摆好了香案,便催促儿子赶紧跪下,给老祖宗们叩头,包括他那死去的父亲李老实。 看着潘氏娘子殷切的目光,李鱼听话地跪下了,双手合什,默默祈祷,他说些什么,并无别人知道。等他重新张开眼睛,外间屋里已经响起了舀水声,李鱼鼻端还嗅到一股柴火燃烧的味道。 潘氏娘子烧上水,便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那嘴巴却也不曾闲着。 潘氏娘子从柜底翻找出儿子的衣服,告诉他以为儿子撇下她去了之后,这衣服没舍得当,除了九月九那天烧了几件给他,还留下两套,想留个念想。说到这里,潘娘子心疼的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可惜了那烧掉的衣服。 接着,潘氏娘子又翻箱倒柜地找被褥,告诉李鱼,隔壁房子租出去了。那边房子原就打算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的,以为儿子已经死去后,也就只好租了出去,现如今租期未到,只得委屈儿子,先跟娘共住一间房。 接着,潘氏娘子又端了个大木盆,盛上滚热的开水端进屋,再提了一木桶凉水进来,就要侍候儿子洗澡。 李鱼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非要自己洗不可,潘氏娘子拗不过他,只得一边嘱咐他要洗个干净,后背要用毛巾擦个干净,一边笑着走出去,说儿子真的是大了,知道害臊了。 等这位喜欢唠叼、却把儿子宝贝得眼珠子似的老娘哄出去了,门帘子放下,李鱼才松了口气。嗅嗅自己身上,几个月的牢狱生活,都有馊味儿了,也确实该洗个澡,李鱼便脱下那一身乞丐服,用心地洗了起来。 中间净水用光了,潘氏娘子又依儿子嘱咐,换了水来放在门帘子外面,如是者三次,李鱼才算是洗干净了澡,换回了一套虽然蔽旧却还干净的衣裳。 等李鱼洗完了澡出来,潘氏娘子已经煮好了粥,也不知从哪儿还淘弄来两张胡饼。那猪头肉和猪肉朵,也是合什谢过了老祖宗,便切了切端上了饭桌,和两道酱菜摆在了一起。 “娘,这个……供奉祖宗的,不好吃掉吧?” “嗨!祖宗都享用过了,你吃,你吃,你吃的话,老李家的列祖列宗肯定没脾气!” 潘氏娘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不断地往儿子碗里挟着肉,才只一个时辰的功夫,看她容光焕发的,那精气神儿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竟与下午回家来时的情况判若两人。 眼见潘氏娘子只管给他挟肉,最后干脆把陶碟儿整个端到了他面前,李鱼有些不安:“娘,你怎么不吃?” 潘氏娘子眉开眼笑地看着儿子吃东西,把手一摆:“嗨!娘都这么胖了,还吃什么吃,娘减肥!” 李鱼窒了一窒,哭笑不得地道:“娘,咱唐人风尚好丰腴,你减什么肥啊!” 潘氏娘子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丰腴,娘这是胖,不是一回事儿!别说废话了,快吃!” 李鱼低下头,默默地喝了口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潘氏娘子,眸中亮闪闪的:“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娘过上好日子的!” “诶!那是,我家鱼儿,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潘氏娘子眼圈儿一红,忍不住又是双手合什:“谢谢老君,谢谢菩萨,我的儿,好生生地回来啦~” 吃过了晚饭,被母亲硬逼着吞下了全部的猪头肉、猪肉朵的李鱼挽起袖子想帮母亲涮涮碗,却被潘氏娘子大惊小怪地轰了出去:“去去去,院里走走遛遛食儿,哪有大男人干家务事的,那得多没出息!” 于是,一定会有出息的李鱼就被望子成龙的潘娘子给赶了出去。李鱼迈步出了房门,恰看见一个少女进了隔壁的房门。 一袭青衫,纤腰一束,身姿说不出的窈窕。就只是刹那的一瞟,一种名为俊俏的滋味就飘进了李鱼的心田。咦?看那侧脸儿,有些面熟啊!李鱼忽然想到了在利州巷弄里见到过的那位当垆卖酒的文君姑娘。 第014章 我是卓文君的房东 ,“爹,娘,小妹,我回来了。” 隔壁房间传出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显然就是那刚刚走进去的青裳女。 “怎么才回来呀,我肚子都饿坏了!” 另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满带着不悦,看来就是她的妹妹。 男人的声音响起:“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做饭!” “哦!我马上做饭!”青裳女答应了一声。 李鱼皱了皱眉:“一家三口都在家里屋里待着,却不做饭,只等大女儿回来,看来这大女儿在家里的处境不是太好啊!” 隔壁的房门咣叮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面容清矍、三绺微髯的中年男子,脸上悻悻的一副神色,看到李鱼不免微微一怔,露出些警惕神色:“你是……” 李鱼答道:“我是隔壁人家的,这位大叔贵姓?” 李鱼说着,往门里开了一眼,门开着,那青裳女正蹲在门边灶前生火做饭。她把一把稻草塞进灶膛,正侧着脸上吹火,火苗刚刚升起,映得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可不正是日间在酒铺子里扮“卓文君”的那位姑娘。 “我居然成了“卓文君”的房东,还蒙她赠了半张饼。”李鱼不禁摸了摸怀里,那里还有半张胡饼。换衣服的时候,他顺手揣到了新衣服里,倒是忘了取出来交给他娘。 中年男人听了他的话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下看他两眼,答道:“我姓妙。” 李鱼忙笑道:“妙大叔!” 妙这个姓比较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这个世界李鱼的记忆里,坊里以前就有过一位姓妙的老伯,据说是羌人。如果这姓氏为羌人所独有的话,那么眼前这一家人应该也是羌人了,难怪那绿裳女如此俊俏,古羌可是出美女的。 李鱼和那妙大叔没什么好聊的,当着人家老子的面,也不好老是偷瞄他们家姑娘,李鱼在院子里胡乱走动了一阵,老是被那妙大叔当贼似的防着,只好转身回了屋。 潘氏刚刚洗净了碗,正在刷着锅。李鱼在堂屋一个马札上坐下,想了一想,问道:“娘,咱们隔壁,这是住了家什么人呐?” 潘氏一边干活,一边道:“哦,你还记得小时候常去前边巷子里偷枣吃的那位妙老伯家么?租下咱们家房子的,就是妙伯的侄儿,叫妙策,从外地赶来投亲的。” 李鱼思索了一下,道:“妙伯不是七八年前就过世了么?” 潘氏道:“是啊!可是他这侄子不知道啊,大老远的跑来投亲了,结果妙伯已经病死了,房子也早被里正帮他抵了棺材本儿,妙策没了主意,好在还有一手做马鞍的好手艺,就租了咱家的房子,在这儿住下了。” “哦!妙策……” 李鱼想到这名字,就忍不住想笑,核计了一下,他又问道:“妙大叔家还有什么人呐?” 潘氏道:“还有他娘子余氏,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妙吉祥,小女儿叫妙龄……” 潘氏说到这里,忽然住了手,瞟了儿子一眼:“小鱼儿,你打听人家这事干嘛,莫不是……” 潘氏丢下涮锅的丝瓜络,兴致勃勃地凑到儿子面前:“儿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李鱼一呆,干笑道:“娘!你说什么呢?” 潘氏用**的手指头在儿子脑门儿上戳了一下,笑道:“妙家两个姑娘,可都俊着呢,不信你小子不动心!” 李鱼道:“我才没有。就是……觉得妙家的人,对那大女儿……哦!妙吉祥,好像不太好啊!” 潘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开始扫地,一边扫一边道:“嗨!还不是因为没有娘。吉祥啊,八岁时没了亲娘,现在这个娘是后的,妹妹也是后的,可不就受人欺负呗。” 潘氏说到这里,马上就借题发挥,对儿子进行了一番孝道教育:“以前啊,娘想给你说门亲,可你呢,不务正业,每日里就是出去找人学些打打杀杀的本事,谁家闺女敢给你?” “现在,咱们家的大仇人石三已经死了,你爹的仇也报了,你该寻思找个正经营生做了。这样,娘也好给你说门亲事,赶紧成亲,赶紧给娘生个大胖孙子,要不然啊,你就是大不孝!哎,你说前门老何家那孩子,十四就成亲了,现在都两儿一女了,我们老李家……” 潘氏痛心疾首地数落起来,李鱼吃不消了,赶紧又往屋外溜:“好了好了,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找份工做,好好过日子!” 潘氏追在后面叮嘱:“有中意的姑娘你就跟娘说,得赶紧成家立业生孩子啦!” 李鱼不好在院子里继续打转,干脆出去在坊里转悠了一阵。他有着今世这个李鱼的全部记忆,倒是不至于迷路。在外转悠了一阵儿,还见了几个老邻居,没多久,李家大郎杀人得以赦免的消息就在坊里头传开了。 李鱼受不了人家问这问那的,干脆不再转悠,直接回了家。等他进了院子,天色已近昏黄,李鱼隐约注意到房东头原本储放皮货的小仓房门口儿有一角绿衣裳。 李鱼下意识地探头往那边一看,发现那绿裳的妙吉祥正蹲在仓房门口,手里捧着一碗饭,因为仓房里没有窗户,太过黑暗,在门口借着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正在吃饭。 李鱼怔了一怔,又往堂屋里一瞅,妙策和一个妇人以及一个姑娘正围坐在堂屋小饭桌上吃饭。李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旁人家的事他自然不好过问,可是因此一来,对妙策一家,他却是没有半点好印象了。 李鱼回了屋,潘氏正在堂屋并拢了两条长凳,往上铺着被褥,瞧见儿子回来,潘氏道:“儿啊,你的床铺已经铺好了,这一路劳顿的,快回房睡吧。” 李鱼一呆,奇道:“我睡屋里?那娘睡哪儿?” 潘氏回头笑道:“娘在这儿对付一下就成。” “那可不行!”李鱼急忙赶了过去,虽说控制他这副身体的灵魂是现代人杨冰,可现代人一样懂得尊老敬贤、孝敬父母。自己去睡床铺,让老娘睡板凳儿?那和披着人皮的畜牲有什么区别?可问题是就是算畜牲,还有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说呢,人岂能连个畜牲都不如。 潘氏恼了,道:“你这孩子,你长途跋涉的刚回来,睡在凳子上如何解乏儿,快进屋去,听话!” 李鱼哪里肯听,好说歹说,总算硬把潘氏推回里屋去了,李鱼在板凳上躺下试了试,果然不甚舒服。 潘氏在屋里不放心,扬声问道:“儿啊!你在凳子上能睡得着吗?” 李鱼赶紧停止翻身,免得又出动静,扬声回答道:“娘,你就别唠叼了,儿子都快睡着了,被你一吵,又醒了。” 潘氏嘟囔道:“这孩子!真是累着了,睡吧睡吧,快睡吧!” 李鱼不敢再出动静,一时却也没有睡意。轻轻摸挲着颈间所挂的宙轮,他满脑子想得都是两天之后的穿越试验,以及如何利用这个本事狠狠赚上一大笔钱。 过了良久,李鱼仍无睡意,倒是有了些尿意。这屋里只有一个马桶,还有里屋里,李鱼也没惊动娘亲,便起了身,蹑手蹑脚地出了屋,想到隔壁同院里还住着别人,人家还有两个大姑娘,李鱼也不好在院中便溺,便绕过房子,走向后边的竹林。 好在今夜月色如霜,竹林中倒也并不黑暗。李鱼在竹林中解手方便了一下,系好腰带正要回去,忽然一想,又停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在竹子上用力刻下一道痕迹。 李鱼摸了摸刻痕,正想丢了石头回去睡觉,忽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哭泣声,吓得李鱼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什么动静?莫非有鬼?” 就算他不信鬼的时候,也难免会感到心里发毛,何况经历了天外来客那件事后,他还真不敢太过绝对了。李鱼僵立在那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那哭泣声仍是若有若无,倒也没有别的变化,李鱼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第015章 月夜竹林,那只鹌鹑 ,李鱼扶着一管青竹站住了,前方竹枝疏间,月光洒下,正照在一丛竹下。竹下地上坐着一个少女,一袭青裳在夜色下有些发暗,与竹林颜色相仿,所以李鱼很难注意到,但她正仰着脸庞,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白皙俏美的容颜,熠熠闪光的泪痕,却被李鱼一眼看个正着。 这少女正是他刚进利州城时,在一家酒铺子里扮卓文君的那个女孩儿,当时她正扮着一个少妇,发髻、衣着,都是妇人打扮,看着成熟妩媚,而此时的她看起来却特别的稚嫩。 两行眼泪静静地滑下她的脸颊,她的肩头还一抽一抽的,就像一朵被雨打着的春花,孱弱娇嫩,精致可怜。 李鱼怕吓着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叩了叩身旁的修竹,待那少女闻声扭过头来,才咳嗽一声道:“吉祥姑娘?” 那女孩子果然吓了一跳,不过毕竟先被他的叩竹声提醒了,又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倒也不是非常害怕,只把双腿蜷拢了些,急急拭去眼泪:“你是谁?” 因为李鱼背对着月光朝着她的方向,妙吉祥看不到他的模样。 李鱼微笑了一下,道:“我……是你家的房东!” 妙吉祥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李家大郎?” 李鱼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妙吉祥道:“今日傍晚,听潘大娘和我爹爹说起过你的事情。” 李鱼恍然,沉默了一下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妙吉祥微微地垂下头,轻声道:“奴家是不是吵了你睡觉?对不住。” 李鱼忙道:“没有没有,我是……到林下散心,听到哭泣声。吉祥姑娘,快出来吧!” 妙吉祥道:“我不出去!” 她的本音很稚嫩、很清脆,因为哭泣还带着点儿哭音,显得像个负气的孩子。李鱼不禁好笑:“这深更半夜的,躲在那儿做什么,快出来!” “我不!” 李鱼试探地问道:“在家里受了委屈?” 妙吉祥飞快地看了李鱼一眼,眼神楚楚,仿佛一只受惊的鹌鹑,李鱼注意到她的肩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奴家的事与李家大郎毫无关系,请你不要再问了。” 李鱼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妙吉祥所坐处虽然空旷,但四周却有细小竹枝环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空间,他要进去的话,得找个合适的位置从斜枝乱叶间弯腰钻进去,于是李鱼放弃了这个打算,吓唬她道:“这林中虽不见得有野兽,却难保没有竹鼠青蛇,咬你屁屁,还不出来?” 妙吉祥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似乎便觉得自己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便扭过了头不看李鱼,清脆稚嫩颇显孩子气的声音道:“你少吓唬我,我才不怕呢。真要有竹鼠青蛇,我还能开开荤。” 李鱼叹了口气,软的硬的都不行,若说就此离去,也真不放心一个小姑娘独处幽林竹径之中,干脆耍赖吧。李鱼便也就地坐下,学着妙吉祥,双手抱了膝。 妙吉祥听到悉索声,扭头看他一眼,一双杏眼不禁瞪大了:“你做什么呀?” 李鱼道:“若我撇下你独自离去,便不够朋友了,只好陪你呀。” 妙吉祥的唇角撇了撇,有种孩子气的可爱:“人家只是你家的房客,谁跟你是朋友呀,李家大郎莫套近乎!” 李鱼往怀里一摸,掏出了那半块胡饼,举在手里,亮在月光下,向妙吉祥笑道:“喏!你看!你只一块饼,还分我一半,我当你是朋友!” “呀!” 妙吉祥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与不敢置信的欢喜:“你……你是……” 李鱼笑道:“我就是下午被你当成乞丐,分了我半块饼的那个人。” 妙吉祥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未说出话来。 李鱼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道:“半块饼,不贵重,却是我从长安一路回来,唯一一件不用我腆着脸皮向人讨要就有人给我的东西,谢谢你。” 妙吉祥无声地笑起来,李鱼发现她笑的时候和哭泣的时候截然不同。她只一笑,唇的两沿便向上微微翘起,露出月牙状的雪白的牙齿,而一双杏眼,也弦月似地弯起,那种甜直入人的心底。 “就半块饼罢了,李家大郎可别这么说,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李鱼打断她的话:“李鱼!鱼呢,就是水里游的大鲤鱼的那个鱼。我的名字,你叫我名字就好,一口一个大郎的,我也是浑身不自在啊!” 妙吉祥有些诧异:“大郎这称呼很正常啊,有什么不自在?” 李鱼嘴角抽动了几下,现今这世界,一户人家的长子被人称作大郎确实再正常不过,直到了宋元时期,也没什么不正常。可自从《金瓶梅》问世,大郎这个称呼就算是毁了,听着怪怪的,被人呼作大郎总有种头顶绿油油的感觉。 这个缘由李鱼自然不便说给她听,只道:“大郎这称呼,旁人用着都没什么。只我听着不甚舒坦,吉祥姑娘切记,永远莫如此称呼与我就是。你叫我李大哥就好。” 妙吉祥睇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极了斜睇视人的小鸟,灵动,可爱:“真是个怪人呢!” 妙吉祥嘀咕了一声,道:“李大哥,我听说过你的事呢,你为父复仇,杀死了一个大官儿,很了不起。吉祥很佩服你。” 李鱼摇头笑道:“不过是一个执戟长罢了,也不是什么大官。” 李鱼顿了一顿,道:“你小小年纪,这么勤快,我也很佩服你。” 妙吉祥又向他露出一个笑脸,有些甜,有些憨态可掬,她真实的神情举止,和她的真实年纪似乎确实有着一定的差距,经常很自然地露出孩子气的动作。 李鱼安慰道:“我知道,你在家里受了委屈,别太伤心了。你生得这么美,以后一定会嫁去一个好人家,有一个疼你的好郎君,到时候就脱离苦海了。” “委屈?没有啊!”妙吉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突又恍然,一双眼睛又笑弯起来,开朗地摇头道:“阿爹养活一家人不容易,娘亲又有了身孕,妹妹年纪还小,奴帮家里多分担一些,是应该的。” 李鱼看她神情不似伪饰,不禁惊讶道:“你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那……你一个人躲在竹林里哭什么?” 妙吉祥的笑容黯淡了下来,双腿蜷了蜷,下巴搁在膝盖上,幽幽地道:“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李鱼轻啊一声,忽然想到了自己远在异时空的父母双亲,虽然这段记忆变得极其模糊,几乎完全想不起来,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父母双亲失去他后,一定会非常伤心。 李鱼忽觉酸楚,眼睛不觉湿润起来。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一轮明白,沉默良久,忽然道:“如果,你的母亲正在天上看着你,你说,她最希望你怎么样?” 妙吉祥挺直了脊梁,振作了一下,望着天空的明月,脸上漾起甜美的笑容:“娘一定希望我开心、快乐!” 李鱼呆了一呆,他下一句话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妙吉祥开口,以便继续解劝,谁料妙吉祥居然把他准备好的台词给抢了。 妙吉祥感激地看了李鱼一眼,站起来,拍了拍臀后的土:“我一直很努力,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今晚只是太想我娘……,李大哥,谢谢你!” 妙吉祥弯着腰,从竹林间钻出来,轻盈得像一只牝鹿。两个人在竹间月下,并肩走去,一路上各有所思,并没有再说一句话,但相近的思绪与情感,却分明让他们感觉到,彼此亲近了许多。 李鱼和妙吉祥回到院子里,李鱼站住了脚步,妙吉祥向他轻盈地福了一礼:“李大哥好眠!” 李鱼点了点头:“晚安!” 李鱼就站在门口,看着妙吉祥踏着清霜似的月色,袅袅婷婷地走去,她一直走到房东头,在那原本放皮货杂物的小仓房前停下,又回眸望了他一眼,便走了进去。她走进去时,腰杆儿,依旧十分挺拔。 李鱼轻轻叹了口气,愁绪顿时减轻了许多,却隐隐地有了种愤怒之意:她是睡在仓房里的么?就算是生身的父母,也不是都会那般疼爱自己的儿女的啊!难得她能如此乐观,一颗心始终剔透明亮得仿佛那边那轮月亮。 李鱼又想到了正睡在房中的潘氏,一种孺慕之情油然而生,那是一个可敬的母亲,也是他这一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李鱼下意识地又摸了下颈间的宙轮项坠,蓦然兴奋起来,还有一天半,这个项坠儿似的小玩意儿,究竟会给他什么惊喜呢?李鱼的心中无比期待! 第016章 吾往巴蜀望王气 ,李淳风当晚去驿馆途中,才被袁天罡告知,一头青丝已变银发。李淳风弱冠少年,形容俊俏,丰仪不俗。袁天罡本来以为师弟听说发丝变白必定痛心疾首,不想李淳风到了馆驿,取过八棱铜镜照良久,却是喜气洋洋。 李淳风扭过头去,对袁天罡道:“师兄,你看我如今,可算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袁天罡怔了一怔,见李淳风对发丝变白并不在意,倒是松了口气,便揶揄道:“鹤发童颜倒是不假,仙风道骨么,却没看出来。” 李淳风撇撇嘴,对袁天罡道:“你嫉妒我!” 李淳风扭过头去,对着镜子又得意洋洋地照了一阵,对那一头白发似乎非常满意,自言自语道:“我听说在天方国以西,还有无数国家,其中有些国家的人,便是天生一头白发,如今看来,也不难看嘛,貌似还更飘逸了许多。” 袁天罡听了,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今夜天生异象,你就不好奇么?” 李淳风放下铜镜,转身道:“师弟任职太史局,常于灵台夜观天象,总会见到许多异事有天相昭示,总不成每次见到都大惊小怪的么?” 袁天罡摇头道:“这一次不同,那异宝出世,一旦用之得法,造化无穷。” 袁天罡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我想亲自去一探究竟。” 李淳风讶然道:“师兄此番入朝,皇帝必有重用。如何能让你离京去一探究竟?” 袁天罡淡淡一笑,道:“兹事体大,若照实说出,弄清真相前,恐会生出不测后果,我可以辞官不做,如此便是自由之身了。再说,师兄对做官确实无甚兴趣,俗事缠身,不得修行,早就厌了。” 李淳风刚及弱冠,名利之心尚未尽去,却舍不得师兄就此辞职,李淳风道:“师兄啊,你我二人今日做《推.背图》,立下莫大功劳,皇帝将有重赏呢,此时怎能辞官不做?” 李淳风眼珠一转,击掌道:“有了!我有一套说辞,既可让师兄逍遥自在,又不至于失了唾手可得的功劳。” 袁天罡好奇地问道:“师弟有何办法?” 李淳风向他扮个鬼脸儿,笑道:“山人妙计,不可言也!师兄想知道,不妨卜算一番,我知道你的卜术在我之上呢。” 袁天罡哑然失笑:“你想师兄也和你一般,搞成一头白发才甘心么?天机之事,能不问,便不问,顺其自然可也!” 次日早朝已毕,皇帝李世民果然召见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封赏。太史局又称司天台,负责天文历法,星相占卜,归秘书省管辖。正印官为司天监,正三品的高官,可以穿紫袍的。 司天监之下又有司天少监两人,正四品下,司天丞一人,正六品上。主簿二人,正七品上。主事一人,正八品下。还设春、夏、秋、冬四官,皆正五品上。 李淳风原本以将仕郎入职司天台,是从九品下的官员,可他替天子做《推.背图》,竟因泄露天机太多,导致满头白发,这可是李世民亲眼所见,功莫大焉,竟尔连升八级,被李世民直接钦点为秋官。 要知道,司天监虽然主管历法天象,可它的作用和地位比现代的气象局那可要大太多了。不单是因为农业社会,主管天象历法本身就有莫大的话语权,他们还主管星相占卜呢,唐朝时候的帝王,再如何英明神武,都不会不把司天监官员对天象的解读不当回事儿,那可是拥有左右天子意志的所在。 这样的一个衙门,连升八级,前所未有。李淳风自年仅二十即修历法之后,再一次名满京华。 袁天罡原本是火井县令,火井县是下县,所以袁天罡是正八品的官儿,李世民虽然觉得六十副《推.背图》中他只做了五副,功劳不及李淳风,但他原本就比李淳风高了两级,又是李淳风的师兄,总不好比李淳风级别低了,所以便想为他火一个司天副丞,正六品下的官职。 不料李淳风领旨谢恩之后,马上进言:“陛下,昨夜天生异象,似乎撼动王气。师兄深感忧虑,有意南下,一探究竟,所以不能留任于司天监,还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怵然动容,什么叫撼动王气?王气就是帝王之气啊。身为九五至尊,这等关乎皇位和江山的事情,李世民岂能不予关注?李世民动问之下,李淳风指天划地,种种玄虚之学卖弄了一番,只听得这位处理国事游刃有余的英明天子头昏脑胀,不知所云。 但李世民只弄明白了一件事,昨夜天生异象,恐对他的江山和皇位不利。而且今日早晨,也确有大臣禀报过昨夜终南山出现过异常天象。李世民如何敢不慎重,当即下旨,命袁天罡领司天少监衔,南下探察究竟,并御赐手令,沿途官吏可予便宜之权调用,这一来袁天罡等于是钦差大臣身份了,而且不同于一般的钦差,权限范围很大、且没有固定的缴旨期限。 袁天罡这才明白小师弟胆子有多大,竟敢妄议天象,为他向天子讨要好处。不过仔细说来,那异宝一旦落在歹人手中,且弄清楚它的用法,要说撼动王气,确也不假,如此说来,李淳风也不算欺君。 袁天罡领旨谢恩,与李淳风离开紫宸殿,李淳风便笑道:“师兄,如何?这一来,你可比任职司天监还要威风了。只是,师弟还是希望师兄你能留任京师,你我兄弟可是有好多日子不曾相见了。” 眼见李淳风露出依依之情,袁天罡也不禁心中一暖,微笑道:“我此前是在地方上任职,自然不便与你常见。如今身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又何需一别经年?” 袁天罡向南望了一眼,喟然一叹,道:“我观天云气象,那异宝往剑南道方向去了,想来异宝已然认主,只不知是否是有德之人。我刚从剑南道来,如今却又要往剑南道去了!” 袁天罡刚刚说罢,安公公便脚步匆匆地从紫宸殿里出来,一见袁天罡和李淳风在殿外叙话,尚未离开,不禁松了口气,放慢脚步,笑着走上来道:“袁少监,李秋官,圣人正有一语着杂家嘱咐。幸好两位不曾走远,倒省了杂家的脚程。” 袁天罡和李淳风转身看向安公公,微微欠身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安公公笑道:“圣人倒也没甚么吩咐,只是荆王正在京里,圣人想徙封荆王入蜀,让荆王先去剑南道,择一中意的所在。不妨与袁少监同行。” 袁天罡顿时心中了然,李淳风把这事儿说的太过严重,皇帝果然不放心了,让荆王入蜀挑选准备徙封的州县,莫如说是要跟着袁天罡去一探究竟。有一位王爷跟着,还谈什么自由自在? 袁天罡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瞪了李淳风一眼,李淳风却笑眯眯地对安公公道:“我这师兄随性惯了,不懂得照顾自己,能与荆王爷同行,衣食住行皆有照料,好极,实在是极好,哈!哈哈……” 第017章 同行一个风流王 ,荆王李元则是太上皇李渊的第十二个儿子。 李渊老头儿是个高产的皇帝,迄今为止光儿子就已经生了二十二个。最小的皇子才三岁,是他做太上皇的第三年出生的。李渊老头儿老骥伏枥,志在多子多孙,目前仍在不懈地努力着,为李世民制造着弟弟妹妹。 不过,老李家的子孙素质都挺高,个个多才多艺,毕竟从小受着皇家教育,有着最好的教学资源嘛,大唐刚刚开国没多久,奢糜风气也不重,皇子们学习不敢不刻苦。 说到品性,李渊老头儿也足以自.慰,他的儿子品学兼优者极多,目前为止,还在吃奶的、上树摸家雀儿的那几个还小,看不出什么来,已经成年的皇子中,大多清廉自省,堪称贤王。其中只有一个品行不太好,就是被李世民派来陪同袁天罡入蜀的荆王李元则。 李元则有两个爱好,排场、美人儿! 王爷出门当然极有排场,但李元则的排场比一般的王爷都要大,王爷的仪仗、服饰、礼制其实都有定规,但荆王在这些方面,与皇帝相比虽不同亦不远矣,严格说来,僭越了。 不过,李渊老头儿是不情不愿地禅位的,每日无所事事,玩完造人游戏,喝点小酒儿,就抹着眼泪骂他儿子李世民不孝,李世民也是无可奈何,对兄弟们不好要求过严,免得老爹听说了又拿他说事儿,所以荆王在荆州被地方官举报了,李世民便打算把他徙封到四川去,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所以,李世民其实确有把荆王改封到四川的意思,不过李淳风提到王气,李世民也着实地重视,所以派了自家兄弟来。李元则虽然有些毛病,可是涉及李唐江山的事儿,他也不会不上心。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旗幡招展,前往巴蜀。袁天罡一架轻车,潇潇洒洒。荆王李元则的车轿和他隔着七八个车位,拱卫在仪仗中央。荆王这车轿十分庞大,内中有如厕之所、就寝之所、用膳之所,还有书房,亏得这御道够宽,要不然也装不下这么大的一辆车。 车子随着八匹骏马的拖动,吱吱呀呀地响着。只是那车子颠动的韵律似乎不全是道路自然的颠覆造成的。车辘马嘶间,隐约还能听到细细的女人娇.喘声、呻吟声。 车轿寝帐之内,锦幄兽香,春色无比。雪弯玉股,仿佛一条白蛇般蠕动,荆王李元则正俯伏其中,卖力耕耘着。这一通缠绵,直折腾出三里多地,车轿内才算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儿,一个绯衣美妇人从那大车轿上走出来,钗横鬓乱,粉腮飞红,眉宇之间凝着春色。随侍车轿的卫士、太监俱都见惯不怪,倒是那美妇人含羞带怯,羞羞答答的。 车子缓缓行着,那美妇人袅袅娜娜,踩着红驼绒的地毯,走到最低一阶车蹬处,车轿下早有一个随轿而行、头戴平帻巾、身穿一袭浅绿色圆领官袍的中年人伸手扶她下了车,二人低着头,快步走向后边随行的长长的车队。 袁天罡懒洋洋地斜靠在车上,提着一个摸挲的已经挂了浆,黄玉般莹润的小酒葫芦,抿一口酒,望一眼四野风光,后边车上这一幕,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 这就不得不提到荆王李元则的第二个爱好了,好美人儿。他是王爷,美人儿嘛,只要舍得花钱,何等风情、何等样貌的美人儿都找得到,便是想要大食、波斯美人儿,却也不难。 不过荆王李元则有个怪癖,他喜欢别人的女人。所谓别人的女人,倒未必一定得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情人亦或未婚妻也是可以的,简而言之,只要是对别的男人情有所属就成。 荆王所享受的,显然不是美人儿本身,而是欺掠凌辱别人的女人,最好与此同时那个男人还要忍受着屈辱候在一边,他所享受的是这种凌驾于别人之上予取予求的强大感。 方才在车上侍奉他的是荆王府尤主簿的夫人。身为荆王府的主簿,功名利禄全指望着荆王,对于夺妻之恨,他便忍辱含着做起了缩头乌龟。男儿立身处世,竟然如此不计尊严,袁天罡也只能苦笑摇头了。 袁天罡收回无奈的目光,往旁边矮山上看了一眼,目光突地一凝。 矮山上站着一个远行打扮的女子,短襦胯裤,俱为白色,肩后一口长剑,杏黄剑穗飘扬飞中。她头戴一顶柞蚕丝的帽子,正凝眸向山下车队仪仗望来。 在她身后,就是澄净如洗、湛蓝一片的天空,她就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如同站在天际,阳光洒照在她微扬的脸上,肌肤皎洁如玉,浮起一片莹润的光辉,那风姿仪态,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袁天罡先是被那少女惊人的美貌所吸引,但目光一凝间,却又注意到那白衣少女的目光正凝视着他,袁天罡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那目光好古怪,完全不像是路边偶遇心生好奇的打量,倒似知哓他的身份,有些审视的意味。 这女子是谁?我认识她么?如此风彩照人,若是见过,应该不会忘记才是。袁天罡沉吟着,车子缓缓向前,被一丛树木所阻,与那白衣少女的视线便被切断了。 年仅三十,仪表堂堂的李元则只穿一袭白色小衣,赤着结实的胸膛、光着一双脚,踩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走进了书房,长史薛凉正在整理李元则散乱丢弃的书籍,见荆王进来,不禁规劝道:“王爷,袁天罡如今正受陛下信赖,俨然国师一般人物,王爷在他面前,还该收敛一些才是。” “诶!有什么打紧!” 李元则不以为然,往窗前锦墩上一坐,提起锡壶,斟了盅美酒,呷了一口,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与二哥,自家骨肉兄弟,他一个外人,能进我的谗言?不用理会!” 薛长史道:“罗氏娘子不比寻常女子,她毕竟是尤主簿的夫人,王爷你……” 李元则哈哈一笑,提着锡酒壶,指着薛长史道:“你又来啰嗦了。我告诉你,这壶酒啊,你不喝它,它就不是一壶酒!这书呢……” 李元则拿起桌上放的一本书,往薛长史面前一丢:“你不看它,它就不是一本书。而这女人嘛……” 李元则斟着酒,目光斜飞窗外:“这女人啊,你不弄她,她就不算女人。而你若要弄她呢,又何必管她是谁的女……” 李元则说到这里,忽然一呆,立即探头望向窗外。一位身材修长的姑娘正傲立于山巅之上,香肩若削,腰如约素,延颈秀项,无比优雅。此时她刚扭过头去,看向前方,由此处瞧她侧脸轮廓,说不出的精致优美。 李元则顿觉色授神销,好……好美! 第018章 她的排场比王侯 ,薛长史随着荆王目光向外一看,不由暗暗叫苦,我们这位王爷个性何等恶劣,这位姑娘怎么偏跑到他面前看风景啊,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别看长史是王府属官中职位最高的官员,其实也是最苦逼的官员。若是摊上个循规蹈矩的王爷还好,熬上几年就是资历,离开王府时必然高升的。可若是碰上个不省心的王爷,长史就有了一个别称“黑锅”! 王爷犯了事,只有皇帝才能惩治。而王爷和皇帝的关系不言自明,所以王府长史一定会背锅。如果王爷喜欢惹是生非,长史趁他还没铸下大错就主动向皇帝告发,是不是就没事了? 也不行,还没犯下大错,那就不会严惩,顶多训斥一番了事。你既然这么负责,皇帝舍得换个人去辅佐(看着)王爷么?可你又已经得罪了顶头上司(王爷),你这日子可怎么过? 薛长史自打被任命为荆王府长史,可真是为荆王操碎了心。此时一瞧荆王那贪婪的眼神儿,赶紧提醒道:“王爷,你情我愿倒也罢了,若是强抢民女,可是大罪。” 李元则收敛了心神,狠狠瞪了他一眼,抢白道:“本王自然明白,无需你来提醒!” 李元则想了一想,终觉不甘,招手便唤过一名窗外侍卫,急色地道:“你快上山,询问那位姑娘,可愿侍奉本王,只要她肯,荣华富贵,断然少不了她的!” 那侍卫领命,立即翻身下马,向山上走去。 李元则命车轿停下,兴冲冲地望向山上,只盼那美貌姑娘一听他是一位王爷,便芳心暗许,主动下山。虽然李元则更喜欢占有别人的女人,那白衣女子只是孤身一人,未免美中不足,可她实在是太美了,荆王偶尔也是可以放松一下自己的标准的。 白衣姑娘站在山上,眼看着袁天罡的车驾缓缓驶过,意欲下山一见的念头最终还是打消了。虽说她与袁天罡有着不为人知的亲缘关系,有意争取袁天罡的援手,但她所谋之事甚大,而袁天罡命运乖蹇却全因她的祖母,袁天罡一旦知晓她的身份,真会站在她一边么? “罢了!不可冒险,既然他也是去剑南道,若是有缘,总有相见之期。我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且去利州,联络李孝常的旧部纥干承基,共商大事要紧。” 白衣姑娘想到这里,举步就要下山。原来这矮山另一面山下也有一条道路,道路上停了五匹马,还有四个人正等在那里。但她刚要举步,忽见一名荆王仪仗中的侍卫快步向山上跑来,不禁诧异地站住了脚步。 因为荆王李元则命仪仗停下,袁天罡的车驾也停在了路旁。此时他已穿过那片茂密的树丛,由此往山上看去,依稀可以看到那位白衣姑娘。就见那侍卫跑到那位白衣姑娘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又伸手指着山下荆王的车驾,显然是在说明来意。 紧接着,袁天罡就见那白衣姑娘飞起一脚,将那侍卫踢飞起来,袁天罡忍俊不禁,不禁翘起了嘴唇。 荆王正趴在窗口等候消息,忽见那白衣姑娘一脚踢飞了他派去的侍卫,不禁恼了,喝道:“此女大胆,竟敢违拗本王!来人啊,去把她给我抓过来!” 薛长史暗暗叫苦,连忙上前劝谏:“啊!王爷……” 荆王一把将他推开,赤着双足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走来走去,气咻咻地道:“此女佩剑出现在本王行经之处,必有图谋!要把她抓下山来,本王亲自审问,摸清她的底细!” 薛长史心道:“放屁!分明是你对人家姑娘有所图谋吧?审问?你所谓的审问,不就是把人家姑娘绑进你的寝帐,剥光人家的衣裳,用你那臊根儿探人家的底细么。” 薛凉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说出来,只盼那姑娘机灵一些,赶紧跑路。 那白衣姑娘眼见山下大队官兵,当然不会等荆王派人上山“理论”,她羞怒之下,一脚将那侍卫踹进灌木丛中,立即施展身法,迅捷如飞地向另一侧山下奔去。 看她蛮腰款摆、长腿错落,纵跃间并不显得惶急,从容之态如闲庭信步,速度却极快。奔走之间,那胸腰、腿股随着运动的动作绷起的曲线滑.润修长,有股说不出的诱人之媚。 白衣姑娘到了山下,山下牵着五匹马的四个男子立即迎了上来。这四人最年轻的也有三旬上下,其中最老的一个看起来却有六旬了。那六旬老人一见白衣女子上前,立即在马前跪伏下去,双手撑地,态度极为恭瑾。 这个时代虽然有部曲、也有奴隶,但出门在外,也少见有人派头如此之大的,就连荆王上下车马,也不可能踩踏他人后背,何况这白衣少女身手极好,一纵身就能跃上马背,根本无需蹬踏他物。 但那六七旬的老人跪得理所当然,而且看他穿着竟是绸衫,根本不可能是个低贱的部曲或奴隶。白衣少女似乎也是踩得天经地义,她那金蹙踏云履在这六旬老人背上一点,一步跃上马背,顺过马缰,柔韧修长的双腿一挟马腹,喝道:“走!” 六旬老者马上翻身而起,双足轻轻一点,身形一闪,便已稳稳落在马背之上,一抖马缰,紧随白衣少女而起。其他三人直到那六旬老者冲出,这才策马跟上,看起来四人之中,竟还以那六旬老者地位最尊。 荆王侍卫气势汹汹登上山顶的时候,白衣少女早已带着四个随从飞驰到了远方,暮色苍茫,远山含烟,山坳中隐隐一路轻尘,伴着一行五人,渐渐消失在远山苍翠之中。 此时,李鱼提着一个小板凳儿,刚刚走进竹林之中。他四下观察了一阵,又看看天色,记住了大概的时间,便把小板凳儿放在了一处竹林下,这是他做的一个记号,实验的记号。 今天的记号,再加上昨日晚间到竹林里解手里在竹子上刻下的痕迹,连续两天都有了标记。明天,他的穿越实验就要开始,明天这个时间,他将弄清楚,拥有宙轮后,他究竟能做些什么…… 第019章 吉祥颦眉亦可怜 ,李鱼拍拍手,从房后竹林绕回前院,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一只刚刚下了蛋的老母鸡从鸡窝里蹦出来,咯咯哒地叫着,炫耀着它下蛋的本事。李鱼走过去,从鸡窝里拿出尚有余温的鸡蛋正要回房,隔壁房间吱呀一声,房客余氏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了出来。 余氏三十出头年纪,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怀六甲,体形有些臃肿。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跑过去,欢快地啄起米来。 余氏捡拾着霉米,笑问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李鱼答道:“刚回利州不久,身子还疲乏的很,且歇几日再说。” 余氏钦佩地道:“小郎君为父报仇,怒斩执戟长的事迹,在坊间可是早就流传开了呢,小郎君如此纯孝义勇,令人钦佩。” 李鱼笑了笑:“大娘过奖啦,身为人子,理应如此。大娘这身怀,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余氏轻轻摸了一下肚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嗯!等到过年时就该出生了,但愿这回生个儿子,我家男人连孩子的名字都已取好了,叫妙计!” 李鱼讶笑了一声,道:“妙计?” 余氏笑道:“我男人姓氏特别了些,孩子的名字起得便也特别。小郎君以为还可以吗?” 李鱼笑道:“不错不错!简单易懂,朗朗上口。” 二人又随口闲聊几句,篱笆门吱呀一响,就见一身青裳的吉祥姑娘走了进来。 吉祥眉心微蹙,似有心事,一抬头,见余氏正在捡米,赶紧走上前道:“娘!女儿来吧,你去歇着!” 余氏嫌弃地侧了下身子,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吉祥叹口气道:“掌柜的酒铺子里生意不好,不想再多雇人工。今日给我结算了工钱,明天……就不能去了。” “你这丫头,一定是偷奸耍滑不肯好好做事,才被掌柜的给辞退了!” 余氏勃然大怒,刚与李鱼聊天还在谈笑风声,这时却似罩了一片乌云。她摞下簸箕,一手叉腰,一手竖起食指,点着吉祥的脑袋责骂起来:“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每日里就知道吃饭,你能做些什么生计?老娘养你这么大,帮衬不了家里任何事情,就知道让我操心!” 妙吉祥的嘴唇儿抿着,颊上绷起一道倔强的弧度,她既不躲闪,也不低头,就是静静地看着余氏,任由她的手指戳在自己的额头。妙吉祥的态度愈发激怒了余氏。 余氏愤然转身,从窗台上抓过一把扫帚,没头没脸地抽打着妙吉祥,破口大骂:“你看什么?你个小贱人,老娘是你的母亲,教训你怎么啦?就是打你,你也得给我乖乖受着!你还敢瞪我,嗯?你给我跪下!跪下!” 李鱼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步冲上前去,架住了余氏的胳膊。 余氏扭过头,李鱼脸上带着一丝假笑,说道:“余大娘,您六七个月的身怀了,可动不得怒,更不要说动手脚了。这要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妙家香火,还指着大娘您呢!” 余氏一听也有道理,愤愤地放下扫帚,指着妙吉祥道:“你是不知道这丫头的性子,拗得像头驴子。从小就这样,从小就这样,你看看她,只要你一说她,她就这副表情,真叫人火冒三丈……” 李鱼笑推着余氏进屋:“好了好了,大娘消消息,您是长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我看吉祥姑娘还是挺勤快的,这份工没了,再找一份就是,消消气,消消气……” 李鱼把余氏劝进了屋,见妙吉祥依旧抿着唇儿,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李鱼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儿,不禁担心地推了推她,轻声唤道:“吉祥姑娘?吉祥姑娘?你怎么了?” 妙吉祥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而是异常的平静,眼神空空洞洞,有那么一刹那,李鱼觉得这时候她的灵魂其实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似乎在被余氏责骂痛打的刹那,她就把自己的感知和灵魂都蜷缩进了识海之内,留下的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受到继母虐待,才让她养成了这种鸵鸟似的自我保护的心态吧。否则的话,处境如此艰难的她,如何能够保持平时那副积极、乐观的心态?李鱼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生起些怜悯之意。 妙吉祥的眸子渐渐恢复了神韵,她向李鱼笑了笑,完全看不出这么大的姑娘了,刚刚还遭受过继母的殴打与痛骂。 妙吉祥咬了咬唇,轻轻地道:“掌柜的酒不便宜,不年不节的,来店里买酒的人少。而且,掌柜的还往酒里掺水,弄得酒水寡淡无比,喜欢买酒喝的喝过一次也都不愿回头,生意好不起来。” 李鱼皱了皱眉,道:“这些事,为什么不说与你娘知道?” 妙吉祥无奈地笑了笑,唇有些倔强地抿起:“谢谢李大哥了!” 妙吉祥向房门走去,看着她倔强的背景,李鱼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晚饭的时候,李鱼听到隔壁又发出叫骂声,侧耳听了听,大概是妙家的小女儿妙龄却盛饭时被锅沿烫了一下,痛得她哭天抹泪儿的,余氏又发了火,跑到仓房痛骂蹲在那里吃饭的吉祥灭灶火迟误了,要不然也不会烫了妹妹。 妙吉祥那妹妹李鱼见过,只比妙吉祥小两岁,也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自己盛饭被锅沿烫了,居然迁怒吉祥? 李鱼气得把碗一顿,就想冲出去帮她理论,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潘氏责备道:“你这孩子!人家教训自己女儿,你去做什么?” 李鱼气道:“娘!你听听,这像话嘛!这也太欺负人了……” 潘氏瞪了他一眼道:“坐下!旁人家务事,论得到你出头?人家当娘的,不管有理没理,教训自己孩子,旁人也管不了!” 李鱼气咻咻的,饭也无心吃了。潘氏瞧他这副模样,不禁试探地问道:“鱼儿啊,你莫不是对人家吉祥姑娘有了意思吧?” 李鱼呆了一呆,登时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吉祥姑娘太可怜了。成家立业,我还没想。” 李鱼想起吉祥姑娘的美貌,心中也是怦然一动。不过,毕竟是来自后世的人,他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身份、融入这个世界,想法要更实际、也更理智。 如果他的实验能够成功,那么他大可以一天天地倒退回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前,回到自己的时间。即便是走不了,成家立业意味着要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要养家糊口,要有稳定的职业和收入,而不能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养一群猪一样生活着的孩子。 见儿子害羞,潘氏笑了:“你这孩子,这又没有外人,还害上臊了。” 潘氏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还别说,吉祥这孩子,生得俊俏、水灵灵的蛮好看,腰肢细细的,屁股又大又翘,一看就是个生儿子的相貌。人也勤快、能干,嗯……” 潘氏扒拉着饭碗,开始核计起来…… 第020集 后悔药时效:24小时 ,又是一天过去,日暮夕山,但还差着些时辰,潘氏娘子还没从都督府回来,趁着这个好机会,李鱼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房后竹林之中。 他回利州已经两天了,他想测试那宙轮项坠能否将时空连续倒退,此时测试最为安全。时间只要回到头一天这个时候,他就可以马上再次测试,如果依然成功,那么他就回到了刚刚返回利州城的时刻。 李鱼握着颈间项坠,微微刺破肌肤,令血液滴上宙轮,项珠立即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幽蓝的光芒突然涟漪般荡漾起来,一层层幽蓝色波纹状的光波,荡漾着,越来越大,将李鱼全身笼罩其中,一如他初次发现这宙轮时的妙用。 李鱼恍惚了下,再四下看看,依旧是日暮时分,天色变化不甚明显,他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穿越回到十二个时辰以前。不过李鱼早有准备,他昨日在这竹林中刻意放了一只板凳,而今日一早他已收回。 李鱼急忙往昨日放板凳处去看,倚着一管修竹,果然有只板凳,而他刚刚进入竹林时是没有的。李鱼心中一阵兴奋,果然回到昨日了,他立即再把血滴滴上项坠,尝试能否继续穿越12时辰,幽蓝的涟漪再度波纹一样地荡漾起来…… 蓝色涟漪荡漾片刻,李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蓝色涟漪消失了,李鱼额头虚汗涔涔,仿佛骤然奔跑了许久,浑身乏力。 李鱼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精神,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拖着肌肉仍突突乱颤的双腿,走到前天他曾刻下一道记号的老竹旁边。记号仍在,李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刻下记号的时候,是前日同一时辰之后,是在夜里刻,此时还是黄昏,如果他成功穿越回了前天黄昏,竹子上是不该有刻痕的。这就意味着,他只能让时空倒退十二时辰,无法一次倒退更多,也无法在时间倒退后未满十二个时辰便继续倒退。 梦想连续倒退时空,直至回到自己的时代的想法破灭了,这番实验他弄清楚的,只是明确了这件天外来客的异宝,能让他回到十二个时辰之前,想强行穿越更多时空,甚至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很大损害。 李鱼叹了口气,拖着疲乏的身子,懒洋洋地回到庭院里。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房客余氏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到院子里。 余氏三十出头年纪,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怀六甲,体形有些臃肿。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欢快地跑过去啄米。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因为昨日黄昏,李鱼已经经历了一遍,如此奇妙的感受,不禁让李鱼的精神恍惚了一下。 余氏笑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李鱼答道:“刚回利州,身子疲乏,且歇几日再说。” 余氏钦佩地道:“小郎君为父报仇,怒斩执戟长的事迹,在坊间可是早就流传开了呢,小郎君如此纯孝义勇,令人钦佩。” 李鱼笑了笑:“大娘过奖啦,身为人子,理应如此。大娘这身怀,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余氏轻轻摸了一下肚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嗯!等到过年时就该出生了,但愿这回生个儿子,我家男人连孩子的名字都已取好了,叫……” 李鱼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接口道:“孩子叫妙计!” 余氏娘子惊讶地看着李鱼,惊叹道:“啊!小郎君怎么知道,我男人还没对别人说过呢。” 李鱼心想:“我怎么知道?昨天……啊不!是上一个今天,你亲口对我说的啊!” 李鱼苦笑道:“爹叫妙策嘛,儿子的话,叫妙计再合适不过啦,我猜的!” 余氏娘子笑道:“哎呀,小郎君真是好聪明!没错,我那男人给孩子预取的名字,就是妙计!” 其实这余氏娘子对李鱼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是自家房东,但李鱼想到她对继女吉祥的苛刻,对她总是无甚好感,随口敷衍几句,李鱼就回了屋。 堂屋里,他已经用伐回的竹子做了架简易的矮床,比起两条长凳搭起的床铺就舒服了许多。李鱼往竹床上一躺,枕着双臂核计起来。 这宙轮只能倒退十二个时辰,不!它的作用肯定不仅是这么简单,否则那些天外来客不会如此想得到它,应该说是他摸索出来的功能,仅止于此。这样一来,想靠它回返自己的时代看来是不可能了,那能用它做些什么呢? 李鱼思量许久,突地双眼一亮,一下子坐了起来。倒退十二个时辰,能做什么?赌啊!方才和余氏娘子的一番对话,显然只要发生过的事情,还会再发生一遍,除非已经预知一切的他做出了不同的反应,从而改变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比如他方才与余氏娘子的对话,前半段就完全是上一个今天的翻版,而从他抢先说出“妙计”这个名字,后续的发展就与上一个今天不同了。也就是说,预知后的他,能改变原本事情的发展。 赌,来钱快啊! 李鱼兴奋不已,马上盘算起来。借助土著李鱼的记忆,他知道利州哪儿有些赌场,有些什么赌法,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自己预知的能力。 “旁观一局,看清胜败,记准时间,时空倒流后再来一遍,钱就轻松到手了。” 想清楚其中的关键,李鱼不禁哈哈一笑,一时间踌躇满志。 想到就做,李鱼决定马上行动,他跳起身来,快步走出房间,将门用草绳拴好,推开篱笆门出了院子,恰看见吉祥姑娘一身青裳地从巷子里走过来。 李鱼忽然想起上一个今天与余氏娘子在院中聊天的时候,吉祥姑娘下工回来,因为酒铺子生意不好,受到了余氏责骂。晚饭的时候,她那只比她小两岁,却极其好吃懒做的妹妹妙龄在她做晚饭时,被锅沿烫了一下,结果她又受到余氏责骂,晚饭都没准她吃,不禁站住了脚步。 妙吉祥走在巷中,眉头微锁,有些忧虑,显然是在为酒铺子生意不好,赚的家用不多在担心,她一抬头,看到李鱼正站在巷中,似乎在等她走近,却又换上了一副爽朗欢快的笑脸:“李大哥!” 李鱼笑了笑,一脸的谜之微笑:“酒铺生意不好,被掌柜的辞退了吧?” 第021集 发你一张好人卡 ,妙吉祥吃惊地看着李鱼,期期艾艾地道:“李大哥,你……你怎么知道?” 李鱼老神在在地道:“鄙人于相人之学略有研究。” “李大哥好厉害!” 妙吉祥惊叹地赞许了一声,又不禁垮下了小脸:“哎!是呢,人家扮卓文君帮掌柜的卖酒,一直都很卖力气的,可是买酒的客人还是越来越少,不年不节的,有几户人家舍得老是买酒喝?何况掌柜的他……唉!” 李鱼道:“掌柜的心太黑,酒里水掺的比酒太多,回头客都跑光了吧?” “咦?李大哥也这事也看得出来?”妙吉祥忽地恍然,道:“一定是听买过酒的街坊说过了吧。哎,连我也受掌柜的牵累,被人骂做骗子,难怪他生意不好,被他辞了也好,我也不想帮他骗人。” 李鱼道:“那掌柜的做生意不讲信用,坏了声誉,自然做不下去,并不是你不肯努力,另找一份工就是。” 妙吉祥的双眼弦月似的弯了起来,向李鱼甜甜一笑:“嗯!人家正有这个打算呢!” 李鱼笑了笑,道:“你这打算啊,不妨主动说与爹娘知道。别说酒铺子生意不好被人辞退了,就说酒铺子给的工钱太少,赚的家用不足,你已经人介绍,另外找了份工。” 妙吉祥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李鱼道:“你终究是辞了工,不是吗?可同样的事,用了不同的说法,旁人听在心里感觉就截然不同。也免得你爹娘……” 李鱼的语气微微一顿,但慧黠的妙吉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李鱼这是怕她被父母责骂呀。妙吉祥感激地看了李鱼一眼,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你,李大哥,我明白啦!” 李鱼一笑,又道:“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记得给你那好吃懒做的妹妹多盛一些,省得她到灶台盛饭时烫了手腕?” 妙吉祥愕然看着李鱼:“啊?妹妹每天都自己盛饭啊,为什么今天会被烫了手腕?” 李鱼叹了口气道:“我看她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妙吉祥歪了歪头,显然有点不相信,甚至怀疑李鱼是嫌弃她妹妹,故意这么说。 不过,李鱼相信自己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她一定会加以注意。自己也不好再说的更多,便对她点点头,道:“我出去一趟,等我娘回来,麻烦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去会会几个老朋友,晚点回来!” 妙吉祥甜甜一笑:“嗯!谢谢李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这就发好人卡了么?李鱼忍不住笑道:“别介,好人卡莫乱发。我听着不舒服的。” “喔……”妙吉祥看着李鱼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大郎也不能叫,好人也不许说,李大哥还真是个……古怪的好人呢!” ***   ***   ***   ***   ***   ***   *** 利州有三处比较大的赌场,其中一处在云栈坊,距李鱼的住处最近,只隔一座坊。云栈赌坊处于小巷深处,巷弄狭窄,弯曲似羊肠,站在外面,根本感觉不到里边会有一个大赌场。 巷口的青石地面已经被磨得锃亮,由此进去,两旁有一户户的人家,院墙低矮,门户也不大,但透过一些敞着门户的人家,可以看到院中的青萝爬架,丝瓜垂挂,有些人家院子里还有方桌石椅,虽然略显拥挤,却也别具雅致,其面积也不似外边的门户显示的那么小。 李鱼走到小巷尽头,就见两个吊眉汉子,抱着双臂,嘴里叼着草梗儿,正倚着门框拉呱家常。唐代对赌博禁得很严,发现赌者,“杖一百”,并没收家籍“浮财”。如是设赌抽头渔利者,律定“计赃准盗论”。而如在京城设赌被抓获处以极刑,民间设赌抓获则处以充军。 不过,说是这么说,民间总有赌坊存在,百姓畏惧报复,未必敢去举报,再许捕快班头不良人一些好处,这赌坊依旧开得堂而皇之。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总还是要人看门的。 看到有人来,两个汉子立即斜眼看来,待看清了李鱼的模样,两人立即站直了身子。 李鱼不是这儿的常客,但他们认识李鱼。也知道李鱼持一口杀猪刀,于闹市街头杀死一位执戟长的事迹。李鱼蒙皇帝大赦返回利州的消息,也经由喜极而泣逮着谁同谁兴奋诉说的潘大娘子之口,传遍全城了。 这两个大汉都是好勇斗狠之辈,但他们没杀过人,更遑论杀官了。所以一见李鱼,油然便有一种敬畏之意升起。 李鱼在门口站住,对他们两人谦和地笑了笑:“我要进去瞧瞧!” 李鱼曾来过这里,他不赌钱,但他学武,听说谁有些本事,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追,拜求人家为师,学习人家的功夫,而他曾经拜过的一位师父,就是这家云栈赌坊的常客。 两个看门的大汉默不做声地往旁边让了让,李鱼便从二人中间走了进去。院子里的看门狗立即汪汪地狂叫起来,李鱼也不理会,那狗拴在墙角呢,他径直穿过院落,推门走了进去。 两个大汉看着李鱼消失在院中的身影,其中一人道:“听说杀过人的人,杀气很重的,可是看李家大郎模样,却并不凶狠啊。而且比起以前,似乎还要和气许多。” 另一个大汉道:“那是他杀的少!你看看郭怒,人血沾多了,就是他那副模样。” 头一个大汉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抱紧的双臂又拢紧了些:“你别跟我提他的名字,那个人一身的杀气,不要说看到他,便是想起来,我都有点瘆得慌!” 李鱼推开房门走进去,门后豁然开朗,开居是个长方形的院子。院子里面,四周围廊之下,都有赌桌支立,光着膀子的、衣衫不整的抠脚大汉们吆五喝六,掷色子、打骨牌,赌得正欢。 李鱼的到来,完全没有引起赌客们的注意,一双双充血的眼珠正紧盯着他们桌上转动的色子,手里攥出汗的骨牌,这时候就算走了火他们都懒得管,谁理会又有谁走了进来。 李鱼笑了笑,摸了摸怀中母亲给他的五文铜钱,漫步走了过去。 第022章 女皇、女仆与赌神 ,李鱼信步而行,这边瞅瞅,那边看看,进来之前,他已经借着院中花树投影的位置记下了大概的时间,此时需要记住的就是哪桌在赌,赌的是什么,开大还是开小,又或者手里有副什么底牌。 这需要很强的记忆力,李鱼又不能弄个纸笔一边察看一边记,本以为自己会记得很吃力,实在不行只记几局筹码较多的大牌就行,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出奇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时空又或者是与土著李鱼的记忆融合造成的后遗症。 李鱼大喜,他兴致勃勃地在赌场里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牢牢记住所见的赌局。瞧见哪桌筹码积累的够多了,他还跟着下注,掷一文钱下去,小试身手。 这个咧着怀、长满护心毛的魁梧大汉一只脚踏在板凳儿上,手里高举着摇盅大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买大还是买小,快点!快点!”, “当啷啷啷……”李鱼把一枚大钱丢下去,滚到了写着大字的地方。护心毛撇着嘴角儿,抬起头看了李鱼一眼。不屑地道:“就下这么点儿?” 李鱼看看大汉面前一大堆的筹码,笑了笑道:“就一文钱了!” 护心毛不屑地摇了摇头, 将摇盅猛烈地摇了几摇,眯着眼睛向众人看了看,嘿嘿一笑,将摇盅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缓缓打开。 “大!” 李鱼兴奋地跳了起来,虽然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观摩试水,但真还不曾赢过一次,难怪有那么多人痴迷于赌搏,这一刻的兴奋感,确实极其强烈。但旁边却是一片叹息声,因为大多数人压了小。 护心毛又是不屑地瞟了李鱼一眼,从那一堆铜钱甚至饰物当中拨拉出十文大钱,丢到李鱼面前,道:“得意甚么,本钱那么少,还想发财么?” 李鱼笑吟吟地将十枚大钱一一捡起,十倍的赚头,让他满心欢喜,也懒得与护心毛计较。李鱼将十枚大钱收好,向护心毛微微一笑,傲然道:“等着吧,会有你哭的时候。等我下次再来……” 李鱼扫了一眼满桌沮丧的赌客,淡定地吐出两个字:“通杀!” 惊讶的、鄙夷的、不屑的、嘲讽的、哈哈大笑的,种种声音灌进了李鱼的耳朵,李鱼却只潇洒转身,向外走去,脊背挺得笔直。在他心中,已经不期然地响起了赌神出场时那首europe - the final ..阅读,。 第023章 玩把大的 ,潘氏摇头道:“没有啊,你怎么忽然问起武都督家的事儿来了?” 李鱼摇摇头,埋头扒起饭来,心中暗想:“武顺,应该不是了。华姑和秀姑,谁是武则天啊?为什么这时候不叫武媚呢?武则天在姐妹行里排第几啊!他奶奶的,早知今日,我该好好学学历史才是啊!” 历史课,他是跟周公一起度过的。至于历史类书籍也是毫无兴趣,他的少年时代,是《海贼王》、《看门狗》、《使命召唤》、《英雄联盟》陪伴度过的,对此所知着实有限,他能知道武士彟的存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李鱼沮丧地摇了摇头,扒了两口饭,忽地想起一事,连忙抬头问道:“娘,隔壁妙家,今晚有没有责骂吉祥姑娘啊?” 潘氏被他问的一愣:“没听到骂人,怎么了?” 李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问道:“那,他们家吃晚饭时,没人被锅沿烫了吧?” 潘氏奇道:“没有吧,一晚上都安生的很,没听隔壁闹出过什么动静。儿啊,你怎么问的这般古怪?” 潘氏不放心的摸了摸李鱼的额头,试探是否着了风寒。李鱼摇摇头,笑嘻嘻地道:“没甚么,我就随便问问!” 李鱼满心欢喜地捧起了饭碗,吉祥姑娘今日的遭遇,果然被他改变了。想想怀里揣着的十文大钱,明日就将作为本钱,让他迅速阔成利州首席大富翁,李鱼就忍不住嘿嘿地坏笑起来。 到时候开两家店,一家当小二,一家当掌柜,想炒掌柜就炒掌柜,想炒小二就炒小二,吉祥姑娘那么可怜,长得又那么下饭,到时聘到店里来,给她设计一身女仆装,再戴两只兔耳朵,哈!哈哈…… 李鱼眉开眼笑,开心地吃起饭来。如果可能,他真想马上穿越时空,狠狠赚上一笔。只是现在还在上次倒退的时光之内,他是无法再次倒退时光的,只能等到明日黄昏再说。 次日一天,李鱼简直度日如年,整个下午,李鱼就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天空的太阳极有耐心地往西边一寸一寸地挪着,惹得隔壁妙龄姑娘悄悄问她娘:“李家大郎是不是傻了,这样一直看太阳,也不怕把眼睛看傻了。” 李鱼一直挨到昨日同一时刻,为了保险又多等了片刻,才把手探进胸口,拈住了那颗宙轮项珠,拇指肚在外罩镂环的一处尖锐点轻轻一按,让鲜血渗透进去,幽蓝的光顿时在他身上一圈圈地闪烁起来。 余氏娘子手里的簸箕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吃惊地指着李鱼,惊骇地道:“李家大郎,你……你……你身上这是怎么啦?” 李鱼从余氏昨日的接触中已经知道,时光倒退后,还能记住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也不担心此刻被她母女发现,他对余氏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妙龄笑了笑,道:“别担心,没事的。很快,我就要发大财了,哈哈……” 时间,又回到了十二个时辰之前,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房客余氏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到院子里。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欢快地跑过去啄米。 余氏笑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这尼玛跟游戏回档似的,都玩了几遍了? 李鱼清咳一声道:“这就要出去了!”说罢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因为李鱼中止了和余氏有关她儿子取名妙计的没营养的谈话,他一直走出巷子,还没见到吉祥姑娘回来。 李鱼本想撇下她径去云栈赌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左右时间还来得及,他不想让吉祥姑娘回到家里无端地受到责骂和殴打。于是,他便坐在巷口青石上等着,直到一身青裳,面带隐忧的吉祥姑娘走过来,他才拍拍屁股迎了上去。 不等吉祥姑娘说话,李鱼就一脸谜之微笑地开口了:“酒铺生意不好,被掌柜的辞退了吧?” 李鱼俨然是回档游戏,和npc游戏角色对答似的,与妙吉祥重复了一遍昨天的对话,告诉她如何技巧地告诉继母被辞退的事实,告诉她小心不要让她妹妹在锅沿上烫了手腕,又领了一张好人卡,便向云栈赌坊走去。 李鱼怀里揣了一只褡裢,那是准备装钱用的…… *** *** *** *** *** *** *** 巷弄狭窄,弯曲似羊肠,两侧一户户人家,青萝爬架,丝瓜垂挂,与李鱼之前所见并无二致。赌坊门口,依旧站着两个吊眉汉子,抱着双臂,嘴里叼着草梗儿,倚着门框拉家常。 李鱼走到门口,微笑道:“我要赌钱!” 看门大汉往两旁一让,李鱼便微笑着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大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听在李鱼耳中,却似听到了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李鱼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仿佛赐福天官似的,走过院落,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两个看门大汉讶异地看着李鱼消失在房门后,其中一人道:“这……真是杀过一位军爷的李家大郎?怎么眉开眼笑的满脸喜庆,一点儿也不像杀过人的人呐!” 另一个大汉也是满肚子纳罕,寻思了一下才道:“想是他杀了人,却得到了天子大赦,捡回一条性命,所以如此开心?” 李鱼推开房门走进去,门后长方形的院子里赌客们依然吆五喝六,掷色子、打骨牌,赌得欢实,压根儿没有一个注意到李鱼的到来。李鱼笑了笑,摸了摸怀中十枚大钱,漫步走了过去。 李鱼先闲逛了一阵,直到院中花树投影投射到了他昨日记下的位置,便向他记住的院落右上角一张赌桌走去。那张赌桌子是掷色子赌大小的,昨日这个时间,那一桌开出的是小,而大小的赔率是1比5,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的十文钱将变成50文。 片刻之后,李鱼就揣着50钱,被旁边赌客发红的目光注视下走向第二桌。不过片刻功夫,李鱼就拿着150文钱走向第三处打骨牌的所在。 李鱼的记忆力变得出奇的好,牢牢记住了各桌在昨日同一时刻的输赢大小或者底牌的底细,现在他已经需要用到怀里的那只褡链了。褡链装着大半袋铜钱,他来到了护心毛的那一桌。 咧着怀、长满护心毛的魁梧大汉一只脚踏在板凳儿上,手里高举着摇盅大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买大还是买小,快点!快点!”, “咚!”地一声,李鱼把一褡裢沉重的大钱都砸到了桌子上。 第024章 人屠郭怒 ,撇着嘴角儿的护心毛看着砸在桌上的沉重的褡裢,嘴巴慢慢张大,吃惊地看着李鱼。 李鱼淡定地一笑:“我没数,就这一褡裢,我压大!” 护心毛吞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全压上?” 李鱼缓缓点了点头,道:“对!全压上!” 旁边已经围满了赌客,今日李鱼运似长虹,战无不胜。而赌徒最相信运气,一见李鱼赌大,所有的赌徒都扑上来,将他们全部的钱都堆到了“大”上。 护心毛额头的汗都慢慢地渗了出来,李鱼微微一笑:“怎么,你坐庄,不敢接么?” 护心毛看了看四周,赌徒们都疯狂地吼了起来:“开!快开!快开啊!” 护心毛咬了咬牙,将摇盅猛烈地摇晃了起来,所以押上了全部赌注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举在空中的摇盅,只有李鱼老神在在,无比的淡定。 终于,护心毛将摇盅重重地往桌上一顿,鼻腔里发出沉重的喘息。 “开!快开!开啊开啊……” 赌徒们疯狂地叫了起来,护心毛伸出颤抖的手,将摇盅缓缓地打开,欢呼声陡地戛然而止,李鱼脸上淡定的笑容也陡然僵住。 小!居然是小! 赌坊里安静了那么一刹,赌徒们都疯狂地咒骂起来,有人甚至想要冲到李鱼面前对他动手,护心毛发出一阵瘆人的狂笑:“赢啦!老子赢啦!哈哈哈哈……” 护心毛狂笑着张开双臂,向桌上大堆的钱物拢去,赌徒们咒骂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护心毛把钱拢向他的怀里。 李鱼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一样?这是他倒退十二时辰前亲自赌过的最后一盘,明明开的是大,他今日用来做本钱的十文钱就是当时赚的,怎么可能开出来的是小? 眼见护心毛将他那沉重的一褡裢铜钱拢向他的怀里,李鱼一股热血冲上头脑,猛地大喝道:“住手!” 护心毛一呆,抬头看向李鱼,李鱼猛地一伸手,将他的摇盅抓在手里,李鱼将摇盅翻过来,里外仔细看了看,伸手叩了叩盅底,突地恍然大悟,发现了其中的玄妙之处。 李鱼大呼道:“不对!你这摇盅……” “有假”二字还没喊出口,护心毛目光一沉,向人群中几个赌客递了个眼色,几个赌客突然“暴怒”起来,恶狠狠地扑向李鱼,纷纷叫骂着,掩盖了李鱼的声音。 “你他么的,没本事装什么赌神,害老子输钱!” “揍他!揍他个狗.娘养的!” “往死里打!” 几个人的叫骂咆哮声彻底激起了刚输了钱的众赌客,所有的人都把愤怒发泄在了李鱼的身上,叫骂着挥舞着拳头,扑向李鱼。 “愿赌服输,又没人逼着你们下注,如今迁怒于人,何等物流(什么东西)?” 一个冷冷的、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些张牙舞爪的、叫骂踊跃的赌徒突然就如十二时辰前院中匍匐的那只大黄狗,突然没了声音。那些攘动的手臂也都被抽了筋儿似的软软地垂下来。 众人慢慢地让开一条道路,就见一个看着灰布衣衫,貌不惊人,腰扎一条宽宽的红腰带的魁梧汉子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李鱼看到此人先是一呆,脑海中关于此人的记忆迅速涌上了心头,郭怒!他是捞阴行的郭怒,李鱼在利州拜过的十八个师傅之一,职业是捞阴行四大行之首的郭怒。 李鱼又惊又喜,还没等他叫出口,郭怒已经走到他面前,搡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小子,大难不死,回了利州,也不说来见见我,怎么,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儿,就觉得了不起啦?被我亲手送进鬼门关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在老子面前,你可摆不起谱儿!” 郭怒笑骂着,一揽李鱼的肩膀便向外走,大声道:“走!陪老子筛几碗酒吃去!” 郭怒揽着李鱼大步往外走,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有人被郭怒淡淡地看上一眼,还会下意识地地一惊,赶紧退开两步。 动物的第六感远比人类要敏锐的多,牛马猪狗,见到一个干了一辈子屠宰业的屠夫,无论它平时是何等的凶悍,都会吓得四肢发软、匍匐在地,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就是因为它们能够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气场。 而人的第六感是不及动物敏锐的,但捞阴四大行,为首的就是刽子手。一个刽子手,手上只要沾了几十条人命,气场就会发生微妙难言的变化,他瞟上旁人一眼,都会令人心生战栗,更何况是已经杀过几百条人命的郭人屠! 既见人屠郭替李鱼出头,那些跃跃欲试的赌徒都住了手,静静地看着郭怒揽着李鱼懒洋洋地往外走。 市井之间有一句老话,形容专门捞阴行的职业,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 刽子手的刀好理解,就是有一把鬼头大刀吃斩头饭的行刑人。仵作的眼睛,就是验尸法医,据说真正的忤作久而久之会生出一双阴阳眼,沟通两界。扎纸人的手艺就是办丧的纸匠。二皮匠的针线,就是缝尸体,古时讲究死有全尸,才能投胎轮回,可以说跟后世的入殓师差不多。 干这四种职业的人因为经常和阴物打交道,在常人眼中看来就觉得很邪门,其实就算是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在殡仪馆工作的人,还不是受到许多人的偏见岐视,何况是那个年代,所以郭怒一出面,众赌徒立即噤若寒蝉,倒不全是因为他掩饰不住的杀气,也有这种心理上的原因。 郭怒用他肌肉贲张、足有寻常男子大腿粗的手臂揽着李鱼肩膀晃晃悠悠地走出赌坊外的羊肠小巷,放开李鱼,脸色一沉,冷哼道:“回来几天了?怎地都不说来看看师傅?” 李鱼被他揽着走出小巷的时候,就已将有关郭怒与自己之间的一切经历回想了起来,知道两人其实情同父子,可以无话不谈,而且郭怒此人常与阴物打交道,思维、做法,与寻常人都大为不同。 因此李鱼开诚布公道:“郭师勿怪!坊间都说弟子是蒙大赦出狱,其实不然!” 郭怒一怔,沉声道:“你越狱了?” 李鱼摇摇头,把来龙去脉对他讲了一遍,道:“所以徒儿回来,首先就想赚一笔钱,先安顿了家母,介时也就了无牵挂了。” 郭怒冷笑道:“妄想从赌坊里赚钱,你是不是昏了头,难道你的千术比他们还要高明?” 李鱼此时业已想通,他之所以逆转时空提前看到了结局,为何自己依旧失败?原因就是:那个护心毛显然是个老千,从他一声吆喝,许多赌徒就马上应和来看,恐怕同党还不少,根本就是赌坊的托儿。 那护心毛既然身怀赌技,他就是重看过一万次事情结局都没有用,只要他的赌注太大,对方一定会出千吃下。李鱼不禁苦笑一声道:“是!弟子知错了!” 郭怒眸中露出一丝暖意,点点头道:“为了尽孝,偶尔蠢上一次,也没什么。走!陪师父喝几杯去,咱们爷儿俩好好聊聊!” 李鱼对他讲,一年之后自己还要重返京师受死,郭怒竟然浑不在意,果然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李鱼早已知他性情,也不以为奇,便跟着郭怒向他的家走去。 第025章 不再“想入非非” ,李鱼跟着郭怒是着实学过些真功夫的。刽子手这一行其实并不简单,他们手中那一口沉重的鬼头刀,要做到干净俐地一刀断头,需要锻练的技能极多:眼力,臂力,腰力,还有心理素质。 光是拔刀、扬刀、挥刀、收刀这四式动作,他们每日里就不知要练上多少次,夜晚练习砍‘香火’的时候,随手一刀,要不上不下地切准一排火炭头子。这份腕力、臂力、眼力和准头,纵然是身手一流的游侠儿,也未必都能做得到。 所以,一个出色的刽子手,也许在技击之术上算不上一流高手,甚至一个二流高手也能轻易击倒他,但是若论运刀、用刀、使力的基本功法,一个出色的刽子手的刀法造诣却可能超过许多江湖一流高手。 而李鱼跟郭人屠学的就是用刀之法。李鱼拜过十八位师傅,没有一个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李鱼各取其所长,却筑下了极坚实的武功基础,更从平凡简单的招式中悟出了独到的武学真义。 真正的技击高手由简入繁,再由繁至简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反朴归真。李鱼算是直指本质了,只是他毕竟缺少名师指点,也缺少历练,闭门造车式的练法使他距离真正的技击之术,始终还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郭家离云栈赌坊不远,走出羊肠巷,再穿过两条巷子,拐进一条比较荒僻的巷弄,越过几家大户人家的后院门儿,到了尽头便有一处门户,大门左右各植一棵高大的树木,上边盘着几个老鸹窝,这就是郭怒的家了。 推开门儿,一片萧索之气扑面而来。老郭一生未娶,没有子嗣,家里也没养任何活物,自然毫无生气。待他们进了屋,一股子檀香味儿却是扑面而来,迎面一堵墙,架子上全是各种模样、各种材质的佛像。 佛墙前一架香案,一只香炉,郭怒上前,拈起三柱香点燃,先虔诚地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这才招呼李鱼落座。李鱼早已知他习惯,一见他进门先烧香,下意识地问道:“今天又砍人了?” 彼时死囚并不全部解送京城,有些地方过于偏远,是没办法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解送人犯的,那样的只会把卷宗递送京城,收到批复再做处置,这样有的犯人今年秋决,可能他是去年将卷宗递京的。还有一种犯人,就是斩立决的。 有一种人犯,因罪大恶极、影响恶劣,死判之判决无可争议,为了达到惩诫效果,是不会经过旷日持久的审理和判决过程的,而是地方官拥有即时处死的权利,所以刽子手的生意也不必全都等到每年秋决,他们开张与否,取决于地方上的治安程度。 郭怒显然不想多谈此事,刽子手虽杀人不眨眼,其实心里对此也是颇为忌讳的。郭家供了一面墙的佛像,显然是为了驱除他心底的阴影。郭怒重重地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李鱼:“明年秋决,你会回去?” 李鱼通过与船老大刘云涛的一番对答,已经大概清楚了如今时代的风气。世人对于信义是非常在意的,一然一喏,重逾泰山。言而无信者当然也是有的,但那不是如今世界普世价值观所认可的行为,说出来做出来是会遭人鄙视的。 所以李鱼学了个乖,脸色一正,正气凛然地道:“皇帝仁德,缓我一年寿命,当利用此短暂生年,了些未尽之遗憾。待明年秋冰,弟子自该重返京师,接受惩处!” 郭怒点了点头,赞许道:“然诺重于生死,这才是真男儿,好样的!” 郭怒沉吟了一声,叹道:“你一死,李家无后,何止大憾,亦是大不孝啊!” 李鱼呆了一呆,什么明年秋决自己赶去京城送死,他才不像古人这么“愚腐”,早就做好开溜的打算了。至于说未了之遗憾,也只是随口敷衍郭怒的,不过临“走”之前,他确实想做一件事,就是发笔小财,给母亲潘娇娇留一笔财产。怎么扯到无后上去了? 郭怒见他发呆,不禁一笑:“脸嫩了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李家是千顷地里就你一根独苗苗,趁此一年光景,给李家留个后,也是应该的。” 李鱼慢慢张开了嘴巴:“留后?” 郭怒这一说,他倒真想起来了,他在死囚牢时,倒真见过有女人进入监牢,由牢头儿把那女人和某个死囚带去私密些的单人囚室,一番**欢爱,女子离去,死囚重入牢房。 当时李鱼还以为这是什么手眼通着天的“大哥”级人物,后来才知道,这是自古以来朝廷仁道的一种体现:如果死囚已经成婚但尚无后代,在待死期间,是允许他的妻子入狱与之欢合,以便留个血脉的。 但这种仁道是建立在完全忽视了女人权益的基础上的。这女人愿不愿意?无人理会,迫于宗族和社会风气,或许表面上她是“愿意”的,但是之后所有的重负,都是由她背起来,一力去承担,谁想过这对她来说公不公平? 而当时女人离异或失去配偶后再婚,都是很寻常的事,这样一来从很大程度上,也就人为制造了她再婚的障碍。为了让男方有个血脉的仁道,付出的是毁去这个女子一生的残忍。 所以兼有后世理念的李鱼当时对此就很不以为然,此时听郭怒一说,就更加地不以为然了。李鱼摇了摇头,正想如何委婉解释,郭怒已沉吟道:“嗯,我有一个远房表妹,你见过的,倒是合适的人选。” “我见过?”李鱼马上搜索起自己的记忆来。 郭怒笑了笑,道:“是啊,曾经就住你那坊里,小时候还是你的玩伴。叫非非,你每次见她,都要打趣说‘想入非非’,那傻丫头,初时以为你是调戏她,追打你不休。待听你解释这是一句成语,颇为沾沾自喜。待后来真正明白了你说的意思,又对你追打不休,呵呵……” 李鱼唇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禁有点想笑。 郭怒叹了口气,道:“那丫头去年春上和离了,男人不争气,欠了赌债逃之夭夭,留下她拉扯着一儿一女独自过活,莫如你娶了她,给李家留个后。” 李鱼汗都快下来了,急忙拒绝道:“不不不,这不合适。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给人添负累。” 郭怒不以为然,道:“两个也是养,三个也是生,多一张嘴巴的事儿,怕甚么。再说了,现在也就我能接济她一下,她若真的嫁进李家,有了李家的后,你娘还能不帮衬着?” 李鱼大窘,连连摇手:“不不不,多谢师父美意,我不再‘想入非非了……” 郭怒打断他的话道:“就这么定了,改日我把她领来,你先相一相。哈哈,你放心,她再不是小时候瘦瘦小小雀儿似的干瘪身材了。现如今她是极好生养的一个福相。你想她嫁人三年就生了俩娃儿,还怕你李家无后么?哈、哈哈……” 第026章 他有一颗护花的心 ,李鱼尴尬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趁京里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我先赚点钱。不然,知悉我仍是死囚,恐怕就不好寻些赚钱营生了。” 郭怒颔首道:“这倒也是!” 郭怒想了想,忽又想起一事,拍手道:“捞偏门不适合你。你从未涉及这一行,难免会被人骗。还是做些正经营生吧,虽说来钱慢、赚得少,总好过坐吃山空,真有赚大钱的机会时再说。” 李鱼苦起脸儿来,叹道:“可惜我当初一心学武负仇,不曾学过别的,能做什么营生?” 郭怒摸着颌下的短髭想了想,道:“我倒想起个营生来,他正缺人,明日你来,我带你去,跟他说说,让他给你找份工做吧。” 李鱼瞧他一脸神秘的微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营生,不过瞧他没有直说,却也未再追问。反正对他介绍的工作,李鱼也不抱多大希望。李鱼只含糊答应一声了事。 二人又闲聊一阵,郭怒从厨下取了几个冷盘出来,筛了两大碗酒,师徒对饮,李鱼与郭怒吃喝了一阵,直到星光疏朗,与郭人屠约定来日相见的时辰,这才告辞,往家里赶去。 李鱼道:“公主犹在,则大隋不死!我们还有机会!就算大隋真的亡了,殿下也永远都是老奴的公主殿下!”说到激动处,老者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白衣少女柔声道:“墨师,不要难过。我们竭尽所能,努力去做就是了。就算不能复国……” 白衣少女眸光渐转冷厉,恨声道:“也得杀了李渊那老狗,方消心头之恨!” 老者顿首道:“老奴誓死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主一仆,究竟何等样人,竟然这么大的口气?原来,这白衣少女竟是隋炀帝杨广之幼女,闺名千叶。而被她称为墨师的这个人,则是当年隋宫大内副总管墨白焰。换作当年,李渊还是杨家的臣子,在大隋皇室遗族眼中,自然不会高看了他。 杨千叶缓缓地吁了口气,白玉似的素手轻轻一伸,羽袖滑开,露出一管皓腕,她将那霜雪般晶莹的茶盏拈在手中,呷一口琥珀色的茶汤,低声问道:“可联系到纥干承基了?” 墨白焰答道:“老奴已经找到他了,他在利州城云栈坊,约殿下明日巳时见面。” 杨千叶一怔,讶然道:“朝廷正在通缉他,他居然还敢待在利州城里?” 墨白焰答道:“艺高人胆大!” 墨白焰语气顿了顿,眼中露出一抹讥诮之意,又道:“这是他说的,老奴以为,他这么做,未尝不是想向殿下证明,他并未落魄如丧家之犬。” 杨千叶莞尔一笑,缓缓点头道:“好,那我明日便往利州一行,会一会这位尚未末路的末路英雄!” 第027章 兀那痴汉,焉何不行 ,杨广驾崩的那一年,小公主千叶才三岁,到今年也就是贞观六年,她芳龄也不过十八岁。十五年前,宇文化及与裴虔通、元礼、马文举等人举兵叛乱,杨广当时一无所止,正在宫中逗弄着他最宠爱的小公主千叶。 惊闻兵变后,杨广马上把千叶公主交给了当时就在身边的四名内侍太监,命他们带小公主逃离。面对着蜂拥而入的大队叛军,杨广坦然坐下,只提出一个要求:“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对天子动刀?取鸩酒来!” 谁料马文举等人对这样一个小要求也不肯答应,他们让大将令狐行达活活勒死了杨广,只给他留了一具全尸。杨广年方十二岁的儿子赵王当时也在行宫,被乱军给当场斩杀了。 内侍副总管墨白焰率领冯二止等三名近侍保护着年方三岁的小公主杨千叶仓惶逃离行宫。当时天下正乱,杨广遇弑的消息一传出,洛阳群臣便拥立杨广之孙越王杨侗为帝了,而太原李渊则攻入长安,立杨广之孙杨侑为傀儡皇帝。 没过多久,李渊便逼杨侑禅位,自立为帝。洛阳权臣王世充则逼杨侗禅位。当时墨总管率三大侍卫高手保护着小公主正一路逃亡,还未确定究竟该投奔何方,天下已经不姓杨了,只好就此隐匿下来。 因此,杨千叶身边这四名心腹,其实都是当初隋宫内宦太监。四人是受皇命逃离行宫的,当时杨广虽不知兵变,却已预感到大厦将倾,也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包括将大量财宝封匿于各地的秘密宝库以备不测。 杨广命墨总管护送他甚为宠爱的小公主离开时,曾将一处宝库的地点告诉他们。当年大隋国力何等昌盛,仅只那一处宝库的财富,就足以用来养百万兵而绰绰有余。 因此,这许多年来,小公主杨千叶在生活上倒是不曾遭遇过什么苦难。四个太监将她视为大隋犹在的象征,侍奉起居坐卧甚至超过了一个正常的公主该有的待遇,排场自然不小。 杨广之死其实并不能算在李渊头上,但大隋灭亡,最终获利者却是李渊,墨白焰等四内侍武功虽深不可测,毕竟只是侍候人的奴婢,怎么可能有多么高远的眼光和才干,因此认定了李渊是他们的大仇人,他们也是从小这样灌输理念给杨千叶的,是以杨千叶才对李渊恨意深深。 凉月秋风,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杨千叶便整肃行装,准备进城。 只要条件允许,墨总管是绝对不允许轻慢了公主殿下的,好在今日进城本就不需要张扬,饶是如此,过程也极繁琐。杨千叶自小受他们如此教诲,也早习惯了,任由摆布便是。 虽然只是一身寻常装束,可是等杨千叶整束停当,也是颇为惊艳。蛮靴短裾、紧袖小襦,羊脂美玉般的肌肤甚至微微透出青络,仿佛一朵出水昙莲,美而不妖,极尽灵动。 尤其是她自幼受到墨公公等人严瑾的宫廷教语,一颦一睨、一举一动,极尽优雅高贵。可惜,一顶“浅露”很快就戴到了她的头上,遮住了她美丽的容颜,只能看到那优美动人的身段和举止间高贵优雅的韵致。 为了避免声势过大,墨白焰只带了冯二止一人,二人扮作仆从,陪侍于杨千叶左右,三人乘了一架牛车,缓缓赶向利州城。 唐初时候马匹多用于跑远程以及军事之用,寻常人家代步行路只能用骡马。而富有尊贵人家,则依旧秉持汉晋遗风,喜欢以牛驭车,一则走得平稳,二则雍容而不急促。 *** *** *** 长州城里,人们业已早起,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潘娇娇给儿子做好早餐,一同用过饭食,便挎着她的针线篮子去了都督府。不出所料的话,晚上回来还会藏些掖些肉食回来,李鱼怀疑以自己老娘这么猖狂的偷法,很可能那位可怜的武都督从就不知道猪还有耳朵和脑袋。 李鱼依旧无所事事没有工作,潘娇娇既不在意也不追问,说起来她溺爱儿子确实已经到了非常过份的程度,好在不管是之前的李鱼还是现在的李鱼,都还挺争气,并未被她的溺爱养成米虫。 李鱼和郭怒约定的时间是中午,上午无事他便想提前出去,先到城中逛逛,说不定看到什么事情,运用他的后世思维、先进理念,便能找到发财之法。迈步出了房门,忽见柿子树下蹲了一人,正在洗涤青菜。 那人背对着他,青萝裙儿捋掖在膝弯里,以致臀部绷得紧紧的,仿佛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似的,盈盈圆圆。 李鱼一面痛斥某人的下流,一面用某人的眼睛在那“八月十五”上狠狠地剜了几眼,这才举步走过去。 吉祥低头洗着青菜,颈后几绺青丝随着微风拂动,露出她白皙纤秀的后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李鱼讶然站住,他本以为这姑娘是妙龄呢。其实昨儿晚上母亲就跟他说过,隔壁妙家的托了她带妙龄去武都督府当针娘,但是在李鱼看来,妙吉祥更不可能此时在家。 妙吉祥回眸见是李鱼,不禁甜甜一笑:“李大哥!” 李鱼摸了摸鼻子,讪然道:“今天怎么……,不是又被人辞了工吧?” 吉祥噗嗤一笑,嗔道:“才没有呢,我这份工啊,午后才去,放工晚了些,但上午可以歇歇。” 李鱼啊了一声,心中愈发地不舒坦了。真相越来越接近他的猜想了,眼前这一棵俏生生、水灵灵的小白菜啊,嫩得都还挂着露珠儿呢,却不知每日里要被几头猪拱来拱去,李鱼心中很不痛快、极其不痛快。 李鱼强抑心头不快,淡淡地道:“原来如此,我约了人,这就要出去了,回聊!” 不等吉祥姑娘答应,李鱼就加快脚步走了出去,一路疾行出了巷弄,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可是仔细想想,其实他的闷气生得毫无道理,吉祥姑娘的任何选择,他有什么资格评断? “哎,只是可惜了她!如果我有钱……” 想到这里,李鱼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颈间:“这逆转时空的东西,多少也算一件宝物吧,可要究竟如何运用,才能让老子大发其财,赚得盆满钵满放屁流油呢?” 李鱼想着,脚下不免慢了,后边一辆牛车吱吱嘎嘎的居然就追了上来。冯二止坐在车头把大鞭甩出一个噼啪惊人的炸响儿,大声吆喝道:“兀那痴汉,滚去路边,没得挡了爷的道路!” 第028章 此女不易欺 ,李鱼听人吆喝,本欲让路,但是听他说的难听,却不禁生起反感。李鱼停住脚步,不悦地回头瞪了一眼。冯二止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操着大鞭,瞪起眼道:“瞪我作甚,你待怎地?” 牛车帘儿一掀,现出杨千叶和墨白焰的身影。杨千叶双手扶膝,端坐锦缎榻上,头戴“浅露”,身姿端庄。墨白焰侧方跪坐于毡毯之上,同样双手扶膝,向外睨了一眼。 李鱼被他睨了一眼,只觉他目光锋利如刀,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杨千叶淡淡地道:“二止,出门在外,少生是非!” 李鱼听她声音好听,不觉仔细望了一眼,恰好此时一缕清风拂过,拂动杨千叶脸上浅露轻纱,露出一片雪白的颈项和圆润俏美的一个下巴,虽只冰山一角,便觉一抹清丽如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抹新绿,扑面而来。 李鱼心中不由一动,暗道:“由此一斑,便可见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了。不过,若说美貌,怕她也未必就能胜得过吉祥吧。只是,看人家这尊贵气派,却不是吉祥这等贫家女可以比拟的了,纵然姿色差堪比拟,可这身份地位…… 想到这里,李鱼对吉祥不免又起了一丝怜悯之意,不过一想到她竟自甘坠落,沦落风尘,那刚刚软下来的心又硬了起来: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啊!好白菜怎么能让猪拱了,而且还是一群野猪,实在不可原谅。 其实真要说起来,不管是车上这位姑娘还是吉祥,都不算是当下最符合审美潮流的美女。时下大唐风气,丰腴性感的美女最受欢迎,而杨千叶和吉祥都嫌苗条了些。 不过,她们还是未满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这种体态也属正常。而且即便如此,她们也是公认的美人儿,虽然喜欢窈窕清瘦还是妩媚丰腴的潮流有所不同,但基本审美观可是自古至今从未变过。 真要做个比喻的话,就是大唐如今气象,玛丽莲梦露那种类型的美女最符合审美潮流,而杨千叶和吉祥,属于奥黛丽赫本那一型的,略显瘦些,缺了那么一点点肉感。 冯二止被杨千叶淡淡地教训了一句,嚣张之态顿时收敛,只是一时却也不好再放下姿态与李鱼和气说话。 李鱼不为己甚,往路旁挪了挪,看着他们车驾过去,那轻风拂过,浅露轻纱又缓缓落下,遮住了杨千叶清丽脱俗的容颜。李鱼站在侧前方,只在那轻纱落下的一刹那,看到杨千叶耳珠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美人痣。 李鱼跟在牛车后边,牛车拐弯他也拐弯,牛车直行他也直行,一路行去,发现他们恰是同路。直到云栈坊,那车拐进赌坊旁边一条巷子去了,李鱼径直前行,双方才算分手。 李鱼到了郭怒的家,郭怒正在院中敞怀而坐,在一块半月形的磨刀石上磨着他那口据说已经传了七代,煞气可避鬼神的鬼头刀。 “嚓!嚓!嚓!” 郭怒双臂肌张贲张,磨得十分用力,看到李鱼来了,郭怒便从一旁盆中撩起些水来,将那大刀洗净,又使一块肮脏的鹿皮将那大刀擦得锃亮,提刀起身道:“等我片刻!” 郭怒回到堂屋,堂屋满墙菩萨佛像前面的香案上有一个刀架,郭怒把吃饭家伙往刀架上一供,拜了三拜,便大步出了房间,紧一紧宽宽的红腰带,对李鱼道:“那人轻易不肯把自家吃饭本领传与他人的,我好说歹说,再加上他与石三儿有仇,你杀石三儿,算是帮他报了大仇,才肯答应收你为徒。你去了他身边,勤学、勤问,有点眼力见儿。” 李鱼唯唯称是,却仍旧不知道郭怒打算领他去拜何人为师,别也是捞阴行的?却不知是跟人学打棺材,还是跟个人皮裁缝学缝尸体,想想心里就瘆得慌。 ********** 云栈赌坊的正门儿与后门儿分别通往两个巷子,杨千叶所乘的牛车驶到赌坊后门不远处,两个贼眉鼠眼的泼皮正蹲在后门地上耍钱,看到牛车进来,便收了铜钱,懒洋洋站起。 墨总管一掀轿帘儿,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牛车上往二人一扫,沉声道:“我家姑娘已经到了!” 一个泼皮“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的草梗儿,肃手道:“我大哥恭候多时了,请!” 墨总管寿眉一轩,微微露出了怒色:“大胆!纥干承基不过是李孝常麾下的一条狗,李孝常之父李圆通见了我家姑娘也要俯首称臣,区区纥干承基,在我家姑娘面前,安敢如此托大?” 另一个泼皮嘲弄地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抱起了双臂:“哟?摆谱儿来啦?我可不知道你们家姑娘是哪一路的神佛,就知道你们既然找上了我大哥,那就是有求于我大哥,这谱儿,就不用摆了吧?” 墨总管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双手十指微屈如钩,盯着他道:“你敢再放一句厥词试试!” “墨师息怒!” 杨千叶柳腰轻折,从车中姗姗走出,墨白焰立即欠身退到一边。 杨千叶轻轻瞟向那两个泼皮,她明明戴着“浅露”,五官眉眼都很朦胧,但两个泼皮偏就有种被她居高临下盯着的感觉,站姿也不由自主地恭敬了许多。杨千叶淡淡地道:“你们去,替我向纥干承基问 句话。” 一个泼皮下意识地道:“你……你说!” 杨千叶缓缓地道:“你问他,之前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现在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之后……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我在这里等他,一盏茶后,他不来,我就走!” 杨千叶的容貌笼在浅露里根本看不见,但她的声音语气偏偏就有一种上位者自然而然养成的威严,那两个泼皮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地不断点头,杨千叶话音一落,二人已经抢着向院中冲去。 两个泼皮冲进后院,赶到赌坊里时,才被坊中许多赌徒大呼小叫的声音唤醒,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惊骇不已。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她一说话,自己就乖乖听她吩咐了,仿佛自然而然,本应如此? 二人此时才生起反感之意,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一桌围拢了最多赌徒的桌子。 ********** 利州都督府倚山而建,都督府后就是一片山坡,深秋时节,但此时的利州光照与阳光和春天无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灿灿,随风翻涌,置身其间,芬芳扑鼻。 郭怒把李鱼领到都督府后山坡上站定,吩咐他道:“你等在这里,我去找他过来!” 郭怒说完,便迈步进了油菜花田,惹得蜂蝶翻飞来去。郭怒拢着嘴巴高声叫起来:“老管,老管,管平潮,你个老小子快出来,郭某来啦!” 第029章 小试锋芒 ,赌坊内,人气最旺的就是赌大小这种简单粗暴的赌博方式。“护心毛”敞着怀,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捧着摇盅大呼小叫:“开啦开啦,要下快下,赌大赌小,早早决定!” 两个泼皮方才被杨千叶一句话便糊里糊涂地驯服了,此刻清醒过来,心中很是不忿,刻意有所拖延,所以到了他身边也不言语,只等“护心毛”赌完这一把,眉开眼笑地把押输了赌注的钱全拢到自己面前,其中一个泼皮才咳嗽一声,对他附耳过去。 那泼皮对“护心毛”把杨千叶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不屑地呲牙笑道:“大哥,那小娘皮好大的口气,她居然敢威胁你,你看,要不要叫几个兄弟去,好好消遣消遣她?” 孰料,“护心毛”却似中了邪一般,站在那里喃喃自语:“以前我想做什么,我是什么人?现在我想做什么,我是什么人?将来……” 杨千叶一番话,深深地击中了“护心毛”的心。原来,这个在云栈赌坊扮庄家的大汉,就是李孝常麾下第一猛将纥干承基。 想当初李孝常谋反,纥干承基热烈响应,一心以为李孝常得成大事,到时候自己就是开国元勋。谁料,李孝常败的像他起兵一样干脆,纥干承基也因此隐姓埋名,藏身“地下”了。 而今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他只想活着,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蝇营狗苟,岂是男儿大丈夫之所为?可是欲谋大事的话,他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无谋国之略,他虽是李孝常手下一员大将,却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他想改变眼下的一切,也许真得依靠那个女人……,她可姓杨啊! 想到这里,纥干承基怦然心动。 这时,另一个泼皮凑上前,讪笑道:“大哥,那女人还说,只等你一盏茶的功夫。真是好大的架子,大哥你是何等人物,她一个女人……” 纥干承基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一盏茶?现今过了多久了?” 那泼皮摸了摸鼻子,迟疑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纥干承基“啊”地一声大叫,一脚踹飞了条凳,转身就向后院扑去。偌大一条虎躯,猛地冲出三步,才省起手中还握着摇盅,急忙又往后一抛,当地一声落在桌上,几枚色子在桌上滴溜溜乱转。 两个泼皮吃惊地互相看看,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杨千叶俏生生地立在车辕上,静静地候了一阵,抬头看看天色,平静地吩咐道:“我们走!” 冯二止答应一声,刚刚拉起缰绳,后院门儿就咣啷一声被人撞开,纥干承基风风火火地从赌坊里冲出来,一眼瞧见车辕上立着的杨千叶,也顾不及问询身份,马上当头一揖,唱一个肥喏,道:“承基莽撞,还请姑娘恕罪!” 杨千叶正要转身回车内,墨白焰已为她打起轿帘儿,杨千叶瞟了纥干承基一眼,一句话没说,便弯腰进了车子,端然而坐,墨白焰进了车子,在侧厢跪坐下来,沉声道:“驱车!”不过,他却没有放下轿帘。 纥干承基眼见车轮一动,心下着急,急忙快步上前拦住老牛,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大声道:“承基知错,今后前程,还祈姑娘指点迷津!” 这时那两个泼皮追出了后院,一见他们的大哥长跪于地,不禁吃了一惊,其中一个泼皮惊呼道:“大哥,你怎么?” 他还没有说完,纥干承基已经厉声喝道:“不长眼睛的蠢物,车上这位贵人,也是你们能够藐视的?跪下,掌嘴,向贵人请罪!” 两个泼皮不敢怠慢,立即跪倒在地,噼噼啪啪地掌起嘴来。纥干承基陪笑道:“姑娘息怒,还请屈尊下车叙话。” 墨白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这等乌烟瘴气的所在,如何屈尊?” 纥干承基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利州城里,在下自然另有栖身之所。” 墨白焰淡淡地道:“头前带路吧!”说着便放下了轿帘儿,纥干承基也是一方豪雄,便是李孝常在时,也是倚为肱股,何曾如此怠慢,心中颇为不悦,但杨千叶一番话恰说到了他心里,他如今正想知道杨千叶有何打算,又有何底牌,所以还是隐忍下来,陪笑道:“是是是,请随承基这边走!” 纥干承基急忙站起身,将两个犹自掌嘴的泼皮各踢了一脚,斥道:“不开眼的东西,滚一边儿去!”转脸看向冯二止,又陪了一副笑脸,道:“请这边走!” *** *** *** *** *** 郭怒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呼喊了一阵,远处就有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蹒跚地走过来,这人穿一袭圆领窄袖袍衫,圆滚滚一个大头,圆滚滚一个身子,两撇胡须,走路一晃一晃,仿佛荡漾在油菜花田里的一个不倒瓮。 老管与郭怒走了个碰头,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向李鱼这边望来,李鱼向他们挥了挥手,二人便向他走来,李鱼瞧那管平潮天生一副笑模样,只是眉眼五官猥琐了些,像个骗小姑娘去看金鱼的怪蜀黎。 更绝的是,李鱼刚刚想到这里,油菜花田里就“哈”地一声,真的窜出来一个小姑娘,双手作势欲扑的样子吓唬管平潮。管平潮佯作大惊,“啊”地一声叫,向后一退一仰,矮墩墩一个身子,几乎就彻底淹没在油菜花田里了,逗惹得那小姑娘格格地笑了起来。 李鱼好奇地看那小丫头,大概**岁年纪,穿一件水田衣,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乌黑的秀发梳一个蒲桃髻,小髻十数条,与后世维族小姑娘梳的发辫相似,蹦蹦跳跳的,十分可爱。 尼玛!这管平潮还真是个勾搭小菇凉看金鱼的怪蜀黎啊!李鱼刚想到这里,那小姑娘已经好奇地向他看了一眼,对管平潮道:“管大叔,这个人就是你要收的宝贝徒弟吗?” 管平潮瞟了李鱼一眼,哼道:“看他呆呆的样,还不知道是宝贝还是活宝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胜任!” 小丫头笑眯眯地看着李鱼,点了点头道:“我看他挺顺眼的,应该行!” 李鱼听得一头雾水,情不自禁地看向郭怒,老郭究竟要给自己介绍一个什么师傅啊,以后的工作不会是当幼稚园阿舅,负责带孩子吧? 第030章 做一个招蜂引蝶的奇男子 ,郭怒以刽子手为业,平时颇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虽然眼前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徒弟,他也懒得多做寒喧。只对管平潮道:“这小子,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个李鱼,挺不错的孩子,交给你了!” 管平潮点了点头,,摸着胡须向李鱼呲牙一笑,猥琐依旧。 郭怒又对李鱼点了点头:“我走了,有暇时,去陪我吃酒。” 郭怒说完,也不望那伶俐可爱的少女一眼,挥一挥手,便扬长而去。 管平潮咳嗽一声,捋着胡须对李鱼道:“你的情形,老郭对我说过了。以后,你就安心待在我这儿吧!” 老管豪迈地一挥手,道:“这片山头,以后我就交给你了!” 李鱼茫然地往山上看了一眼,入目一片金花,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工,便试探地问道:“却不知,我要随管老师学些什么,难道是……种油菜?” 老管似笑非笑地道:“你还真有才(油菜),管某可不懂得种地。” 李鱼疑惑地道:“那么?” 李鱼说话间,那个小姑娘已经背起双手,小大人儿似地踱到他身后,绕着他转起了圈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管平潮傲然道:“老夫是个养蜂人!”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你跟着管师傅,以后呢,也是个招蜂引蝶的奇男子啦!” 管平潮板起了面孔,佯怒道:“华姑,别打岔,我这儿教徒弟呢。”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又绕着李鱼好奇地转起了圈子。 李鱼听到“华姑”二字,心头却是陡然一动:华姑?这里是武都督府家的后山,莫非这个小姑娘就是武家的二小姐? 李鱼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向他扮了个鬼脸,李鱼心道:“这一定不是武则天!旷古烁今一代女皇,少女时期定然就已胸有城府,远比一般儿童成熟,岂会如此天真烂漫。” 管平潮清咳了两声,继续对李鱼道:“管某这身本事,并非谁都肯传的,可是念你境遇实也可怜,再加上你杀了石三,也算是替管某出了一口心头恶气,这就传授于你吧。这样,来日待你……,你也可以把这门手艺传于你的妻室家人,让她们有个谋生的手段。” 那时节但凡有一技之长,都可算是一个手艺人,但凡有一门手艺傍身,日子就能过得比普通人好得多。做为养蜂人,所酿蜂蜜都是卖与豪门大户人家,在当时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奢侈食品,养蜂人的收入比起普通小民自然要阔绰的多。 所以,也难怪管师傅秘技自珍,多一个人会这门手艺,他就多了一个人抢生意,如今定是看在他曾杀了仇人石三以及郭怒的面子才肯收他为徒,而郭怒肯搭上这份人情,想来也是为了推销他那个易生养的表妹非非给李鱼,此中关系实在复杂。 管平潮道:“管某如今打理着几十箱的蜜蜂,遍及三四个山头,确也有些忙不过来了。尤其是如今已到深秋,培养新王、更换劣王、培育越冬蜂等,本就忙得不可开交,你来了,倒也可以帮我一二。” 华姑突然闪到了两人中间,叉着腰,像只漂亮的女王蜂般,瞪着一双大眼睛,对李鱼道:“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陪我玩耍,陪我聊天,不然,我就不许你在我家花田里养蜂。” 管平潮无奈地道:“二姑娘,你有两个亲兄长,还有两个堂兄,姐妹也各有一个,不去与他们一起玩耍,何必偏要纠缠我们这些养蜂人呢。” 华姑皱了皱鼻子,道:“他们都好幼稚,和他们在一起久了,连我都会变得傻兮兮的,我才不要理他们。” 李鱼心中忽然一动,一旦自己找不到回归未来的路,是要在这个时代过日子的。眼前这姑娘,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是未来的史上唯一女皇帝,交好她就多了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李鱼笑嘻嘻地道:“好!我陪你,跟你讲山川地理,讲天下大事,讲过去未来,你看如何?” 华姑一脸鄙夷地看着他道:“哈!说得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似的,你不过是个养蜂人好吧?呜呜呜,吹法螺!” 李鱼奇道:“可我真的知道这些事啊,难道你不喜欢听?” 华姑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不喜欢听!我要听故事,神话故事。” 李鱼呆了呆,心道:“如果她是未来的女皇帝,怎么可能对我所说的事不感兴趣,不说是三岁见老么?她都**岁了,难不成未来的女皇不是她,而是她那个年方三岁的小妹子?若是如此,与她交好也是搭上女皇帝的一条线,不可错过。” 想到这里,李鱼忙不迭保证道:“神话故事?那我知道的可多啦,牛郎织女啊,宝莲灯啊,白蛇传啊,二郎神劈山救母啊,孙大圣大闹天宫啊,还有秃尾巴老李的故事,多得很!” 华姑听得两眼放光,小巧玲珑的鼻子下一张嫣红、水润的小嘴巴张得大大的,让她那张略显婴儿肥的小脸显得极是甜美可爱:“哇!这么多,我一个都没听过,你比老管可管用的多了。” 华姑兴奋地抱住了李鱼的一条手臂,已是一刻也不舍得放开。管平潮瞧这二人一副“相见恨晚”的德性,不禁大摇其头,恨恨地道:“我先去那边山上照料一下蜂群,你老实呆着,回头我先教你如何‘换王’!” 管平潮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华姑兴奋地拉着李鱼让他坐下,眼巴巴地道:“来来来,你先给我讲讲,那个二郎神劈山救母是个什么故事!” 李鱼认定了这华姑要么是未来的女皇,要么是未来女皇的亲姐姐,有心抱住她的大腿,一旦只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有一座天大的靠山可以倚助,养蜂本领有什么打紧,当下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津津有味地给她讲起了故事。 与此同时,利州城富贵坊一幢豪宅里面,纥干承基也正在竭诚款待杨千叶。利州城内的富豪是府城里的头面人物,平素里迎来送往交际繁多,一个不慎就容易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照理说纥干承基如今是钦犯,不该如此招摇。 但纥干承基艺高人胆大,他在山里养着数千精锐匪军,自己却在城里最大的赌坊中扮一个老千,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利州缙绅的体面身份,真可谓狡兔三窟了。 纥干承基虽然被杨千叶一语直逼本心,所以肯放下身段,但是以他本领,又岂会轻易臣服于一个女子,哪怕她贵为天家皇胄。纥干承基亮出这个身份给她看,未尝没有再加一重筹码向她示威的意思。 杨千叶显然也明白纥干承基的真实用意,别看他此时一副极其恭驯的样子,可真想驯服这匹野马,绝非易事。所以杨千叶也是抖擞精神,刚刚落座,便开宗 名义,直截了当地道:“承基将军,你有兵,我有钱!你有勇,我有谋!我欲与你携手,光复大隋,送你个开国第一功,你意如何?” 纥干承基看似粗犷,目光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狐意,沉声答道:“我有兵,兵不过千!你有钱,钱财几何?我有勇,不过匹夫之勇,你有谋,却不知姑娘你,于光复大隋,有何谋略?” 第031章 大小巾帼胜须眉 ,杨千叶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欲谋大唐天下,你认为,什么时候最为合适?” 纥干承基道:“自然是六年前,李世民经玄武门之变,刚刚夺得帝位的时候。” 杨千叶赞许地点点头,道:“彼时,建成、元吉余党犹在,李渊逊位,不情不愿,天下初定,人心未附,四方藩镇,兵强马壮,确实是最佳时机。一旦能直捣中枢,群龙无首,则天下将重陷逐鹿之争,李孝常未常没有机会。” 纥干承基神色一黯,道:“承基也认为大将军所择时机极为巧妙,可惜……” 杨千叶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李孝常何许人也,不过是万安郡公李圆通之子。圆通在世时,亦不过是我父皇一家臣,李孝常何德何能,会以为他振臂一呼,便得四响应?” 纥干承基目光一冷,沉声说道:“公主殿下,如果当日是你,便能强过李大将军?” 杨千叶道:“彼时,我大隋覆灭不过九年,天下人心难道不可用?更不用说,李唐继我大隋衣钵,朝堂上下尽多我大隋旧臣,这些旧臣当初可未反我父皇,只是我父皇被宇文化及所害,不得已归附逆贼,你以为他们肯铁了心地与本公主作对?” 纥干承基漠然笑了笑,道:“往事已矣,无论怎么说,业已不能回头,多说无益。” 杨千叶点点头道:“不错,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那咱们就说眼下,眼下,距当日也不过才过了六年,种种起兵的条件比起当日虽然差了些,却也相距不远,我们仍然大有机会。” 纥干承基定定地看着杨千叶美丽而自信的容颜,并未说话。杨千叶继续道:“我有宝库,可养百万之兵。这些年来,墨师也不仅仅是将本公主抚养成人,而且还找到了许多忠于我大隋的前朝旧臣,潜伏民间,招兵买马、伺机而动。” 纥干承基听到这里,双眼蓦然一亮。 杨千叶又道:“但,这些火种要想形成燎原之势,需要一个契机,才能予人以信心,才能揭竿而起,才能百川成海!” 纥干承基缓缓地道:“六年前,这契机是闯宫刺杀李世民,形成群龙无首之势。如今这契机是什么?依旧闯宫刺驾么?” 杨千叶道:“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但今时不比往日,纵然你有万夫不挡之勇,再想闯宫也非易事了。李世民称帝六年,至少这大明宫已是铁板一块,无懈可击了。” 纥干承基道:“那么,我们还能怎么做?” 杨千叶听他说到“我们”,知道在他心态上,已经渐渐与自己站在一起,心中不由一喜,嫣然道:“既然不易由内而外,我们何不由外而内!” 纥干承基端起一杯茶,向杨千叶示意了一下,道:“请殿下细说端详!”到了此时,纥干承基的语气终真正有些恭敬起来。 杨千叶轻轻呷了一口香茗,缓缓地道:“只要我们在地方上打起反唐的大旗,由本公主号召天下大隋旧臣投奔响应,且能坚持半年以上,则墨师于各地苦心经营的力量便可以趁势起兵。 而唐之诸多藩镇,又有多少死心踏地于李世民的人?那些人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最在意的必然是自家前程,最可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局势,反正不管何人称帝,都少不了他的一席之地,如此一来,李世民真正可用者,不过是京师的十六卫兵马,我等大事可期矣!” 纥干承基缓缓地转动着茶杯,道:“殿下选择的这个地方,不会就是利州吧?” 杨千叶道:“利州进可攻长安,退可守巴蜀,进退两便,岂非最佳所在?況且这里是李孝常经营多年的地方,迄今犹有大量的潜势力,而这些力量,现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 纥干承基打断她的话道:“原来殿下打得这样的主意?不错,李大将军经营利州多年,岂能被李世民一举拔除,我们在这里确实还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但武士彟辖制着三个折冲府的精锐,我的力量难以与他正面为敌,只怕一露面,就会被他扑灭。” 杨千叶微笑道:“不能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么?” 纥干承基眉头一蹙,道:“如何智取?” 杨千叶道:“武士彟娶妻杨氏,杨氏乃我大隋皇族始安侯杨达之女,是我的族姐……” 纥干承基嗤笑一声,道:“长安城里那位太上皇李渊,还是令尊的表哥呢,江山社稷之争,亲族血缘最是靠不住。” 杨千叶一双妙目凝睇在纥干承基脸上,不悦地道:“承基将军能否容我把话说完呢?” 纥干承基被杨千叶一瞪,虽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竟也不由心中一凛,忙拱手谢罪:“承基知罪!殿下请讲。” 杨千叶身子向前微微一倾,缓缓说出一番话来…… ********* 都督府后山上,李鱼讲给华姑的神话故事业已到了尾声。李鱼讲这二郎神劈山救母,只是从二郎神救母和沉香救母这两个故事中随便选了一个,无意中倒真符合了这两个故事出现的先后顺序。 其实历史上原本就只有二郎神劈山救母这一个故事,并没有沉香其人,也没有他和舅舅二郎神一样去救母的传说。不过,这故事出现于唐末,而到了宋代,却出现了高俅、杨戬、童贯、蔡京四大奸臣. 二郎神杨戬恰与奸臣杨戬同名,于是百姓们就又编出了一个沉香,而二郎神却成了那个为虎作伥,阻止他救母的恶神,这本来是为了暗骂奸臣杨戬,却因此诞生了一个新的故事。 华姑蹲在李鱼面前,双手托腮,仿佛一朵粉嫩的小花儿似的,出神地听他说完故事,愤愤不平道:“这二郎神也是个没骨气的,他娘亲被玉帝镇压在桃山之下,他好不容易劈开桃山把娘亲救出来,那个恶玉帝却又派出金乌把她害死,罪魁祸首乃是玉帝啊!结果他只杀了金乌了事,居然还接受玉帝的赐封,当了个什么显圣真君的地仙,真是没出息!” 李鱼睨着她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华姑把小胸脯儿一挺,双手叉腰,傲娇地道:“若我有三尖两刃枪,有开山神斧,有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就反了玉帝,剥了他的龙袍,夺了他的宝座,自己做玉帝!天下待我不公,我就自己坐天下!哼!” 李鱼看着这九岁小萝莉眉宇间倏然一闪的英气,目瞪口呆:“我靠!我赌一文钱的,她……一定就是武媚娘!” 夕阳西下,杨千叶的牛车缓缓始离了纥干承基的府邸,纥干承基站在府前,看着杨千叶的牛车沐浴着夕阳缓缓离去,双手轻轻一拍,府中管家也是他的结义兄弟李宏杰马上出现在他的身边。 纥干承基双眼微微一眯,眼眸被夕阳映得,似有刀锋似的金芒在闪烁:“找两个手脚干净的兄弟,给我做掉一个人!” 李宏杰目中精芒一闪,问道:“什么人?” 纥干承基道:“武家有两子三女,任选其一,三天之内下手!” 李宏杰两撇鼠须微微一抖,沉声道:“是!” 第032章 原来他不是好人 ,晚上李鱼回了家,告诉母亲他找到了一个养蜂人的工作,潘娇娇听了喜不自禁,欢喜地道:“太好了!你如今也有了一份正儿八经的事做,你爹泉下有知,定然也欢喜的紧。” 潘娇娇说到兴奋处,忍不住抹起了欢喜的泪花儿,哽咽道:“自从你爹过世,娘独自拉扯你过活,就怕照料不好你,将来见了你爹,落他的埋怨。我儿如今长大了,懂事了,也能帮娘撑起这个家了。” 李鱼看到潘氏的模样,心头也不禁一酸。虽然在他心里,真心不觉得养蜜蜂是个什么有前途的职业,但……就算为了母亲喜悦的笑容也值了。虽说在心理上,他并不觉得潘娇娇是他的生身母亲,但这份感情却是半点也不掺假。 疏星朗朗,李鱼推着从邻家借来的独轮车,载了一车黄土到了院中,将土卸在墙角。墙角还有几大捆稻草。房子的墙壁已经有些裂缝,屋“还是自爱些吧”,可说到嘴边,终究不忍说的重了辱她脸面。吉祥甜甜一笑,道:“嗯,李大哥说的是,我会小心警觉,注意保护自己的。李大哥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说完,吉祥不禁吐了吐舌头,掩住口道:“啊!我忘了,李大哥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好人。” 李鱼心道:“什么注意保护,避孕吗?罢了,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甘堕落,我操的什么闲心。”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语双关地道:“这一回,我收下你的好人卡!” “嗯?”吉祥显然不明白好人为什么会“卡”,她睁着一双纳罕的眼睛,微微歪头看着李鱼。李鱼却没再解释,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这一行,全仗青春皮相,不是持久之计。待你攒足了钱,还是转行做些旁的生意吧。” 吉祥嫣然点头:“嗯!我不用攒,我赚的钱都交给娘了。等家境有所好转,我就寻些旁的营生去做。” 李鱼本已转身走开了,才走出两步,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住,惊诧地回头看着她,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赚的钱,每天都交给……你娘?” 吉祥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呀,把钱交给娘保管,有什么不好?” 李鱼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他也不晓得听了这句话,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吉祥自轻自贱,他没资格管。他可以失望、可以心生恻隐,但他就是没资格指着吉祥的鼻子骂她轻贱。 其实同样的,吉祥赚来的“皮肉钱”想怎么支配,那更是她自己的事,不管是攒起来、挥霍掉,又或者是给了别人,与他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可是李鱼的不开心已经一压再压,陡然听到她出卖皮肉色相换来的钱,居然还都给了她那刻薄寡恩的继母,李鱼真是忍无可忍了。 吉祥吃惊地看着李鱼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攥得她手腕生疼。李鱼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低吼道:“你是不是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是怎么待你的,你看不出来?你娘?哈!你娘对你和我娘对我能一样吗?你就不能多点心眼儿,哪怕赚的这辛苦钱自己偷偷留上那么一点?” 李鱼向吉祥住的半间仓房一指,怒火燃烧的双眼盯着吉祥的眼睛,吉祥娇小玲珑的身躯此刻就像猛虎俯视下的一只小白兔,仿佛只要他一扑,就会被他连皮带骨一口吞下。 李鱼怒声道:“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你里里外外地忙碌操持,可是就连吃的睡的都与他们不一样!家人,嗯?狗屁的家人!你要是蠢到这样不可救药,你就活该被人欺负!” 吉祥被李鱼给骂傻了,她定定地看着李鱼,眸中渐渐有泪光闪动,盈盈欲流,于是那星光便也在她眼中流动起来。吉祥的声音变得低微起来,甚而有些沙哑:“谢谢你,李大哥,我明白!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只是……” 李鱼依旧怒气不消,怒道:“只是什么?你以为,你如此推心置腹,如此把她视做亲娘,她就会把你当成她的亲生女儿?你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都交给她,就能买回你想要的亲情?愚蠢!” 吉祥被李鱼骂得脸色苍白,她慢慢抿起了嘴唇,眼神又渐渐空洞起来。也许是从小遭受的苦难,让她养成了这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当她遇到难解的问题时,她就会把自己的意识紧紧地缩起来。此刻她的模样,又与之前被继母打骂时的表现一样了。 李鱼瞧她如此模样,心中一软,实在不忍再骂,只好松开她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道:“我不是让你变成一个自私的人,可你好歹也得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吉祥姑娘,回到你的柴房安歇时,请你好好想一想!” 李鱼说罢,愤愤地转身离去。吉祥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李鱼一把抓住房门,用力关上时醒起母亲正宿在里间,急忙又带了一下,只将门用力地推拢,这时他听到隔壁二姑娘妙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姐?你回来啦?” 吉祥开朗活泼的声音道:“嗯!回来啦!” 妙龄不高兴的声音道:“我那套新衣裳,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啊?人家好不容易求潘大娘帮忙,把我带去武家做针娘。今天,就今天,我在廊下碰到了武家二少爷呢,二少爷可是看了我好几眼,可你瞧我这身衣裳,我要是穿得漂亮些,哼哼……” 吉祥的声音道:“我的小妹子天生丽质,就算不穿漂亮衣服也能迷得住武家少爷。” 妙龄凶巴巴地道:“你少拍我马屁啦,我就问你,什么时候能把新衣裳给我做好?” 吉祥道:“姐都做了一大半了,今晚连夜给你赶出来就是。” 随后,又听她放轻了声音,半是求恳地道:“那……能不能把油灯给我用一晚,要不……我看不见。” 妙龄不耐烦地道:“拿去拿去,我困了,要睡了。明天早上,我可要看到我的新衣服喔。” 李鱼站在门后,听到二人这番对话,不禁冷笑一声,原来好吃懒做的妙家二姑娘缠着自己母亲去武家做针娘,是为了攀上高枝儿,力争给武家少爷当个贴身丫头什么的。 若是侍候的好了,讨了武家少爷欢心,没准还能做个“小星”,升级为妾,做个如夫人,如此这般,真比吉祥沦落风尘还要卑贱,至少吉祥没把自己的灵魂也一起卖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鱼才起来。昨晚因为吉祥姑娘的事儿,气得他辗转反侧,许久不曾睡着,再加上之前的日子也习惯了晚起,所以这一觉竟睡到此时方醒。 李鱼睁开眼睛,忽地想到自己已经做了养蜂人,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压得竹床吱呀一声惨叫。李鱼定了定神,才醒起管师傅说过,养蜂不用太早出门,这才松了口气。 李鱼不想刚刚从师学艺就给人一种散漫的印象,赶紧洗漱一番,将母亲一早给他热在锅里的饭菜拌在一起囫囵吞了,便穿好外袍出了房门。 李鱼刚刚出了院门,就见郭怒郭大爷晃着膀子向他走过来。李鱼一怔,急忙止步拱手,道:“郭师父,你怎么来了?” 郭怒大大咧咧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那表妹非非的事儿?今儿带你去瞧瞧她,你先相一相,要是满意,早点把喜日子定了。老管那里你不必急着去,回头我知会他一声就是了。” 李鱼一听他又提起“想入非非”的事来,不禁头大如斗,苦起脸道:“郭师傅,我真的不想草率成家,这件事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谈了。” 郭怒瞪起眼道:“屁话!什么叫不想草率成家,你是嫌弃非非嫁过人么?你个只余一年人寿的死囚,家徒四壁的穷汉,还想娶个黄花闺女不成?何等物流!快点,跟我去相相人!”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无奈地道:“郭师父,你那表妹,有吉祥姑娘漂亮么?” 吉祥姑娘搬来此地虽不久,却时常抛头露面在外做工,而且相貌俊俏,是利州城的一朵鲜花,饶是不大与人来往的郭人屠居然也是见过的。郭怒斟酌了一下,很负责任地道:“若论俊俏,自然是比不过吉祥姑娘的,不过我那表妹胸大臀肥,却是个极好生养的女人。” 李鱼果断地道:“既然如此,一切休提。弟子这就去‘招蜂引蝶’了,改日再陪郭师吃酒!” 李鱼说着,黄花鱼儿似的贴边一溜,就从郭怒身边闪了过去,一溜烟儿奔向远方,气得郭怒拔足就追,破口大骂道:“你这无赖痴汉,田舍蠢奴,头钱价奴兵(贱奴才),三餐不饱的乞索儿(乞丐),有人跟你就是福气,居然还要挑三拣四……” 二人一追一逃,相继去远,却全未注意到院内门后,正要出门的吉祥姑娘偷偷站在那里。吉祥出来的晚,只听到二人对话的后半部分,此时臊得一张俏脸红红的,仿佛三月枝头的一朵桃花:“难怪李大哥对我那么好,原来他……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033章 很黄很暴力 ,李鱼好说歹说,总算摆脱了郭怒,赶到武都督府后山时,管平潮已经背着双手站在油菜花田里看着他,油菜花的一朵朵“生.殖器”,随着风在他胸前不断地拂来拂去。 眼见李鱼气喘吁吁地赶到,管平潮抬眼看看天色,板着脸道:“明天开始,早半个时辰到!”说完就转身趟进了花田。 管平潮一边走一边对李鱼道:“来,今天为师教教你如何挑选精壮的新女王蜂,这是选新王、换老王的关键一环,关系到来年蜂群的数量……” 李鱼唯唯喏喏地跟在后面,仔细听他说着。 午后,管平潮去了另一座山,李鱼正蹲在一个蜂箱边上,拆了蜂箱盖儿,仔细观察蜂群的活动,按照管师傅所教的手段甄选新王蜂,就听远处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娇憨地唤道:“李鱼?大李鱼,你在哪里呀?” 李鱼将蜂箱盖合拢,站起身子手搭凉蓬往远处一看,就见武家二小姐华姑正在花田小路上,双手拢着喇叭喊着他的名字。一见李鱼露出身子,华姑向他快乐地挥挥小手,雀跃地道:“可找到你啦,快给我讲故事,今天我要听《白蛇传》……” 华姑咯咯地欢笑着向李鱼奔跑过来,一头的小辫子在肩头欢快地一跳一跳。看她此时这般模样,就是一个寻常的女童,实在叫人难以想像她后来威加宇内、四海臣服的模样。 瞧她烂漫天真的可爱模样,李鱼也不禁露出了欣然的笑意,他走出花田,向华姑迎了上去,而此时路径两旁的油菜花田里,却正有两个汉子持刀伏于花田之中,两双凶狠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奔跑过来的华姑。 眼看华姑跑到二人面前,二人突然长身从花田中站了起来,一下子挡在华姑前面。华姑一呆,收住了脚步,吃惊地仰起头,看着两个手持锃亮钢刀的大汉,期期地道:“你……你们是做什么的?” 一个大汉一脸狰狞地俯视着华姑,沉声道:“你是武家二小姐,华姑?” 华姑眼珠一转,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似有还无的狡黠:“不是啊,人家……人家是华姑的贴身小丫环,华姑在那儿呢!” 华姑向二人身后指了一指,两个大汉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在他们身后路上,只有一个惊愕地站住了身子的李鱼,哪里还有什么二小姐。 趁着二人转头的一刹那,华姑抬起她的岐头鞋,狠狠一脚踢在了一个壮汉的小腿上,转身就跑。 这岐头鞋是唐时儿童最常见的一种鞋子,鞋履头部有两个突出的尖角,好似分梢,份外俏皮。不过,这分梢只是鞋子的一种造型,为了俏皮可爱,那尖角其实是软的,里边可没藏了铁尖,再加上华姑年仅九岁,身单力薄,这一脚踢去哪有什么威力。 那大汉被她踢了一脚,只是觉得腿上一麻,回头再看,华姑已返身狂奔而去,两个大汉勃然大怒,立即拔足追去,同时大叫:“小妮子狡猾,你以为逃得出我们的掌心?哈哈哈……” 其中一个大汉狂笑着,将手中钢刀猛地抛了出去,钢刀在空中旋舞成一团银白色的光轮,呼啸而去,扑向华姑的后心。李鱼老远看见,忍不住心头一悸,厉声大叫道:“不要!” “噗!” 钢刀狠厉地刺进了华姑的后心,华姑小小的身子被那有力的钢刀直接捅了个透心凉,宽阔的刀刃几乎把她的胸膛劈成两半,华姑尖叫一声,被那钢刀带着向前飞出一米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华姑!” 李鱼惊呼了一声,猛然顿住了向前扑出的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华姑。华姑倒卧在血泊之中,一双无神的眼睛最后望了李鱼一眼,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李鱼从她那唇形看得出,她喊的是:“救我……” 然而,不等李鱼做出反应,华姑的头颅就软软地垂了下去,嫩白无暇的小脸就那么倒在她自己的鲜血浸淫而成的血泊之中,眼还微微地睁着,溘然而逝。 明明艳阳当空,李鱼却觉刺骨生寒,他定定地看着华姑倒卧在血泊中的小小身躯,身子禁不住地发抖。 掷刀的大汉冲过去,用脚踩住华姑软绵绵的身子,一把抽出钢刀,又在她背上擦了擦带血的刀刃,扭头凶狠地瞪向李鱼,沉声道:“宰了他!” 另一个大汉已经先他一步,提刀扑向李鱼,李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之前随人学过的种种技击之术,奈何手无寸铁,仓促之间也无法做到融会贯通。他顾不得悲伤,只得返身而逃。 眼见那大汉追得近了,李鱼恰好逃到蜂箱附近。李鱼灵机一动,一脚将那蜂箱踢飞起来,撞向追来的大汉,那大汉眼见黑乎乎极大一个物事扑面而来,一时也未想通这是什么暗器,怎地如此庞大,当即举起钢刀,一招“力劈华山”,吐气开声:“嗨!” 怦地一声,蜂箱被一刀劈为两半,整个蜂群登时炸了窝,无数的蜜蜂在空中嗡嗡地略一盘旋,就像发了疯似的冲他扑了过去,没头没脑地蛰刺起来,那大汉狂舞着钢刀,顷刻间就被无数蜜蜂给包围了。 那大汉眼不能视物,他弃了刀,狂呼乱喊着返身便逃,另一个持刀大汉一瞧他这般模样,登时傻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上前救援,还是该弃之而去。 被蜜蜂追蛰的大汉不辨方向地冲进了油菜花田,一边胡划扒拉着糊了一脸的蜜蜂,一边向远处奔跑,那另一个大汉也顾不得再来杀李鱼,而是提刀跟着那大汉逃去。 李鱼这才急急赶到华姑身边。满地黄花,一片殷红,红得怵目惊心。这一刻,李鱼心中再没有什么古人今人,再没有什么女皇女童,在他眼前,只是一个刚刚被人屠杀的九岁无辜女童,唤醒了他人性的本能而已。 李鱼颤抖着双手,将华姑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托了起来,低声唤道:“华姑!华姑?” 华姑依旧微睁着双眼,似乎还在纳罕为什么会有人对她残忍地下手,这世人世间,她才活了九岁呀。风轻轻撩着她腮边染血的发丝,而她的人却已怀着对生的无限留恋,了无生气。 李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忽然,他想到了自己颈间那枚宙轮项坠。李鱼乍悲又喜,他立即把华姑放在地上,染血的手指激动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宙轮!可以逆转时空12时辰的宙轮! 就在昨天,她还叉着腰,神气活现地对他批评着二郎真君的不够男人,而此刻,她已经成了一具无知无识的尸体。李鱼无法坐视一个小小的幼女惨死在他的面前,而宙轮,却能弥补他的这一遗憾! 第034章 重头再来 ,花田中的打斗惊动了武都督府的人,李鱼听到一阵惊呼声,他抬起泪光朦胧的眼,就看到三四个头戴青巾、身着裋褐的青壮汉子手持刀枪,正惊呼着向他这边跑过来。 路旁花田中也骤然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啊!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小混蛋,是不是你不小心把蜂王弄死了?怎么那些蜜蜂都跟发了疯似的胡乱……哎哟!” 金灿灿的花枝左右一分,管平潮从花田中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愤怒地大叫,待他一眼看见倒卧血泊之中的华姑,顿时吓得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向后一翻,就滚进了油菜花田。 这油菜花一般长成后高有一米,但那多是后世改良后的品种,原生的油菜花很多甚至可以长到一米四五那么高,所以即便矮墩墩的管师傅站在花田中,平视时很多时候也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髻。 如今他这样一跤跌进花田,可是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唯见花枝一阵摇头,管师傅惊恐的声音从花田中传了出来:“不好啦!杀人啦!李鱼又杀人啦!” 李鱼向花田中惨淡地一笑,染血的手指在衣襟上用力地一蹭,蹭去上面的血迹,便摸进胸口,按住了虽然有他的体温熏染着,温度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的宙轮项坠。 李鱼的指尖微微一痛,一环环涟漪似的蓝色光圈从他身上开始一圈圈荡漾出来。三四个武都督府的家丁下人手持刀枪冲到了近前,其中一个比常人高出一头、极为魁梧的大汉提一条铁棍,厉声大喝道:“兀那贼子,还不……” 就在这时,宙轮启动,一圈圈蓝色的涟漪荡漾开来,那魁梧大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中沉重的铁棍“噗”地一声从手中滑落,砸在另一个举刀大汉的脚上。可那举刀大汉直勾勾地看着李鱼,居然未觉疼痛。 这时候,管平潮听到武府家丁叫喊,胆气顿壮,急忙从花田里爬出来,定睛一看李鱼的模样,李鱼仍然跪坐在地上,但身上一圈圈的蓝色涟漪已经越来越是浓郁,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蓝光之中,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看起来异常的诡异。 管师傅一声惊叫:“妖怪啊!” 管平潮往后一退,后脚跟绊在田埂上,轱辘辘地再度跌进了油菜花田。 蓝光骤然一闪,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消的了。 李鱼、血泊中的华姑、武家的家丁下人、还有花田中管师傅聒噪的声音,风中寂寂,唯有油菜花田随着风,金色的海浪般起伏、荡漾着…… ********* 一片由于土壤、雨水和阳光的缘故,所以长势较矮的花田里,华姑坐在地上,双腿蜷在胸前,双手抱着膝盖,圆润可爱的下巴惬意地垫在膝盖上,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鱼。 李鱼有些怔忡出神,此刻他仍在花田之中,但已回到了十二个时辰已前,他正在给华姑讲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 华姑见李鱼心不在焉,不禁催促道:“李鱼哥哥,你快说啊,后来怎么样了?” 李鱼呆了一呆,道:“后来?没有后来了啊,二郎真君杀了烧死他母亲的金乌神鸟,受玉帝敕封为显圣真君,住在灌江口,成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地仙。” 华姑眼中希冀的光渐渐消失了,拢着膝盖的双手托着腮,微微歪着头,小大人儿似地思索起来,那双手托腮的模样,仿佛一朵含苞的粉嫩小花儿。 想了一阵儿,华姑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故事不好!这二郎神是个没骨气的,他娘亲是被玉帝镇压在桃山之下的,他劈山救母后,也是玉帝派金乌神鸟烧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是玉帝啊!结果他只杀了金乌了事,居然还接受玉帝赐封,真是没出息!” 李鱼心中一阵悸动,看着她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华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把小胸脯儿一挺,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道:“若我有三尖两刃枪,有开山神斧,有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就反了玉帝,剥了他的龙袍,夺了他的宝座,自己做玉帝!天下待我不公,我就自己坐天下!哼!” 李鱼看着这九岁小萝莉眉飞色舞的模样,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转在心田之间:“谢天谢地,她回来了!她还活着!” 一切,一如昨日。 晚上,李鱼把找到养蜂人工作的事告诉了潘氏,潘娇娇又喜极而泣了一次。 李鱼又遇到了晚归的吉祥姑娘,这一次李鱼没有情绪激动,但他还是忍不住责骂了吉祥一番,这个傻丫头,从小没娘,受人欺凌,在李鱼看来,她已根本不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 李鱼大概猜透了她对继母为何如此的温驯,为何在家里如此的任劳任怨,为何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部无怨无悔甚至主动地交给继母。她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对继母多孝顺一些,对家庭的贡献再大一些,父亲和继母就能重视她一些,对她疼爱一些。 她缺少亲情,希望能够得到亲人的认可与温情。然而,有些人是感化不了的,这世上疼爱继子女一如自己亲生儿女的继母固然是有的,但绝不是她的继母余氏这样的女人。 她是如此乖巧、懂事,为家庭分担如此之多,如果余氏还有半点良心,待她也不会如此刻薄。现在,余氏又已有了身孕,不管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总归是她的亲生骨肉,介时毫无疑问,她的爱会更加地分摊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李鱼很清楚吉祥无怨无悔的付出,最后将两手空空,毫无所获。所以虽然明知她未必听得进自己的话,依旧不厌其烦地教训了她一通。 翌日一早,李鱼提前出了门,因为他已知道郭怒大概几时来寻他。如此一来,他就没有碰到郭怒,当然也就没有吉祥偷听到他拿自己做为择妻标准的一幕了。 李鱼提前出门,又没了郭怒的纠缠,所以提前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武都督府后山,阳光喷薄而出,花瓣上还缀着许多的露珠。管平潮背着双手站在油菜花田里看着他,油菜花在他胸前拂来拂去。 眼见李鱼赶到,管平潮抬眼看看天色,满意地噗点点头道:“不错,还算勤快。来,今天为师教教你如何挑选精壮的新女王蜂,这是选新王、换老王的关键一环,关系到来年蜂群的数量……” 李鱼唯唯喏喏地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已经听过一遍的话,暗暗琢磨着自己的心思。 时光倒流了十二时辰,他有充足的时间仔细思量该如何应对今日的危机,救华姑于危难之中。他曾想过闯去武都督府,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武士彟,但要让武士彟相信他的话,李鱼设身处地的替武都督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可能。 不能借助武士彟的力量,那么他想救华姑,就只能靠自己。李鱼摸了摸藏在怀里的菜刀,又看了眼弯腰指点着蜂箱的管平潮,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那两个杀手出现了! 第035章 黄雀在后 ,午后,最紧张的时刻即将到来。 管平潮如同李鱼所经历过的那样,赶去另一座山头照料摆在那儿的十几箱蜜蜂了,李鱼一见师傅走远,马上着手准备起来。 太阳一点点向西移动着,李鱼吃过早晨带来的午饭,又在树荫下休息一阵,养足了精气神儿,再抬头看看天色,便从怀中取出菜刀,藏在腰带上,慢慢地踱了出来。 “李鱼,大李鱼,好大好大的大李鱼,你在哪儿呢?”随着娇憨的少女叫声,华姑从武家半掩的后门儿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李鱼早在附近候着,一听叫声,一双锐利的眼睛立即向左右油菜花田中望去。事先有了准备,果然不尽相同,饶是花田浓密,藏身其中不易察觉,但是因为两个杀手就藏在近道边处,所以李鱼还是很快就发现了两处异样的所在。 李鱼心中一紧,立即向华姑快步迎去。华姑看到李鱼,快乐地向他招着手,雀跃地道:“昨天才刚听了个开头,快快快,快给我讲,白娘子在断桥遇到了前世恩人,后来怎样了。” 李鱼生怕惊动两个杀手,也不声张,只管快步向华姑奔去。眼看华姑跑过来,小辫子还在肩头活泼地一跳一跳,李鱼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李鱼想救下华姑,他独自一人,倒不敢保证一定能力敌两个杀手,但是只要能救下华姑,让她成功逃回武都督府,经此一事,武家必然会加强戒备,那时也就不用担心华姑再会遭遇刺客了。 两个凶恶大汉举着刀,从油菜花田里冲了出来,此时李鱼堪堪从他二人藏身处冲过去。华姑看到路旁突然冒出两个人来,不禁吃惊地站住。 “快走!有危险!” 李鱼沉声大呼,向前冲去的身子猛然又加快了些脚步,一把牵住怔在当地的华姑,拔腿就往武家后门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有刺客!快来人呐,有刺客!保护二小姐……” 华姑这丫头倒也机灵,虽然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杀她,也不明白李鱼为何有点未卜先知的样子,但还是顺从地让李鱼牵着手,飞快地向自家后门逃过去。 李鱼一边跑一边紧张地回头看,那个杀手的掷刀绝技曾经差点儿把小小的华姑劈为两半,那一幕他可不曾忘记。 “呼~~” 杀手果然掷出了他的刀,刀化光轮,呼啸而来,幸亏李鱼早有准备,一见钢刀呼啸而至,立即把华姑向旁边一推,大喝道:“闪开!” 华姑摔向一侧花田,李鱼也顺势倒向另一侧,幻化成光轮的刀从二人乍然一分的身影中间呼啸而过,差之毫厘,就要劈中他们的手臂。 李鱼惊呼一身冷汗,但动作却是毫不怠慢,他纵身一跃,一只蜂箱已经举在手中,奋力掷去。 这些蜂箱本来放在距武都督府后门稍远的位置,但管师傅离开后,李鱼已经把它们一一搬到了都督府门后门左右的花田里,充作对付杀手的武器。 但是这一回不同于上一次,由于李鱼带着华姑逃向同一方向,掷刀大汉冲在前面,所以这蜂箱首当其冲是掷向他的。 那大汉此时空着双手,一见黑乎乎一口箱子掷来,奋力一掌拍去,将那蜂箱拍得掉落一边,虽然有些散了,但并没有坏掉。 蜂王未死,蜜蜂虽然受了惊吓,却并没有乱作一团,李鱼也知道既然他改变了过去,不可能所有事情还一丝不变地重演,所以见此变化也未惊慌,他逃出两步,向华姑大叫:“快回府去!”说着又抱起一口蜂箱,再度掷了出去。 李鱼一连掷出四口蜂箱,其中一口终究还是被提刀追上的刺客劈烂了,再加上其他三口蜂箱中冲出来向人发起攻击的蜜蜂,两个杀手被蜂群包围了。 李鱼松了口气,他取出菜刀,小心地盯在外围,像一头稍有机会就会扑上去的狼,但两个杀手已被蜂群困住,显然已经不可能对他发起攻击了。 李鱼忽然注意到旁边有人,扭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华姑居然没有趁机逃回府邸,而是站在他旁边,微微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两个对着蜂群挥拳动腿、舞动大刀的杀手。 “李鱼哥哥,他们是来杀我的吗?我跟他们又没有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华姑诧异地开了口,李鱼气道:“你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还不快回府去。” 华姑向他扮个鬼脸,笑道:“他们如今自顾不暇,还有余力杀我么?再说啦……” 华姑向武府方向指了指,得意洋洋道:“你瞧!” 李鱼扭头一瞧,几个青衣短褐的武府家丁已经提着刀枪冲出了武府,不禁也松了口气。 两个刺客光是招架那些蜜蜂就已手忙脚乱,又见武家冲出这许多人来,情知无法得手,只得亡命地逃去。 得知有刺客刺杀二小姐,马上就有一个唬得变了脸色的武府家丁奔回去向都督禀报,其他人则围住了华姑和李鱼,听他讲述经过。李鱼也不知那歹人是何来路,只能将所遇经历说给他们知道。 这边热热闹闹的,一些在武家后宅里做工的杂役女仆也都闻声赶出来看热闹。潘大娘待出了后门,才知道赶走刺客、救下二小姐的竟是自己的儿子。潘大娘好不紧张,急忙上前拉住儿子,变声变色地道:“儿啊!你可被伤了?两个凶恶的大汉,你怎敢就冲上去送死,可真是吓死为娘了。” 李鱼急忙安慰母亲:“娘!你别担心,歹人已经逃跑了,儿子没事。” 李鱼说着,目光一转,便瞧见一个妙龄少女,青萝衫子,明眸皓齿,姿容婉丽,与吉祥有五六分相似。李鱼这还是头一回大半天的正面看到她的模样,但只一看,心中也已明白,这就是妙家的二姑娘妙龄了。 妙龄也认得李鱼,此时站在一旁好奇地看他,若非她平时一副好吃懒做、欺负姐姐的恶相,倒也是个明媚可人的小美女。 武家后门外依墙向两侧延伸开去,植着几行大树。树枝茂密.处,此刻暗伏一人,贴着树干,冷冷地看着后门前的热闹景像,正是纥干承基的拜把子兄弟李宏杰。 大隋公主杨千叶与纥干承基秘密谋划,分别混入都督府,架空武士彟,直接从武士彟手中获得对利州的掌控权。纥干承基不知道杨千叶打算用什么样的法子,但纥干承基所用的办法就简单粗暴多了:杀武家一人,再提着杀人者的人头前往武家投效,从而获得武家的信任。 其实若能伤人而不杀人,以救命之恩入武府,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纥干承基深恨武士彟,自然不会选择如此和平的手段。 谁料,那个不起眼的养蜂人竟似有神助,他仿佛早就知道两个刺客埋伏在那儿,竟然提前一步救出了华姑,而且从他排布花田两旁的蜂箱来看,也似为此而准备。 李宏杰藏身树上,本待两个刺客成功,便去回禀纥干承基,如今功败垂成,不禁恨得钢牙暗咬。已经惊动了武家,下次再想下手,谈何容易?李宏杰略一思索,便慢慢拉上了蒙面巾,稳定而有力的手指也慢慢攥紧了背上的刀柄。 面巾之上,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那凶狠的眼神儿紧紧地盯住了华姑,还有正笑摸着她的螓首的李鱼。 两个人,他要一起杀!尤其是那个养蜂人,竟敢坏了承基将军的大计,必须得一刀枭其首级,方泄心头之恨! 第036章 神棍出世 ,这边聊得正热闹,不放心李鱼独自放蜂的管师傅恰好赶了回来,一瞧蜂箱散落一地,蜜蜂漫空飞舞,管平潮勃然大怒,撸起袖子、瞪起眼睛、撅起胡子,便气虎虎地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了李鱼的衣领。 “你这臭狗屎、瞎屡生(瞎驴)、乳臭小儿、丑货痴汉(蠢货),害我营生,不知进取,焉能成事!” 管师傅是真的怒了,气的胡子一撅一撅的,说到愤愤然处,抬手就要掴他。却不想被潘氏一把拦住。 潘氏满脸陪笑,拦住管平潮道:“管师傅莫要生气,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管平潮气得翻了个白眼儿,指了指比他高出两头的李鱼,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潘氏倒是善解人意的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陪笑解释道:“这孩子贪长,总归来说,他晚了你一辈儿不止,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孩子啊!管师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管平潮怒道:“我的蜂箱!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培养出来的啊……” “我赔你!” 华姑小胸脯儿一挺,为李鱼仗义直言了:“老管,你也不知这厢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张口骂人呐!刚刚有人要杀我,是李鱼哥哥救了我,他是为了救我,才毁坏了蜂箱。怎么,本姑娘的命,还换不来你几箱蜂么?” 管平潮一听黑脸马上吓白了,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扯上救命了?刚刚……刚刚小人养的这蜂,可是要蛰你么?” 潘氏马上一拉管平潮的手臂,巴结地解释起来:“管师傅,你误会了。你养的蜂这么乖,怎么会胡乱蛰人呢。是这么一回事儿……” 潘氏指手划脚地解释起来,华姑站在一旁吐了吐舌尖儿,眼神儿溜溜地就盯上了李鱼。 华姑玩心重不假,但天姿聪颖却也不假。只是在她这个年纪,如果说阅历多么深,城府多么重,那只能是成年人自以为是的揣测了。 但再没有城府,李鱼方才料敌机先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华姑的疑惑,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不会傻傻地问出口罢了。 这时候,武府后门洞开,武士彟戴一话的众人听见惊喊声,纷纷抬头望来,就见一个青衣人,快逾奔马,猛扑而来,及至冲到近处,人与刀合一,几乎形成一条直线,笔直地刺来,众人大惊,登时作鸟兽散了。 就算武家那几个持着兵器的家丁,一瞧来人这般阵势,也是下意识地闪向一旁。他们固然要与来人交手,但眼见来人这孤注一掷般的一击威势若斯,不可硬接,也没有一命换一命的觉悟,总要先闪开了,再行反击才是。 这一来,站在中央的李鱼和华姑就被亮了出来,二人原本被众人围住,看到情形比别人慢了一步,此时再看到李宏杰挺刀刺来,可是根本来不及闪避了。 就在这时,李鱼面前人影一闪,一个妇人的声音大叫起来:“休伤吾儿!” 是潘氏!关键时刻,竟是潘氏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迎向李宏杰的长刀。 李鱼惊声大叫:“娘!” 李鱼叫着,向母亲猛扑过去,可惜仍是晚了一步,他的指尖刚刚沾到潘氏的衣角,李宏杰已经一刀狠狠刺进潘氏的胸口。 “娘……” 李鱼惊呆了,李宏杰实未想到半途居然冲出一个不怕死的,硬生生挡了他必杀的一刀,他立即拔刀,狠狠拍出一掌,将潘氏的身子拍飞出去,刀化匹练,呼啸着卷向李鱼的脖子。 只须一弹指,一弹指的功夫,杀了李鱼,踢死华姑,他就可以利用这片花田,逃之夭夭,介时仍把那被蜜蜂蛰成了猪头的两个蠢货丢出来当替死鬼,任务仍然算是完成了。 李鱼眼见长刀卷向自己的脖子,心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猛然长啸一声,猛然跃起,身形微侧,以胸肋处迎向李宏杰的大刀。 其实这样调整一下身形,照样避不开这必死的一刀,但是在这刹那之间,李鱼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随人屠郭怒习练刀法,曾听郭怒说起过做刽子手的一些事情,所以知道一些与常人理所当然的想法并不相同的事情。 比如……如果被人一刀断头,而出刀人能干净俐落地确断一个人的头颅的话,被杀的人未必会一身血污。只要这一刀干净俐落,这一腔子鲜血就会喷向前方,而死者倒地的姿势、位置不同,有时自己身上几乎染不到几滴血液。 也就是说,如果李鱼被人杀了,而且让他连启动宙轮的时间都没有,伤口的血液又没有自行溅射到宙轮上,他很可能就真的挂了,纵然身怀异宝,也难逃一死。 所以,这在电光石火之间,李鱼迅速做出了反应,不但避开了脖颈,还尽力避开了胸部正面。虽然在他看来,那宙轮不知以何种物质造成,未必能被普通刀剑伤害,但总归是小心为上。 刀锋切开了他的胸肋,锋利的刀尖切割进去,直接切开了他的肺,将他的心脏也划开了一半,李鱼闷哼一声,沉甸甸地摔在地上。 李宏杰连杀两人,眼都不眨,他本就百战沙场,杀人如麻,又岂会在意他人性命,此时武士彟的四个部曲已经亡命冲来,意图保护二小姐,他只有一刹那的功夫。 李宏杰刀势一卷,又冲向眼见血光四溅,吓的呆住的华姑。身形掠出的刹那,他的目光从倒地的李鱼脸上掠过,忽然觉得李鱼似乎地笑。他一手捂着胸,血从指缝障溢出,但他脸上居然带着一种很古怪的笑,好像刚刚对他做了一个恶作剧似的。 “不可能!他老娘死了,他也马上就要死了,他怎么可能会笑?” 李宏杰心念一转,忽然发现他的眼前,似乎有一道蓝光倏然一闪,又眼花了?他刚刚产生这个疑惑,第二道蓝光再度出现…… 时光再度回到了12个时辰以前,李鱼无聊地挂过了已经重复两次的一夜时光,次日一早再度抢在郭怒赶来之前出了门。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去武都督府后山,而是直接来到了武都督府的正门。 李鱼掸了掸一身布衣,对守门的执戟兵小丁语气淡淡,傲然说道:“请传话进去,就说终南隐士苏有道首徒李鱼,有要事求见武大都督!” 第037章 武氏伉俪 ,武士彟今年五十六岁,但是看起来就像四十出头,腰板儿挺拔,精神奕奕,面容清矍,五官周正,不要说年轻时候,就算是现在,也是个颇有魅力的美男子大叔。 如此好基因,难怪他的三个女儿都能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若是武士彟貌相丑陋,只是夫人貌美,怕也很难合成那等百媚千娇的人间绝色了。此例,可参考某国皇室,惨不忍睹啊! 此时武士彟刚刚洗漱完毕,穿着小衣正看妻子杨氏梳妆。武士彟原本正配妻子是相里氏,病故后才续弦杨氏,所以这杨氏比他小着二十多岁,再加上保养得宜,如今体态相貌,恰似双十年华的女子,婉媚丰腴,十分性感。坐在锦墩上,小衣绷起臀形,仿佛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 武士彟呷着温茶,与妻子商议道:“夫人,你找时间把西厢好好收拾一下!” 杨氏微微侧了头,俊眼斜睨过去,道:“怎么?” 武士彟道:“为夫昨晚刚刚收到消息,荆王殿下和司天少监袁天罡不日将到我利州来,我当妥善款待才是。” 杨氏恍然道:“原来如此,知道了。” 杨氏扭头对着八角云菱纹的青铜妆镜刚刚插上一枝金步摇,突地又一怔,急忙回过头,问道:“荆王?你说的可是皇十二子元则?” 武士彟笑道:“正是他,怎么?” 杨氏黛眉微微一蹙,道:“妾在长安时,常听人说起这荆王的风流韵事,听说这荆王喜欢大排场,喜欢美人儿,尤喜已然名花有主的女子,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武士彟失笑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来,有几个男人不好美色?那荆王就算喜好他人妻女又如何?吾乃堂堂国公、一州都督,太上皇与我情同兄弟,当今皇上与我也熟稔的很,他还敢打我武士彟的主意不成?荒唐!” 杨氏嗔了他一眼,道:“虽然不敢,可是这样一只色狼,又何必领回家来。便是偷奸府上几个侍婢歌女,搞大了她们肚子,与我武家岂非也是颜面无光?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是你巴结荆王,又或就是你的风流孽债。” 武士彟呆了一呆,抚须道:“嗯!夫人所言甚是!” 杨氏又道:“再者,那荆王喜好排场,你要投其所好,势必要搞得武家鸡飞狗跳,凭你本事,又不需要为他如此低声下气,何苦来哉?” 武士彟上前,揽住杨氏柔滑肉感的香肩,欣欣然道:“还是贤妻所言在理。那西厢就不用收拾啦,为夫把他安置在……安置在滴翠台吧!那是李孝常的别苑,清幽雅静,拾掇一下迎住荆王也是可以的。” 杨氏嫣然道:“这样才对!不过,西厢还是要收拾的。” 武士彟奇道:“既不住人,收拾它作甚?用不了多久,又陈旧了。” 杨氏道:“谁说不住人了?你的客人不好住进来,妾的亲人,却是可以的。” 武士彟讶然道:“亲人?你有什么亲人,要来探访?” 杨氏幽幽一叹道:“不是探亲,而是投亲。” 杨氏放下象牙梳子,转身面向武士彟,戚然道:“妾前日收到一封书信,竟是一位失散的族亲。” 杨氏黯然道:“昔日骁果军叛乱,宇文化及弑杀世祖明皇帝,天下大乱,我杨家也是风雨飘摇,枝叶离散,许多族亲都于战乱之中不知了去向。侥天之幸,如今竟有一位亲人找上门来……” 说到这里,杨氏已是珠泪盈睫,瞧起来好不可怜。 杨氏所说的世祖明皇帝,就是隋炀帝杨广。炀帝的谥号是唐朝立国后所谥的,但杨广身死后,继帝杨侗曾为他加谥号为世祖明皇帝。杨氏本是隋朝皇室宗亲,在自己丈夫面前提起杨广,自然会用这样的尊号。 而且,在隋朝皇室遗族心中,杨广实也不是个昏君。杨广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才能在古往今来的皇帝之中也并不多见,他当年做平陈.元帅,率大军51万,渡江灭陈,仅三个月,便结束了长达170年的南北分裂,再现统一。 他亲征吐谷浑,迫降吐谷浑部落男女十余万人,追至青海湖,占领汗庭伏俟城,设立四郡,将整个青海纳入中华版图。在此之前,除两汉时期曾将东部湟水流域列入郡县外,是隋炀帝第一次将青海几乎全部地区纳入中原王朝版图,归入郡县体制。 大隋威势之下,突厥启民可汗自认隋朝属臣,“愿保塞下”,还曾多次向杨广请求,愿率其族众改换汉族衣冠。但隋炀帝没有同意,以保存其风俗拒绝了。 故《资治通鉴》赞曰:“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隋炀帝平陈一统,破吐谷浑,还二巡突厥,经略西域,开拓琉求(台湾),三征辽东,又遣使波斯、南洋诸国和东瀛日本。虽然他急功近利,用武过于频繁,致使庞大帝国很快土崩瓦解,但不少史家都称赞他武功“过于秦、汉远矣”,是个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故隋皇室及旧臣心目中,自然对他评价不低。 武士彟见爱妻流泪,忙为她拭泪,心疼地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有亲人归宗,总是好事。不知你这亲族是何等样人,身家几口,咱们妥善安置了便是。” 杨氏拭泪道:“就只一人了,论起来是我远房堂妹,名唤千叶,带了几个部曲,辗展打探到我的消息,前来投奔。” 杨广死时,杨千叶才三岁,三岁小娃儿本来没有正式的闺名,只因杨广疼爱幼名,所以才提前给她取了名字,但也只是宫中几个近侍才知道,并未造册敕封、宣扬于天下,所以杨千叶冒充杨氏夫人的远亲,用的还是本名,也不用担心被她知道真相。 武士彟安慰道:“一个孤女,颠沛流离,确也可怜,那就让她在府中住下吧。你是姐姐,好生安置便是。” 武士彟刚说到这里,一个丫环进来,先向二人敛衽福了一礼,才道:“老爷、夫人,府外来了一个少年,自称是终南山隐士苏有道之首徒,说是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要面见老爷!” 武士彟愕然看看杨氏,杨氏曾长住长安,说起关中人物,要比他还熟悉些。杨氏向他点了点头,道:“妾身听说过苏有道此人,却不曾见过。据说此人颇具神通造化,是终南山上一个有道行的隐士!” 李鱼随口提起的这个隐士确实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他在牢里时,曾听旁人提起过的,也知此人行踪成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料想武士彟常年驻扎于外地,未必知道他的底细,所以才诳称是他的徒弟,而且还是首徒。 武士彟一听妻子证实确有此人,而且还颇有神通,倒也不敢怠慢,忙吩咐道:“请他入府,花厅奉茶。稍候片刻,我便去见他!” 第038章 听我徐徐道来 ,李鱼坐在武府花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香茗,心神不属的,却也没有品出什么滋味儿来。 经过了上次的死亡,他是不敢再冒险了。就算有回档技能,没有足够的本领自保,他也一样没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从容地活着。老天虽然给他开了一个挂,却加了种种的限制,他是没办法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 就如上次,如果他不是灵光乍闪,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恐怕此时已经真的完蛋了。而未来他能确保自己每一次遭遇危险,都有挣扎回档的时间?如果他被乱箭穿射呢?如果他被一刀断头且那宙轮不曾染血呢?如果他只是被人拧断了脖子甚至下了中者立毙的毒药呢? 思及这些,李鱼不寒而栗。况且,就算能够不死,那疼痛也不是假的啊,那种痛,可是真尼玛地疼啊!所以,李鱼老老实实地来到了武都督府。 如果老老实实地讲他能回溯时光,武士彟当然不会信,说不定还会把他乱棍打将出去,但是同样的话,看你怎么说、用什么身份说。 曾教过吉祥如何对刻薄的继母提起被酒铺子辞退的谈话技巧的李鱼,已经想到了如何让武士彟相信他的话,那就是:装神弄鬼! 一阵脚步声起,武士彟迈步进了花厅,后边跟着两个小丫环,一进门儿便往左右一站。李鱼站起身,目光与武士彟碰到了一起:“啧!原来这就是武士彟,倒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李鱼看着武士彟,暗暗点了点头。宝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鬟,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含四方,大耳……耳朵倒是不大,但耳垂却够肉头,仪表堂堂,着实不凡呐! 武士彟也在看着李鱼,一袭布衣,短褐下摆已经磨得开了线,脚下一双草履,头发挽一个简单的懒人髻,横插一根枣木簪。五官眉眼标致的很,果然清朗出尘,有修行人的气质。 其实这个就是武士彟先入为主的看法了。李鱼这身打扮再普通不过,往大街上一杵,跟个打短工的小伙计也没什么区别,纵然眉眼清秀了些,也……依然就是个打短工的小伙计。 但武士彟已经先行听说了他的身份,乃是终南山隐士苏有道的高徒,再看他时,感觉就不同了。他愣是从平凡中看出了许多不平凡的东西。 李鱼微微一笑,端着高人架子,向武士彟拱手道:“这位就是武都督吧?在下终南李鱼,见过都督大驾!” 李鱼说着,向武士彟长长一揖,武士彟快赶两步,双手搀扶,笑容满面地道:“小郎君免礼,呵呵呵,尊师苏先生的大名,武某也是久仰了,今日得见高足,不胜荣幸!” 武士彟搀起李鱼,肃手道:“坐,请坐!” 武士彟挥挥手,侍婢马上过来,给李鱼又换了杯热茶,武士彟和李鱼分主宾落座,笑看着李鱼,问道:“却不知小郎君到本督府上,有何贵干啊?” 李鱼欠身道:“都督客气啦,实不相瞒,在下就是利州人氏,都督辖下的一个百姓。在下曾蒙苏师教诲,在终南山学过些占卜望气之术,今日骤见贵府血气冲宵,掐指一算,便知当有一番大事故。 都督自到任以来,招辑亡叛,抚循老弱,赈其匮乏,开其降首,郡境安宁,颇孚人望,受百姓爱戴之至。李鱼安敢坐视贵府生难而袖手不管,是故冒昧登门,向都督示警!” 武士彟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说实话,他对李鱼虽然礼遇,却也未必就全然信了他的话,也不太相信如此年轻的小子,会有什么道行神通。但要说不信,却也未必,总之是介于半信半疑之间。 此时听李鱼话音儿,显然是说都督府将有血光之灾,武士彟心下不禁狐疑起来:“这小子究竟是信口胡说,还是真有其事?我这可是都督府啊,谁能闯进府来,让我府中生出血光之灾?” 武士彟目光一凝,盯视着李鱼道:“不知本督府上将有什么变故,还请小郎君细说端详?” 李鱼泰然道:“有歹人觊觎贵府,欲行不轨。” 李鱼顿了一顿,道:“贵府二小姐,可是名为华姑?” 武士彟茫然道:“正是!小女华姑,年方九岁,小郎君提她作甚?” 李鱼道:“这一劫,十有**,正应在贵府二小姐身上。” 武士彟神情一紧,忙道:“哎呀!那丫头最是顽皮,常常独自出府玩耍,也不带个随从下人,难道……,既如此,本督命她今日好生待在闺房,不得外出一步,可能化解灾厄?” 武士彟说着,心中暗想:“这厮说是张口就是要钱,再说些玄虚无比的破解之法,只怕就是诳人钱财的神棍了。” 李鱼微微一笑,摇头道:“岂不闻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况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劫,令媛是必须要应的,如果困坐家中,纵然避过了今日,也避不过明日。纵然她避过了,也难保这一劫不会应在贵府其他人身上。” 武士彟心中暗道:“来了,来了,接下来就该向我要钱,提供‘破解’之法了吧?” 武士彟紧张之意顿去,心中暗暗冷笑着,只等李鱼图穷匕现,面上却仍是一副恭谨模样,虚心求教道:“既如此,那么本督该如何化解这一劫呢?却不知需要多少钱财做一场**事,还请小郎君直言!” 李鱼哪知道武士彟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神棍骗子,轻轻摇头道:“做法事无用,也无需花钱。我说过,贵府这一劫,避是避不过去的,只能直面应对。只要有了充分的准备,将制造劫难的人抓获,还怕不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吗?” 武士彟微微张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看了李鱼一眼,心中对他的评价再度一变,重新变得恭谨起来,身形微微向前一探,认真地问道:“还请小郎君指点迷津!” 李鱼笑了一声,道:“都督有所不知,在下就在贵府后山,以养蜂为业,认得贵府二小姐,也因此才看出血光之劫应在她的身上!” 李鱼微微闭上双眼,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阵,又轻轻张开,肃然道:“都督坐镇利州,平定叛乱,身边该有技击高手护侍吧?” 武士彟双眼微微一眯,道:“确有几位剑客、游侠,护侍本督左右!” 李鱼欣然一击掌,道:“这就成了!还请都督拨些高手,扮成家仆,随侍于二小姐左右,引蛇出洞,斩其手足,如此一来,灾厄自可化解!” 李鱼微微一笑,沉声道:“血光之灾,是避不了的!但,应在谁身上,都算是合乎天意了,武都督,你说是吗?” 第039章 李家二宝 ,武士彟如今对李鱼是九成相信,一成犹疑。但李鱼既然说唯有如此方可度此一劫,武士彟也只得信其有,马上着手准备起来。 李鱼之所以建议以华姑为饵,引蛇出洞,也有他自己的考虑。那些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如果只是提醒武士彟提高警觉,这世上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再出了事,怎么办? 况且,不能让武士彟亲眼见证此事,他如何肯相信自己的话,到时候一旦华姑再出事,又或者因为蝴蝶效应,对方动手的目标改作他人,他又不在身边,那时又该如何善后? 至于说让小华姑扮饵,危险自然是有些的,可武士彟是华姑的亲爹,对华姑的保护,还不比自己一个外人更上心?武士彟可是利州都督,一方诸候,身边还能没几个真正的技击高手? 只要武侠小说、民间传奇里才有真正的超卓高手都在庙堂之外、江湖之中的说法,实际上武功绝伦的盖世高手,有几个不为朝廷所用,又或者被封疆大吏们重金延聘为护卫高手?他们辛苦练就一身武艺,就为了啸傲林泉,与草木同朽? 说到大唐的绝世高手,李鱼不禁想起了聂隐娘、公孙大娘、空空儿等传奇人物,这其中有几个与朝廷没有关系?对了,还有他在狱中提到过的此时尚未出生的诗仙李白,李白也是剑术超卓啊,据说李白的师父就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裴旻裴大将军。 李鱼穿好了武士彟送给他的软甲,站在廊下寻思,此刻尚是李世民早期,裴旻将军应该也还没有出世吧?却不知道武士彟豢养的护卫高手,是个什么形象。 他正想着,两个胖瘦得宜、相貌神情也有七八分相仿的少年便从廊下向他走来。这两人一个剑挂左肩,一个剑挂右肩,杏黄剑穗,迎风飘洒,走在左边的少年靠着外侧,风不时撩起他的杏黄剑穗,拂在他的脸上。 于是,原本步伐沉稳、眼神凝重、举手投足,颇有大宗师风范的少年剑客脸上渐渐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恨恨抬手,将那剑穗用力一甩,一时间,大宗师风范荡然无存。 二人走到李鱼身边,上下打量他几眼,眼神中颇含敌意。李鱼看得莫名其妙,自己与这二人并不认识,更无恩怨,为何他们一见自己,就露出厌弃的神情? 但在这两个少年剑客来说,他们这些精通剑技的武人,与精于术法的“法师”,实在是天生的敌人兼竞争对手。 右首那位少年剑客上下打量李鱼几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就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首徒李鱼?” 李鱼无意中听说了这么一个方外高人,信手拈来,就冒认了是自己师傅以便抬身价,其实心虚的很,听这二人一问,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认得那个苏有道,便谦逊地拱手道:“正是在下!” 左首那位少年剑客又被剑穗吹拂到了脸上,他不耐烦地把剑穗拂开,瞪着李鱼道:“瞧你模样,混得并不怎么样嘛!听说,你的正式职业,只是后山上的一个养蜂人?” 李鱼笑了笑,道:“不错!在下虽与师父学过一些趋吉避凶的法门,但凡心未了,不想入山修行。况且,家慈需要我侍奉膝下,所以便回归故里,以养蜂为业了。” 两位少年剑客听他一直很是谦逊,脸上的神气便缓和了一些,左首少年剑客向他拱一拱手,大大咧咧地道:“本人李伯皓!”又往旁边那少年一指:“这是我二弟伯轩!” 李鱼笑道:“原来是本家,我也姓李。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就已成为名剑客了,失敬失敬!” “诶~~~,别套近乎!” 李伯轩伸手阻止:“我们这个李,和你这个李,可是八竿子都打着不着!” 李伯皓高傲地挺起了胸膛:“我们两兄弟,出身陇西李氏!” 李伯轩道:“你没看出来吧?虽然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我们身为剑客,就是要低调,要身无长物,干净俐落,如此才能来去如飞、剑法凌厉,所以单凭衣装,你是看不出来的。” 尼玛,老子看不出来? 李鱼很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他们的衣装确实很朴素,一点花里呼哨的颜色和绣花都没有,但他们的衣服质料是只有贵族才能穿、也才有钱买的鱼牙绸,衣领衣袖上还有暗纹和隐纹,这样的一件衣服光做出来就得两年功夫。 还有他们脚上那双胡式的勾头鞋,质料明显是上等的小牛皮,做出一双最快得半年,一双靴子的价钱怕不得两吊大钱,他们这一行身头,顶得普通百姓三年不吃不喝的收入,这也叫低调? 李伯皓道:“奈何世间以衣貌取人的俗人甚多,我们既出身陇西李氏,总不能叫人看轻了,我们自己是无所谓,折辱了出身门庭可是要让祖宗蒙羞的。” 李伯轩洋洋得意道:“所以,我们只往腰带上镶了些猫儿眼做饰物,你看,你看,我的猫儿眼,紫色的!” 两兄弟大概是不只对人显摆过一回了,不约而同地挺起了大胯,给李鱼看他们那条特别骚包的腰带,上边的猫儿眼宝石哪是一块啊,是密密匝匝一大片,简直要晃瞎了李鱼的钛合金狗眼。 这尼玛简直是土豪速成终极技能啊!李鱼现在还是一只土鳖,学不来的!但李鱼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两兄弟,虽然他们有些烧包,但并不惹人厌,性情其实更是直爽的有趣。 李鱼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其实都最讨厌那种不阴不阳、口是心非的人,你想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悲愤愁,你得用心观察、用心去猜,李鱼找女朋友都懒得找这种林黛玉型多愁善感妹,何况与他人相处,累不累! 李鱼笑了笑,道:“两位仁兄,果然都是趣人!” 李伯轩疑惑地看了看他大哥:“不是雅人吗?怎么是趣人?何为趣人?” 李伯皓摸着下巴沉吟道:“想来是指有趣的雅人。” 好学的李伯轩正想对李鱼打破砂锅问到底,房门一开,武士彟牵着华姑的手走了出来。华姑此时体态憨肥,圆滚滚的像只小熊猫,那副模样不禁看直了李鱼的眼睛。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武士彟见李鱼一脸惊讶,会意地笑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时间,实在无从去找小女能穿的软甲,只好找些制作软甲的材料,添塞在衣袍之间!” 华姑嘟着小嘴儿,愤愤地向李鱼告状:“阿爹给我套了四层背心,腿上也裹了三层,好沉呐!人家都快走不到路了。又是皮子又是金丝的,我已经喘不上气儿啦~” 华姑说着,还夸张地大口喘息了几下。 华姑所说的软甲背心的金丝,倒不是用黄金做的,是指用细金属丝编织而成穿在衣服里边的一种软甲,有点像是欧洲锁子甲的迷你牌,是一种高档货,普通级别的官校是绝对穿不起的。而华姑身上现在连绑带穿的,何止是一层,难怪弄得她步履艰难。 李鱼哭笑不得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这可不行啊!华姑这样子出去,恐怕马上就被人识破有备了。” 李伯皓李伯轩两兄弟也傲然挺起胸膛,飒然冷笑:“世伯,何必如此呢,有我两兄弟在,谁人伤得了二小姐。” 武士彟一瞧二人模样,登时勃然大怒:“尔等两个痴汉,我叫你们打扮朴实一些,扮作寻常家仆,你们如今这样一身打扮,哪个眼瞎才会把你们当成仆役家丁?回去,换!” “喔!”李氏两兄弟胸脯儿一塌,灰溜溜地掉头离去。 注:唐朝时候,兄对弟也习惯称哥,排行第几就叫几哥,甚至对父亲也有称,几哥的,不过类似这种古代风俗我就不严瑾照搬了,以照顾今人理解习惯为宜。 第040章 李鱼张网 ,李鱼趁机说服武士彟:“大都督,这样真的不行呀!且不说会打草惊蛇,而且二小姐穿着如此累赘,真要遇到危险,反而不易逃脱啊!” 武士彟迟疑起来:“这个……” 华姑趁机艰难迈步,往屋里走去:“脱了脱了,赶紧脱了。我武士彟已经失宠,实则也是不然,李世民对武士彟其实也极其信任,否则也不会因为利州都督李孝常谋反,而把武士彟派至利州收拾残局,并给予他三府兵权了。 而且武士彟在利州任上,因其政绩,也曾受到过李世民的一再嘉奖。如此一位开国元勋,受到先后两任皇帝重用、信任的封疆大吏,虽然锋芒内敛,但一旦动怒,却也似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寒扑面! 如今有人打起了他家人的主意,武士彟是真的怒了。 李鱼向武士彟点点头,又看了李伯皓兄弟二人一眼,牵着华姑的手向后门走去。 李鱼和华姑先出了后门,往门口一站,抬眼望去,但见金黄灿烂,蔓延无尽,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 李鱼不动声色地对藏身门后的李伯皓和李伯轩道:“歹徒应有三人,两个埋伏在花田之中,一个藏身在我左侧一棵大树之上。先动手的,是藏在花田中的两个,还请两位剑客注意了!” 李伯轩奇道:“咦?你怎知道?” 华姑也学着李鱼,头也不回,眺目远望,却小声张口说道:“伯轩哥哥真是个笨蛋,李鱼哥哥会道法,会算嘛!” 李伯轩揉了揉鼻子,悻悻地没有说话。李伯皓睨了二弟一眼,心道:“幸好我没问出口!” 李鱼顿了一顿,便牵着华姑的手向前走去。李伯皓和李伯轩也踱出了后门儿,往左右门边一倚,做出一副无所事事的守门家丁模样。华姑走着,好奇地抬头看了李鱼一眼,道:“李鱼哥哥,真的有人想杀我?” 李鱼点点头,小声道:“嗯!不过,你小小年纪,哪有什么仇人。我猜,是有人对你父亲怀恨在心,却又不敢向他下手,所以才想杀你泄愤!” 华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欺软怕硬,下作小人!” 李鱼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怕么?” 华姑仰起脸儿来,向他甜甜一笑:“李鱼哥哥不会让我受伤的,对不对?” 那小脸儿迎着阳光,比鲜花还要灿烂,李鱼不禁心中一暖,用力点点头道:“嗯!你放心,李鱼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华姑放心地点点头,看来世人对玄奇之术的信任远在武功之上,就因为相信李鱼确是山中隐士苏有道的高徒,精擅方术道法,就连这年方九岁的小丫头,也相信李鱼一定有手段护她周全。 实际上,李鱼也确实有这样的手段,为了以防万一,李鱼已经把宙轮系到了左手腕上,手指时时捏着宙轮,随时准备发动“回档”技能呢。 华姑左顾右盼一番,对李鱼小声道:“李鱼哥哥,你说的大坏蛋就藏在两边吗?” 李鱼抬头看看天色,对华姑道:“不错,此时他们就藏在两侧花田中,小心一些,别走太远!” 李鱼看天色确定的时间,就是上次被杀的时间,;因为在已经倒档的时间内,他是无法再次倒档的,所以如在这段时间他被人杀了,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所以,他一直捱到时间到了,这才出门。 不过,上一次他是在外面等着华姑,后门外也没站着两个家丁,凶手会不会为此调整动手的时机,他也不是十分确定。 李鱼刚说到这里,一旁花田中抽冷子站出一个人影来,把李鱼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就要启动宙轮,再来一次穿越之旅。 第041章 准时来战 ,油菜花田中陡然跳出一人,不只李鱼吓了一跳,华姑也吓了一跳,因为早知今日有人要杀她,华姑心中早已有些紧张,甚至还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李鱼大骇,那两个杀人本不该藏身于这个地点的啊,难不成因为自己逆转时空,也影响到他们的抉择了。幸好李鱼眼尖,一眼看去,从那矮墩墩的身材,认出是他的养蜂师傅管平潮,藏在袖中的左手才没启动宙轮。 管平潮揪着李鱼的衣襟,怒不可遏,大骂道:“蝇蚋鼠辈!混账忘八!枉费老郭一番心思,时至此刻,日将西斜,你才悠哉而来,还学什么养蜂!枉你老母在堂,死狗奴不好做营生,还想学措大一般逍遥自在?真真憨獠夜叉(不孝子)也!” 李鱼暗自苦笑,好端端地,被管师傅骂了三回了。奇的是,明明时空倒流,光景重演,偏生这位管师傅骂人,就没一回重样儿的,难不成管老师骂人全凭心情,随时发挥的么? 李鱼干笑着挡开管平潮的手,解释道:“管师息怒,弟子实有难言之隐……” 管平潮愤怒地道:“呸!难言之隐个屁!市井小儿,不当人子!依老夫看,你便连一介田舍奴,也不配去做!只当做一个花腿闲汉,无赖泼皮,混吃等死罢了!” 后宅门口,李伯皓兄弟二人突见异动,本已冲出两步,待见是养蜂师傅教徒弟,又下意识地站住。 后宅门内,潘氏急匆匆地赶来,被武士彟一把拦住,沉下脸色道:“你要做什么?” 潘氏急急福礼道:“大老爷,奴家刚刚听说,我那孩儿要出去引诱什么杀手,不知可有此事?” 潘氏是从嘴快的内府丫环口中获悉其事的,具体详情她也不清楚,只是大概听说自己的儿子可能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儿,潘氏吓坏了,急匆匆地就赶了来,连对武都督的畏惧都淡了很多。 武士彟一怔,道:“你儿子?你说的是李鱼?” 潘氏急急点头道:“是啊!李鱼正是我儿,大老爷您见过他了?” 武士彟这才知道李鱼是自家一个针线仆妇的儿子,不过他之前业已听李鱼坦承过,他就是利州人氏,所从事的也不是什么高贵职业,倒也并未如何惊奇。但是事涉自己女儿,武士彟不禁犹豫,是否该对潘氏说明真情。 恰在此时,管平潮好死不死地从油菜花田里蹦了出来,气极败坏地训起了徒弟,而李伯皓兄弟二人也险些因此暴露,武士彟正担心这些举动会引起刺客的警觉,念头一转,便收回了手,微笑道:“确有此事,但也没甚么危险,你看……” 武士彟将手一摆,让潘氏娘子看看隐藏在内墙两侧手执刀枪的许多家兵,又往半掩的门外一指,道:“外边还有两个高手,乃关中赫赫有名的游侠儿,本督连自己的女儿都送出去了,若真有危险,岂会让她冒险呢。” 武士彟为了避免潘娇娇惹是生非,先对她大加安慰一番,这才一挥手道:“你若不放心,就出去看看吧。等此事了结,对令郎,本督一定会大加犒赏的!谨慎一些,切莫惊动了歹人!否则……” 武士彟又给潘娇娇加灌了一碗迷汤,这才一挥手,让她出去。武士彟是琢磨让潘娇娇出去,更容易打消刺客的警觉,但也怕潘娇娇弄巧成拙,这才大棒加胡萝卜,软硬兼施了一番。 潘娇娇思及儿子,哪有余暇领会他话中深意,一见武都督摆手放心,赶紧一提裙袂,就撞出了院门。 潘娇娇冲出后院,就见管平潮正扯着李鱼的衣领颇口大骂。管师傅也真是气的狠了,这才刚收的徒弟,就敢如此散漫,若不教训一番,那还得了? 其实管师傅别看嘴巴毒一些,人还是很好的,旁人带徒弟,打骂是家常便饭,似那位长安城道德坊勾栏园的美髯公康班主教徒弟,那可是下手太重,曾经打死过人的。 但潘娇娇宠儿子也是宠出了一定的境界,一瞧儿子挨骂,赶紧冲了上去,一时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被师傅骂就是很危险的事,只管架开管平潮,陪笑道:“管师傅,消消气,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啊!” 管平潮常在武家后山放蜂,倒是认得潘娇娇,恨恨地道:“孩子?他就是八十岁了,在你眼中,也是孩子!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如此不踏实,管某可教不了这样的徒弟,带走!带走!你把他带走,我不教了!” “别别别,管师傅,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啊!” 潘娇娇慌了,她既不想儿子挨骂,又怕儿子失去学手艺的机会,忙向左右一看,一扯管平潮的衣袖,向他递个眼色,低声道:“管师傅,奴家有几句体己话,请这边说。” 管平潮迷迷糊糊地就被潘娇娇扯进了花田,潘娇娇探头往外看看,见已足以遮住自己动作,便管过身去扯自己腰带。管师傅吓了一跳,瞧她一副宽衣解带的模样,心中只想:“哎呀,潘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 要说这潘娇娇,才只三十多岁,姿色也颇为不俗,虽说稍胖了些,但也风韵犹存,管师傅不由得心口野猪乱撞了。他正想入非非,就见潘娇娇已然转过身来,蹭地一下,将除去油纸的小半个猪头擎在手中。 管平潮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潘……潘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眼下已经到了下午,快要回家了,潘娘子已经又顺了一块肥猪肉,打算给儿子补养身体,此时正好拿来借花献佛。她满脸堆笑地把猪头递向管平潮,一迭声地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管师傅笑纳。犬子贪玩了些,回去奴家就教训他,管师傅您费心……” 潘娘子刚说到这里,花田外刀光剑影已经闪起。两个刺客先前确实被李鱼从后宅里出来,门口又站了两个家仆的事儿给惊了一下,这与他们之前踩底所见可不相同啊。及至潘娘子赶来,两个刺客终于放下心来,猝然出手了。 李鱼虽然好奇老娘扯着管师傅进花田干什么,可他却未忘了有杀手环伺在侧的事儿,两个杀手一动,李鱼就已警觉,立即一推华姑,喝道:“快走!”同时擎出袖中所藏的两柄解腕刀,迎向两个刺客。 大门处,李氏两剑客已经拔剑在手,脚下如飞地冲来,李鱼胆气顿壮,后顾之忧既解,他便主动迎向两个刺客。之前李鱼拜师十八人,练就的极扎实的基本功,已经在他反复回忆之下彻底融汇贯通,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第042章 野蛮冲撞VS致盲术 ,“开!” 解腕刀当然不及刺客的长刀势大力沉,而且以短迎长更加的凶险,李鱼紧握短刃扑上时,在旁人眼中看来,仿佛他空着双手,以空手入白刃,潘娇娇吓得尖叫一声,脸色苍白。 却听“铿”地一声响,火花四溅,杀手劈来的一刀居然被李鱼重量不及其刀一小半的解腕刀给撞开了。 李鱼拜过十八位师父,都是市井间有一技之长但绝对称不上高手的人物,但李鱼随这十八个人习其所长,手眼身法步的基本功却是极其扎实,甚至超过了不少名噪一声以技击见长的江湖游侠。 方才他这一刀,就是活用了人屠郭怒的砍头刀法,鬼头刀虽然沉重,可人的骨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砍断的,如何使用、如何运刀,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便会如疱丁解牛一般,以巧胜拙,以弱胜强。 李鱼这一刀正迎在刺客这一刀下来力最弱、势最薄的部位,居然把势雄力浑的一刀轻松挑起。李鱼原本也暗捏一把冷汗,待见一招奏效,胆气顿壮,胆气一壮,手下便稳,李鱼两口解腕刀上下翻飞,仿佛两条小银鱼儿攸忽来去,穿梭往复,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鱼的刀并不花哨,但极其凶狠、实用、简单、快捷,其实如果有一位上千年后的用刀的特种兵高手瞧见,大概会错以为李鱼也是一位擅长近身搏斗,以军匕取人要害,一招毙敌、招招狠辣的用刀高手了。 但是与李鱼交手的刺客却没有这种觉悟,他原本以为一刀就能劈断李鱼的解腕刀,将他的人也一刀两断,谁料手中的大刀居然被那小巧的解腕刀一下子给弹了起来。 而李鱼既然以短迎长,也不敢拉开距离,趁这一招先机,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两口刀上下翻飞,刺客只觉这里一疼、那里一痛,竟然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等另一名刺客冲上前来解围,一刀迫退李鱼,这刺客颊上腮上三五道刀痕,身上、臂上七八道伤痕,尤其是腹部中的一刀,鲜血汩汩而出,因为有衣服掩着,还看不出伤有多重,但他隐隐觉得,若再一使力,只怕肠子就要流了出来,不禁捂着肚子倒退两步,惊恐地看向李鱼。 “原来我的身手这么好!”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全无伤处,手中两口刀都在滴血,李鱼也是又惊又喜。他这身本领毕竟是融合于土著李鱼的本领,之前从未想之、也从未用过,仓促之间难免不能熟练。 尤其是心志胆气,这个一旦弱了,十成功夫连两成都发挥不出来。如今他不用担心华姑安危,又有李伯皓李伯轩这对大剑客相助,一身技击之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竟然大收奇效。 “点子扎手,一起作了他!”受伤的刺客又惊又怒,一手摁着腹部,一刀指向李鱼,大喝一声,便冲上来。而另一名刺客也马上与之配合,双刀合璧,左右夹击。 李鱼大喝一声,攥紧两口解腕尖刀就迎了上去。以短兵器对长兵器,越怕越避越危险,也就是俗话儿说的越怕死死的越快。而一旦逼到近身,对方的长兵器无法发挥,任它看着再可怕,也难真正伤及于你。 李鱼懂得这个道理,自然迎难而上。但李鱼刚刚猱身而上,双方兵器还未接触,突然又是一声大叫,右腿一跌,左臂外甩,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口长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李鱼刚一及地,就咕噜噜地翻了出去,跌扑滚趟,翻出一丈多远,腾地一下又跳了起来。 就在李鱼叠右腿、甩左臂,脱离战圈的刹那,李氏双雄杀到了。李伯皓、李伯轩两兄弟剑尖抖出碗口大的剑花,擦着两个刺客的脸颊刺了过去,并未伤及二人要害,但二人脸上却陡然出现几道交错绞拧的剑伤,疼得二人大叫一声,倏然左右分开。 难怪李鱼突然以那么古怪的姿势倒摔出去,如果他当时猱身而进,撞进二人怀里,恐怕不是破了相,就是被两位大剑客削去头皮,这俩夯货冲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李氏双雄一剑得手,两口剑分向左右望空一扬,呈45度角斜扬空中,剑尖上的血甩了出去,剑身锃亮,居然滴血不染,果然是两口品质上好的宝剑。 李伯皓剑尖上的鲜血一甩,正洒在呆站在油菜花田的管师傅脸上,管师傅舔了舔嘴唇,有些咸腥,伸手一摸,满脸是血,吓得管平潮“嗷”地一声怪叫:“杀人啦!” 管平潮撒腿就跑,匆忙之间居然还没忘了提着他的那块猪头肉。但见油菜花田上方一阵金浪波动,管师傅不辨西东地亡命逃开了。 李氏双雄摆了个潇洒漂亮的亮剑式,李伯轩朗声道:“李某剑下不斩无名之鬼,尔等报上名来!” 捂着肚子的刺客勃然大怒,破口骂道:“去你娘的!”单臂一挥大刀,便向李伯轩劈去。 李伯轩一手负在身后,跳舞般飘逸潇洒地退了一步,手腕轻抖,一口剑无比轻灵,就听“叮叮叮叮叮……”一连串悦耳的轻响,那刺客怔了怔,愕然发现自己欲扬起劈落的刀居然还握在手上,半屈着手臂,还未劈出去。 李鱼站在一旁看得清楚,李伯轩这几剑,看似轻灵,但是每次都在那刺客将欲扬刀时,剁在刀锷部、点在刀根处,将他欲扬之刀的力一次次卸去,此等手法着实高妙,眼力也必须一等一的高明。 李鱼顿时对李伯轩于骚包之外又多了一层认识,原来此人确实大有本领。不过……也对!如果他空有一份会耍宝的本事,想那武士彟何等样人,岂会让他留在身边滥竽充数。 李伯轩将那刺客刀势卸尽,笑嘻嘻地道:“现在肯报名了么?” 李伯皓眉头一皱,道:“二弟跟他废什么话,一剑杀了了事!” 机灵地躲在一旁油菜花田边上,随时准备溜进花田逃命的华姑跳起来叫道:“伯轩哥哥,抓活的!抓活的!” 李伯皓把剑一横,缓缓外指,剑尖点向自己当面的刺客,傲然道:“活的在这里!” 那刺客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顿时大怒,冷笑道:“狂妄!” 刺客说罢,一口刀舞成了匹练一般,呼啸着向李伯皓卷去。他方才见李伯轩出手,已知这兄弟二人剑法高明,所以先发制人,利用自己刀沉势猛的优点,主动发起了攻击。 李伯皓剑法虽然高明,可是与其硬碰,必然会让轻灵的剑身折断,是以一边运剑抵挡,卸其力道,一边从容后退。 技击之术并非要一味地只管进攻,闪躲腾挪、进退规避本也是技击的技巧,李伯皓这么做并非是弱了他,但那刺客却另有打算。 他连连挥刀,刀势虽猛,却不能持久,也知道久战必然不敌李伯皓,所以只是故作声势地佯攻而已,一连几刀迫退李伯皓,他突然一声长笑,反手一刀,呼啸着砍向华姑。 这一招变生肘腋,李鱼技击经验不足,毫无警觉,仓促间只吓出一身冷汗,却已来不及去解救,华姑本以为自己一方帮手不断出现,也是警惕心渐消,一时间也来不及逃脱了。 但李伯皓似乎早有戒备,居然大笑一声,倏然冲近,“叮”地一剑正刺在刺客的刀身上,将那一刀挑向长空,刺客这一刀已是用尽了全力,但使力方向一变,牵动他的身体,他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出两步。 李伯皓手腕一抖,一道剑光自刺客膝弯划过,伴着他的一声大喝:“跪下!”那刺客居然就真的“卟嗵”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旋即,寒光闪闪一口长剑就压在了他的颈上。 李伯皓大笑:“小爷说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如何?” 李大英雄睥睨四顾间,远处树上突然跃下一人,他双腿用力一蹬,蹬得大树一树花叶飘飞,已然人刀合一,猛扑过来。 从那大树的位置到李鱼等人的所在,如果划一条直线的话,会把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切出一个等边三角形,也就是说那人直线冲过来,是要穿过油菜花田的。但是李宏杰居然真就像是冲开了金色海浪的一艘快艇,呼啸而至,沿途花朵被他周身劲气冲撞,扬得漫天都是。 李鱼大骇,不由自主地叫道:“小心啦!第三个刺……” 李鱼还未说完,李氏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只不过二说的话却不尽相同。李伯皓大笑道:“终于出手了!”,李伯轩说的是:“等的就是你!” 两兄弟一手持剑,一手探向腰间,再向外一扬时,两条镶满了猫儿眼宝石的腰带已经像二人转演员耍弄的大手帕一样,在二人手中转动成了一个大圆盘。 问题是二人这条腰带可是镶满了宝石的,有一点光就会光怪陆离,眩人眼目,何况此时夕阳正艳,刹那间无数猫儿眼闪烁迷离,晃得李宏杰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宏杰目不视物,如何还能伤人?但他冲势太过凶猛,李氏兄弟用的是轻灵兵刃,却也不敢硬接,两兄弟身形一侧,李宏杰就像一头野猪似的冲了过去,一头撞进了油菜花田。 但见油菜花田上面又是一阵花瓣纷飞,波浪渐渐远去。原来这李宏杰倒也机灵,突袭无功,他也知道再回头也不过是自取灭亡,干脆借着这一冲之力继续往前逃,迅速脱离了战场。 远处油菜花田中马上传出了管师傅的一声惊叫:“救命啊!杀人啦!” 旋即就见一道“波浪”继续向前,一直冲向山顶,另一道“波浪”滚滚向前,横着跑开,想来是躲进花田深处的管师傅骤然碰到了李宏杰,骇得逃命去了,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依旧提着猪头肉。 这一幕变化,只看得李鱼目瞪口呆,望着李氏兄弟笑嘻嘻缠回腰间的宝石腰带,李鱼心道:“真尼玛城会玩啊!原来他们的腰带不仅用来炫富,还能‘致盲’!那刺客的“野蛮冲撞”碰上‘致盲’,这还能玩吗?” 第043章 装上瘾了 ,两个刺客一个伤了腹部,一个伤了膝弯,在李氏兄弟的掌握之下如何还能够逃脱,当即被他们制住。 武士彟到底是带过兵的人,一见这边危机已经解除,马上将华姑和李鱼等人带回宅去,早已调动至左近埋伏的折冲府兵冲出来,漫山遍野地搜索开去,提防另有刺客埋伏,都督府里也正式加强了戒备。 花厅之中,武士彟笑容可掬地请李鱼上座了。虽然李鱼如今还是都督府一个仆妇的儿子,但是对这等通晓天人术的高人,武士彟可是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郎君学究天下,能知过去未来,本督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双方落座,武士彟便对李鱼翘起了大指,赞不绝口,目光一转,又看向拘谨不安地坐在那儿的潘娇娇,武士彟客气地道:“潘娘子,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恭喜!恭喜!” 潘娇娇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何时学了这样一身神通,但儿子只要有出息,她这做娘的就比什么都开心。当下眉开眼笑地道:“都督老爷您过奖了,您说小儿有出息,那……那他一定就是个有出息的人了。” 武士彟开怀大笑,道:“潘娘子真是个趣人,这番话好不风趣。” 潘娇娇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有趣了,只是陪着笑,看看自己儿子,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开心到极处,鼻子都有点发酸,总想掉下泪来。 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许多大道理,反正现在连高不可及的都督大老爷都夸奖自己的儿子了,那自己的儿子一定就是个很出色的人,人家都督老爷那是什么眼光?还能看错了不成! 潘娇娇也不需要懂得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些简单的推断,已经足以让她心里乐开了花。何况在这位母亲心里,她的儿子本来就比世上所有的男人全加在一块儿都更优秀。 这时候,华姑换好了衣衫,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脆生生地叫道:“阿爹、李鱼哥哥!”她跑过来,却没凑到父亲身边,而是腻到了李鱼身边,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臂,显得极是亲昵。 随后,雍容妩媚的杨氏、明眸皓齿的武顺大小姐,以及由奶妈子抱着的三丫头秀姑便一起进了屋。潘娇娇平素只能远远地望夫人和大小姐一眼,如今突然与之共处一堂,登时拘谨地站了起来。 李鱼见母亲站起,便也随之站起,众人又是好一番客套,这才各自落座。这时候,李伯皓迈步进了大堂。 方才提了两个刺客回府,两兄弟立即摩拳擦掌地前去审问了。这两个刺客本就是山贼,纥干承基兵败入山沦为山贼后,兼并了他们的山寨,从此成了纥干承基的手下。 纥干承基吩咐李宏杰挑两个手尾干净的兄弟,指的就是这种非嫡系、对其所知有限,甚至不知道他这位大当家的形容相貌等详细底细的人,两个人自然也说不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仅能招待是受纥干承基差遣,杀武家的人泄愤。 李伯皓走到武士彟身边,低低耳语几句,武士彟脸色便是一沉,冷冷地道:“纥干承基,哼!” 华姑眸波一闪,问道:“阿爹,是那个大山贼头子,寻咱们武家的麻烦?” 武士彟沉声道:“不错!李孝常虽非死在我的手上,但纥干承基无路可逃,被迫上山为贼,却是爹爹的手笔。此獠已经恨上我们武家了,今后你等出入,须得小心,必须有侍卫陪同,方可出门!” 华姑吐了吐舌头,却未再说什么。 武士彟又看向李鱼,阴沉的脸色顿时便化作和煦的春风:“啊!李家小郎君,你一身本领,埋没于市井之间,未免可惜了。本督有心延请于你,入幕我府,不知你意下如何?” 武士彟虽非一方节度,但身为一方大都督,同样有自己的幕府。而无论学文还是学武的人,其实大都很喜欢入幕,因为它是官府公员的强力补充,入了幕府同样算是为官了,但又不像正式的朝廷公员一般拘束严谨。 潘娇娇一听大都督要请她的儿子入幕,当真是喜出望外,忘形之间,差点儿脱口替儿子答应了。不料李鱼却未见喜色,反而沉吟起来。 武士彟请他入幕,不过是看中他“能掐会算”的本领了,但他哪里真的懂得占卜算卦,就算他不嫌麻烦,想做个料事如神的活神仙,不厌其烦地反复“倒档”,他能“提前预知”的也不过就是一天之前的事情。 一方封疆大吏,不知有多少军国大事需要幕僚为之参谋筹划,而这些事情都是要有敏锐的眼光,能够看到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形势变化才行,他这个活神仙一旦入幕,恐怕立马就得露怯。 再者说,皇帝赦延今年死囚一年寿命的事儿,恐怕用不了多久也该传到此地了,到时候死囚的身份曝光,他纵然再有本领,武士彟又岂能请一个死囚为幕僚?更何况,一旦被拴在幕府,他又如何逃出法网? 前后因果、利害得失一旦想定,李鱼的心便稳了下来,他缓缓抬头,目光清澈、神情安闲,向武士彟恬淡地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瞒都督,只因家慈在堂,小子才告别师门回归故里,侍奉于母亲膝下。 但小子从未忘记师父的教诲,软红十丈,大千世界,未尝不是锤炼我志、洗涤我心的一种修行。一旦入幕,俗事缠身,恐怕小子就要迷失了自己。一箪食、一瓢饮、虽在陋巷而不改其乐,才是小子的志向啊。” 武士彟一听,顿时肃然起敬,瞧瞧人家,这才是高人风范啊! 一向对术士有所敌意的李伯皓再度望向李鱼时,眼神儿也是大不相同了。如此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与之一比,自己哥儿俩简直是俗不可耐。 小丫头华姑、甚至她那个温婉好羞姿容娈丽的姐姐武顺,都用无比敬仰崇拜的目光看着李鱼,李鱼心中登时飘飘然起来,这个x装的,我给自己99分,多给一分我怕太骄傲啊,哈哈…… 第044章 母以子贵 ,“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那么傻!都督老爷请你入幕,那是何等的荣耀。一旦入幕为官,辅佐武大都督,你就吃香的喝辣的,瘸子穿大衫,抖起来啦!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一离开都督府,潘娇娇就恨铁不成钢地骂起了儿子。她是真气呀,这是多好的机会,李家的祖坟得冒多少青烟,才能成就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后代,加入利州都督的幕府,那可是大富大贵呀。 偏生这混账儿子不争气,管他是什么活神仙,在母亲眼里,那就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乎,潘娇娇一路走一路骂,说着说着食指就恨恨地在李鱼额头戳那么一记,戳得李鱼头昏脑胀。 “娘,不是孩儿不肯答应,是师父说过,要潜心修行,术法才有效,我一旦做了官,整天忙于公事应酬,这术法就不灵了嘛!”李鱼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抬出便宜师父苏有道来搪塞。 “怎么就会不灵了?若是不能为官,不能大富大贵,那学这本事何用?你师父一定是吓唬你的,怕你耽于享乐,不肯好好用功。”潘娇娇正愤愤然地教训着儿子,迎面郭怒走了过来。 “李鱼,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害我傍晚还得再来一趟!啊,潘娘子!”郭怒这才看到李鱼是与母亲一起回来的,忙向潘娇娇抱了抱拳。 奇妙的是,郭怒的人屠气场,越是男人越能感受强烈,反而是女人,不会觉得他有多么凶恶狰狞,过。 潘娇娇道:“那后一个男人,还给她留下一儿一女吧?我儿可还娶过媳妇呢,怎么能要她,她是嫁过两回的妇人也就罢了,还带着两个孩子。” 潘氏娘子瞟了李鱼一眼,傲娇地扬起下巴,睨着郭怒道:“你可知道我家小鱼儿何等的本领、多大的出息?” 郭怒一脸茫然:“啊?” 潘氏娘子无比荣耀地道:“我们利州大都督武老爷都亲口夸过他的,你知道吗?” 郭怒继续茫然:“啊?” 潘氏娘子脸上放光,道:“都督大老爷还要请我家小鱼儿入幕府为官呢,可我家小鱼儿嫌都督府这座庙小,没答应。这事儿你知道吗?” 郭怒依旧茫然:“啊?” 潘氏娘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就算是黄花大闺女,也得我家鱼儿挑拣挑拣,模样儿啊、身段儿啊、出身啊、家世啊、人品啊、名声啊、性情啊、脾气啊,嫁妆啊,但凡有一样看不上眼,都得再核计着,婚姻大事啊,能随随便便草率决定吗?” 郭怒茫然地看看不可一世的潘娘子,又看看李鱼,这什么世道,怎么一个死囚犯都如此嚣张了? 李鱼向他急急打着眼色,生怕他气极败坏,把自己依旧是一个死囚的真相告诉母亲。 郭怒讷讷地咽了口唾沫,潘氏娘子显摆够了,这才很大度地向郭怒摆了摆手:“算了,你总归是一番好意,奴家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联姻这件事,休要再提。我家鱼儿若是想娶媳妇,只消放个口风儿出去,大姑娘们能从这巷子口一直摆出东门儿去你信不信?” 潘氏娘子摞下这句话,便拉着儿子洋洋得意地拐进了巷子,独留下人屠郭怒风中凌乱。 潘氏娘子拉着儿子一进了巷弄,便又数落起来,待推开院门,一瞧房客余氏正在院中坐着马札做针线,潘氏娘子这才收声,撇下儿子兴冲冲地迎了上去:“余家娘子,做针线呐?” 余氏笑着答应一声道:“做针线呢。潘娘子回来了呀!” “回来了回来了!” 潘娇娇把放在另一个马扎上的小簸箕拿下来放在一边,一屁股坐上去,便兴致勃勃地对余氏道:“余娘子,你有所不知,我家鱼儿不是曾因杀人被押往长安吗?途中啊,他有了一番奇遇,被一位有大神通的师父给收做了徒弟,学了一身的造化。今天呐……” 李鱼苦笑地摇摇头,径直回了房子。老娘以他为荣,他可不好意思听老娘替自己吹嘘。 李鱼进了房间,要关门儿的当口,就见一个老妪从矮墙外经过,潘娇娇一眼看见,登时站了起来:“哟!冯婆婆,这是要出门儿啊!来来来,到院子里头坐坐,我跟你说啊,我们家鱼儿啊……” 李鱼眼见自己老娘冲出院子,跟抢劫似的把那冯婆子架进了院子,摁在马扎上,继续替儿子吹嘘,不禁摇了摇头,把房门轻轻地掩上了。 ********* “失败了?” 化身富绅的纥干承基盘腿坐在书房内,双臂架在膝盖上,一身黑缎绸衣,桀骜气质仿佛一头觅食的黑鹰。 李宏杰一脸懊恼地站在对面,道:“是!武家后山,有一个养蜂少年,居然一身的好功夫,结果……,不过,奇怪的是,武家似乎早已有备,难道咱们走漏了风声?” 纥干承基微微眯了眯双眼,更像一只择肥而噬的苍鹰了:“这是武家的二丫头气数未尽啊!” 他摸了摸络腮的虬髯,嘿地一声道:“杨千叶与我约定,分别打入武府。我是地头蛇,若还被她一个外人拔了头筹,未免脸上无光,看来,我只能另寻他策了!” 纥干承基眼珠一转,向李宏杰招了招手,李宏杰忙俯耳向前,纥干承基对他低语一番,李宏杰听得连连点头。 第045章 奇人李鱼 ,李鱼往竹床上一倒,疲惫感立即扑面而来。今日这场遭遇,不管从精神上还是**上,都给了他太大的刺激,等一切都结束了,兴奋感过去,他才感到有些疲惫。 李鱼枕着手臂躺在榻上,懒洋洋地望着屋明来由。” 青衣老者说罢,推开院门儿进去。他两手空空,年纪又大,潘氏便没怎么害怕,只往儿子身边又凑了凑。 青衣老者在距李鱼三步外站住,又是一个隆重的长揖,声音也放小了,只教这母子二人听见,墙外众人可是听不清楚:“潘娘子,李小郎君,老朽乃任太守府上管家,奉我家主人所命,相请李小郎君过府坐客,还望李小郎君应允!” 潘娇娇惊讶地道:“任太守?你……你说的可是我利州刺史任老爷?” 青衣老者笑微微地道:“正是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欣闻李小郎君乃当世奇人,很想与小郎君结交朋友,不知李小郎君可肯赏个薄面?” 李鱼张大了嘴巴,胯下的小二哥像泄了气儿似的,迅速平静了下去,心中只想:“刺史老爷邀我作甚?难不成他家也有一位二小姐,刚刚被人杀了?” 第046章 李鱼失业了 ,隔壁妙家的人也已被惊动了。妙大叔最先发现的,他一开房门,就发现院门口站着许多人,不时来回走动,有时彼此还要交谈几句,行色诡异,吓得他又赶紧掩了房门,拿马扎笑!” 管平潮汗颜了一把,道:“小郎君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寄于老朽门下,想来只是随意率性的游戏之举,呵!呵呵……” 李鱼莫名其妙地看着管平潮,可怜的管师傅被他看得好不紧张,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几句客套话并不得体,一时间汗都下来了。 管老师擦了擦汗,客气地道:“呃……,老朽还要去放蜂,就不奉陪贵人了!恕罪、恕罪!” 管平潮慌慌张张地走出几步,突又省起一事,忙又转身回来,从蜂箱旁捧起一口黑黝黝的坛子,满脸巴结地对李鱼道:“昨日承蒙令堂馈以猪头,色泽红润,香糯浓醇,咸甜适度,肥而不腻。?将其切片,再佐以芫荽(香菜)、醓醢(肉制酱油)、香醋、姜末、蒜末、花椒、茱萸(代辣椒),味道尤佳……” 李鱼两眼发直地看着管平潮,这货居然还是一个美食家? 管平潮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心更慌了,难不成又夸错了?哎!夸人的话,实在没学过。管平潮也不管那么多了,只把那口沉甸甸的坛子往李鱼手里一塞,干笑道:“在下无以为报,这坛蜂蜜,权当谢礼。呵……告辞!” 管平潮说罢,如蒙大赦般向李鱼拱了拱手,转过身去,分开花枝,片刻功夫就不见了踪影。李鱼捧着一坛子蜂蜜站在那儿,怔怔出神:“这才几天?我就失业啦?” 第047章 修竹林里吹吹箫 ,李鱼根本就没正儿八经做过一次的采蜂人职业就此失去了,看管师傅那副紧张模样,是绝不敢把这尊大神收入门下,叫他跟自己养蜂为业的。 李鱼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神通在身,可他的名字却在利州不断地传播,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都想结识他、甚至巴结他,一时间李家的陋宅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每日里车马不绝,搞得里正老爷都准备向都督府请一笔款子,扩修李鱼家那条巷弄了。 李鱼一直梦想着赚到足够多的钱,让母亲在自己离开后可以衣食无忧,不曾想无心插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了。他成了许多贵人、富人的座上宾,数不清的达官贵人不惜重金请他为自己卜算前程命运。 现在李鱼只要张张嘴,信口胡诌几句,甚至他一句话都不说,只要故作高深地笑一笑,都有人奉上大把银钱,同时也自有聪明人为之做出无数种解读,并且在随后的发展中“印证”他的话。 当袁天罡陪着一路慢腾腾地逍遥快活着的荆王即将抵达利州的时候,李鱼已经成了利州尽人皆知、名声显赫的第一传奇人物,就连在巴蜀一带颇孚人望的袁天罡也不能望其项背了。 毕竟,袁天罡在巴蜀的时候,是火井县的县太爷,是行政官。他不可能整天穿官衣、戴官帽,跑出去装神弄鬼地给人卜算前程,没有包装运作,他的名声在坊间传播的自然也就不够响亮。 李鱼虽然也没有经过刻意的包装,但他有闲功夫啊!何况,李鱼虽然自问没什么商业头脑,但是简单的一些包装他还是会的,于是他的院子里就多了一张茶桌、几张条凳,还有一套茶具。在他门后,放着一个药篓,还有一个药锄。在他床边墙上,则挂了一管竹箫。 现在李鱼没事的时候,就喝喝茶、采采药,修竹林里吹吹箫,过得无比惬意。虽然,他根本不懂什么茶道,也根本不认得几味草药,他药篓里经常采回来的是些蘑菇、野菜和竹笋。至于他的箫,大家只见过他手持竹箫,步姿优雅地步入竹林,却从未有人听过他的箫声。 李鱼,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他的箫声,更是传说中的传说…… ********* 一辆油壁车,四匹青骢马,风尘仆仆地停伫在都督府门前。 武士彟携同两子、三女以及夫人杨氏迎出了大门。 墨白焰躬身掀开车帘儿,杨千叶一袭鹅黄衫子,衬得人比花娇,娉娉婷婷地从车上走下来。 此时的杨千叶,瞧来全无半分武人气质,雾寰云鬓,头上金步摇,一袭鹅黄衫子,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瞧来楚楚可怜。 杨夫人并不认得杨千叶,她年少时其实与杨千叶所冒充的那位杨家女孩的母亲关系亲密,二人虽然差着一辈儿,但年岁相当,所以经常腻在一起,摘花扑蝶、抚琴弄乐。 后来她那闺中腻友生下了女儿,杨夫人倒也见过两面,但最后一面时那孩子也才两岁,如今长成大人,她还如何认得。只是事先已经知道杨千叶就是当年见过的那孩子,想到她早逝的母亲,杨夫人心中一软,眸中先就漾起了泪花儿。 杨夫人快步上前,颤声问道:“你是千叶?” 杨千叶眸中也漾起泪花儿,上前两步,扶住杨夫人的手臂,颤声道:“本家姐姐?” 杨夫人泪花儿滚滚,一把抱住杨千叶:“苦命的妹妹啊,姐姐终于看到你了!” 两个人抱头痛哭,武元庆、武元爽还有武顺兄妹站在旁边,也陪着做出一副悲戚的表情,只是这三兄妹都未成年,压根儿就没经历过隋室巨变,颠沛流离的一幕,根本体会不了她们二人的感情。 至于武家二小姐,如果连两个哥哥也算上,排行第四的华姑,就更加的理解不了母亲与小姨抱头痛哭的感情了,她在一旁转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完全进入了看戏状态。 杨夫人和杨千叶抱头痛哭了一阵,这才缓缓放开怀抱,为她介绍站在一旁的武士彟:“妹妹,这就是姐姐的丈夫,利州都督,姓武,名士彟。你不是外人,叫姐夫就好。” 杨夫人又对武士彟道:“老爷,这就是妾身和你说过的族妹千叶,此番从钱杭辗转而来。” 杨千叶凝睇了武士彟一眼,盈盈地福了一礼,含羞低头:“千叶见过姐夫!” 武士彟忙虚扶一把,哈哈笑道:“自家人,何必拘礼。元庆、元爽、顺儿、华姑、秀姑,你们快上前见过姨娘!” 武元庆、武元爽、武顺和华姑一一上前,拜见小姨。武家最小的娃娃秀姑由奶妈子牵着小手儿,也向杨千叶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小姨!” “哎呀!小家伙真可爱!” 杨千叶泪痕未干,瞧见粉妆玉琢的小秀姑却也是笑逐颜开,忙袖中一摸,取出一方福字美玉,顺手挂在了秀姑颈上,笑道:“小姨送你的,喜不喜欢。” 秀姑摸着颈间美玉,脆生生地道:“喜欢!” 武元庆瞧那美玉质地纯透、玉质温润,心中嘀咕:“娘说这远房亲戚投亲靠友来的,原以为她落魄之极,看起来还有些家底,倒不是个来我家吃白饭的!”想到这里,对这位出手大方、貌相又美的小姨,便多了几分好感。 武士彟哈哈笑道:“好啦,都不要在门口站着了,来来来,咱们回府!” 当下一大家子人,在侍卫簇拥下,回转府中。武士彟走在前面,杨夫人挽着族妹杨千叶的手步行于后,二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谈话,二人都是修长的身材、修长的颈项,低头悄语时,恰似一对优雅的天鹅交颈一般,好一双美丽的并蒂莲华。 杨千叶缓缓入府,此时武府依旧戒备森严,明里暗里常见武士形踪,杨千叶看在眼里,暗暗冷笑:“任你是铜墙铁壁一般所在,本姑娘还不是顺顺当当地走进来了?李鱼?听说此人能掐会算,我倒要瞧瞧,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识得破本姑娘的真正面目!” 第048章 此景很入诗意 ,“你不必说了!” 李家院子里,李鱼坐在茶案后面,淡定地看着面前那位身穿铜钱纹员外袍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这位富家翁是听闻了李鱼的大名后,从义清府风尘仆仆赶来的,名叫夏雨。 李鱼瞟了夏员外仿佛身怀六甲的腰围一眼,淡淡地道:“你想问的不少啊,一问子嗣、二问前程、三问寿元。李某一日只算三卦,每卦只对一人,一人只问一个问题。说吧,你到底是要问子嗣还是问前程,亦或问寿命呢?” 夏员外大惊失色,微微欠着身,向李鱼翘起大拇指:“先生当真奇人也!夏某尚未开口,先生便一目了然了!” 李鱼微微一笑,一目了然倒是未必,不过回档一次的话,想不知道也难。他能洞烛先机,当然是回溯十二时辰的结果。 没完没了地回溯时光,一遍遍重复见过的人、说过的话、经历的事,李鱼觉得很腻味,所以才定下了一天只卜三卦的规矩。 饶是如此,他也不打算当一辈子神棍,未曾回溯时光时,他觉得这很神奇,真的身临其境后,他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无聊,所以他打算赚足了钱就远走高飞,那件神奇的法宝就只用来保命好了,他不打算一直这样活下去。 不过,赚多少才算赚足了钱呢?李鱼现在已经赚了很多钱,足以让他母亲有一个优渥逍遥的晚年。 可他此时就像一个炒股的股民,眼看着那股票不断上涨,虽然只要即时出手落袋为安,就有大古栈翠云廊。” 华姑一听,赶紧扶膝站了起来,雀跃道:“阿爹阿娘要出游么,我也要去!在府上这几天,快要闷坏了。” 墨白焰笑道:“二小姐想要同去,小人可做不得主!” 华姑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去跟阿爹讲!” 华姑趿上鞋子,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杨千叶扭头看向墨白焰:“姐姐、姐夫邀我游翠云廊?” 杨千叶略一沉吟,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很好!我去跟姐姐说说,邀上那位奇人李鱼吧!” 墨白焰登时一惊,他虽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是毕竟只是人间技能,对于能窥测天机的奇人,同样心怀敬畏,这一点并不比坊间百姓强上几分。墨白焰马上道:“姑娘,那李鱼能上窥天机,只怕……” 杨千叶淡淡一笑,道:“放着这样一个人在旁边,而不知其底细,我心中才更加的不安。放心吧,天机不是那么好窥测的,否则他也不会定下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我想,他总不至于一见我面,便来掐算我的身世来历吧!” 墨白焰还想劝阻:“姑娘……” 杨千叶打断他的话,柳眉一剔,淡然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墨师勿需多虑!” 第049章 男人本色 ,李鱼助人为乐,果然收获了助人的快乐,四大盘子纯度极高的金饼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李鱼自然是不会伸手的,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人马上识趣地上前,双手接了过去。 陈飞扬和狗头儿是坊间的两个闲汉,平日里靠打些零杂,赚些小钱度日。若是能攀上个有钱有势的,做了人家的帮闲,那就是他们相对稳定且有前途的工作了。 他们和李鱼本就从小相识,以前的交情也不错,如今李鱼发达了,身边确也缺少两个跑腿答应的小帮闲,于是双方也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不知不觉,这两人就顺理成章地扮起了他的帮闲。 夏员外把重金交付给李鱼后,便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了,夏员外抱着他的大肚腩上了车,犹自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生怕把李鱼告诉他的“生子三定律”给忘掉:“娶寡妇爬山,吃蔬菜水果、牛奶豆腐还有蘑菇……” 夏员外一路念念有词地去了。陈飞扬和狗头儿则把金饼送进房去,交给潘氏保管,潘氏是小李神仙的娘,如今自然是不用再去武家打工的。 李家这套宅子,如今也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只是房中置办了三口很结实的加了四道铁箍的大箱子,用来储放值钱的物件儿。 依照李鱼的说法,纵然富贵了也不能忘本。其实他是不想花那冤枉钱,反正赚够了本儿是要一走了之的,修什么房子,更不用换了。但如此行径看在旁人眼中,却自然更加觉得这是高人风范。 至于陋居的安全性问题,李鱼也不用做太多考虑,如今利州城里谁不知道小李神仙神通广大,已把他传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晓、无所不能了,哪有什么蟊贼鼠窃之辈敢打他的主意。 就连陈飞扬和狗头儿也是一向规规矩矩的,虽然看着那金饼子眼馋,却也不敢趁着进屋的当口儿偷拿一块。 陈飞扬和狗头儿把金饼子交给潘氏,便又回到李鱼身边,情知李鱼赚了这么一大笔钱,回头少不了他们的分润,便也格外地亲热起来。 陈飞扬多少识得几个字,便给李鱼充当了狗头军师的角色,手里捧着几分泥金、绯色、隐隐还有芬芳香气的贴子,一脸神秘地对李鱼道:“小郎君,这几分请柬,你……亲自看看?” 李鱼瞧他一脸诡异,情知必有缘由,便把请柬接了过来。贴子很精致,贴上的字迹也娟透,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笔迹。李鱼嗅了嗅那柬上的芬芳,顺手打开一份,字迹虽是繁体,他不会写,却能认得。 李鱼看了看贴子,点着署名问道:“这位燕双飞燕姑娘,是什么人?” 狗头儿不识字,帮不上大忙,但一听这名字却抢上前来,道:“双飞姑娘?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城北燕员外家大小姐!” “燕员外?”李鱼小时候走街串巷,对本城的富有人家确也知道一些,听他一说,隐约记起,疑惑地道:“燕家大小姐,找我作甚?” 陈飞扬陪笑道:“还不是听了小郎君的本事,想请你代为卜算。女儿家么,问的十有**必是姻缘。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听说这位燕家大小姐诗画双绝,甚有才情,嘿嘿嘿……” 李鱼摇摇头,道:“此等闲事,懒得理会。反正她爹燕员外,定会为她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李鱼把贴子甩回陈飞扬怀中,又拿起一份,请柬上首还贴了五瓣鲜花,异常的艳丽。李鱼把贴子打开,见那署名为“黄鹂儿”,李鱼拈了拈贴子道:“这黄鹂儿又是何许人也!” 狗头儿赶紧又凑上来:“这个我也知道,她是城南俏春阁的当家头牌红姑娘。” 李鱼怔道:“青楼女子?她也要请我卜算婚姻?” 陈飞扬笑道:“自然不是!小郎君,这位黄鹂儿姑娘,是要请小郎君你为她开光的。” 李鱼瞪大了眼睛,奇道:“她又不是店铺开张,开的什么光?” 陈飞扬一脸促狭的笑意,道:“嘿嘿!小郎君,明知故问了不是?黄姑娘虽然不是开店铺的,却也一样是做生意的,谁不想财源广进、宾客如云呐?” 李鱼不想忽悠那良家姑娘,这等便宜钱财却不禁动了心,瞟他一眼道:“她出多少银两请我?” 陈飞扬咧嘴笑起来,用胳膊肘儿拐了李鱼一把,笑道:“小郎君说笑了,黄鹂姑娘做的生意,一向是只进不出的,怎么会付钱给你呢。不过……” 陈飞扬靠进了些,向李鱼挤挤眼:“小郎君你想啊,黄鹂姑娘请你开光,还敢白白劳动你的大驾不成?开光费没有,可她那缠头之资却也免了啊。” 陈飞扬用手挡着嘴巴,神秘地小声道:“黄鹂姑娘说了,只要小郎君你应允。她愿侍奉郎君三晚,管教郎君飘飘欲仙,乐可不支!” 李鱼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真哒?这黄鹂姑娘,貌美么?” 陈飞扬道:“那还用说?俏春阁里的头牌红姑娘啊!肤白奶嫩,细腰长腿、臀圆似月,妙不可言呐,哈哈哈哈……” “你住嘴!” 李鱼突然神色一正,把请柬狠狠地摔回陈飞扬的怀中,正气凛然地道:“我李某是何等样人,竟然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引诱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陈飞扬呆住了,不是吧?前天有位特别有女人味儿的少妇抱着孩子来给她在外地当官的丈夫卜算前程,待她走后,李鱼还主动拉着他,就那妩媚少妇眉眼五官、风流体态品咂了半晌哩,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自己也是因此才投其所好的,怎么突然就一本正经了? 李鱼义正辞严地道:“那几份都是女人家的请柬?统统不看了,以后这种贴子就不要收!记着,你若再犯,李某身边可容不得你这等人了,走开!” 陈飞扬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不知道因为何故,只好唯唯称是,一头雾水地退到一边。 李鱼旋即露出一副和气的笑容,上前一步道:“吉祥姑娘,要出门呐?” 陈飞扬这才发现,妙吉祥俏生生地,正站在他方才位置的身后,登时恍然大悟。 吉祥抿了抿嘴儿,点头道:“嗯,人家要去上工了!” 李鱼连连点头:“好好好!姑娘慢走,从一大早就有人来,没有吵了姑娘休息吧?” 吉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李大哥干嘛这么客气,人家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不碍的。” 李鱼又是连连点头,眼巴巴看着那杨柳小蛮腰儿款款摆动,走出院落,目光如同丝线拴系着似的,还没收回来呢。 李鱼原本可不敢对吉祥生出什么奢望,可他现在有钱了,想法就有些不同了。虽说他对吉祥如今所执行业甚是厌恶,不过,吉祥姑娘有多勤快,对父母有多孝顺,他可是都看在眼里。 吉祥姑娘本质不坏,而且能吃得了苦,一旦真的需要自己跑路,留她照顾母亲,绝对可以放心。而且这年代,名士豪绅、权贵地主,纳聘名妓为妾的蔚为风气,冲着吉祥那俏美无暇的小模样儿,李鱼多少也有点入乡随俗的意思。 更何况,宁要从良女,不娶红杏妻,李鱼也相信,冲着吉祥姑娘的本质,一旦洗净铅华,她绝对能忠诚于丈夫,守身如玉,一生一世。 李鱼眼巴巴地目送吉祥离去的一幕,堪堪被扒门缝儿的余氏看了个清楚。余氏恨恨地一咬牙,暗自嘀咕道:“我说妙龄对李小郎君曲意奉迎,却始终换不来他一个好脸色,原来是这小狐媚子勾搭了人家!” 余氏恨恨地回榻边坐了,再一思量,重重地一拍大腿,道:“早就瞧她不顺眼了,如今更是留她不得!明日我就寻摸一个人家,早早把她嫁出去了事!” 第050章 利州最粗的大腿 ,李鱼收回目光,见陈飞扬犹自一脸惶恐,狗头儿在旁边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便安慰陈飞扬道:“没事,没事,只是当着吉祥姑娘的面儿,你那张嘴巴可得有点儿把门儿的,不要什么都乱说。” 陈飞扬如蒙大赦,连忙道:“是是是!小的晓得了!那这些请柬?” 经这一打岔,李鱼还真没兴趣看了,而且冷静下来一想,权贵富绅争相上门,名妓贵妇逢迎巴结的这一幕,怎么那么眼熟呢?隐约记得,后世中这种人物可出现过不少,但无论他们曾何等风光,最后都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李鱼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李鱼兴致索然地摇摇头,道:“收了吧,她若有诚意,自会再来相请。若她一请我就答应,当我是什么人了?” 陈飞扬陪笑道:“小郎君说的是!” 陈飞扬顿了一顿,又小声试探地道:“小郎君可是喜欢吉祥姑娘?” 李鱼顿时瞪了他一眼,陈飞扬看出李鱼并非真的生气,便涎着脸儿道:“郎君如今是何等身份,若是喜欢,只消开口,还怕妙家不肯答应?” 狗头儿赶紧凑上来,嘿嘿笑道:“是啊郎君,吉祥姑娘现如今在‘张飞居’做舞娘,来日想嫁个体面人家都难。若是郎君青睐于她,还怕妙家不肯将她送与郎君暖被窝么?” 李鱼一怔,急忙问道:“你说什么?吉祥姑娘在‘张飞居’做舞娘?” 狗头儿眨眨眼道:“是……是啊!” 李鱼心中顿时大悦,眼看着一把水灵灵的小白菜叫猪拱了,那种难受劲儿不是男人可不知道。如今既知吉祥只是在大酒楼中做舞娘,李鱼憋闷的胸口一下子舒坦起来。 虽说干舞娘这一行当,整日里灯红酒绿、杯筹交错,意志会渐渐消磨,虚情假意间一旦碰上个顺眼儿的,眉来眼去几番,再收些好处,也难免会有些女子半推半就的与人做下苟且之事,但李鱼相信吉祥既然不曾那般堕落,就不会做这种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也许是因为初到利州城时扮卖酒娘子的吉祥送给他的那温情脉脉的半张胡饼,又或者是为了房后竹林中月光下的那两行清泪,他就是相信。 如今知道吉祥真正所从事的行业,再回想自己当初的错误认定,李鱼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因为太在乎她,所以才因为关心,而做了最坏的判断。 李鱼的心情明显地畅快了起来,他重重地一拍狗头儿的肩膀,笑道:“走!咱们出去找家馆子,一块儿喝两杯!” 陈飞扬和狗头儿是两个酒虫,只是手头一向窘困,很多时候喝不起酒。这时一听李鱼要请吃酒,不禁大喜,连忙答应着就陪他向外走去。 三人刚走到巷间,就见邻居冯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李鱼忙侧身让路,含笑招呼:“冯婆婆回来了啊?” 冯婆子一见李鱼,一张牙都掉光了的嘴巴登时喜得合不拢了:“哈!小鱼儿啊,老婆子正要找你。” 李鱼奇道:“冯婆婆找我做什么?” 冯婆子倒了近前,把拐杖一顿,气呼呼地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小蟊贼,把我老婆子养了快三年的大肥猪给偷走了。老婆子找了许久,都未见下落。小鱼儿啊,你快给婆婆算算,我家那口大肥猪,现如今在哪里?” 李鱼听得一窘,其实类似的事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可为了这么点儿事就回档一次,也就意味着这一天内他做的其他所有事都得从来一遍,实在是不胜其扰。 冯婆婆一瞧李鱼面有难色,不悦道:“怎么,咱们邻里邻居的住着,婆婆就这么点儿小事求你,你都不肯帮忙?” 李鱼低声下气地道:“冯婆婆,不是鱼儿不肯帮忙,只是鱼儿一天只能卜算三卦……” 冯婆婆道:“这才多点事儿,你手指头掐巴掐巴不就算出来了么?难不成还要等明天?要是捱到明天,我家那口肥猪已经被人给宰了、给吃了、给卖了肉了,那可怎么办?” 狗头儿插嘴道:“明日也算不得,十天之内的卜算,都已预约出去了。” 冯婆婆勃然大怒,指着李鱼的鼻子,瘪着嘴儿道:“好哇你,你小子没良心呀你,当初你娘生你,还是老婆子我给你接的生呢,如今这么点小事求你,你就推三阻四,你个钻进钱眼儿的臭小子,早知你如此市侩,当初我老婆子就该不理缠在你脖子上的脐带,活活勒死你小子算啦……” 老婆婆牙齿都没了,激愤之下,喷了李鱼一脸唾沫星子,李鱼满脸苦笑,只得作唾面自干状,低声下气地解释:“婆婆,小鱼儿实在不是不肯帮忙,如今真的是……好啦好啦,你家丢了一口大肥猪是吧,我赔!我赔!” 李鱼急急向陈飞扬递了个眼色,陈飞扬沉着脸儿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悻悻地塞到冯婆子手里。这时节的货币主要是铸钱和丝绸,很多地方还在以物易物,金银并不直接作为货币,但是作为贵金属,它是可以抵算成钱的。 冯婆子接过金叶子,塞进嘴里舔了舔。金比铜软,所以普通老百姓识别黄金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咬,老婆子没有牙,咬是不成了,但她还可以舔,因为纯度高的金子会微微有那么一点儿甜味。 冯婆子舔了舔,满意地咂巴了一下嘴儿,嘟囔道:“这还差不多儿!” 冯婆子把拐棍儿一抖,拄在手里,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还横了李鱼一眼:“哼!小神仙!在我老婆子面前,你可别摆谱儿,当初你还是老婆子我接生的呢,你光着腚的样子,老婆子都见过……” 李鱼陪着笑候那老婆子晃也晃的过去,这才擦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仰天长叹:“老子终于明白布衣起家的皇帝们为何都比官二代出身的皇帝们喜欢杀功臣了。摊上这样的主儿,搁谁也受不了啊!” 狗头儿虚心求教道:“小郎君这话玄妙的很,我有些听不明白,可否说的浅白一些呢?” 李鱼瞪他一眼道:“滚!” 狗头儿点头哈腰地道:“这个就浅白的多了!”说着便屁颠屁颠地往前走。 三个人刚走到门口,恰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使马的车子不多见,可这辆车子不但使的是马,马车上还打着官幡:利州都督府。 李鱼抬头一瞧,不认得那车把式,可那车把式却认识他,立即跳下马车,唱个肥喏道:“小李神仙,你来得正好!我家老爷有请小李神仙同游剑阁古栈翠云廊,特遣小的前来迎接!” 狗头儿耀武扬威道:“我家小郎君今天没……” “空”字还没说出口,他屁股上就挨了李鱼一脚,李鱼低声骂道:“双飞姑娘家不去也就算了,黄鹂姑娘那儿也不着急。可这利州最粗的一条大腿也不急着去抱,你是想哪样啊你?” 第051章 与美同行 ,一听武士彟相邀,李鱼不敢怠慢,当即撇下陈飞扬和狗头,登上马车赶往武府。 武府前门子遥见李鱼的车子到了,马上就进府通禀去了。 武家本来都准备出行了,杨千叶突然说想邀请小神仙李鱼同游,说是对此人好奇的很,想见识见识。 杨夫人对这苦命的妹子疼爱的很,武士彟对这个婉媚伶俐、谈吐可人的姑娘也甚是怜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为了赶时间,武士彟便派了马车去迎李鱼,一家人在花厅里叙话等候。因为他们早已准备停当,一接到消息,自然也就出来的迅速了。等李鱼的马车到了府前时,武士彟携一家老小恰也走了出来。 李鱼一下车,一眼就瞧见了杨千叶。 其实武家上下俱都是一表人才,杨千叶虽然身材修长、容颜俏美,也不至于鹤立鸡群。但她一袭嫩黄衫子本就衬得鲜嫩,比较抢眼,更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李鱼不曾见过的,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 武士彟哈哈一笑,迎上前来,道:“李小郎君,老夫冒昧啊!事先不曾招呼,仓促间邀请同游,还祈恕罪、恕罪啊!” 李鱼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能与都督同游,小可荣幸之至。” 武士彟道:“可已告知你家老大人了?” 唐时大人并不用来指称官员,而是专指自家长辈,诸如父母、祖父母等。李鱼会意,颔首道:“已经叫帮闲回去告知了。” 武士彟欣然道:“如此就好。此去翠云廊,虽然不远,却也不近。今夜怕是要宿在那边,让家中晓得去处才好。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武士彟挽着李鱼的手臂,笑吟吟地走到杨千叶面前,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妻妹,千叶姑娘。千叶啊,这位就是你甚为仰慕的那位奇人,李鱼李郎君了!” 杨千叶身上一袭浅黄饰花的衣裳,纤腰上束了一条素色的带子,乌黑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高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枝通体洁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无修饰,欣长的秀项,异常的温婉。 杨千叶一双明眸盈盈地往李鱼脸上一转,嫣然一笑,微微福礼,柔声道:“小女子千叶见过李家郎君,李君吉祥!” 李鱼赶紧虚扶一把,笑道:“姑娘别太客气了,李鱼闲云野鹤,最受不得这样繁琐的礼节。” 华姑扛着根鱼竿儿从两位兄长中间挤过来,到了李鱼身边扯他衣袖:“李鱼哥哥!嘿!小神仙,你别看见美女就挪不开眼呐,人家跟你说话呢!” 李鱼正暗暗赞赏,这姑娘,清丽不俗哇!恰似明前茶山上第一抹新绿,如此清丽动人,老武家真是出美人儿!突然被华姑一扯,低下头来,却不知道她嚷什么,便道:“什么事呀二小姐?” 华姑喜滋滋地道:“我跟大姐打赌,看谁钓的鱼多。到时候你告诉我,哪儿鱼多,我要赢她!” 武顺一听登时急了:“喂喂喂,二妹不许赖皮,说好咱们比钓,怎么这就请上帮手了?” 华姑向她扮个鬼脸儿道:“咱们只说比钓,可没说不许请人指点。” 两姐妹这厢斗着嘴儿,李鱼含笑不语,杨千叶又飞快地扫了李鱼一眼,目光一转,恰看到墨白焰双手虚提,神情紧张地站在一侧。看他那模样,只怕是一旦李鱼见了杨千叶露出少许异样,他就要一记铁掌拍下去,把李鱼的脑袋拍成烂西瓜。杨千叶微微一笑,向他微微摇头示意放松。 武士彟介绍了李鱼和杨千叶认识,便转身扶着杨夫人登车。门口停了几辆华车,当先一辆就是他与夫人杨氏的座驾。 李伯皓、李伯轩两位大剑客各骑一匹枣红马,一身华裳,护佑在车驾左右,旁边还有许多侍卫,追随前后。 武士彟扶了夫人登车坐定,一回头恰见站在李鱼旁边的杨千叶正盯着他看。 杨千叶盯着武士彟,心中暗想:“纥干承基终究只是一介武夫,迄今还未顺利打入都督府。我且不去管他,先自行事便了。武士彟身为一方都督,所仗者不过两样,一是兵权、一是政权。兵权方面,我一个女子不好明白地插手,只能等纥干承基行动,政权这边……,我要如何掌握他的幕府呢。” 杨千叶想的出神,冷不防武士彟转过身来,目光恰与她一碰。杨千叶却也不慌,只向武士彟含羞地一笑,温柔地低下头去,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武士彟被那妩媚之态看得心头怦然一动,啊!妻妹为何偷偷看我?那眼神儿无比娇羞,难不成……,荒唐!荒唐!那可是夫人的堂妹!我怎么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武士彟虽然这般想着,可是被一位美丽少女用带些欣赏爱慕的眼神儿看着,还是不禁有些飘飘然,连腰杆儿都挺了起来:“嘿!老夫虽已年过半白,看来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依旧很有魅力啊哈哈……” 武士彟沾沾自喜,一时间摇头尾巴晃的,仿佛一只开了屏的孔雀。那厢里华姑却是不放心地摇着李鱼的手,央求道:“李鱼哥哥,好不好,好不好,你帮我指点鱼窝子所在。” 李鱼没法子,只好道:“好好好!我来指点你!”心中却想,钓鱼我也不在行啊,这事儿就算“回档”也是弄不明白。且胡乱唬弄一下吧,真要钓不上鱼,此等小事,与我名声也是无损。 杨千叶从武士彟身上收回了目光,却是又定在了李鱼身上:“此人既然精于术法,若能为我所用,倒是一个极大的臂助。可惜凭他本领,若想飞黄腾达,有得是门路,必然不肯与我一同犯险。说起来还得是袁天罡,毕竟是我亲叔父,也许可以说服他为我所用。” 杨千叶想到这里,暗暗定下了主意:“这李鱼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不能让他与武士彟过从甚密,得想个法子把他赶走,不然早晚必成我的心腹大患。” 李鱼答应了华姑,再抬头看向杨千叶,杨千叶向他嫣然一笑,彬彬有礼地道:“郎君请!” 李鱼扭头看了看,估计他要乘的还是来时坐的那辆马车,而身侧正停着的则是一辆清油车,便道:“千叶姑娘请!” 武大都督昂首挺胸站在首车旁招呼道:“大家快上车啦!” 李鱼便向自己来时所乘那辆马车赶去,刚刚登上车子,华姑便扛着她的钓竿呼哧带喘地跑来:“李鱼哥哥等等我,我与你坐一车。” 虽说华姑年方九岁,同车也不犯什么忌讳,李鱼还是道:“你怎不与姐姐兄长们同车?” 华姑撇嘴道:“他们太幼稚!” 华姑说着,把钓竿交给车把车放置,径自爬上了车,往李鱼旁边一坐,咯咯笑道:“你还有秃尾巴老李的故事没讲给我听呢。快说快说,你这位本家老兄,究竟有什么故事?” 第052章 向山中游 ,剑阁古蜀道----翠云廊. 翠云廊,又称“皇柏”、“张飞柏”,因为有上万株苍翠的行道古柏,形成了一道绵延无尽的绿色长廊,300余里的古驿道上,翠柏沿着起伏的山峦,跨越深涧沟壑,蜿蜒曲折,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翠云盘绕山间,是以又名翠云廊。 “三国时候,夏侯渊守阳平关,张郃守广石、徐晃守马鸣阁至阳平一带,三部互为犄角,与刘备相持数月。到了这一年七月,刘备派陈式率十余营兵马,进攻马鸣阁,欲截断栈道,全歼张郃……” 望着杨千叶钦佩敬仰的目光,武士彟也不禁像个被美人儿注视着的年轻小伙子一般,有些飘飘然起来。讲述三国往事,本就是他有心卖弄才学,这时候更是抖擞精神,声音也更是中气十足。 “徐晃知道后,急率本部兵马攻向陈式,陈式大败,军卒堕崖落谷者不计其数。张飞闻讯急忙率兵赶来,夜袭张郃。杀得张郃落花流水,就是从这条路上,一退三百里,后人在此植柏,便是记下当年翼德将军之神勇。” 李鱼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摸着鼻子嘟囔道:“原来张郃的first blood是张飞拿的呀!” 李鱼嘀咕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腻在他旁边的华姑居然听见了,她好奇地看向李鱼,问道:“李鱼哥哥,你说什么是不赖的?” 李鱼吓了一跳,难道向一个天葵未至的黄毛丫头解释啥叫“第一滴血”?李鱼满面堆笑,道:“啊哈!我是说这张翼德将军,还是不赖的。哈!哈哈、哈哈哈……” 武士彟微微一笑,道:“翼德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何止是不赖啊。也只有你这种修天人之术的奇才,才会对猛张飞只下一个‘不赖’的考评,哈哈……” 武士彟抚须一笑,道:“我观此处,风景殊丽,又有山泉鸣涧,草木旺盛。车驾驶进林中停下吧,在此支了帐篷,我等今晚便歇宿于此。大家且四散走走,一抒胸臆!” 武士彟一声令下,护侍兵卒、家仆、侍婢丫环等便纷纷忙碌起来。驱车、停车、卸货,马儿都放入林中休息。草地上打下桩子,支起帐篷。李鱼看到还有丫环侍婢搬了木炭、烤架、煨好的羊肉,居然一副要开烧烤晚会的架势。 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一听可以自由活动,登时撒了欢儿。挎了一张弓背了两壶箭,便兴冲冲地往林中钻去。后边几个兵卒追喊着“二公子、三公子”,一行人影渐渐消失在丛林中。 武士彟体贴地扶住杨氏,道:“娘子,咱们往前走走,去看看那流瀑飞泉!” 杨氏夫人含笑点头,武士彟扶着杨氏的一只手臂,目光不期然地看向杨千叶,恰见杨千叶一双明眸正凝睇在他的身上,不由得心儿一颤,干咳一声道:“千叶,可要与你姐姐同往。”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姐姐姐夫去吧,千叶想往四下走走。” 武士彟心中一阵失望,无奈道:“好!此间风景虽然秀丽,其实仍有野兽出没,你须小心。” 杨千叶柔声道:“姐夫放心,千叶不会远走。” 武士彟一听杨千叶语气温柔,刚刚有些受伤的心登时又是一暖。 他扶着杨氏走出好远,听到飞瀑轰鸣声神志方才一清,不禁暗暗自责:“武士彟啊武士彟,你这一生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帝王将相也是常有来往,怎就被一小妮子的喜怒而左右了?她之一言便可要你失望,她之一笑便可让你开怀,真真的岂有此理。难不成,你还妄想娥皇女英、齐人之美么?” 这位位高权重、仪表不凡的帅大叔,美人儿固然是见过不知凡几,只是似杨千叶一般清丽可人的却不多,而且因着这小姨子的一层禁忌身份,那诱惑就更加的不同一般,一时间竟弄得患得患失起来。 杨千叶欲擒故纵,搪塞了武士彟离开,眸波一转,却见华姑一手提着钓竿水桶,一手牵着李鱼的手掌,正兴冲冲地往山泉凝聚而成的一潭如镜的碧水处赶去,口中欢呼:“李鱼哥哥,快给我找鱼窝子!” 杨千叶莞尔一笑,便也跟了过去。她既有心要对付李鱼,便想多了解他一些。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李鱼这样拥有超出常人想象的本领的人物,杨千叶深为忌惮,如临大敌。 李鱼被华姑扯到了碧水潭边,但见好一汪绿水,泉水清澈,宽阔怕不有三亩方圆,周围草木茂盛,风景极其殊丽。 武顺大小姐也提了钓竿过来,虽然她比二妹华姑大了几岁,可好胜心却也丝毫不减,华姑有李鱼帮忙,武顺心中颇为不满。但她终究是个大姑娘了,却不好意思学着二妹也去黏糊李鱼,求他帮忙。 武顺到了水潭边,绕着水潭走了一阵,选了一处视野开阔,又有大石可坐的地方,便钓起鱼来。李鱼被华姑扯着,想到如今已是深秋,想必鱼儿也嫌天冷,便挑了一处阳光充沛处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华姑哪里知道李鱼的判断竟然是如此随意,只当她的李鱼哥哥是帮她精心掐算过的,当即兴冲冲地扛了鱼竿过去,一心一意同阿姐较量起来。 李鱼待华姑坐下,才发现华姑的位置正迎着阳光,周围野草最多半人高,根本起不了遮阴的作用。李鱼再往武顺那边一瞧,人家武大姑娘却是选了一处好风水,视野开阔,坐有大石,身后还有一棵大树,浓荫如盖,正好遮住身上阳光。 李鱼暗暗吐了吐舌头,咳!这个……小孩子嘛,晒晒阳光没什么不好!她正长身体呢,多晒阳光可以补钙。 李鱼为自己找了个理由,顿时心安理得起来,瞧小华姑正一心一意与姐姐比赛钓鱼,便也不去打扰,转身便往一旁闲逛。这一转身,就见杨千叶杨姑娘风摆柳枝一般聘聘婷婷地向他走过来。 “李小郎君!小女子可有幸邀郎君同游呢?” 这美人儿自幼在墨白焰等老太监们的严格教育下,学过最正规的宫廷礼仪,那可不仅仅体现在穿着、谈吐上,举手投足,该优雅时优雅,该高贵时高贵,该妩媚时妩媚。 不要说举止动作了,就是一个眼神儿,望向身份地位以及关系不同的男人时,该是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角度,那都是严格训练过的。如果这男人地位比她高,又或者是她的夫君,那就要用到一点点媚术了。 一点点恰恰好,使力太过那就成了风流荡妇,反而不美。这时杨千叶扬眸一问,小小用了些学来的手段,语气上带些娇憨,清纯中小藏妩媚,俏皮里略含羞意,那可真像喵星人的一对小爪子,说不出的挠人。 李鱼是男人,而且是个身心都很健康的男人,所以被杨千叶这一瞟,再一问,心里也是不禁酥了一下,当即故作豪放地一笑,拽文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李鱼大步走过去,向杨千叶彬彬有礼地一肃手,道:“姑娘,请!” 李鱼说这句话时,目光便投在了杨千叶吹弹得破的脸蛋儿上,这一瞧,忽然瞥见她香扇坠儿似的精致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的红痣,被那白嫩的肌肤衬映着,异常的醒目! 第053章 掬起一捧水,便是一手湿 ,李鱼之前与杨千叶交谈过,但是当着众多人的面,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还真未注意到她的耳垂,这时才看清楚她耳珠上有一点嫣红,李鱼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记得那日他踌躇满志地前往云栈赌坊,想大捞一笔时,路上曾经遇到过一位乘牛车的姑娘。浅露轻纱随风缓缓落下时,李鱼恰曾见过那女子耳珠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美人痣。 两个人都有一颗醒目的美人痣,都在耳垂位置,都是年轻的姑娘……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就算他之前就见过杨千叶原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 今天在车上给小华姑讲完秃尾巴老李的故事,闲磨牙聊天时,华姑可是亲口对他说过,她的小姨杨杨千叶是五天之前才赶到利州的,远从钱杭赶来。 五天之前,和他上次遇见那车中美人儿,可是足足差了好几天,混淆不了的。如果那日车中女子就是眼前这美人儿,她为何早就到了利州,却对亲人诳称刚刚自钱杭赶来。 李鱼心中疑窦陡起,杨千叶瞧他凝视自己,却是暗暗鄙夷:“什么世外高人,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好色之徒?” 杨千叶心头怦然一动,正愁不知该如何把李鱼赶离武士彟身边,他既然好色,似乎倒可以做做文章。 杨千叶暗暗思量着,伸手顺了顺鬓边的秀发,对李鱼道:“李家郎君,请!” 李鱼笑道:“你我若总是这般客气,那可未免生疏了。你唤我李鱼也好,叫一声李大哥也罢,总还习惯些。”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既如此,那人家就叫你李大哥吧。” 杨千叶说着,正迈步走在李鱼前面,说到这里时,恰向他回眸一笑,不曾看着前面,似乎脚下便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向前一滚,杨千叶哎呀一声,身子便向后一仰。 李鱼吃了一惊,前脚向前顺势一滑,后腿绷起如弓,双手一式“推窗揽月”,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和颈项处,急问道:“千叶姑娘,你没事吧?” 李鱼这一揽,便觉手指触处柔腴温软,富有弹性,不禁心中暗赞,瞧她修长苗条,一管青竹儿似的身段,却原来柔若无骨,又不显肉。 抬眼再一看,却因杨千叶半仰着身子,衣领微微撑起,露出一痕雪嫩的肌肤,脑袋只要微微一侧,准能从那衣裳缝隙间瞧见内里两团坟起,一道玉沟。 李鱼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儿,自然不敢趁机占人便宜。杨千叶被李鱼揽着,上身微微后仰,微微蹙着眉儿,有些痛苦地道:“哎哟,轻着些,人家……好像崴了脚!” 杨千叶说着,心中飞快地做出了判断:“此人果然会武功,不过,根基虽然扎实,却也并非不可敌。” 杨千叶看着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实则却是武功超卓。她方才故意失足,仅凭李鱼这一抱,便试出了他的反应、速度、力道、眼力,从而对他的综合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李鱼却不知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已经被人探了“海底”,还真当她崴了脚,忙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托着你慢慢坐下。”李鱼说着,双腿弯曲下来,就想把杨千叶缓缓放倒。 这时候,二人身后草丛中,华姑正盘腿大坐在草甸子上。她把鱼竿架在面前的竹撑子上,从怀里掏出竹纸包裹着的小半斤杏脯儿,刚刚展开纸包儿,用手指拈了一片塞进嘴巴里,就见碧波之上浮漂猛地一沉。 华姑啊地一声惊叫,心花怒放,激动之下手一扬,一袋子杏脯儿飞的不知去向,华姑手忙脚乱地就去抓那鱼竿,卯足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向上一提,似乎生怕晚了一分那上钩的鱼儿就会溜掉。 可她钓上的只是一条小白鲦,这鱼体形细长,鳞片银白,华姑钓上的这条鱼着,甩了衫子,伸手去抓那鱼,一下、两下、三下…… 耶?这鱼滑不溜丢的不好抓呢! 继续努力! 杨千叶被他一抓再抓三抓,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啪”地一声,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李鱼脸上,脸蛋儿胀得跟一块大红布似的,猛地跳起来,掩着胸,逃进了一旁草丛灌木中躲了起来。 天可怜见,李鱼实在是无心轻薄啊!如果那鱼直接在两只“山东呛面儿大馒头”上蹦哒,李鱼早就察觉不妥了,也不会伸手去抓,问题是杨千叶外裳虽被撕开,里边却不是真空的,还有贴身的诃子裹住了酥胸。 李鱼因此才未来得及醒觉过来,竟尔伸手去抓,想抓住那尾小鱼儿给杨千叶看看,省得她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如今么,李鱼望着那尾在草地上犹自顽强挣扎却注定将要窒息的小银鱼儿,忽然觉得自己的下场恐怕还不及它! 第054章 那边风景独好 ,华姑只觉钓竿一轻,等那鱼钩悠荡回来,发现鱼儿不见了,把个好胜心强的小姑娘急得差点儿哭出来。华姑把钓竿一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慌乱喊道:“我的鱼!我的鱼!” 李鱼正在发怔,听她一喊,急忙丢了两片鹅黄色的衣衫,向华姑招手道:“在这里!在这里!” 华姑顿足道:“人家不是说你啦!人家是说我钓的鱼!” 李鱼道:“是啊!在这里!在这里!” 华姑大喜,急忙从草丛中跑过去,往地上一瞧,大惊道:“糟啦,它要逃啦!” 只见那条小白鱼儿在地上一蹦一跳的,每次跳起,都在草地上挪开半尺左右。而不远处草丛中就有一片溪水,是旁边水潭中漫出来的水源浸润形成的。而那小鱼儿只要再蹦两下,就能恰好跳进那溪中。 “快捉住它!”华姑向前一个虎扑,双手一合,那小鱼儿“哧溜”一下,从她一双小手间滑了出去,身子一弯,再度跳到空中。 关键时刻,李鱼腾身上前,抬起右足,恶狠狠地向那小白鱼儿一脚踹了下去。 “噗!” 溪边土壤湿润松软,李鱼这一脚力道十足,登时在草地上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坑儿。 华姑瞪大眼睛,撅着小屁股,愕然看着李鱼的脚,诧异地道:“鱼呢?” 李鱼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脚,只见那条小银鱼儿已经牢牢的嵌在了脚坑下的泥地里面,而且,它还不是须尾齐全地嵌进去的,而是身子对折着嵌进去的。 原来就在它鱼身一弯,腾跃到空中的刹那,李鱼一脚把它踩进了泥地,而且因为它正弯着身子,踏踏实实地踩了一个对折。 李鱼一瞧那小银鱼儿死不瞑目的一侧鱼眼,干笑道:“哎呀,这个……,好像力气大了些。” 华姑扁了扁嘴儿,不开心地瞪了他一眼。 李鱼窘道:“这鱼没法吃了,咳!莫如再钓几条吧,你运气好,既然开了张,一定鱼似云来。” 华姑白了他一眼,爬起来上前两步,蹲在脚坑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对折的小银鱼儿从泥里抠了出来,哼道:“谁管它能不能吃,反正是人家钓的,要做数的!” 华姑捧着那条对折的小银鱼儿,在溪水中清洗了一下,便宝贝似的捧回去,放进了她的小鱼篓里。 李鱼松了口气,这才省起逃掉的杨千叶,探头探脑地瞧了瞧,也不知她究竟逃向何处去了,暗暗思量一番,干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李鱼四下胡乱逛悠了一阵儿,返回驻地附近,但见帐篷、围栏、烧烤架一类的东西都已架设完毕,一个临时营地已经宣告完成。 这时武士彟陪同杨氏夫人从飞瀑流泉处已经走回来,令李鱼惊讶的是,不知何时,杨千叶竟已陪在杨夫人旁边,而她身上居然又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衫子,与被他撕坏的那件一模一样。 李鱼啧啧称奇,这小丫头能耐啊,瞧她一副没事人儿似的模样,也不晓得她之前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胳膊,只着一件贴身的诃子,怎么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驻地换好衣裳的。 不过李鱼一转眼看见墨白焰墨老头儿阴沉着脸色站在一,杨夫人登时心花怒放。自忖凭她眼力,必能为这苦命的小妹子选到一位如意郎君,便也不再坚持由李鱼为她卜算,只是颔首道:“夫君所言甚是!本来啊,因为咱们家顺儿还得一两年功夫才需谈婚论嫁,我还不曾关注过利州官宦人家的子弟,如今看来,倒要提前着手了。” 武士彟连连点头,道:“夫人出马,自然无往而不利!啊,李小郎君,你说那边风光更美?走走走,咱们瞧瞧去。” 武士彟或是有些心虚,急忙上前两步,拉住李鱼,便往他方才信手所指处行去。李鱼其实还真不曾往那个方向游览过,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与武士彟结伴而行。不想他本是无心地一指,却不料那个方向竟然真有意外之喜等着他们。 李鱼和武士彟向那方向走不过百十步,豁然发现前方林中竟然藏着三株野桃树。那是三株晚熟秋桃,因为土壤肥沃,又少人打扰,所以树上已经熟透了的秋蜜.桃儿沉甸甸地缀弯了枝头,令人垂涎欲滴。 武士彟又惊又喜,道:“哎呀,原来此处还有如此惊喜。哈哈,小神仙就是小神仙,本督竟不知这山坳中竟有这样一处神仙般的所在。” 武士彟说着,已是兴冲冲地上前摘起了桃子。 李鱼瞧着那白里透红、肥美多.汁的水蜜.桃儿,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先前的那一幕乌龙,回味之间,觉得指尖上有一种甜美的感觉:“没道理啊!手指头又不是舌头,哪来的味蕾,怎么会有甜甜的感觉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李鱼托住一枚熟透了的大水蜜.桃,因为心中有着比较,下意识地自语道:“唔!手感还是差了许多。” 武士彟刚刚摘下一枚桃子,正要尝一尝味道,听到他这句话,登时摇头道:“小郎君此言差矣,桃子要什么手感,应该用你的舌尖,品一品它的口感才对。” 李鱼马上拱起手来,拍马屁道:“大都督就是大都督,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武士彟有点窘,这不废话么?桃子是用来吃的,当然该注重它的口感,小神仙的马屁怎么拍的这么露骨?可是瞧他一脸促狭的笑意,又不像是刻意的奉承,难不成小神仙话中别有深意? 武士彟也不知道李鱼究竟意有何指,又不想显得自己愚昧,揣摩不透他话中真意,便哈哈一笑,仿佛了然于胸地神秘一笑,道:“小郎君所言,才是莫测高深呐!”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055章 杀杀人,跳跳舞 ,明月当空,篝火一丛。 篝火窜起两丈多高的火苗子,围坐在篝火周围的人都被那火光映得脸庞红润,尤其是女子,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更增三分颜色,那灯可不是后世的白炽灯,此时的火光差可比拟,杨夫人和杨千叶当真比白天里更加的婉媚动人。 一个腰肢细细、身段窈窕的小美人儿,发梳仙髻,身着羽衣,环佩叮当间扬臂旋转,嫣然纵送,姿态妙不可言。这美人儿不是武家豢养的舞姬歌女,正是武家大小姐武顺儿。 几个武府侍婢斜坐一侧,或抚琵琶、或拍手鼓,带些胡音节奏的明快音乐随之而起,荡漾在这静寂的大山之间。 武顺一曲舞罢,香汗津津地停下,笑盈盈地向众人福了一礼,翩跹然退下,回到自己席边一看,华姑盘腿坐在案前,两只小手捧着肥肥嫩嫩一块手抓羊肉,正啃得唇角流油。 武顺儿白了妹子一眼,嗔道:“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的呀!” 华姑向她扮了个鬼脸儿,笑嘻嘻道:“姐姐的舞反正什么时候都看得到,当然是吃肉要紧。” 武顺哼道:“难道平日里就短了你的羊肉吃么?”: 华姑扬了扬手中的羊肉,笑道:“彼羊肉非此羊肉也,而姐姐始终还是那个姐姐。” 坐在旁边席上的李鱼笑道:“华姑当真冰雪聪明,这句话大有味道。与你同龄的女孩子里,只怕很难再有第二个,说得出你这样为贪吃辩护的高妙见解了。” 华姑握着手抓羊肉向他煞有介事地拱拱手:“承让,承让。” 武顺见李鱼给她帮腔,心下欢喜,俏媚地瞟了李鱼一眼,道:“还是小神仙好眼力,我这妹子呀,就是人小鬼大。” 武顺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年少活泼,平素也不会向男人做出这般姿态,不过此时饮了几杯葡萄美酒,红晕上脸,便也不似平时拘瑾了。再者,李鱼本就俊俏,又有一层神仙光环,顺姐儿哪有不喜亲近的道理。 李鱼这厢正同姐妹花贫着嘴,武士彟捧着一盏盛满美酒的金屈卮,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李鱼的几案前,开怀大笑道:“今夜酒兴浓厚,小郎君不为我等高歌一曲么?” 李鱼赶紧起身道:“小可可不擅唱歌,莫如大都督即兴高歌一曲,如何!小可敬大都督!” 李鱼说罢,抢先举起一杯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武士彟哈哈大笑,高高举起金屈卮,盏中酒水荡漾,倒映出了一轮摇曳于酒中的明月。武士彟略一沉吟,高声歌道:“明月好酒更胜吾,吾尚未饮它先醉。且饮,且住,你在长空我遥敬,共饮一杯风火发~~” 老武不是在吟诗,而是用一种古歌韵唱曲儿,所以倒不甚讲究押韵,那欢畅淋漓的气氛也是十足。老武一曲歌罢,李鱼犹在琢磨其中一些没听清的字句,武元庆和武元爽已经喝起彩来。 “好!啪啪啪……” 武元庆、武元爽大力鼓掌,李鱼忙也跟着喝起采来。老武一口喝干盏中美酒,哈哈笑着扯住李鱼,道:“本督已经唱过了,小郎君,该你啦,要么唱,要么即兴吟诗一首,你选哪个?” 李鱼懵了,赋诗?臣妾做不到啊!唱歌,我唱什么呢? “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两眼 ,是独相随,只求他日……” 不行!古人懂“喊麦”么,可别这一吼出来,连九岁的小华姑都鄙视我,那可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咳!时代感太强了,得有点古韵的。而且大唐气象何等大气,要豪迈些! “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于手中,哪个再敢多说话……高高在上,诸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画。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舍我谁堪夸……” 李鱼的眉毛扬了扬,歌词却没扬出来,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给吞回去了。这首歌要是唱出来,老武为表对李唐王朝的忠心,估计得活活掐死他。 莫怪李鱼不会唱,他虽有土著李鱼的记忆,但土著李鱼从小到处忙着投师学杀人艺,哪有闲功夫参加踏歌会,学唱诗歌俚曲?所以李鱼穷索记忆,竟是没有这方面的才艺可以展示。 要不……吟诗吧?古诗他还是能吟上几句的。比如李白那首《将进酒》,如果他吟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鱼相信,不只武士彟要惊为天人,就算那位此时不时瞟他一眼,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的大唐版蒙娜丽莎杨千叶杨姑娘都得一撩石榴裙,纳头便拜! 真正的好诗歌,是能够跨越时空、跨越种族的、更不需要什么名师讲解,人人都能感觉到它的魅力。李白这首《将进酒》放到千百年后,任谁一看,还是一样能感受到其中的魅力。再如那仓央嘉措,把他的诗翻译成汉语,那种回味无穷的韵味依旧扑面而来。 明明不知所云,所谓的诗人还要煞有介事地去给你讲解它的每一个字有多少深刻寓意的,尤其是本身就是现代诗,用的也是现代语言,一共百十个字,诗人能给你剖析三个小时的所谓好诗,全是披着皇帝的新衣耍流氓。 更何况大唐本就是诗的国度,李鱼若真要吟出诗仙李白的那首《将进酒》,可想而知能为他人带来多大的震撼。但李鱼只是一转念,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剽窃诗仙的好诗,他有负罪感啊!再说了,此诗一出,恐怕他的名声马上就得传遍大唐。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文坛名人想认识他,要与他来往,他还不马上露馅? 文人之间交往,考较的是你真正的文学底蕴,酒桌上行个酒令儿、想你了书信一封,你不分场合统统一律用诗应和?而且还不管那诗应不应景?那不是神经病么。 李鱼记得前世曾在网上看过一份清末文献的扫描件,是上海滩一个青楼女子给她相好儿写的一封信,人家那遣词用句,单独看哪个字都认得,组合在一起连意思都不明白,还装毛的文化人,分分钟就露馅,到时可真的身败名裂啊。 李鱼硬生生地压下了抄诗炫耀的诱惑,拱手道:“有都督珠玉在前,李鱼可不敢献丑。” 杨夫人看出李鱼好像真的不擅吟诗作赋,不想让他作难,便道:“夫君自家喝的高兴就是了,莫去难为李小郎君,小郎君学的是天人术,恐怕于诗词歌赋未必有暇研究呢。” 武士彟哈哈一笑,把金屈卮往李鱼案上一放,笑道:“罢了罢了,本督不难为你,你且自罚一杯吧。” 华姑雀跃道:“我来斟酒。”马上跑过来,用一双油渍渍的小手捧起银酒壶,为李鱼斟满了金屈卮。李鱼无奈,只好捧起杯来,一饮而尽。虽说这年代的酒度数不是很高,这样急促地连饮两杯后,他也有些飘飘然了。 武士彟见李鱼自罚了一杯,开心地大笑,晃晃悠悠走开两步,抬手挥了挥,那些负责演奏的侍婢会意,马上奏起了一首欢快的曲子。 武士彟就跟抽筋儿似的,抬抬腿、跺跺脚、舞动舞动胳膊,跟一只大马猴儿似的跳了起来。李鱼看得目瞪口呆,武士彟,一位国公爷,利州大都督,这是作的什么妖? 瞧他那模样儿,贵人大官的威严仪态呢?高门士族的端庄风度呢?啊!李鱼突然醒悟过来。 虽然他拥有这一世李鱼的记忆,但他主导意识的思维可是后世的杨冰,难免要有个接受过程。所以惊诧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武士彟是在跳舞!酒席宴上歌舞乃乐户贱民之行为的看法,那是后世的事了。 如今这时代,贵人且歌且舞且饮,是很正常的事,不要说武大都督,就算当今皇帝李世民甚至太上皇李渊,一言不合就“尬舞”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儿。 “尬舞?” 想到这个词儿,李鱼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李鱼预感无误,老武果然没有真的放过他,武士彟扭身扬臂、袍袖甩动、旋转腾踏、招手遥送,在李鱼桌前扭腰摆胯的,显然是邀请他共舞。 其实也难怪武士彟盯上他了,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夫人,就是小姨子。除了小姨子,就是儿子女儿,他总不能拉个家丁仆从上来共舞吧?那他的最佳“尬舞”对象,就只剩下李鱼了。 方才请他唱歌,他就没答应,这回邀他共舞,他要再不答应,那就太失礼了。但问题是不管是前世之他还是今世之他,都没有踏舞这方面的经验。 李鱼讪讪地站起,正不知是不是要学着武士彟转圈、拍大腿、踏地、拍胸口……,两人一起扮大猩猩,可爱的武元庆、武元爽已经主动跳了出来,把上袍一脱,将一条丝带往头上一系当了“抹额”,还把从下午猎回的野鸡尾巴上拔下的翎子插在“抹额”上,呼哈嘿哈地陪他老爹扮起了大猩猩。 李鱼见状,硬着头皮站起来,心想:“人家一方军区司令,都不怕扮大猩猩,我怕个鸟!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豁出去了!” 却不想武顺儿和华姑的舞兴也涌了起来,二人本就挨着李鱼坐着的,当下跳将起来,华姑将小手儿用毛巾急急一擦,便拉住了李鱼的手,而且还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往姐姐武顺手里一塞。 武顺儿武大小姐倒也落落大方,顺势便牵住了他另一只手,两姐妹拉着他一起下了舞场,她们两个绕着篝火,踢踏跳舞,舞动极有韵律,李鱼发现她们只是跟着乐曲的音律即兴发挥,有样儿学样的很快便也会了。 杨夫人看着一家人欢舞,笑着侧身过去,用团扇掩着口儿,同妹子杨千叶取笑了几句夫君与儿子蠢拙的舞姿,杨千叶嫣然听罢,复又坐正了身形,肩头微微往后一仰。 跪坐其后的墨白焰马上微微倾身,向杨千叶靠近了些。杨千叶用团扇掩着口儿,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对墨白焰道:“李鱼这个人……” 说到这里时,正被武氏姐妹两只温软小手拉着共舞的李鱼恰向这边望来。美色与醇酒,还有夜空中一轮浪漫的明月,并没有让他遗忘了杨千叶耳垂上的那颗红痣,他心中的疑虑还未消呢,只不过他无暇向千叶姑娘验证心中所疑罢了。 李鱼跳动间望见她娉婷俏坐,笑靥如花,心中怦然一动,忽然想起了下午与老武的那番“品桃”论:手感、口感之外,似乎还有一个观感哩,却不知千叶桃儿的“三感”,该是怎样一番风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呀…… 待见李鱼双眼望来,杨千叶一双妩媚的杏眼微微一弯,仿佛一双弦月般异常的迷人。团扇掩着口鼻,她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细若游丝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墨白焰耳边响起:“墨师可择机杀之!” 谈笑间便定杀人计,杀机却被她一双弯弯笑眼尽数掩盖。 公主金枝玉叶身,岂能被夫婿以外的男人玷污?所以,这个男人必须死。 第056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群舞渐渐变成了武顺和华姑姐妹俩的斗舞。踏歌舞毕竟是少女跳起来更加的赏心悦目,所以武士彟自然地退到了一边,而李鱼显然是属黄花鱼的,溜边儿更快。 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小丫头华姑踏歌而舞居然也是有模有样,她身段儿还未长开,不及乃姊武顺婀娜,可她拧腰松胯时,居然也能呈现出“三道弯”的优美.体态,隐隐透出一种少女的妩媚。 舞婆娑,歌婉转,莺娇燕姹。武顺自然不肯甘拜下风,于是兀动赴度,指顾应声,时而绰约闲摩,时而纷飙若绝,时而翼尔悠往,时而回翔竦峙,舞姿飒丽,令人心旷神怡。 武顺是婀娜少女,含苞的身段儿比之尚在稚龄的华姑占了很大便宜。华姑不甚服气,委蛇姌袅,云转飘忽间,忽然亮起了歌喉:“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 靓丽的歌喉登时就挽回了颓势,登时把众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她的身上。李鱼想到此女就是未来名闻天下的武媚娘,不禁轻轻点头:“小小年轻,天真无邪,偏就能扮出如此俏媚多姿之态,真不愧是一代尤物也!” 不知何时,杨千叶已然踱到了他的身边,不但看到李鱼的目光凝注在华姑身上,也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李鱼赞华姑是一代尤物,其实是想到了她未来的身份娘,杨千叶可不知就里,听得如此评语,放在眼前的华姑身上,未免就有了一丝戏亵之意。 杨千叶瞟向李鱼的目光登时就带上了三分不屑:“禽者见禽,兽者见兽!” 李鱼听得清清楚楚,扭头看了杨千叶一眼,瞧她神色不善,思及傍晚时的“摘桃”,啊不!是“捉鱼”举动,以为是因为那桩非礼之事,才惹得杨千叶如此神色不善。李鱼只好干笑两声,摸着鼻子岔开话题:“我只是赞她风情灵动罢了,别无他意。呵呵,千叶姑娘是几时来的利州啊?” 杨千叶微微仰起下巴,看向场中斗舞斗的欢快的小姐妹,淡淡应道:“奴来利州,不足五日。李小郎君何故问起?” 李鱼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又问道:“这是姑娘头一次来利州么?” “不错!” 杨千叶转首看向李鱼,目中微微带起一丝警觉:“怎么?” 李鱼微微眯起了眼睛,垂下眼皮,目光只盯在她白皙圆润的下颌上,那下颌与当初牛车上浅露随风而落时银瓶乍破般的清丽容颜一模一样。李鱼笑了笑,道:“没甚么,随便问问。” 杨千叶白了他一眼道:“没话找话儿!” 这时一曲长歌结束,华姑像只欢快的小灵雀,蹦蹦跳跳地跑到李鱼身边,拉起他的手,咻咻气喘地道:“李鱼哥哥,我跳的好不好看?” 李鱼弯下腰赞道:“好看!特别的好看!” 杨千叶暗暗一晒,高傲地扬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走开了。 李鱼瞧见小姑娘两颊嫣红,被火光一照,尤其的可爱,不禁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李鱼此举搁在后世,只是大哥哥宠溺小妹妹的自然举动,但是搁在如今这个时代,意义却不尽相同。华姑似也不曾想到李鱼会有这样的举动,先是呆了一呆,两颊红晕突然变得更浓了。 火光映着华姑的眼波,隐隐然似乎有水波在流动,这时节的小华姑,竟然有一种小女人的温婉神韵。她睇着李鱼,忽然甜甜一笑,柔声道:“再过四年,我就十三岁了呢。” 李鱼疑惑地道:“那又怎样?” 华姑天真的道:“依我大唐律法,男儿十五、女子十三,方可成亲。等我十三岁时可以嫁人了,嫁给你好不好?” 李鱼吓了一跳,吃惊道:“小妮子怎会有此惊人之语,怎么就想到……想到嫁人了?” 华姑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是神仙呀!嫁给神仙,多神气!”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害羞地笑笑:“也不全是因为你是神仙啦,你还特别的会讲故事哩。” 李鱼听得啼笑皆非,原来是小孩儿家的天真话语,差点儿真当她是早熟了。这丫头有时候聪慧异常,可有时候说出的话儿倒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天真一些,情商、智商不协调,难不成是天才少女的通病? 这时杨夫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李鱼生怕这丫头不知轻重,在她母亲面前再度说出要嫁他的话来,忙道:“令堂来了,莫再胡说。” 华姑乖巧地点点头,忽然间却又满面担忧:“哎呀!我才想起来,你都这么大了,肯等我四年么?” 小丫头登时幽怨起来,仿佛李鱼已经移情别恋了似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眼看着杨夫人就走近了,李鱼情急智生,一把掩住了小丫头那没轻没重的小嘴巴,掩饰道:“哎呀,二小姐唇角还有油渍哩,李大哥帮你擦擦!” ************* 君生我未生…… 吉祥看了看坐在灯下的木易,这位老汉何止是君生我未生啊,恐怕就连自己的爹那时也未出生呢,瞧他那一瞧的褶子,得有五六十了吧?而且,他还是个独眼龙。 木易看着面前这位俏生生的小姑娘,却是越看越满意。好不容易才把陷在人家姑娘娇靥上的目光用力抽回来,转到妙策和余氏身上,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对令媛很满意,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吧!” 吉祥的俏脸刷地一下,登时变得纸一样白,虽在灯光下照着,却也再无半分颜色。 余氏笑逐颜开:“哎呀,那敢情好,那咱们这喜事儿就说定了。郎子(女婿),你什么时候下聘礼啊?” 木易比她还急呢,早点下了聘礼,就能早点把这美娇娘娶回门儿,夜夜搂着这么俊俏的小姑娘,那神仙日子……,来年家里再添个大胖小子,想想都美啊。木易马上道:“明儿我就托媒下聘,岳母大人你看如何?” 余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扭头一看,自己丈夫神色有些犹豫,登时有些不悦,用胳膊肘儿狠狠地拐了他一下,又瞪他一眼道:“当家的,你倒是说话呀。” 妙策迟疑了一下,目光向女儿一扫,碰到她泪光莹莹的祈求目光,妙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收回目光,嗫嚅道:“娘子,就……就这么定了?” 木易用眼角余光瞟着吉祥不堪一握的小蛮腰、鼓腾腾的胸脯儿,还有那俊得画里仙女儿似的俏模样,忙不迭地点头道:“丈人,就这么定了吧。我不要陪嫁,聘礼就按丈人和岳母所提条件,一辆牛车,50吊钱!帛十匹!要不,我再加鸡鹅各五只。” 木易顿了一顿,有些央求地道:“丈人,我这一辈子,就攒下这些家当,再多是真没有啦。” 余氏急不可耐地伸出脚,在妙策脚面上用力地捻了一下,妙策抬起头,瞧见妻子冷厉的目光,不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那……那就这样定了吧。” 吉祥听到这话眼前登时一黑,险些昏倒在地。她一向逆来顺受,被继母唤进房来,说及要将她许人时,她没勇气做出任何反对的反应。待见了木易木老汉,瞧见他比自己父亲还老,而且还是一个独眼龙时,她依旧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在她心底里,总觉得自己这般孝顺、这般乖巧,就算父亲更疼妹妹多一些,自己总也是他的亲骨肉,断然不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可是,父亲此时的这一句话,彻底断送了她最后的念想。 吉祥整个人都呆住了,五感六识一时间都遁入了她的意识深处,只剩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儿,痴痴孽孽地定在那儿。 她不知道木老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她是被妹妹妙龄给摇醒的。妙龄看着她,一脸的不耐烦:“我都要困死啦,你还不回房,叫不叫人睡觉啦?” 吉祥的眼珠呆滞地挪动了一下,这才发现她的父亲坐在炕头儿,背对着她,余氏正铺着被褥,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她是多余的人。 吉祥慢慢转过身,行尸走肉一般慢慢地走了出去,她后腿刚刚迈出门槛儿,门就被妙龄迫不及待地重重推上了,连她的背也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但吉祥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就算此时被人刺上一刀,又怎及得她心中之痛? 她默默地迈着步子,牵线木偶一般回到了自己漆黑一团的小仓房,摸着黑蜷缩进仓房深处。 过了许久,黑暗中的吉祥才探出手,从一团黑暗中,熟悉地摸索到她悄悄供奉在木架子下边一个小角落里的母亲的灵位,把它用力抱在怀里,用力地咬住了唇,不发出一丝声音,肩膀却剧烈地抖动着,热泪滚滚而下…… 第057章 命运之手恶作剧 ,灿烂的阳光洒在一汪碧水之上。 他在东头,她在西头,各自垂钓。 李鱼持着钓竿,紧紧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华姑坐在他左边,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些紧张地捏住他的一片衣角,眼睛也紧紧地盯着那微微上下跳跃的鱼漂。 李鱼低声嘀咕道:“别动别动,慢点慢点。” 华姑着急地道:“得动啊,不动怎知它咬钩了?” 李鱼目不转睛地道:“我是说你不要动,鱼在试探,等它咬实了的。” 东边的李鱼身边陪着一只小萝莉,西边的千叶身边陪着的却是白发白须的墨白焰。墨总管是大隋宫中宦官,自然不会长胡子,但他偌大年纪,若是没有胡子,很容易就被人看穿身份,所以在外行走,一向都贴了副稀疏的假胡子。 李鱼盯着鱼漂,杨千叶稳稳地持着钓竿,眼睛却在看着李鱼。墨白焰跪坐在杨千叶身后一尺处,杨千叶轻声地道:“墨师欲杀李鱼,切记勿作计划。” 墨白焰疑惑道:“殿下是担心?” 杨千叶微微颔首,这时她的鱼漂也轻轻颤动起来,但杨千叶目不转瞬,只是盯着水潭对面一脸紧张与兴奋的李鱼,轻声地道:“神仙术,我也不懂。但昔年父皇身边,亦曾有许多世外高人侍奉,曾留下一些典籍、手札和笔记,我自幼当闲书看的,对他们的本领多少也是有所了解的。” 墨白焰静静地听着,杨千叶道:“恐怕就算真的神佛,也难明了人心念头。是以,心中动了杀念,是无所谓的,这李鱼凡心未了,年纪轻轻,纵有道行,能有多深?不过倚仗乃师苏有道的名声招摇撞骗罢了,他是不可能看透的。但……” 杨千叶手上钓竿狠狠地沉了沉,显然是鱼儿已经咬钓,看这力道恐怕还不小,但杨千叶只是飞快地瞟了一眼水面,依旧看着对方。 对面,李鱼已经猛地一提钓竿,一尾肥鱼被钓了起来,鱼儿甩到岸上草丛中,野草叶茎上尚未被阳光完全晒干的露水纷纷落下,而李鱼和华姑已经大呼小叫着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喜笑颜开地去抓那鱼。 此举只是李鱼的自然反应,明明是赤子之心,在杨千叶看来,却是别有用心,在取悦华姑。 杨千叶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不屑之意,缓缓地道:“先以神仙术取悦于武士彟,再投其所好,取悦于华姑,这小子所图,只怕是武家东床快婿的位置。” 墨白焰没有答话,杨千叶一语说罢,忽然嫩脸微微一热,就算李鱼做此打算,也与她的目的无关,突然横插此语,未免没有道理。杨千叶自幼以隋宫公主自诩,此等心思,未免太女儿心了些,忙把脸色一正。 杨千叶道:“但他既是名师之徒,想必卜算之学是真有一些的。你心中动念,他不知道,可你真的想要对他动手时,却难免被他有所感应,所以,不可先行计划,只可择机猝然下手。当你有了行动,他纵然有所感应,也来不及应变了。” 墨白焰顿首道:“老奴明白了!临近晌午,我们就会返回利州,老奴会随机应变,寻找最恰当的机会!” 杨千叶“嗯”了一声,潇洒地提了提钓竿,望着水波对面的李鱼,微微一晒:“容你再逍遥一时,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墨白焰看了看水面银闪闪一只小鱼钩,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鱼,脱钩了。” “喔!” 杨千叶无所谓地收回钓竿,鱼钩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恰停在墨白焰面前,墨白焰一手拈住鱼钩,一手便去挂饵。 对面,李鱼捧着一条三斤多重的野生大鲤鱼,正和小华姑一起欢蹦乱跳,笑声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荡起丝丝涟漪。 ************* 竹林中雾气袅袅,因为修竹叶茎的阻隔,尚未被阳光驱散。 阳光从枝叶间疏朗地透射下来,形成一道道静谧神圣的光束。 吉祥静静地跪在她用以寄托心情的“安全屋”中,四周横生的枝茎形成了天然的掩护,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开心怀,真情流露。 泪已哭干,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吉祥看着摆在面前的母亲的灵位,默默半晌,缓缓叩下头去,白皙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片片竹叶之上。 “娘!孩儿这身子,这性命,都是爹娘给的,女儿别无选择,如今就用它,还给爹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女儿用终身抵报了罢,可是……,娘啊,女儿,不快乐,真的不快乐,女儿,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吉祥的泪一颗一颗地落下去,打湿了地上的竹叶。 妙策房中,一家三口正坐在那儿吃早餐。 今早吉祥罕见地没有早起做饭,从九岁那年就开始承担做饭、缝衣、洒扫等家务的她,除了偶尔生病,重到起不来床,还从未耽误过这些家务事。不过,今天余氏难得地没有寻她打骂,而是自己做了早餐,因此就吃的晚了。 妙策扒拉了两口饭,往门口瞟了瞟。余氏从锅里舀了碗粥,将勺子重重地一顿,险些将砂锅砸烂:“一顿不吃,饿不死她!” 妙策没再说话,低头扒起饭来。 余氏转向妙龄,瞧她慢吞吞的,便温柔地道:“女儿怎不吃快些,一会儿误了去武府上工。” 妙龄懒洋洋地道:“武家两位公子都随大都督野游去了,人家又没机会见到他们,去做什么?难不成人家还真是为了去武家做针娘啊。” 余氏眉开眼笑,道:“既然这样,不去也罢。诶,你窥得机会,往隔壁小神仙身边多去走走,娘如今赶了那狐媚子嫁人,从此只有你这般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时时逡巡左右,娘就不信他不动心,嘿嘿!本事再大,还不是血气方刚的一个年轻人?” 妙龄翻了个白眼儿,道:“李小郎君也与武大都督一同出游了呢。” 妙龄说着,没好气地把饭碗一顿:“娘这粥熬得真是难吃,连猪都嫌。” 余生嗔怪地点了她一指头:“你这丫头,怎么跟娘说话呢,惯得你一身毛病。” 自幼凄苦的吉祥所有的努力,依旧换不来家庭的一丝温情,她的心已经彻底变凉了。不是她自轻自贱,实际上这妮子比谁都坚强,从小到大,她为家庭承担那么多,在人前却永远都是一副开朗活泼的模样,忧郁和悲伤都是一点点攒起来,到了她能彻底释放自我的“安全屋”,才会尽数发泄出来。那是从小到大看人脸色、生怕惹人厌弃所养成的本能。 可她所有的努力,都换不回一丝的回报。连亲生父亲都如此绝情,除了死去的娘亲,这世上还有谁会珍惜她、谁会爱护她?吉祥的心,已经死了,嫁给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左右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吉祥的心已经很累很累,她稚嫩的肩膀再也无力去承担那么多,她从刚刚懂事的一个小女娃儿起,就独自在命运的长河中拼搏,现在命运已经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放弃了,就算被命运吞噬,她也没有一丝力气去抗争了。 当她把母亲的灵位藏在怀里,默默地转回她的小屋时,悲伤、怨愤被她藏进了心里,便连泪也吞进了腹中。此举看在余氏眼中,心中很是安慰,小蹄子!做那脸色给谁看?小胳膊拧得过大腿儿?最后还不是乖乖认命! 吉祥心死了,所以认了命。但是一直在捉弄她的命运,偏偏在这时候,又起了恶作剧的心。 午后刚到申时,木老汉就邀请了一班族人,帮他带着充当嫁妆的全部家当,吹吹打打地赶到了妙家,老光棍儿辛苦了一辈子,终于置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块“上好水田”,老汉那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可是这时,偏偏有几位不速之客,也挤进了那条狭窄的小巷,目标巧巧的也是吉祥姑娘。 第058章 她是谁的吉祥? ,木易满面红光地踏进小巷,距妙家越近,身子骨儿就觉越是轻灵,当真是轻身如燕掌上飞呀。想到很快就能迎娶那般俏美可人儿的一个小姑娘,木易老汉心花怒放。 妙策和余氏听到动静,早就迎了出来,妙龄独自在房中无聊,也跑了出来。便是隔壁潘娇娇,正在房中给儿子纳着鞋底儿,听到外面锣鼓喧天,也不禁放下针线,走出屋来,向笑得合不拢嘴儿的余氏一问,才晓得妙家嫁姑娘了。 不明内情的潘娘子连忙向余氏道喜不止。 木易换了一身新衣裳,在堂弟木恩的陪同下进了院子,锣鼓手和抬聘礼的族人暂且候在院外。 木易一见妙策和余氏,明明比妙策还大着十多岁,却是规规矩矩上前,大礼参拜,毫不含糊地道:“木易见过丈人、见过岳母。”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 余氏眉开眼笑,明明比木易小着二十多岁,却是大大方方上前,搀起了木易。 妙龄打量着木易,昨儿母亲和父亲与木易谈亲事,她一个姑娘家,被打发到帘儿后去待着了,而且灯光之下,也看不太清楚。 此时再瞧木易,不只眇了一目,满口豁牙,皱褶如壑,而且高颧骨、一字眉、地包天的大牙,看起来当真好丑。妙龄不禁嫌弃地退了两步。 木恩陪在堂兄旁边,正笑嘻嘻地看着热闹,一瞧妙龄小姑娘的俏丽模样儿,登时直了眼睛。 堂兄打了一辈子光棍,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儿,在他想来,那人家的姑娘登然是奇丑无比,只好和堂兄给木家传宗接代也就是了。 如今一瞧妙龄小姑娘的俊俏劲儿,木恩的一颗心登时仿佛在老陈醋里浸了三天三夜,又放进灶坑里用茱萸熏了七七四十九天,那滋味儿说不出的难受。 等堂兄与岳丈、岳母应对一番,招手唤进抬聘礼的族人,余氏娘子欢天喜地的拉着丈夫去检收聘礼的当口儿,木恩一把拉住了木易:“五哥,那三十吊钱,我不借了。” 木易一呆,登时就急了:“老九啊,原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借我三十吊钱,我把我的地抵你三年,怎就突然变了主意?” 妙龄此时正陪在父母身边欢喜地检收聘礼,背对着他们,可那娉婷窈窕的小腰身,依旧是说不出的迷人。 木恩便瞟着妙龄动人的背影,道:“五哥你要讨婆娘,兄弟没话说,自然该帮你的。可是,你也不用非得重金娶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孩儿家吧?难怪你一生积蓄都不够用。兄弟帮你,是为了让你这一房有个后,可不是让你不计代价,娶一个美娇娥,不成,你得把钱还我。” 木易赶紧把木恩往旁边拉了拉,气极败坏地道:“说的什么屁话!你家二小子去年春上刚娶的媳妇,那聘礼难道比我少了?我就算找户人家,专挑那又懒又丑的女子,怕也不得这个价钱的聘礼?妙家肯把姑娘给我,那是我的福气,你捻的什么酸。” 木恩自然不好说自家婆娘前年冬天因病去世,如今见了这妙龄小姑娘,也不禁动了色心,自觉貌相比他堂兄要强上几分,家境也好上许多,拆了堂兄这门亲,说不定嫂子就能变娘子了。 木恩只是指着妙龄道:“堂兄你少逛我,那姑娘小小年纪,还怕嫁不出去?肯如此便宜了你?” 木易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轻啊一声道:“那姑娘啊,那姑娘不是你未来嫂子啊,那是五哥我的小姨子,我要娶的妙家姑娘在那里。” 木易往仓房门口一指,吉祥扶着门框,正神情冷漠地看着这边,看着她那渐渐露出笑容的父亲,以及眉开眼笑的继母和继妹,仿佛被所有人遗弃不理的一个孤儿,黯然神伤。 木恩往吉祥那边一看,这姑娘比方才那姑娘大着三两岁,可是瞧着出落得却是更加水灵、更加俏媚了。尤其瞧她眉锁轻愁,黯然神伤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疼人儿。 木恩那一颗心,登时好似被猫爪子狠狠挠了十七八道伤痕,火烧火燎的:“啊!五哥娶的,是那姑娘的姐姐?”木恩两眼放光地看向妙龄:“那妙家二闺女,也肯嫁了么?” 木易只想马上完成聘礼交接,不想堂弟节外生枝,便诳他道:“自然是肯嫁的,可你要知道,一时半晌的,也不好寻个合适人家。” 木恩喜出望外,自己比堂哥年轻,比堂哥家境富裕,比堂哥长得周正,如今一儿两女也都各自成家立业了,留那浮财何宜,只消比他多出些聘礼,还怕不能娶了妙家这对姐妹花回木家? 木恩马上撇下堂兄,向余氏身边黏糊过去。 妙策这边交接了聘礼无误,便回来与木易交换婚书,这穷人家的纳聘仪式虽然简陋,也有六七道程序,两下里正忙乎间,就见木恩凑到余氏身边,悄悄低语几句,还指了指妙龄。 余氏勃然大怒,脸色一沉,狠狠啐了木恩一口,骂道:“你这老东西,比我还要长着几岁,偌大年纪,想娶我的心肝儿宝贝做你的续弦,简直是恬不知耻,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余氏一通斥骂,喷了木恩一脸唾沫星子。木恩抹一把脸上唾沫,不服气地道:“你那长女,还不是嫁了我堂兄?你那次女怎么就不能嫁我了?我家肯比堂兄多出二十吊钱的聘礼,如何?” 余氏冷笑:“你便是多出两百吊、两千吊钱,也休想我卖女儿。比你堂兄?哼,你堂兄比你多了一份机缘,你可没有!” 余氏愤愤地推开木恩,走向妙策身边,木恩茫然站在那儿,心中只想:“机缘?什么鬼机缘?赖汉娶好妻的机缘么?我那堂兄样样都不及我,怎么偏让他有这般的好福气?” 木恩正想着,忽然又被人推了一把,他正想得入神,被人一推站立不稳,向旁闪出两三步这才站住。木恩恼怒地扭头一看,就见一个四旬妇人,脸上薄施脂粉,唇瓣薄薄如氏,颧骨高高,显得比较刻薄。 那妇人身材极其的圆润,两只手也是白白嫩嫩,与她那圆圆团团一张面孔极其相衬。她穿一件昂贵的湖丝衫子,右手掌背抵在腰间,手里捏着一只滚绫绣边儿的红手帕,右手捏着一个兰花指,尖声叫道:“我说哪位是妙家的?” 妙策正与木易正在坊里司仪的指引下进行最后一道程序,刚刚递过婚书,听见喝问,扭头瞧见一个中年妇人神色不善,忙上前道:“这位娘子,我就是妙家妙策,不知娘子有何贵干呐?” “有何贵干?” 妇人把眼一瞪,眼角白.粉簌簌而落:“你们家吉祥呢,今儿个说好了钱员外宴客,要有歌舞侍宴,她昨儿个不曾向老身告假,怎么就敢耽误了,害得歌舞缺了一人,一时又无人替补,让老身丢了脸面,嗯?老身那‘张飞居’,何等讲究的所在,出出入入的哪位客人不是贵人,这要毁了我‘张飞居’庞妈妈的名号,你们妙家担当的起吗?” 开得起大酒店的,都是背后有人,黑白两道吃得开的人物,妙策这样在本地没根没底的小门小户可不敢得罪。 妙策忙陪笑道:“哎呀,原来是这样,还祈恕罪、恕罪呀。实不相瞒,我这女儿,今日纳聘,不日出嫁,‘张飞居’这舞娘,是做不得了,我这里向您陪个不是,从今儿起,我家吉祥就不去上工了。” 庞妈妈仰起头来,哈哈地大笑三声,脸上身上乃至手上,白白嫩嫩的肥肉跟着一起哆嗦了一阵,霍地瞪向妙策,劈面呸了一口,喷得妙策下意识地两眼一避,往后退了一退。 妙策抹了一把唾沫星子,睁开眼睛,就见胡罗卜一般粗细的一根手指正点在他的鼻子尖儿上,庞妈妈冷笑连连:“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庞妈妈另一只手刷地一抖,变戏法儿似的打开一张纸,妙策离得太近,也没看清上边写的什么,只瞧着寥寥几行字迹,底下还有红戳戳的一个手指印儿。 庞妈妈刷地一下收了那纸,恶狠狠道:“这上边黑纸白字说的清楚,你两眼不瞎,看清楚了吧?” 妙策茫然道:“黑纸白字?不是白纸黑字吗?” 庞妈妈劈头盖脸就是一记大耳光,扇得妙策张口结舌:“老娘就喜欢这么说,管你鸟事!” 妙策大怒:“打人不打脸,你这婆娘怎地如此跋扈!” 妙策瞪圆了眼睛,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庞妈妈冷冷一笑,身后四个魁梧大汉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齐齐踏前一步。 妙策讪讪一笑,放下袖子又退了回去,哼哼道:“好男不与女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余氏茫然道:“不知庞妈妈你究竟在说些什么,那纸上的字,我没看清楚啊?而……而且,我和丈夫,都不识字啊。” “不识字是吧,那老娘念给你听!” 庞妈妈左手刷地一抖,又把那张白纸变了出来,大声念道:“卖身文书。妙家吉祥,年十七岁,请中说合,情愿自卖自身,为‘张飞居’名下舞娘。三面言明,共计卖身钱一百吊,分三年付清。 三年之内,若吉祥不违规矩,念其孝心,允其回家自主。若后生事端,有中人以面承管,不与买主相干。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立卖字人:妙吉祥!中保人,李扬、白乾。带笔人:荆沿。” 庞妈妈胖胖的手腕一抖,刷地一下又收了那纸,身后两个魁梧大汉又上前一步,俯视着妙策,沉声道:“某就是李扬(白乾!)”。第三名大汉懒洋洋地抬一抬手,道:“某就是带笔人:荆沿!” 妙策又惊又怒,扭头怒喝道:“吉祥,你这死丫头,给我滚过来!” 吉祥早听清了双方言语,同样是又惊又怒:“庞妈妈,奴只答应去‘张飞居’做舞娘,没说过要自卖自身呐!” 庞妈妈把薄薄的嘴唇一撇,道:“黑纸白字摆在这里,当老身诳你不成?” 吉祥气的发抖:“你……你骗我!我当初去‘张飞居’做舞娘,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契约……奴不识字,哪知写了些什么。” 庞妈妈冷笑连连:“你这么说,是说我‘张飞居’坑人啦?好!小蹄子有骨气,待抓了你回去,再跟你细细计较!来啊,把她给我带回去!” 木易一听,便宜老婆这样就要没了,登时急了眼,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往吉祥身前一拦,大喝道:“住手!吉祥是我娘子。婚书在此,谁敢抢人?” 庞妈妈把卖身契抖露出来,厉声大喝道:“吉祥卖身契约在此,便是我‘张飞居’的人,嫁不嫁人,老娘不点头,谁敢做主?给我拿人!” 庞妈妈身后四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魁伟大汉立刻欺身向前,将张开双臂的木易拎小鸡崽一般提起,“啪”地扔到了一边。 木家在利州可也是个不小的家族,虽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人多势众,却也不是特别怕事的人家。 自家族人迎亲被欺,木家人岂肯善罢甘休,登时一拥而上,一方占了质量,一方占了数量,就在李鱼家的院子里大打出手了。 当此时也,李鱼与武大都督告辞,施施然地刚刚踱进自家小巷。 第059章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庞妈妈麾下四大金刚很是能打,他们本就是打手,虽然打架的功夫都是街头巷尾里练出来的,可是打这种烂架却也最是实用。 简单、直接、犀利。 而木家那些人虽然都是普通的村夫,可是胜在人多势众,而且他们荷箱挑担的都要用到木杠的,这时顺手抄起来,就是一件趁手的兵器,所以双方一时打了个半斤八两。 因为双方这一番打斗,李家院子里那群老母鸡也是张开翅膀,上窜下跳,弄得尘土飞扬,羽毛飘飞,现场更加的混乱不堪。 潘娇娇见状大怒,叉腰大叫道:“莫伤了我家的老母鸡,只只都能下蛋的。” 双方斗殴者倒是都知道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位小神仙,也知道这潘娇娇是小神仙的亲娘。那些村夫愚妇固然是不敢得罪这种神仙中人,‘张飞居’开门做生意的人,同样不愿得罪。 像庞妈妈这种人倒不是怕李鱼的所谓术法,他们走的是酒色财气人间道,与李鱼这种世外修行者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谁顾忌谁。但是李鱼现在被多少财大气粗、位高权重者奉为上宾啊? 那些人可都是‘张飞居’的衣食父母,如果李鱼说一句‘张飞居’风水不好,恐怕‘张飞居’的生意就要大受影响。李鱼这个小神仙他们可以不在乎,那些酒色财气场中的财神爷,他们可得罪不起。 是以潘娇娇刚刚大吼了一声,庞妈妈已经踩着莲花步,捻着莲花指,笑得璀璨似一朵杭白菊似的凑到了她的面前,白白胖胖的手儿一抬,一摞儿大钱已经托在手上。 “惊扰了潘娘子,实在是得罪了。” 庞妈妈笑纹里都能漾出蜜来:“你看看,这黑纸白字都签了文书的,哪能乱了规矩呢。奴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法子呀。借了潘娘子的地方,您多海涵,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娘子千万莫要推辞。” 庞妈妈说着,已经把几十枚大钱儿塞到了潘娇娇的手里。潘娇娇握着一把大钱儿,思量用来买鸡,足以弥补损失。再说那些母鸡也太老了,其中只有一个还在下蛋,真个打死了,用来炖汤,而儿子补养身体也是好的,便和颜悦色起来。 潘娇娇笑道:“庞妈妈你太客气了,这怎生好意思呢。”说着顺手把那一摞大钱揣进怀里,又隔着衣裳用力捏了捏,生怕它不小心滑落到地上。 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妙策、余氏和妙龄吓得躲到了屋檐下去,余氏气极败坏地斥骂妙策:“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居然自作主张,自卖自身,也不知会家里,如今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说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吉祥自卖自身,有卖身契为证,官司打上衙门,我们‘张飞居’也是不怕的。” 一直还不曾报过名姓的那位四大金刚之一挥舞着从庞妈妈手中取来的卖身契,理直气壮地大吼,同时一脚踹飞了木恩,又一记钵大的铁拳扫开两个木家的壮汉。 “我这里有婚嫁聘书,吉祥已是我的娘子,谁敢毁人婚姻,老汉跟他拼啦!”木易也不含糊,挥舞着手中红色的婚契,脸色胀.红得仿佛一头刚学会下蛋的小母鸡。 吉祥站在院中央,被双方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忽然间觉得无比荒诞,竟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自从娘亲过世以后,她就受尽白眼,遭人嫌弃,那时还小小年纪的她,最大的恐惧就是被赶出家门,从此流离失所。 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能被人宝贝似的抢来抢去呢?而今这一幕,偏偏就出现了。她终于成了受人瞩目的焦点,可她不喜欢,偏偏就生不出一丝半点的欢喜之意。 李鱼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踱向自己家的小院儿,行至一半,忽然听到一片喧嚣嘈杂的叫骂打斗声音,李鱼登时心头一紧,赶紧加快脚步向自家院子跑去。 果然,打斗的人就在李家院子里,李鱼闯进院子,就见木易一手抓着吉祥的手腕,一手挥舞着婚书,被人一拳击中鼻子,登时鼻血长流,哎哟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那大汉狞笑一声,用手一带,就把吉祥抓向他自己身边。吉祥也不挣扎,沦为‘张飞居’的舞娘也好,变成木老汉的小妻也罢,都不是她之所愿,亦由不得她来做主,此刻的她,就是一片顺水飘流的游离之叶。 “住手!” 李鱼一见吉祥被人拉拉扯扯,登时火冒三丈。 杨千叶美不美?不但美,而且气质高洁,但芳华天然的冰山雪莲,与他一介凡夫俗子何干?华姑可不可爱?不但可爱,而且娇憨,简直就是一个小开心果,但是与吉祥在他心中的位置,依旧不可比拟。 人与人相处,问的是情。初见吉祥时那温柔的半张饼,房后竹林中那含泪的一双眸、仓房夜色下,独自捧着碗儿默默吃饭的寂寥背影,让他为之喜、为之忧、为之心疼。 此时院中混乱现场,吉祥被人拉拉扯扯,仿佛在争抢着一件物什似的,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李鱼怒了,怒不可遏。 “你们干什么?” 李鱼厉声大喝,同时轻轻一带,将吉祥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了她,就仿佛一只老母鸡护住了它的鸡雏。 “小子敢尔?” 方才一拳打倒木易的大汉呼啸一拳击向李鱼面门,但还隔着半尺,那钵大的铁拳却陡然停住,拳风激得李鱼鬓边的发丝微微一扬。 大汉诧然叫道:“李……小神仙?” 小神仙之名,是坊间百姓对李鱼的称谓,至于李小郎君,只有达官贵人以及近邻极熟者才会叫的了。 李鱼看到那人,也是一呆,讶然道:“何小敬?何师傅!” 何小敬,‘张飞居’的拳棒教头、护院头子。一双铁拳,号称利州第一。李鱼曾拜在他的门下,随他断断续续学过三年拳术。 但这种师徒关系非常的淡薄,因为当时何小敬教他拳法,却也是拿他当小弟打手使唤的,算是各取所需。因此何小敬也就不敢在李鱼名扬利州后,再以李鱼的师傅自居。 李鱼皱了皱眉,看看院中混乱场面,眉头一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小敬还未说话,听清来人是小神仙李鱼的木易如见救星,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了李鱼的大腿,高高举起婚书,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冤道:“求小神仙为小民主持公道哇!他们要强抢民女,强抢我木家的媳妇啊。” 李鱼挪了挪腿,没挪动,不禁皱眉道:“这位老丈,你是何人,有人抢你木家媳妇,怎么打到我家院子里来了?” 木易慌忙道:“因为我家媳妇,就是租居于小神仙贵府的吉祥姑娘啊!” 李鱼的心陡地一沉,吉祥……终于嫁了啊。 李鱼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舍。不过……他又不曾向妙家提过亲,人家嫁女,难道还要征询他的意思? 李鱼沉默了一刹,微微有些黯然,道:“老丈请起,吉祥……可是嫁了你的孙儿?诶,快把鼻血擦擦,抢人的,又是什么名堂?” 李鱼说着,瞟了何小敬一眼,不用问也知道,抢人的必是‘张飞居’的何师傅,但人家嫁女儿,‘张飞居’干涉作甚? 木易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鼻血糊了一脸,倒是因此掩住了他的尴尬之色:“咳!吉祥,确是嫁到我家,但却不是嫁给我的孙儿。” 李鱼一呆,道:“嫁给你儿子?” 李鱼看看他一头花白的稀疏的头发,有点嫌弃地道:“老丈,瞧你年纪,你儿子比吉祥似乎大了太多吧。” 这一回,木易的尴尬便连糊了一脸的鼻血也掩饰不住了,红着老脸道:“咳!小老儿一生未娶,哪来的儿子。要迎娶吉祥姑娘的,就是小老儿。” 李鱼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木易。木易见他神色,以为小神仙不信,急忙呈上婚书,道:“小神仙请看,这就是小老儿下聘妙家的婚书。小老儿所言,绝无半句虚假哇!” 李鱼接过婚书,打开扫了几眼,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胸中怒火却在一点点地燃烧起来。妙家人是怎么对待吉祥的,他再清楚不过,这时一看婚书,再瞧这半百老头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妙家果然卖女儿了。 李鱼静静地一点头,道:“不错!婚书上果然是这么写的。” 木易大喜,挺起了胸膛,喜不自禁地对何小敬道:“看吧!看吧!连小神仙都这么说,吉祥是我的,哈哈哈!老子倒要瞧瞧,你们谁还敢跟老子争女人!” 木易言犹未了,李鱼突然将手中婚书三把两把撕得稀烂,奋力向空一扬,片片碎纸仿佛红色的花瓣,飘飘洒洒,漫空落下。 李鱼这一举动,登时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木易惊呆了,怔怔地看着李鱼,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神仙这是何意?” 李鱼阴沉着脸色,一字一句地道:“这意思就是说,吉祥不是你的!不要说这一辈子,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也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 第060章 吉祥从此妙无缘 ,木易一听李鱼的话,眼睛立刻就红了。 杀人父母夺人妻,不共戴天之仇啊!更何况吉祥是如此可人儿的一位姑娘。李鱼不但撕了他的婚书,还信誓旦旦地说吉祥绝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木易一把揪住了李鱼的衣领,咆哮道:“凭甚么?凭什么老夫就娶不得她,你说!你说?” 李鱼很想告诉他,因为老子对这棵水灵灵的小白菜也是垂涎三尺啊,就算我吃不到,摆在窗台上当盆景儿看着也是好的,被别的猪拱了,我受不了啊。 紧接着一把揽过吉祥,傲视群伦,霸气凛然地宣布:“她,是我的女人!谁敢打她的主意,我就叫他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语出口,众人势必瞠目结舌,而吉祥则感激涕零,就此拜倒在他的犊鼻裤下,从此作牛作马,甘心侍候。此事还因其浪漫,瞬间传遍大唐,逸事风流,瞬间成就他的情圣美名…… 奈何,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yy,只有后世观念的杨冰或者会以为这样做能成为现实。然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同时拥有这个世界李鱼记忆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真这么干了,不但自己的前程将毁于一旦,还会蠢到连累吉祥。 大唐开放么?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唐朝是一个妇德严重失范、女性不守贞节的自由时代,皇室乱.伦、公主再嫁、庶民离婚、情人私奔的故事不胜枚举,“脏唐”的评价更是有力佐证。 如果谁说唐代的女人也守贞操、讲妇德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可大唐时代,封建礼教的枷锁已在中国人的脖子上套了几千年,纵然胡风再猛,这些传统的礼教也不可能顿时消声匿迹。 大唐同样褒扬烈女,长孙皇后还亲自撰写过《女则》,对于伦常风气,较之前代并不宽松。船老大刘云涛当初就因为气怒之下骂了祖父一句,还是因为祖父教唆他溺死女.婴,结果就被判了绞刑,可见社会风气与律法之严瑾,绝非后世印象。 礼法之重,岂容小觑。按照大唐律法,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吉祥姑娘许给他了么?没有!他向妙家下过聘么?没有!如果他拉着吉祥,大声宣告吉祥是他的女人,那他真就二.逼到了极点。 旁人且不说,吉祥姑娘首先就得给他一个大嘴巴以示清白,不然就得身败名裂。如果吉祥姑娘宁可身败名裂,那么他这就是“私通”,按唐律,诸奸者要判一年半的徒刑,他和吉祥要分赴南北,各自服刑。 而对木易来说,人家可是正式向妙家下过聘的人,从法理上人家已经是吉祥合法的丈夫,因此一来,李鱼就是与有夫者私通,徒刑还要再加半年,那就是两年徒刑。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吉祥是向“张飞居”签过卖身契的,所以吉祥已经没有人身自由,而是“张飞居”所拥有的一件财物。他睡了吉祥,那就是侵占了张飞居的财物,犯了侵占罪。 所以,李鱼心中一闪念,便没犯那装逼一时爽的中二病,他身上还有小神仙光环呢,为何不能予以利用? 面对木易的质问,李鱼只是淡定地一笑,突然指着他嗔目大喝:“愚蠢!大难临头,尚不自知!真真的一介蠢夫!” 木易被李鱼声色俱厉的模样吓住了,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有什么大难临头?” 李鱼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某撕碎你的婚书,是在救你性命?” 木易茫然道:“啊?” 李鱼叹道:“真是愚蠢啊!如果你真的娶吉祥为妻,不出三日 ,必定暴毙而亡。你以为今日的血光之灾只是偶然?那就是先兆啊!” 木易更加的惶恐起来,美色虽然迷人,可是性命尤其重要啊!如果娶个妙龄娇妻过门的代价是只剩下三天寿命,那木易是万万不肯的。 木易战战兢兢地问道:“小老儿若娶了吉祥姑娘为妻,为何……为何就要暴毙而亡?难不成,小老儿与她八字不合?” 李鱼欲言又止,只摇摇头道:“天机岂可泄露太多,你若信我,立刻退婚,便可化险为夷。至于你的命中佳偶……” 李鱼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一年之内,必然出现。若是不准,明年今日,你来寻我,李某赔你一个如意娇妻。” 李鱼说得如此笃定,木易如何还敢不信?何况一想到吉祥与“张飞居”还有人身官司要打,就算自己不怕死,这小娘子怕也未必领得回家。想到这里,木易立刻转向了妙策。 他送的那些聘礼还都在院中放着呢,清算起来倒也方便。木易跨上两步,一把从妙策怀中把妙家留存的那份婚书掏了出来,当着妙策的面,狠狠撕成几片,用力掷在妙策脸上,又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手掩着受伤的鼻子,一手用力一挥,大喝道:“把聘礼抬回去!” 木家一行人潮水般退去了,庞妈妈走上两步,皮笑肉不笑地向李鱼福了一礼:“小神仙的大名,老身可是久仰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李鱼一见庞妈妈,却是有点头疼。方才撕了木易的婚书,再想故技重施,撕了庞妈妈那份卖身契,只怕就不太容易了。同样的一套说辞,用在木易身上可以,用在庞妈妈这边也行不通。 “张飞居”会怕一个舞娘与店家八字不合?况且,卖身契摆在那儿,吉祥就是“张飞居”的一件财物,如果把吉祥说的十分不堪,“张飞居”也不可能就此解除文书,说不定为了避免吉祥之不祥,还会对她做出更坏的处置。 李鱼正犹豫间,吉祥突然从李鱼身后闪了出来,径直从庞妈妈身边走过去,双膝一屈,跪在妙策面前,郑重地向他和余氏磕了三个响头。 妙策有些慌乱地退了一下,讶然道:“女儿,你……你这……这是做什么?” 吉祥正容道:“女儿自卖自身,已是‘张飞居’的人了,承蒙父亲大人、继母大人抚养至今,女儿这三个头,是叩谢爹娘的养育之恩,从此女儿与妙家再无干系,世间再无妙吉祥,只有‘张飞居’里的舞娘吉祥!” 木家把聘礼又抬了回去,余氏哪舍得鸡飞蛋打,这时却是舍不得再叫妙吉祥离开了,留在家里,还多了一个免费的仆役使唤,时不时还能给家里赚些花销,说到吃饭,她又能吃几口? 想到这里,余氏急忙踢了丈夫后腿跟一下,向他急急使个眼色,又向吉祥一努嘴儿。木易慌忙上前,手足无措道:“女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张飞居’欺哄于你,爹爹自不会与他们甘休,这官司有得打呢。” 吉祥摇了摇头,淡淡地一笑:“卖身契上,确是吉祥的指印儿,有什么官司好打?况且,吉祥不想与庞妈妈打官司。” 余氏情急之下,上前说道:“女儿莫怕,‘张飞居’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况且,有李小郎君为咱妙家仗义直言,谁敢目无王法!”余氏可是早就看出李鱼对吉祥的好感来了,这时忙不迭想拉他下水。 但吉祥听了余氏的话,却只轻轻一笑,低低的却又异常清晰地道:“如果这一生,吉祥注定要被人欺负,那吉祥情愿被庞妈妈欺负。因为那样,吉祥心里不会那么痛!” 只这一句话,余氏便讪嗒嗒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臊得老脸通红。 第061章 人善被人骑 ,李鱼听了这句话,却不禁有些意外。一直以来,在他心中,吉祥都近乎完美。如果说她还有所缺陷的话,就是不够勇敢。 是的,吉祷貌似柔弱,实则极为坚强。哪怕身处最窘迫的困境,也能以最乐观的态度去积极面对,她的个性极为乐观开朗。 但是,唯独在传统女性看来同样属于美德的忍耐,在李鱼看来却是她唯一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忍让不是坏事,但不能没有底限地一味退让,也许她一个弱女子,有不得不示弱的理由,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要满怀天真地相信,她的善良最终会感化人心,就叫人有些恨其不争了。 人心,是这世间最美好、最升华的一方净土,是一片最神秘、最丰富的海洋,同时也是最龌蹉、最肮脏的地府。同样是人心,你是不能用同一个标准去衡量所有人的。 妙是佛陀无上慧,犹如醍醐纯净第一,可妙吉祥空挂着一个妙字,却从不曾做得到自在无碍,直到此刻,她三个响头,向亲生父亲交回了一个妙字,吉祥才算是割断了心头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念想,同妙家彻底划清了界限。才算真的大彻大悟了。 李鱼很是替她开心,可是方才他的老娘潘娇娇不失时机地过来,迅速对他耳语了几句,已经把吉祥目前的真正处境说与他知道了。 一想到吉祥将要前去的所在,李鱼又不禁为之揪心。 “张飞居”虽然只是一个酒家,可是对吉祥来说,又算是什么善地了?酒家自然有歌女、舞女,但她们一般来说,都会和酒家签订活契,或者可自由来去、或者可自赎自身,而吉祥签的却是死契啊。 死契是不可撤销的,也是不可赎回的,当然,买主自愿撤销的情况除外。否则,你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彻底属于他人的一件物品。更可怕的是,吉祥的死契不是她心甘情愿签的,而是被庞妈妈欺她不识字而诳签的。 那么庞妈妈对她还有可能是打着善意的念头么?李鱼完全可以预料得到,庞妈妈看她如今年轻貌美,可以为酒店带来更多生意,所以才使计拴住了她。待她韶华渐去,容颜渐老,势必会将她打入更加不堪的所在。 然而,李鱼还没想好如何与庞妈妈交涉,吉祥已经冉冉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深深望他一眼,向他盈盈福礼:“李大哥,蒙你三番五次照拂、开导诸般恩德,吉祥铭记在心。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吉祥说着,螓首微低,再抬头时,珠泪已盈染双睫。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微微侧头,对庞妈妈道:“妈妈,走吧。” 庞妈妈如梦初醒,登时满面堆笑,急步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道:“好闺女,这样人家,留恋什么。咱们走,妈妈今后啊,一定将你视如己出!” 李鱼张了张嘴,却见庞妈妈挽着吉祥,仿佛生怕有人留客似的,走得行色匆匆。李鱼唯有黯然一叹。 李扬、白乾和荆沿三大金刚都跟着庞妈妈匆匆离去了,只有何小敬放慢脚步,刻意留在了后面。 李鱼向何小敬望去,何小敬不甚自然地一笑,原本被他呼来喝去随便打骂的小徒弟突然成了无数权贵的座上宾,再不是由得他随意揉捏的人物,何小敬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他舔舔嘴唇,咳嗽一声道:“小神仙若有暇时,不妨来张飞居坐坐,好朋友们,都很挂念你。” 何小敬所说的好朋友们,指的就是李鱼的那些“师兄师弟”们。何小敬教拳时,虽对李鱼呼来喝去、打骂也是家常便饭,却不是刻意针对李鱼,他教所有的徒弟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这般模样。 这年头儿,当师父的收徒弟大都如此,所谓的师徒如父子,指的是师父对徒弟的控制权,是师父的无上权威,而不是指师徒感情。不过他教拳倒是从不藏私,李鱼跟着他,确实学了一手好拳法。 是以,李鱼对他抱了抱拳,依旧执弟子礼,道:“一定!” 何小敬见他对自己依旧如此礼遇,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位贵人并不把往昔待遇放在心上,着实放下了一桩心事。他勉强挤出一副笑脸,向李鱼点点头,举步就要走。 李鱼突然道:“何师留步。” 何小敬停下,微微讶异地扬起浓黑如墨地眉毛看向李鱼。 李鱼略一沉吟,道:“吉祥姑娘,还请何师多加关照。” 何小敬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眼,他虽然是个糙汉子,可他久在**,见多识广,如何还看不出李鱼对那位吉祥姑娘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虽然他只是个保镖打手,并不牵涉“张飞居”的日常打理,不过李鱼相托,他竟生起些受宠若惊的意味,是以只略一迟疑,便用力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快步离去。 李鱼目视何小敬离去,便回身扶住潘娇娇手臂向自家房中走去,自始至终不曾看向僵立在那里的妙家三人一眼。 娘儿俩回了房,李鱼往竹榻上一躺,潘娇娇也不回房,就在一旁的马札上坐下,瞟了眼沉默不语、只管双眼望着屋顶梁上探头探脑的小燕子出神的李鱼,轻轻叹了口气,道:“吉祥姑娘,也是可怜!” 李鱼用鼻音“唔”了一声,没兴致接话。娘儿俩又沉默了一会儿,潘娇娇振作精神道:“对了,儿啊,这几日,陆续有些媒人登门呢,给你说的亲有书香门第,也有小康之家,还有一个兄长在县上做着官儿呢,改天……” 李鱼打断了潘氏的话:“娘,儿出游两日,刚刚回来,有点乏儿。” “好好好,那……过段日子再说。”潘氏识趣地住口,从马札上站起来,转身想回里屋。 李鱼歪了歪头,忽然道:“娘,妙家,不是善邻。” 潘氏略一迟疑,道:“我儿说的在理。那……等租期到了,娘不续租与他们便是了。” 李鱼一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到那时,吉祥该救出来了吧?自己也该带着娘远走高飞了。 本来曾经幻想时还觉得就算能与吉祥一双两好,以她对家庭的依恋和孝心,也断然不会跟他走,可现如今她已经彻底斩断了与妙家的关系,就不必再有这层担心了。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老天对待吉祥固然是刻薄了些,但是于他而言,这却未尝不是替他解决了一个令人头痛的大难题呢。没准儿就是因为老天对他太宠呢。 想到这里,李鱼郁闷的胸怀顿时为之一畅,心中暗暗决定:“吉祥小娘子,便再委屈你几日吧。我一定尽快想出办法,救你出来!你这辈子,就算真是命中注定要被人欺负,那个人,也得是我!” 第062章 苦思冥想两班人 ,听说李鱼回来,次日上午,孙飞扬和狗头儿便巴巴儿地跑到李家帮闲来了。 潘氏系着围裙,贴着墙边木架儿,晒着柿饼儿。 红泥小炉儿就在院中茶桌旁,炭火旺盛,沸水滚滚,煮着茶汤。 狗头儿拿一个如意形的木茶勺,殷勤地给李鱼斟了杯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笑眯眯地在对面坐下。 坐在他外侧的陈飞扬登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奈何狗头儿就像一只蜷着前腿儿跟主人献媚的哈巴狗,两眼只是望着李鱼,就差把舌头也伸出来了,根本没看他。 陈飞扬无奈,只得起身绕过狗头儿,自己提了茶勺斟茶,递茶水过去时,还刻意地洒出几滴,烫得狗头儿“哎哟”一声,身子一缩,立即对他怒目而视。 陈飞乜视着他道:“不许汪!看什么看!小郎君是陪都督大人出游,不是远行归来,还以为有礼物给你么?” 狗头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欢喜看到小郎君回来了,谁说是稀罕礼物啦?” 李鱼烦恼地道:“都不要吵!赶紧说说,吉祥姑娘那事儿,你们有什么主意?” 陈飞扬回到座位坐下,略一沉吟,道:“小郎君,妙姑娘已经与妙家彻底撇清了关系,没了去处。就算你费尽心机,真个把她从‘张飞居’救出来,那时又当如何安置于她?” 狗头儿瞪眼道:“睡啊!不然呢,你以为小郎君为何要救她?我看小郎君那张竹床好大,宽有一丈,长也有一丈,想必是早就做此打算了吧?只是那格叽格叽格叽格叽的声音,叫大娘听见未免不美。 我有个本家哥哥,木匠活儿很好的,我叫他来给小郎君打一张大床吧,用玉檀香的木料,冬暖夏晾,天然含香,还有驱避蚊虫之奇效,折腾起来也不怕吵了大娘……” 潘娘子晒着柿饼儿,回头笑道:“不怕吵,不怕吵,大白天的,又没睡觉,怕什么吵。你们聊你们的。” 李鱼和陈飞扬同时一脸嫌弃地瞟了狗头儿一眼,侧过身去,对面而视。 李鱼道:“我知道你平时主意多,你说说看。” 陈飞扬沉吟道:“‘张飞居’傲立利州几十载,应该是有些背景的。小郎君虽然了得,却也不宜与之强生恩怨。依我看来,‘张飞居’诳骗吉祥姑娘签下死契,定是贪图她年轻貌美,想指着她给‘张飞居’赚钱,如果吉祥姑娘不能为‘张飞居’赚到钱呢?” 李鱼神情一动,道:“此话怎讲?” 陈飞扬道:“不如我们俩传话出去,就说小神仙看过吉祥姑娘的面相,命格极其的不好,六冲三害,天煞孤星。靠山山倒 靠水水流,你想那有钱的都想赚大钱,做官的都想升大官,虑及前程,必然厌弃。‘张飞居’不能指着她赚钱,必有处置之心,那时小郎君再使钱买下,不就救她脱离苦海了么?” 李鱼摸挲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出面说她八字不好?然后我又使钱为她赎身?你当‘张飞居’的人都是傻瓜么,他们难道还看不出这是我的伎俩?” 陈飞扬呵呵一笑,挺起胸膛道:“为她赎身的人,当然不是郎君你。而是……” 陈飞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儿,向李鱼递了个眼色。 狗头儿大怒,道:“你也想睡她么?我就知道你这厮不是只什么好鸟。” 陈飞扬大汗,怒道:“放的什么臭狗屁!我是说,我找人出面,去为吉祥姑娘赎身,等到事成,‘张飞居’就算知道上当,又能奈何?再说了……” 陈飞扬看看李家的陋宅,道:“这房子却也简陋了些。郎君该买幢大宅子,我知道有位富绅正要出售宅邸,可以替郎君说合,将它买下。三进的院落,也算是深宅大院儿了。到时候郎君你深屋藏美,‘张飞居’更是一无所知了。” 李鱼两眼一亮,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实行起来,似乎见效太慢。不过,貌似时间还是够用的…… 他正思索着这么做的可能性,狗头儿已是暗暗冷笑起来。老子给本家哥哥找点生意,你来捣乱。想不到你比我更贪啊,居然想替小郎君买宅子,这是想从中赚多少钱啊? 狗头儿嗤地一声冷笑,道:“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这么笨的法子。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陈飞扬冷视狗头儿道:“你又蠢物,又能有什么好主意了?”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李鱼忙打断道:“不要吵了!” 李鱼喝止二人,饶有兴趣地看向狗头儿,道:“飞扬,你莫说他蠢。有时候,心思简单的人想出的主意,反而会更加有效!狗头儿,你说。” 狗头儿得到了李鱼的认可与赞赏,登时满面红光,忙吞了一口茶汤,道:“小郎君对吉祥姑娘有意,是吧?呵呵,你不用否认,咱们从小儿一块光屁股长大的,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狗头儿又灌一口茶,眯起眼睛道:“其实你想得偿所愿,那还不容易?你带我和飞扬去‘张飞居’吃酒,就点吉祥姑娘为你歌舞。客人想要她陪饮几杯,不过份吧?到时候……” 狗头儿左右看看,以手掩口,压低了声音:“到时候,郎君在酒中下点儿迷药,吉祥姑娘还不任由郎君摆布了?迷药我来弄,飞扬负责把风,等郎君你快活够了,‘张飞居’的人就算发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到时候,郎君你得遂心意。‘张飞居’呢,大不了向郎君索要一笔赔偿,舞娘还是那个舞娘,又不少块肉。他们一样可以当作摇钱树,继续给他们招揽客人。这么做,总比要郎君你买房置地省得多。” 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又转向陈飞扬:“来!咱们商量一下,关于传谣的问题如何进行。宅子吧,你那边也先谈着。” 狗头儿一脸受伤地看着认真讨论的二人,我的法子如此简单直接还省钱,郎君怎么就不接纳呢? ************ 利州刺史任怨府上,司马柳下挥也正与之喝茶。李鱼那厢在煮茶,任怨这边却是庵茶。将茶以沸水冲泡后饮用,已经类似近代的喝茶方法了。 任怨为柳下斟了杯茶,慢悠悠地道:“以上,就是任某所说的诸般好处,所以,我们该争取让荆王驻藩于此,对我等地方官,才大大有利!” 柳下挥微微转动茶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一山不容二虎,恐怕都督那里,未必愿意。” 任怨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邀司马过来商议的原因。” 任怨微微向前倾身,太低声音道:“据某所知,武都督主利州已逾六载,地方上也渐渐安靖下来,朝廷有意迁调武都督往别处任职。” 柳下挥神色一动,敏锐的目光登时盯紧了任怨:“太守此言当真?” 任怨泰然一笑,潇洒地冲倒着沸水,淡淡地道:“司马莫非忘了,某之姻亲,在京里任职。” 柳下挥恍然,沉吟道:“这样的话,想必武都督自己也会有所耳闻了,未必会横加阻挠。不过,我等主张,还是应该征询武都督意见才是。” 任怨听他话音儿,是答应共进退了,欣欣然道:“那是自然,毕竟你我均受武都督节制。如果你我肯出面说项,相信武都督即将迁调他处的人,也不会太过坚持。留一线,好见面嘛。” 两个人相视地笑起来。 柳下挥摸了摸颌下短须,道:“既如此,你我往武府一行?” 任怨摇头道:“不妥,不妥!若是登门相劝,告诉武都督,我等主张说服荆王殿下驻藩于利州,对武都督岂非有‘逐客’之嫌?” 柳下挥恍然,道:“啊!还是太守思虑周详。只是,我等身为下属,总不好劳动上官过府饮宴吧?” 任怨笑道:“那自然也是不妥的。不如这样,我等于‘张飞居’设宴,诚邀武都督赴宴,酒席宴上,再寻机说服,如何?” 柳下挥欣然点头:“如此最好!” :其实人家一章字数真的不少啦,你们看的是手机版可能注意不到过字数,那为啥觉得少?因为情节紧凑啊笨蛋,因为写的生动啊兄弟,所以才有“没吃饱”才有“这么快?”的感觉嘛。觉得偶说的对的请点赞,觉得偶说的不对的请怒点32个赞! 第063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武士彟接到任怨的请柬,将请柬细细看了一遍,在手上轻轻拈了拈,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杨夫人将一粒紫水晶似的葡萄递到丈夫嘴里,问道:“谁要请你啊?” 武士彟笑道:“还不是任怨那只老鬼。” 杨夫人皱了皱眉,道:“任怨?虽然名义上他是你的下属,但实则他是利州的行政官,你是利州的军事官,王不见王,轻易不接触的,他岂会不知这官场规矩,无端端想要请你,莫非有事?” 武士彟道:“那还用说?这次是他与柳下挥联名请我,什么事么,倒不好说。” 武士彟吐掉葡萄籽儿,懒洋洋地往杨氏丰腴圆润的大腿上一躺,深深嗅了口如麝如芝的女人香气,道:“总不会消息灵通,获悉我明年初就要离任的消息。异想天开地垂涎起了利州都督的位子,想让我保举他吧?” 杨夫人摇头道:“他的野心,应该没那么大。究竟怎么想的,实在叫人猜不透。啊,夫君到时候把李鱼带上吧,夫君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又是咱们家二丫头的救命恩人,彼此亲近。如果任怨有什么鬼心思,没准李鱼能帮你看出些什么来。” 武士彟点点头,但李鱼去外面赴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是来自己家,那可得思量思量了。 武士彟现在不大愿意请李鱼上门儿,因为此番出游,他发现他那俊俏小姨子,似乎对李鱼颇有兴趣的样子。不过,他对李鱼并无成见,只是出于一种我家的小白菜,不能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的男人心态,不想给他和杨千叶制造见面机会。 武士彟心中那棵水灵灵的小白菜,此刻上着绮裳,下着罗裙,恰好是上绿下白,一身内室小衣打扮,衬着她那奶白如润玉的肌肤,柔腴性感的身段儿,真是说不出的可人儿。 妆匣内有隋宫秘传的护肤佳品,墨总管为了尽可能地让小公主享受公主待遇,可真是特别的用心。这套玩意儿是墨总管寻访到当年在隋宫中专为皇帝的三千佳丽制作上好妆粉的匠人调配出来的。 杨千叶对镜梳妆,长发如瀑。墨白焰则侍立在珠帘之外。 这一辈子,对大隋忠心耿耿的墨总管把小公主杨千叶视为隋朝宫廷的象征,大隋帝国的存在,竭尽忠诚,比起当年侍候大隋皇帝也是不遑稍让。 不过,杨千叶是他从小养大的,在墨白焰心中,在感情上,他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监,是把杨千叶当成他的亲骨肉的,那种感情之复杂,实在难以言述。 杨千叶用象牙梳子梳理着一头顺滑的青丝,薄透的亵衣,让胸前一双玉丘贲挺出优美的曲线,望到镜中那一痕诱人的沟壑,杨千叶突然想起了那令她至今恼羞不已的一幕。 杨千叶不禁手上一停,淡淡问道:“那个李鱼,还喘着气儿呐?” 墨白焰垂首道:“老奴谨遵吩咐,唯恐杀机为李鱼所觉,所以未敢亲自出面监视,只花钱买了两个不知内情的帮闲,让他们为老奴盯着。这一两日间,便会找到时机,取他性命。” 杨千叶听了轻轻地舒了口气,胸前那丝异样的感觉这才消失。其实被人碰过的地方,终究是被人碰过了,她并没有本事令时光倒流,避免那尴尬的一幕。但,如果那个人死掉了,他又是唯一的知情人,心理上总会好过一些。 事已至此,杨千叶也只好用这的鸵鸟心态来安慰自己了。 杨千叶吃了个哑巴亏,只好甘当鸵鸟,谁叫她是女人呢,这与公主的高贵身份可是全不相干,就算她是女皇,这种亏也是张扬不得的。 纥干承基却是个很张扬的人,原来在军中时,他就个性张扬。跟着李孝常造反失败,被官府通缉后,他依旧很张扬。这从他既扮作一方豪绅,又扮作赌坊老千的行为就可见一斑。只是迫于被通缉的身份,纥干承基只能变幻身份,才能满足他继续出风头的**。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败在杨千叶手上。但他就是败了,他绞尽脑汁才想出的好主意,结果却因意外不得施行,到底被杨千叶先一步进了杨家。杨千叶现在已经被杨家奉为上宾,而他却还连杨家的门槛儿都还没有摸到。 “这样不行!” 纥干承基饿虎一般在厅中来回地踱着大步,凶睛中寒光冷冽。 “杨千叶早就混进了武家,我纥干承基堂堂男儿,的是。昔日燕太子丹,尊荆轲为上卿,日至其门,供奉太牢,车骑美女,恣荆轲之所欲。太子丹与荆轲置酒华阳台,荆轲赞赏抚琴美女,太子丹马上以美人进献,荆轲声明只是爱她一双玉手甚美,太子丹就砍了那美人儿的手盛以玉盘奉之。相信在武都督心目中,小郎君就是荆轲一样有用的贵人。” 狗头儿眨巴着眼睛听了半天,此时终于能插上话了,忙雀跃道:“荆轲?我也知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嘛。小郎君要做荆轲吗?” 李鱼拍了拍狗头儿的肩膀,一脸沉痛地道:“老狗,不是文化人吧,你就别学文化人,人要活出自我,才有价值。懂吗?” 狗头儿一脸懵懂地道:“懂!” 李鱼点头道:“努力!加油!” 第064章 风高放火时 ,次日,算着赴宴的时间,李鱼提前乘牛车出门了。李鱼没给自己置办专用的座车,反正平时一旦有人相请,都是对方驱车来接,但今日是约好了在“张飞居”见面,他这座驾就得自己准备了。 狗头儿在这方面倒是颇有人脉,居然很快给他租来一辆。不过,李鱼平素往富贵人家去,都是乘牛车,所以特意嘱咐他要租辆牛车回来。而牛车偏偏又是权贵人家喜欢用的,小民忙于生计,谁有闲功夫在路上消耗,所以李鱼所乘这辆牛车是狗头儿拼凑来的。 牛呢,是他本家叔叔用来耕田的一头老黄牛,车呢,则是他亲二舅的三姑爷做脚夫使用的一辆车轿,因为心疼上边的一些用具,还把一些内饰物都先摘了去的。 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快要寿终正寝的那头老黄牛一步三摇,屁股左扭右摆,走得无比风骚,尾巴还不时地左拂一下、右拂一下。车上的李鱼便也跟着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帮闲侍随车驾左右,由于狗头儿他亲二舅的三姑爷把内饰都给摘了,所以车上连帘儿都没有,两边通风,李鱼左右一瞟,就能看到走得毫无正形的两个伴当。 李鱼咳嗽一声,挪了挪屁股,对狗头儿道:“老狗啊,你下回租车的时候,别光图省钱,租辆好一些的,这车上连垫子都没有,虽说牛车稳当,可这颠得也受不了啊。” 狗头儿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郎君说的是,我记下了。” 那老牛又走两步,忽然尾巴微微一撅,一团牛屎缓缓地、有力地挤了出来,李鱼坐在车里,前方连个挂帘儿也没有,弄得他皱着眉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一大砣牛屎落了地,李鱼这才扑到窗口,大力地呼吸了几口。 狗头儿马上冲上前,一脸关切地:“小郎君莫非晕车了吗?” 李鱼瞪着狗头,瞪了半晌,面对那张殷勤的笑脸,终于还是垮下了脸色,很无奈地道:“老狗啊,这车上没个帘子也就算了,给牛屁股上系个粪兜子总成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狗头儿双眼一瞪,猛地一拍额头,懊恼不已地道:“对啊!用来给自家的地施肥多好,哎呀,真是……” 狗头儿恋恋不舍地望着地上那泡屎,看那模样,要是手里有个家伙什儿,他准能跑回去把牛粪铲起来。 三人都未注意到,路上行人中,有两个闲汉正一路尾随着,行至半途,两个闲汉耳语几句,其中一人依旧跟着,另外一人已然急急跑开,钻进了一条小巷。 冯二止贴了一副短须,扮成一个卖干果的汉子,就在那小巷子里蹲着。小巷中也有行人来往,但行人不多,他的生意自然也就不好。不过冯二止志不在此,也不介意。 他脸上盖着竹笠,躺在树下打着瞌睡,干果袋子就在身前摆着。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儿偷偷摸摸地从干果袋子里摸了几个核桃大枣逃开,他也全然不知。那闲汉蹭到干果摊子前,低声唤道:“冯二爷?冯二爷!” 冯二止抬起右手,五指箕张,抓下扣在脸上的竹笠,冷电似的目光看向闲汉。 闲汉点头哈腰地道:“小神仙今天出门了,听他与帮闲说,是要去‘张飞居’受人宴请,想必一时半晌是回不来的。所以小的就马上赶来禀报了。” 冯二止微笑起来:“很好!你的伙伴还在盯着么?” 帮闲道:“二爷放心,他跑不了!” 冯二止终于坐了起来,往怀里一摸,一片金叶子便挟在了指缝里,顺势递进闲汉手中:“这些干果,你处理了,然后赶回‘张飞居’候命。” 冯二止说罢,将竹笠往头上一扣,掉头就走,急急回武府向墨总管报信去了。闲汉喜不自禁,这些干果也能卖出些钱,急忙提起来,到了巷口寻到一个熟悉的店铺,将两袋子干果拎进去寄放了,便匆匆赶向张飞居。 武士彟从府邸里一出来,暗中监视的山贼便匆匆赶去向李宏杰报告了。武士彟前呼后拥,不下数十个侍卫相随,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也在其中,乘着牛车逶逶而行,还有另外监视的山贼见他人多势众,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尾随。 纥干承基此时正对着妆镜,轻轻抚着修剪好的鬓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这是古人的一种观念。但是与有些人的理解不同,所谓的不敢损伤,并不是一点不动,任由头发长到拖地,任由指甲弯弯曲曲,任由胡须蓬松杂乱。 对仪表,古人一样极其的重视。所谓的身体发肤不敢损毁,是指不能没来由地随意破坏,并不是连日常修剪和梳理都不做。所以,无论男女,都可以修眉、修发。 男人可以修理胡须,女人出嫁时可以“开脸”。南北朝的南朝时期,甚至还流行起了同现代一样的刮胡子,凡贵族子弟,无不“熏衣剃面”。 不过,隋唐时期,则又复古了。不再流行刮胡子,而是流行染胡子了。纥干承基原本就有一部修剪得极威武的美髯,也染了色。古人以紫、黄为贵,即所谓“紫髯”、“黄须”。三国时吴国孙权就是紫髯。 但纥干承基却不喜欢把胡子染成紫色或黄色,他在军中为将时,是把胡子染成红色。以致于民间多有知道利州都督李孝常麾下第一猛将是“红胡子”的这个绰号,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直到李孝常兵败被杀,“红胡子”落魄为贼,官府大肆通缉,纥干承基的名字才传扬开来。不过那时纥干承基已经不再染胡子,“红胡子”也确实算是消失了。 此时,纥干承基的胡须已经彻底刮去,下颌光洁溜溜,瞧他眼窝略深,鼻尖如锥,容颜俊美,竟然变成了一个俊俏小生。 纥干承基自幼从军,武艺又高,很早就得到了李孝常的青睐,成为军中大将,实际上他的岁数却并不大,早早就蓄须并染成红色,就是为了增加威仪。因为他是常驻军营的武将,军营外的人大多不识其人。 “红胡子”的标志太有名,一旦毁了这个标志,认识他的人就更少了,所以纥干承基才能在官府的通缉下依旧悠游自在地混迹于利州城内。 而今,他把胡须刮个干净,瞧起来就仿佛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面似冠玉,眉似朗星,与之前形象又是大相径庭,不要说民间百姓,纵然是军中旧日袍泽,能认出他来的也没几个。 纥干承基摸着光洁溜溜的下颌,对镜一笑。微微有些邪气,微微有些倨傲,再加上军中武将熏染出的阳刚之气,竟然别具一种男儿魅力。 “嘿嘿!老子如今这副模样儿,应该能勾引得许多娘儿们春心乱跳吧。”纥干承基对着镜中的自己,邪魅狂狷地一笑。 门口当当地叩击了两声,障子门拉开了,阳光拖着一道人影透射进来。 李宏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哥,武士彟离开府邸,往‘张飞居’去赴宴了。” 镜中的纥干承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修长有力的手指往墙上一探,挂下一口摩挲的皮鞘老旧、吞口锃亮的刀! 第065章 客似云来张飞居 ,任怨和挥下挥两人已经先到了“张飞居”。 蜀人对关羽、孔明、张飞等曾闻名于蜀的这些名人甚是敬仰,所以各地多有以他们的大名所起的建筑。“张飞居”就是其中一处,名字响亮、豪迈,很适合酒居这种所在。 既有美酒,又是男人喜欢聚集于此的所在,那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女人?所以“张飞居”里歌伎舞娘、乐师侍酒,一应俱全。 张飞居不是妓坊,但若有相中的侍酒俏婢,酒席宴上调笑一番,彼此看对了眼儿,客人也可以把侍酒女带走,当然,花销比起妓坊来就要高上一筹了,毕竟她们不是以此为业。 此刻,作东的任怨和柳下挥正坐在“张飞居”最高一层的第五层酒楼上,谈笑等待。桌上只摆了些水果、冷拼,还有几名歌女翩跹起舞,乐师在屏风后面吹啦弹唱。 任怨五旬上下,方面大耳,倒是颇具威仪。只是那双在府衙中一向含威不露,令下属心生敬畏的眼睛,此时却正色眯眯地盯在那些舞姬们的身上,手指轻轻地抚着胡须。 “呵呵,柳下啊,你瞧那小娘子,腰肢细若柳枝,玉臂柔若无骨,扭缠起来,定然**。” 柳下挥微微一笑,举杯漫饮:“她在看我。” 任怨白了他一眼,又瞟向另一个舞姬:“你瞧那女子,臀部翘圆,颠筛起来,必然**。” 柳下挥一口美酒下肚,笑眯眯地道:“她在看我!” 任怨好生无趣,再看一位姑娘,目放淫光,道:“你瞧她唇珠圆润,齿如编贝,如此檀口,呵呵呵……” 柳下挥悠然道:“她,还是在看我!” 任怨转过头,瞪着柳下挥:“你以为你是宋玉么?你比老夫也只小着十岁而已,有那么英俊迷人吗?” 柳下挥莞尔摇头:“没有!” 他又呷一口酒,笑吟吟地道:“只是这楼上,就只你我两个男人,一朵绿叶,一朵红花,姑娘们喜欢看谁,不问可知” 两人正斗嘴耍贫消磨时光,店小二噔噔噔上楼,向二人施了个礼,道:“禀两位老爷,小神仙李鱼,应邀到了。” 柳下挥眉头一皱,瞟向任怨。任怨也是微微一怔,道:“请他上来。” 待那小二退下,任怨转向柳下挥笑道:“武都督对你我有戒心呐!” 柳下挥微笑道:“我今儿就是一帮腔的闲汉,不作数的。” 柳下挥是利州司马,司马这个官儿,在唐代比较尴尬,属于实权不多的所谓地方官的二号人物,地位不低,实权不重,所以话语权也就没有多少。 任怨笑着点了点他,扭头看向楼口,李鱼正拾阶而上,先是发髻,接着脸庞,直到整个人登上楼来,站到二人面前。 众舞娘已知机退到两边,屏风后边乐曲声也停了,李鱼才向二人从容一揖,道:“小可李鱼,见过太守、见过司马。小可是蒙武大都督相邀,参与盛宴的。” 人是武士彟请来的,面子不能不给。何况,小神仙的威名,他们两位也是久仰了,而且他们都曾请李鱼为他们卜算过前程,不是陌生人。只是李鱼和武士彟走动更近一些,二人难免就对他有所疏离。 三人落座,又闲叙一阵,武士彟的车驾就到了楼下。这是主客,又是上官,任太守、柳下司马和李鱼三人一起下楼相迎,然后又一起回到楼上来。三人所带侍卫便自行散开,楼下楼上,包括有酒客的那几层,都有人进去,择一合适方位,暗暗戒备。 此时,李宏杰安排的一班人已经登上四楼,分别散坐于几桌席上,点了酒菜,吆五喝六的,扮做了寻常酒客。而李宏杰本人,业已藏于暗处,真正要动手行刺武士彟的,正是他。 至于纥干承基,又过了一阵儿这才上楼。为了给自己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他着实地费了一番思量:为何落魄?为何一身高明武功?一旦投奔武士彟,人家必然盘问根底,到时如何应对? 纥干承基为了这些棘手的问题,绞尽脑汁,足足思量了三天,才算是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安排:扮游侠儿!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为此他还办了一份假的路引以备查询。 其实这些问题原本不必考虑这么久的,但是鉴于“红胡子”的武力值与智力值其实是很不成比例的,所以……着实地难为了他。至于那位隋宫大总管墨白焰是否已闻讯赶来,如今又在哪里,却是无人知道。 酒楼上,武士彟和任怨、柳下挥三人谈笑风生,李鱼只是微笑陪坐,认真倾听。今日他本就是一个陪客,不需要插太多嘴的,不过尚未酒过三巡,正事儿还未提起,武士彟、任怨和柳下挥时不时也会跟他闲聊几句,倒也不至于冷落了他。 “张飞居”知道今日有大人物赴宴,早就做了准备,三位主厨大师傅备好食材,腆着大肚皮,早就等在那儿了。武大都督的车驾一到楼下,后厨就叮当作响地烹调起来,小徒弟把风箱拉得呼啸如雷,诸般菜肴纷纷呈上。 四人举箸吃菜,举杯畅饮,刚刚谈笑几句,庞妈妈就扭着圆润的身子,捏着一朵小手帕,领着两行娉婷俏美的姑娘上了楼。一见武士彟就挥着小手帕娇滴滴地扑了上去。 “哟,都督大老爷、太守老爷、司马老爷,几位贵人大驾光监,张飞居真是蓬壁生耀呀!” 庞妈妈忽悠悠一座肉山似地坐到武士彟身畔,向任怨飞了个媚眼儿,朝柳下挥扬了扬手帕,一心三用,俱都打过了招呼,才往武士彟身上偎了偎,娇声说道:“大都督,这些个姑娘,都是奴奴精挑细选的,其中一半儿都是新人哟。” 武士彟的心思都在猜测任怨相邀的用意上面,哪有闲心听她夸耀,只是微笑点头,道:“好好好,叫她们歌舞起来吧。” 庞妈妈便拍了拍肉掌,屏风后面丝竹乐起,姑娘们便翩翩起舞起来。这些姑娘才是张飞居真正的头牌,如今一气儿来了三位大贵人,自然集中起来侍奉贵人,方才那些用来串场的姑娘,档次就差了许多。 任怨任太守是个俱内的男人,他那妻子是吏部侍郎的妹子,他有今日,多有赖于大舅哥,因此对夫人久而生畏,夫人在家时,他那一颗风骚的心太过压抑,如今妻子回亲省亲,路途遥远,又是个妇道人家,这一去一回,怕不得半年光景,他那久旷的情思便似一头脱了缰的野马,忘情地撒起欢儿来。 常言道:当兵三年,老母猪作貂婵。任大老爷的贤妻上一次回京省亲恰是三年前,任大老爷在妻子面前装了三年清心寡欲的圣人君子,再看见娇俏可人的小姑娘,眼睛都绿了,所以刚才才会对些普通舞姬都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 如今乍然来了这么多一等一的俏姑娘,任怨登时精神大振,好在如今酒兴尚不浓郁,还不是说及正事的时候,任怨的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些满脸胶原蛋白、蓬勃青春活力的小姑娘身上。 不想此时,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也是两眼直勾勾的。区别只是,众舞娘攸进攸退的,任大老爷是乱花迷人眼,一时也不知该追逐着哪位姑娘去看。而那个人两眼盯着的,却只有一人。 那个人就是小神仙李鱼,而被他看着的那位舞娘自然就是吉祥了。吉祥此时一身西域胡女风格的舞装服饰,蛮腰半露,舞裙儿俏似红鲤的鱼尾巴,一条细金链子系住了蛮腰一痕圆润,绯沿荷叶绿的柔贴舞裙里,却是藏不住的一轮满月亮。 第066章 勾心斗角你我他 ,吉祥扮卓文君时,是少妇之妩媚。在家著青裳时,是清纯美少女。而现在这副装扮呢?粉光脂润,明艳照人,蛮腰翘臀,曲线惹火,李鱼仿佛猛地灌下了一杯醇酒,看得心尖儿都热了起来。 吉祥虽不识字,但她慧黠灵秀,学什么东西都快,那舞姿优美异常。初时,她竟没有看到李鱼,虽然上边只有四位客人,但一开始她其实谁都没看,反正只是例行公事地歌舞娱人,例行公事地活在世上。 自从离开妙家,划清了关系,她固然是没了牵绊,却也没了活着的念想,现在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随波逐流地活着而已,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前途一团黑暗。 吉祥翩跹一转,摆出一个“三道弯”的造型定住片刻时,才看到李鱼。吉祥的眸子蓦地张大了,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乐曲随之响起,吉祥比别人慢了半拍,急忙跟上,只向李鱼丢了一个欢喜的眼神,便继续表演起来。 但她只是在刹那之间舞姿比别人慢了半拍,正眼花缭乱不知该去看谁的任太守就注意到她了。任太守的目光顿时更加炽热了,眼前这位姑娘,在众舞娘中,仔细比较的话,竟是最为甜美可人的一个。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吉祥的气质与其他舞娘也不尽相同,她脸上毫无风尘之色,纯净得仿佛深山人迹罕至处涌出的一股清泉,仅此一点,就把其他舞娘的风光全盖过了。 更何况,吉祥从小就干各种各样的活儿,身材匀称度、肌骨比例等等,俱都是绝佳。这些微妙之处很多人就算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任怨看得出来。 当年他尚未被如今京城里那位吏部侍郎之妹套牢前,可是姿意纵情欢场,每每夜宿青楼,被各家青楼女子一致点评为“任老魔”。 任老魔看得出其中奥妙,哪怕是她足尖一点、柳腰一绕、玉臂轻舒、秀项微扬,都能即时脑补,臆想出许多不可言的妙处,腹下顿时蠢蠢欲动起来。任怨端起杯,一口酒就着一口长气缓缓渡进喉中,腹中烈火如同泼了一勺滚油,烈焰升腾而起。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此曲胡人传入汉,诸客见之惊且叹。 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因为李鱼在场,吉祥登时打起了精神。她原本就气质颜色殊丽于群美,这时打起了精神,就似微蔫的花朵逢到了一场透雨,水灵灵的透着精神。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见李鱼在场,吉祥只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最美的舞蹈奉献给他。 任怨望向吉祥的目光愈加地炽烈起来,庞妈妈偎依在武士彟身边,笑眯眯地似乎也在看着场上群美舞蹈,可旁坐四位贵宾的神情变化,却没有一丝能漏过她的眼睛。 任怨和李鱼望向吉祥姑娘的目光,她都看在眼中。其实之前在李家,李鱼对吉祥的袒护,已经让她对这少年的心思有所了解了。心中略一权衡,她就知道,两者既然心有所属者为同一女子,那么该取悦的就是任怨。 任怨是利州太守,“张飞居”是要仰其鼻息生存的,而且这么多年来,“张飞居”奉迎巴结的正是任怨,是“张飞居”的靠山。若是得罪了这位爷,只要他小小示意下去,官府有的是名堂寻他“张飞居”的麻烦。 于是,庞妈妈仿佛瞬移一般,武士彟低头挟一口菜,抬头添至嘴中时,就发现那座肉山已经飞到了任太守旁边,手里拈着的小手帕搭在任怨的耳朵上,笑容满面,悄声低语些什么。 柳下挥与李鱼对面坐着,正看到二人这番举动,他举杯在手,眼珠子溜溜儿地一转,便垂下眼皮,唇角漾起一抹会意的微笑。 任怨微微侧耳,听庞妈妈唧唧咕咕一番,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一拍庞妈妈的白胖小手,点了点头。 庞妈妈笑嘻嘻地起身,既然到太守身边坐过了,总不好冷落了柳下司马,于是又扭着肥.臀向柳下挥那边走去。 任怨自与庞妈妈耳语已毕,便神色如常,转而与武士彟谈笑起来,再不看吉祥一眼。反正有机会于灯下榻上,玉体横陈,任他慢慢鉴赏把玩,继而恣意享用,又何必急在一时。 这任老魔倒也洒脱,美人儿既然已是囊中物,此时便再不留连多看一眼,只管与武士彟说笑,从容自然,仿佛从不曾似方才一般失态忘形。 酒过三巡,任怨捧杯,笑吟吟地到了武士彟身旁,仿佛酒醉不支似的,倚着他坐了下去。 武士彟心道:“正戏终于来了!” 武士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哈哈一笑,揽住任怨肩膀,仿佛也醉了似的,醺醺然道:“老任呐,你我公务繁忙,虽同地为官,平素却少有来往啊。今日饮宴,武某甚是开心呐,哈哈哈,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 任怨满面笑容,与武士彟碰了一杯,二人一饮而尽。任怨便放下杯子,就势说道:“是啊!说起来,武都督已任职利州六年了,你我二人饮宴的机会,算起来一共也不到六次吧。” 任怨唏嘘叹息了一番,眉梢儿一扬,忽然换了个问题,唤着武士彟的表字道:“啊!信明兄,我听说荆王殿下已经入川了?” 武士彟若说这件事他一无所知,他就未免太过装腔作势,何况荆王不日就到利州,便颔首道:“不错!荆王殿下不日就到利州,你我二人,介时还该前往接迎才是。” 任怨忙道:“那是自然。嗯……,下官听说,荆王此番入川,是奉圣谕,准备就藩于巴蜀。却不知大都督以为,若是我等邀请荆王殿下驻藩于利州,如何?” 武士彟睨了任怨一眼,失笑道:“邀请?荆王殿下驻藩于何处,这是皇帝才能决定的事,你我如何邀请?” 任怨摆手笑道:“自然该由皇帝下旨。只是,皇帝既然让荆王游幸巴蜀,显然有让荆王自择藩地的想法。你我若能说服荆王,还怕皇帝不肯下旨么?” 武士彟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任怨一定是听到了他要调离利州的消息,否则没有找利州坐第一把金交椅的人,与他商量请来一尊“太上皇”抢他的老大位置的道理。 武士彟假意沉吟任怨所言,心中急急思索:“继任利州都督是吴醉。吴醉与任怨素来有些嫌隙,任怨没有办法左右皇帝对吴醉的任命,就想请来一位王爷驻藩。有藩王在,利州第一人就轮不到都督了,他的日子也就好过些。” “我反正是要走了,与他联手,说服荆王驻藩,与我自然没有损失。不过,我若答应了他,可就是得罪了吴都督,何苦来哉?” 想到这里,武士彟飞快地瞟了一眼柳下挥,暗道:“柳下司马这是同谋了?他何苦趟这混水,利州由谁主掌,也轮不到他呀,半点好处也无,何必参与两虎之争,久闻这厮愚钝,在任怨麾下从无所作为,果然不假。” 柳下挥笑眯眯地看着众舞娘翩跹起舞,只用眼角余光瞟着耳语交谈的武士彟和任怨,心中暗暗冷笑:“这个蠢货,我只使人向他透露了吴醉将入主利州的消息,他果然就沉不住气了。嘿!不管他是与武士彟翻脸,亦或是招惹了新任都督的忌恨,我柳下挥的日子,都能好过些了,哈哈!当浮一大白!” 第067章 酒色财气四堵墙 ,武士彟暗自思量着其中厉害,莞尔一笑,唤着任怨的表字,语气亲和地道:“元龙你思虑周详,武某佩服的很。然而,王爷是否就藩于利州,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我等官吏,为君牧民,当谨守本份,此等大事,是皇帝与宰相们该当决定的事,我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任怨急道:“都督此言差矣!你我牧守利州多年,于此地、于此民,除了责任,难道就没有半点感情么?素闻那荆王好兴土木,如果他就藩于利州,王爷府邸得盖吧?官道得修吧?再造上几座园子……,你想想,得有多少人为此而务工,得以有工作。而王爷就藩于此,朝廷上也有税负徭役的诸般优惠,造福百姓的事,我等为官者,难道不该勇于担当吗?” 武士彟哈哈一笑,道:“元龙不愧是利州的父母官呐!武某主掌军事,至于民政么,只是兼领,实则一向由元龙你来负责的。元龙身为本州太守,若是想为荆王事上奏于朝廷,呈上奏折就是了。” 武士彟一托胡须,向前一抛:“至于武某么,一介武夫,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两个人各怀机心,却满口的仁义道德,打的全是官腔官调,柳下挥竖着耳朵听得清楚,眼见二人急扯白脸的要闹翻了,一颗心快要乐开花了,面皮实在有点绷不住,于是趁着那开心一笑将绽未绽的刹那,攸然转向李鱼。 柳下挥笑了,却是冲着李鱼在笑,完美地将其本心掩饰了过去:“呵呵呵,小神仙,有日子没见了,最近也不大见你出门,在忙什么呢?” 李鱼的目光正随着吉祥姑娘曼妙的身段、优美的舞姿而移动,听见“小神仙”三字,急忙扭过头来,恬淡一笑,悠悠然道:“小可近来正在闭门著书,所以出来少了。” 柳下挥大为动容,叹道:“小神仙如此年轻,居然就已有如此作为了?柳下自愧不如也!” 诸君或以为写书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柳下挥好歹是一州司马,那么大的官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却不知在当时那个年代,刻书发行的条件十分困难,著书立说那绝对是文坛一桩盛事,留名后世的壮举啊。 柳下挥登时满怀敬意,耸然道:“却不知小神仙打算写一部什么书呢?” 李鱼淡然道:“有关形势理气,龙沙丹穴,堪舆风水,阴阳五行的书!” 柳下挥急忙问道:“可已取了名字?” 李鱼一愣,信口胡说的事,他怎么还当真了,只好胡诌个名字,点头道:“小可已经取好了,书名曰……《鬼吹箫》!” 柳下挥大失所望,如果这书名还未取好,他可以帮忙取啊,如此一来,岂不沾了小神仙的光儿,也能名垂千古了。既然名字已经取好…… 柳下挥端起杯来,浅酌一口,从容笑道:“好!一听就是能风靡当代、传颂千古的奇书啊。小神仙书成之日,可否让本司马先睹为快?本司马愿为小神仙这部《鬼吹箫》作个序,并助小神仙将其刊行于世,一应费用,柳下愿意负责。” 李鱼暗暗叫苦,老子吹个牛b而已,你用不用这么认真啊。忙也满脸堆笑,拱起手来,一派惊喜模样道:“此言当真?哎呀呀,小可真是受宠若惊,那就先谢谢司马了。” 二人这厢讨论着出书事宜,忽然觉得耳畔一清,只听见任怨含怒沉声道:“都督虽是武将,可这趋吉避凶、明哲保身的本事,任某可远远不如啊!” 武士彟哈哈一笑,道:“太守过奖,武某只是为官一向本份罢了。” 李鱼和柳下挥这才发现,歌舞已经停了,众舞女香汗津津,罗袜点尘,翩然退至两旁,所以武士彟和任怨说话的声音才骤然听得清楚。 李鱼和柳下挥抬起头,柳下挥看向任怨和武士彟,一脸讶异不解的模样,心中却是欢喜不禁:“终于闹翻了么?妙极,等吴醉上任,老子再给你配一副眼药,有得你快活。” 李鱼却看向吉祥,吉祥站在舞娘队列中,酥胸起伏,鼻息咻咻,一双妙目却正瞟着他,见他望来,向他调皮地一笑,嘴巴以唇形做出:“我跳的好看吗?”的动作,李鱼微微一笑,悄悄挑起大指。 任怨端起杯,阴沉着脸色回到自己座位旁坐下,恚怒之色溢于言表。庞妈妈眼观六路,情知两位大老爷必是因为什么利害关系闹出了冲突,忙打个哈哈,缓和气氛。 庞妈妈站到两列舞娘旁边,把白胖胖一对手掌轻轻一拍,道:“好啦,姑娘们且到诸位贵人身边坐坐,侍奉几杯水酒。” 众舞娘身形一动,吉祥肩头一转,就要走向李鱼,庞妈妈已经唤道:“吉祥,太守很赞赏你的舞蹈呢,快敬太守一杯!” 吉祥止步,幽怨地瞟了李鱼一眼,只好转向任怨,跪坐于案前,为任怨斟满了空杯,又取一空杯自行斟满,捧在手中,垂目敛眉,婉然柔声道:“婢子吉祥,敬太守老爷!” 吉祥举杯欲饮,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攥住手腕,害得杯中酒洒了多半。吉祥吃惊地住手,扬眸一看,却见任怨脸色阴郁,沉声道:“坐到老夫身边来。” 吉祥剪水双眸微微上扬,瞟向一旁的庞妈妈,庞妈妈急忙递眼色示意,吉祥无奈,只得起身,穿着布袜儿的一双可爱小脚丫轻盈点地,绕过酒案,在任怨身边坐下,重新斟满酒。 任怨被武士彟皮里阳秋一番搪塞,心中甚是恚怒,瞧她坐着离自己足有一尺距离,柳腰轻折、酥胸如贲,跪坐下来时舞裙绷紧,两只足尖之上托着盈盈圆圆一个美.臀,蜜.桃儿似的,一腔怒火顿时化欲.火,当即伸手一揽,将她拉向自己怀里,恣情狂笑道:“小娘子怎如此忸怩,来,陪老夫饮个‘皮杯儿’。” 任怨说着,一张足以包得下人家吉祥小姑娘整个巴掌脸的大嘴巴就嘟成了河马状,向吉祥亲了过来。 所谓“皮杯儿”,就是姑娘将酒含在自己口中,再与男人亲吻,将酒液度入他的口中,一边舌吻,一边亲饮酒,旖旎浪漫,风月无边。是青楼勾栏中的姐儿们哄客人开心的常用手段。 但吉祥可是舞娘,卖艺不卖身的,一向洁身自爱,从不曾用这样手段侍候过男人。就算她那些舞娘同行,有些为金钱所惑,与客人暗通款曲,枕畔侍应的,也很注意在人前的形象,不曾做过这种事,吉祥岂肯把初吻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了他。 吉祥急忙把蛮腰一扭,挣出了任怨的魔掌,娇躯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大嘴,又羞又气地道:“太守请自重,奴家只是一介舞娘,以歌舞娱人而已,并不出卖皮相。” 任怨凶睛中光芒一闪,怒气值顿时飙升至爆表:“武士彟老匹夫给老子吃瘪也就算了,你一个小舞娘,下贱人,也敢拒绝老子?今儿晚上不整得你死去活来,老夫就不姓任!” 任怨心中发狠,面上却故作大方,哈哈一笑,大度地道:“老夫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小娘子忒也天真,有趣的很呐!” 任怨假模假样地笑着,坐正了身子,但瞧吉祥惊羞后仰,双手撑地,双腿半屈,素白袜儿从那艳红的鱼尾裙中露出来,小小一双天足异常的娇小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猥亵地捏了一把。 却不想吉祥姑娘一双足儿却是她身上最为敏感的所在,被他一摸,犹如遭了电击,“啊”地一声尖叫,双腿下意识地一扬,足尖便踢在了任老魔的下巴上。吉祥姑娘这双腿还真是结实有力,任老魔满脸的肥肉都被踢得荡漾起来。 第068章 摔杯为号 ,吉祥瞧见自己踢中太守的下巴,顿时唬得一惊,慌忙爬起,跪地请罪:“太守老爷恕罪,婢子……婢子绝非有意冒犯。” 任怨听到柳下挥“嗤”地一声笑,脸颊上登时火辣辣的,恼羞成怒道:“贱婢,不知死活!” 任怨恼将起来,纵身便扑向吉祥,吉祥一惊,忙不迭撑着席子倒退,眼见任老魔偌大一个身子扑来,急急一蜷双腿,便来了玉兔搏鹰势,用双足抵住了任怨的胸口。 奈何任怨身躯肥大,吉祥娇小玲珑,吉祥又不敢使力踹开他,双手手腕被他抓着,二人便僵持挣扎起来。庞妈妈急得团团乱转,有心上前,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武士彟沉下脸来,把酒杯重重一顿,道:“任太守,威仪自重啊!” 任怨被吉祥以双脚抵着胸口,双手抓着吉祥手腕,恶狠狠地转向武士彟,喘着粗气道:“都督欲为此贱人,与任某翻脸吗?” 武士彟怔了怔,万万没想到这任怨一方太守,恼将起来竟如此没有风度,街头地痞也不过如此。武士彟还很少遇到这样豁得出去的人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柳下挥忙打圆场道:“都督莫怪,任太守性情刚烈,真真一火爆天王,怒目金刚啊,哈哈……” 任怨对武士彟说完一句话,便将喷火的眼睛转向吉祥,狞笑道:“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儿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奸了你,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矜持!” 任怨说罢,瞪向庞妈妈和被唬得战战兢兢花容失色的一众舞娘:“谁也不许走!都给我看着!” 任怨说罢,仗着身大力沉,奋力下压,要令吉祥屈服。 吉祥心中一阵绝望,眼角淌下两行清泪,双手双腿不再使力挣扎,只把俏靥扭开,眼儿就要闭上。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如果一方太守有意为难,她又如何与之抗争? 但吉祥脸儿一扭,突然看到了李鱼。李鱼坐在案后,用异常古怪的眼神儿看着她。吉祥的目光与李鱼的眼神儿一碰,突然激灵一下,仿佛一股电流突然涌过全身,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与力气,本已无力地摊开的双腿突然又用力地蜷了起来。 任怨察觉吉祥已经认命地松软了身子,正大喜扑下,冷不防吉祥双腿一蜷,一双膝盖用力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任怨闷哼一声,痛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喘上气儿来,一个身子登时栽到席上,佝偻如虾地呼哧起来。 孤苦无依,连至亲的人都抛弃了她,被人当成一件物件儿买卖,弄得吉祥都快把自己当成一件可以任人取用的物品了。但她突然看到了李鱼的眼神,忽然省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没有不把她当人。 他敬她重她,尊她怜她,是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的。世间还有一个人,如此看重于她,那她就得维护自己的尊严与清白,哪怕豁出这条性命。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人的尊严,更重于生命,只要有人还在乎她! 吉祥爆发了,双膝一蜷,狠狠地撞开了任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庞妈妈一看吉祥把任太守踢成了佝偻的虾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撞中下体,弄成太监的话可就麻烦了,这一惊可是真吓坏了,她急急扑上来唤道:“太守?太守?” 任怨痛得喘不上气儿来,哪里还能回答,庞妈妈勃然大怒,转首指向吉祥,尖声叫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谁敢过来!” 吉祥姑娘豁出去了,就为李鱼那一眼的痛惜、那一眼的愤怒,她宁愿死,也要死得有个人样儿。吉祥抓住一只长颈的酒瓶儿,在几沿上用力一磕,摔碎了一半,磕出一道锋利的豁口,攥在手中,指向庞妈妈,骇得庞妈妈急忙一退。 吉祥的眸中闪烁着一抹血色的怒火,缓缓转动着身子,用锋利的瓶沿儿,逼退了试图靠近的几个人,突地凄然一笑,猛然倒转瓶口,将那刀般锋利的碴口儿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她仰着头,雪白的瓶碴儿紧抵着雪白的颈项,因为激动,用力过度,瓶碴儿把娇嫩的肌肤划破,殷红的血已经沁了出来。 “吉祥出身卑贱,性命卑贱,但吉祥与诸位贵人一样,都是人!吉祥得罪了贵人,死便是了,只求各位贵人,能留吉祥一份清白,让吉祥清清白白而来,清清白白而去……” 两行清泪滑下她的脸颊,吉祥眼儿一闭,就要用锋利的瓶碴儿割开自己的咽喉。 “住手!” 李鱼和武士彟异口同声地大喝。武士彟已经忍无可忍了,先前还有些顾忌与任怨彻底翻脸的后果,可这厮骨子里简直就是一个毫无风度的流氓。这要是被他当着自己的面奸了吉祥姑娘,亦或逼死吉祥姑娘,他武士彟颜面何存? 不料,李鱼竟也大喝出声,武士彟不禁惊讶地看向李鱼。李鱼的一声大吼,喝得吉祥一抖,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么一喊,只能令吉祥更快动手自绝,但李鱼一喝,吉祥却不由自主地住手,睁眼看向李鱼。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李鱼漫声吟诵着,缓缓站了起来,手中杯奋力一摔,双眉一振,就要破口大骂。结怨便结怨吧,今日若不保下吉祥,无论他是逃去他方,又或是逃去另一个时空,都无法平息心中的不安。 可是,李鱼一句话都没骂出来,因为就在他掷杯的一刹那,墨白焰突然出手了。 墨白焰早就藏在楼上的大梁上了,但他一直对抱剑站在武士彟身后的李氏双雄抱有戒心。凭他的武功造诣,自然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是劲敌,所以他一直在寻找着最好的机会。 终于,机会被他等到了。老不羞的任怨意图当众采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一直站在武士彟身后,只顾巡视四方的那两个剑客。紧接着,李鱼竟自己站了起来,从梁上往下击杀,又多了一层把握。 墨白焰武功卓绝,胆大心细,平素杀人从不会紧张。但这一次面对着一个拥有未卜先知之能的奇人,纵然是这位隋宫大总管,也是心中忐忑,生怕被李鱼提前察觉他的杀机。 所以,墨白焰心情高度紧张,李鱼但有一点异动,他就宁可舍弃寻找最好的机会,而选择立即下手。所以,李鱼摔杯……把墨老师给摔毛了。 李鱼那首赞颂吉祥的诗,全场只有两个人没听明白。一个是被赞颂的吉祥姑娘本人,她只觉得李鱼吟着诗缓缓站起时的样子好帅、好有型、好斯文,令她的芳心怦然一跳,至于人家在吟些什么,其实吉祥姑娘并不甚明白。 而另一个则是谁也不知其存在的墨白焰,墨白焰一见李鱼说话,站起、摔杯,心口就卟嗵一跳,只道李鱼发现了什么,紧绷的心弦仿佛扣紧了的箭弦似的,心中箭离弦,手中剑亦出。 吉祥姑娘美目迷离,正觉李鱼哥哥吟诗而起的样子好帅、好有型、好斯文的时候,一道剑光就在李鱼背后乍然亮起,快到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都来不及反应。 可是…… 世事难预料! 李氏兄弟虽来不及反应,李宏杰却来得及,李宏杰趁店小二不备,已经悄悄摸上楼来,忽见武士彟站起,李宏杰大喜,大喝一声提醒纥干承基准备接应,便亮出长刀,扑向武士彟。 此时,房梁上突然跃下一人,剑指李鱼!但他纵身跃下的身形,时堪堪地挡在李宏杰冲向武士彟的前面。 尼玛!要不要这么坑啊! 第069章 乱战 ,李鱼摔杯,愤然而起,要喷任怨。 墨总管从梁上一跃而下,扬剑直击李鱼,欲枭其首。 李二当家长刀出鞘,佯刺武士彟,却被墨总管挡住了刀锋所向。 李二当家出刀前一声大喝就是暗号,楼下几名被他挑选出来的刺客本来正扮酒客谈笑风生,杯筹交错的,突然间便踢翻了桌子,甩掉了筷子,抽出暗藏的利刃,呼啸着冲上楼来。 如此种种,如电光石火,不过都是刹那之间发生的事儿。 墨白焰一剑刺向李鱼,正欲斩其首级,李宏杰扬刀冲至,刀风凛冽,看那样子,不等墨白焰一剑取了李鱼首级,就得把他拦腰斩断。 墨白焰暗自一惊,这小子果然邪门儿,到底是被他算出来了,居然暗中安排了高手,就等我现身! 墨白焰这样一想,可不敢相信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剑真能得手了。而且他若真的不管不顾,就算他能杀了李鱼,自己也必死无疑。当即剑光缭绕,反手刺向李宏杰的长刀。 李鱼这一回也没有呆呆站立,他的武功已能渐渐融会贯通,反应敏捷起来。而且被人刀剑加身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俗话说熟能生巧嘛。当即一招“魁星踢斗”,左足后踢,将自己那一桌酒菜连着几案都卷了起来,扬到自己头顶,黑乎乎磨盘大小,仿佛祭出了一口“翻天印!” 这边异变一生,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立即剑锋交叉,护住武士彟,拖着他急退两步,严密戒备,同时李伯皓一脚把一口酒坛子踢出去,撞碎窗棂,飞到街上摔得粉碎,以示向楼下侍卫们示警,呼叫支援。 危急时刻,柳下挥也是大惊失色,眼见一片刀光剑影,罡风呼啸,也分不清谁是敌来谁是友,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柳下挥处事果断,当下想也不想,一把扯过了庞妈妈,把她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面肉盾,着实够大! 那张被李宏杰和墨白焰联手劈烂的一席酒菜四处飞溅,愣是半滴也没溅到柳下挥脸上,被他当肉盾顶在前边的庞妈妈不但一头一脸的汁水,白胖胖的颊上还被破碎的瓷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登时杀猪般尖叫起来。 任怨正佝偻着身子在地上哼哼,乍见这一幕变故,也是心头大骇,当下强忍不适,爬将起来,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拱一拱地爬向一根两人合抱粗的楼柱。 本来,任太守和柳下司马也是有带刀侍卫的,但是他们是做东的一方,请的又是上官,不好把侍卫带上楼,关键时刻就只能靠自己了。 李鱼一式“魁星踢斗”,祭出“翻天印”,当即向旁闪开,一见吉祥倒持瓶碴儿,依然惊呆在那里,不禁大骇,一猫腰儿就向吉祥扑过去,口中大叫:“吉祥,危险,快趴下!” “呃?”吉祥姑娘愕然看向李鱼,还没来得及趴下,李鱼扑到了,双手捞住她的膝弯,脑袋在她小腹上一顶。他学的功夫杂,这一式却是他从相扑师父那里学来的一招。 吉祥姑娘吃李鱼一撞,不由自主地仰面倒下,李鱼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她的身上,额头顶着柔软而平坦的小腹,嘴巴么…… 吉祥呆了一呆,感觉到秘.处被他嘴巴呵出的热气一熏,登时羞不可抑,柔韧的双腿急忙带着他的身子用力一绞,带着李鱼转了个身,二人变成了侧身而卧,这才避免了尴尬一幕。 这也是吉祥姑娘念着对方是李鱼,才用了这样的办法。若是对方是别的人男人,比如任太守,恐怕她就要一缩一蹬,用她的脚后跟毫不客气地踹任老爷一个满脸开花了。 李鱼也有些窘,好在混战当中,足以掩饰尴尬,急忙尺蠖般连扭带抻,贴着席子向上窜出一些,与吉祥来了个脸对脸儿。吉祥羞急道:“李鱼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吉祥一向唤他李大哥的,成年大姑娘了,哪有随便唤人“哥哥”的道理,若非至亲,如此称呼,亲昵味道太浓,只有华姑小妮子年纪小,才能撒娇似的唤他李鱼哥哥。但吉祥心慌意乱之下,竟然叫了出来。 可惜李鱼此时是发不得花痴的,也无暇品味被一个俏媚可人的姑娘唤其“哥哥”的滋味,他急急摇一摇头,扭头急看向交战的各方,惑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墨白焰蒙着面,李宏杰也蒙着面,李伯皓和李仲轩则护着武士彟寸步不离。 李宏杰安排好的杀手们蜂拥而上,扑向武士彟,与李氏双雄大打出手。 整个顶楼大厅乱作一团。 纥干承基扮成一个落魄游侠儿,扛着一扇门板似的极具招牌效果的大刀冲上楼来,正想演一出“英雄救武”,忽然发现厅中混乱之极,仿佛不只敌我那么简单,不禁有些愕然。 李宏杰找来的杀手和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一动手,整个大厅就到处一片刀光剑影了,柳下挥藏在庞妈妈背后,抓着她为盾牌,东躲西藏,口中惶急地大叫道:“庞妈妈别怕,本官来保护你!” 庞妈妈欲哭无泪:“多谢司马老爷,还是老爷的安危要紧。奴奴贱命一条,不劳司马老爷操心。” 庞妈妈一面说,一面努力想要挣扎柳下挥的控制。奈何柳下挥十指如钩,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身子,左闪、右闪、前趋、后退,始终把他的这面肉盾挡在前面,一面义正辞严地道:“这是什么话,身为一方父母官,就该爱民如子啊!” 纥干承基扛着刀,左看右看,还没看出个名堂来,就听身后楼梯上脚步声响,扭头一看,就见三位官员的侍卫们已经呼啸而至。 不能等了! 纥干承基把牙一咬,举刀冲了出去,大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方宵小,胆敢作乱?” 情况有变,本来纥干承基是想让众死士缠住李氏双雄,李宏杰负责刺杀,他跟李宏杰再演一出对手戏,然后以武士彟的恩人身份加入利州都督府。此刻却变成了李宏杰大战墨白焰,众死士迎战李氏双雄。 纥干承基也知道若直接冲去救武士彟,恐惹人怀疑,毕竟眼前一对蒙面人正捉对儿厮杀呢,哪有弃近就远的道理,便挥刀迎上,大喝道:“燕人独孤信来也!” 纥干承基冲向正在交战的墨白焰和李宏杰,一刀撩向李宏杰,磕开他的长刀,又一刀扫向墨白焰的双腿,逼他自救,三个人走马灯一般大战起来。 墨白焰眼见又添一对手,紧跟着许多侍卫冲上楼来,情知今日很难得手,但仍心有不甘,猛地一咬牙,挺剑点中纥干承基的刀背,足尖点地,借力溜冰般向后滑开几步,一个“斜插柳”,便扑向李鱼。 李鱼与吉祥侧卧在蒲草席上,脸对着脸儿,呼吸相闻,恍惚间仿佛一对新婚夫妻同榻而卧,只不过旁边刀光剑影、呼喝连天的,未免大煞风景。吉祥姑娘羞意微敛,低声道:“李鱼哥哥,这些歹人为何想要杀你?” 李鱼此时也省觉过来,最初那刺客似乎要杀的是他,奇哉怪也,他们不杀那些当官的,欺负我一个神棍作甚?这时吉祥问起,李鱼也是一脑袋浆糊,只是摇一摇头,突然变色道:“小心!” 李鱼眼角余光捎见墨白焰挺剑刺来,不由大骇,急忙用力一推吉祥,蒲草席子溜光水滑,吉祥登时被推出近一丈远。李鱼双足用力一蹬,“哧溜”一下,滑的比推开的吉祥还快。 这货如今有钱了,穿的可是普通人穿不起的高档布料:绫罗绸缎。丝绸的衣服本就柔滑,在光滑的蒲草席子上简直跟溜冰一样。 墨白焰一剑刺空,“嗤”地一声,长剑入榻半尺,身后李宏杰和纥干承基双双杀到,只得拔剑回身再战。 李鱼这一溜,滑出老远,正自窃喜间,却不想身后就是一根巨大的柱子,任怨正撅着屁股躲在柱后探头探脑。 李鱼的后脑勺儿“砰”地一声,重重撞在柱上,两眼登时一翻白儿,眼睛里最后一幕印象,就是吉祥四肢并用,小狗般跪爬着向他抢过来,一脸惶急。 第070章 偶滴神呐 ,“李鱼哥哥!李鱼哥哥!” 吉祥扑到李鱼身边,将他抱在怀中,一瞧这位小神仙,后脑勺上磕出鸡蛋大的一个包,真是好不可怜。 吉祥心疼的不得了,生怕不小心碰到他的痛处,赶紧托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后颈搁在自己大腿上,手托着脑壳儿,一时间以后背对着刀光剑影的众人,竟丝毫不曾思及自己的安危。 任怨大老爷早就缩到柱子后边去了,心中暗暗庆幸,有李鱼和吉祥那小贱人挡在外面,他就更加安全了几分。 柳下挥拖着庞妈妈跟跳探戈似的,左一晃右一晃,前一窜后一退,拖得庞妈妈昏头转向。 墨白焰情知今日已无法得手,再拖下去恐怕自己也要被人缠住,他倒不信能有人留下他,但打斗之中万一面巾脱落被人看到真面目,那就大势去矣。 思及其中利害,墨总管顿生退却之意,挥剑斩退纥干承基,一脚迫开李宏杰,立即倒身纵开。 这时候柳下挥拖着庞妈妈正惊慌大叫:“哎呀,庞妈妈小心!”说着把她用力一扯,顶向迎面劈来的一口钢刀。庞妈妈眼见一口大刀劈面吹至,吓得一声尖叫,两眼翻白,两眼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墨总管退至,恰到二人中间,大袖一拂,喝道:“滚开!” 墨总管的袖子拂中柳下挥,司马老爷被一股大力震开,“哇”地一声倒摔在席上,直挺挺地向吉祥姑娘滑去。 吉祥生怕柳下挥撞在自己身上,颠动李鱼的伤势,急忙拖抱着李鱼的脑袋,勉为其难地挪开一尺,让出了空档,柳下老爷一头撞在柱子上,登时脑袋一歪,也昏了过去。 墨白焰跳窗逃跑,李宏杰向纥干承基飞快地递了个眼色,大吼一声便扑向武士彟。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正与李宏杰的几个部下交手,猝不及防,不禁大骇。这时候纥干承基吐气开声,大喝一声道:“贼人休得猖狂!看刀!” 纥干承基一刀劈去,李宏杰急忙举刀来迎,只听“铿”地一声,李宏杰手中钢刀竟被纥干承基那口看起来面板般阔壮吓人的大刀给硬生生劈断了。 刀尖疾旋如轮,“噗”地一声,正中柱子旁边露出来的一个大腚,却原来是顾头不顾腚的任太守中招。任怨“嗷”地一声惨叫,全身哆嗦着,却仍咬牙硬撑,不敢离开柱子半步。 李宏杰大叫一声:“不好!”当即一个乳燕穿林,弃了断刀,赤着双手,学那先行逃开的墨白焰,穿窗逃去。 纥干承基横刀当胸,护在武士彟前面,威风八面地喝道:“燕人独孤信在此,何人胆敢与我一战?” 李宏杰找来的那些刺客根本认不出这位大爷就是他们的龙头老大,但人皆有贪生之念,现在连他们的刺客头头都逃之夭夭了,他们又岂会矢志不走,几个刺客登时一哄而散。 但此时李伯皓和李仲轩以及冲上楼来的那些侍卫却不肯放过他们了,这些刺客们又没有墨白焰和李宏杰那样高来高去的本领,登时落于下风。 纥干承基一见,忙也挺刀冲上,大刀挥舞,三个刺客登时惨叫着毙命于他的刀下。武士彟一见急叫道:“壮士,留活口!” 纥干承基的大刀已经劈至一个刺客的脑门,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飞起一脚,将那刺客踢昏,哈哈大笑地收回刀来。刺客被杀死几人,生擒者也有三人,被侍卫们扭着双臂押出楼去。 柳下挥、李鱼、庞妈妈三个昏迷不醒的人被抬到席上,庞妈妈被人使凉水一泼也就醒了,柳下挥和李鱼却是被撞晕的,而且也不宜用泼凉水这样粗暴的手段,一时竟救不醒来。 武士彟唯恐再生意外,忙挥手道:“快把柳下和李先生抬上本官的车驾,速召郎中去我武府救治。” 武士彟说罢又转向举着大刀,顾盼自雄的纥干承基,笑容可掬地道:“多亏壮士拔刀相助,却不知壮士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纥干承基忙收了大刀,抱拳说道:“某乃燕人独孤信,游侠江湖,兴之所至,恰到于此。” 武士彟欣然道:“原来如此!老夫乃本州都督。我观独孤壮士武功超群,不知壮士可愿报效朝廷?” 纥干承基动容道:“原来是大都督当面,失敬!失敬!” 纥干承基犹豫了一下,才道:“某少年时,便想学得一身武艺,或报效朝廷,充于行伍。或游侠江湖,管世间不平事。为人保镖护院的话,束缚太多,却非我志向。” 武士彟哈哈大笑,道:“本都督正是管军,你想入伍,这有何难。壮士且随老夫回府,老夫自有安排。” 纥正承基喜悦地道:“既如此,在下愿追随大都督!” 任怨忍着痛,从屁股上拔出刀尖,摁着血哧呼啦的屁股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咆哮道:“封了张飞居,全城通缉刺客!” 庞妈妈满头满脸的水,滴滴嗒嗒的,听说封楼,有心说话,但一瞧任大老爷正在气头儿上,却是不敢多说。 说话间,众侍卫七手八脚地抬了柳下挥下楼,做为他的难兄难弟,“忠心耿耿”的陈飞扬和狗头儿在确认安全后,也是如丧考妣地扑上楼来,禁止别人动手,由那狗头儿把李鱼扛了起来,陈飞扬身子骨单薄,只在一旁扶着他的脑袋。 吉祥欲言又止,终是默默止步。怜惜她的,只是李鱼罢了,李鱼昏迷不醒,旁人谁会把她当会事儿呢? 武士彟因为今日任怨大失风度的举止,对他受伤的事恍若未见,拱一拱手道:“寻凶缉盗之事,就拜托任太守了!”说罢便扬长而去,纥干承基忙扛着大刀跟上。 武士彟是军事官,任怨是行政官,这地方的捕盗缉凶、司法讼狱之事,确实该由任怨来负责。任怨沉着脸色,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下楼,庞妈妈急忙颠着屁股追上去。 庞妈妈腆脸笑道:“太守老爷,这刺客行刺一事,与我‘张飞居’可是全不相干呐!这要是封了张飞居,百十口子指着它吃饭的人可怎么活呀,大老爷您开恩……” 任怨冷笑,庞妈妈忙从袖中摸出几片金叶子,可还不等她递过去,已被任怨冷冷的目光给吓住了。 任怨停住脚步,淡淡地道:“你说刺客与你张飞居没有关系,好!本官暂且信了你!但那小贱人,却是你张飞居的不假吧?一个舞娘,敢让老夫颜面扫地!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庞妈妈迟疑道:“奴奴知道,只是……只是大老爷您贵体受伤……” 任怨怪笑一声,道:“臀部受伤,有甚打紧?我流多少血,就要她十倍的流出来。” 饶是庞妈妈见多识广,听到这里也不禁心头一寒,任怨的怪癖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便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也少有禁得起他变态折磨的,吉祥……那小妮子不识抬举,活该要被他活活弄死。 庞妈妈暗暗发狠,忙满脸堆笑地道:“奴奴省得了,奴奴今晚就安排妥当,亲自送到贵府,包管老爷您玩得儿舒服熨贴。” 任怨仰天怪笑几声,牵动屁股上的伤势,急忙用手摁紧,咬着牙根,一步一下的蹭下楼去。 狗头儿扛着李鱼,脚步沉重地下了两层楼,李鱼竟尔悠悠醒来。 李鱼神识刚刚苏醒,就记挂着吉祥的安危,吃力地叫道:“吉……吉……” 狗头儿正低头看着脚下楼梯,忽听李鱼说话,大喜之下急忙回首:“小神仙,你……” “醒啦!”二字尚未出口,就听“砰”地一声,被他扛在肩头的李鱼被横着悠出去,脑袋磕在围栏之上,双眼一翻白,又晕了过去。 陈飞扬大怒:“混账东西,小神仙就在你肩上,转身作甚?” 狗头儿也不禁大怒:“不是你在扶着小神仙的脑袋吗?怎地放开了?” 陈飞扬赶紧左右看看,忙张地道:“快走!快走!请郎中诊治,莫要再说废话!” 狗头儿也有些心虚,二人忙又重新扶起李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下走去。 第071章 我不认命! ,李鱼被运送到半道上时,再度悠悠醒来。只是他头部本就受了伤,又被那辆连垫子都没有的老牛破车颠得厉害,是以头痛欲呕。 武士彟虽然负气地说过让任怨全权负责缉匪事宜,但又岂会真的置身事外?尤其是荆王殿下不日将至,如果利州治安不靖的话,他做为大都督是要负首要责任的,是以也是一路赶回,一路调动官兵,封锁全城,缉捕刺客。 武士彟听说李鱼已经醒来,甚是高兴,此时柳下老爷依旧在呼呼大睡中,着实令人担心。两相比较,还是小神仙更叫人省心。但是武士彟正在调兵遣将之间,一时也无暇与他多言。 武士彟只到李鱼面前慰问一番,见他精神依旧萎靡,便让陈飞扬和狗头儿送他回家歇息,并请郎中好生延治,等手头事了他再登门看望。 李鱼回到家,潘娇娇一瞧儿子头上撞出好大一个包,登时心疼地掉下泪来,她赶紧让陈飞扬和狗头儿抱着李鱼,小心地放在榻上,让他侧身卧了,便张罗着让陈飞扬赶紧去请郎中。 李鱼此时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他唤过狗头儿,问了问他晕迷之后的情形。狗头儿当时没敢上楼,等楼上太平后才上的楼,对于楼上情形如何了解?但他自然是不会对李鱼这样讲的,是以便就他上楼后所见,胡乱猜测着编了一通。 李鱼听罢暗自思量,吉祥当众冒犯任太守,任太守必然怀恨在心。但,任太守与武都督刚刚闹出了意气之争,又适逢强梁行刺,任太守本人又受了伤,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他总不会还有心思去为难一个小舞女吧? 毕竟他已做到这么大的官儿,起码的境界应该有的。其实这就是李鱼一厢情愿地想当然了,达官贵人们与普通百姓有何区别?只不过他们平素高高在上,叫人看到的都是他们不食人间烟火的一面,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能做到那等高位的大官,必然坐卧起居、言谈举止、品格境界与我等小民不同了。 但是,其中有些官吏犯事被抓后,从各种渠道透露的他的一些所作所为,七情六欲、爱恨贪嗔影响下的行为,与我等小民却是并无二致,甚至尤有过之。 不过,李鱼虽然认为任太守短时间内不会去寻吉祥的晦气,却不相信庞妈妈会放过吉祥,李鱼想到这里,急忙坐了起来。他这用力一坐,后脑伤处被抻动,登时头痛欲裂,扶着头哎哟一声呻吟。 潘娇娇正为儿子熬枣粥,赶紧抢过来扶住他,道:“儿啊,你不好生躺着,起来做甚?” 李鱼扶着头道:“儿不放心吉祥姑娘,得去‘张飞居’看看。” 潘娇娇急了:“吉祥姑娘乖巧可人,娘也怜惜的紧。可是你自己都伤成这般模样,如何还能上街?再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人人焦头烂额,多少大事来不及梳理,谁有余暇去为难一个苦命的丫头,你待伤养好些再去不迟。” 狗头儿也劝道:“是啊,小神仙。小神仙你名扬天下,靠的就是神仙术,你看你后脑勺儿上这么大一个瘤子,红得发紫,紫的发黑,轻轻一碰,砰地一声就要炸开了似的,这要是伤了脑子,准得变成傻子。” 李鱼气的发昏,指着狗头道:“你……你真真一副狗脑子!” 潘娇娇听狗头儿说的可怕,可是心惊肉跳,急急按住李鱼道:“儿啊,你别乱动,快小心侧卧着。狗头,你把大娘的被子拿来,罢,撒着欢儿地向张飞居跑去。 张飞居里,庞妈妈指挥人收拾了混乱的现场,满头大汗的提起一壶凉茶咕咚咚饱饮一番,又到店门陪笑应付了一番封锁了店门的捕快杂役,给班头塞了点钱,其结果也不过是换得他们不进店来骚扰,至于解除封锁么…… 这是任太守下的命令,县太爷未得撤离的命令,也是不敢撤销的。庞妈妈打听明白,已然明白要想让张飞居继续开张营业,唯有让任太守心平气和才行。返回张飞居后,庞妈妈思量半晌,一腔恨意便都转到了吉祥身上。 这时候,因为店里遭了贼,平素里只在后宅晃悠,不大在前店出现的一众保镖护院也都散布于全楼,巡弋各处,戒备安全。何小敬和荆沿提着刀,正好走到庞妈妈门外。 庞妈妈恶狠狠地向外问道:“吉祥那小贱人呢?” 荆沿答道:“奉妈妈命令,将她押在房中了。” 庞妈妈冷笑一声,眼珠转了转,向何小敬招招手,何小敬忙进了屋,凑到庞妈妈嘴边,听她耳语了几句,轻轻点了点头。 吉祥被关在自己房中,门口两个小二守在那里。 吉祥也不理会,她蜷着双腿坐在榻上,下巴搁在膝上,神思恍惚的,只是在想,李鱼哥哥后脑磕了那么大一个包,不会把他撞傻了吧?人家可是陆上神仙呢,这要是脑子撞坏了,我该是造了多大的孽呀。 想到后怕处,吉祥不禁泫泪欲滴。这时候,何小敬走在前头,荆沿提着一个食盒跟在后头,一起进了房间。 荆沿把食盒往妆台上一放,看一眼吉祥,一脸同情地叹了口气,道:“吉祥姑娘,庞妈妈正在气头儿上,将你禁足房中,不得出去。晚餐,你就在房中用吧。” 吉祥慢慢抬起头,幽幽地道:“多谢荆大哥。” 吉祥轻轻挪到榻边,趿了鞋子下地,荆沿便打开了食盒。两盘素菜配色极好,看着就诱人垂涎,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罐骨头汤。吉祥平素就只是汤菜拌饭,一见这样好的饭菜,登时一怔,心头疑窦顿起。 何小敬一旁看着,手指下意识地握紧,心情极其紧张。 这饭菜中自然是下了迷药的,何小敬虽然只是一个坊间匹夫,却极重然喏,他答应过李鱼代为照拂吉祥,就不想食言。可是,他也有妻儿老小需要养活,张飞居的这口饭碗他没办法砸了,所以就动了些小心机。 庞妈妈吩咐他们给吉祥饭菜里下药,何小敬就特意嘱咐厨房弄了点像样的饭菜,以此反常来提醒吉祥,一旦吉祥警觉不吃,庞妈妈责问起来,他也可以说是自己是自作聪明,便能搪塞过去,这也是寄人篱下的升斗小民的一种斗争智慧。 此刻,何拳师是真怕吉祥察觉不出其中可疑,放心地吃下这些饭菜。幸好吉祥足够机灵,她刚刚得罪了任太守,惹得庞妈妈大为光火,哪可能还有好菜好饭供她享用的道理? 吉祥抬起头,警觉地看了看何小敬和荆沿,摇摇头道:“多谢两位大哥,我不饿。” 吉祥说着,便把食盒重新盖上,轻轻往前一推。 荆沿急道:“忙碌一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姑娘快些用餐吧,我等也好回去向庞妈妈复命……”这句话说出来,荆沿便知失言,不禁尴尬地一笑。 吉祥听他话音儿,这饭菜竟是庞妈妈叮嘱送来的,她在张飞居做了一段时间舞娘了,对于一些阴暗手段岂会一无所知,心头登时升起一股寒气,警惧地摇一摇头,坚决地道:“我不饿!不吃!” 荆沿急了,求助似地看了看何小敬,众保镖护院中,何小敬武功最高,理所当然地也就成了他们这些保镖的头头。何小敬笑了笑道:“算了,吉祥姑娘既然不饿,你我照实回禀便是。走吧!” 何小敬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荆沿无奈,忙也提起食盒跟在后头。 “一对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好!”门口突然传出庞妈妈的一句大怒,庞妈妈一手拈着手帕,反掐着腰儿,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冷笑连连地走进来。 “小贱人,你倒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啊!”庞妈妈冷笑着,顺手从荆沿手中夺过食盒,往妆台上一顿,沉声道:“吃了它!” 吉祥紧张地退了一步,看看食盒:“里边放了药,我不吃!” 庞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娘倒是不想放药,你若能竭力奉迎,小心侍候,太守老爷才会更得趣儿。奈何你这小贱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老娘可担心,你这只小野猫,再挠花了大老爷的脸,替我张飞居招灾惹祸。快把汤喝了,到时候两眼一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吉祥一听,她意是要下迷药,把自己送给任太守糟蹋,不禁骇然欲绝,急忙退后两步,道:“我不喝!我宁可死也不喝……” 庞妈妈本就对吉祥一肚子火,瞧她这般模样,登时怒从心头起,她像一头熊似的扑上来,一把揪住吉祥的头发,恶狠狠地一记耳光,扇得吉祥嘴角都沁出血来。 庞妈妈抓着吉祥的头发,把她的脸儿往自己眼前一递,一脸狰狞地道:“小贱人,你想活下去,就只能让男人爬上来!知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命,你得认命!” 庞妈妈狠狠一推,吉祥倒退两步,膝弯撞到榻沿上,就势便跌坐到在榻上。吉祥陡然想起床侧针线筐中有把剪刀,急急向旁一滚,翻身再站起时,一把锋利的剪刀已经攥在手中。 庞妈妈吓得退了两步,躲到何小敬和荆沿身后,吃吃地道:“你……你想做什么?” 吉祥嘴角流着血,瞪视着庞妈妈,一脸庄重:“如果,这就是我的命!从今天起,我不再认命!” 吉祥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剪刀:“因为,我不想叫他看不起!” 吉祥有剪刀锋利的尖对准自己的脸,凄婉绝然地一笑,手一扬再一屈,一道银光就向她吹弹得破的脸蛋儿狠狠地划了下去! :你看你看,我说啥来着,上一章三千,这一章三千多,字数不少了吧,结果还是停在揪心处,钩子太多,没奈何哇。所以,你别催啦,我写再快,也是钩子套钩子,钩得你欲仙欲死,死去活来,来势汹汹,凶多吉少,少不更事…… 第072章 然诺在心 ,“你想活下去,就得让男人爬上来!” “就算这是我的命,我也不再认命。只因为,我不想让他看不起!” 一问,一答。 吉祥掷地有声地回答了庞妈妈,声音虽然清脆,隐隐却有金石之音。语落,吉祥便将利剪划向自己的脸庞,既然被那权贵相中了她的皮囊,那她就毁去这皮囊。皮囊再丑,灵魂高洁,她也依然挺得起自己的脊梁。 幸好何小敬就站在她前面,也幸好何小敬受李鱼所托,存着忠人之事的心态,一直注意着她的状态。 吉祥将利剪刺向自己的脸庞,何小敬手疾眼快,右手闪电般伸出,那剪刀尖儿距她肌肤堪堪只差毫厘,手腕被何小敬硬生生抓攥住。 何小敬吓出了一身冷汗,庞妈妈也是吓了一跳,待见何小敬抓住了吉祥的手腕,这才长出一口气,赞道:“不愧是我利州第一神拳,真不错!” 庞妈妈从何小敬和荆沿中间挤过来,看向吉祥,怒意陡生:“好!你很好!想自毁容颜?哈哈哈哈……” 庞妈妈仰天大笑,笑罢突然脸色一沉,伸手捏住吉祥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她吉祥,神情无比的邪恶、阴毒。 庞妈妈阴恻恻地道:“老娘会满足你的,等太守老爷玩够了,老娘会亲手划花你的脸,把你拴在后院里那道终年不见阳光的夹墙阴沟里,任由泼皮、乞丐、乃至野狗蹂躏,到时候,你只会后悔,今天没有乖乖顺从于我!” 庞妈妈扭过脸儿,瞥向荆沿:“把汤拿过来,给她灌下去!” “唔!不……不……” 吉祥惊骇欲绝,拼命地挣扎,奈何手腕被何小敬攥住,下巴又被庞妈妈捏住,如何挣扎得脱。荆沿取过那放了迷药的骨头汤,拧着吉祥另一只胳膊,咕咚咚地给她灌了下去。 吉祥骇极,两行绝望的眼泪滚滚而落,庞妈妈依旧捏着她的下巴,提防她咬舌自尽,向门口喊道:“来人!给我绑紧了她。老娘要亲自送她去太守府!” ************* 狗头儿跑回‘张飞居’前,但见捕快公差按着刀巡弋左右,严密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有那不知情的酒客走来,都被捕快们粗暴地赶走,狗头儿一个闲汉,哪有胆子上前。 狗头儿摸摸后脑勺,琢磨既然有官府公人守在这里,自己不妨回去禀报李鱼。反正既有官差在场,自己办不成差事也情有可愿,可他刚一迈步,心思打了个转儿,又不禁停了下来。 李鱼现在发达了,狗头儿跟在他身边混吃混喝,偶尔安排点事情,也都尽可能地想着自己家亲人,有便宜就占,确实市侩的很。但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办什么事儿都不尽心,他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李鱼对吉祥姑娘的看重,他都看在眼里。吉祥姑娘现在的处境,也确实叫人揪心。就这么回去,有官差为借口,李鱼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可他心里总觉得无法心安理得。 这样一想,狗头儿就腆着脸凑了上去,未及说话,先点头哈腰地笑起来:“哟!齐爷,齐爷您辛苦啊,小的……” 那姓齐的公差厌恶地一挥手:“滚!” 狗头儿也不恼,呲牙笑道:“小的哪有钱到张飞居来逍遥快活啊,不是客人,不是客人,我是进去找个人。” 那姓齐的公差更不耐烦了,按刀瞪向他:“老爷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入张飞居半步,你滚不滚?你敢再向前试试,老子一刀砍断你的腿。” 狗头儿忙不迭道:“别别别,我滚!我滚!” 狗头儿逃出几步,暗啐一口,低声骂道:“我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换老子穿上那身虎皮,老子比你更威风!” 狗头儿骂完了却不肯走,捏着下巴思量一番,就沿夹墙向张飞居后院儿走去。他琢磨从墙头儿爬过去,只消打听到吉祥姑娘的情况,对李鱼也算有了交待。 这夹街里是一条死胡同儿,极窄,只是为了和其他人家间隔开来,所以常年无人出入,里边杂草丛生,还有些便溺痕迹。狗头儿也不嫌脏,只管往里行去,一路向墙头张望。 这地方狗头儿小时候与人玩捉迷藏时来过,那时他是翻不过墙去的,这时一瞧,高有丈八,没有抓头也没有蹬头,他还是上不去。 狗头儿正在着急,墙头儿上却突然冒出一道人影,两个人看见对方,都吓了一跳,实未想到在这里竟会碰到别人。 从墙里爬上来的那人正是何小敬何拳师,当着庞妈妈的面儿,考虑到自家饭碗,何小敬不敢抗命,待店小二把吉祥五花大绑,押进牛车后,何小敬却找个借口没有担任押送去太守府的责任,而是留在了店中。 何小敬好不容易才窥个机会,摆脱黏糊在他旁边的几个保镖伙伴,壮起胆子想跳墙出来,赶去李鱼家里报信。依他估计,全力奔跑,速去速回,此事或可神不知鬼不觉,如此既不负了李鱼,对家里嗷嗷待哺的三儿两女还有父母妻子有个交待。 却不想他刚刚一个“旱地拔葱”,手攀着墙头儿爬出来,就见外边一人,獐头鼠目,仰脸蹙眉地看着他。二人这一对视,同时认出了对方。狗头儿讶然道:“何师傅?” 何小敬也认出了狗头儿,上次去过李鱼家,知道他是李鱼的帮闲,登时大喜:“狗头儿?” 狗头儿喜不自禁:“何师傅怎么从这儿钻出来?会相好么?你放心,你放心,小的嘴巴严的很,就算嘴巴不严,可也怕了你的拳头,绝对不敢声张出去的。何师傅你尽管放心,咳!小的有件事儿,想向何师傅打听……” 狗头儿自作聪明,先暗暗威胁了何小敬一番,马上就索要起了回报,想向他打听吉祥的消息。何小敬哪有闲功夫听他扯淡,他这样爬在墙头,万一有人路过看到怎么办? 何小敬马上打断了狗头儿的话:“你闭嘴!再放狗屁,老子打落你满口牙齿!” 狗头儿吓得一缩脖子,马上闭紧了嘴巴。 何小敬急急道:“你是小神仙的帮闲是吧?快去禀报小神仙,就说庞妈妈给吉祥姑娘下了迷药,捆上牛车,现已解送任太守府了。速速想办法救援,迟了的话,恐怕……” 狗头儿登时脸色大变:“我艹,神仙嫂子要被狗日了?” 狗头儿也顾不得跟何小敬再说,撒腿便往外跑。那巷中有些便溺痕迹,钻进来时他还知道小心避过,这时一连踩了两泡狗屎,也是无暇理会。 “张飞居”禁人进入,其实是任怨故意找碴儿,封了店里的生意,以泄私愤。人若外出,当然是不禁的,否则的话,张飞居岂非就算想疏通关系金银贿赂,也没了机会? 捕快们对这样的潜规则再清楚不过,所以见庞妈妈押了一辆牛车出来,并不阻拦,收了几串大钱,便笑嘻嘻地就送她离开了。 众捕快把钱飞了,那姓齐的差官将分给他的一份揣进怀里,转身慢悠悠踱开的时候,远远就见一条人影狂奔而去。齐捕快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狗头儿。齐捕快不由一怔,自言自语道:“这个狗才,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狗头儿可是听不见齐捕快的这句话,夕阳之下,狗头儿仿佛一条脱缰的野狗,绝尘而去…… 第073章 发动人民战争 ,狗头儿两条腿跑得跟飞车轱辘一般,堪堪冲进李鱼家门口小巷的时候,陈飞扬从里边钻了出来。 李鱼知道狗头儿做事不太靠谱,待陈飞扬请了郎中回来,马上就打发陈飞扬也去“张飞居”一探究竟。陈飞扬刚刚钻出巷子,险险被狗头儿撞倒。陈飞扬骂道:“不长眼睛的狗头,急着奔丧吗?” 狗头儿呼哧带喘地道:“比奔丧还急,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狗头儿说着话,脚下却不停,一阵风儿似地冲进巷弄,脚下被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了一下,险险跌个狗吃屎,却一刻也不敢停,踉跄地向前冲出几步,刚刚稳住身子,又加快了脚步。 李鱼是被撞伤了后脑,只消开些外敷内服化淤活血的药物就好,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所以那老郎中诊治的非常容易。待他望闻问切一番,知道李鱼并未伤了脑子,便从药箱中拿出事先向陈飞扬了解情况时准备的药材,告诉潘大娘用法。 潘大娘付了诊金、药金,千恩万谢地送了老郎中出来,二人正站在院门口儿说着话,狗头儿一股旋风儿似的从二人中间穿了出去,嗖地一下冲进房子,大叫道:“小神仙,神仙嫂子大事不好啦!” 潘大娘都没听清狗头儿说了些什么,怔了一怔,骂道:“这个小子,莽莽撞撞,不成体统。” 潘大娘话音刚落,陈飞扬也嗖地一下,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扑向房门,大叫道:“狗头儿,快把话说清楚!” 老郎中也是本坊的一位坐堂医,陈飞扬和狗头儿光屁股娃儿的时候他就认识,见状不禁摇头失笑:“这两个小子,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的夯货,哪比得上你家小鱼儿,如今可是大有出息的人了。” 潘娇娇听他夸奖儿子,不禁眉开眼笑。一边送他往外走,一边自谦道:“哪里,哪里,您老夸奖啦。” 老郎中挎着药箱,抚着白须,呵呵笑道:“老夫可不是恭维啊。你看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小飞和狗头风风火火的什么模样,小鱼儿又是何等的矜持庄重,他起身向我作揖时,缓缓落座时,与我诊治过的贵人们仪态相仿,实实的一个贵介公子模样。” 潘娘子心想:“我家小鱼儿什么时候如此庄重了?啊!莫不是今天伤了脑袋,举止迟钝缓慢了?” 潘娇娇自然不会拆自己儿子的台,哼哈地应付着,一路听他夸奖儿子,只管欢喜便是。 潘娇娇一直把老郎中送到巷口,两人往巷口旁一站,老郎中笑道:“老夫在这坊里住了一辈子,今年七十有六,十多年就是一代人长成,如今已经看过四代人的成长,要说出息,再无一个比得了你家小鱼儿。举手投足,威仪自重,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大人物啊!” 老郎中话音刚落,就见李鱼跟火烧屁股似的从巷子里窜了出来。 李鱼手中举着一根闩门杠,因为后脑撞肿了,跑动间会疼痛不堪,一时间又无处寻摸富有家人物才会戴的“抹额”,所以把他娘的一条蓝布小白花的围裙系在了头上。 李鱼举着门框,头上系着围裙,跑动起来,围裙飞扬于空,其形其状,引人发噱。而陈飞扬和狗头儿一个抓着菜刀,一个扛着扫帚,紧紧跟在李鱼背后,三个人仿佛三股小旋风儿似的,旁若无人地去了。 刚刚夸完李鱼矜持自重的老郎中和眉开眼笑的潘大娘张口结舌。二人呆呆地看着三人绝尘而去,潘大娘才反应过来,急忙向老郎中告辞,高声唤着小鱼儿,急急追了上去。 ************ 李鱼举着门框跑在街头,陈飞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唤道:“小神仙,就只你我三人,要冲去太守府救人吗?恐……恐怕我们连大门都进不了哇。” 这时候,几个巡街的官兵正持枪走来,一瞧有人跑动,登时警觉地挺枪围上来。这些人参与过华姑被刺案时搜捕刺客的行动,认得李鱼,一瞧这这头系围裙,手持门杠,造型奇特的少年乃是大都督的座上宾李小神仙,不由怔住。 当先一个执戟长高呼道:“小神仙何故狂奔于街市?” 李鱼虽心急如焚,但是听陈飞扬一说,也省起光有冲动是不够的,自己这般冲过去,恐怕真连太守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此时听那执戟长一问,心中灵光乍现,急忙回答道:“李某知道那欲行刺都督的真凶所在,快随我去!” 李鱼说罢,已经一阵风儿似的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那执戟长怔了一怔,立即率人紧随其后,还把挂在颈间的竹哨儿叼在嘴上,用力吹了起来,招唤散处城中搜捕刺客的战友。 不一时,李鱼后边已经追上来三队官兵,三队官兵各自边跑边吹哨招呼伙伴,更多的官兵闻讯纷纷向这边赶来。 前边一个奉命协助官府缉拿凶手的不良帅,带着几十个持竹枪的不良人,正沿街头巡来,瞧见小神仙健步如飞,冲在前面,后面官兵浩荡,威势惊人,不由得呆住。 此时也不用李鱼开口了,陈飞扬大声道:“小神仙掐指一算,已知刺客所在,快去抓人!”说着便跟着李鱼冲了过去。 一个执戟长向那不良帅喝道:“快快跟上,拿了刺杀大都督的刺客,少不得你一份功劳。” 那不良帅如梦初醒,攘臂高呼:“跟上,拿人!” 一大队不良人登时跟在官兵背后,跑步前进。再往前往不远,又见一个捕快率领十几个帮闲正在趁搜捕之机敲诈一个店铺,被不良帅和执戟长一声吆喝,登时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百姓们的业余生活其实单调的很,如今一瞧捕快、不良人、官兵络绎于途,浩浩荡荡,前边更有利州的传奇―――――小神仙李鱼,闲极无聊且刚刚下工、打烊的利州百姓们登时也追在了后面……看热闹。 李鱼所率这一路人马,仿佛滚雪团般,越来越形壮大,及至赶到太守府时,仿佛汹涌澎湃的一道洪流。 陈飞扬和狗头儿何曾这般万众瞩目,虽说这些人都是冲着李鱼来的,但在他们心中,却觉一生中再无如此荣耀的一刻,登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就连本来跑得没了力气的狗头儿都觉身轻如燕。 ************ 庞妈妈把吉祥灌了迷药,绑进车子,又恐她嚼舌自尽,嘴里还塞了团布,亲自押解至太守府。 其实如果有可能,庞妈妈自然也不吝于给吉祥灌上一服春药。奈何,对男人能起性壮阳的药物是有,但是能对女人起作用,药性甚至强到昏乱她神志的春药只是一个传说。 至少在这个时代,是没人开发这种药物的,达官贵人们饱暖思淫.欲,想要助的也是自己的性,想让自己玩的更开心,岂会不惜重金,去购置让女人起性助欲的药物,以他们的权力和富贵,想得到女人,实比得到一副上好的壮阳药容易百倍。 是以,庞妈妈也只能给吉祥灌些令其四肢酥软、神志恍惚的迷药。此时到了太守府,药性也开始发作起来,吉祥几无挣扎之力,被庞妈妈使人拖拽着,拉进了太守府中。 任怨身材高大痴肥,臀部肥硕好似一具大磨盘,被那刀尖儿扎处未曾伤了骨头,如今敷了上好的金疮药,用沸水煮过的布匹缠裹包扎,因其臀围巨大,足足用了两匹火麻布。 此时任怨斜着身子坐在胡床上,倚着靠垫儿正自思量,如何利用武士彟的拒绝,在荆王面前进点儿谗言,破坏双方的关系,就听管家进来禀报,庞妈妈送吉祥入府了。 任怨听了登时把武士彟抛在一边,怪笑一声,道:“送到花厅里来。” 这花厅是平素会见私密亲近客人的所在,也是家里人日常聚会之所,里边有蒲垫胡床,也可做休息之用。任怨臀上有伤,不想再折腾到后宅里去,就想在这花厅中把吉祥“正法!” 任怨瞟了眼厅中侍候的四个丫环,指着其中两个看起来壮实些的道:“你俩留下,其他人退下!”除了他指定的两个丫环,其他侍婢忙和门口的家丁一起退下。 古时权贵老爷行房时,常会让使唤丫头在一旁侍候。口渴了递杯水,疲乏了忙着推推屁股,需要清洁时清洗擦拭等等。古人虽然比现代人更加重视私密,尤其是闺房之乐,但是这种使唤丫头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使唤的物件儿,并没当成平等的人看待,是以倒不避讳。 如今任怨臀上有伤,就想留两个力气大些的,侍候他玩弄吉祥。其实任太守虽然悍妻在堂时装模作样,偶尔也能偷口腥吃的,倒不至于如此急色。但吉祥不同,他被武士彟所拒,折了颜面,又被吉祥踢了脸,更是恼羞成怒。他要发泄的不仅是欲.火,更是不甘与屈辱。 庞妈妈带了人将吉祥送进花厅,任怨瞧她挣扎的钗横鬓乱,此时两眼迷离,似睁似闭,当得起一个媚眼如丝。俏脸儿因为惊急而绯红一片,仿佛雨中一朵桃后,邪念顿起。 庞妈妈搓着手儿站在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让他撤去“张飞居”的封锁令,任怨早知她心中所想,睨她一眼道:“你等去厅外候着,老爷我高兴了,自然不会为难你‘张飞居’。” 庞妈妈大喜,连忙道:“是是是!”当下带了自己的人就往外退。 任怨把茶盏重重地一顿,哼道:“把门带上!” 庞妈妈陪笑道:“太守老爷玩的开心!”急忙听命掩上房门,就去庭中候着。 任怨嘿嘿冷笑地站起,见吉祥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一团布,便向两个丫环努了努嘴儿,吩咐道:“替她解绑、宽衣!” 第074章 驱魔人 ,李鱼冲到任太守府前,气喘吁吁地向内一指,大喝道:“冲进去!” 此时,夜色将晚,任太府是不吝于那点灯油的,两个门子刚出了府门,正打算点亮门前灯笼,见此一幕,不禁目瞪口呆。若非见那冲在前边的尽是身着赧黄色军服的官兵,知道不是暴乱或山贼下山,两个门子早已逃之夭夭。 听李鱼一喝,一个门子撞起胆子问道:“你……你们想干什么?这儿可是太守府!” 几个执戟长、不良帅、坊正等大小有个职衔的人也都起了狐疑之色,凑到李鱼面前,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小神仙,这里可是太守府啊!你是说,那刺客是太守府的人?” 李鱼心思一转,回身看向众人,高举双手高声呼喊道:“诸位,诸位,且听李鱼一言!” 门前怕不有几千上万的人,一听李鱼说话,尽都摒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他。李鱼道:“诸位,尔等可知,那刺客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又为何逃之无踪,满城搜索不见形影?因为……他们之中有妖人!有妖人作法!” 众官兵、百姓顿时哗然变色,别说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就算后来世上,又有多少人对此信之不疑?大唐时候,李鱼的这种话尤其有市场,何况他还挂着个小神仙的头衔,说话就更有份量了。 李鱼道:“李某正在饮宴间,不曾戒备,中了那妖人的妖法,所以才昏迷过去。如今已经破除了那妖人的妖法,苏醒过来。据我掐算,那妖人贼心不死,如今已经潜入太守府,意图被太守不利!太守危矣,速速救人呐!” 李鱼说罢,转身一指府门:“凡事有我担待的!给我冲!” 狗头儿头脑简单,倒真听话,李鱼一语说罢,狗头儿“汪”地一声就扑进了府门。陈飞扬读过书的人,头脑灵活一些,本来还有些犹豫,待见狗头儿冲了进去,再一想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甚么?” 李鱼咬牙切齿地道:“我说你是蝇蚋鼠辈!混账忘八!田舍蠢奴,贼獠痴汉!你个千刀万剐的畜牲,我日你亲大爷!” 李鱼前半段还学着管老师的口头禅,后边却是用上了自己的骂人话,任怨身为一方太守,有多久不曾被人骂得如此狗血淋头了?一时间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任怨指着李鱼,瞪着大小眼,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好大的狗胆!不要以为你懂得几手方术,就能羞辱本官!老夫……老夫要把你……要把你千刀万剐!” 李鱼冷笑一声,道:“此时此刻,还要跟我摆官威?看到外面那些人没有?” 任怨扭头往外一看,不禁也吓了一跳,院子里官兵、捕快、不良人、看热闹的老百姓……,一个个呆呆地站在那里,抻着脖子,仿佛一群“卖呆”的鸭,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不过,任怨倒也不惧,转向李鱼,狰狞地一笑,道:“本官乃利州太守,凡利州百姓,皆我牧守之子民,就算全利州的人都来了又如何,你拿他们威胁我?” 李鱼道:“现官不如现管!你这个太守的话,眼下的他们,可未必肯听!” 李鱼一把抄起吉祥,一个公主抱,举步就走。吉祥轻盈盈一个身子,李鱼又是自幼习武的人,把她抱在怀中,简直是轻若无物。 任怨见他抱了人要走,就凭任怨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吉祥当众折他颜面,他就不惜放下手段如此报复,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一时间也顾不得屁股上的伤口了,从地上努力爬起,便追了上去,大喝道:“来人!给我抓住他!” 院子里那些看客此时还在发愣,不是说太守老爷有性命之忧么?怎么厅中情景如此的……暖昧?刺客呢?妖人呢?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鱼抱了吉祥走出大厅,把她向前一递,狗头儿急忙伸手来接,李鱼却身子一侧,把她交给了陈飞扬。在张飞居被狗头儿撞昏了头的事儿李鱼还没忘呢,这位大兄弟太不靠谱,李鱼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救出的吉祥,被他给撞成个傻姑娘。 李鱼把吉祥交给了陈飞扬,立即伸手一指追出来的任怨,大声道:“妖人已经逃走,但任太守却中了妖法,尔等速速拿住他,待李某来为太守作法驱魔。”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这可是利州太守啊,谁敢抓他?太守何许人也?这么说吧,他就相当于省委书记兼省长兼省人大主任兼省政法季书记兼省公安厅厅长兼省高法院长兼省税务局局长…… 权力大得一塌糊涂,谁敢抓他? 有一个人敢! 脑袋里缺根弦的狗头儿。 狗头儿听李鱼一说,头脑一热,嗖地一下就冲了上去,任怨大惊道:“你干什么?” 狗头儿道:“老爷中了妖人的妖法,我帮小神仙为老爷驱魔!” 李鱼大声疾呼道:“尔等还愣着做什么,太守中了妖法啊!你们看他,衣冠不整,眼睛发红,还欲强暴民女,这是一方太守会做的事吗?这正是入魔的征兆啊! 现如今太守只红了一只眼睛,待另一只眼睛也变红了,就彻底入魔,救无可救了,你们还不动手?速速绑了太守,待李某做法,替太守驱去附身的魔物,太守定然会对你等感激不尽的。”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几个“伶俐”些的军校和不良人:“对啊!太守老爷这般模样,明显不正常啊!显然是中邪了!”既然是中了邪,那他们绑的就不是太守! 弄清了这层逻辑关系,众官校与不良人登时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任怨绑在了柱子上。这些人立功心切,把最先动手的狗头儿都挤到了一边去,任凭任怨如何咆哮大骂,只当他是中邪发疯,根本不理。 太守府里赶来的人见此一幕,只惊得目瞪口呆,只是前边被看热闹的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想冲过去都办不到。 狗头儿被挤到一边,急得跳脚,这时李鱼一把扯过他,对他耳语几句,狗头儿急忙点头,兴冲冲跑开了。片刻的功夫,狗头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个大粪勺跑了回来:“借光借光,别蹭身上,驱魔的金汁来了!” 李鱼从狗头儿手中接过勺柄,冷冷地看向任怨。任怨张大了眼睛,直至此刻仍然不信李鱼会做的那么绝。 但李鱼已经看透了任怨,就他这种人,一旦撕破脸,也就彻底没有了转寰的余地。既然要做,就要做绝。不留遗憾,不留借口!狠,才是硬道理!今儿这碗粪汤,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第075章 要做就做绝 ,李鱼端着粪勺子走到被绑在柱子上的任怨面前。任怨又惊又怒,大肚腩一鼓一鼓,仿佛一只马上就要现了原形的蛤蟆精,怒斥李鱼道:“小子敢尔!你敢辱我,我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鱼哈哈一笑,赶紧又稳住,生怕笑的动静大了,那满满一勺子金汁会溢出来。 李鱼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李鱼是天上的神仙,便得意洋洋地道:“妖魔,你听到了没有?我家小郎君,那可是天上人间的!” 李鱼横了狗头儿一眼,心道:“你才是天上人间的,你全家都是天上人家的!不对,这货是孤儿!” 李鱼只好狠狠白了狗头儿一眼,吩咐道:“捏开他的嘴巴!” 狗头儿一听,不禁咧咧了嘴,好生不情愿地上前,掐住任怨的嘴巴,任怨两颊被掐,酸痛难忍,身不由己地张开了嘴巴,咿咿唔唔地道:“你肉次……藕,藕哦哈咿……” 李鱼大惊,道:“魔物要反抗了,尔等闪开!” 众不良帅、官兵、捕快闻言哗啦啦一下就闪开半丈多远,其中真怕妖魔做法的未必有几个,怕那金汁粪汤溅在身上的倒占了八成。李鱼将那粪勺子往任怨嘴巴上一堵,便倾了下去。 狗头儿只觉任太守拼命挣扎起来,怕他挣扎的狠了,一勺子稀粪全洒自己手上,是以用力挣紧了他的两颊,另一只手捏住了他鼻子,任怨躲无可躲,又不得不喘气儿,一勺子金汁大半都被灌到了口中。 等一勺子金汁灌罢,狗头儿赶紧撤回手,冲进花厅,就着墙角放着的净脸盆儿洗起手来。 任怨吞了一肚子金汁,那金汁金黄澄亮,卖相颇好,可那臭味儿实在是奇臭无比,任怨胃里一阵翻腾,稀里哗啦倾吐而出,弄得一个人更加臭哄哄脏兮兮不堪入目了。 李鱼上前一步,用粪勺子敲着任怨的脑袋,好像敲木鱼儿似的,一脸庄重:“梆梆梆!恶魔,还不离开!我以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之名驱逐你!” “梆梆梆!我驱逐你!以中央土德黄帝含枢纽之名命令你,离开任太守的身体!梆梆梆!我驱逐你!以东方木德青帝灵威仰之名命令你,离开任太守的尸体……啊不,身体!梆梆梆……” “北极玄天真武大帝亲自命令你离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亲自命令你离开!” 幸亏李鱼开始装神弄鬼扮小神仙后,认真背过一些道教神系的神明的名字,这时一一拿来使用,倒还蛮像那么回事,只是他的驱魔手段……太西方了些。不过,主要是为了方便,学林正英的话他既没空摆香案,身上也没有符箓,还是敲粪勺子方便。 任怨被他敲得一头金汁,恶狠狠地瞪着李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李鱼敲得累了,扭头对净了手赶到身边的狗头儿道:“这妖魔不肯离去,你再去取一勺子金汁来!” 任怨一听,登时崩溃了,老泪滂沱地大叫道:“不要啊!我服了!我认栽!我认栽啊……” 任老魔一开口,当真是“香”飘十里、熏人欲醉,李鱼和狗头儿不约而同地捂着鼻子退了几步。李鱼拿粪勺子指着任怨,呵斥道:“妖魔,还不离开?” 任怨欲哭无泪,我离开?我被你绑着,怎么离开?你到底要怎样啊你? 李鱼扭头对狗头儿道:“这妖魔还不死心,你去取金汁来!” 任怨终于福至心灵了,忽然“啊”地一声大叫,脑袋往下一垂,好像咽了气儿似的,然后缓缓抬头,左顾右盼,一脸惊讶:“啊!老夫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啊!呸呸呸,好臭……” 李鱼暗翘大指,真不愧是宦海中打过滚儿的人,就是上道。李鱼立即抢上两步,一脸惊喜地道:“任太守,你终于醒了!方才你被邪魔附体,小可刚刚将它驱离。” 任怨目此欲裂地瞪着李鱼,李鱼笑看着他,手里的粪勺子轻轻颠了颠。任怨的嘴角顿时抽搐了几下,勉强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多……多谢小神仙,救命之恩,老夫……没、齿、不、忘!” 李鱼笑容满面地道:“太守客气了,李鱼身为利州的一份子,岂能坐视邪魔作祟。来人啊,还不快替太守老爷松绑!” 李鱼逼着任怨当众承认入魔,就不怕他当场翻脸。任怨已经被他弄成这副模样,官威体面荡然无存,想要保全名声,必须得承认真是入魔了,想报复他也得容后再说。 如果任怨真就连这点深沉也没有,当场发作起来,李鱼随时可以再次声称他是邪魔附体尚未离开,让他继续灌金汁。 任怨显然也明白李鱼有后手为恃,被松绑后依旧十分配合,一副当真入过魔的模样,向他道谢几句,臭气逼得李鱼连连后退,随即就像安上了小马达似的,颠动着大肚腩狂奔进了花厅洗漱去了。 李鱼目光一转,就看到庞妈妈领着两个打手,贴着墙根儿正蹑手蹑脚地想要溜出去。李鱼立即伸手一指,大喝道:“他们是妖人同党,抓住他们!” 那些官兵、捕快、不良人眼见任太守与李鱼做的这场戏,本来不信的此刻都相信任太守是真的入魔了,对李鱼更是言听计从到了盲从盲信的地步。听李鱼一说一指,这些人立即一拥而上,将庞妈妈和两个打手拿下。 为表正义之心,这些不良人、捕快、官兵还对庞妈妈三人拳打脚踢一番,有些热心群众也拼命挤过来踹上几脚,等李鱼分开众人走过去,连他都认不出摊在地上的这三个人了。 幸好庞妈妈的体型比较有特点,李鱼勉强还能确认这三个人的身份,便指着三个鼻青脸肿、不成人形的家伙道:“全都绑了,押去都督府!” 在场的人以官兵居多,对押送都督府这事儿自然响应,捕快们虽然觉得这种案件该由太守老爷负责,但太守老爷如今这副模样,显然不宜升堂问案,所以也未反驳,当下就把庞妈妈三人绑了,浩浩荡荡离开太守府,浩浩荡荡直奔都督府而去。 李鱼等众人离开,便从陈飞扬手中接过吉祥,吉祥药性发作,沉睡如旧,偎依在李鱼怀中,神情恬静,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仿佛一个睡着了的孩子。时而,她似梦到了什么,唇角会委屈地抿上一抿,微微抽泣一下。 李鱼好不怜惜,他挪动了一下胳膊,让吉祥在怀中睡得更舒服些,抬头看看守在一旁的陈飞扬和狗头儿,吩咐道:“飞扬,去借辆车子来,记得铺垫子,可别像狗头儿淘弄来的那辆破牛车似的颠。” 狗头儿干笑两声,暗骂亲二舅做脚夫的三姑爷做事不地道,害自己落埋怨,发誓下回绝不照顾二舅他三姑爷的生意。 陈飞扬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从一家店铺借了辆双轮车,上边铺了一床铺盖,李鱼把吉祥轻轻放上去,又使薄衾为她盖上,对陈飞扬道:“你拉着吉祥速去我家,接上我娘,一起去都督府。” 陈飞扬目光一闪,低声道:“小郎君担心任太守可能会报复?” 李鱼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现在你知道抱住利州最粗大腿的好处了吧?还不快去!”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用多费唇舌,陈飞扬答应一声,立即拖着两条车辕,拉着睡美人儿匆匆离去。 狗头儿凑到李鱼面前,眨巴眨巴眼睛道:“小郎君,咱们不跟着回去么?” 李鱼脸色一沉,一字一句地道:“与其等任太守出招,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走,跟我去‘张飞居’!” 第076章 富贵险中取 ,“张飞居”仍在捕快们的封锁之中,太守府的事儿没那么快传过来,就算传过来了,没有知县老爷下令,这些捕快也不会撤走。于是,狗儿趁着夜色,带着李鱼钻进了那条死巷子。 “张飞居”的后墙虽然高,却难不住李鱼,李鱼先把狗儿托上去,自己又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极其敏捷地翻了过去。二人在墙根下停住,见远近房舍,多有灯火亮起,二人择那没有亮起灯火的屋舍处悄悄转去,摸到庭院中一片花草丛中停下。 狗头儿道:“小郎君,你且候在这里,我去找何师傅。” 李鱼不放心地道:“你的身手行吗?可别被人发现,不如我去吧。” 狗头儿把头上的束发巾扯歪了些,向李鱼呲牙一笑,道:“小郎君放心,我这模样儿,一看就是院子里的‘大茶壶’,护院们只会当我是新来的,不会有人起疑。” 李鱼忍俊不禁,道:“这又不是青楼,哪来的‘大茶壶’,再说,你就是本坊土生土长的人,护院们还能不认识你?” 狗头儿吹牛皮被李鱼拆穿,却也不觉尴尬,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未跟小郎君前,拜了庚四爷为师,其实呢,拳法未学到什么,只在这院中混吃混喝,跟他们都熟的很,便有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我原就在这酒楼中,不妨事的。” 狗头儿说罢,向李鱼挥挥手,便拨开花丛走了出去。 “庚四爷?” 李鱼想了想,猛然想起有个庚四儿,也是何拳师的弟子之一,想来就是狗头儿口中的庚四爷了,如此算来,这狗头儿还是自己师侄? 只是这年代,虽然有师徒传艺,却还不曾有什么门派,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所谓师门规矩,师徒间情份还重,徒孙与师祖以及师兄弟同门间,其实都没多大情份的。 狗头儿是鸡鸣狗盗之徒,大事做不了,但这些鼠窃勾当,却比大多数人做的都好,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李鱼只觉自己也就等了盏茶的功夫,狗头儿已经带着何小敬钻进了花丛。 “小神仙,你怎么来了?” 何小敬钻进花丛,见李鱼果真在此,不禁惊讶万分。他四下看看,道:“走!去我房里说话,这里不安全!” 何小敬自己有家,但是值宿的时候,是宿在“张飞居”的,他又号称利州第一神拳,功夫了得,在保镖护院中地位颇高,所以有一间单独的住房。不过,也只是陋居一间罢了。 所谓武术高手,如果不是从军入伍,凭一身武艺建功立业,又或者成为封疆大吏们的幕府僚佐,其实大多混的不怎么好。习得一身高明武功,便能凌驾于官府之上,逍遥自在,衣食无忧,那是武侠小说的杜撰。没有俸禄、没有生意、不偷不抢不混黑,不做乡间土地信,他哪来的钱逍遥自在? 何小敬先闩好了房门,又点亮了灯,回首看向李鱼,李鱼已经神情庄重地向他长揖下去:“吉祥险遭大难,我能及时赶去,全赖何师傅仗义报讯!大恩大德,无以言谢,请何师傅受弟子一拜!” 何小敬赶紧扶住李鱼,道:“小神仙折杀我了。人无信不立,我既答应了你,便该遵守承诺,否则,枉为男儿!只是,明知庞妈妈害人,何某却未能当场阻拦,还得请小神仙出手,实在惭愧的很!” 李鱼笑道:“何师傅亦有父母妻儿要你奉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很难为你了。总之,李某感激不尽。” 何小敬道:“听小神仙的意思,吉祥姑娘已经被救出来了?” 狗头儿得意插嘴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手。任太守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正想来个霸王硬上弓。我家小神仙赶到,一脚破门,断其弓弦,折其弓臂,还灌了任太守一口金汁,哈哈,真是好不威风!” 何小敬只听得目瞪口呆,赶紧追问几句,听狗头儿把事情经过一说,再看向李鱼时,敬畏之色,立即溢于颜表。 灌了太守老爷一勺子金汁?! 换了他任小敬,除非横下心来决定落草为寇,否则便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那样的大人物讲的,灌人家粪汤,何小敬想也不敢想,而李鱼却做了,何小敬对这种狠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何小敬赶紧劝道:“小神仙这么做,自然是快活了,可是任太守岂肯与你善罢甘休?常言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我等百姓,纵有万夫不挡之勇,也没办法与官府对抗的,小神仙还是速速远走高飞吧!” 李鱼轻笑一声道:“我倒是想走,奈何我虽比不得何师傅拖家带口,却也不是孑然一身,哪能说走就走。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继续跟他斗,他是官,我也不是任他揉捏的蝼蚁!更何况,利州还轮不到他当家!” 何小敬一怔,问道:“小神仙打算怎么做?” 李鱼凝视着何小敬,道:“何师傅于弟子有大恩,弟子想送你一个大富贵,却不知何师傅你敢不敢要?” 何小敬毕竟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一听这话就知道李鱼有所图谋,而且恐怕需要用到自己,不禁谨慎地问道:“小神仙打算做什么?” 李鱼把何小敬拉到一边,低声耳语起来,狗头儿不好跟过去,只急得抓耳挠腮。他只看见李鱼耳语几句,何小敬脸色一变,连连摇头。李鱼淡定地一笑,又对他耳语一句,何小敬颜色变幻不定,沉吟半晌,重重地一跺脚,咬牙道:“成功细中取, 富贵险中求!这笔生意,我做了!” 李鱼嘿嘿一笑,道:“好!既如此,何师傅你就……” 李鱼又凑到何小敬耳边悄声嘀咕起来,何小敬连连点头,道:“我听你的!马上准备妥当!” 李鱼退后一步,拱手道:“既如此,此间事就拜托何师傅了!狗头,咱们走!” 何小敬不放心,亲自送他们出去,头前带路,掩饰着他们身形,悄悄折到后院院墙处,送二人攀出去,这才四顾一番,悄然隐去。 狗头儿跟着李鱼摸出巷子,见“张飞居”门前已经掌了灯,几个捕快扯了条凳正坐在外面拉呱家常解闷儿,二人也不打扰,径直借着夜色离开了。 待二人离开“张飞居”所在的那条街,狗头儿忍不住道:“小郎君,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鱼道:“飞扬此刻恐已带了我娘赶去都督府了,咱们也去!” 小神仙这是要搞事情啊! 狗头儿虽不明白李鱼究竟要干什么,却已隐隐猜到小神仙与任太守的这番斗法,恐怕还没结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换个小鬼儿,此刻唯恐避之不及,但狗头儿却不是普通的小鬼,猜到李鱼的心意后,他竟兴奋异常。当即屁颠屁颠地头前带路,两人直奔利州都督府去也! 第077章 趁你病,要你命! ,利州城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都督武士彟早就接到了消息。初时他听到的消息是刺客已经出现行踪,小神仙李鱼亲自率人去拿贼了,武士彟立即披挂起来,唤来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准备去一探究竟。 不料他还没出府门,第二道消息又传了来,说是小神仙发现刺客在太守府,已经带人冲进太守府了。武士彟闻言,硬生生地刹住了身子,仔细想了一想,悬在门槛上方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吩咐一声“再探!”便转身回府了。 武士彟在花厅里让小丫环烹了壶茶,大马金刀地端坐品茶,等着外面的消息。 自从听说李鱼去了太守府,武士彟心里就打了个转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且不论刺客是否在太守府,与任怨是否有什么关联,他作为利州都督,此时都是不宜出面的。 果不其然,在他等得有点心急的时候,第三道消息终于送来了。这回的消息极其详细,因为是他辖下官兵亲眼目睹的,所以说来极是生动,武士彟像听书似的,赶上有趣的地方还要打断那兵丁的话,反复问个仔细,听得捧腹大笑。 武士彟正笑着,门子跑进来禀报:“老爷,府前来了好多的官兵、捕快、不良人,还有看热闹的百姓。说是抓住了行刺老爷还有任太守、柳下司马的妖人,押解到咱们府上来了。” 武士彟一听急忙迎了出去,吩咐人大开中门,院中点起火把,只许一些军官、班头和不良帅押着庞妈妈进了院子。 武士彟先听众军官及不良帅和捕快班头说明来由,又问那喊冤不止的庞妈妈,重新温习了两遍任太守吃屎的故事,而且这回众人还为他补充了很多新的细节,听得武大都督津津有味。 这时候,陈飞扬带着潘娇娇和吉祥又到了府上。潘娇娇听陈飞扬说是儿子的主张,马上就跟他来了都督府。不过,她可没舍得装满细软的那四口大箱子,结果四口大箱子装上双轮车,被褥垫在上边,又让吉祥睡了,两个人是深一脚浅一脚合力推着车子来的。 李鱼把这件事安排给陈飞扬,确实远比狗头儿合适,若换了狗头儿来,武士彟一问,只怕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陈飞扬不但会说,而且还说的很得体:“大都督,我家小郎君率众抓贼,贼首逃遁,小郎君已去打探消息,唯恐贼人报复,祸及家人,所以遣小人将老夫人和吉祥姑娘送至贵府,冒昧之至,还祈宽宥!” 武家房子多得很,财大气粗,不差两口人吃饭。再说,武士彟本人对于李鱼这种世外高人也是常有求教的,礼尚往来嘛。恰好这时前院的喧嚣把夫人也惊动了,武士彟忙把情况对夫人一说,让她把潘大娘和吉祥安顿去厢房。 前院里这般吵闹,住在厢房客舍的杨千叶也被惊动了。墨总管悄悄溜去前院儿,不一时打探明白,又返回客舍,将事情经过源源本本地对杨千叶说了一番。 珠帘后,杨千叶双手按在琴弦上,沉吟片刻,道:“什么妖人贼寇,恐怕是那李鱼借题发挥。” 墨白焰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轻轻欠身,对珠帘后那道绰约动人的俪影道:“姑娘说的是!想来是那李鱼对吉祥有意,为了救人,才有这般说辞。只是,他救走了人也就是了,居然……,做事不留退路,难成大器。” 杨千叶轻轻唔了一声,心中却不甚赞同墨白焰的这一说法。相较于男人的理性,女人更加感性。李鱼此举是否够理智,在她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他喜欢的女人,这个男人豁得出去。 杨千叶虽是前朝皇室贵胄,自幼也不曾受过什么苦难,但是为了掩饰身份,颠沛流离,四处躲藏,却是在所难免的。而且为了她的安全,又不想她失却公主的威风,墨总管从小就教她人前人后两种作派与身份,这无疑会让她觉得危险随时会降临,她的生活不安全。 所以,杨千叶其实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墨白焰虽然在情感上将她视如己出,但终究不敢把尊贵的小公主当成女儿、孙女看待,他的毕恭毕敬,也不免产生了一种隔阂,杨千叶从小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被人呵护的感觉。 这一刻,对吉祥她甚至是羡慕的。她多么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能是一位盖世英雄,能够在她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保护她,严惩伤害她的敌人。以至于在这一刻,她对李鱼的杀心都淡了几分。 不过,想到李鱼对她的羞辱,以及自幼所受教育中此等事件的严重性,那念头刚一产生,便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不可以!虽然她很欣赏李鱼此等行为,但是为了她的清白女儿身,这个人依旧要死。 杨千叶轻轻地拨了几下琴弦,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地道:“李鱼既然将母亲送到都督府,往来于都督府的机会必然就多了。” 墨白焰心领神会,垂首道:“老奴明白!下一次,老奴一定不会失手!” 前院里边,武士彟刚让夫人把潘娘子还有依旧昏睡的吉祥姑娘送去安顿,李鱼带着狗头儿也到了。李鱼一见武士彟,便拱手道:“大都督,小可的母亲与吉祥姑娘可已到了贵府?” 武士彟道:“本督已请夫人安置了。小神仙,你真的……噗嗤!咳咳,灌了任太守一勺子金汤?” 李鱼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当然。太守老爷中了邪魔外道的妖法,妖魔附体,胡作非为。李某岂能坐视?只是仓促间来不及准备法器,救人又刻不容缓,只得用些别样手段了。” 武士彟道:“那任太守……噗嗤!咳咳,本督着了风寒,鼻子有点不适!那……任太守……如今怎么样了?噗……咳咳……” 李鱼正色道:“任太守身上的邪魔已被小可逐去,但任太守业已元气大伤,需要闭门歇养。所以……” 李鱼往旁边一指,庞妈妈三人鼻青脸肿地还被绑在那里。李鱼道:“所以,这三名刺客同党就被绑送都督府来了,还得请大都督处治!” 庞妈妈脸都被扇肿了,牙齿露风地喊道:“屋……冤……,屋冤慌呐……” 武士彟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小鱼儿,可以了啊!这人也叫你打了,堂堂太守也被你坑了,还不行啊?怎么还越说越像了?” 李鱼望着庞妈妈冷笑一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今日宴饮,那刺客如何把时间、地点了解的一清二楚?又何以使许多人事先扮作酒客藏在楼上?若说没人接应,怎么可能?” 庞妈妈和那两个跟班继续喊冤,李鱼理也不理,转向武士彟,抱拳道:“大都督,小可请大都督立刻发兵,抄了‘张飞居’,定然可以拿到许多证据。一旦迟了,贼人同党必趁机销毁证据,转移证物!” 武士彟看李鱼神情极其严肃,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他本来的想法跟杨千叶一样,什么妖魔附体,李鱼这厮为了女人可是真够拼的啊。但李鱼现在人也救了,对头也整了,依然不肯放手,而且如此认真,那就得严肃对待了。 武士彟郑重地道:“小神仙所言,可是真的?” 李鱼正容道:“小可已经推算清楚,绝无半点差迟!” 武士彟原本打算赶去抓贼的,所以全副的盔甲此时还没卸呢,一听李鱼说的如此笃定,武士彟不由得精神一振,大手一挥,对那些卖呆的官兵、不良帅和捕快们命令道:“尔等追随本督,抄了‘张飞居’!” 第078章 抄了“张飞居” ,武士彟骑了一匹黄骠马,率领由官兵、不良人和捕快组成的一支杂牌大军,后边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无数,浩浩荡荡直奔“张飞居”。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百姓都歇了工,也用过了晚饭。如此声势浩大的一支人马招摇过市,顿时引起了百姓们的好奇心。有那好事者一问,队伍中的不良人和捕快,包括后边看热闹的百姓都是本地人,自有相识说给他们听,登时就有更多的百姓加入了围观的行列,绵延如龙。 大队人马赶到“张飞居”,那些守在“张飞居”外面的捕快一瞧这阵势,着实吓的不轻,一个个惶惶然的不敢说话,马上就有跟随武士彟而来的捕快班头冲上前去向他们解释情况。 武士彟下了马,扶着宝剑往前就走,李伯皓、李仲轩以及众亲兵紧紧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就连小神仙李鱼都被人忽略了,被一群不良人夹在中间,不显山不露水的。 武士彟往那紧闭的门户看了一眼,沉声道:“开门!” 一个军校急忙上前,奋力一脚踢在门上,大喝道:“开……” “轰”地一声,大门开了,里边一个汉子“哎哟”一声,滚地葫芦一般倒翻了出去。 原来外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里边也听到了动静,那门子悄悄开了门,正掩着一条缝隙向外观望,不提防被那鲁莽的军官一脚踢在门上,大门洞开,将他撞了个满脸开花,倒翻出去。 武士彟冷哼一声,手扶宝剑,威风凛凛,沉声大喝:“给我搜!”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武大将军才不会冒冒失失闯进这家“黑店”,这又不是两军战场,万一着人暗算实在不值当的,依小神仙所言,这店里没有准就有妖人呢。 武大将军一声令下,众军士、捕快、不良人登时一哄而入,有多少人打着趁机捞点油水的目的不得而知,总之是人人向前,悍不畏死。 李鱼趁着这个空档儿踱到武士彟身旁,武士彟微微蹙眉,低声道:“小神仙,你的掐算,不会有误吧。” 李鱼微微一笑,道:“若是不准,都督只管拿在下问罪,绝不叫大都督为难。” 武士彟老脸一热,道:“诶!说的哪里话来,本督岂会与你为难?只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一无所获,未免脸上难看!” 李鱼笃定地道:“大都督尽管放心!不消多时,必有证据呈上!” 李鱼当然很笃定,有“张飞居”的保镖头子给他做内鬼,如果搜不出证据才是真的有鬼。 李鱼与何小敬耳语的那一番话,就是芭彻底搞垮“张飞居!” “张飞居”一旦垮了,想要重新开张那就难如登天,但是如果亲手揪出刺客同党的小神仙李鱼开口,却又易如反掌,甚至想让“张飞居”易主,也是易如反掌。 这就是李鱼打算送给何小敬的那份“大礼”,把“张飞居”送给他。“张飞居”立足利州城数十载,坏事做的也够了,换何小敬当东家,总比庞妈妈那种人要多些做人的底限。 翻手为云覆为雨,李鱼看着一副与人无害的模样,但他现在有这个能力。固然,这份能力对于个在其位的人来说,是一柄双刃剑,但李鱼早就打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主意,也就不怕招摇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何小敬配合他,在“张飞居”中留下足够的证据。这也是何小敬当时迟疑的原因,但李鱼只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我不用你大张旗鼓地去做。你按我说的做了之后,也不必露面。无论我是成功亦或失败,你都不用出面!” 官兵捕快不良人冲进“张飞居”,登时扰得一阵鸡飞狗跳。好在今儿“张飞居”没开张,混乱情况尚还好些。 那些人虽然连揣带藏的,趁机捞油水,但也没忘了做正事。很快,就有人在庞妈妈房中搜出了朱砂、黄纸、纸人、布偶一类的做法工具。只可惜都是些原材料,何小敬也想画几张符箓,或者在纸人上边写出武大都督的名字,再压上庞妈妈的一只鞋子来着,只可惜他不识字,也不会画符。 但是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武士彟看到呈送面前的黄纸、丹砂、纸人、布偶等物,脸色登时一沉,厉声喝道:“把‘张飞居’的大小管事,统统锁拿到都督府大牢,本督明日一早要亲自问案!” 当下就有武士彟的亲兵冲进“张飞居”去传达将令,李鱼关心的只有一样东西,此时按捺不住,抢前一步,向那呈报妖人证物的兵卒问道:“庞妈妈房中,就只搜出了这些东西?可有吉祥姑娘的卖身契?” 他刚说前半句时,那兵卒还有些心虚,因为庞妈妈房中自然是有些银钱和珠宝的,但这些东西都揣进了他的荷包。 一听小神仙问的是吉祥的卖身契,那兵卒登时松了口气,连忙摇头道:“卖身契?那该是纸写的吧?但凡纸上有字的东西,小的都已呈送大都督了,不曾见过什么卖身契!” 李鱼心中一急,急忙把那一篓账册都倒在地上,就着火把,连那账册的夹页都一页页地翻看了,却仍然不见吉祥的卖身契。 这时,府中突然一阵喧哗吵嚷,武士彟按剑喝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人反抗?” 不等武士彟麾下兵将入内查看,就有一个兵卒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向他禀报道:“大都督,‘张飞居’三掌柜的趁人不备,打伤一个兄弟,翻墙逃了!” 武士彟厉声喝道:“给我追!妖人同党,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士卒答应一声,领着一队官兵便追了出去。 “三掌柜的跑了?”李鱼心念陡转,吉祥的卖身契,不会就在这个三掌柜的身上吧? “张飞居”的三当家姓杨,叫杨东斌,吉祥的那份卖身契,恰恰是由他保管的。 李鱼上一次赶到“张飞居”与何小敬密唔时,发生在任太守府的事情也传到了“张飞居”,那几个坐在门前聊天的捕快聊的正是发生在任太守府的一幕。 杨东斌在院子里把他们所说的话全都听在了耳中,那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妙,所以早早就把由他保管的卖身契全都藏在了怀里,这些东西也是一笔财富,是钱呐! 等到武士彟率人赶到“张飞居”,大肆搜查,并欲抓捕所有管事的时候,杨东斌就知大事已去,立即趁隙逃走。 他已知道这番祸事是小神仙李鱼带来,而如今唯一能包庇他的,就是与小神仙李鱼结下死仇的任太守,所以翻墙出去后,几乎是一刻不停,立即向太守府狂奔而去。 第079章 贼心不死 ,三掌柜的杨东斌平素就负责给“张飞居”疏通关系,逢年过节给达官贵人们送送礼物,以便为“张飞居”多拉客人,以此占据利州第一酒楼的位置。这是个肥差,能交到他手上,除了因为他长袖善舞,也是因为……他是庞妈妈的相好儿。 因为经常负责送礼,所以任太守府的人对他很熟悉,马上把他请到了书房。 任怨洗了个澡,叫丫环们把他浑身搓洗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他还坐在浴桶里呢,就已开始刷牙了。四个小丫环围前围后的用丝瓜瓤子给他搓洗身子,他自己则在不停在刷牙。 中国古人很早就懂得保护牙齿,《诗经》中就有形容美女牙齿“齿如瓠犀”,以洁白整齐为标准。《史记》中就提过食而不漱易生龋齿。不过隋唐时期还没有牙刷子,那是五代末期、辽宋初期才有的。 此时的人刷牙用的是柳枝,柳枝剥皮浸于清水中,将其纤维浸泡松散,刷牙时用牙齿轻噬咬开,接着涂牙粉或抿一口牙汤来刷牙。 是的,在隋唐之前,有用盐、用茶、甚至用石粉、骨粉来刷牙的,但唐朝时候已经有了用中草药配制出来的牙汤牙粉,等到了宋朝就直接造出牙膏来了。 任大老爷洗、刷刷,洗、刷刷,身子被丫环们搓得红彤彤的,好像一只烤熟了的白皮猪。而牙齿则已刷得牙龈出血了,犹觉不干净,呼吸之间似乎有臭气熏天,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胃里仍有没吐干净的脏东西。 任怨刷得一口血,屁股上的伤口在热水里泡得都“发”起来了,这时候管家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任怨一听,“哗啦”一声就从水里赤条条地站了起来。 好在他大肚腩下垂,两腿又粗如象腿,小丁丁被三团肥肉挤得无影无踪,倒不至于“春光乍泄”。另外,几个小丫环也是见惯不怪了,面不改色。任太守急急吩咐道:“速速着衣!” 片刻功夫,衣冠整齐,峨冠高屐,大袖飘飘,威仪庄重。禽兽着了衣冠,马上衣冠楚楚了。 任怨急急赶到书房,杨东斌正站在那里等着,一见任怨便悲鸣一声,扑倒在他的衣袂之下,抱住他的大腿哭叫道:“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那李鱼硬指我‘张飞居’与歹人刺客有勾结,已经怂恿都督老爷抄了我‘张飞居’啦!” 杨东斌哭哭啼啼地把前后经过哭诉一遍,任怨咬牙恨声道:“又是他!” 杨东斌迅速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高高捧在手上,对任怨道:“太守老爷,小的仓惶逃命,就只带出这几份东西,我‘张飞居’偌大的财产,全都被抄封了!” 任怨瞟了他手中的东西一眼,不屑地道:“这是什么东西?” 杨东斌从门口捕快所议论的李鱼在危急关头救下吉祥一事,已经觉察到此事恐怕与吉祥姑娘脱不了干系,忙道:“这是我‘张飞居’买下的几个丫头的卖身文书,那位吉祥姑娘的卖身契,也在其中!” 任怨一听,双眼顿时一亮,猛地把那一摞文书抢在手中,迅速翻动,将不相干的卖身契丢了一地,最后找到吉祥的卖身文书,仰天大笑起来:“哦呵呵呵呵……” 任怨的牙龈刷得太狠了些,这一张口大笑,满口血红,杨东斌仰脸看见,不禁大惊,失声道:“太守老爷,您气吐血啦!” “滚!” 任怨踹了杨东斌一脚,一口血沫子吐在他的脸上,杨东斌没敢躲,只把双眼一闭,心道:“好臭!”想是这样想着,却不敢去擦拭,以免激怒任怨,只得唾面自干。 任怨大笑几声,心思忽地一转,暗忖道:“老夫与李鱼这番恩怨,恐怕明日一早就要传遍全城,许多人都得思量是老夫觊觎吉祥美色,因而被李鱼整治。老夫丢了偌大一个丑,如何还能在利州立足,如何冠冕堂上,做父母官? 嗯……,这中邪入魔的由头,老夫不能不用,决不能坐实了是老夫欲霸占民女,那么……” 任怨想到这里,就知道决不能由自己来掌握这份卖身契,而且拥有它的人表面上看来得和太守府没有任何瓜葛,如此才好借这份卖身契,肆无忌惮地做做文章,让李鱼和吉祥那对贱人不得好结果。 想到这里,任怨阴恻恻地一笑,突然弯下腰,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轻轻为杨东斌擦起了脸上的唾沫。 杨东斌被任大老爷的“温柔”弄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不敢有劳大老爷,小的……小的自己擦。” 任怨阴阴一笑,轻声问道:“你手上,可有什么合适的人物,为本官代持这份卖身契约?” 杨东斌茫然道:“啊?” 任怨道:“老夫,是不方便出头的。但老夫,又不甘心放过李鱼与吉祥那对贱人,须得有个与我太守府毫无关联的人出面,代持这份卖身契,按老夫意愿行事!你懂?” 杨东斌恍然大悟,连忙挺身而出,道:“有小人啊!小人愿为大老爷代持!” 任怨刚给杨东斌擦干净脸颊,听到这里“呸”地一声,又是一口血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我呸!你个不长脑子的蠢货!这份卖身文书要过到他人名下,原主人难道不用署名画押?听你方才所言,‘张飞居’里就只逃出你一个管事,你当买主,谁当卖家?” 杨东斌恍然大悟:“啊!原来,大老爷是想让这份卖身文书过户的合理合法,毫无破绽。” 任怨道:“不错!所以,你只能是卖家!” 杨东斌眼珠一转,道:“有了有了!小人有主意了!小人有个‘连襟’,也在‘张飞居’里做事,大名庚新,人称庚四儿,小人可以把这份文书过到他的名下。” 任怨问道:“此人可用么?” 杨东斌连连点头:“可用!可用!能为大老爷做事,庚四儿必然心甘情愿。人往高处走,庚四儿巴不得抱住老爷您的大腿呢。” 任怨嘿嘿一笑,忽又一蹙眉,道:“这人在张飞居里做什么的,焉何要买下吉祥,可有说辞?本官可要办事儿办得干净俐索毫无破绽才成!” 杨东斌道:“说得通!说得通!庚四的婆娘,也就是我那小姨子,因常受丈夫打骂,庚四儿又吃喝嫖赌,不理家中,所以年前刚跟一个货郎跑了……” 任怨:“嘎?” 杨东斌继续道:“如此一来,他花钱买下一个女人,我‘张飞居’又嫌这女人不听话,转卖于他,岂非合情合理!” 任怨转惊为喜,摸着肥硕的三层下巴想了想,嘿嘿冷笑起来:“好!就这么办!李鱼啊李鱼,你要与老夫斗‘法’,老夫便与你斗‘法’,此‘法’斗彼‘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法’厉害!” 第080章 再起波澜 ,官兵虽是常驻利州的,但要说到对利州城大街小巷的熟悉程度,显然是远远不及杨东斌这种“胡同串子”一般的地头蛇,杨东斌借着夜色,三拐两绕的就甩开了追兵。 追兵追丢了目标,只得回报武士彟。李鱼听了不禁嗒然若丧,他知道那卖身契既然没找到,十有**就在此人身上。 老武倒也是个善解人意的,瞧他模样,哈哈一笑,道:“不妨事的,那厮有家有业,逃不出利州城的。待明日捉了他,便可尘埃落定矣。” 李鱼也是别无他法,只得跟着武士彟先回了都督府。老武对小神仙还真挺客气,将他母子和吉祥都安顿到了客舍。那客舍中也有一个独立的跨院儿,院中池水假山,花草宜人,住的正是杨千叶杨姑娘,叶小天的住处与之只隔一道月亮门儿。 任怨这边好不容易逮着个反扑的机会,又岂会轻易放过。他连夜就叫人去找那庚四儿,庚四儿也是太白居的护院之一,跟着何小敬学过拳法,算是李鱼的一个师兄弟。 庚四自己都是带徒弟的人了,哪能没有点儿阅历常识,一听扮作任太守家丁的杨三掌柜道明来意,庚四心里就打了个突,情知这是一笔风险极大的买卖,弄不好这帮“神仙”打到后来就得把酒谈和,自己这掺和进去的小虾米却得被辗成虾酱,当成他们下酒的佐食。 但庚四又不舍得放过到手的好处,况且李鱼和隐隐然已经站在李鱼背后的武都督他惹不起,任太守他同意不敢得罪。 庚四思量片刻,一拍大腿道:“这事儿我实在不方便出头,毕竟张飞居里太多人知道我的情况,只怕经不起推敲,不过……” 庚四一瞧杨东斌和任家二管家已经沉下脸来,忙又说道:“我有一个赌友,名叫苏良生,这人可以胜任。” 杨东斌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庚四儿道:“这人原是一个闲汉,父子一脉相承,嗜赌如命。老娘是个破鞋,因为两个相好儿为她争风吃醋,打斗中不巧捅死了她。苏良生自己嗜赌欠了一屁股债,便把他婆娘卖进了怡春楼,被千人骑万人跨的,他也不嫌臊的慌,居然还借这由头去怡春楼做了龟公。” 任府二管家一听,如此见钱眼开、见利忘利、不知廉耻、男盗女娼之辈,正是最佳人选,登时转嗔为喜,忙道:“此事太守老爷十分看重,你速带我们去寻他。” 夜间正是青楼妓坊最热闹的时候,那苏良生系了绿头巾,穿了两截衣,点头哈腰,迎来送往,正在竭力给他婆娘介绍生意,因为原是自己婆娘,他是有抽成的。 庚四儿领着杨东斌和任府二管家走进怡春楼,一把推开老鸨子,直接奔他去了。苏良生眉开眼笑,道:“庚四爷又来照顾我婆娘生意了?哎哟,你这怎么三个人呐,那可得多算点儿钱。” 庚四儿扯住他便往外走,道:“住口!老子要送你一桩大富贵,出去说话。” 这苏龟公当真是个见钱眼开的,一听有大把银子笑纳,忙不迭就答应下来,哪理会得其中有何玄机。堂堂太守,又为何要找他这种活在地沟里的蝇蚋蚊虫般人物来接盘子?他却是全然不曾想过。 任府二管家欢喜不胜,马上带他回去炮制证据。 武府这边,李鱼到是一夜好睡,次日一早,他尚未醒,就听母亲欢喜的声音响起:“小鱼儿,日头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吉祥姑娘醒啦!” 前半句李鱼听着含含糊糊的还不甚在意,听到后半句却是哗啦一下就掀开了被子,兴奋地赤着脚儿就跑出去,只穿了一身贴身的小衣。 廊下,潘娇娇与吉祥正站在那儿,吉祥显然是早就醒了,已然梳洗完毕。她站在廊下,一身翠色衫子,阳光斜照,映得脸颊血色充盈,光晕流动,显然这一夜好睡,再加上醒来后获悉脱险,欢喜之下神采飞扬。 一见李鱼,吉祥满面欢喜,盈盈地便拜了下去,道:“吉祥谢过李家哥哥。救命之恩……” 吉祥还没说完,就被潘娇娇一把拉了起来,笑道:“诶!你跟他客套什么,这都是鱼儿该做的。再说了,什么李家哥哥,叫的这般生分。昨儿夜里,你可是口口声声地喊:‘鱼哥哥救我’,‘吉祥情愿以身相许,叫了大半宿呢,吵得大娘都睡不好觉。” 潘娇娇这话一说出,吉祥登时羞不可抑,嗫嚅地道:“人……人家哪有?” 吉祥偷偷瞟一眼李鱼,一碰到他的眼神儿,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李鱼也是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昨夜里吉祥固然是叫过‘鱼哥哥救我’,含含糊糊的也不过就喊了三两声罢了,其他时间都在沉睡。但是对于故事的加工丰富,可不是小说家的特权,潘娘子随口就改成了‘叫了半宿’,还创造性地加上了‘情愿以身相许’。 这时瞧着一双少年男女固然羞窘,彼此倒都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潘大娘心里不禁笑开了花:“要是顺利的话,明年今日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哈哈哈哈……” 潘大娘这样想着,便找个由头,急急忙忙地走开了,想着给这一双少年男女多多制造些机会。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想必好事也就近了。 潘大娘刚走,武府管家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客舍跨院儿,一见李鱼,便停住脚步,道:“小郎君,太守府派人来了。” 李鱼目光一凝,疑道:“太守府派人找我,想做什么?”李鱼心中好不奇怪,任怨昨晚刚刚被他整治了一番,如今才传为满城笑柄,风头正紧的时候,居然还敢出头? 武府管家道:“太守府来人,不是找小郎君您的。是找吉祥姑娘的。” 吉祥吃了一惊,变色道:“他们找我?” 武府管家道:“是!太守府的人说,有人拿了吉祥姑娘的卖身契向太守府告状,说吉祥姑娘早已被他买下,请大都督交出吉祥姑娘。” 吉祥一惊,脸色惨变,下意识地看向她心目中的唯一依靠:李鱼。 李鱼心思一转,冷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卖身契落在外边,早晚必有变故。果不其然……” 李鱼陡然抬头,向武府管家道:“却不知大都督如何答复的?” 武府管家微露笑意,道:“大都督说,吉祥姑娘身中迷药,又受了惊吓,迄今沉睡不醒,梦中犹自胡言乱语,显然神志不清。已经延请名医,为她诊治。估摸着得三天功夫,才能痊愈。所以,人不能不交,但是有大都督出面,拖上三天,还是可以的。” 李鱼明白,这是武士彟为他争取的宝贵时间。卖身契在人家手里,人家就对吉祥就拥有无可争议的合法占有权。便是武大都督,也不可能把自己凌驾于国法之上,更何况对手明显是任太守,不是个任搓任扁的升斗小民。 所以,武都督尽其所能,给他争取了三天时间。三天,他得想出应对的办法来,否则三天之后,他就得交人,刚刚摘下来的这棵小白菜儿,他还得拱手送出去! 第081章 我不认输 ,李鱼苦思冥想,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好主意可想。他不是没想过回档作弊,但是一旦回档,他就要回到昨日早晨,那时候他还没有赴宴,刺客尚未行刺,任太守也还没有看到吉祥…… 可是……所有的隐患并不会因此消除。任太守在那之前已经下贴子邀请了武士彟,武士彟依旧会去“张飞居”,即便他出面阻止,也不过是拖延赴宴的日期,这件事本身不会改变。 作为“张飞居”的舞娘,吉祥还是会出现,依旧会被任太守看到并看上。尤其是那两伙刺客,更是他倒档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无论他用什么办法,了,就算你真的是地狱,我也定要救你!” 李鱼深吸一口气,和光同尘、宝相庄严,就差双手合什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吉祥:“……” 李鱼:“……” 二人对视片刻,李鱼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仔细一琢磨,“我是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对话貌似真的有点怪怪的…… 吉祥突然脸儿一红,悄悄扭过了俏脸儿去,那娇羞模样,让李鱼不由得心儿一荡:“哎哟!吉祥秒懂诶!这么纯洁的小丫头,居然还这么知情识趣,叫蜀黎叫蜀黎,要她哭着叫蜀黎……” 李鱼正yy着,吉祥羞睃了他一眼,恰捕捉到他唇边一抹邪笑,不禁嗔怒道:“你……你干嘛笑得这么坏!” 李鱼赶紧一正颜色,又是一副正人君子样儿,道:“哪有,我正在想如何救你。” 吉祥眼睛一亮,企盼地望着他道:“那你想出办法来了么?” 李鱼道:“正在想,正在想……” 李鱼敲着脑壳,轻轻踱了几步,暗叹道:“哎,自古至今,美女都是稀缺资源啊,堂堂太守,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都不如动物文明。你看那孔雀开屏,有本事你任大胖子跟我‘尬舞’啊!” 李鱼正想着,杨千叶一袭白衣、皓洁如月地从月亮门儿里姗姗走了出来,后边落后半步跟着墨白焰,微微欠身,亦步亦趋。 看到李鱼和吉祥,杨千叶微微一顿,停住了身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这位,想必就是吉祥姑娘吧?” 吉祥不识得杨千叶,但见她气质芳华,举动优雅,后边还有人侍从陪同,就只是那侍从陪同的人,看起来都颇为不俗,知道必是贵人一流,不敢失了礼数,连忙收拾伤心,上前见礼:“吉祥见过姑娘。” 杨千叶浅浅一笑,道:“吉祥姑娘不必客气,你我都在武家做客,也是缘份。我看你与我年岁相仿,姊妹相称就好。” 李鱼瞟了杨千叶一眼,却是暗怀戒心。杨千叶明明早就来到了利州,却隔了多日才去武家认亲,而且矢口否认早就到了利州,这事儿一直令李鱼心中存疑。 不过,他也不曾想得太过复杂,只以为这杨千叶是个做局行骗的老千,是想冒亲。 那年代交通不便利,许多亲眷家往来,也只有用书信。就算是书信,在那年代都是极不易送达亲眷手中的,所以许多异地分居的亲戚人家,都是只知名姓,不曾见过模样,故而被冒亲骗钱的事是骗子们常用的手段之一。 因为这一桩,李鱼对杨千叶一直暗怀戒心。只不过,他并没有真凭实据,就是那耳珠上的一颗红痣,也难保这世间不会另有人恰恰相仿,总不好无端地去与杨夫人讲:你妹子不是你妹子。所以,李鱼也只对她敬尔远之罢了。 杨千叶与吉祥和气地说着话,眼角儿却瞟见了李鱼对她的凝视,芳心顿时一跳。这个小神仙究竟有多大本事,她实在不清楚,她想了解,就得多多接触,但一有接触,她又担心被李鱼看出底细,这种接触实在是既危险又刺激。 杨千叶不敢让李鱼继续看下来,忽又抬起头来,向李鱼嫣然一笑:“小郎君,别来无恙。” 李鱼犹自记得翠云廊上“摸鱼儿”的尴尬一幕,瞧她落落大方,浑若无事,可不知道对方是因为对他下了必杀令,已经当他是个死人,所以才不那么尴尬,倒是自己觉得有些不自在,遂干干一笑,拱手道:“千叶姑娘早。” 千叶……,吉祥……,李鱼看看站在灿烂阳光里秀色可餐的一双玉人儿,心中一动,忽然由她们的名字想到了两样美味小吃:千叶豆腐,吉祥馄饨。然后……他发现自己有点饿了。 “还是先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懂!先填饱肚子,再核计对付任老魔的办法。吉祥在都督府呢,还没火烧眉毛,三天时间,我总能想得出解决的办法!”李鱼自信满满地想:“” 李鱼的乐观与自信,对惴惴不安的吉祥感染力很大,或许因为心理上她对李鱼已经产生了很大依赖的缘故,眼见李鱼不甚礼貌地打断她与杨千叶姑娘的对话,拉着她去用餐,一副浑然自若的模样,不再把任太守的事当成一桩烦恼,吉祥的心竟也不知不觉地安宁下来。 “李鱼哥哥既然觉得它不是个问题,那么……它就应该不是问题吧。”吉祥悄悄地想。 用过了早膳,李鱼同母亲潘氏打了声招呼,再安慰吉祥几句,就独自出府了。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先去找到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帮闲,三人再好好琢磨一下如何应对来自任太守的咄咄逼人吧。 在用早膳期间,他再未见到杨千叶,从与杨千叶寒喧的寥寥几句话中,他已经知道了杨千叶的近况,杨千叶居然已经成为武都督幕府中的一员,负责帮助武士彟处理文案。 这倒令李鱼有些疑惑,因为杨千叶如果是个老千,冒亲登门,大多先是混吃混吃,再趁主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席卷细软,一走了之。 杨千叶居然跑去充当武士彟的幕僚……,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难不成……她想近水楼台,混成武大都督的小三儿,赚一张长期饭票? 李鱼也是忒喜欢操心了些,吉祥姑娘的卖身契还未解决,他倒胡思乱想起杨千叶的动机来了。 李鱼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出了府门,前脚刚迈出门槛,就见一个明晃晃金光灿烂的人形物体迎面走来,阳光正照在那东西的身上,反映的阳光恰好折射到李鱼的眼中,差点儿晃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 李鱼急忙以用遮目,暗骂了一声:“我靠!难不成‘钢铁侠’也穿越了?” 第082章 棋高一着 ,眼前这位钢铁侠,穿着一身锃亮的金色明光铠,全套的披挂、铠甲、战裙、头盔、护颈、护耳、颊当、眉批一应俱全,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前胸与后背各有一块圆护,打磨的跟镜子一般,烁烁放光。 李鱼还以为如此骚包的打扮,定然是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中的一个,不过又想到这两人只是武士彟的私人保镖,而且二人的剑术走的是轻灵路数,穿上这么一身盔甲……不太可能。 李鱼便微微遮着眼睛,问道:“足下何人?” “哟!原来是小神仙!”来人挑了挑眉批,解开了颊当,露出一张鼻尖如锥、眼窝微陷、带着混血特征的俊俏年青人来,正是纥干承基。 李鱼完全没有认出眼前这俊俏青年居然就是云栈赌坊里那位一把护心毛、满脸络腮胡的抠脚大汉。李鱼讶异地挑了挑眉,纥干承基见他一脸疑惑,心中暗暗好笑,拱手道:“在下乃利州折冲府旅帅何成基!曾见过小神仙的。” 纥干承基救武士彟的时候,李鱼已经不幸晕倒,倒不知其中过程。不然定要赞叹,这抱上大粗腿前程就是远大。 一个折冲府一千二百人,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等官职。 府以下就是团,一团为三百人,置有校尉。团下又有旅,每一旅一百人,官长叫旅帅,纥干承基刚刚入伍,就因为救了武士彟,便直接做军官了。 其实旅帅级别的军官未必就够资格穿戴明光铠,但武士彟可是有不只一套,而且他也不喜欢穿的这么高调,几套明光铠都在武库里闲置着,所以便赏了纥干承基一套。 纥干承基当初追随李孝常的时候,也没机会搞到一套明光铠,他原本就是军人,对这铠甲爱不释手,所以就披挂起来,出去骚包了一回,此时刚刚回来。 李鱼听说他是武士彟的侍卫,不禁心中一动,虽说现在官府通缉的厉害,那刺客未必还会露面,但……终究有点心里毛毛的。这厮既然是一旅之帅,武功想必不错,尤其是这一身行头,血厚啊,物理抗性奇高,关键时刻就是一面会自动移动的肉盾呐! 李鱼马上道:“原来如此!小可正要出府去办一桩事情。不知可否劳烦何旅帅陪同小可一行。呵呵,近来利州不太平啊,要不……我去跟武都督说说。” 纥干承基有点儿好奇,不晓得风头正紧的时候李鱼还要冒险出去做什么,忙道:“不必麻烦大都督了,本旅帅如今正没什么事,便陪小神仙走一趟又如何?” 李鱼欣然道:“如此,有劳了!” 李鱼带着纥干承基先去找到陈飞扬,陈飞扬又领着二人找到狗头儿,李鱼对二人道:“吉祥姑娘本是被骗卖于‘张飞居’的,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拥有吉祥姑娘卖身契的人,你们去打听一下,究系何人。” 狗头儿喜道:“不必打听了,小的知道。那人叫苏良生,利州城里头一号的腌臜忘八。” 李鱼奇道:“你怎知道?” 一语出口,李鱼就已恍然,很明显,这是任太守刻意地放出的风声。他既然要玩阳谋,就不怕人知道,而且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反正他卖身契在手,就占住了一个理字。 李鱼举手打断了准备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的狗头儿,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个人现在哪里?” 狗头儿心中好不奇怪:“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显然是用了神通啊。怎么他在哪里你却要问我,再掐算一下不就成了?” 不过这正是显摆自己用处的时候,狗头儿忙卖弄道:“知道知道,他的家小人知道,小的手里有俩闲钱儿时,也曾不只一次照顾过他婆娘生意的,熟门熟路啊,小的带您去!” 狗头儿屁颠屁颠地走在前头,领着李鱼、纥干承基还有陈飞扬直奔苏良生的家,不想到了那里却是铁将军把门,向邻居一打听,说是看到苏龟公跟着庚四爷离开了。 狗头儿倒是个百晓生,马上又领着众人直奔庚四的家。其实李鱼与庚四算是师兄弟儿,本来就认得他的家,但狗头儿愿意带路,也就由他去了。 一行人穿过四个坊,终于到了庚家,把个全副披挂,负重三十多斤,跟着他们走来走去的的纥干承基累得气喘吁吁,东摇西晃,眼看就要做不成会自动移动的肉盾了。 众人一到庚家,不用主人客气,纥干承基就一屁股坐下,抄起人家的水壶,咕咚咚地灌了起来。 庚四一听狗头儿说明来意,马上就撇清起来。他只不过从杨东斌手里收了两串钱的好处,帮他介绍了个背锅的龟公,难不成还要搭上自己不成?这个小神仙可是属疯狗的,急起来连太守都咬,师兄弟那点儿情分只怕靠不住。 庚四连忙道:“不关我事,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啊!就是我那连襟儿杨三爷说是要找苏小龟,他不认识苏家的门儿,我给领去见了见,旁的可是一概不知。” 李鱼瞧他模样,便觉有些含糊,不过既然知道了那人的去处,便也懒得理会庚四的玄虚,李鱼直接问道:“杨三爷?你说的是杨东斌吧?此人事涉刺客,正被官府通缉,你为何替他办事寻人?” 庚四变了脸色,忙陪笑道:“小神仙,你有所不知,昨夜我不当值,不知其中情形啊。后来知道了,也是后怕的很。” 李鱼冷笑一声,道:“这杨东斌现在何处?” 庚四有些心虚地道:“杨三……啊不!杨东斌现在何处,小人也不晓得。不过,那苏小龟如今却是在太守府里。” 李鱼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庚四看见他的脸色,愈加慌了,忙陪笑道:“据说,是任太守把他留在那里的,说是为了方便随时垂询、办案!” 陈飞扬气得胀.红了脸,对李鱼道:“小郎君,什么随时垂询,分明就是怕我们找到那个孬种,担心那小子怕了郎君,或者收了小郎君的好处,再临时变卦!” 李鱼沉着脸点了点头,道:“私了,恐怕是不行了。我们回去,另想办法。” 私了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为了还吉祥自由,李鱼也不介意让那姓苏的赚些好处。他原本就做好了被狠敲一笔的打算,却不想任太守显然也早思虑到了这一点,居然来了个釜底抽薪。 可是不私了,那就得公了,一旦想公了,人家有卖身契在手,那就“公平合法”的很,他小神仙也不能抬出神佛辗压律法呀,那样的话,他这小神仙也就做到头了,朝廷是绝不会容忍有人借神佛名义,凌驾于朝廷之上的。 四个人回在陈飞扬家的小院里,听陈飞扬和狗头儿天马行空、脑洞大开地说了许多奇思妙想,全无施行的可能,李鱼摇摇头道:“这些法子都行不通的!” 他看看天色,见太阳西斜,便道:“已经过去一天了,还有两天时间。我先回去,明日向武都督请教请教,术业有专攻,这官面上的事儿,武都督定比你我看得通透!” 纥干承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除了喝水,就是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不由暗暗一晒:“什么小神仙,被人说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第083章 呵护如兰 ,李鱼离开陈飞扬的家,一路往都督府走,一边走,一边思索对策,心中想出一个个办法,又一次次推翻,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事情远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别看他在太守府坑了任太守一回,甚至让堂堂太守当众吃屎,还得配合他装神弄鬼,可那是非常时刻。龙困浅滩也有被虾戏的时候,虎落平阳也能被犬欺。 如今,任太守吞了一泡屎后,仿佛突然开了窍。他本就是官,而且是利州第一把金交椅的行政官,装神弄鬼的领域里,他不是李鱼的对手,但是在他的领域里,李鱼同样不得伸展。 这可如何是好? 李鱼越想脚下越是沉重,眉头蹙得越紧,纥干承基“铿铿铿”地走在他旁边,两人也不交谈,纥干承基悄悄瞟着他的脸色,心中对这位小神仙愈发地不屑:“不就是想要个女人嘛,瞧你这劲儿费的。若是老子,冲进太守府,一刀剁了那小王八!” “唔……如此一来,那姑娘就不能在利州立足了吧?那也不打紧,我带她上山当押寨夫人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嘁……”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天上弥散着无法言喻的色彩,云朵有的深、有的浅、有的远、有的近、有的黑、有的白,于是被夕阳映照出意象丰盈的色彩。静谧的紫,温馨的橙,朦胧的黄、热烈的红,交迭渲染成无可描述的美丽,仿佛人心深处的梦幻。 李鱼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拖曳的越来越长,前方已见都督府的大门,吉祥正孑孑一人,伫立府前,眺望着长街尽头,眼见李鱼走来,吉祥激动地喊了一声:“李大哥!” 李鱼抬起头,就看到了奔跑在夕阳下的吉祥。 那一抹夕阳,映照着路边的树,映照着光亮的青石板路,也映着奔跑其上的美丽的她。夕阳下,奔跑着她的青春,发丝在她肩头跳跃,跳跃的还有他那颗年青的心。 李鱼看着她,不觉想到了诗人冯唐的一句诗: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她似幽林之兰,看似纤弱,却坚强不屈。不因霜雪变色,不与桃李争艳,不会矫揉造作,不会趋势求媚,周身清爽,干净剔透,寸心原不大,留得许多香,值得人呵护怜爱。 李鱼紧蹙的眉头不禁慢慢地舒展开来,抿紧下弯的唇微微向上翘起,因为思虑而显得有些飘忽的眼神儿也变得充得暖意的坚定。 “李大哥!” 吉祥微微气喘地站定,嘴巴张了张,却没问出下一句话来。 李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向她轻松地一笑,道:“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半!” 吉祥隐藏的紧张神情顿时被欢喜所取代,原本微微耸起的肩膀在那一瞬便放松下来,吉祥激动地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李鱼笑笑,由她伴着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那个持有你卖身契的人,只是坊间一个无赖泼皮,与‘张飞居’的三管事有些亲眷关系,趁着‘张飞居’大乱,使了笔钱买通三管事,把你的卖身契从‘张飞居’过到了他的名下。” 李鱼睨了吉祥一眼,笑道:“红颜祸水啊,你要不是生得这么漂亮,他也不会打这种主意。” 吉祥心儿一羞,脸上便漾起一抹红晕,轻轻地道:“人家哪有……” 她葱白似的手指在胸前捻玩着一绺秀发,下巴微含,低低地道:“那……那后来呢?” 李鱼道:“这厮去太守府递了状子,便躲起来了。不过你也知道,狗头儿和飞扬都是从小挖门盗洞、走街串巷的主儿,就没一个犄角旮旯是他们不知道的,我们费了一天功夫的劲儿,终于把这厮找到了。” 李鱼咳嗽一声,揉着鼻子道:“接下来,就好办了。软硬兼施呗,我们又是哄、又是吓,最后答应使三倍的价钱赎回卖身契,那人答应了,现由狗头儿和飞扬看着他,明儿我就去与他交割手续,把你过户到我名下。” 吉祥笑容微敛,轻轻地“喔”了一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依旧捻着头发,却不说话。 李鱼瞟了她一眼,道:“卖身契过户到我名下,我就去官府补个释出手续,你便恢复自由之身了。” 吉祥先是一喜,旋即就又垂下头去,轻轻地道:“奴怎能凭白无故的要李大哥损失一笔钱。奴……愿为侍婢,侍候大娘,以工抵债,等……等还够了钱,再把卖身契还我就好。” 李鱼笑道:“旁人我信不过,吉祥我还信不过吗?卖身契是一定要还你的,吉祥不能是任人买卖处置的奴隶!你要以工抵债,依旧可以留在我娘身边,慢慢地还呐。” 吉祥飞快地睃了他一眼,眉间神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愠,只是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那一声“好”,柔柔的、软软的、细细的、绵绵的,宛如京剧名旦一段经典唱词的尾音儿,百转千回,由繁至简,荡气回肠。 ************ 夕阳依依不舍地落下了西山……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树梢,仿佛一张弓似的静静悬挂在苍穹上。 夜,来了。天已变成深青色,一颗颗星辰仿佛缀点在深青色天幕上的宝石。 “铿、铿、铿……” 沉重的脚步声在都督府门前缓慢而凝重地响起,两串长灯笼的映照下,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钢铁侠”慢慢地踏上了石阶,身子直挺挺地向前一倾,趴到了大门上。 他缓缓抬起手,微微颤抖地握住猛兽吞口的铜环,有气无力地叩响了门环:“来~~~人呐~~~,开门呐~~~,我……我回来啦~~~” 客舍房间不少,但是潘娇娇说了,吉祥姑娘怪可怜儿的,又刚受了惊吓,可不好独自一人栖住,所以头一天刚刚安置时,就张罗着把她的铺盖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 用过晚餐,吉祥刚一回房,潘娇娇就跟着回去了,女人们之间,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话好聊,李鱼隔着窗棂,就看见自己的老娘跟吉祥的剪影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促膝交谈,时时还有轻轻笑声传出。 李鱼的话,吉祥显然是信了,命运已经出现重大转机,再不会莫名其妙地归宿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吉祥身心一片轻松,也就恢得了活泼乐观的本性。 但李鱼自己却明白,事情其实还丝毫没有解决。他强装笑脸,故作轻松,唬过了吉祥,趁着吉祥与母亲聊天儿的功夫,便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踱起了步子,思索着可用的办法。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欲擒故纵”……,李鱼都发明出第37计、38计了,反复斟酌后却依旧是一一推翻,觉得不可行。 月亮门儿里,池塘边上就是房舍前方探出的一个平台,平台凌驾于水上,四周有石制护栏。平台上置了一张铺了蒲草垫子的胡床,胡床中间是一张矮几,几案上置着几盘水果。 华姑盘着腿儿,正与杨千叶对面而坐,这小大人儿嫌哥姐幼稚,聊不到一起,李鱼又忙着吉祥的事儿无暇理她,这两日便缠上了杨千叶。 杨千叶背对着月亮门儿,华姑便正对着院门儿,李鱼头两次在门前踱过的时候,华姑正听杨千叶讲起天下见闻,不曾注意,等李鱼第三次从月亮门前踱过的时候,华姑便注意到了他。 华姑急忙雀跃地招手:“李鱼哥哥,快来快来,给我和千叶小姨讲故事呗!小姨讲的没你好!” 第084章 千叶的恻隐 ,此处是客舍,杨千叶才是此间主人,华姑本无资格替她邀请客人。但小孩子天真烂漫,哪管那许多规矩。杨千叶见华姑向自己身后招手雀跃,只扭转了半个身子瞟了李鱼一眼,并未反对。 李鱼迟疑着站住,就见眼前枝叶拂动,墨白焰突然似一条影子般出现在他面前,微微欠身,做出邀请的手势。李鱼略一犹豫,便向他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胡床极大,李鱼到了胡床前向杨千叶长揖一礼,华姑已经颠着屁股挪到里边,拍着旁边的蒲草垫子道:“你坐,你坐!” 李鱼笑笑,便在她旁边坐了。华姑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挽住了他一条胳膊,津津有味儿地道:“李鱼哥哥,你上回才说了个开头的那个故事叫什么来着,啥啥恩仇录的,就是那个他爹叫大刚,儿子叫小刚的故事,继续讲呗。” 杨千叶忍俊不禁,失笑道:“大刚小刚,明明是兄弟俩的名字,居然用做父子之名,可见故事之烂,这有什么好听的。” 华姑扬起小脸儿,振振有辞地道:“人家要听的就是它究竟有多烂啊,简直比听好听的故事还有趣。” 李鱼这故事,是被喜欢听故事的华姑掏弄空了民间传说后,信口说的一部电视剧,不想华姑当笑话听,竟然听得乐不可支,这都隔了好几天了还念念不忘。 李鱼咳嗽一声道:“华姑别闹,千叶姑娘可不是小孩子,不喜欢听故事的。咱们还是聊天好了。” 华姑嘟起嘴巴,大为扫兴。 杨千叶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鱼,道:“吉祥姑娘的事,你可解决了?” 面对杨千叶,李鱼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听她一说,不禁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很棘手!任太守与我堂堂正正玩阳谋,又被他占了先手,拿了卖身文书在手,我思来想去,总不得其解。” 杨千叶眸波流转,终是按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任太守身份何等贵重,权柄何等通天,你该晓得的。在利州这片地方,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李鱼道:“可是这儿还有一个太上皇一般的存在,而且是有实权的太上皇!” 这番比喻其实不是那么恰当,不过唐初规矩没有那么森严,而且这是私室对话,对话的这两个人又都不是敬畏大唐皇权的人物,也就不以为奇了。华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登时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杨千叶莞尔一笑,道:“我姐夫虽然看重你,但是如果任太守执意要对付你,恐怕姐夫也未必就会为了你,与可与之分庭抗礼的任太守彻底交恶。而失去我姐夫的庇护,任太守想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过五更!凭你本领,财帛女子,本唾手可得,为了吉祥,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却宁愿自蹈险地,究竟怎么想的?” 李鱼认真地想了想,缓缓答道:“原因有二!” 杨千叶好奇地道:“愿闻其详!” 李鱼竖起一指,道:“第一,我有机会救她。若是袖手不管,良心难安!” 杨千叶嘴角轻轻一撇,揶揄地轻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神仙当真有一颗侠义之心呐!” 李鱼道:“错!如果我与她素不相识,举手之劳不妨伸手,搭上性命却一定要三思了。” 杨千叶道:“这么说,你是因为与她相识,所以才冒险犯难了?” 李鱼摇头道:“也不是!我所说的相识是……我喜欢她!” 杨千叶顿时怔住,她本以为李鱼会有许多冠冕堂皇、义正辞严的大道理要讲,却不想他的理由竟如此简单、如此朴实:“因为我喜欢她,而且我有机会救她,所以那刀山火海,我就走上一遭。” 华姑听得兴奋起来,早把自己当日篝火旁踏歌时对李鱼所说的长到豆蔻十三时,便委身下嫁小神仙的儿童之语忘得干干净净,拍手笑道:“真好玩!这跟李鱼哥哥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一样哩。任太守就是会喷火的大恶龙,吉祥姐姐就是被恶龙掳走的小公主,李鱼哥哥就是屠龙救公主的骑士。” 李鱼听她如此活学活用自己讲过的一个西方故事,不禁轻笑起来。 杨千叶沉默片刻,轻轻摇头道:“我很钦佩你的勇气。但……与太守交恶,殊为不智。可以预料,任太守必不会放过你!” 李鱼早就打好了脚底抹油的打算,反正任太守短时间内不会收拾他,因为任太守能做那么大的官,这点儿深沉还是有的,他不会抢在这个风口上出刀。但这原因却是不能说给杨千叶听的。 于是,李鱼移目他顾,望定庭间一株铁树,轻轻一指,神情飘逸如仙:“此树可活千年,开上千年的花。而你我,最多不过看上几十年。遇事若总是瞻前顾后的,几十年光阴弹指间也就过去了,难不成合上双眼前想一想,留下的就只是满腹的遗憾?” 李鱼一语,同时触动了两个人,一个杨千叶,一个墨白焰。千年时光,倥偬即过。而人的寿命,却不过短短数十载,如同秋叶上哀鸣的蝉,欢唱了不过一夏,就迎来不可逆转的命运。 而他们,却是用十余年的时间积养生聚,积攒实力,一俟杨千叶长大成人,便苦心谋划,想要复国,前途却是一片渺茫,丝毫未见曙光。其中悲苦、其中压力,普通人实难想像。 但这一主一仆却是经历多多,李鱼一句话,勾起他们无数感慨,坐在席间的杨千叶和静静站在角落里的墨总管不由得痴了。 思想以往,杨千叶心中酸楚,目光莹然。墨白焰脸颊上已经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两行老泪,忍不住轻轻扭过头去,悄悄举袖拭泪。 华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哇!这也太高深莫测了。李鱼哥哥说了甚么?我听着也没什么呀,怎么就把小姨给说哭了。” 杨千叶被李鱼打动了,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下了个后来让她后悔不迭的决定:帮他出出主意,救吉祥! 第085章 数管齐下 ,杨千叶略一思忖,缓缓地道:“勇气可嘉。不过,徒具匹夫之勇的话,则不足为赞了。迄今为止,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李思道:“办法也是想过的。最为可行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初的中保人李扬、白乾,还有代笔人荆沿。如果这三人能供认所谓的卖身契是庞妈妈诱骗吉祥签下,得了这三人口供后,我再去牢里找庞妈妈,让她亲口招认……” 杨千叶眉头微微一挑,问道:“这法子是你今儿晚上想到的?” 李鱼道:“不错!” 杨千叶微微叹息道:“那只怕迟了。” 李鱼蓦然也想到了其中关键,心儿不由一沉。杨千叶道:“任太守既然想以那份卖身契为由头,整治你和吉祥姑娘。不会想不到避免出现这样的纰露……” 她看了李鱼一眼,见他有些懊恼,又道:“你也不必沮丧。就算你白天时就去找他们,也未必找得到。任太守决定用那卖身文书做文章的时候,应该就已把这些人‘保护’起来了。” 李鱼思索片刻,咬牙道:“那就只有逼庞妈妈招供了。” 杨千叶微微一笑,道:“主审官是你的死对头,庞妈妈又是关在都督府,你随时都能接触得到。你以为,任太守会认可你弄到的口供?” 华姑大声道:“我叫我爹去给李鱼哥哥撑腰,不许爹爹做缩头乌龟!” 杨千叶微微一笑,道:“卖身契在任太守那边,原告也在任太守那边。任太守掌握着主动,他不肯退让的话,你爹去了也没用。虽然都督对太守有管领之责,但实际上约束力非常有限。” 华姑的小脸垮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李鱼道:“那怎么办?就把吉祥姐姐交给他们吗?” 李鱼暗自一咬牙,心想:“他娘的,大不了老子带着娘和吉祥一走了之,反正本就打算溜之大吉的,什么狗屁卖身契,老子连人都不见了,你拿着卖身契吃屁去吗!”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听墙外有人喝道:“干什么的?”旋即有跑动和追骂声,因为这客房跨院儿贴着高墙,所以墙外动静听的分明。 过了一阵儿,府中几个家丁匆匆赶来,一个小管事毕恭毕敬地道:“杨姑娘、小小姐,没有人惊扰了你们吧?” 杨千叶沉声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小管事道:“府邸周围有几个人转来转去,被府上巡夜人发现,本以为是宵小之流,抓到一个,却是太守府的人,便放走了。小的瞧府邸周围影影绰绰的依旧有人,但一靠近,他们就跑了。禀报了老爷,却只吩咐小的加强戒备……” 杨千叶目光一闪,点头道:“我明白了,退下吧!” 李鱼一旁听着,心中暗道:“他娘的,吃屎老魔倒也不蠢,原来老子想到的,他都防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千叶待家丁们退下,似笑非笑地对李鱼道:“事到如今,看来你只能与任太守战上一场了。胜,则可全身而退,而且还是暂时的安全。败,恐怕你失去的,就不只是吉祥姑娘,任太守一定会趁胜追击,直至啃得你渣儿都不剩。” 李鱼知道杨千叶不是虚张声势,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心道:“万不得已时,老子就动用宙轮,就不信你要得了我的命。只是就算倒退十二时辰,也只能救得了眼前之急,一屁股屎是擦不干净的,弄不好出些什么新的变数,就更加难以解决。难不成我这一辈子就得反复倒带中度过?那不是无聊死了。” 杨千叶眸光一闪,轻声道:“下棋的时候,若是中盘相持不下,甚至成了死局,那就该别辟蹊径,从边角打开局面。小神仙,你如今的局面,也该考虑考虑另辟蹊径了。” 李鱼道:“姑娘是说?” 杨千叶道:“有一个局外人,如果他能掺和进来,对你或有帮助。” 李鱼疑惑地道:“是谁?” 杨千叶悠然道:“本州司马柳下挥。” 李鱼眉头一皱,道:“柳下挥?” 杨千叶道:“论资历,他不比任怨低。而且两人是同榜进士,论当次的科考名次,柳下挥还在任怨之上,你以为他就甘心一直做任怨的副手?” 李鱼道:“可是,帮助我,对他有何好处?没有好处,我与他无亲无故的,他又岂会替我出头?” 杨千叶凝视着李鱼,眼神中流露出一副看笨蛋的表情。 李鱼被她看得有点懵,突然间如醍醐灌道:“奉大都督命,小将正要回折冲府一趟,有些要事待办。” 李鱼深感遗憾,道:“这样啊,那就算了!” 等李鱼离去,纥干承基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铿铿铿”地直奔军营去了。 两人离开不久,一支车队就驶进了利州城,声势浩大,直趋都督府前宽敞的官道。 仪仗罗列,气势森严,竟是荆王不告而至。 袁天罡也在队伍当中,他坐在车上,抬眼望望天上云气,又掐指默算一番,微微笑道:“错不了,那件异宝,就在利州!” 第086章 府前风波 ,华姑自从遇刺之后,府里对她看管的就严了,华姑再想自由出门,机会微乎其微。但华姑惦记着李鱼今天要去办的事情,一门心思想跟他出去见识见识,于是灵机一动,跑到库房翻出一套武元爽早几年穿的一套衣袍,打扮成一个男孩子,避着管事丫环,鬼鬼祟祟地从后宅潜到了客舍。 却不想李鱼一大早就出门了,华姑堪堪晚了一步。吉祥姑娘只道今日就能重获自由,满心的期待与欢喜,见华姑一副男孩子模样,站在院中撅着小嘴儿,好不委屈的模样,不禁笑着上前道:“小小姐,谁惹你不开心啦?” 华姑撅着嘴儿道:“李鱼哥哥说话不算话,他说今天出门为吉祥姐姐你解决卖身契的事儿,答应带我去看热闹的,结果他故意撇下我……” 吉祥道:“不过是交接文书的事儿,有什么好看的。姐姐带你去池塘钓鱼。” 华姑张大眼睛道:“谁说是交接文书啦?那个任太守很坏的,设下困局为难李鱼哥哥,小姨说,就算我爹出面,人家都不会卖这个面子的。” 吉祥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惨。华姑全然未觉,小嘴吧吧吧地还在告李鱼的黑状:“后来李鱼哥哥就说想到办法了,只不过这个办法也未必就一定成功,人心难测嘛,谁知道那个柳下司马究竟会怎么想,咦?吉祥姐姐,你怎么啦?” 华姑一脸呆萌地看着吉祥,瞧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虽然华姑年纪还小,人情世故上不甚明了,可聪慧程度毕竟超过寻常少女,心思一转,登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华姑赶紧捂住嘴巴,含糊地道:“不过……不过他后来又说,其实他已想到妙计,定能说服柳下司马,你放心好啦!” 丢下一句不负责任的安慰,华姑转身就溜,溜出客舍才吐了吐舌头:“这下子糟了,李鱼哥哥若不成功,定会责怪于我。”这样一想,她更想知道李鱼究竟能否成功,便悄悄向大门溜去。 华姑是内眷,平素住在五进的都督府的后宅,溜出去玩也是走后门。前宅不大出现,所以她不甚熟悉前宅,前宅的守御官兵也不甚熟悉她。 而且前宅各色人等都会进出,有时难免会有府上家人携带子女,她又穿了一身男装,倒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一些认得她的家丁,只是到了门口这一关,却不太好混出去了。 华姑躲在暗处正自着急,却见吉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原来,吉祥想到李鱼刚走不久,或许还没离开,便想追上去问个究竟。 吉祥出了府门,登时一呆,却见府前车马仪仗,甚是威严,吉祥登时心怯,急忙避到一边,四下张望,哪里还有李鱼的身影。 吉祥也不知李鱼去了哪里,正犹豫要不要追下去,身旁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道:“小娘子在寻什么人么?” 吉祥闻声扭头,就见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目似朗星,面如冠玉,身材欣长,穿一袭宽袍大袖的道服,风度翩翩,飘逸出尘,令人一见便油然升起敬意。 这种道服并不是出家道士所穿的法袍,世俗间人也有穿着,主要是着装轻松随意。吉祥也不知他是不是出家人,虽然满腹的焦急,却也没有失了礼数,忙敛衽施礼道:“奴家吉祥,见过贵人。不知贵人可曾看到一位少年,约摸十**岁,尖下巴,双眼灵动,穿身青衫。” 来人正是袁天罡,荆王虽然喜欢摆排场,但个性为人,均迥异于常人,有时候也喜欢别出心裁,玩些花样,而且微服私访突然驾到,叫人慌忙迎接的趣味,未必就比早早知会主人,叫人迎到十里长亭去的排场差了。 所以他直到府前,才着人向都督府的门禁说明身份,叫武士彟出来迎接。武府中人听说荆王到了,自然不敢怠慢,立即一溜烟儿地进去报讯了。但武府实在太大,五进的纵深,这一来一回也得有一阵子。 腹墨大叔袁天罡闲极无聊,瞧见这姑娘生得极是可人,就跑上前来搭讪,打发时间。袁天罡还有意地站了个好方位,恰好挡住荆王的视线。 其实荆王的车驾此时在最前方,而且轿帘儿放着,那位恶趣味的荆王殿下正在摆谱,不可能掀开轿帘东张西望,自降身价。 但是这位王爷太过好色,眼前这姑娘看穿着就是一个寻常民女,一旦被荆王看中,恐怕难以自保。为防万一,袁天罡还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前面,免得被荆王看见。 袁天罡摇头道:“袁某刚刚下车,不曾看见姑娘所说的那位少年,姑娘寻他做甚?” 吉祥一听他不曾看见,心内更加焦灼,道:“奴本有桩紧要大事,全赖他帮忙,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了,奴正自欢喜,却没想到他是骗我,那文书若拿不回来,奴的终身……,哎!不与贵人说了,奴得赶紧找他去!” 吉祥越说越是心焦,顿一顿足,便向长街上追去。 袁天罡听她语焉不详的,什么拜托了那人,被他骗了,奴的终身,登时脑补出一套“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狗血剧情来,而且还是那男人挟恩图报,主动要求。 只不过瞧这少女虽然面带焦灼,却并无怨恨他视之色,想必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情愫的,只是少男少女么…… 袁天罡望着吉祥奔跑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青春年少时候的自己,不禁微笑道:“我们男人啊,就是这么的无私,女人只想要一个肩膀,一定得给她全身,呵呵呵……” “哎哟!” 袁天罡说罢,正要转身,不想一个小孩子跑过来,正撞进他怀里。两人同声哎哟一下,华姑揉着鼻子,气虎虎地瞪一眼袁天罡,袁天罡一瞧华姑,却是眼前一亮,仔细端详她容貌,连声赞叹道:“这面相,神奇!神奇!可惜,可惜……” 华姑没好气地揉着鼻子道:“你可惜个屁呀!不长眼睛吗?” 袁天罡笑道:“眼睛当然长了,却只长了一双在脸上,屁股上是没有的。” 华姑听他揶揄,也知是自己理亏,从府里好不容易窥空逃出来,仓慌间把人撞了,因此瞪他一眼,不再理论,起身就要跑,刚刚跑出两步,却又止步回身道:“喂!屁股上不长眼睛的,你有没有看到一位青衫姑娘,瓜子脸,眼睛像月牙似的,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往哪里去啦?” 袁天罡眼珠一转,笑道:“姑娘我倒没有见过,只见过一个海棠果儿般的圆圆脸的小子,眼睛也蛮大的,不过却是有眼无珠,不晓得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华姑大怒,叉起腰,唬起小脸儿道:“你是在说我吗?” 话犹未了,武士彟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畜牲,不听为父教训!谁叫你跑出来了,把她给我带过来!” 华姑扭头一看,就见中门大开,父亲武士彟与母亲杨氏带着哥哥姐姐一起迎了出来,训斥了华姑一句后,武士彟就匆匆迎向荆王的车驾,李伯皓向华姑走过来,耸了耸肩膀,一副“跟我回去!不高兴跟你爹讲”的神气。 华姑撅了撅嘴儿,又瞪了袁天罡一眼,道:“都怪你!”父亲当面,她是跑不了,只得怏怏地向父亲身边走去。 此时,荆王殿下的轿帘儿缓缓地卷了起来,荆王李元则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第087章 闲人柳下 ,荆王李元则在车上站定,武士彟立即趋前几步,含笑长揖:“利州都督武士彟见过荆王殿下!” 荆王李元则从脚踏上走下来,笑容满面地上前挽扶:“哎呀呀,大都督免礼,免礼,快快平身。” 武士彟微笑站起,肃手引见道:“殿下,这位便是拙荆杨氏。” 杨夫人盈盈一福:“妾身见过荆王殿下!” 武士彟又道:“这是犬子元庆、元爽!” 武元庆和武元爽上前见礼:“见过荆王殿下!” 武士彟一一引荐,神态从容。他是一方封疆大吏,李渊未做皇帝前,与他是称兄道弟的交情。李世民登基后,他也是一方重臣。而李元则不过是李世民二十多个兄弟中的一个。 普通人眼里,一听说某人是王爷,是皇帝的亲兄弟,怕不得诚惶诚恐,但是到了武士彟这个级别的人物,还真未必把他太放在眼里。当然,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李元则含笑接见,不时说着免礼,一双色眼则睃来睃去,看得眼花缭乱。 “嗯,这就是父皇亲自赐婚给武都督的那位杨氏夫人了?真如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儿,够味!” “咦?这小娘子也不错!她是武家大闺女?和杨氏夫人俏如一对姊妹花呢,嘿嘿……” “这华姑是二丫头?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必是一个美人儿!” 李元则这位王爷满脑子就只有裤裆里那点事儿,转的那点念头龌龊不堪。可他又不好紧盯着人家的女眷看,只好一边应付着武士彟的慰问,一边见缝插针地这人瞟上一眼、那人睃上一眼,眼神飘飞,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接到消息晚了一刻,忙也收拾停当赶来迎接的杨千叶带着墨总管、冯二止也到了。李元则一见,心中又是一荡:“武家真是养了好几朵奇花啊,一个个瑰丽非凡,此女尤其出众。刚还说那武顺与杨氏明明是母女,却似一对姊妹花,这真正的姊妹花就到了。” 只是…… 想到武士彟乃一方军镇重臣,不是任他揉捏的小吏,李元则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朵朵的花儿,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李元则心有所思,这一声叹气下意识地就溜了出来,而非在心里叹气。 此时,武士彟刚刚问到:“圣上龙体可康健否?” 李元则一声叹息,武士彟不由一怔,有些紧张地道:“怎么,可是圣上龙体有所不适?” “嗯?啊?唔……,非也非也,本王是因为一路舟车,过于疲乏,有些胸闷气短,出了口大气,呵呵……”李元则情急智生,匆忙应付过去,暗暗惊出一丝冷汗。 这问题让他怎么回答?说皇帝身体很好?那你叹什么气,皇帝身体康健,你很遗憾么?说皇帝龙体不适?李世民明明活得活蹦乱跳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经这一下,李元则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只得把目光从那花儿般娇俏的一张张面庞上挪开,收敛心神,专心与武士彟说话。 李元则把袁天罡也介绍给了武士彟,袁天罡的声名此时在民间尚不如何彰显,但官面上许多人家却是知道这个人的,尤其是他本就是在四川为官,巴蜀一带的官宦人家尤其知道他的威名。 华姑一听此人是袁天罡,不禁有些惊奇,偷偷瞟他一眼,心道:“此人据说也是个通晓神仙术的,却不知他和李鱼哥哥谁更厉害。以我看,一定是李鱼哥哥能耐一些,有机会得让李鱼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欺负我,哼!” 恰在此时,袁天罡笑微微地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华姑心头一跳,急忙转眼他顾,装出一副烂漫天真的孩童模样,心想:“他看我做什么,总不会我想些什么,都被他猜到了吧。” 自从得知荆王巡视巴蜀,将到利州,武士彟便已着人整修李孝常的别院滴翠台!如今已将那里整修完毕,但亲王驾到,如果不做款待,径直送去滴翠台,未免太过失礼。所以双方一一见礼完毕,武士彟便请荆王入府,吩咐人置酒宴接风。 ************ 武府中设宴为荆王接风,因荆王来得仓促,而且武士彟眼下正与任太守结怨,所以便心安理得地没有通知任怨。先与荆王接触一下,他也正好探探荆王的口风,尤其是皇帝对于在何处安置荆王是否已经有了想法。 而李鱼此时则已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到了司马府。司马府较之都督府和太守府差了不只一个档次,一方面司马比这两位大员级别要低些,而且实权有限,二则也是因为任怨太过跋扈,柳下挥在利州任上,一向比较低调。 李鱼在门前站定,狗头儿上前耀武扬武地让门子进去传报。狗头儿以前哪里敢在官员府邸前溜达,更不要直接站在门禁前面了。但是跟着李鱼,他可是连堂堂太守都整治过的,小人得志缺少稳健上升过程中的沉淀与积累,难免就会有点“飘”了。 柳下挥正在后花园中由两个侍妾伴着,在那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下吹箫。他这箫可是真的箫,不比李鱼常常携到屋后竹林,却从未吹响过一声的哑箫。 一曲“碧涧流泉”,时而轻快欢畅,时而呜咽缠绵,洞箫技巧极是高妙。一曲吹罢,两个侍妾一个口对口儿地向他递过剥了皮剔了核儿的葡萄,一个捧过身旁山泉水烹制的香茗,正自得其乐间,家人跑来禀报:“老爷,小神仙李鱼求见!” “李鱼?” 柳下挥微微一怔,马上就想到了李鱼此来的目的。别看他总是一副对州府事务不闻不问、逍遥自在的闲人逸士模样,可这利州府中大事小情,却几乎没有一桩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柳下挥不想插手任太守与小神仙之间的恩怨,但恰也因为这个人是小神仙,他就不能不多做思量。柳下挥负着双手,在树下泉间缓缓散步,背负双手,洞箫在掌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半晌,忽然顿住身子。 “请他书房相见!” “柳下司马在书房见我?” 李鱼听司马府管家一说,便是微微一怔。官场中有人的讲究极其繁琐,但也各有寓意。客厅中相见,花厅中相见,书房中相见,含义是不同的。但凡在客厅见的,那就真的是客,普通的或者交往不深的客人。在花厅里见的,要么是极熟悉的朋友,要么就是自家的亲眷,不是什么客人都能进去的。 而书房这种所在,则与对方的身方、彼此关系的远近都没太大关系,而是只有极私密、极要紧的大事,才会约在书房相见。这种地方,是不需要太多人陪同的,连丫环侍婢都要退至房外等候传唤。 李鱼点了点头,说服柳下挥的把握更大了几分。因为这柳下挥明显是个聪明人,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他已猜到了自己此来的用意。猜到了自己此来的用意,依然决定相见,说明这位柳下老爷确实有一颗不安份的心。 而李鱼不怕人聪明,就怕人不够聪明。聪明人才会有很多想法,有很多想法的人,才会在他小神仙的光芒诱导下想入非非,柳下老爷既然是个聪明人,心思又不太安份,说服柳下挥的把握便可以从预估的三成提高到五成以上了。 第088章 驱狼斗虎 ,李鱼在书房中只小坐片刻,一杯茶喝了不过半盏,柳下挥便笑吟吟地踱进来,向李鱼拱手笑道:“本官公务繁忙,劳小神仙久等了,失礼,失礼!” 李鱼笑道:“大人客气了,贵府地处幽静,风景雅致。小可至贵府门前时,但见雀鹊欢鸣,今至府来,再饮香茗一杯,顿觉神情气爽,独自小坐亦觉怡情,无妨,无妨!” 柳下挥老脸一红,心道:“这厮一张臭嘴,真比任怨还臭!” 什么贵府地处幽静,说的好听,不就是说我的府邸位处偏远么。什么至我府门,见有雀鹊欢鸣,不就是说我府上罕有客至,门可罗雀么。这厮一张臭嘴,实在太损。 不过,李鱼说的好听,柳下挥也不好较真儿,讪讪应和两声,分宾主坐了,丫环给自家老爷上了茶退下,柳下挥捧茶在手,轻咳道:“先生此来,却不知有何事指教?” 李鱼欠身道:“指教不敢!在下只是有一事不明,所以登门求教。” 柳下挥讶然道:“却不知先生何事不解?” 李鱼皱了皱眉,道:“我记得当初受司马相邀,至贵府卜算前程。曾为司马卜得一卦,司马老爷可还记得?” 柳下挥道:“当然记得。先生为我卜得一个水天需,守正待机的需卦。本官还记得先生所说的卦辞: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李鱼道:“这一卦是个异卦,上卦是坎,有险陷之意。下款是乾,有刚健之意。以刚逢险,观时待变,方得有成。司马老爷还记得吧?” 柳下挥心里更糊涂了,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那又如何?” 李鱼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如今,就是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的时候了,司马老爷为何安坐家中,浑然不觉?” 柳下挥只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李鱼当初被人重金请去卜问前程,除了有宙轮为倚仗,对于邀请的人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就拿这柳下挥来说,他一邀请,李鱼就对他的情况做了了解,二把手、副职,有职无权,正印官任怨还特别的强势。问题是,这个二把手论资历又丝毫不比正印官差,甚至还要强上一些。 因此李鱼早早背下一卦,装模作样地掐算一番后,就送给了柳下挥。他故意选了个守正待机的水天需卦。告诉柳下挥,他是生不逢时,机运未至,只需稳健前行,不做冒失之时,观时待变,必可迎来光明,前程一片锦绣。 这一卦,没毛病! 上卦是坎,正符合柳下挥前半生宦途的坎坷不顺。后半卦是乾,本是一个上上卦象,给了他一个渺茫的希望。李鱼说了,你得观时待变,稳健前行,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至于“终有一日”究竟是啥时候呢?反正不是一年以内! 柳下老爷本就是这么做官的,得了李鱼的卦辞,就更是心安理得地混起了日子,如今让李鱼这一批评,柳下挥就有点茫然不解了。 李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扼腕道:“司马老爷,时机已经到了,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你怎么还茫然不知呢?” 柳下挥讷讷地道:“这个……什么时机?本官愚钝,还请小神仙指点迷津。” 李鱼道:“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这明珠是谁,这土又是谁?还有那大风,指的甚么?” 柳下挥心思疾转:“这明珠自然是我,那土……压在老子头上,让老子不得再有高升机会的,除了任怨那厮还能有谁?至于这大风……” 柳下挥双眼一亮,倒不好厚颜解释那明珠就指的自己,虽说那只是一个比喻,而是直问关键:“小神仙是说,那大风,指的就是眼下利州局面?” 李鱼道:“不错!堂堂太守,吃屎驱魔,官仪尽丧,还好意思继续在此做官?” 柳下挥看了看盏中的茶汤,金黄色的,便放下了。 李鱼又道:“太守焉何中魔,如果查起来,诸般丑事,只怕……” 柳下挥道:“太守既然中了邪术,一切罪过,尽可推得干干净净。” 李鱼微微一笑道:“司马以为,小可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呵呵,凡事就怕一个细究啊!只要此事细究起来,除非任太守别无他样不干净的举动,否则……” 李鱼端起茶汤,轻轻吹了吹上边的茶沫儿,饮了一口,悠然道:“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啊!” 柳下挥那颗蛰伏已久的心登时不安份地跳动起来。可是如今明摆着李鱼是为了佳人冲冠一怒,究竟是自己的机会到了,还是他想借自己的手向任怨施压?如果上当,给人当了枪使,任太守扳不倒,自己依旧难操权柄,连悠闲日子也过不得了。 刹那功夫,柳下挥心思百转,犹豫难决。 李鱼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错!我与太守结怨,是为吉祥。但,若非窥得天仉,早就料定任太守气运已尽,司马以为,李鱼敢与之如此决绝吗?毕竟,财帛女子,对你我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之物,我会拿命去扛?” 李鱼把茶杯轻轻一放,沉声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司马若再犹豫不决,武都督那边就要动手了。” 柳下挥一惊,道:“武都督也准备对付任怨?” 李鱼莫测高深地一笑,道:“官场自古一条路,我不踩你,就得被你踩。武都督既与任太守已经失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柳下挥眸光一闪,道:“既有武都督出手,李郎君又何必舍近求远,找上本官?” 李鱼叹了口气,道:“武都督已经要走的人了,我可是利州人,根在这里,走不掉啊。背靠大树好乘凉!利州一共三棵大树,武都督要挪窝,任太守已成死敌,我不抱你柳下司马的大腿,又能投靠何人呢?这,就算是小可的投名状吧!” 李鱼说罢,暗暗庆幸不已,幸亏有华姑这位小朋友啊,要不然武都督要迁调别处为官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 “人生不满百,一味地韬光隐晦,何时能出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柳下挥喃喃地咀嚼了一句,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抬头看向李鱼:“先生,任怨气运,当真尽了?” 李鱼道:“不然,我岂敢得罪他?就算得罪了他,也早逃了,又岂敢在此逍遥?” 柳下挥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了起来,沉声说道:“好!本官便豁出这一身前程,与他任元龙斗上一斗!” 第089章 千里之堤,蚁穴溃之 ,李鱼离开时,柳下挥只送到仪门,便没有再往前送。两人现在反而不宜表现的太过亲密,李鱼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认为是柳下挥失礼,当即与他拱手告别。 柳下挥送走李鱼,马上返回书房,将沉重的书案向前一推,那书案前边竟然是有轨道的,书案无声地滑开,地上俱是青砖,其中一块边上有一个小洞,边缘并不规则,看起来像是老鼠磕的。 柳下挥伸手扳住那小洞向上一提,原来那几块青砖竟是粘合在一起的一个盖子,一掀开来,下边就露出一个小匣子,柳下挥将匣子拿到桌面上放下,打开来,里边是厚厚的一摞纸张,用书签隔得极是整齐。 武都督的黑材料…… 任太守的黑材料…… 曲别驾的黑材料…… 裘长史的黑材料…… 冯镇戍的黑材料…… 这些材料俱都按人按时间分门别类,整理清楚。有的人材料厚些,有些人材料薄些,看那纸张,有的已经泛黄,有的依旧洁白,就知道收集这些资料至少已经持续了数年甚至十余年的光景。 柳下挥把任太守的黑材料先拿出来放在一边,又将其他人的材料细细看了一遍,武士彟既然已经准备对任怨动手,就不必联络他了,大家心照不宣,各自行动便是。 曲别驾黑材料不多,不宜打草惊蛇,不用理会他。 裘长史……,这厮秘密贩卖铁器与盐巴给吐蕃,一旦被人察觉,就是家破人亡的塌天大祸,无论如何不能与他有所牵连,这种人只可敬而远之,不能拉为同盟。 冯镇戍……,他任人唯亲、收受贿赂的事情倒也不是非常严重,扳倒任太守总需几个同道摇旗呐喊以壮声势的,此人可用!我再温习一下他的稳私之事,似露不露地点他一点,把他拉为奥援吧。 柳下挥想着,把冯镇戍的材料也拿了出来。如此斟酌一番,最后柳下挥捧出了包括任怨在内的五个人的材料,开始做起了功课。 别看柳下挥未曾决定对任怨出手前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但一旦决定动手,却是果断坚决、毫不迟疑。 官场如战场,本来如此,他既然决定放弃旁观中立的立场,直接加入战团,那么无论他是犹豫也好,虚应其事也罢,任太守那边是一定会把他当成死敌的,既然如此,就必须得全力以赴,你死我活! 而且,既然武都督已经决定动手,他就得加快速度,力争抢在武都督前面,他比武都督更需要这份首功。一旦扳倒任怨,对已然位居高位的武都督来说,所加的功劳不足以升迁,对他来说,却是可以打破坚冰、爬上更高权力层的敲门砖! 至于这黑材料,其实到了这一级别的官儿,大多都有一本账。只不过有的人记在本上,有些人记在心里罢了。一旦发现旁的官员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隐密,尤其是涉及国法的**,其他官僚都是如获至宝。 立马跳出来揭发弹劾? 你是不是傻? 这样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的货上得了官场这个台面吗? 柳下挥又不是御史言官,就算是言官,言官们也不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立马对朝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黑材料就得先藏在黑暗处,有些人若一生都并无交恶,那么有关他的黑材料可能到死都不会拿出来。 柳下老爷认真“做功课”的时候,李鱼已经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走上了繁华的街市。 亏得荆王李元则突然驾到,武府阖府相迎,这等重要人物、这等重要时刻,墨总管不放心让杨千叶独自应对,所以留在了她身边,否则墨白焰本打算这两日就对李鱼下手。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是在此时,墨白焰会突然跳出来捅他一剑。捅他一剑还好,就怕一巴掌拍在他的后心上,李鱼五腑六脏被拍个稀烂,偏还没有溢出一滴血来,想回档也回不了,稀里糊涂的就魂归天国了。 李鱼若有所思地走着路,陈飞扬和狗头儿不敢打扰,只在一旁亦步亦趋地陪着。李鱼走了一阵,忽然在一个鱼摊子旁停下,略一沉吟,转过身来。陈飞扬和狗头儿马上趋前一步,下意识地弯腰:“小神仙,可有吩咐?” 李鱼压低声音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了,马上去花街柳巷、勾栏酒楼,把武都督与任太守结怨、柳下司马要弹劾任太守的消息放出去。” 李鱼说着,从袖底摸出几片金叶子,悄悄递到二人手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叫人家办事,总得给点行动资金呐。 到那种地方散布消息?醇酒美人,享用不尽?狗头儿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答应。 陈飞扬终究比他有点头脑,忍不住提醒道:“小郎君,这么做,会不会让任太守提高警觉?而且,一旦消息泄露,万一柳下司马再打起退堂鼓怎么办?” 李鱼微微一笑,道:“此事,我已反复斟酌过了。等你们消息传开,再传到这几个当事人口中时,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那时候如骑虎背,退不得了。唯有孤注一掷,全力以赴!” 陈飞扬恍然:“小郎君是想套牢了他们,叫他们不得抽身?” 李鱼摇头道:“不然!我这么做,是因为后天就是审判之期,我没时间让他们暗暗部署、巧妙用兵,再徐徐图之,必须得图穷匕现,剑拔弩张!任太守那里才会有所忌惮,不敢对吉祥肆意妄判!” “另外……” 李鱼四顾一眼,缓缓说道:“你们认为,以任太守的为人,他的劣行脏事儿,会就只有这么一桩?” 陈飞扬和狗头儿异口同声地道:“当然不可能!那任老魔……” 李鱼打断他们的话道:“这就是了!既然不只一桩,他得罪过的人,也绝不只一个!这些人平时并不显露,是因为知道没有扳倒任太守的希望,只能隐忍。一旦他们认为有了机会……” 陈飞扬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咱们也不晓得那任太守得罪过多少人,但一定会有这么些人。而且,能与任太守结怨的人,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一旦他们知道武都督与柳下司马要对付任太守,很可能还会认为是两人联手对付任太守,那么……” 李鱼道:“那么,他们就会群起攻之,仿佛藏在阴暗中的一群饿狼,狠狠地扑上来!” 李鱼想起前世今生所知历史上一些大人物的垮台过程,信心十足地道:“有时候,一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似乎很莫名其妙的,因为一点小事就垮了台。其实不然,那只是他的对头足够多了,而这许多的对头,不约而同地把他遇到的那个小麻烦当成了进攻的契机,合力扩大了战果。 所以,你能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人、一件小事,结果就搞垮了威风不可一世的他,而实际上,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共同使劲儿!” 陈飞扬心悦诚服地道:“小郎君神机妙算,英明神武!” 狗头儿一听陈飞扬拍马屁,有点着急了,偏生他肚子里没啥墨水儿,只好翘起大拇指,呲出两颗大门牙,一脸虔诚地赞道:“高!实在是高!” 第090章 天罡窥天机 ,武家这饮宴,与一路行来,沿途无数款待的荆王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武都督官位不低,又是在府中设宴,没有美人儿让他左拥右抱、恣意求欢,甚至连荤笑话都不方便讲,这种饮宴有什么意思? 所以,饮宴结束的很快。酒宴一结束,李元则就要赶去为他安排的住处:滴翠台。在那里,他才好逍遥自在,武士彟自然要亲自送他前去,袁天罡却不愿同行了。 他观望云气,已经算出那宝物就在利州城,只是看云望气,能够确定大概方位就很了不起了,他无法确定宝物在谁身上,还需寻访一番,说不定会有线索,哪肯跟去滴翠台。 何况,袁天罡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自由散漫惯了,原本跟着荆王入蜀,是皇命在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住在利州,只要荆王还没走,他就不必与之同行,是以便提出要自己四处走走散心。 武士彟正想留下袁天罡,他能把李鱼奉若上宾,对袁天罡当然也十分敬重,忙笑劝袁天罡就住在武府,出入不禁,不会有人管束他的自由。袁天罡便欣然应允了。 于是,武士彟备车先送荆王去滴翠台。滴翠台是原利州都督李孝常的别院,在城郊,风景极是优美。袁天罡既不同行,便直接留在了武府。 武士彟伴着荆王李元则离开,杨氏夫人便陪着袁天罡去花厅小坐叙话,华姑闲极无聊,又存了瞧这袁天罡本领比她李哥哥如何的念头,便硬扯了杨千叶去花厅外听墙根儿。 就听花厅中杨氏夫人笑道:“久仰袁先生神通,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却不知可否劳驾先生,为妾身看看相呢?” 袁天罡笑道:“些许小事,夫人何必客气!” 袁天罡原本不好仔细打量人家女眷,这时既是看相,却不用客气了,当下一双眼睛便定在杨夫人面上,额、眉、眼、鼻、唇,一一观望。袁天罡认真看罢杨夫人的面相,面露赞叹之色道:“夫人法生贵子,福缘深厚啊!” 窗棂外,华姑撇了撇唇角儿,牵了牵杨千叶的衣角,小声嘀咕道:“拾人牙慧,没有创意!这话,李鱼哥哥也说过的。” 杨千叶忍俊不禁,道:“你李鱼哥哥说过的话,人家袁先生可不曾听见过,怎么叫拾人牙慧呢?只能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小丫头莫偏心,仔细听着。” 杨千叶说罢,又复侧耳听着花厅中的动静,心中忽想:“英雄所见略同?那个借机揩油占我便宜的登徒子,算是什么英雄了?呸呸呸!” 杨夫人一听袁天罡这么说,不禁心花怒放。袁天罡这话与李鱼说过的话大同小异,两相印证,杨夫人更加确信无疑了,忙叫人召呼两个继子到花厅来。杨夫人笑道:“元庆、元爽,先生夸你二人福缘深厚呢,还不上前谢过先生!” 武元庆和武元爽连忙上前施礼,心中也是有些自得。 袁天罡看了看二人,眉头却是微微一蹙,待二人退下,才缓缓地道:“令公子福缘确是深厚,将来可官至三品,但……我观夫人面相,子嗣中当有人福缘更厚于两位公子才对!” 杨夫人一听更加惊喜,两个继子都可官至三品,那就意味着武家到了下一辈儿依旧是位高权重的官宦人家呀。却没想到,自家还有人更胜两个继子?那就只有自己的三个女儿了。 窗棂外,杨千叶和华姑互相偷偷看了一眼,华姑一脸不忿的神情便悄悄地消失了。“将来可官至三品”这么笃定的相辞,李鱼哥哥可是不曾说过的。 杨夫人急忙命人把刚刚回到绣楼的长女武顺儿给唤至花厅,对袁天罡道:“先生看看,顺儿的福泽如何!” 袁天罡深深地望了武顺儿几眼,微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很好!很好!” 武顺儿不明白母亲突然又把自己唤来做什么,不禁有些疑问地看向杨氏。杨氏却看出袁天罡有些敷衍,便对武顺道:“袁先生为我一家人看看面相,方才宴上不甚方便,所以唤你前来,如今没事了!” 武顺儿这才恍然,听袁先生说她福泽不错,心内也自欢喜。但是待她刚一退下,杨夫人便对袁天罡道:“却不知小女有何不妥,还请先生明示。” 袁天罡犹豫了一下,毕竟不习惯说谎敷衍,便道:“夫人勿怪,实不相瞒,我观你这女儿,虽然身份贵重,却……不利夫!” 袁天罡这么说,已经非常含蓄了,杨夫人一听也就知道,这是在说她女儿克夫,心中便有些不情愿。 只是人家就是这么相的面,她也不能说什么。因为李鱼有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而且擅卜卦而不擅相面,她倒没让李鱼给女儿相过面,说不得改日再请李鱼为女儿相一相,看看是否如此了。 窗棂外边,华姑听到姐姐“贵而不利夫”的批语,不禁有些吃惊,脑袋下意识地向前一倾,“哎哟”一声便撞在窗棂上,杨夫人在厅中听见,微有怒色,喝道:“什么人?” 华姑吐了吐舌头,跑到门口站定,讪讪地道:“母亲,是我!” 华姑说着,向一旁的杨千叶挤眉弄眼,希望她能站出来。有她在,母亲想必就不会太过责怪自己了。可杨千叶有点忌惮袁天罡给人相面的本领,却只摇头一笑,不肯现身。 袁天罡看着站门口的华姑,目中精芒一闪,徐徐说道:“夫人,这孩子龙瞳凤颈,贵不可言!我观夫人福缘之厚,应该就应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杨夫人见华姑还穿着他哥哥年少时的衣袍,还跑来听墙根儿,正要责骂女儿不知礼数,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忙道:“先生此言当真?” 袁天罡看着正在那儿向一边挤眉弄眼的华姑,若有身深意地颔首微笑道:“当真!只可惜,他是男子!若是女儿身,可为天下主!” 这话一出口,厅中的杨夫人,窗外的杨千叶同时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华姑。杨夫人喜得一颗心都快跳出了腔子:“贵为天下之主?难不成……难不成华姑将来会坐镇中宫,母仪天下?” 窗外,杨千叶也一脸惊诧地看向华姑:“这小丫头片子,将来能做皇后?” 两个人都以为“若是女儿身,可为天下主”说的是做皇后。皇后母仪天下,乃真龙天子之妻,自然也算是天下之主。毕竟自古以来,从无女子称帝,两个人的脑洞再怎么大,也想不到袁天罡这句“可为天下主”的真意。 华姑此时仍在求助似地向杨千叶挤眉弄眼、呶嘴儿示意,竟未听到袁天罡这句话。袁天罡望着门前阳光洒照下眉眼如黛、唇红齿白,额头圆润饱满的华姑,心中啧啧称奇。 “初时在府前,我竟看走了眼,原来是个女娃儿!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师弟那一卦,应该就应在她身上了!李渊当初以表兄身份夺我大隋江山,此女来日以李家媳妇身份夺取大唐江山。以彼之道,还使彼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第091章 但求心安,莫问前程 ,袁天罡是何许人也,既然看到了华姑的前程命运,对这样一个人物岂能不加注意?一旦注意,又岂会闹出连她是男是女都看走眼的乌龙。 不过,撇下袁天罡本是大隋皇室后裔的这个隐秘不提,他也不会说破此事。做为一个修行人,袁天罡一直信奉为人处世当顺应天道,天道如此,又何必定要逆天行事? 所以,他虽有一身绝学,而且自幼就知道自己实为隋文帝杨坚之子的秘密,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招兵买马光复大隋江山。基于同样的原因,对于华姑的未来之秘,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就让武家人把它当成一个美丽的误会吧,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我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袁天罡暗暗一叹:“那我又何必泄露天机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好胜心,修练的还是不到家呀!” 不过,袁天罡刚刚反省了一下,马上又自我安慰起来:“管他呢,随心所欲吧!人若全无心肝,就算修成了天眼通,又有什么意思!” 杨氏只道袁天罡说的是自己女儿将来能做皇后,喜得几乎晕过去。她强自保持清醒,暗暗告诫自己:“只可说与相公知道,这等机密,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一旦为人所知,我家二囡只怕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了,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杨氏这般想着,抬眼再看华姑,头戴平头小样巾子,身穿花绫短袍,腰束革带,下着合裆绿水袴裤,精神奕奕,浑若男童,竟是越看越顺眼。明明见她正向一旁挤眉弄眼、呶嘴做怪,想必有丫环侍婢在外陪同着,却也并不说破。 杨氏放缓了语气,和气地道:“贵客当面,怎么就不懂些规矩。你这孩子,忒也顽皮!快回后宅里玩去,莫要淘气,晚上娘要考较你功课的!” 华姑一听又要考较她功课,顿时垮下一张小脸儿,怏怏地答应一声,转过一边不见了。 杨夫人转向袁天罡,欢喜地道:“多承先生吉言,只是这番言语,若传扬出去反而不美,先生……” 袁天罡心领神会,微笑道:“袁某自然不会与人讲起的。” 杨夫人道:“那就好,那就好!”心里盘算着等自己男人回来,少不得要奉赠一份厚礼给袁天罡。又想着得着紧打听着京里消息,皇长子应该已经有了太子妃,却不知是那太子妃没福气,还是将来这太子要易主,如何把二囡许准了人家,一时间心神恍惚的,只剩下欢喜了。 ************* 吉祥奔走街头,始终不见李鱼踪影,正想找人打听一下柳下司马府的所在。妙策陪着大腹便便的余氏恰从一间药房里出来,恰与她碰个正着。 吉祥一见妙策和余氏,眼圈儿便是一红。想起父亲和继母对她是如何的无情,吉祥心中很是难过,但是虽然算是彼此脱离了关系,但父女血缘,这层关系终究是不能解除的。 吉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微微低头道:“爹、娘,你们……” 吉祥一句话还没说完,余氏已是脸色一变,唬起脸儿拉起妙策道:“咱们走!” 妙策也是神情一紧,如见蛇蝎地大声喝斥道:“从你自卖自身,归了‘张飞居’,你与我妙家已经全无干系,还要说甚么。走开!走开了!” 吉祥呆在那里,妙策喝斥着让她走开,自己倒拉着余氏,急急忙忙地走了,不时还回头看看,生怕吉祥再追上来的样子。 吉祥呆了半晌,忽然自失地一笑。她已经明白父亲和继母为何这般模样了,任太守觊觎她的姿色,李鱼为她与任太守结怨的事儿,坊间早就传开了,爹娘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是担心惹祸上身啊。 生身父亲,此时毫不在意女儿的安危,唯一想着的就是千万不要连累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父女关系,从此再无瓜葛。不知怎地,想到这些时,吉祥心中竟然再没有半点难过,反而无比的轻松。 “也好!也好!那就……这样吧……”吉祥轻轻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一层雾气,慢慢迈步向都督府走去。一时间心中空荡如谷,连李鱼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了。 吉祥刚走出几步,就听后边有人唤道:“吉祥!” 吉祥回过身,就见李鱼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她手臂,紧张地左右看看,急忙拉起她就走,一边责备道:“你这傻丫头,明知道任太守不肯放过你,怎么还独自跑上街来,这要被人抓走,你让我上哪儿寻你去!这么不省心的……” 吉祥被李鱼拉着,一溜儿小跑地跟着大步向前的他,听着他的数落,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在眼睛里盈盈地打着转儿,差点儿掉下来。从小到大,她不知被人数落过多少次、打骂过多少次,却哪有一次是因为关心她? 只有他,从始至终,只有他! 其实,李鱼对她的好感,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心中未尝不明白是为什么。不过,她却一直抱着一种犹犹豫豫的态度,因为李鱼自从京城回来,就不再是当初的小房东李鱼了,他是有资格在利州最高一等权力圈子里悠游来去的贵人。 像这样的贵人,吉祥自问是没资格嫁给他的。可是给人做小,她又不甘心。而此刻,管它什么正室偏房,大妻小星,吉祥都不在乎了,她情愿以身相许、情愿把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交给他! 从未有过什么安全感的她,这时却是无条件地信任他,相信他决不会害自己。这一刻,就算李鱼拉着她跑到天涯海角去,她都只会跟着跑,不会多问一句去什么。 真就随他远走天涯又如何?原本在妙家的时候,与家人近在咫尺,遥远却更胜天涯。 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 “柳下挥这个贱人!” 一只薄瓷的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任怨气得颊肉哆嗦、脸色铁青:“弹劾我?他竟然要弹劾我?他又是什么好人了!想当初同科中举,肆意风流时,老子搏得一个‘任老魔’的绰号,难道就少了他‘下流挥’,何等物流!不当人子!” 翌日,任怨惊闻荆王已经到了利州,武士彟已经为荆王李元则办过接风宴,却未通知他,顿时呕出一肚子怨气。赶紧收拾停当,正要赶去“滴翠台”见荆王,却又听说柳下挥要弹劾他,真把任老魔气了个三尸暴跳。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道:“老爷,你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理?车驾已经备好,荆王那儿咱们还去不去?” 任怨陡然顿住脚步,阴晴不定地沉吟有顷,咬牙切齿地道:“荆王不能不见!老夫去见荆王,你立即派出人手,给我打听打听,其他人有无异动!单凭一个柳下挥,奈何不了老夫,怕只怕……,嗯?” 管家心领神会,急忙应道:“是!老奴这就派人打探!” 第092章 荒唐王 ,“滴翠台”建在城郊,红砂石的院墙,将一幢红色的建筑与山与林,完美地楔合在了一起。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近十里的园子,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鸟鸣幽村,鱼跃荷塘,不失野趣。 任怨到了园中一座大屋,登堂入室,就见年轻的荆王李元则穿着一身箭袖,大概是刚刚习武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额头微露汗意。 见到任怨,荆王大咧咧地打声招呼,便大步走过去,将长剑倒提着交给一个侍婢收起,转身在铺了波斯绒的胡床上懒洋洋地一躺,摆手道:“太守不必客套,坐吧!” 任怨还是头一回跟王爷打交道,瞧他举动十分散漫,较之皇帝的威仪大不相同,心里也就不那么拘束了,忙笑着答应,在座位上坐下,道:“王爷驾到,也不知会一声,下官未曾远迎,还祈王爷恕罪啊!” 荆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场面话本王天天听,迎接来迟了恕罪,招待不周了恕罪,未曾远迎了恕罪,哪来那许多罗里吧嗦的臭规矩。” 任怨一窒,这位王爷,还真是独立特行,颇有汉晋之遗风啊。任怨清咳一声,道:“呃,王爷驾到,下官自当前来拜会,这是应尽之仪。此处山清水秀,却不知王爷您还住得惯吗?” 荆王道:“这有什么住不惯的,本王对吃住一向不甚在意,唯有风月,断断少不得!” 荆王说到这儿,突然坐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看向任怨:“吴娃越女,秦娥楚姬,齐娇燕姝,各有韵致。巴蜀乃天府之国,山灵水秀,此地女子当也别具情趣。本王曾听人说,吴娃娇,越女媚,楚姬纤纤小蛮腰。齐娇俏、燕妖娆,巴蜀自古多窈窕!你在利州为官数载,对此有何看法?” 任怨目瞪口呆,他此前虽未见过荆王,却也耳闻过这位王爷在太上皇二十多个儿子里边是唯一的荒唐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孰不知王爷也是人,一旦没了规矩约束,肆无忌惮起来,本就比常人还不像人。 任怨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却不想遇到同道中人了,哪里还矜持得下去,急忙抖擞精神,翘起大指道:“王爷当真有见地,正是如此!所谓窈窕蜀女,可不是苗条瘦削,而是该瘦的地方瘦,该肥的地方肥,把玩起来,个中滋味,呵呵呵,王爷,你懂得……” 荆王一听,眉飞色舞,喜道:“懂懂懂。本王此来,一路也遇到过一些巴蜀女子,固然灵秀可人,只是较之传闻,似乎还要逊色一筹,却不知你这利州府如何?” 任怨一听喜上眉梢,正要说服荆王在利州驻藩,这一下正好投其所好。任怨忙道:“王爷放心,既然王爷喜欢美色娱情,下官自当妥善安排,管教王爷心满意足!” 荆王一听很满意,点头道:“好!非常好!你比武士彟可是强了不只一分半分,那位大都督,殊无情趣,与他饮宴,无趣的很。” 任怨一听,马上道:“不如明白下官于府中设宴,款待王爷!私宅之内,也随意一些。” 任怨说着,向荆王递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儿,荆王一听心痒难搔,忙道:“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到明天,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走!” 任怨窘道:“这个,仓促之间,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食材、美酒……,还得邀请陪侍的宾客……” 任怨还没说完,荆王便不耐烦地道:“诶!本王素来不喜欢繁琐礼节,择些不需要提前准备的‘美食’,让本王享用也就是了!” 荆王说着,向任怨邪气地挑了挑眉锋,也递过一个男人都会懂的眼神。 任怨无奈地道:“那好,还请王爷摆出仪仗……” 他还没说完,就被荆王打断了:“去低私邸饮酒,又非出行他方,轻车简众即可,还方便些!” 任怨暗暗苦笑:“这厮倒是个色中饿鬼,罢了,来日方长!” 当下,荆王便兴高采烈地吩咐安排车驾,要随任怨去他府上“做客”。 其实任怨本想明天再安排酒宴,一来,他惦记着让管家去打听的情况,需要尽快掌握柳下挥那边的消息,看看都有谁想对他不利。另一方面,他也想明日邀请尽可能多的人来。 李元则虽然是亲王,并非朝廷官员,不大管得着官员们的政务,但他毕竟是皇帝的亲兄弟,是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的人物,哪个做官的也不敢小窥这些“通着天”的大人物。 请了这尊大神去壮场面,有些想趁火打劫、对他下手的人就得思量思量。奈何这位荆王爷太过急色,连一天也等不得,想让他摆出仪仗招摇过市,他也嫌耗时费力。 不过,这荆王既然有所好,那就好办了,机会多得是,倒也不急在一时。任怨甚至想提起吉祥来,相信以吉祥姑娘的姿色,必能打动荆王,那他报复李鱼就又多了一个筹码了。 只是,他如今只知荆王好色,好色不等于胆大妄为,李元则敢不敢巧取豪夺,现在还不敢确定,任怨不想弄巧成拙。 再者,吉祥是利州府诸多官员暗中针对他的关键,他还需审时度势,才能做出最佳抉择。他是不会那么早就抛出吉祥来的,事情可未必就一定会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 武士彟已经弄清楚逡巡在自己府邸左右的那些人都是任怨差遣。武士彟不禁暗暗恼怒,他虽拒绝了任怨联名请愿,说服荆王驻藩利州,却未必就想与任怨结仇,但此人心胸太也狭窄。 他既不仁,武士彟也不介意还以颜色,尤其是风闻司马柳下挥要弹劾任怨,武士彟暗笑柳下挥终于耐不住寂寞的同时,出手对付任怨的意愿也就更强烈了些。 于是,武士彟马上吩咐幕府僚佐给他写一份弹劾奏章,武士彟是马上就要迁转他地任职的官员,临行之前却参了自己同僚一本,如果奏章内容分寸掌握不好,让皇帝心中产生厌恶,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这一桩,僚佐们都不愿接下这个差使,便不约而同地推给了刚刚加入幕府,正为为武士彟做事的小姨子杨千叶。在众僚佐看来,若自己写得不妥当,少不得被骂个狗血喷头。而杨千叶是大都督的小姨子,冲姐夫撒撒娇,就算写出一砣狗屎,也不会惹怒了大都督。 杨千叶也不含糊,提笔就写,洋洋洒洒三千余字,一份奏章很快写好,便拿来向武士彟撒娇了。 第093章 不是误会的误会 ,武士彟对这份奏章很重视,事先吩咐过,奏章一旦拟好,定要交他过目。一瞧是杨千叶亲自送来,武士彟连忙起身相迎,含笑让杨千叶坐了,又亲手为她斟了杯茶,这才坐下细看奏章。 杨千叶这份奏章,文字虽然凝练,可是弹劾任怨的罪状却是有理有据有节,由浅入深、鞭辟入里。字里行间,还把武都督为何在即将迁转之际才弹劾同僚的苦衷也说得既含蓄又明了。 初时,武都督并不清楚任怨诸般违法行为,实因“吉祥归属案”才注意到任怨的恶行。虽然迁转在即,利州事务很快就与他没有干系,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武士彟岂可因一己之私而缄口不言? 尤其是那文字凝炼,须知一般的奏章,通常都会先说一堆官话套话,没有万把字下不来,所以皇帝看奏章也是一件苦差使,有心略过前边不看吧,万一其中掺着几句重要的事情怎么办? 而杨千叶这份奏章只三千字上下,文笔洗练,条理清楚。不仅能让皇帝看得清楚明白,而且简约明了也能表现出武士彟的坦荡胸怀,没有啰里吧嗦反复撇清自己的话。 武士彟非常满意,瞧那纸上墨迹都还未干,知道是杨千叶刚刚写就,不禁赞不绝口:“好!这篇文字,大妙!” 武士彟看向杨千叶,欢喜地道:“我得千叶,如鱼得水!千叶啊,你真是本督的好臂助啊!” 杨千叶微微低头,娇羞不胜地道:“姐夫过奖了。人家……人家倒想成为姐夫的贤内助呢。” 武士彟大吃一惊,双手一颤,手上的奏章险险掉到地上。 杨千叶做为他的僚佐,一有什么“疑难杂症”,其他僚佐都会鼓捣杨千叶出头,所以杨千叶和武士彟每日里见面接触的机会极多,武士彟越来越喜欢杨千叶,他也感觉得出杨千叶对他似有情愫,只是囿于彼此的关系,这层窗户纸虽然越来越薄,却总是捅不破。 可就在刚才,豁然开朗了。 她……竟然大胆地表白了。 内助,那指的就是妻子,是他的女人呐。 一时间,武士彟也不知是惊是喜,仿佛一脚踩到了云团里,晕晕乎乎飘飘荡荡,半晌才定下神来,惊喜地道:“你……你说什么?” 杨千叶咬了咬唇,红着脸儿瞟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幽幽怨怨地道:“你还要人家再说一遍吗?” 武士彟瞧她娇羞美态,七魂登时离体,化作一只猴子,腾云驾雾,一遛跟斗地翻到九重天上去了:“你……你居然喜欢我?我……我大你好多……” 杨千叶心道:“啊呸!老不羞,大好多?你都大到能给本姑娘当爹了,还敢打我的主意!等我拿到你的兵符令箭,就要你的好看。” 杨千叶心里想着,却是螓首微抬,蛾眉轻敛,露出一副含羞带怯的俏模样:“姐夫哪里老了,只是成熟些罢了。姐夫你胸有城府,腹藏经纶,一表人才,成熟儒雅,哪个女儿家会不喜欢呢?” 武士彟激动不已,恨不得这把小可人儿一把搂在怀里,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再者这地方也不合适,这是署理公务的所在,常有人来往的。 “小叶子!武某何德何能,听你这样一说,我,我感到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 杨千叶美目流转,娇滴滴嗔道:“傻!你现在很老吗?要是年轻三十岁,可不成了小孩子?”这一声娇嗔一声“傻”,惹得武士彟的六魄也离体而去,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李鱼撅着屁股站在屏风后面,侧耳听着里边这番对话,一万只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这是要上演一出家庭狗血伦理大戏么?怎么老子偏偏碰上这种拆烂污的事儿,我现在是进去呢,还是进去呢?” 李鱼正左右为难,就听李伯皓的声音陡然响起:“咄!何方鼠辈!” 李仲轩旋即大喝:“大胆蟊贼……啊!是小神仙!” 房间里面,武士彟忘情之下,正要握住杨千叶的一双柔荑,一听外面动静,仿佛被炭烫了似的,嗖地一下又缩回了手。 李氏双雄正要杀进签押房救主,陡然发现那鬼鬼祟祟的人是李鱼,拔了一半的剑登时顿住。 李鱼一个箭步掠回到门口,凌空身形一转,面朝门里,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落下身子,扭头向李伯皓二人招手道:“哈!原来是两位少侠,勿要大惊小怪,小可有事要见大都督。” 武士彟听到李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李鱼刚进门,还没听到他与杨千叶“互诉情衷”的一番话,要不然,一旦泄露出去,后院的葡萄架就要倒啦。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虽然神经大条一些,可是瞧他方才贴着屏风明明有窥听的举动,心中也是存疑。只不过解围的马上来了,心虚的武士彟为了自证清白,与杨千叶双双迎了出来。 武士彟的目光落在李鱼身上,瞧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心中大定。便爽朗地笑道:“啊!小神仙,你找本督?” 李氏双雄一瞧陪在大都督身边的是他那娇俏可人的小姨子,登时福至心灵,二人马上浑若无事地向李鱼和武士彟招了招手,转身就走。 李伯皓道:“二弟,你怎么看?” 李仲轩道:“内中必有蹊跷!” 李伯皓道:“姐夫戏小姨,天经地义。只是不便为人所知,你我速速离开,此乃英明之举。” 李仲轩道:“着哇!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不疼白不疼,不摸白不摸。你我是外人,装聋作哑就好!” 李鱼跟着武士彟和杨千叶进了签押房,瞟了二人一眼,坦然入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道:“咳!大都督,小可此来,是有一事,请求大都督允准。” 武士彟道:“小神仙有什么事?” 李鱼道:“吉祥姑娘的案子疑点重重,庞妈妈是关键。小可想撬开她的嘴巴,问出她诱骗吉祥姑娘签卖身契的真相!” 武士彟抚着胡须,飞快地瞟了杨千叶一眼,他刚让杨千叶写下弹劾任怨的奏章,此时巴不得任怨麻烦越多越好,李鱼这个请求,正中他的下怀。李鱼看在眼里,却只当二人在眉目传情,心中不由暗骂:“奸夫淫妇!” 武士彟想了一想,爽快地应道:“好,你去牢中向她询问,切记不可用刑。此案敏感,须提防任太守大做文章。” 李鱼欣然起身,拱手道:“多谢大都督,既如此,那小可就不打扰了!” 李鱼向杨千叶微笑一颔首,杨千叶美目一闪,也是颔首还礼。 李鱼举步就往外走,刚刚绕过屏风,便在心中叫道:“老千!她一定是个大老千!原来她不是想卷些细软逃跑,而是想骗张‘长期饭票’,这算盘,打得精啊!” 第094章 心理战术V苏秦口才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杨千叶这种气质高贵姿容出色的美女,居然是个大老千,而且为了得到好处,居然不惜牺牲色相,李鱼打从心眼儿里觉得鄙视! 太不要脸、太不像话了!人怎么可以如此自轻自贱、如此不知自尊? 武士彟有两儿三女,老大都能管你叫姐姐了,你就因为贪图武都督的富贵权柄而不惜色相勾引? 人往高处走,这我理解,可你也得挑挑人呐!就说我吧,年少英俊,一表人才!比富贵比权柄嘛,当然是不如武士彟的,不过……,那也只是暂时嘛! 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莫欺少年穷!再说了,我都攒了四大箱子细软了。 你看人家吉祥,多么自尊自爱,人比人,气死人呐! 李鱼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杨千叶这个大老千一番,便一头钻进都督府的牢房,去骗庞妈妈了。 都督府是一个衙门,五进的院落,最后一进院落是都督与家眷生活的地方,第四进院落主要是客舍,都属于内宅。 前三进院落,则是都督府的大堂、二堂、各个属僚官署,包括仓房、武库、磨房、粮库、银库等等重要所在,牢房也是其中之一。 都督府的牢房并不大,只是用来临时关押重要犯人,或者是由都督审理的主要是军事案件的犯人的所在,比不了府衙大牢的规范。所以那门口只使了四个卫兵把守,里边也不分男女,把庞妈妈和那两个倒霉的打手俱都关在一起。 李鱼进了牢房,见里边阴暗潮湿,火把也不点一个,站在里边适应了一下视线,这才沿着甬道往里走。到了尽头便是一个木栅栏的大牢,栅栏都是用碗口粗的圆木制成,中间只隔着拳头大的缝隙,根本不用担心能有人跑出来。 庞妈妈和两个打手还是当初在“张飞居”的那身衣裳,蜷缩着双腿坐在潮湿发霉的稻草地上,垂头丧气,听到脚步声也懒得抬头。 李鱼在栅栏边站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庞妈妈抬起头,一眼瞧见是李鱼,登时目中凶芒一闪,厉吼一声扑了上来,五指箕张,穿过栅栏想抓李鱼。 李鱼很淡定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庞妈妈的双手只伸出栅栏一小半,就一下子停在了那里。原来她双手都戴了手镣,铁链子勒在栅栏上,她的双手再难探得出来。 李鱼蹲过好几个月的牢呢,这牢里头的事儿,比她清楚。 李鱼咳嗽一声,道:“庞氏,死到临头,还敢嚣张么!” 庞妈妈咬牙切齿地瞪着李鱼道:“姓李的,老娘与你何怨何仇,你要这般害我?” 李鱼冷笑一声,反问道:“吉祥与你何怨何仇,你要这般害她?” 庞妈妈怔了一怔,双手慢慢缩了回去。 李鱼上前一步,道:“我和你,没有仇怨!你和吉祥,也没有仇怨!你要害她,是为了取悦任太守,捞取好处!我要整治你,是因为我喜欢吉祥姑娘,不想她被你害,懂么?” 庞妈妈虽然是个女人,倒也光棍的很,她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没错,我整她,你整我,无关恩怨,我的确不该为此向你讨要说法。不过,你我这个梁子,可是结定了!别给我机会出去,只要老娘出得去,哼!” 庞妈妈磨着牙,狰狞地盯着李鱼:“管你小神仙大神仙,只要你还食人家烟火,就一定有办法对付你,大不了老娘把利州的黑狗都杀了取血、再搜罗些月经布,破你的法术!只要抓住你,老娘就把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叫你死不超生!” 李鱼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想放你出去的,既然这样……” 庞妈妈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到了地上,一脸谄媚乞饶的表情:“老婆子糊涂,老婆子该死,老婆子不是人!小神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老婆子这一回,把老婆子当个屁,放了吧!” 方才庞妈妈十指箕指,要抓李鱼的脸,李鱼都淡定自若,这时却被庞妈妈的“变脸神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中暗想:“这老虔婆,变脸比翻书都快,也太吓人了些。” 李鱼咳嗽一声,道:“要我放你也不难……” 庞妈妈赶紧陪笑道:“方才都是老婆子瘦狗拉硬屎,硬挺着说的场面话!老婆子算是个什么狗东西,哪有资格跟您小神仙扳手腕儿,只要能出去,老婆子就感恩戴德了,什么报仇雪恨,老婆子想都不敢想的。” 李鱼笑道:“你敢想也好,敢做也罢,我都不在意的。只是,你若想出去,就得答应李某一件事情!” 庞妈妈连声道:“你说,你说,只要老婆子办得到,头拱地,老婆子也一定完成!” 李鱼竖起食指道:“我只有一件事,把你欺吉祥不识字,诳她写下卖身文书的事儿交待清楚。” 庞妈妈一怔,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色。 李鱼道:“怎么,你不答应?” 庞妈妈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小神仙,吉祥已经被你带走,我“张飞居”也被你给查封了。那卖身文书的事儿,有和没有也就没什么两样了,小神仙为何还要执着于让老身承认那卖身文书有假呢?” 李鱼心里怦然一跳,这老东西,不愧是经营“张飞居”多年,长袖善舞,七巧玲珑的老油条。她被抓起来时,还没有苏乌龟告状、任太守撑腰的事儿,她居然从我的反常要求察觉到了不妥。 “这些古人,可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游戏里智能有限的npc,我得小心应对了。”李鱼想着,不动声色地道:“你想知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要搞死任太守!” 这个回答,实在有些出乎庞妈妈意料,饶是她奸滑似鬼,也不禁一呆,有些愕然地眨眨眼睛,看着李鱼。 李鱼深沉地一笑,道:“我给任太守灌了一勺子金汁,他会放过我么?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就要先下手为强!” 李鱼的脸色变得冷厉起来:“武都督迁转在即,他在利州任上,也未必就没有政务过失的时候,会留下一个与他结了怨的太守留任于此?司马柳下挥蛰伏已久,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又岂会错过?” 李鱼扫了庞妈妈一眼,又看了看两个呆若木鸡的打手一眼,道:“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倒要看你们有几个胆子敢说出去。况且,等你们说出去的时候,只怕任太守已经灰溜溜地下台了!” 李鱼上前一步,俯视着庞妈妈:“所以,这卖身契,你该明白怎么写了吧?” 第095章 曾经少年心又暖 ,听了李鱼的话,庞妈妈心头掠过一丝寒意,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神仙是说?” 李鱼摸挲着下巴,模仿着和坤和大人招牌式的奸笑道:“任太守应该是早就觊觎吉祥姑娘的美色,所以才授意你用假契约诳骗她吧?当然啦,你庞妈妈一向奉公守法,只是迫于任太守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 庞妈妈脸色登时一变。 如果李鱼照实说有人将吉祥的卖身契过到了他人名下,而那人告到了任太守那里,所以需要庞妈妈的供状去打官司,凭庞妈妈的心机之深,马上就能猜到这是任太守的反击,而且任太守已经占了上风,李鱼迫于无奈,才需要拿她的口供去搏上一搏,那样的话,她会如何选择就不问可知了。 但李鱼的脑回路也是不同常人的,他不但要求庞妈妈招认罪状,而且还暗示她要在罪状上攀咬任太守一口,丝毫不知外界情形变化的庞妈妈只能认为李鱼这是要趁胜追击,对任太守不依不饶了。 再加上李鱼暗示性的一番话,庞妈妈立即做出了如下判断: 李鱼、武都督、柳下司马这三方势力已经联手,他们要趁机扩大战果,彻底把任太守拉下马。而她的供词,无疑是诸多砝码中的一个,是用来炮制任太守的罪状之一,却未必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因为以武都督和柳下司马所处的官身地位,除非他们已经有了至少七成把握,否则是不会如此决然地与一个并未对他们产生极大危害的强大对手彻底撕破脸皮的。 李鱼有恃无恐的态度,甚至前来迫问口供的是李鱼,而非把她丢进了大牢就不管不问的武都督,这都给了庞妈妈这样一个错误的解读: 任太守的情况真的不妙了,那两位朝廷大员都懒得逼问她的供词,只有李鱼,为了取悦吉祥才来见她。 李鱼微笑地道:“你既然知道了原委,如果不肯配合我的话,尘埃落定前,恐怕是没机会出去了。而尘埃落定后呢,武都督也就没必要放你出去了,你说是不是?” 庞妈妈当真是个女中豪杰,当机立断,取舍立定。她心中略一思量,利害得失计算清楚,便把牙根一咬,道:“好!老婆子听小神仙的,小神仙您是大贵人,老婆子照办以后,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李鱼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任太守勉强还可算做李某的对头,你庞妈妈……我有兴致跟你斗么?” ****** 经李鱼一打岔,武士彟心中忐忑,不敢在签押房里跟小姨子眉来眼去。一州都督,公务繁忙,老有人进进出出的,实在不安全,如果门口安排俩人或者安脆关了门…… 那不是欲盖弥彰么? 杨千叶做出一副对心上人刚刚吐露了情衷,既欢喜又羞怯的模样要离开,武士彟也就没有阻拦。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杨千叶,武大都督就坐在公案后面,手托下巴,想起了心事。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五十六岁的武大爷,跟个有心事的孩子似的,一手托腮,两眼迷离,三心二意,四方云扰,五脊六兽,七魄悠悠,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满面忧愁。 哎!杨千叶这小丫头骗子,真是造孽啊!好端端的一个武大都督,快让她忽悠成二傻子了。 武士彟是真心发愁啊,这府里头人多眼杂的,想跟千叶私相接触,聊聊情话儿都没机会。要是出门呢……,出门带着小姨子,也不像话啊!再说了,他自得知即将迁任荆州都督后,就不大出门了。 离任之前,尽量少生事端嘛!再说了,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他也不大出门啊。衙门就在他家前院儿,你说朋友往来吧,他在利州一家独大,早就成了孤家寡人,够资格让他登门拜访的一个都没有。任怨勉强算一个,可任怨又…… 愁哇!想跟小叶子有点私密空间都不行,真是好不悲摧。 ********* 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都是爱因斯坦。 武·爱因斯坦·士彟博士在签押房里抓耳挠腮地想着偷情妙计的时候,撩扯的老人家春心荡漾的杨千叶,已经轻轻松松地回了自己的住处,一点负责任的态度都没有。 墨白焰迎了杨千叶回房坐下,给她斟了杯香茗,低声道:“公主,明天是个好机会。” 杨千叶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你是说……” 墨白焰道:“明日任太守审理吉祥归属案,李鱼必然会去公堂。而他与任怨结怨之事,早已众所周知。老奴可以在公堂上出手击杀!介时,大家自会认为这是任太守挟怨报复!杀了李鱼,嫁祸任怨,一石二鸟,公主以为如何?” “明天……么……” 杨千叶忽然有些失神,想起李鱼刚刚到都督公署去请求讯问庞妈妈,一直以往为了吉祥的事儿不遗余力地奔走,杨千叶忽然觉得李鱼也不是那么可恶。从他对吉祥的一往情深来看,当日之事,或许真是他的无心之举呢。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我就这么杀了他……,杨千叶抿了抿唇,迟疑地道:“墨师,我们的目的在于攫取武士彟的兵权,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墨白焰奇怪地道:“这怎么是节外生枝呢?那李鱼精通术法,与武士彟走得又近,万一被他看破公主身份怎么办?再者,公主金枝玉叶身,岂容小人亵渎,唯有杀了他,才能还公主以清白呀!” 杨千叶揉了揉鼻子,声音变的更小了些:“唔……当日在翠云廊……,他也是无心之举。我觉得……” 墨白焰脸色一正,沉声道:“公主说得什么话来!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冒犯了公主殿下的清白,就必须死!公主天潢贵胄、玉叶金身,除了未来的夫婿,谁敢近身,老奴第一个饶不了他!” 杨千叶从小由墨总管养大,亦师、亦父、亦奴,对她虽然极是恭敬,但是自幼教导她文学武艺、礼仪行止的时候,却极是严厉。所以,平素还好,墨总管真的严肃起来时,杨千叶还是打心眼儿里怕的。 这时一瞧墨白焰发起火来,杨千叶便有些怯了,道:“我……只是心有不忍。罢了,那就依你。只是,吉祥姑娘太过可怜,不能因为咱们的事害了人家,你须得等吉祥姑娘的事有了着落,再动手!” 墨白焰急忙垂手退了一步,欠身道:“是!公主仁慈,老奴遵命!” 杨千叶暗暗一叹,忽然有些期望吉祥之事不要有个着落了。若是吉祥的事儿得不到解决,那么……那个家伙也就不用死了吧? 第096章 要不要自宫? ,“吉祥归属案”审理的前夜,利州人民的好公仆任怨任老爷一宿没睡,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天亮了,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淡茶温饮最养人”,这是任太守的口头禅,但这一夜,任太守却喝了一夜的浓茶。 晨曦微露,两个家仆守在门外,眼见到了洗漱时刻,但是不知太守大人是不是还在忙碌,二人不敢叩门打扰,不禁左右为难。 “来人啊!来人……” 室内忽然传出任太守虚弱的声音,声音带着些颤抖。 两个家仆吃了一惊,急忙推门而入。 灯还亮着,映着任太守惨白的一张面孔,仿佛小鬼的脸。 任太守头发蓬乱,两眼通红,微微蹙眉捂胸,似乎很是痛苦。 两个家仆大吃一惊,慌忙迎到近前:“老爷,你怎么啦?” “老爷,你是不是病了?小的马上去喊郎中!” 任太守有气无力地道:“请……请个屁的郎中,去!给我端……端一碟点心来!” 家仆这才发现任太守额头湿润,汗迹隐隐地渗了出来,不禁惊叫:“哎哟,老爷,你流汗了!” 任太守终于忍无可忍了,一个巴掌扇在那家仆脸上:“混账东西,再不去,老爷我让你流血!” 那家仆吓得屁滚尿流,慌忙跑去,不一会儿便端了点心来,连早餐也一块儿给端来了。四个凉碟,一碗碧粳稠粥,还有一屉蒸饼,任太守风卷残云一般消灭了大半,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原来,任太守“醉茶”了。 茶叶含有茶碱和咖啡.因,浓茶喝的太多固然可以提神,却也容易“醉茶”,也就是心跳过快,胃酸增加等等状况,尤其是患有心动过速、早搏和房颤的冠心病患者,更容易发病。 任大胖子身体负担重,一身的毛病,熬了一宿,又喝了一宿的浓茶,结果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其实任太守已经很多年不曾秉烛熬夜了,自从他入仕以来,也就是给皇帝写奏章时,才会熬夜字斟句酌一番。 但昨夜不同,昨晚,他派人四处打听到的各种消息都已收集上来,令他顿觉形势严峻。整个利州现在看似平静,实则是暗流汹涌,漩涡处处啊。 柳下挥壮起怂人胆,毅然、决然、果然、必然、理所当然地向他发起了挑战,当这消息不知从何渠道传遍大街小巷之后,柳下挥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人家也知道了,直接公开声明:一定要把任太守拉下马。 那份勇气和决心,就像一个憋屈多年的小三撒泼打滚地开始制造舆论,要正大光明地谋夺正位。他们两个人同时科考,同时高中,柳下挥的科考名次还在他之前,可是自入仕以来,一直被他压了一头,到了利州任上,更是直接成了他的部下。 叔可忍,婶不能忍啊!万年老二要翻身,翻身的农奴把歌唱,利州司马柳下挥,勇敢地吹响了向任太守开炮的号角。 任怨最早获悉的就是柳下挥要向他动手的消息,当时他最担心的就是武士彟与柳下挥联手。不过想到他和武士彟只是小隙,并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武士彟马上就要走的人了,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任太守又觉得不太可能。 其实武士彟将要外迁其他地方为官的消息,外界对此还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武士彟的幕府僚佐们也不知道,像任怨这级别的高官,在朝中有人脉,其实也毫无察觉。 除了武家的人之外,只有早就有心的柳下挥探得了这个消息,并且把它巧妙地透露给了任怨。结果,任太守担心的事情还没有来,倒是另有意外先发生了,镇戍冯程居然跳出来给柳下挥站脚助威,摇旗呐喊。 任怨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冯镇戍,你一个武将,跟着掺和什么?要不是早知道柳下挥妻妾成群,任怨简直都要怀疑这两个人有一腿了。 柳下挥、冯程,各有一些小圈子,这两个人一行动,那些人或为马前卒,为其冲锋陷阱。不敢公然站出来助战的,那也是暗中奔走,充当斥候,为他们提供自己的黑材料。 光是这两个跳梁小丑的话,任太守还不太担心,就你朝中有人?老子在朝中的后台,比你的后台还要强横三分呢!否则的话,凭什么老子一直站在你的头上拉屎撒尿? 不过…… 关键时刻,武士彟也跳出来了。武士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就不是柳下挥所能比拟的了,而且他肯出手,更让无数人认定了任太守一定要垮台,这一下敢跳出来的人就更多了。 任怨懊恼地发现,他还没死呢,那些食腐的生物就一个个跳出来了,像武士彟、柳下挥、冯镇戍这等秃鹫、鬣狗、乌鸦一般的食腐生物也就罢了,那些蛰伏地下,蚯蚓、蜗牛、白蚁一般的小爬虫们,居然也敢跳出来向他发难了。 有一个被任太守府上三管家仗势欺占了半亩地的老农,昨儿下午居然向县衙门递了状子,这可是一个很危险的征兆啊。见微知著,一着不慎,真有可能大厦将倾。 任太守苦思一宿,给在京城吏部做侍郎的大舅子写了封信,先把朝廷那边打点一番。可朝廷那边就算打点的再妥当,关键还是要看利州这边的情况究竟如何发展。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或要顺水推舟、或要逆水行船,也得先观风望气,有所衡量后才能指点江山的。而利州这边的情形究竟该如何解决呢?针对眼下的情况,任太守分析了一夜,最后拟出了三个方案。 一:刀对刀,枪对枪,针尖对麦芒! 咬住吉祥的卖身契在苏良生手中这一有利条件,不管不顾,定要把吉祥判给苏良生。可这样一来,只是泄了李鱼灌他粪汤的恨,对武士彟、柳下挥那班人却是毫发无伤,也就谈不到两败俱伤。 二:暂且隐忍,向对方求和。这条路,也是走不通。换做是他,在对头四面楚歌的当口儿,既然刀已出鞘,不见血也是绝不会插回去的。人家又没有要命的把柄操在他的手中,凭什么接受他的请和?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第三个方案可以选择了。对方向他发动攻击的种种罪状,还没提到台面上来,现在对方打算用做突破口的就是“吉祥归属案”,如果不给他们这个借口呢? 此案如果断得干净俐落,无懈可击,对方的一切攻击就变成了无由而动。当那雪片般的弹劾奏章纷纷递到皇帝面前,却没有一个诱发这一切的由头的时候,皇帝会怎么看?这些大臣为什么对一位牧守一方的重臣突然群起而攻之? 天心难测啊!就不信他们不有所顾虑。可要这么做,就得自切“小jj”,封死这个突破口。理智上,任怨明白自己该这么做。可是感情上,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堂堂太守,被一个没有功名的李鱼匹夫逼得节节败退、一让再让。 苏良生这个“小jj”,究竟切还是不切呢?这是一个问题。 第097章 难忘今宵 ,“吉祥归属案”的前夜,武都督府的客舍里同样不宁静。 因为第二天就要审理吉祥一案,李鱼登榻之后也是翻来覆去,烙饼一般睡不着觉。 他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多的准备,但明日战场上究竟如何,他全无把握。毕竟,老谋深算如任太守,对他这边的种种举动,不可能全无察觉,而对方究竟有什么手段,他不清楚。 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甚至遗忘了很多前世记忆的人,而不是这个大唐世界的创造者。他只是不幸又侥幸地混入另一时空的一个角色,而不是角本的编撰者,没有主角光环可言。 李鱼正反复推敲着明天可能遇到的局面,门忽然叩响了。声音很轻,就像一只小老鼠轻轻地挠门,但万籁俱寂中,声音异常的清晰。李鱼疑惑地问了一声:“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是吉祥的声音,李鱼暗暗一叹,此时此刻,最担心的无疑是她,自己睡不着,恐怕她更是担心受怕了。 李鱼打开了门,吉祥蛮腰一扭,仿佛一条灵活的鳗鱼,不等门全打开,就飞快地溜了进来,肩背赶紧的往后一抵,将门掩上。 李鱼道:“慌张什么?啊!孤男寡女,确实不宜私室独处,那……还是大门洞开,才好避嫌。” 吉祥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一抹异样的神采。她没有打开门,双手背到腰后,李鱼就见那门闩一点点地移动着,“咔”地一声,三角豁口的卡槽卡紧了,门已闩上。 李鱼的心顿时也跳得飞快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关门做什么?” 吉祥轻轻咬着下巴,微微扬眸睇着他。 眼儿媚,媚如丝。 娇羞、希冀、紧张、害怕,说不出的妩媚,道不尽的风情。 李鱼一见,心中登时如钟磬齐鸣,梵音袅袅:“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无量天尊,善了个哉的!上帝啊,为什么……可以这样的动人?” 吉祥那妩媚的一瞟,就只一瞟,就低下头去,仿佛一只把头藏在胸前的鹭鸶,低低地道:“鱼哥哥……” 李鱼:“嗯!嗯?” 吉祥的呼吸急促起来,李鱼看到她饱满挺拔、富有质感的胸急促地起伏着,她忽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紧了李鱼的腰,把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紧紧偎进了他的怀抱。 李鱼的下巴贴着她那柔滑的发丝,嗅到一股皂角豆蔻的植物清香,还有淡淡的湿意:“她……刚刚入浴……” 顿时,李鱼明白了为什么下午的时候,吉祥坚持说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为了不打扰母亲休息,非得要自己住一个房间。难道她想…… 怀里,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幽幽响起:“鱼哥哥,你要了我吧……” 李鱼的心本就在蠢蠢欲动了,结果这一句话,就像火苗子上浇了一瓢油,烈焰轰地一声燃烧起来。 怀里的吉祥依旧在喃喃自语:“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我注定了命不好,那么……” 怀里的小脸慢慢地仰起来,深情地凝视着他,仿佛一朵昙花,在刹那之间绽放,焕发着无以言喻的神情。 “那么……我就要把自己,献给我爱的男人!这样,我才会无悔,才会无憾!” 然而,这句话却一下子削弱了李鱼炽烈的**,激情没有消失,却因为某种化学作用,迅速转变了形式,呵护、怜惜的情感占据了上风。 李鱼很开心,自己的付出终于获得了回报,他感动于一颗少女心对他的爱慕与信赖,可是他能在审判的前夜,在一切尚无结果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享用她的奉献? 李鱼做不到! 李鱼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吉祥,低声道:“傻丫头,不可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出来。如果我想要了你,一定要在龙风烛前,一定要在贴了喜字的榻上,一定……” 他还没有说完,吉祥已经踮起脚尖儿,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灼热的嘴唇儿像啄米的小鸡似的亲吻住他的嘴唇。虽然生涩,却更加的动人。 她的唇薄软香滑,呵气如兰,一股清新动人的少女气息诱惑得李鱼一股热力从小腹下蓬勃升起,新鲜、稚嫩的身体在怀,让柳枝儿也妒嫉三分的柔软腰肢就贴在他的身上,让他恨不得立刻挺枪跃马,驰骋疆场。 可尚存的理智还在他脑海中喋喋不休地说服着他,于是李鱼把左手搭在吉祥的削肩上,语无伦次地说起了口是心非的话: “吉祥,我懂你。可我不想让你,明日前程不可预料,抱着一种绝望的心思,把你送给我。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救出你!我要你的那一天,不是这样的私奔夜,而是正大光明地在龙凤红烛的见证下,让你……成为我的妻!” 这样的情话,对此时的吉祥来说,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量,是李鱼也想象不出的,他说的语无伦次,甚至口是心非,但吉祥听在耳中,却是无比的感动,无比的欢喜、无比的幸福。 “鱼哥哥……” 吉祥仰头看着他,眼里洋溢着幸福的泪花儿。 李鱼的色之右手正不听使唤地顺着她的小蛮腰,跃跃欲试地探向她丰盈、结实、浑圆的美.臀。 只是李鱼关节就像生了锈,一寸、一寸艰难地轻挪,而且下意识地抬起了些,其实是贴着她的秀裙,用那指尖陡然敏锐了十万八千倍的神经末捎去感受着他想像中的浑圆、软弹、挺翘与结实。 吉祥轻轻抓起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左手,柔情万千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幸福地摩挲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柔声道:“鱼哥哥,我好开心!” 幸福的泪花儿活泼泼地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谁都看得出她正满心的欢喜:“这辈子,吉祥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了!无论生,亦或死!苍天虽然给了我太多的不幸,但……总算天老爷开恩,让我有了你!我不恨它!” 吉祥深情地凝视着李鱼:“我信你、爱你,等着你!” 吉祥忽然纵身向前,嘴唇狠狠地吻住了李鱼的唇。 只是,技巧性太差,磕得李鱼的上唇都有点疼了。 “吻不是这样子的啊菇凉!你紧抿着嘴巴,嘴唇相接就叫吻了吗?你的小雀舌呢?”李鱼心里想着,急不可耐地就想伸出他的舌头,抵开吉祥的嘴巴,教教她什么叫湿吻。 然而……,吉祥已经放开了他。 眸波盈盈,容光焕发,李鱼的一番话、一个承诺,给她注入了无比的活力,幸福感充溢了她的全身。也许,今夜她依旧不能入眠,但不会再是因为惶惑、不安和恐惧,而是因为有了归宿的满满的幸福感。 “别看轻了奴,奴其实 不是那样随便的……,只是……”吉祥低头,捻着衣角,羞怯地解释了一句,又喜悦、幸福地看了李鱼一眼,便返身拉开了门闩,回眸一睐:“鱼哥哥,人家等你!” 门儿只开了一条缝,吉祥小蛮腰一扭,鳗鱼般灵活地又溜了出去。 李鱼一只手扬在空中,做着挽留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那细软、细窄、灵活、有力的小蛮腰一扭,慢慢下面一轮盈盈圆圆的“八月十五”相比那小蛮腰又嫌饱满了些,险险被那只开了一道缝的门给挤住。 李鱼的心就像一枝离弦的箭,追着那“靶心”而去,可是 ,门儿一关,靶没了。 李鱼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嘴角抽搐了两下,心底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吉祥,你要不要这么相信我的话?其实你再坚持一下,我也可以半推半就的啊!我真的……,我不想再做‘好人’的,你干嘛又给我发好人卡!” 这一夜,吉祥没睡,但也没醒。 醒着,她却像睡在梦里。睡着,她却会在梦中笑醒。 这一夜,李鱼也没睡,但也没醒。 继续烙饼似的辗转反侧半宿以后,他才进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天亮了,李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帐顶,然后凝滞的目光缓缓向下移动,瞪着直撅撅的鱼老二,没好气地质问:“你瞅啥!” 第098章 庭审在即 ,李鱼洗漱着装,收拾停当,“鱼家小二哥”也偃旗息鼓趴窝睡觉了,这才推门出来。他穿一袭敝旧的青色道服,清逸潇洒,还真有几分不食人家间烟火的小神仙模样。 潘娇娇一早就起来了,吉祥比她起得更早,只是心中忐忑,没敢出来,而是徘徊在房内,时不时透过窗棂侧耳听听院中动静,又或者透过门缝瞧一瞧院子里的情形。 跨院儿里的杨千叶居然也起了个大早,月亮门里,但见假山池亭隐隐没于花木之中,而花木之中却又半掩着一张娇靥,仿佛绿叶当中的一朵红花。那俏眼儿时不时便睃向这边。 杨千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想到今天墨白焰就要对李鱼下毒手,过了晌午,他就该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没来由的便一阵心烦气躁,按捺不住,想再瞧他一眼。 在杨千叶看来,这是因为她心肠柔软,与李鱼相识的久了,又欣赏他为吉祥所做的努力和所呈现出来的勇气,所以有些不忍心杀他。至于心中是否真的为此,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鱼一早起来,推开房门,就看到拿着扫帚正在扫地的老娘。潘娘娘拿着扫帚,在她自己房前那块地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足足扫了两刻钟了,那地面干净的就跟狗啃过的骨头,要不是青砖地面,都能让她扫出一个坑来。 一见儿子出现,潘娇娇从容地直起腰,很自然地向他招招手打招呼:“鱼儿,你起啦!” 李鱼还没答话,对门儿“吱呀”一声,吉祥姑娘就体态款款却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一眼看到李鱼,没来由地便想起昨夜自荐枕席的一幕,小姑娘的俏脸儿刷地一下飞上两朵红云。 “鱼哥……大……鱼……李……大娘,早!”吉祥甫一开口,就因心慌意乱说错了话,“鱼哥哥”差点儿脱口而出,半道改口又叫乱了,开脆撇了他跟潘大娘打起招呼来。 潘大娘笑道:“吉祥早啊!哎哟,看我这记性,饭快炖糊了。” 潘大娘一拍额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提着扫帚就回了屋。李鱼很无语,你这是武家的客房啊,哪来的炉灶,还饭糊了,你说被还没叠多合理。啊!我的被真还没叠呢,今儿怎么丢三拉四的! 潘大娘一走,又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吉祥如何还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和李鱼相处制造机会,心中顿觉羞怩不堪,讪讪地与李鱼对答了几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终究满怀的不自在,忙惊讶一声道:“哎呀,起得仓促,被还没叠呢。” 吉祥说罢,向李鱼不好意思地笑笑,腰儿一扭,转身回屋了。 李鱼站在廊下,默默地抬起头来…… 这过廊是单面的空廊,廊着,下巴已经翘到了天下,摆出一副“求我啊!快求我啊”的模样。 第099章 箭在弦上 ,吉祥一听,就知道这位贵人定然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说能让自己遂了心意,这诱惑又着实太大,吉祥也不知他有什么妙计,忍不住就趋身向前,向他求教起来。 袁天罡得意洋洋地对吉祥面授了一番机宜,教了她一个损主意。袁天罡说罢,自觉是做了件莫大的好事,便抱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尚道德感,洋洋自得地往酒肆茶楼而去。 太守府外,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百姓闻讯而来。 其实这桩案子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这桩案子背后,并不是吉祥这个可怜女子的归属,而是利州最高权力层的三巨头暗中角力,真正博奕并要确定的是:接下来谁当利州的家。 案子是公审的,任怨一开始以为胜券在握,有意要公审立威,讨还颜面。所以才有这一决定。谁料,形势陡转,武士彟、柳下挥等人纷纷掺和进来,但这公审却也不能再改了,否则就是未战先怯。 饶是如此,百姓们也是进不了大堂的,听审的“百姓”很多,全都穿着最朴素的百姓的衣裳,有的还挎着卖枣儿的篮子,荷着捡牛粪的筐子,只是所有的“百姓”不见一个面有菜色的,而且眼神儿一个比一个灵动。 这都是各位官老爷精心挑选的“体己人”,哪个不眼神儿灵动?还有一些想确定今后该抱谁大腿的缙绅富商派来的伙计,那也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人人都擅长观风望色。 观审人群中,纵是稚嫩如华姑,一双大眼睛也是灵气逼人,只有纥干承基和李伯皓、李仲轩三人,虽然眼神儿也透着机警,却不似其他“看客”时时一副察颜观色的模样。 观审众人中,或许只有他们三个,才是真来“看热闹”的。人群中还站着一个青衣老仆模样的人,看起来也是某位官绅家派来的老家人。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时不时会飞快地扫一眼李鱼,正是墨白焰。 他的目标只有李鱼一个,庭审之后,就是李鱼毙命之时!他做了些伪装,细看的话当然依旧可以认得出他,只不过他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谁又会刻意去注视他呢。 二堂班房里,苏良生正满心喜悦地等着上堂。他也知道答应任太守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对手好对付,以任太守的权势地位,又何必采取如此迂回的办法,用到他这么个贱人? 不过,他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他是什么?千金之子才坐不垂堂,他苏良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畜牲不如的龟公而已,若不抱一条大腿,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冒险对他来说,是必须的事。 任太守许给他百两银子,事成之后,拿去云栈赌坊赌一把大的,说不定一下子就能暴富!如果输了,手里也还有一个美娇娘,玩腻了就卖给青楼,又赚一笔钱,到时再去云栈赌坊翻本儿不迟! 苏良生越想越美,只盼着尽快升堂,这银子就到手了。 三堂里,即将上堂的任太守却是衣帽整齐,端坐如仪,手中捧着茶盏,微微眯着双目,好似泥雕木塑的神佛一般,一动不动,手中的茶已经凉了,也未呷上一口。 “嗵!嗵!嗵……” 前堂的鼓声骤然响起,仿佛撑天巨人的心跳,一下子带动着任怨的心脏,让他的心也猛然跳了一下。任怨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渐渐逸出一抹诡谲难明的笑意。 茶盏轻轻地搁在桌上,任怨轻轻抚了下颌下的胡须,手指重又变得沉稳而有力起来。他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用力向身后一拂,袍袂律动,大步而行,门口两个衙役欠身相迎,任怨一阵风儿似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二人立即趋步随行。 “啪!” “升堂!” 碧海红日图前,任怨快步登上公案台,用力一拍惊堂木。两边众衙役水火棍齐齐顿地,喝起了堂威。 “威~~~武~~~” 大厅门口,众观审“百姓”一阵骚动,纷纷探头向厅中望去,墨白焰却在盯着李鱼,趁着人头攒动的机会,向他身边悄悄靠近了些。 “来啊!带原告、被告!” 任怨一声令下,门口观审“百姓”便被守门的衙门用水火棍隔开了些,让出一条通道,李鱼整一整衣衫,深吸一口气,迈步便往里走,目不斜视,气场也是毕露无遗。 “嗤啦……” 李鱼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仿佛中了定身法儿似的定在那里,顿了一顿,慢慢扭头向一边看去。 拉着他袍襟的华姑吐一吐舌头,飞快地放开手,向他挥了挥小拳头:“李鱼哥哥加油,打败任胖子,抱得美人归!吉祥姐姐是你的!” 李鱼看了看自己的袍子,嘴角抽搐了几下。 这件袍子是老娘潘娇娇给他新做的袍子,但他特意做旧了的,用细砂子打磨过的,要的就是那种蔽旧甚而有些破烂的味道,当初见他做旧了袍子,潘娇娇可是心疼的很呢。 但也因为磨的太烂了,所以……被小华姑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人群中传出轻微的噗嗤声,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李鱼迅速收敛了心神,向华姑云淡风轻地一笑,根本不管那豁开一口,露出犊鼻裤儿一角的袍子,大大方方地上前站定,向任怨长揖一礼:“被告吉祥所聘讼师李鱼,见过太守!” 唐初时候,上堂还没有跪礼。至于讼师,也没有官方考评、颁发执照,只要打官司的人承认,谁都可以当他的讼师。 当然啦,讼师在官府眼中,一直就是搬弄是非没事找事的主儿,所以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是不会自甘坠落去做讼师的。 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不收钱、而且是帮弱者打官司,为的只是求一个人间公道。这种情况下,肯为之做讼师的人就无所谓身份了,而且身份越是贵重,越证明他是一个文侠,是可以在民间赢来巨大声誉的。 李鱼现在所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只不过…… 现在坊间很多传说,都说是他与吉祥姑娘有私情,是为了他所喜欢的女人这才出头,这与打抱不平的高尚便相去甚远了,大姑娘小媳妇们或许津津乐道,道德感要求比较高的文人们就不大以为然。 任怨昂然而坐,见李鱼行李,抬手微微一拂,道:“站过一边。” 李鱼微微一笑,坦然退到一边。这时两个捕快陪着苏良生也上了大堂。苏良生欠着屁股,一步三点头,跟只哈巴狗儿似的上了大堂,眼里也不见旁人,一眼瞧见昂然坐在上首的任怨,马上抢步上前,一个长揖,额头都险险撞到地上。 苏良生道:“贱民苏良生,见过大老爷。” 任怨瞟了他一眼,缓缓拈起状纸,正襟危坐,道:“‘怡春楼’执役苏良生,索讨‘张飞居’舞姬吉祥一案,现在开审!苏良生,你状告何人,有何凭据,现在报与本官知道!” 第100章 谁是省油的灯? ,听了任太守的询问,苏良生谗媚地笑道:“小的不是都告诉过大老爷了么?” 任怨瞪着这头蠢猪没说话,一旁执笔的书记喝斥道:“这是章程,按规矩来,说!” 苏良生赶紧道:“是是是!小的……小的攒了笔钱,想讨个女人,就向‘张飞居’杨三掌柜的打听。三掌柜的说,‘张飞居’恰有一个签了卖身死契的女子,名叫吉祥,因为不服管教,庞妈妈甚是厌憎,想转卖出去,小的就……” 苏良生翻着眼白,一边努力回忆着任府管家教给他的话,一边供述。等他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任怨微微颔道:“原来如此,你既与‘张飞居’做买卖,可有凭据?” 苏良生得意地道:“有哇!小的不但有物证,还有人证呢,‘张飞居’的杨三管家亲自把吉祥转卖于小人的,中保人是李扬、白乾。代笔人是荆沿。小的当时……” 书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大老爷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尚未问及的话,不要啰嗦!” 苏良生缩了下脖子,赶紧陪笑点头:“是是是!” 任怨叫人呈上“卖身文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把它搁在一边,看向李鱼道:“李状师,原告有‘卖身文书’在手,证据齐全。依此文书,吉祥当属苏良生,你,可有什么话说?” 李鱼轻蔑地瞟了苏良生一眼,上前拱手道:“太守,这文书,在下也不知真假。但,吉祥卖身于‘张飞居’,并无其事。‘张飞居’再转卖吉祥于苏良生,这说法又如何站得住脚呢?” 任怨双眼微微一眯,道:“你说……,吉祥未曾卖身于‘张飞居’?” 李鱼道:“当然!” 他从左袖中取出一副供词,扬在手上:“这里有‘张飞居’庞妈妈的供书一份,可以证明所谓吉祥卖身于‘张飞居’,乃是‘张飞居’上下哄骗欺骗,骗到的卖身文书,非吉祥本愿!” 任怨一努嘴儿,自有人上前接过供书,递给任怨。 李鱼道:“本状师也是人证、物证俱在,大老爷如有需要,随时可以提讯!” 任怨没理他,先把庞妈妈的供辞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李鱼悄悄摸了摸右手衣袖,那袖中还藏着一份供辞,方才呈上的这份,只是说明了庞妈妈与手下人如何串通,如何诳骗吉祥,而李鱼还藏着的这份供辞,却是那份供辞的延续,是说明当时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任太守偶见吉祥,垂涎心起,所以逼迫她们趁吉祥找工的机会诱她入毂。 除非逼到绝境,否则李鱼现在是不会拿出这一份供辞的,因为他要把任怨拉入其中的直接目的,是要在庞妈妈面前营造出一种他正在痛打落水狗的印象,从而迫使庞妈妈配合。 第二目的才是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现如今第一目的还未实现,他是不会马上出手的,以免任怨狗急跳墙。总得等吉祥一案先有了结果再说。 如果赢了官司,这份供词再拿来将任怨一军。如果输了官司,那就直接拿出来,把任太守列为被告,叫他结不了案! 李鱼做了两手准备,此刻也须见机行事。任怨同样做了两手准备,此刻早将供词看完,却依旧一副端详姿态,心中暗暗思索:“不出老夫所料,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那庞妈妈既在他们手中,果然屈服了。” 李鱼手中有庞妈妈,任怨手中也有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个人人证,这官司还有得打,但任怨真正在意的事不在局内,而是李鱼下在局外的那一子,就是那一子,搅起了漫天风云,看看庭下那些观审的“百姓”吧,哪有一个是真的百姓。 任怨有心放弃,但仍不甘心,所谓见机行事,就是因为事情充满变数,既然不死心,那就……继续撑下去,万一庞妈妈到了公堂,再来个翻供,那么……事情的转机或许会令事态柳暗花明。 想到这里,任怨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来啊,传双方人证,当堂对质!” ************ 滴翠台里,荆王李元则殿下一夜好睡,这时候起来,只觉神清气爽。 阳光满屋,草木芬芳充溢鼻端,鸟雀悦耳的鸣叫声清晰可闻,想起昨夜风流一场,个中滋味,难以尽述,回味起来,李元则不由满意地一笑:“任元老,真本王知己也!” 虽然他没有向任怨说过自己的喜好,但任怨应该是向他身边人打听过了,所以昨晚给他准备的美人儿可不是风尘味儿浓郁的女子,那种女子纵然十分的美丽、十二分的会取悦男人,技巧娴熟,风情万种,对荆王殿下来说也是索然无味。 因为,美女对荆王殿下来说,是最容易得到的一种资源。尤其是风尘女子,只要有钱,谁都能得到,荆王殿下当然不差钱。所以,荆王殿下的“思想境界”提高的很快。 荆王殿下需要的是更高层次的娱悦,是精神层面的享受。**的接触只是一种形式,他喜欢看美人困窘、羞涩、悲伤、痛哭,愤怒,从中得到莫大的满足…… 当然啦,如果是两情相悦、彼此投契的灵欲交流,让美人儿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她娇.喘细细,那也是一种极大的满足。问题是,他要得到女人容易,要得到这样一个肯将身心奉献的却难,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昨夜任怨送他的女人就算不是良家,也一定不是青楼中女子,她那种真实的害怕、羞涩、不情愿,却又迫于他的淫威,不得强颜欢笑,曲意奉迎,都是非常真实的表现。 当然,她的容貌、身体与那特别的风情,也令李元则无比满意。所以,一夜好睡的荆王殿下醒来后就有些回味无穷了。只可惜因为这种女人都是强迫或半强迫得手的,他不敢留那女人同榻而眠,万一碰上个不怕死的,性命堪忧啊。 这一来,荆王殿下就觉得不够尽兴,食髓知味的荆王迫不及待要再见任太守,因为任怨可是说,每天都可以让他尝鲜。荆王殿下这一想,就更是蠢蠢欲动了,就想不等任怨邀请,主动前往任府。 下午饮饮酒,晚上正好寻欢作乐,纡尊降贵也没什么,应该“礼贤下士”嘛!这样一想,荆王殿下连早……午饭都省了,只叫人拿了些温茶进来,又进了两碟点心,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人备车,赶往太守府。 此时,太守府的人已经赶到都督府,提审庞妈妈。 都督府的武卫兵卒早得了武都督吩咐,也未刁难,便去牢里提人。 两个兵卒挟了庞妈妈往外走,犹自懒洋洋地聊天。 其中一人道:“任胖子这一遭,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只是他对咱们都督一向也还恭敬,并无什么嫌隙,大都督何苦为难于他?” 另一个兵丁嗤笑道:“你懂什么!大都督去年本述职于京,天子就询问过利州情形,尤其是任胖子在利州的所作所为。你想,天子如果没听到什么风声,会这么问?既然天子听到了风声,大都督有必要为了他而欺君?” 先前的士兵“啊”了一声,道:“难不成天子早就有意……” 另一个士兵打个哈哈道:“这就不晓得了,应该不会吧,否则大都督早动手了。不过天子既然听说了他的一些传言,必会有所调查,如果天子查到了什么,大都督也没必要庇护他不是?” 庞妈妈被二人挟在中间,竖起耳朵听着二人对话,她先前已被李鱼的话先入为主,再加上这二人说武都督应该并不是刻意针对任太守,只是天子既然有所发现,也没为他遮掩的交情罢了。 这样一说,更加合乎情理,庞妈妈也就信之无疑了。两个兵丁说了这几句话,似也发觉不宜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事情,二人便纳口不言了。 庞妈妈被人押解着从牢房往外走,路过中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便装中年人负手走在中间,旁边走着武士彟,身形微微侧向此人。 两个兵士押解着庞妈妈从他们不远处走过去,恰听见那人说话:“呵呵呵,武都督说话真是风趣,难怪太上皇和皇上都喜欢你。咱家……” 双方交错而过,后边的话庞妈妈就听不到了。但只听了这一句,庞妈妈心头就猛地一振,那人白面无须,声音阴柔,可她初时也并没有多想。毕竟太监这种生物,在利州不多见。 可那人再一提太上皇和皇帝,之前的白面无须、声音阴柔,登时就和太监联系到了一起。庞妈妈心道:“这人定是个太监!太监到利州来,那只能是传达圣谕啊,难不成……” “皇上已经派了太监来利州传旨,那岂不是说,任太守覆亡在即?”庞妈妈这样一想,任怨在她心中,便成了一个神憎鬼厌的灾星,谁挨着谁倒霉,避之唯恐不及了。 武士彟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庞妈妈已经被兵士押着去前院与太守府的人交接了,不禁微微一笑。旁边的便装中年人也就是杨千叶身边的冯二止向他微微一欠身,悄然退下。 路旁廊下,杨千叶微笑着踱了出来。 武士彟翘起大指赞道:“妙!这一计真是妙!如此一来,再不怕庞妈妈反水了。你那仆从也是厉害,宫里太监我是见过的,你那仆从冯二止,扮的形神兼备,完全没有破绽呐!”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只可惜了他那一部好胡须,只好再慢慢蓄起了。” 杨千叶也回首向庞妈妈远去的背影望去,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一来,便能救下吉祥。” 杨千叶嘴里说着,心中却道:“对不住!墨师也是为了我好,他要杀你,我实在没理由不准。帮你救下吉祥,算是了你一桩心愿。你若死了,可不要来找我。哎呀!午时死掉的人,会魂飞魄散吧?那他岂不是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了?” 一时间,千叶公主殿下又操起心来…… 第101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公堂上,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人已经被带来,其实这三人一直就藏在太守府。 李鱼虽然机警,靠着剑走偏锋,玩了一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好戏,但若论思虑之周密,行事之周详,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些久历官场的老官僚。况且,他一开始完全没想到卖身契会易主,也就没想过控制荆言等三人。 能做官的,在某些方面都是“人精”,再久经磨励,心思就更加的厉害。其中虽也有利令智昏者,或者跋扈猖狂的忘了谨慎的官儿,但是只要他们肯打起精神,手段依旧可以很老辣。 所以,任怨一俟得到“卖身契”,决定予以利用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控制住荆言等人。那时候庞妈妈已经被武都督带走,要不然的话,庞妈妈就是他要控制的最关键人物。 荆言三人一上公堂,说辞与苏良生一般无二,任太守问起当初吉祥卖身于“张飞居”的事,三人先是一惊,毕竟这不是事先演练的内容,但三个泼皮倒也机警,马上叫起了“撞天屈”。 三人正赌咒发誓的拿祖宗八代做保,证明他们不曾诳骗过吉祥,庞妈妈被带到了公堂。 押送庞妈妈的只有四个太守府的衙役,后边却浩浩荡荡地跟了一个旅的官兵,刀枪闪亮,气势庄严。 到了太守府,那守门的衙役让官兵候在外面,带队的旅帅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吼骂道:“放屁!老子奉大都督所命押送人犯,立过军令状的,要安全送来、安全带回,不在跟着儿盯着,一旦出了差迟怎么办?” 旅帅一吼,登时又跳出个队正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打人:“我日你姥姥的,真要有个什么差迟,我杀你全家,你个狗日的!” 那衙役吓得连连后退,其他几个衙役见势不妙,趁着自己还没得罪人,连忙陪笑上前解劝:“军爷息怒,军爷息怒,他不知情况,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进、请进!” 这些衙役还真不敢得罪这些官兵,人家人多势众,而且官兵自成系统,他们老爷虽贵为太守,也管不到军队序列的事儿,所以这些大头兵是真不把他们太守当回事儿。 众衙役马上开了大门,四个押解的衙投拉着庞妈妈,后边整整一旅的折冲府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其徐如林,脚下铿锵,阅兵似的闯进了太守府。 幸好太守府够大,大堂前边的广场也够宽阔,百余名大唐官兵一直到了大堂前,才列队站好,挺直如枪。 任怨在堂上一见这阵势,登时就是一惊。他本想趁着今日堂审,迫出庞妈妈这个关键证人,到时寻个借口把她留下,只要她在自己手中,这案子十成也就定了八成。 谁料,武士彟那个老匹夫,居然派出一旅之师押解庞妈妈,这是要干什么?分明就是怕他抢人呐!武士彟又为何如此在乎庞妈妈这个人?难道是为了帮李鱼打官司抢女人?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么…… 武士彟是以什么名义把庞妈妈抓走的? 刺客同党啊! 这样一想,任怨心头登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可任怨没想到的是,他怔怔出神,神色变幻不定的模样,被押上大堂的庞妈妈看了个清清楚楚。 庞妈妈是何许人也?“张飞居”的大当家,迎来送往,惯会的就是察颜观色,观风望气。那一双火眼金睛,谁实谁虚、谁富谁贵,一眼就能看个**不离十。如今她把这本事用在任怨身上了。 先前在都督府撞见那太监的时候,如果说她这等狡黠的女人还只是信了六成的话,如今看任怨变形变色的模样,却马上信了个九成九:这位任太守是真的要完了。 这样一想,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丢卒保帅不容易,丢帅保卒这种买卖,任谁都会交易啊!庞妈妈“卟嗵”一声就跪下了,号啕大哭道:“老婆子糊涂、老婆子冤枉啊!” 这庞妈妈也是个惯会做戏的,说哭就哭,泪下如雨,任怨一见,心中顿时萌发出一线希望,赶紧启发她道:“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对本官道来,本官为你做主!” 孰不知,庞妈妈这一声号啕,只是先给任太守挖了个坑。“老婆子糊涂”,为啥糊涂?不该受任太守逼迫,骗良为娼,蒙骗善良的吉祥姑娘啊。“老婆子冤枉”,那抓谁不冤枉?任太守呗。 不过,庞妈妈也就喊了这么两声,也没解释怎么糊涂,为什么冤枉,反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伙同荆言、李扬、白乾三人哄骗吉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精彩纷呈处,还噼呖啪啦地扇起自己耳光,大骂自己不是人。 庞妈妈“反水”反得如此彻底,直把荆言、李扬、白乾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心目中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泼辣庞妈妈吗?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啊! 杨千叶是什么人?那可是墨总管心目中复国的象征与希望,是光复大隋的领袖,是当帝王一样培养的小公举。人家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可权谋心术,帝王之学可都是精心研究过的。 所以她特意嘱咐武士彟派一旅之师押解庞妈妈,为的就是利用任怨的多疑,让他有所失态,从而结合前.戏,促使庞妈妈**。 这一连环计被她运用得酣畅淋漓炉火纯青,任怨和庞妈妈在各自领域里都是手段高明的弄潮儿,却被杨千叶这一手伎俩玩弄得欲仙欲死。 其实任太守是惊,而不是吓。因为同样是官,官场上的诸多利害他和武士彟一样清楚,他料定武士彟不会轻易逼迫庞妈妈栽赃他是刺客主谋,因为,这么干后患太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一桩案子,涉及的人又多,不可能把所有参与者的嘴巴都缝起来,来日一旦查证不实,又或是被其他政敌侦敌,陷害同僚的罪可就大了。 所以,除非是已经到了你死我活,什么手段都可以不计代价地使用的阶段,这等已经身着朱紫、位极人臣的高官,是不会为了扳倒对手给自己挖一个大坑的。 武士彟这是一种警告,在逼他屈服,毕竟他只是贪渎以及强掠民女等罪名,大不了贬官甚至罢职,捱两年风头过去了运作一下也能复出。庞妈妈这个大杀器一旦动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武士彟只是想警告他一下。 武士彟和任怨都是聪明人,武士彟接受杨千叶的建议时,本就是这么想的,想通过这种不宣于口的暗示,把双方的战斗规模控制在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损失范围之内。 可杨千叶却是一个比他们更聪明的人,而庞妈妈又是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这样四个真聪明、假聪明、小聪明、大聪明的人凑在一块儿,本来简单的事儿也被搞复杂了。 任太守听罢庞妈妈的供词,大脑以每秒浮点运算10兆次的速度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害得失,马上做出了决定:蝮蛇一螫手, 壮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 离别何足叹!苏良生这只小jj,可以切了! 第102章 潜规则 ,任怨缓缓放低了状纸,目光轻轻抬起,从状纸上方瞟向苏良生。 苏良生一见太守老爷向他看来,马上谗媚地对任怨哈了哈腰,可惜他是人型畜牲,屁股上少了一条狗尾巴可以摇给人。任怨笑了笑,目光极其复杂,可惜苏良生是看不出其中味道来的。 任怨的目光又转向荆言三人,脸色陡地一沉,叱喝道:“尔等素来以庞氏为首,今庞氏所言,与尔等的供词却是大相径庭。公堂之上,不得有半句妄言,尔等若有虚言,现在速速招供,否则,大刑侍候!” “威~~~武~~~” 任怨一声喝斥,衙役们立即喝起了堂威。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的锦衣卫对大臣用杖刑的时候,其实是有潜规则的。那传谕监刑的太监脚尖儿是内八字还是外八字,通常都意味着皇帝的意思:往死里打!又或者是:网开一面。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暗示,所以有些大臣挨了几十板子,回到家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有的也就挨了几板子,当场就一命呜呼,公开的原因是他身体老弱,不堪刑罚,又或者说他是忧愤交加,气怒而绝。 都是宦海浮沉了一辈子的老大人,胸有城府,哪来的那么大脾气?有脾气的时候都是发给旁人睦的。一个个养尊处优,至于身体不堪到那种程度?但……只能这么说,有些规则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讲的。 官场上的潜规则随处可见,处处都是学问,门外汉对此却一无所知。任太守方才这番话,看似在质询三人究竟有无说谎,但他语气中稍稍转一转风向,执笔的书记和站衙的班头就已心中了然了。 于是,堂威喊了起来,书记笔下一转,记述的东西也就有所倾向了。笔尖儿上的东西,同样一件事,不同的描述,给人的印象就是大不相同的,所谓杀人不见血,不过如是。 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人都有些发慌,他们一直都是庞妈妈的人,这时庞妈妈否定了他们的供词,任太守这边又是一套貌似公允的问询之言,并没有诱导他们坚持的意思,他们真有些张皇失措了。 庞妈妈见心腹们还没领悟自己的意思,可真的怒了,她冲着荆言三人戟指大骂道:“你们三个啖狗屎的市井奴,啖狗屎的痴汉,啖狗屎的贼獠、啖狗屎的鼠辈,蠢昧无知,真真的只当去啖狗屎……” 任怨听她一口一个“屎”,心里真是腻味的不行,他把惊堂木抓在手中,下意识地想要拍下去,可心中一转念,却又强忍着放下了。 庞妈妈和荆言三人都是证人,原本其中一方不应该对另一方如此言语,最起码这也算是咆哮公堂,可以马上禁止的。但任太守先前一番言语,显然是有所倾向了,执笔书记和站班的班头儿便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李鱼见此模样,隐隐感觉到事态似乎已经在向自己一方倾转了。旁观者清,堂外观审的人中,许多人看的更是清楚。有些特别有眼力件儿的人,已经悄悄撤身走了。 不用看了,被告一方背后站着武都督,原告一方背后本来是站着任太守的。可任太守现在分明是转了风向,把他们给卖了。还用等结果么?早点回去向自家主人报讯吧。 小华姑到底是生在官宦人家的小姐,耳濡目染,经多见广,看到这里,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似的,忍不住笑嘻嘻地一扯纥干承基的衣袖,小声道:“喂!小基基,我们鱼哥哥要赢了诶。” “我们什么呀,谁的鱼哥哥啊!臭鱼干还差不多!”纥干承基向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转眼瞧她笑靥如花,无比可爱的模样,纥干承基忽然想起当初想要以她的人头做为投奔武士彟的契机,忽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得手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纥干承基也不例外,华姑这小丫头天真烂漫,慧黠伶俐,接触的多了,谁都会不自觉地便喜欢了她,纥干承基虽然还在算计华姑的老爹,但哪里还舍得对她动杀机。 华姑见他翻白眼儿,不禁掩口笑道:“哇诶!连翻白眼儿都这么好看,难怪我姐姐喜欢你哩。” 她这声音虽小,正看向大堂的纥干承基却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中。武顺儿喜欢我?唔……,有眼光!那姑娘倒是十分的美貌,不过我纥干承基是何等英雄人物,做我妻室的话,她还差着些。 “嗯……,待我来日夺了兵权,便奇袭长安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李世民人头,夺他宝座。若不成功,便退守剑南道,吞并整个巴蜀。自立为帝。到时候,武顺儿这等美貌女子,倒也可以填塞后宫,为我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封她个贵妃也就是了。 至于皇后嘛,我纥干承基的皇后,必须得是那种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女子才行,品行也得是上上之选。比如……杨千叶。李世民有观音婢为妻,我有杨千叶相伴,才不会输给他!” 纥干承基并不好女色,唯一热衷的就是权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观念始终贯穿了他的人生,所以每有想法,也都是从他最在乎的角度出发。杨千叶的智慧、武功、色相均为上上之选,出身又是前朝公主,高贵无比,在他看来,当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纥干承基这里畅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大堂上,荆言、李扬、白乾三个人被庞妈妈一通臭骂,狗血淋头,却是突然“福至心灵”了。要知道,他们三个跟在庞妈妈身边至少也有十个年头了,对庞妈妈熟悉的很。 庞妈妈这一通骂,其实也是大有玄机,他们几个人当然听得出来。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欢场上又何尝不是呢。三人一听,就从庞妈妈看似大骂的话中品咂出了许多滋味。 庞妈妈骂完,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喝道:“大老爷当面,你们还不从实招供!” 三个人对视一眼,马上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大老爷恕罪,小的们是……小的们是收了苏良生的好处,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胡言乱语,做了伪证,小的们知罪了,求大老爷开恩呐。” 苏良生傻了,错愕地上前一步,指着他们道:“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良生只上前一步,才说出半句话,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给扑到在地,班头儿抢步跟上,向他大声喝道:“公堂之上,安敢行凶!” 班头儿说着,从腰间抽出一块板子,“啪、啪”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抽下去,苏良生都没感觉到疼,因为他整个脸庞马上就木了,两颊立时赤肿膨胀起来,吱吱唔唔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只是想质问荆言三人为何改口,何曾想过要在公堂之上行凶。却没想到被人给误会了,苏良生吱吱唔唔地只想解释,偏偏舌头伤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急得他满眼惶急之色。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那班头儿和衙役哪有那么快的反应,实际上在他上前一步前,那班头儿就已经呶嘴向两个衙役示意了,就算他刚才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那班头儿还是会高喊一声“公堂之上,安敢行凶”,然后一巴掌扇落他的满口牙齿。 班头儿“啪啪”地两板子扇得苏良生不能说话,这才大声骂道:“小婢养的小龟子儿,大老爷面前,你居然如此放肆,给我把他绑了!” 班头儿说着,伸手假装协助两个衙役按他肩膀,以便衙役腾出手来绑人,趁着身子伏低的一刹那,在苏良生耳边急急说道:“情形有变,大老爷另有主张。你莫作声,钱,短不了你的。” 苏良生也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被班头儿这样一说,登时就停止了挣扎,老老实实叫人绑了起来。 书记官运笔如飞,将荆言三人改口的供词飞快地写就,叫三人上前签字画押。 任太守端坐于上,依旧一脸的正大光明,居然还把“张飞居”的三管事杨东斌也唤了来,煞有其事地再做询问。 杨东斌一上公堂,见苏良生脸肿如猪头,荆言三人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就晓得事情有变。而且他又是庞妈妈的相好儿,对庞妈妈的暗示领悟的比谁更快,所以马上就改了口。 一切果然如华姑的先见之明,案子异常顺利地反转了。待一干人等的供词写罢,书记官离开书案,来到苏良生面前,把讯案笔录往他面前一递,喝道:“你看清楚,果是如此的话,速速画押。” 苏良生不识字,瞪大一双狗眼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斜眼看了看一旁的班头儿,班头儿向他轻轻点头,苏良生便转过身去,伸出大拇指,书记将印盒递上,让他在印盒里按了按,又将笔录凑了上去。 苏良生小心翼翼地按了手印,转过身来,呲着满嘴的血,向任怨谗媚讨好地一笑。任怨厌恶地挥了挥手,道:“苏良生伙同他人,贿买良家女子,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先打他二十大板,再押入大牢,定行判罚!拖下去!往死里打!” 两个衙役立即一拧苏良生已被反绑的双手,想把他拖下去。苏良生一听打板子,登时慌张地挣扎起来,班头儿在他耳边轻声地道:“莫要慌,做样子的。” 苏良生一听,马上放下心来,便毫不反抗地被人像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殊不知,任太守这句话,又是一个潜规则。 第103章 任老爷的后手 ,“朝死里打”,那就是真往死里打啊,打不死你,也得把你打个生活不能自理。“往狠里打”,那就是要严刑逼供了。要是说“着力地打”,那就是表示:我跟他没什么交情,也没捞过他什么好处,你们随心情吧。 如果任太守说“用心打”,那你就真得要用点心了,可别真给他打残了、打成重伤了。因为这个犯人,一定是走了门路,需要关照的。 苏良生浑浑噩噩,对这其中的门道全然不知,被人拖下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被人塞了一团破布在他的嘴里,等他发现被人褪了裤子,摁在行刑凳上的时候,再想呼叫喊冤也是不可能了。 要说这衙役打板子,也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心情好的时候打你就轻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你泄愤。犯人的皮相好赖也有“减刑”或“加刑”的效果,长得顺眼的,行刑人多少就会手下留情。 当然,这顺眼,不一定指的是人的第一张脸,也可以是人的第二张“脸”。清朝时候,郑板桥为官时就曾感慨过,衙役们对犯人打板子的时候,他心中的感受。 “夫堆雪之臀,肥鹅之股,为全身最佳最美之处,我见犹怜,此心何忍!今因犯法之故,以最佳最美最可怜之地位,迎受此无情之毛竹大板,焚琴煮鹤,如何惨怛?见此而不动心怜惜者,木石人也。” (咦?板桥先生,真是关关的同道中人也。不过,我是直男,绝对直撅撅的直男,此之共鸣仅限于对异性的第二张脸,特此声明则个。) 这一来苏良生又吃了亏,臀部松垮,还有黑斑,那衙役一看就觉得无比厌憎,当下就把大板子抡起来,狞笑一声,“噗”地一板子就拍了下去,登时拍了个花儿就是这么地红。 他这一板子打得那叫一个实诚,苏良生跟鸭子似的猛地一抻脖子,一凸眼睛,声都没出,就往刑凳上一瘫,这一板子,直接把他拍晕了。 行刑的衙役打板子的功夫,人家也是专门练过的,行刑高手如果把一块豆腐摆在刑凳上,抡起板子拍下去,里头的豆腐全烂了,外面依旧可以是整整方方的一块。 这种阴劲儿最是可怖,因为它对人的伤害才是最狠的。所以苏良生挨这一板子听声音似乎不狠,可他的五腑六脏在那一刹那都受了震伤。那衙役一拍子拍下去,便向一退,另一个衙役的大板又拍了下来。 这一板子的位置,大概是他“不小心”拍偏了,位置已经移向苏良生的后腰…… 公堂上,任怨威仪端坐,一脸正气,斥责庞妈妈等人道:“尔等受钱财诱惑,拐骗良家女子,同样是罪无可恕。念尔等尚有悔改之意,公堂之上,能主动坦白,本官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判处尔等罚金各一百吊,各打十板。主犯庞氏,流配三千里!” 任怨判了庞妈妈一个流配之刑,却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执行,如果武士彟以庞妈妈还涉及行刺案为由,拒不交人,他也没办法。他只盼自己现在这样主动服软,能让武士彟收手,对他不要赶尽杀绝。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武士彟若不留情,那他也就豁出去了,死也得咬武士彟一块肉下来。如果武士彟肯放手,只剩下柳下挥一个人,就好对付多了。 李鱼站在大堂上,见案子审得如此顺利,他这个状纸就递了一张凭据,根本就没机会展现他的辩论能力,事情就完美解决了,也不禁心中欢喜。他回头一望,华姑正站在堂外,向他扮了个鬼脸儿,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李鱼虽然扭着头,唇角的笑纹还是被任怨看到了,任怨暗暗冷笑一声,心道:“武士彟那老匹夫咄咄逼人,我就暂且向他低低头。却不代表我就放过了你这个小贱人,你以为老夫拿你也没有办法么?哼!姜,还是老的辣!小子,学着点儿!” 任怨想到这里,清咳了一声,把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朗声喝道:“案情已然大白于天下,吉祥归属一案,现在本官宣判:庞氏伙同他人,诱骗吉祥姑娘卖身,并非吉祥本愿,故而,文书无效,即刻作废!吉祥,依旧是妙家的女儿,判归其家,好生度日吧!” 李鱼听到这里,心中蓦然一惊,他急忙扭头看向任怨,任怨微笑地看着他,笑里藏刀,怨毒深深,一字一句地道:“来啊,宣妙策上堂,着其领回女儿,一、家、团、聚!” 李鱼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吉祥不必再被人买来买去,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回家,也不过就是生活环境惨了点,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娃儿,也没什么。李鱼原本不必如此担心,但任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还要马上派人叫妙策来执行? 这其中就必然大有缘由了,不问可知,任怨是打算利用妙策,整治吉祥,因为他也清楚,整得吉祥苦不堪言,就达到了报复李鱼的目的。本来,同一人之父商议,整治他的亲生女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妙策那人也配称人父?所以,这事也就有了实行的可能。 “怎么办?” 李鱼脑中急急思索,可仓促之间哪有主意好想。要知道,这是礼法社会,最重孝道啊,人家的生身父亲要把女儿接回去,谁能阻拦?凭什么阻拦?船老大刘云涛可是骂了祖父一句话,就判了斩刑的。 大堂上鸦雀无声,堂外众人也傻了眼,华姑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了。纥干承基瞪着任怨那张胖脸,开始琢磨从这厮身上,能熬出几两灯油。李伯皓和李仲轩也有些恼了。 李伯皓道:“这厮太也无耻,咱们该跟大伯父说说,这种人也配为官?” 唐初时候,世家的力量还是极其庞大的,他们名门世家的家主虽不入仕作官,可是对朝廷的影响力却非同小可。只不过,一家之主考虑的肯定是自家的利益,会不会动用那么多的资源和人脉,去扳倒一个并无恩怨的太守,这事儿未必就如李伯皓所想乐观。 李仲轩正想答话,堂外观望的人群中,墨白焰已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了。他本答应杨千叶要等吉祥的案子判明白了再动手,所以才拖到现在,现在任怨又给李鱼出了一个难题,这案子等于还没结束。 可是,他没法再等了。 堂外观审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再捱下去,他担心自己目标太大,就不好动手了,毕竟杀李鱼机会多多,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可若是败露了身份,那后果就严重了,会影响公主殿下今后的大计。 所以,墨白焰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动手。 今晨出来,他带了三枚暗器,俱都是浸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 要知道,暗器易得,剧毒却不易得,尤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有价无市,不好弄到啊。墨总管也就是因为是隋宫旧人,所以手里才有点存货,可也是用一点,少一点。 因此,今晨出来,尽管想着要以防失手,他也只制作了三枚。在他想来,失手一次或有可能,三次的话怎么也够了。这针细如牛毛,肉眼难辨,李毒若是中了毒针都不会察觉,等他发觉不妙的时候,也就一命呜呼了。 墨白焰盯着李鱼的背影,右手一甩,一枚毒针从人缝间就向李鱼的后背射去! 第104章 蝌蚪忽安在,蛙声嚎有余 ,墨白焰甩手射出一枚毒针,就在毒针离手的刹那,一个公鸭嗓子陡然叫了起来:“荆王爷驾到!” 堂上众人一惊,纷纷转身或抬头望来。 荆王一身便袍,在侍卫们的拱卫下,大剌剌地进了公堂大院儿,一脸疑惑地看了看那些枪一般挺拔地站在那儿的士兵,嘟囔道:“这他娘的究竟是太守府还是都督府,怎么这么多兵?” 墨白焰也是下意识地扭头向外一瞧,就只这一看再一回头,更发现堂上站着的原告状师李鱼和被告证人庞妈妈、荆言、李扬、白乾、杨东斌五人的位置都有变化。 他们本就是站在大堂上的,离得又不远,扭身探看,脚下微微一动,这位置就变了。墨白焰那毒针细如牛毛,虽然轻,所以射速不快,但是恰也因为太细了,所以一旦离手,连射出毒针的人都未必看得清它的飞行轨迹。 这种情况下,墨白焰又分了一下神,再扭回头时,已经根本不清楚那毒针究竟射中了谁。 墨白焰不确定射中了李鱼没有,为了公主殿下的清白,一根毒针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所以毫不犹豫地又摸出一根,根本不等出结果,立即又是一针出手,“先补一刀”再说。 结果,这一回他手腕一甩,那针还没离手呢,肩膀就被人推了一把,同时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道:“让开让开,无知草民,王爷面前,也不知回避!” 荆王素来嚣张跋扈,他手下的人也是嚣张的很,在京里时他们或许还有些收敛,毕竟京里达官贵人太多,王爷也不敢为所欲为,可是到了这地方上,他们打心眼儿里就觉得高人一等,哪里还把旁人看在眼里。 以墨白焰的武功,下盘何等沉稳,岂是旁人随手一推就能撼动的,但受人这一推,手上的准头却难免会受到影响,这根针飞出去,他又不知道射中谁了。 墨总管还从未遇到这种情况,登时一脑门的黑线。那几个荆王的亲随把堂前的看客们左右一推,辟出一条道路来,也不理会堂上任太守正在问案,荆王殿下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任太守一见是荆王到了,慌忙离案而起,向他长揖道:“哎呀王爷,您来了怎也不传报一声,下官好出府相迎啊!” 荆王很随意地摆摆手道:“不必讲那些繁文褥节,嗯……你堂堂太守,是什么大案,须得你亲自来审?还需要多久啊?” 任怨陪笑道:“岂敢劳王爷久候,下官刚刚审理完毕!” 荆王一听眉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 他刚说到这儿,庞妈妈两眼一翻白,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一砸,撞向他的怀抱。 荆王虽是上了大堂,身边也有几个一等一的高手侍卫跟着,可这些高手侍卫也不曾想到庞妈妈会奇袭荆王爷,他们的动作只慢了半拍,庞妈妈就直挺挺地砸到了荆王的身上。 荆王乃是练武之人,又正当青壮,本来不可能被庞妈妈压爬下,可是庞妈妈倒过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荆王爷锦衣玉食的一个王爷,实在不曾见过这种场面,竟然被她的模样给吓着了。 结果……,“卟嗵”一声,荆王不见了,整个人被圆滚滚的庞妈妈给压在了身下。 众侍卫惊慌地扑上去,伸手就抓庞妈妈。李鱼站在一旁看呆了,这时站在他左手边的荆言突然中了邪似的猛地一挺,脸色迅速变得铁青,也是满嘴白沫儿,咿唔两声,猛地向他倒过去。 李鱼吓了一跳,急忙向后一退,荆言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伸手颤抖地抓了抓李鱼的靴尖,身子一挺,便寂然不动了。 接连两桩变故,堂上登时大乱。 墨白焰早把第三枚毒针取在手上了,可荆王上堂,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侍卫,一个个晃着膀子耀武扬威的,身形虽然只是左右微微摇晃,却恰恰挡住了李鱼,缝隙稍纵即逝,他只剩一枚毒针,实在不敢轻易出手。 此时,庞妈妈和荆言两人先后毒发,顷刻毙命,众侍卫抢过去要救荆王,倒是把李鱼露了出来,墨白焰大喜,第三枚毒针,立即出手! “卟嗵!” 李鱼像练蛤蟆功似的,结结实实地四脚着地,趴到了地上,脑袋一扬,便叫了起来:“有刺客,快拿人呐!” 如果只是庞妈妈一人倒下,看她症状,没准李鱼还以为是羊癫疯呢,可荆言也是同样的症状,李鱼哪还能想不到是着了他人暗算。 他也不晓得是有人针对庞妈妈这伙人,还是误中副车,依照现代人躲避枪弹的常规动作,下意识地就趴到了地上,而且大声示起警来。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刚把直挺挺的庞妈妈翻过来丢到一边,正要把荆王爷扶起来,一听李鱼大叫,几个侍卫不约而同地松手、矮身、拔剑、转身戒备。刚被他们扶到一半的荆王爷“卟嗵”一声又倒在了地上。 李鱼四肢着地,抻着脖子左顾右盼,跟一只蹲在荷叶上的青蛙似的,可仓促之间哪里能够发现什么刺客。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把小华姑夹在中间,用身体护住,拔出佩剑紧张地四顾。 纥干承基也是脸上变色,长刀出鞘,踞守于大门另一侧。 这等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他一个军旅中的悍将何曾见过,纵然胆大如他,也是心惊肉跳。他不怕与人厮杀,就怕这种连对手都不知道藏在哪里,手段更是防不胜防的刺客。 门口看客们眼见庞妈妈仰面倒在地上,满嘴白沫儿,两眼瞪得大大的,一张胖脸乌青色,登时惊叫起来。再见荆言也随之毙命,就像大堂上发生了瘟疫似的,发一声喊,“呼啦”一下,转身就逃。 墨白焰第三枚毒针已经出手,眼见如此一幕,根本来不及多想,急忙抬手,以袖掩头,跟着大叫道:“有刺客,杀了人啦!”脚下片刻不停,跟着那班各衙各府派来扮作看客的耳目一起向外逃去。 李鱼紧张地四下观瞧,“看客们”正往外逃,大堂上的衙役们端着水火棍,战战兢兢地护在任怨任大老爷前面,院子里那些官兵一个个按着兵器,同样是疑神疑鬼的一副模样。 李鱼突然醒悟过来,猛地弹身而起,道:“哎呀!糟了!刺客一定就混在那些看客当中,快把他们抓回来!” 荆王一听这话,认为已经安全了,登时愤怒地站了起来,大声咆哮道:“何人大胆,竟敢行刺本王!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原本缩头躲在衙役背后的任太守也急忙跳出来表忠心,急急抢到荆王旁边,一脸关切地道:“王爷,您没事儿吧?” 任太守话犹未了,那个原本提笔在一旁笔录的书记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书案上,将墨盒震得跳起,倒扣在他脸上,墨汁洒了一脸。 李元则怪叫一声:“刺客还在!” 李元则也不用人教,立即迅速地再度趴向地面,待他趴下,就见任太守已经四肢着地,稳稳地趴在那儿,正仰脸儿看他,不禁唬了一跳:“本王一个练过武艺的年轻人,还不及这老家伙痴肥笨拙的身子敏捷!” 这一回,不只任太守、荆王爷和李鱼,就连那些衙役差官们,眼见书记惨死,也都弃了水火棍,一个个学着老爷们的模样趴了一地。太守府的大堂上,仿佛爬满了一群癞蛤蟆。 混在“看客”中间向外逃的墨白焰远远回头一看,情知又未得手,不禁心中恨恨,但转念一想,突然一股寒意又袭上心头,脚下步伐变得更快了。 李鱼以极难看的姿势趴在一群癞蛤蟆中间,不以为耻,反而向华姑拼命地招手:“华姑,趴下!快趴下!危险啊!” 华姑紧紧扯着李伯皓和李仲轩的衣襟,撇嘴道:“人家才不要,那样子好难看呀!” 众人趴在大堂上,四肢屈起,随时准备跃身避险,脑袋左顾右盼,寻找刺客藏身之地,其形其状,当真似蛙儿一群。 他们苦苦捱了一盏茶功夫,荆王殿下才省起来招呼院子里那些官兵上前保护,这才免了继续趴在地上学青蛙之苦。 墨白焰趁着混乱匆匆离开太守府,穿街走巷,以防有人追踪。待他回到都督府时,已然将伪装尽数除去。 墨白焰回到客舍独院儿,杨千叶一脸怔忡地正望着池塘中半枯的荷叶发怔。 墨白焰急急走过去,对杨千叶微微欠身,道:“殿下,老奴回来了!” 杨千叶听到他的声音,肩头倏地绷紧了。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望着那半枯的荷叶,幽幽一叹,道:“墨师辛苦了!” 杨千叶头都没回,沉默地向前走开,脚下显得异常沉重。 墨白焰急步追了上去:“殿下!李鱼没有死!” 杨千叶一阵风儿似的转过来,双眼发亮:“你……你说什么?” 墨白焰紧张地四下看看,对杨千叶道:“殿下!李鱼此人,不能杀!不可杀!杀不得呀!” 杨千叶呆住了:“哈?” 墨白焰眼中露出一抹莫名的敬畏:“殿下,老奴敢保证,那李鱼绝对没有察觉到老奴的杀意!可是,老奴三枚见血封喉的毒针,全都被他阴差阳错地避了过去!绝不可能的事,它却发生了。这是什么?这是天意呀!” 杨千叶:“哈?” 墨白焰顿足道:“殿下,你还不明白么?此人有大气运加身,乃上天庇佑之人。如今想来,他小小年纪,便学得一身神通!没准儿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说不定。 殿下,您思谋复国,正需得天之助!又怎可做出触怒上天之事?此等人,能交好就交好,不能交好就敬而远之,不宜得罪啊!虽然,他曾无礼于殿下,但……还请殿下忍辱负重哇!” 杨千叶脸上的神气变得无比古怪,她嘴角牵动了两下,轻轻点头道:“既如此,那……那我就忍辱负重吧!” 墨白焰又是惭愧又是感动,道:“殿下深明大义,真是我大隋之福啊!” 第105章 意外之外 ,荆王把那一旅之师的大头兵唤进来,堂内堂外,上上下下全都翻遍了,又团团护住了他,这才敢站起来,没好气地道:“本王怎地遇到了这样的事?不是说武都督治下已经太平了吗?匪患依旧横行嘛!” 任太守趁机低声进谗言道:“武士彟这是报喜不报忧罢了,王爷您可得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 正耳语着,堂下人拖着苏良生进了大厅。 苏良生之前挨了十六板子,未等打完就闹出了刺客事件,那些执刑的衙役哗啦一下散去,都躲了起来,丢下他一个人绑在刑凳上捱着,直到风平浪静,这才回来,草草打完剩下的四板,把他从刑凳上解了下来。 苏良生嘴里依旧被塞着一团破布,二目圆睁,后股糜烂,痛苦不堪。两个衙役架着他,在一个班头儿的引领下来到任怨面前,那班头儿点头哈腰地道:“老爷,此人已行刑完毙,您看该如何处置?” 任怨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且押入大牢,没看本官正忙着吗?” 二人说话间,苏良生舌头用力.一是唤那妙策上堂,原来却只是为了留住自己。李鱼心中一急,转身就往外走。 李仲轩和李伯皓还护着华姑站在那儿,衙役与任怨的一番对答也听在了他们耳中,当然明白李鱼为何着急,马上就跟了上去。 任怨望着李鱼的背影阴阴一笑,心中暗笑:“老夫早已做了排,你现在回去,为时已晚啦!跟我斗,嘿嘿,小子,你还嫩着点儿!” 纥干承基转身之际,上下瞟他两眼,暗暗啐了一口:“待老子起兵造反之际,就拿你这老贼祭旗,也算替天行道了!” 任怨只管扶着荆王往后堂走。荆王是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被他搀着,倒似儿子搀着自家老太爷一般。 李元则脸上血迹渐干,绷紧了面皮颇不舒服,忍不住抱怨道:“本王兴冲冲而来,怎么竟会遇上这样的晦气事,真是……,你可得给本王压压惊啊!” 任怨赶紧道:“是是是!待净面洗漱之后,下官备一席美酒,给王爷压惊。” 荆王捂着心口道:“美酒?暖胃不暖心呐!还是叫个可意儿的姑娘来,安慰安慰本王吧!” ************ 都督府客舍里,杨千叶缓步行于林中。原本只觉秋荷半枯,秋叶半凋,一片萧索。这时却觉秋水也清,秋宇也澄,风清气爽,心旷神怡,走起路来都轻快了许多。 墨白焰看在眼里,老怀大慰。从小到大,对殿下的苦心培养真是没白费啊,墨白焰不由得欠身赞道:“老奴本还担心殿下不悦,今见公主,云淡风轻,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巾帼不让须眉呀!” “啊?哦!” 听他一说,杨千叶才发觉自己欢喜得有点没有缘由,不禁有些尴尬地道:“这个……做大事不拘小节,理应如此!” 墨白焰听了更觉欣慰,道:“殿下说的是!啊!对了,老奴今日在太守府堂上听审……” 墨白焰皱了皱眉:“意外听到观审者中有人耳语一件事情!” 杨千叶随手摘下一片黄叶,在指尖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墨白焰道:“那两人耳语的声音虽然轻,但老奴却听得很清楚。他们说……,武士彟今年任期一满,就要迁转他地为官了!” “什么?” 杨千叶吃了一惊,娇躯一转,一阵风儿似的转过身来,此番惊容与方才听他讲李鱼未死,却是另外一种心境了:“你说什么,武士彟要迁转他地为官?” 她好不容易才混进武府,如今刚刚在幕府中崭露头角,还不曾掌握兵符令箭,纥干承基在军中也尚未打开局面,只剩个把月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有什么作为的。一旦武士彟迁转他地,他们还有什么搞头? 第106章 吉祥之誓 ,杨千叶千算万算,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过武士彟在利州混得好端端的,竟会突然要被朝廷调走,哪怕再多给她一年时间也好啊。这可怎么办? 杨千叶一时方寸大乱,她扼腕苦思良久,忽地停住身子,对墨白焰道:“你找机会告诉纥干承基,明日酉时一刻,我们在后山相会,商量要事!” 杨千叶咬了咬嘴唇,又道:“明日,我会去向武士彟问个明白,若是他果真要迁转他地为官,我们就得赶紧商量个办法出来了!” 墨白焰顿首道:“老奴遵命!” 这时候,妙策带着老婆余氏,在七八个看热闹的乡民簇拥下,来到了都督府前。 妙策此前虽已收受了任怨的好处,情知有任太守撑腰,可是到了都督府门前,依旧不敢放肆地闯入,只是对那守门的小丁道:“老朽妙策,劳烦军爷,叫我女儿吉祥出来!” 妙策向他亮了亮手中太守签押的公文,陪笑道:“小女吉祥,原受奸人陷害,误卖于‘张飞居’,幸亏太守大老爷公道,如今已经判了那卖身文书无效,小老儿是来领女儿回家的。” 李鱼为吉祥打官司、武都督背后撑腰的事儿,都督府上下都是清楚的。此刻一听吉祥姑娘的父亲来领女儿,还有官府的判决,那小丁也不知道事态究竟是怎么发展的,对他倒还客气。 那小丁向他扬扬手道:“好!你且等着!”便对其他守门士兵说了一声,向府中走去。 吉祥正在客舍苦苦等待李鱼的消息,守门戍卒小丁赶来,客气地向她招呼道:“吉祥姑娘,恭喜、恭喜呀!你的案子已经判了,你与‘张飞居’的那份卖身契已经被太守老爷给废了,令尊老大人已经到了府前,要接你回家呢!” 吉祥听到前半段,脸上不由自主地溢满了笑容,待听到后半句,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潘娇娇正陪吉祥聊天开导她,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呆住了。小丁不知就里,瞧她一脸错愕,只当她是过于欢喜,便侧了身,肃手道:“姑娘,请吧!” “不!我不去!我不去……”吉祥突然反应过来,惊慌地退了两步,求助似地抓住吉祥的手臂,央求地道:“大娘,我该怎么办?” 潘娇娇拍拍她手臂,安慰道:“吉祥,你莫慌。” 潘娇娇转向小丁,问道:“我家李鱼可回来了?” 小丁对这个泼辣的潘大娘有些畏惧,忙道:“没见你家小神仙呢,只有吉祥姑娘的爹娘还有七八个邻居,在府外等着。” 吉祥抓着潘娇娇的手道:“大娘,怎么办……” 潘娇娇想了想,咬牙道:“走!咱们去看看!” 吉祥没敢动弹,潘娇娇安慰道:“不管他们做了些什么,旁人眼里,总是你的父母,如果你不出去,任由他们等在外面,还不被人戳你的脊梁骨?别怕,这里可是总督府,他们不敢强抢你回去的。走,大娘陪你去!” 吉祥虽然畏惧去见她那无良的父母,可潘大娘说的都在情理之中。妙家那点事儿,旁人未必清楚。跟不跟父亲回家是一回事儿,如果见都不见,让父亲和大腹便便的继母戳在府门外,恐怕真要被利州人的唾沫星子给活活淹死了。 府门外,袁天罡悠哉悠哉地一个人刚踱回来。他只隐约算出那件异宝有什么用处,却不可能清楚地知道它的来历以及具体运作之法。 毕竟,他是个古人,也受到时代的诸多局限。 他能通过玄奥的占卜之术洞悉许多天机,却未必明白它的实质。所以,他能算出那异宝来自天外,却不明白什么叫外星来客,只能归于神仙之流。他知道那异宝具有预知未来甚至改变未来的作用,却不知道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运作。 所以,他也就不知道那异宝一旦发生作用,除了它的持有人,所有人的经历与记忆都会回档,即便有人见证过那异宝,一旦回档,记忆也被抹杀了,根本说不出来。 袁天罡大街小巷地溜达了半天,也没查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近日利州有个小神仙突然成名,不过又听说他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徒弟。 袁天罡与苏有道虽素昧平生,却闻名已久,晓得那也是个真有大本事的人,既是他的徒弟,该与异宝无关了,所以等于是出去半天,一无所获。 不过他也不急,袁天罡是修道之人,讲究缘法,讲究顺其自然。缘到自然来,急也没用,所以溜溜达达的就回了府。一到府前,就见一个中年汉子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站在那里,后边还跟着七八个乡民。 闲极无聊的袁大师胸中那团八卦火登时再度熊熊燃烧起来,便也不急着进府,只往旁边一站,双手往袖中一拢,看起了热闹。 吉祥被潘大娘带出了府门,妙策一看,立即满脸慈祥地迎了上去,激动地唤道:“女儿,我的乖女儿!” 妙策张开双臂就要抱上去,看他亲情流露的样子,吉祥不禁恍惚了一下,若不是那日偶遇,亲眼看到了父亲的无情,她都要信以为真了。 潘娇娇一伸手,拦在了妙策的前面,瞪起眼睛道:“姓妙的,你要干吗?” 妙策现在还租住着潘娇娇的房子,虽说他刚刚收了任太守一大笔钱,另找住处也不为难,但是对房东终究还是比较客气的,忙亮出文书,喜形于色地道:“潘大娘,你瞧!太守老爷判了‘张飞居’的卖身文书无效,我家吉祥重获自由了。” 潘娇娇道:“老娘又不识字,哪知道上边写了些什么?” 潘娇娇把那文书拨拉到一边,道:“姓妙的,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我可得替吉祥说句话!当初你要把女儿嫁给一个能做她爹的眇目人,就为图人家那点儿聘礼,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再后来,‘张飞居’拿了卖身文书来,吉祥可是说了,她是被人诳骗签下的文书,你这当爹的可有为女儿出过面,打过一场官司?现如今,是我儿子替吉祥撑腰,替她打的官司。这案子扳过来了,你过来领女儿了,领女儿回去做什么?再卖给旁人赚一笔昧良心的钱么?” 妙策被潘娇娇说的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余氏一见自己男人哑口无言,登时跳了出来,叉腰道:“潘大娘,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卖女儿?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天经地义啊!闺女是我们妙家的闺女,白纸红字断得清楚,吉祥是我男人的亲生女儿,当爹的要把女儿带回家,谁能不让?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些旁观的邻居多少知道点吉祥受父母虐待的情况,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却不清楚,反正亲娘死的早,家境又穷困,继母更偏袒自己亲生女儿多些,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今吉祥要不要跟妙策走,那可是涉及人伦大理的事儿,没有人愿意出现父母权威尽丧、儿女不孝不从的情况,当然是站在余氏一边了,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劝道:“潘大娘,人家的家务事,咱们外人可不方便管的。” 另一人道:“是啊!潘大娘你要是怜惜吉祥姑娘,回头儿备了聘礼上潘家提亲去,娶回来做自家媳妇儿,想怎么疼就怎么疼,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妙大叔也管不得,现在干预可不合适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双方争执不下,旁观者交头接耳,当事人吉祥再次成了一件被人争夺的物品,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没有人问她喜不喜欢。吉祥一脸悲戚,孤苦地站在那儿,惹人生怜。 袁天罡站在一边,已经通过双方的争吵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袁天罡暗忖道:“这吉祥姑娘,忒也可怜。只是……,那妙策是她生身父亲,对她的终身确有决定之权,旁人如何干涉?” 袁天罡捏着下巴,突发奇想:“嗯,这吉祥若是出家,那就由不得父母做主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嘛!我要不要扮一回道士,收她做女弟子呢?等风平浪静了,再让她还俗,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去,岂不是好?” 袁天罡想到这里,心潮忽起波澜,隐隐感应到,似乎在未来的时空里,就有人用过类似的法子,帮过一个深陷苦恼之中的多情女子。 袁天罡心中一动,就想掐算未来,但是一想到占卜天机必定要付出代价,知道未来有什么人用过同样的法子,与他而言其实也无甚用处,便硬生生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氏听到街坊们提起提亲,心中暗想:“提亲?怎么可能!我们可是收了任太老爷的钱,答应一切听他安排了。这可答应不得。” 余氏心中一急,登时便道:“提亲?我们妙家可不敢高攀!吉祥要嫁谁,我们当家的早就有了主意,可轮不到外人指手划脚。” 潘娇娇一听急了,上前一指余氏,道:“好哇你,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没怀好心眼儿,吉祥要是跟你们回去,还不被你们啃得碴儿都不剩?” 潘娇娇指尖将触未触,也就沾到余氏一点衣服边儿,可余氏却向后一退,双膝一弯,待快挨到地面了,才一下子坐下去,大呼小叫道:“哎哟!打人啦!打人啦!可怜我身怀六甲,这要是孩子没了,我跟你拼命。” 妙策一门心思巴望着能生个儿子呢,女人这一叫,叫得他心惊肉跳,慌忙扑上去扶住,道:“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潘娇娇怒道:“我可没碰她啊,你们大家都看到啦,这女人要是讹诈,大家可得做个公道!” 这时候妙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父母到都督府来讨人,她当然也来了。只是一开始没有站到最前面。其实她心底里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一直嫉恨的很,恨她生得比自己还美,恨她就有小神仙如此怜爱,偏生自己百般巴结,就是入不了小神仙的法眼。 如今借着母亲的由头,妙龄扶住余氏,仰起头儿来,恨恨地瞪着潘娇娇道:“潘大娘,我们妙家的事儿,可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我姐姐生是妙家的人,死是妙家的鬼,官府已经有了公断,谁敢阻拦我爹娘带她回家?至于说我姐姐嫁予何人……” 妙龄冷笑一声,道:“我就直说了吧!我爹根本就没打算叫她嫁人。我们妙家家境不好,我娘马上又要生孩子,到时候如何养活?爹跟一位贵人谈好了,要把我姐姐卖去那位贵人家里做丫环,怎么着?我偏不藏着掖着,就说出了又怎样?这是我妙家的事,谁管得着?” 妙龄这句话一出口,嘈杂的现场顿时一片寂寞,鸦雀无声。原本争吵不休的、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的、旁观摇头的,俱都定在那儿,看向同一个方向。 妙龄心头一跳,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李鱼在狗头儿和陈飞扬两个人的陪伴下,已经走到人群外面。 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路,陈飞扬和狗头儿都停在了那里,李鱼独自一人,从人墙中间缓缓地走上前来。 正坐在地上撒泼的余氏让妙龄扶着,讪讪地站了起来。 妙策慌乱地回避了一下李鱼的目光,站到了余氏旁边。 潘娇娇欣喜而自豪地看着儿子,而李鱼的目光却定在了吉祥身上。 “李鱼哥哥……” 吉祥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扑上来一把抓住了李鱼的手,流泪道:“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不想再姓那个姓!李鱼哥哥,救我!” 李鱼深深地望着吉祥流泪的眼睛,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 吉祥的脸色登时变了,眼中露出一抹极度的恐惧,她呆呆地看着李鱼,生怕从他嘴里也听到抛弃她、放弃她的话,那她真的可以不用再活了。 李鱼低沉地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人力有时尽!” 吉祥听着,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妙策和余氏对视了一眼,却是满脸的惊喜:小神仙也要放手了么?听话听音儿,人力有时尽,尽人力而听天命哇! 小神仙分明是束手无策了啊! 李鱼轻轻吁了口气,又道:“不管你想怎么做,我依旧会和你站在一边!但,这个坑,你得自己爬出来!” 希冀的光重又在吉祥眸中燃起,她深深地望向李鱼,李鱼用不容质疑的目光向她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吉祥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转身就走。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吉祥去做什么,就连袁天罡站在一边,都有些发愣。他正按捺不住,想替吉祥掐算一下吉凶祸福,吉祥已经端着一盆水,从都督府的大门走了出来。 嘁嘁嚓嚓的交头接耳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站在石阶上的吉祥。 吉祥端着一盆水,站在石阶上,大声说道:“妙这个姓,永远不会再冠在奴的头上了!” 吉祥的目光从未如此的坚定、清晰。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李鱼的身上,忽然阳光般灿烂地一笑,将那一盆水,带着那盆,无比坚决地抛到了妙策的脚下,溅了他一身。 妙策一脸错愕地看向吉祥,吉祥深情地看着李鱼,掷地有声地道:“这辈子,我是他的人!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人!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泼出去的水,盆都不会再要!” 第107章 弄巧成拙 ,吉祥这番话一出口,都督府门前登时一片寂静。 偶然听丫环说起府前发生了事情,欲来一探究竟的杨千叶刚刚走到照壁旁,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也不禁停住了脚步,看着吉祥的背影,她的眸中倏然掠过一丝赞赏。 自己没有的、做不到的,就会羡慕能拥有的人、能做到的人。杨千叶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别看她锦衣玉食远胜吉祥,可她却做不到吉祥一般如此的洒脱。 其实吉祥身上背负的东西也不少,亲情、孝道……,可当这一切都离她而去,而她也终究舍得放下的时候,她就一身轻松了。这一刻她站在门前,独自面对所有人,所付出的勇气,不亚于一个战士,独立于要道,面对万马千军。 妙策暴怒,他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吉祥,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知廉耻,自轻自贱!” 吉祥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轻轻一笑,缓缓地道:“我以前,就是太自重了!” 妙龄也要气疯了,原本这个便宜姐姐在他们手中任由揉捏的时候,她并不觉得什么,这一刻,她终于要振翅飞去了,妙龄心中那隐藏的妒意也突然地爆发出来。 因为她知道,吉祥困在妙家,就算是一只金凤凰,也不如一只落翅的鸡,只能任由他们欺凌,只能任由他们安排任何不堪的结局。可她一旦离开,就追上不了,真的追不上了,从此只能仰望。 妙龄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嫉妒,指着吉祥尖声大叫:“你这是私奔,是要永世为婢的!” 吉祥看了看她,轻轻点点头:“我知道!我愿意!” 妙龄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余氏也不再坐在地上捶地号啕了,她抹了抹本就没掉的眼泪,站起来指着吉祥大声叫骂:“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婢!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孝不义,弃家私奔!大家可都听见了,她自己说要私奔的,私奔者为婢,可就算为婢,老娘也不答应,私奔者当场打死勿论,这是国法……” “当然!当然!余大娘,你说的对!” 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笑容可掬地架住了余氏的胳膊,笑眯眯地搀着她往妙策身边走:“不过,你别发怒嘛,你怎样没甚么,你肚子里的‘妙计’可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孩子啊!” 余氏莫名其妙地看着李鱼,李鱼搀着她的胳膊,走到妙策身边,就像老丈人在教堂里把闺女的手交给女婿,把她的手往妙策手里一放,托付似地拍了拍,转身走上了台阶,站到了吉祥身边。 吉祥本来就像一个决心一死、勇敢地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勇士,可李鱼走到她身边时,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乖乖站到了他的侧后方,就像一个小卒,终于见到了他的元帅。 李鱼向阶下站着的众人挥挥手,真跟检阅三军的大元帅似的:“各位,吉祥姑娘就在这里,想打死她的,现在,向前一步走!” 私奔者永世为婢,就算她男人自己愿意,也永世不可抬为妻子,甚至为妾都不行,只能是婢。这是明文载于律法之中的,为的是维护社会正常的婚姻制度和礼法。 同时,如果私奔者被当场抓获,是可以活活打死的,这也是合法的。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也得分分场合环境不是?李鱼站在石阶上这么一说,吃瓜群众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向前一步走?你开什么玩笑,这是都督府啊!大门两边原本一个执戟长,四个枪士,因为府前围了人,临时又增加了一倍,九个彪形大汉虎视耽耽地正看着我们呢。 我们只是闲得无聊的吃瓜群众,围观围观,找点茶余饭闲扯淡的话资而已。维护封建礼教、树立大唐风气这么重大的责任,还是不要交给我们了吧? 吃瓜群众一退,只剩下妙家三人站在那儿,既未进,也未退,进退维谷。 李鱼的笑容倏地一敛,声音也严肃起来:“吉祥姑娘,姿容模样,人品秉性,那是没得挑的!不信你买上四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街坊邻居的谁不翘起大拇哥儿夸?” 此时棉花在中原大地上还没有广泛种植,只有从西域进口了极少量的棉布, 又称为“白叠布”,珍贵而罕见,富有人家才能用,贫苦人家有的见都未必见过,也不知道李鱼在说什么,不过正因为不知道,所以觉得……很有道理! 李鱼道:“可如今,吉祥姑娘为什么宁愿背上不孝不义之名,也要与妙家脱离关系呢?内中缘由,一言难尽!大家有眼能看、有耳能听,真要有心,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吃瓜群众们是很容易被左右的,李鱼一番话,众人登时交头接耳起来。妙策一家三口能倚仗的唯有道义,如今道义也要站不住脚了,不禁有些发慌。 李鱼又道:“至于吉祥姑娘方才为奴为婢的一番话,只是气话罢了,作不得数。大家都是聪明人,只要想想,她宁愿为奴为婢,宁愿受人唾骂,也要这么做,就知道她是何等的无奈、何等的无辜了!” 李鱼替吉祥兜转这番话,其实是一番好意。既然身处这个大环境,就得遵守这个大环境的规则。如果坐实了她脱离妙家属于私奔,那她就真的一辈子无法抬头了。 李鱼是现代人,处于声讯传播发达的世界,就算自己还年轻,没有那么多的经历,却也是见多识广的,晓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不会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只凭一腔热血做事。 只要有勇气,就能改变整个世界,那是多二的哲学啊。个人是没办法同大环境抗衡的,你让李世民扮成披头士,跟大力哥一样说话试试,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得认为他得了精神病,马上就得把他绑起来换个皇帝当家。 李鱼固然敢做一些不计后果的大事,比如他假借神佛名义,灌了任太守一肚子粪汤。可是,任太守不是吉祥,吉祥是他所怜所爱之人,他做什么,就得考虑到她的未来。 说几句漂亮话,固然一时爽了,但那将是吉祥一辈子的心病。就算他看得开,也很难让吉祥释怀,吉祥可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观念难改。 就算他带着吉祥远走高飞,换一个无人知晓出身来历的地方生活,娶了她做妻子,吉祥自己心里也会始终认为,她是不合法的伪妻,会郁结成病的。 这是李鱼的一番好意,因为在乎,所以替她想得太多,但吉祥此时可是真的豁出去了,她从小到大的身份与处境,与奴婢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她是真的不在乎。 李鱼这番维护开脱的话,听在吉祥心理,却以为李鱼是有意撇清关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要知道,一旦坐实了私奔之名,那自贬身份的可不只是她,还有她的男人。 李鱼的前程也要不可避免地大受影响,出仕为官就不用想了,在上流社会也是要遭人鄙视的。她豁得出去,李鱼分明还有大好前程,人家豁得出去吗? 旁观者清,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袁天罡听了李鱼的话,见到吉祥的脸色,晓得两人心意都在对方身上,考虑的都是对方的得失,反而闹出了误会,不禁轻笑摇头。 李鱼自以为说的非常得体,全未看到身后吉祥的脸色,对众人继续道:“不过,吉祥离开妙家,是必然之举了!李某既然出了手,就得好人做到底!” 说到这里,李鱼语气顿了顿,回想一下,吉祥好像给他发过许多张“好人卡”了,如今缘分已定,下一回应该只会在身上叫他“好人儿”,不会再给他发“好人卡”了吧。 李鱼心思一荡,便又重回正题,道:“当日‘张飞居’诳买吉祥姑娘时,妙家唯恐惹祸上身,是妙家抛弃了吉祥,而不是吉祥背弃了妙家。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脸面找上门儿来?” 李鱼的目光定在了余氏身上,他清楚,妙家真正的主事人,是她,而不是她男人。李鱼淡淡地道:“回去吧!莫要惹是生非!‘张飞居’你们惹不起,我小神仙,你们更惹不起!” 余氏被他一看,心里发慌,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色厉内茬地道:“你……你莫要得意!吉祥判归妙家,可是太守任老爷的判词!我……我们妙家是不会罢休的!” 余氏摞下一句场面话,赶紧扯了扯妙策的衣袖,妙策恍然大悟,赶紧道:“对!我……我们妙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走!” 妙策扶着余氏,带着女儿,慌慌张张地离去。李鱼却只是淡淡一笑,对他们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 任太守固然下作,但是再闹下去就是耍无赖了,而且在吉祥宁愿为婢也要脱离妙家的声明之后,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任太守固然恨他入骨,却已不可能再就此事大做文章。 李鱼悠悠然转身,看向吉祥,吉祥敛衣盈盈下拜:“多谢小郎君百般维护!” 因为吃瓜群众们还在看着,李鱼忙只虚扶一把,笑道:“妙策不仁,枉为人父,我既见到,理应出手,何必言谢!” 袁天罡摇头道:“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无趣!无趣!”也不理会他们,径自登上石阶,就从他们旁边飘然而过,径回客舍了。 杨千叶站在另一侧照壁旁,也是暗暗摇头:“为奴为婢又怎样,你若此时大大方方地承诺一句‘收了她’,实比如此呵护,更让她暖心遂意。愚蠢!愚蠢!”杨千叶也拂袖去了。 人群中,只有护着华姑刚刚赶回来,饱受陇西李氏道义熏陶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翘起大拇哥儿,大声赞道:“此真义士也!” 纥干承基和小华姑乜了他们一眼,不约而同地道:“屁!” 第108章 我性拙且蠢 ,晚餐的时候,李鱼发现吉祥在有意地回避他,不禁暗暗好笑。 这丫头,当众表明了心迹后就害羞了呀。 不过,细想想也有道理。女孩子嘛,面皮总是薄了些,一旦和一个人定了终身,拜堂之前都不好意思再出双入对呢,何况他们如今这种情况。 于是,李鱼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追过去让吉祥更为难。于是,吉祥就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鱼哥哥是喜欢她的,但要他为了她而放弃事业前程,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吉祥的事儿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李鱼心怀大畅,原本这些天都有些心事,影响了食欲,今晚却吃得异常开心,结果吃得有些撑。 饭后,李鱼在院中溜达消食儿,纥干承基从一旁闪了出来。 纥干承基刚刚密唔过墨白焰,获悉明日后山相见的时间、地点,结果一转出来,就看到了李鱼。 李鱼扬起手,刚想打声招呼,纥干承基已经冷笑一声,道:“蠢!” 李鱼愕然:“谁?” 纥干承基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蠢,还不够蠢?” 李鱼奇道:“我蠢?我怎么啦?” 纥干承基摇头道:“一位姑娘家,宁肯背负着万人唾骂的私奔之名跟着你,图的是什么?只是你的一句承诺而已。可你说了什么?你伤了人家的心知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蠢?” 李鱼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夸张了吧,就你,还能明白人家女孩儿的心思?” 纥干承基怪笑两声,道:“你以为我只是个不懂情事的糙汉么?实话告诉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因生得俊俏,被邻家小娘子勾搭上床了。十四岁的时候, 我在一家胭脂水粉店做小二,就被女掌柜的勾搭上床了。十五岁的时候,我从军入伍,就被一个队正的娘子勾搭上床了……” 李鱼直了眼睛:“足下竟有如此丰厚的一本风流史?完全看不出来啊!” 纥干承基扬起下巴,傲然道:“大丈夫志在功业,男女房事,不过如此,久而久之,索然无味。” 李鱼点点头:“有道理!成基将军总是被年长于你的女子引诱,也不知是你采她,还是她采你,久而久之,难免生厌!” 纥干承基俊俏的一张脸庞登时阴沉下来,狠狠瞪他一眼,扬长而去。 李鱼对纥干承基的话是非常不以为然的,完全没往心里去,可再溜达两圈儿,刚刚绕到月亮门口,跑到杨千叶处聊天的华姑因为天色已晚,要回后宅歇息,从月亮门儿里出来。 一见李鱼,华姑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李鱼哥哥,你好蠢!” 李鱼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也是因为吉祥姐姐的事儿?我今天处理的何等得体、何等妥贴,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华姑挺起小小的胸膛,傲然道:“我为什么不懂?我年纪再小,也是女的。女孩儿家的心思,我当然懂!” 华姑不屑地乜了李鱼一言,道:“总而言之,你是真的蠢!” 华姑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李鱼站在那儿茫然半晌,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很蠢?” 这时墨白焰缓缓走来,目视李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鱼忍不住问道:“老墨,你也要说我蠢吗?” 墨白焰笑了笑,道:“劳驾,请让路!” 李鱼“哦”了一声,讪讪地让到月亮门边。 墨白焰却不急着出来,而是往旁边一闪,微微欠了身:“小姐,请!” 杨千叶娉娉婷婷,正俏生生地站在石子小路上。 墨白焰侧身肃让,杨千叶便款款地走出来,走到李鱼身旁时,身形微微一顿,点点头道:“确实够蠢!” 李鱼懊恼道:“喂!杨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杨千叶没理他,带着墨白焰扬长而去,也不知天色这么晚了,她要去何处。 李鱼站在月亮门边,思索一阵,迟疑地想:“难不成,我自以为非常得体的一番话,当真弄巧成拙?” 李鱼迟疑地走到吉祥窗外,却见窗内已经熄了灯。那时节的人,早睡并不稀奇,李鱼本想找吉祥问个明白的,见她已经睡下,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两步一回头地迟疑着,向自己房门走去。 刚刚走到庭院中间,就见隔壁潘氏的房门儿一开,母亲潘氏端着个水盆儿出来。 看到李鱼,潘氏便把水盆儿放在长廊格栏上,向他走过来,刚张嘴,还未说话,李鱼已抢先道:“行了娘,你别说了。我知道,我蠢!” 潘氏嘴角一撇,道:“谁说的?我家鱼儿哪里蠢了?你这孩子呀,其实就是太老实、太善良、太替他人着想了。你也是为了吉祥好,娘明白!” 李鱼感动地道:“还是娘对我最好!诶?我还没说为什么蠢呢,娘怎么知道我指的是吉祥姑娘的事?” 潘氏道:“这还用问?你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你一翘屁股,娘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蠢?” 李鱼:“……” ************ 翌日上午,李鱼本想找吉祥聊聊,却不想武士彟派人来找他了。李鱼只想救吉祥,为此却是巧妙地撬动了各方面的力量,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些被他晾在战场上的“袍泽”们,可是没办法走得如他一般轻松的。 比如武士彟,比如柳下挥,比如冯镇戍……,他们都是朝廷重臣,一旦有所行动,轻易是刹不住车的。 任怨见风使舵,果断自宫,切了苏良生那只没什么卵用的小jj,弄得他们有点出师无名了,所以这些人本来都是心照不宣各自出手,这时却不得不公开露面,纷纷跑到都督府来商量对策了。 李鱼是这件事情的“发起者”,又拥有小神仙光环,众人议事自然少不了他。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到中午,随便上了点点心填肚子,继续热议不止。 李鱼坐的屁股都麻了,十分佩服这些官老爷们的坐功。听他们说来说去,就是缺少个攻击任怨的导火线,忽然想起自己袖中还有一份庞妈妈的供词。 他已经把吉祥救回,庞妈妈那另一份供词正好没有用处,擦屁股还嫌抹一屁股墨汁呢,马上无私地奉献了出来。 那供词已经在袖中弄得皱皱巴巴了,众人一见却如获至宝,有了这东西,任怨切小jj也是白切,还得多担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关键在于怎么运作这件事,让皇帝认可,这里边的弯弯绕可多了去了。 不过,商量这等见不得光的要事,就用不到小神仙了,所以李鱼又被他们很客气地请了出去。 李鱼一回客舍,潘氏就急急忙忙迎上来,道:“鱼儿啊,你快去找找,娘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吉祥不见了啊!” “什么?” 李鱼大吃一惊,忙跑去吉祥住处一看,果然不在,拉着老娘四下里又转悠了两圈,还是没有吉祥的踪影。 李鱼心中焦急,难不成因为我的一番话,真让吉祥产生了误会,为了怕我为难,自己离开了?她一个弱女子,出去了岂不危险?不对!她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可能是离开了。 忽然,李鱼脑海中灵光一闪,突地想起在旧宅时见过的一幕,不禁一拍额头,道:“啊!我知道她在哪里!娘,你不用管了,我去找她!” 李鱼向潘娇娇挥挥手,健步如飞地向外跑,直奔武府后山去了。 第109章 城里套路深 ,后山的油菜花田已经收割,光秃秃一片。 管平潮管大爷带着他的蜂后和蜂群转移到大山深处去采野花了。 油菜花田沿山而上,及至山几句,然后就只顾“呼哧呼哧了。 杨千叶也是听得直翻白眼儿,男女情事,她也不懂,只觉得这双男女好无聊。 李鱼挽了挽袖子,做出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可进去了啊!” 吉祥一吓,就想逃走,可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姓袁的道人教给她的试探郎君心意的办法,原本觉得那套说辞有些荒唐,此时却觉得不妨一用。于是,吉祥站了起来:“李鱼哥哥,我……已经决定出家了!” “啊?”作势要冲进去的李鱼一呆,定住了身子。 吉祥豁出去了,学着袁天罡教她的话语,道:“你不用担心!我这位师傅很厉害的,他说我特别的有道缘,他收别的弟子都要先合八字的,八字不合不收。前些天有位富贵人家公子要拜他为师,他都没答应,他说我不用合八字,直接就可以收归门下!” 李鱼马上就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句话中最关键的一点:“你这师傅……是男的?” “嗯!” 吉祥点点头,一脸天真。 瞧那蠢样儿! 李鱼登时一肚子气,什么世外高人,他脑海中马上想像出了一个脑满肠肥、骗财骗色的淫道模样。李鱼强忍着怒气,质道:“你在哪儿认的师父,他什么人呐?” 吉祥道:“我师傅说,他是剑南道成都府宽窄巷子清灵山云趾洞三清观观主,道号天罡!” 李鱼瞪着吉祥,直挺挺地从那灌木障碍中硬生生地穿了过去:“谁告诉你有这么个地方的,嗯?成都府、宽窄巷子!宽窄巷子里,居然有一座清灵山,啊?山里头还有一个云趾洞,洞里有座三清观,观里坐着个老骗子!哈?” 李鱼一步步进逼,逼得吉祥步步后退。 李鱼越说越气:“道士收徒还要合八字?!他要不要下聘纳采啊!他他么怎么不去合婚呢!我说你脑子呢?我们利州府云栈坊傻子山蠢货洞白痴庵缺一个主持,你去不去啊,你要去,我帮你剃度!” “我去!” 吉祥破啼为笑,仰视着李鱼,笑得甜甜的:“你做方丈,我就做主持!这话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许反悔!” 她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配合着一张无辜的小脸,就像是一只听话的小松鼠,说不出的可爱。李鱼的气愤、李鱼的醋意,就是给她吃下的那颗定心丸,小姑娘心花怒放。 灌木后面,纥干承基已经看傻了眼睛:这尼玛什么套路啊,凭我纥干承基的人生阅历,大姑娘小媳妇睡过的屈指难数,怎么就看不懂呢! 第110章 风若作祟,我便斩风 ,李鱼看到吉祥仰着小脸儿,欢喜得像只雀儿,不禁心生怜爱。这苦命的丫头,难得见她能笑得如此开心,还有一丝小小得意的样子。 李鱼的心也不禁酸酸甜甜,顷刻间变成一条糖醋李鱼了。李鱼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刚刚真以为你那么蠢,要被妖道骗了,把我急得呀!你这丫头,也懂得动心眼儿啦,果然是老实人骗人,才最容易成功!” 吉祥一听,俏脸便急红了,她可不想让李鱼觉得她很会撒谎,马上就把袁天罡卖了:“才不是呢!其实……是那天在府门前,遇到了袁天罡袁先生,袁先生见人家面有愁容,才……才教了这番话,他说……总有一刻,用得上。” 李鱼心里“卟嗵”一声,对袁天罡这个半仙儿似的高人,其实他一直有点戒备,所以尽量避着袁天罡,后来发现袁天罡从没找过他,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嘛,就算是神佛,千手千眼,尽观世间一切事。也得有凡人祈祷于他,又或者是神佛有心想知道某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才有可能从亿兆信息中注意到这个人,何况是袁天罡,神通再广大,也不可能洞悉世间一切事。 但如今听吉祥一说,还是不禁有些心虚。那宙轮虽然有些“鸡肋”,却也只是他得了便宜卖乖,这般吐槽罢了。光是它能在危急时刻救人性命,这功能真的小?他可不想被人发现这个奥秘,从而失去护身的法宝。 想到这里,李鱼急忙道:“那人不务正业,不三不四,不是一只什么好鸟。你以后离他远些,不要理会他!” 吉祥虽然不以为然,但郎君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乖巧听从。嫁前从父,嫁后从夫嘛!于是便温婉点头:“嗯!人家知道啦!” 暗中,纥干承基观察到这里,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糖醋李鱼和吉祥馄饨在那儿卿卿我我,千叶豆腐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头撞进了山西晋阳的老醋坊,满鼻子都是酸味儿,听了纥干承基的话,下意识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纥干承基虽已刮了胡子,变成了小白脸儿,却还是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深以为然地道:“难怪人家说,情人吵架,旁人切莫帮腔。一旦和好,你便里外难做。果不其然,这还没怎么着呢,吉祥姑娘便把袁道长卖了,李鱼还说他的坏话!” 杨千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有多闲?” 李鱼见吉祥乖巧听话,心中愈发疼爱,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很自然地就把她轻轻揽在了怀里。 这动作毫不做作,吉祥也觉得理所当然。这时候,与那晚的暧昧旖旎不同,李鱼并未生起**之念。颊上有轻风徐徐拂过,额头有阳光斑斓洒照,鼻端是草木清新香气,洗涤得他身心也只有最纯净的情感。 李鱼轻轻地抚着吉祥每日都用淘米水洗搓,再用皂角洁净,是以乌黑柔滑,光可鉴人的青丝秀发,轻轻地道:“府前那番话,是我不想坏了你的名声,原打算徐徐图之的,谁想却被你误会了。” 吉祥被他一摸头,微微眯着眼,懒洋洋生起一股倦意,眼皮儿都似快睁不开了,仿佛一只慵懒欲睡的猫咪。她昨夜,可真的是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吉祥偎在他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地“唔”了一声。 李鱼又道:“哎!事先我又怎会想到,事情一波三折,凭生几许波澜呢!原本只是想斗垮‘张飞居’,救你出来,谁想会牵出任太守那头老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吉祥微微扬起头,带些崇拜、带些紧张地看着李鱼,道:“李……鱼哥哥,任太守,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了吧?” 李鱼微微一笑,上午他刚刚参与了武士彟和柳下挥,冯镇戍等人的“联席会议”,这般人正本着“宜将剩勇追寇”的战斗精神痛打落水狗,尤其是即将迁转的武士彟,也在努力发挥余热,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一个干! 尤其是他还给这些人提供了一份“弹药”:庞妈妈生前最后一份供词。以此为契机,那些官员有的是办法弹劾任怨,找得出无数罪名,挟带于这桩案件之内,等着皇帝去“发现”、去重视。 任太守必然自顾不暇了,哪还分得出精神来对付他们?不过,这个理由是不必说给吉祥听的。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身子偎在怀里,仰视着他,还带着几分崇拜,这时不装逼天打雷劈啊! 李鱼便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必担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又如何?风若作祟,我便斩了那风!” 这一句话,无比豪迈,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概。 美女爱英雄,吉祥早被李鱼征服了身心,简直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再一听这么霸气的一句话,登时芳心也酥了,身子也软了,情不自禁地双手环住了李鱼的腰杆儿,要不然只怕就要软绵绵化作他身下一滩春泥了。 “嘁!胡吹大气!” 杨千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一个白眼儿,扭头就走。 杨千叶转过身,却见纥干承基弯着腰,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不禁没好气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低声道:“走啦!赶紧安排你的人,准备行动!” 杨千叶迈开悠长的大腿,拔步便走,以她的功夫,自然是落地无声,林中李鱼和吉祥全无察觉。 纥干承基紧攥双拳,看得津津有味儿。按照他的经验,接下来就该是**、如胶投漆、妖精打架、少儿不宜了。结果杨千叶居然调头离去,只好恋恋不舍地又望林中一眼,这才跟着杨千叶离去。 李鱼轻抚着吉祥的秀发,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原本,他还有一年时间,到时要么回长安受死,要么就得成为通缉逃犯的事情是打算瞒下去的,但佳人有情,如何还能隐瞒? 再者说,现在她一颗芳心都扑在他的身上,如果知道他将成为浪迹天涯的逃犯,究竟还愿不愿意跟着他? 李鱼觉得,必须得对她说个明白。如果她愿意,那就带她一起走!带上她和老娘,从此浪迹天涯。 想到这里,李鱼把吉祥从怀里轻轻推开,正色道:“吉祥,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可惜,杨千叶已经看不下去,掉头离开了,便也错过了获悉这个秘密的机会。 第111章 今日动手 ,吉祥的反应出乎李鱼的预料,当她听李鱼说明情况,特别强调如果她跟着他,今后只能浪迹天涯,再也不能回利州的时候,她眼中放出的竟是惊喜的光芒。 李鱼将不再是神环罩体的小神仙了,而是一个逃犯,但吉祥不在乎。如果她在乎的是权力和金钱,她完全可以从了任太守,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真心人。 而离开利州,她同样不在乎,甚至为此欢喜不禁。留在利州,就意味着要被人指指点点,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了解她的情况,都理解她的选择,很多人依旧会把孝道摆在嘴上,对她肆无忌惮地发起攻击。 而且,妙策再怎样不堪,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她能拿妙策怎么办?离开,永不相见,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李鱼没想到最担心的心事在吉祥这里竟然这么轻松就被接受了,心中一块大石自然也就放下了。母亲那一关好过,只要能让他好生生地活着,当娘的没有不愿意做的事。 李鱼与吉祥回到都督府客舍,晚饭后特意把吉祥也唤到母亲房中,把自己的事情对潘氏说了一遍,潘氏大惊,恨不得立刻就让儿子跑路,马上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李鱼笑道:“娘,不用急,现在还没过年,时间充裕的很!原来,我是打算一个人跑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想带上娘,还有……” 李鱼看了吉祥一眼,吉祥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李鱼笑了笑,又转向潘氏:“这样的话,我就得考虑咱们离开后如何生活。” 潘氏马上屈指算道:“咱们家攒下的那些家当,估摸着买上一百亩上等好田是没问题的,还得买一幢宅子,嗯……足够置办的了。” 李鱼道:“这几日,任太守已经不再派人盯着都督府了,我打算,这几日再接点生意,多赚些钱。有宅子有地固然有了根本,可手头不能没有一点宽裕。再者,我还得弄辆结实点的车,买两头骡子,怎么也得三五日功夫才办得完。娘和吉祥心里有数,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就是!” 潘娇娇和吉祥听了李鱼的话都点头称是。原来的李鱼是老娘操持一切,他只一心一意地练功夫,矢志报仇,而如今的李鱼,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李家的主心骨。 李鱼这边找了个由头,安排陈飞扬和狗头儿帮他寻摸一套大车、两头健骡,明知这两人会从中收取好处,李鱼只做不知,还故意给出一个更高的价钱。这两人鞍前马后,跟了他也许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好太刻薄了。 李鱼这边每日里只顾赚钱,以及筹备远行。碍于他自己当初定下的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如今想多赚点也不可能,李鱼着实有些肉疼。而太守府里,任怨任太守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他本以为吉祥归属案断的漂亮,苏良生和庞妈妈这两个活口也都永远张不得嘴了,武士彟那边便要出师无名。实未料到庞妈妈临死还留下了另一份口供,武士彟等人那边一有动作,任怨这边也就知道了,登时有些上火。 任太守前些日子被人灌了一肚子金汁,本就有些憋气上火,再加上这事儿一折腾,一夜的功夫便起了一嘴水泡。 荆王李元则对此一无所觉,每日里只管要任怨帮他安排,花天酒地,快活逍遥。昨儿个玩弄了一对姊妹花,荆王食髓知味,次日早早就又跑到太守府来,一见任怨的模样,却是吓了一跳。 李元则道:“任太守,怎么一夜的功夫,上这么大火,何事烦恼啊?” 任怨愁眉不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李元则说了一遍,当然是略过了他被人灌金汁儿的事。任怨说罢,重重叹息道:“哎!也是下官一时糊涂啊,谁曾想,一个民间小女子,竟会牵扯出这许多的麻烦!” 任怨这几天陪着荆王花天酒地,什么事儿都一起做过了,倒也不必对他再有隐瞒,自己当初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他面前也是坦然说了出来。 荆王是个脑回路与常人大不相同的王爷,听了任怨这番明为报怨,实则在向他暗暗求助的话,对于任怨目前的处境,李元则毫不关心,却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个吉祥,当真美貌?” 任怨想了想,颔首道:“当真美貌,尤其气质出尘,恍若幽谷清泉,与王爷平素所见女子,全不相同。” 荆王喜上眉梢,问道:“与昨晚那对姊妹花相比如何?” 任怨道:“一个是水,一个是泥,如何比得?” 荆王一听,顿时心向往之,忙道:“此女家住何方,可能寻到?” 任怨摇头叹气道:“此女如今住在武士彟府的客舍之中,难得一见了。” “武府么……” 荆王轻轻拍着大腿,暗自琢磨起来:“武士彟位高权重,与我父皇和皇兄关系都很密切,不好招惹。但那吉祥,只是沾了那个姓李的术士的光,本王就算占了她的身子,料想武士彟也不会因此与我翻脸。” 这样一想,李元则登时站起身来,拍拍任怨的肩膀,关切地道:“苦寒不分家,你多吃点苦菜、苦瓜。多喝水,多吃些瓜果,梨子伤脾,莫要多吃。蜂蜜水也是可以喝的,养颜排火,最是滋润!好啦,任太守既然身体不适,本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李元则也不等任怨相送,站起身来,兴冲冲地往外就走。 任怨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元则跟狗撵着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照壁之外,忽然抓起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混账!真真的岂有此理!老子没日没夜,绞尽脑汁地伺候你!便帮老子在朝堂上美言两句又如何?苦菜、苦瓜、蜂蜜水,用你教么?这个混账、这个混账、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荆王李元则被任怨大骂一通,也不觉得耳朵根子发热,出了太守府,登上车子,立即兴致勃勃地道:“快,马上去都督府!” 李元则往来太守府太过频繁,干的又是见不得光的寻花问柳事,所以素来喜欢摆排场的他为了方便,也是轻车简从,此时只有一辆清油车,加上车把式,只有三名随从,他自己也是素服便袍,全然未声张他的王爷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荆王爷一直在滴翠台里潜修呢。 李元则吩咐车把式,快马加鞭奔向都督府,害得路旁百姓纷纷避让。人群中,有几个膀大腰圆,腰间鼓鼓囊囊似塞了东西的大汉皱着眉头急步避让一边,只慢半步就要被那车子撞中。 看那轻车疾驰而去,对路人理都不理,其中便有人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个头戴竹笠的汉子走到那人身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向远去的车影看了一眼,沉声道:“好了!收敛一些!莫要暴露行踪,坏了今晚的大事!” 看其模样,正是纥干承基的结义二弟,山中贼盗的二当家,李宏杰! 第112章 不约而同 ,荆王到达都督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他本就是午后去的太守府,再从太守府赶来,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武士彟听说荆王驾到,心中也是一奇。这些天荆王和任太守打得火热,他又岂能没有耳闻。不过他也是真不在乎,到了他这级别,又是掌兵权的人,真跟一个亲王走动频繁,并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任怨真跟荆王打得火热他也不怕,王爷素来是位尊而权不重,是何缘故?皇帝对王爷们固然是更客气更亲热一些,真要说到信任程度,武都督是丝毫不惮荆王的。 所以武士彟对任怨和荆王往来一直听之任之,如今荆王突然来到武府,倒是令他颇为意外。但王爷到了,却是不能不见,武士彟忙亲自迎出府门,请荆王李元则至二堂客厅里坐了,奉茶款待。 荆王捧了茶盏,对武士彟笑道:“冒昧登门,武都督勿怪。” 武士彟笑道:“王爷驾到,蓬壁生耀,下官欢迎还来不及呢,何来见怪一说。” 荆王笑道:“没甚么事,就是想着多日不见了,所以今日到府上叼扰一下,再过几日,本王还得游历他处,如今不多亲近亲近,怕就没机会了。” 武士彟一听,敢情这位王爷是无所事事,闲极无聊,上门来找他喝酒了,登时也就放下了心事,吩咐管家立即备宴。 厨下本来都要按日常伙食准备晚餐了,一听都督要宴请王爷,连忙抖擞精神,把多日不曾燃起的几个冷灶都架上炭,火力全开,煎炒烹炸,准备起了酒菜。 荆王在客厅里与武士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磨着牙,捱了大半个时辰,管家悄悄进来,贴着武士彟的耳朵告诉他酒宴已准备完毕。武士彟便起身笑道:“王爷,酒宴已准备妥当,请吧。” 荆王哈哈一笑,跟着武士彟步出客厅,到了酒宴厅,一见偌大一张桌子,山珍海味琳琅满目,便笑道:“你我二人共饮,未免不够热闹。” 武士彟笑道:“王爷来得仓促,下官未及邀请同僚,叫夫人和姨妹来陪饮吧。” 武士彟是武将,再者唐时胡风盛行,倒不忌讳女眷同席,故而武士彟有此安排。 荆王笑道:“那也嫌冷清了些,本王总不好让你的女眷行令划拳呐!啊,袁少监一直在你府上吧,可请他前来!对了,对了……” 荆王拍着额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似的:“有个叫李鱼的?据说在你利州地方,也是甚有本领的一位奇人,可以把他也请来,本王好奇,很想见见。” 武士彟对此自然不会反对,马上派人去请袁天罡和李鱼。 潘氏这几日把一些占地方的,不便拿的细软,比如丝绸一类的东西都换了金银,如此一来,四大箱的细软,全部换成硬通货后,体积便小的多了。此时,李鱼正在母亲房中,将那一堆金银卷进包裹,包扎停当。 他准备今夜就与母亲和吉祥离开,包裹先打好,到时往身上一背就成。他刚把包裹打好,就听外边管家的声音道:“李小郎君,小神仙?” 李鱼一惊,急忙向潘氏和吉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扯过一床被子盖住了那包裹,咳嗽一声,对外说道:“什么事呀?” 武府管家道:“有贵客到府,大都督有请李家小郎君到二堂共饮。” 李鱼放了心,对潘氏和吉祥小声道:“你们两个,与往常一般行止言谈,不要露出什么异样。等我回来!” 潘氏和吉祥忙点点头,李鱼便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出去。 李鱼到了二堂餐厅,才知道今日宴请的贵客是荆王。李鱼先前连皇帝都见过了,对这位记忆中全无印象的王爷也就没有多少好奇之心。武士彟引见,李鱼上前拜见,在下首刚刚坐了,袁天罡便大袖飘飘,潇洒地赶来。 李鱼被管家引位时,上首就空着一位,他还核计这是给谁留的位子呢,一见是袁天罡到了,假神仙碰上真神仙,心头便是一跳,连忙客气地站起来,先向袁天罡行了一礼。 袁天罡只当他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弟子,袁天罡与苏有道虽未见过,但身份地位隐隐然是相仿的,李鱼既是苏有道的弟子,当然是他的子侄辈,受他一礼也份属应当,便大剌剌地受了一礼,向他点头一笑。 袁天罡本就是跟荆王一起来的利州,不必大礼相见,只是拱一拱手,笑道:“王爷来了啊!滴翠台风光可还入眼?” 荆王一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风光,色眼一眯,连连点头:“入眼,入眼,甚是入眼。利州山水,名不虚传呐,哈哈哈哈……” ********* 乳山玉壑,白如堆雪。曲线流畅,跌宕如泉。 灯下,雪白腻滑的一具胴.体全无寸缕。一双白玉如霜,纤巧秀气的天足之上,蔻丹娇艳如火。 从纤巧圆润的足踝、笔挺滑腻的小腿一路向上延伸,是美得全无瑕疵的大腿,每一寸肌肤都有让人心跳加速的妖艳魔力。 圆滑丰满的粉.臀,纤纤一握的细腰,饱满如水灵灵的香水梨子一般的玉.乳傲然挺翘。 修长的脖项,精致的锁骨,粉光脂艳,在灯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轩敞的内室似乎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明亮,旖旎香艳。 杨千叶脱得赤条条的,将那繁琐复杂的富贵人家女子的内外衣裳尽数脱去,先使一匹白叠布,将一对本该是女子们引以为傲、但行动起来却嫌累赘的玉.乳紧紧包裹了起来,又踢开石榴裙,将一套青色的劲装穿好。 最后,从墙上摘下一口宝剑,“铿”地一声一按剑簧,一泓秋水便横亘灯下,反映的寒光映照在她的俏脸上,双目生威。 今夜,就是她的行动之期。 光复大隋之路,从今日始! 杨千叶换好劲装,趿上软靴,提着利剑向外走,刚刚出了内室,就听外间屋里墨白焰低沉的声音道:“小姐!” 杨千叶止步:“嗯?” 墨白焰称她小姐而不称殿下或公主,那就是外边还有旁人,亦或是他不确定周围有没有旁人,杨千叶自然也要提起小心。这种身份的变幻,做事的警觉,是她自幼练就的。 墨白焰道:“府上有贵客来,大都督有请姑娘赴宴!” 杨千叶呆住了:“有贵客?” 门外又传来武府内管家的声音:“是!贵客来得匆忙,不及邀请宾朋友。故而大都督有请姑娘一同饮宴。” 杨千叶低头看看自己杀气腾腾的一身行头,双肩不由一塌:“知道啦!稍等!” 杨千叶转过身,拖着剑,糗糗地向内室走去…… 第113章 就要你出丑 ,杨千叶这么一折腾,就成了最后一个到的。当她到达膳堂时,其他人都已到了,姐姐杨氏正与荆王寒喧见礼,显然比她早到了不过片刻。 荆王虽然好色,但也不至于精.虫上脑,不该碰的女人他是不会去打她主意的。但是一双色眼比较隐蔽地吃吃人家的“冰淇淋”还是可以的。 杨家一双姊妹一个妩媚娇艳,蜜.桃成熟;一个待字闺中,含苞待放。风情各异,秀色可餐。于是,荆王殿下心怀大悦,畅饮之下,酒未过三巡,就已经醉了。 荆王叫侍卫扶着踉跄出去,两盏茶的功夫才回来,也不知是出恭还是呕吐去了,醉眼朦胧,也不再坐,呵呵笑道:“都督府上这酒,当真醇浓,以本王的酒力,居然……这么快就醉了。” 武士彟起身笑道:“下官这酒,未必浓烈。想是王爷这几日游山玩水,体力匮乏,所以不胜酒力了。” 荆王见武士彟要扶他就坐,忙摆手道:“不坐了,不坐了。本王胸中欲呕,若是当场出丑,反搅了大家酒兴。你们喝,你们喝,客舍里安排一下,本王……呃……本王今日就歇宿贵府了。” 武士彟一听,忙道:“既如此,下官立即为王爷安排……” 荆王不耐烦道:“哎,你是武将,怎么也学任怨一般婆婆妈妈。我醉欲眠,只一登榻就要睡了,你陪本王去,本王还要与你聒噪一番。叫管家安排就好,你坐,你坐。” 荆王把武士彟按坐下,招呼武家总管道:“你……引本王客舍歇下。” 武士彟无奈,瞧他确已酩酊大醉,便吩咐管家:“好生安顿王爷。” 管家忙引了荆王离开,此时酒未过三巡,菜未过五味,大家不要说酒兴未酣,便连肚子都还未饱,自然不能就此散了。武士彟便举杯笑道:“来来来,王爷不在,少了许多拘束,咱们喝。” 袁天罡坐在李鱼上首,正与他耳语,聊的却是李鱼的“师父”苏有道。袁天罡对苏有道闻名已久,可惜山水迢迢,悭于一面。前不久虽然去了一趟京城,结果因为天现异象,又跑到巴蜀望云气来了,所以还是无缘得见。 此时苏有道的高徒就在眼前,袁天罡自然要询问一下这位隐士的情况。李鱼只是在长安大牢里时,听那位戏班子班主偶尔提过这么一个人物,其实他也完全不知,便随口杜撰。 袁天罡哪知其中有假,不曾卜算鉴别真伪的前提下,两个人居然聊得甚是投机。武士彟这一出口,二人竟未听见,杨千叶见状,忙举杯向武士彟嫣然一笑,道:“姐夫,我陪你。” “好!好好!” 自打那日被小姨子表白了情意,老武被撩得神魂颠倒。奈何两个的私相接触的机会本就不多,杨千叶似乎又变得害羞起来,害得老武更是罕有机会见到撩人情思的小情人儿。 如今杨千叶敬酒,巧笑倩兮,明眸善睐,看在眼里,只觉周身妩媚,无一处不可人儿。虽说夫人在旁,不敢有所表现,心情却是大好,忙举杯一笑,道:“好好好,让他们聊去,咱们喝!” 武士彟一杯酒豪迈地下肚,杨夫人看在眼里便有些不舒服。虽然她未发现什么,可女人的直觉当真可怕。武士彟的神情举止与往昔稍有一丝不同,她马上就有所感觉,虽然尚未思及太多,但情绪上多少还是受了影响。 杨夫人抚了抚鬓发,薄嗔道:“妹妹,你个女孩儿家,饮那么我酒做甚!还有你呀!” 杨夫人瞪了武士彟一眼,道:“什么岁数了,还学年轻人狂饮。” 武士彟可不想当着杨千叶的面被她说老,刚想反驳两句,杨夫人突然脸色一变,“哎呀”一声站了起来:“坏了!我的耳坠呢?” 杨千叶笑道:“姐姐,一副耳坠而已,慌张什么,这等夜晚,找也不易,明日天亮,再着人细细寻找吧。” 杨氏急道:“使不得,这玉兔捣药耳坠,是太上皇所赠,遗失不得。” 杨氏是太上皇李渊给武士彟续的弦,二人成亲时也送了礼物。就是这玉兔捣药造型的一双耳坠,以蓝田美玉镂刻出极美造型,再鎏之以金,玉兔一双眼睛是用纯度极高的红宝石点缀。 这耳坠本身的价值连城,更因是太上皇所赠,意义不凡,如果遗失,难免叫人肉疼。武士彟一听也有些着急,忙叫刚刚安顿了荆王回来的管家唤来许多丫环家丁,打起灯笼火把寻找。 可是丫环使女们沿着杨夫人今晚所来路线找了半天,全无发现,这一来,众人也无心吃酒了。武士彟目光一转,忽地看到坐在席前的袁天罡和李鱼,不禁喜道:“哎呀,怎么忘了有两位高人在此。袁少监,小神仙,两位可否帮拙荆卜算一下,那耳环遗落何处?” 这一来,杨氏和杨千叶的目光也落在了袁天罡和李鱼身上。袁天罡正要看看这苏有道的高徒本领如何,所以只是含笑看向李鱼,瞧那模样,显然有看你出手的意思。 李鱼眼见众人目光都向他望来,心中颇有些无奈。今夜就要不告而别了,现在还得装神弄鬼么?李鱼只得打起精神,装模作样地掐算起来。只是旁边就坐着一个袁半仙,他就没装多久,省得装神弄鬼的动作都不标准,被人看出破绽来。 李鱼琢磨,杨夫人此时才发现耳坠丢失,想来日间还是戴着的。她在内宅,晚饭时间想是已经卸了装扮,穿了燕居的常服,又被武士彟唤到二进院落来一同吃酒,匆忙打扮起来,说不定就是这时不慎丢失的。而杨夫人从内宅到二堂,一路都已被人找过,那么…… 想到这里,李鱼便微微一笑,淡定地道:“袁少监当前,小可这点道行本不敢现丑。前辈既有考较之意,那晚辈就勉为其难了。据我掐算,夫人这耳坠,应是遗落于寝室之内。” 杨夫人一听大喜,连忙吩咐贴身丫环:“快去,到我房中细细查找。” 那丫环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匆匆离去了。席间众人依旧饮酒,只是众人的心思都已不在酒上。就连今夜要发动大事的杨千叶,一双好奇的目光都不禁时时逡巡在李鱼脸上,不知道他算的究竟准是不准。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贴身丫环急急赶回来,气喘咻咻地道:“夫人,婢子带人将寝居都翻遍了,并未找到玉兔耳坠。” 武士彟和杨夫人一呆,李鱼已经从容拱手笑道:“惭愧,惭愧,在下道行有限,算的竟然不准。看来,还得请袁少监出手。” 若换做平时他还要保持这小神仙的威名时,少不得就要在弄清楚一切后来个时光逆流了,不过此时李鱼的心态却极好,反正要走的人了,管你们怎么看我呢。 袁天罡眉头微微一皱,旋又展开,缓缓地道:“此等事,亦是窥测天机,天机高深莫测,我等凡人,偶有失误,也不稀奇。若是袁某来算么,也不敢说便一定算得准确,只好勉强为之了。” 袁天罡顿了一顿,道:“还请夫人将另一半耳坠交予袁某。” 杨夫人听了,忙把另一只耳朵上的耳坠摘下,交给袁天罡。袁天罡把耳坠托在手中,默默掐算半晌,忽地眉头一皱,再次掐算一番,结果与前次相同,这才疑惑地道:“据袁某掐算,那另一半耳坠,依旧在这房间里。只是,更详细的方位、位置,袁某却也算不出来了。” 众人听了顿时一呆,武士彟恍然道:“哎呀!这真是‘灯下黑’啊,我们唯有一处未找,就是这个膳堂了。” 当下,众人离座,把灯都挑亮了,纷纷俯首四下寻找,寻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李鱼心中暗笑:“我找不到,袁半仙也找不到,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倒也不算丢人。”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武士彟惊呼道:“夫人别动。” 杨夫人刚刚直起腰来,一听这话连忙站住,道:“怎么?” 武士彟上前,从杨氏颈后衣领处伸出两指一拈,一枚玉兔耳坠赫然在手,武士彟笑道:“我见你颈间毫光一闪,果不其然,原来耳坠掉了,却是挂在了衣领上。” 李鱼亲眼见到了袁天罡的本领,不由惊得目瞪口呆:“真……真的神了!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神通。奇哉怪也,这等本领,究竟是谁发明的,这些古人于科学一窍不通,偏偏掌握着如此玄奥的本领。” 杨氏寻回耳坠,自然欢天喜地,再看向袁天罡时,神色间颇显恭敬,但对小神仙李鱼,未免就冷淡了许多。李鱼也不在意,只是琢磨,今晚就要逃之夭夭了,便是被你捧成活神仙又有何用,随你去吧。 因这一桩,众人的兴趣便被引到了玄玄之术上。大家重新落座后,便聊起了相学,杨千叶眼见平日不可一世的李鱼败于袁天罡之手,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其实李鱼倒霉与否,与她全不相干,可她偏偏就爱看李鱼吃瘪。 当下,杨千叶便笑吟吟地生起了让李鱼再丢一回丑的念头:“袁少监本领,当真不凡。小女子很想见识见识袁少监最引以为傲的相学呢。恰好李小郎君也擅相学,不如两位高人再让我们开开眼界。” 杨千叶说罢,生怕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万一被人看出真实身份那就糟了,所以便指着那管家道:“小女子也知道,天机不宜泄露。不过,似此等人,想必一生命运,也不会上干天机。不如两位高人就以他为例,算一算他的吉凶祸福如何?” 第114章 相出毛病来 ,袁天罡谦逊一番,见大家兴致颇高,不禁暗暗苦笑,学得一身本领,难道是为了给人表演解闷儿的么?不过,除非拿来赚钱,好像也就真的没有别的用处了。 袁天罡暗叹一口气,定睛看向那管家,那伺候在柱旁的管家万万没想到竟有机会让两位活神仙不花一文就给他相面,站在那儿受宠若惊,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站、该做出何等表情了,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受人观摩。 袁天罡看了片刻,微微点头,刚想开口,杨千叶忽又打断道:“且慢!袁少监若是当众说出,恐与李小郎君就难分高下了,不如你们各自写下断语,大家再看。” 平日席间多是行酒令,而今天是比较相术,倒是别开生面。武士彟也是兴致勃勃,忙叫人抬了一张书案过来,摆好笔墨纸砚,先请袁天罡写了,自将判词翻过去放在一边,再请李鱼出手。 李鱼硬着头皮走过去,拈起笔来,斟酌着也写了几句。众人这才走过来,将袁天罡的判词翻过来,两相一比,众人眉头顿时蹙起,旁的且不说,光这字……哎,实在是判若云泥,连李鱼自己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武士彟咳嗽两声,道:“袁少监的判词,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 杨千叶高声念着李鱼的判词:“面赤而僵,不得富贵。后骨不隆,不得长寿。” 两人两套判词,完全不同。那管家听了两人判词,惊道:“袁先生……不!袁神仙当真神人也。小人恰是三十岁那年成为老爷府中管家的,可不正是三十而贵么。不满袁神仙,小人老家就在南方,先受颠沛之苦,继而一家团聚,确确的其利在南啊!” 武士彟、杨氏夫人和杨千叶、李鱼,都知道武都督迁转在即,所以看到袁天罡判词中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的话尤其震惊。他是武府管家,武府一旦迁转,毫无疑问,他将是最操心受罪的一个,这判词不可谓不准。 因为有了这个标准,李鱼和袁天罡对于管家截然相反的判词谁对谁错,大家心中也就有了结论。 何况,贵为武府管家,实在不能算是不得富贵。至于不得长寿,这老管家今年都五十多了,以当时的平均寿命,五十多也不算短寿了,何况他现在还活得好端端的。 李鱼下意识地按照自己后世的想法,认为一个做人奴仆且已年过半百的人没机会再发达,却忘了他干的虽是伺候人的活儿,在他来说,现在就已是大富大贵。按照此时人的平均寿命,他更不算是短寿。 饶是李鱼打定了要走的主意,并不介意现在别人怎么看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偏偏那老管家恼他给自己那么差的评语,还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小老儿已经年过半百,就算明日便死,也不算短寿了,呵呵,长命百岁,小老儿可是从未想过的。” 李鱼一听,更不自在了。武士彟忙咳嗽一声,道:“聒噪什么,出去。” 那老管家欠了欠身,便往门外走,因为得了袁天罡的卦词,心中欢喜,再加上天黑,脚下没注意,靴尖在门槛儿一绊,哎哟一声跌了出去。门外家仆连忙扶起,额头已经呛破,鲜血直流,那老管家也不在意,只想着儿孙富贵尤胜自己,欢天喜地的去了。 李鱼再坐下,讪讪地便不太好意思,酒兴全无。不过他只盼着今夜便远走高飞,寻个好去处落脚,再与吉祥完婚,和美娇娘琴瑟合鸣,这点儿颜面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从此大家再无相见之期,难不成还要为此“回档”一次? 可是,此时客舍之内,他那美娇娘,却已被狼惦记上了。 客舍之中,两排客房,两排客房尽头,是一左一右两个跨院儿,中间有高墙隔着,那是给贵客准备的。杨千叶已经住了一套,这另一套就暂时做了荆王的住处。 武府管家刚走,大醉欲睡的荆王就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神采奕奕,哪里还有一丝睡意。他把两个贴身侍卫唤进房来,他这两个贴身侍卫一个叫王昆仑,一个叫郑世有,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荆王嘿嘿笑道:“在这客舍中,住了一个女子,名叫吉祥。你二人去把她给我‘请来’,切记不得声张,惊扰了他人,可就不大好了。” 荆王惯做的勾当,这两个贴身侍卫再熟悉不过,供其奔走之间也没少给他做这些坏事,当下心领神会,二人抱拳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荆王低头看看,淫邪地一笑,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包儿,在灯下打开来,里边是四枚朱红色的药丸,荆王取出一枚,和着水吞了,又将剩下的药丸小心地掖起,便心痒难骚地等着美人儿被两个侍卫给带回来。 二堂膳厅这边,李鱼觉得好生无趣,已经有心告辞,回去准备逃走事宜。杨千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酒也吃得差不多了,也有心离开。奈何袁天罡和李鱼一番斗法,把武士彟和杨氏夫人的兴致勾了起来。 武士彟笑道:“不忙走,不忙走,难得两位术法大家都在这里,机会何等难得。多坐坐,多坐坐吧。” 偏偏此时,纥干承基按捺住住,按了一口刀出现在门口。 眼看将到行动时间,他的结义二弟李宏杰已经带着人马埋伏在都督府周围,可杨千叶这边却迟迟不见动静,纥干承基就有些着急了。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是不会跟着武士彟去荆州的,所以武士彟是把纥干承基当侍卫培养的,因此平素时常住在府上。 他自忖到膳堂外转悠两圈,提醒杨千叶一下也不打紧,却不知厅中还坐了一真一假两个神仙。 纥干承基在门口一露头,还未及说出他想好的借口,杨氏夫人已然指着他娇笑道:“就是他了!有请袁少监和李小郎君给看看,何将军前程命运如何?” 纥干承基一愣:“什么前程命运?好端端的,给我我算什么命?” 杨千叶急急向他打着眼色,叫他速速走开,偏偏纥干承基茫然不解其意。 袁天罡向纥干承基定睛一看,瞧着他的眉眼五官,手指在桌下默默一掐算,脸色陡然大变:“不好!” 第115章 擒贼先擒王 ,袁天罡掐指默算片刻,陡然一指纥干承基,骇然道:“此人大有古怪!” 难得见到袁天罡如此失态,众人都有些吃惊。杨夫人乜着袁天罡,更是心中暗想:“这些学道之人为了吓唬我们凡夫俗子,就喜欢一惊一乍的。这小何虽然俊俏了些,能有什么古怪。他再出息,难道能比我家二囡将来做皇后更厉害?” 袁天罡急声道:“此人,将大不利于都督!” 袁天罡还待再推算个究竟,杨千叶已紧张万分,娇叱道:“动手!” 纥干承基也是真听话,早等得不耐烦了,杨千叶一说动手,他大喝一声,刀化匹练,势若雷霆,猛地跃前一步,“轰”地一声大刀斩下,桌上杯碗盘碟纷纷被震跳到空中。 旋即,那桌子“哗啦”一下,结实硬木打造的桌子碎了一地,紧接着弹跳到空中的杯盘碗碟也纷纷落地,摔得杯盘狼藉。 纥干承基这一刀倒是先声夺人了,只是半只烧鸡挂在刀头,油腻腻的未免不美。纥干承基悻悻地烧鸡一甩,将油腻腻的大刀架向袁天罡的脖子,笑道:“你这家伙,倒真有几分本领,不如跟了本大王,做个狗头军师,如何?” 武士彟是武将,反应敏捷一些,纥干承基这里刚有动作,他就抽身后退,想把身前的椅子踢起来当武器。不料他刚一退,后腰便完,冲外面喊道:“宏杰!可已控制了这座院落。” 黑暗中倏然飘出一道人影,黑色劲装,手提长刀,杀气腾腾,正是李宏杰。 李宏杰倒提长刀,向纥干承基道:“禀将军,这个院落,已尽在我等掌握之中,便是一只苍蝇,我们不点头,它也休想飞得进来。” 李宏杰话音刚落,漆黑院落中便有一道人影闯到了廊口灯下:“鱼儿,大事不好啦,吉祥被住在千叶姑娘隔壁那个院子里的人给抢走了,你快去看看吧,哎呀,这是造什么了孽啦!” 李宏杰一脸错愕地看着潘娇娇,嘴也吓歪了,眼也气斜了:“这……这胖妇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116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百密一疏,李宏杰集中人手,把这第二进院落牢牢地控制了起来。武府太大,他们又不能进城太多人,集中人手,控制枢要,足矣。 不过,纥干承基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李宏杰又不熟悉这都督府的情况,所以都忽略了,近来都督府里府二进院落的墙上,新开了一道口子。 其实这里本来就有一个门儿,直接通往客舍的。因为能住在客舍的,通常都是极亲近的朋友亲眷,方便与他们来往。不过武士彟到本地任职,他的亲戚朋友也大多非富即贵,各有羁縻,很少来利州做客。 武士彟嫌这门儿多余,便把门封死了,爬山虎儿疯长,把一堵墙都变成了一道绿色的樊篱,平时也少有人注意。 李宏杰封锁院落,屋一句“活该你去死”,可这句话却哽着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李鱼察觉到宙轮就要启动,忍不住向杨千叶扮了个鬼脸儿,笑嘻嘻地道:“就冲你贱!” 杨千叶呆了呆,终于发现李鱼的笑,竟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死,会让人这么开心么? 这个疑问刚在她心头闪过,蓝色的涟漪就从李鱼身上一圈圈地荡漾开来,仿佛来自佛山的灵光,震惊了所有人的眼睛。 第117章 眉眼传情,美目盼兮 ,武家客舍里,荆王李元则服下虎狼之药,不消片刻,腹内就如同塞了一盆炭火,熊熊燃烧起来,胯下丑物蓬勃而起,湖丝小衣本极松软舒适,硬是被他撑起一个小帐篷来。 王昆仑和郑实有挟着吉祥到了荆王门前,推开门儿把吉祥往里一搡,向荆王道:“王爷,小的不辱使命!”说罢便把房门关上了。 这二人熟悉荆王的恶趣味,知道他喜欢看女子被他辱弄时的真实反应,无论是啼哭、痛骂或是屈辱、欢喜,所以对吉祥未加禁制,反正吉祥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绝对不是荆王对手。 一时间,吉祥就像被丢进虎院的一只活禽,可那老虎却是刚刚捕进虎园的野生虎,根本无需培养兽性。 兽性大发的荆王一见吉祥到了,定睛一瞧,果然是水灵灵香扇坠儿似的一个小美人儿,宜喜宜嗔,甜美可人,腹中烈火更加炽烈,不由搓着双手上前,嘿嘿淫笑道:“果然是个可人儿的小尤物,不枉本王为了你煞费心机。” 吉祥疾退一步,伸手一搡房门,发现门户竟已从外面锁上了,她贴着房门站定,惊怒道:“你是王爷?” 荆王连连点头,道:“不错,本王正是货真价实的一个王爷,来来来,快快侍候本王就寝。若是侍候的本王称心如意,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荆王说着,一手一扯腰间紫色丝绸腰带,让那裤儿自然脱落,一手已向吉祥削肩抓去。 谁料,吉祥反应也快,荆王说:“来来来,快快侍候本王就寝”时,吉祥已倏然转身,抓向门闩。 那门是从外面锁死的,里边的门闩是微斜着挂在框眼里的。这门闩是硬木刨制的一个长方体,吉祥抓在手中,蛮腰一扭,转向荆王,双手抓着门闩,奋力向他头上砸去。 荆王此时一手扯开了腰带,一手抓向吉祥,正好迎上前来。吉祥手中的门闩“砰”地一声正中荆王额头,而是是棱角砍中,如同利刃,若换一个健壮有力的男儿,直接就能把脑袋开了。 荆王登时鲜血直流,被砸得眼冒金星,他摇晃了一下,鲜血披挂的右眼努力睁开看去,就见一片血红中一个姑娘手举着门闩再度向他砸来,吓得荆王转身就逃。 可他忘了刚把裤子解开,还堆在两条腿上,这一迈步,步子大了,蛋没扯到,却把自己扯了个狗吃屎,一跤跄在地上,嘴唇都呛吐噜了皮儿。紧接着,后腰巨疼,险些被吉祥一棍子给砸断了。 荆王大叫:“来人啊!”荆王一边求救,一边不顾丑态,急急向前膝行爬去,撅着屁股爬到墙边,猛地跳起,一探手便从壁上摘下了他的佩剑,呛啷一声,明晃晃一口宝剑就出了鞘。 王昆仑和郑实有这一对江湖败类正笑嘻嘻地倚着门框儿听墙根,一听荆王痛呼“来人”,不由大吃一惊,荆王莫不是给那女子给伤了。 虽说那女子娇小柔弱,不会武功,可若太过大意,也是难免要被其所伤的。 王昆仑和郑实有原本混绿林的,他们的龙头大哥就是杀了对头,还强掳人家妻子,结果那女子虽不会武功,个性却极刚烈,被逼欢好时,一口咬断了他的命.根子,就此一命呜呼。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这两人辗转流离,最后才投入荆王门下。如果荆王再死了,他们俩又不知该往何处投奔了,如何不急,当下王昆仑也等不及开门,一脚就把门硬生生踹开了。 二人闯进房门,就见一道娇小却毫不软弱的身影,正举着一段木杠,毫不畏惧地冲向荆王,荆王腿上罗叠着裤儿,上身小衣下垂到大腿根儿上,鲜血披挂满面,手中挺着长剑,正刺向那娇小身影的心口。 他们就只看到这一幕,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突然一道梦幻般的蓝色涟漪便满室荡漾开来,涟漪之中的荆王和那道娇小身影登时虚化成了朦胧的半透明的影子。 王昆仑和郑实有骇然互望,发现他们二人竟也变成了淡淡的影子…… 二堂膳厅前,蓝色涟漪一起,一直苦寻异宝而不得其下落的袁天罡身子登时一震,憬然而悟,失声叫道:“在你这里!原来,它在……” 就只这一声,蓝光之下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泡泡破了,梦幻迷离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 *********** “儿啊,你打算带娘和吉祥,去哪里呢?” 李鱼精神一阵恍惚,忽然发现自己正盘膝坐在炕沿上,母亲潘氏坐在炕沿一角,柜子上放着油灯,她一边同李鱼说着话,一边在灯下纳着鞋底,顶针顶着针尾,用力地穿过鞋子,她想在明晚前便做好这双鞋子,给即将跑远途的儿子用。 吉祥坐在桌前,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托着腮,油灯的光给她雪白的小脸披上了一层莹润生动的光,活色生香。 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李鱼,只是每当李鱼的目光望过去,她虽然依旧托着腮一动不动,但灵动的眸子一定会马上移开,或看向潘大娘,或者什么物体。 但她反应虽快,李鱼望过去时,总能捕捉到她眸珠飘移时动作的余韵,两个人就在这么悄然声息,甚至第三人绝无法察觉的小动作中,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吉祥的酒窝没有酒,李鱼却已醺醺欲醉了。 李鱼忽地想起来了,这是昨天……啊不,是上一个今天晚上的一幕。因为当晚就要行动,所以他和吉祥都齐集母亲房中,就行动之前的安排做最好的确定,这就是当时商量的情景。 李鱼想到这里,唇角不禁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一时间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鱼儿!” 潘氏低头纳着鞋底,问完了话不见李鱼回答,抬头一看,儿子正凝视着吉祥面露微笑,而吉祥则托着下巴,好像正在看着房梁出神,但是眼珠子一动,好像要看向自己,再一动,仿佛要看向李鱼,明显的强作镇定。 潘氏不由好笑,嗔怪地道:“儿啊,等咱们逃离利州,安顿下来,再给你们俩成了亲,你自己的媳妇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现在,还是先定下神来商量大事要紧,我们娘儿俩可全指着你呢。” 这样一说,吉祥登时羞红了脸蛋儿,不好意思地把脸蛋往袖下藏了藏。 李鱼在自己老娘面前,倒是坦坦荡荡毫不害臊,咳嗽一声,便道:“娘,我考虑过了。要说呢,自然是山高皇帝远,咱们逃得越远越好。要是这样,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往西,一个是往南。不过……” 李鱼挪了挪盘得发麻的双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不过,越是往西、往南,越是荒凉,不宜生存。再者,那种地方,像我们这样的流民较少,当地又民风剽悍,不易安顿。” 李鱼看了看潘氏和吉祥,见她们点头,又道:“如此一来,就只有往北和往东了。往北的话,咱们就奔关中去了,天子脚下,相对来说更容易被官府发现,不可取。那就只有往东。” 潘氏道:“往东?去哪里?” 李鱼微笑道:“中州大地,何处不可去?再不然,就继续往东,到钱杭一带去。那些地区相对富庶,经商的、贩运的,流动人口也多,其实更好藏身,而且也更安全。” “嗯!” 潘氏点点头,又看看吉祥,见她也无异议,便狠狠地纳了一针,下了决定:“成!那咱们就往东去!明儿晚上咱们就要走了,这一天里,都提着些小心,莫要多生是非,明儿晚上,悄悄溜走。” “嗯!” 吉祥眨眨大眼睛,用力点头。 李鱼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中却道:“不生是非,悄悄溜走?恐怕难了。明儿晚上,我只怕得大闹天宫,走一个轰轰烈烈了。” 第118章 万事俱备 ,一晚无话,次日一早,李鱼就为了当晚开始忙碌起来。 原来的这一天他就在进行各种逃走前的准备工作,因为许多准备工作,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是不适合提前好几天去做的,一旦传扬开来,听进有心人耳中,只怕就要横生枝节。 他李鱼如今在利州可也是一个风云人物,被很多人关注着,所以一些准备工作只能在潜逃当夜前完成,这样即便被人听到消息,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如今为了应付今晚之变,他的准备工作也就更加繁忙了。一大早,李鱼先去找到陈飞扬和狗头儿,对这二人耳提面命一番,叫二人立刻分头行动,紧接着就去拜访人屠郭怒。 郭怒除非有杀头生意的时候,否则不是在家里自斟自饮就是在云栈客坊赌钱,很好找。李鱼在云栈赌坊找到郭怒,揽着他的肩膀离开,交头结耳一番,郭怒一向严肃的脸上便露出一丝渗人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李鱼与郭怒拱手作别,又去了一趟张飞居。李鱼没有食言,在庞妈妈意外死亡之后,向“张飞居”的几个幕后掌柜打了招呼:重新开放张飞居的条件,是让何拳师做大掌柜。 这些幕后投资人都是真正的生意人,只求自己投下的本钱能利滚利,钱生钱,旁的倒不在乎。所以,庞妈妈那份股份就顺利过到了何小敬何拳师名下,并由其来经营“张飞居”。 何小敬是个武夫,利州有名的拳师,结交的也都是拳头上站人,胳膊上跑马的汉子,这些人本就好饮酒,如今既然是何拳师当了“张飞居”的家,他们自然要来捧场。 于是,这“张飞居”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张飞”居,出出入入的尽是些粗犷大汉,一楼有人大笑一声,三楼地皮都要发颤,三楼有人说一句话,一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班人面前,舞姬乐伎就不太吃香了,饮妓却是大受欢迎。所谓饮妓,就是从事陪酒,谈得拢的还会陪宿的姑娘。 李鱼拾阶而上,去找何小敬时,没发现一个翩跹起舞的舞娘,倒是看见几个陪酒的小娘子。这些粉妆脂艳的小娘子一脚踏着条凳,袖子挽得高高,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腕,两颊酡红,杏眼圆睁,跟那些大汉们叫嚷着拼着嗓门儿叫喊。 这边一个大汉胀.红着脸庞:“红鲤鱼驴驴驴与驴……”,泄气地住了口,旁边那姑娘洋洋得意:“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连说三遍,字正腔圆,然后还伸出小舌头,刻意做出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动作,灵活的简直能打结。 大汉二话不说,捧起一大海碗酒,咕咚咚就喝了起来。 那边的姑娘舞着一双白生生的胳膊,嗓门儿比那男人还高:““宝不露啊,二相好!三星高照,啪!四喜!五金魁,六六顺!七七巧啊,啵……” 男的输了就被姑娘打一耳光,女的输了就凑上去在那男人脸上吧唧一口,玩得不亦乐乎。李鱼看得连连摇头,这真是一个领导一种风格,“张飞居”的企业文化,与往昔大不相同了啊。 何小敬把李鱼视做大恩人,一听李鱼来了,登时从账房里跑出来,险险把已经走到门口的李鱼给撞下楼去。何小敬一把拉住李鱼,哈哈大笑道:“小郎君来了,怎不通报一声,何某好下楼迎你。” 李鱼笑道:“何师近来春风得意啊,我瞧你胖了一圈儿似的,可莫要把功夫摞下了,折了你利州第一拳师的名头。” 何小敬哈哈大笑,道:“玩笑了,玩笑了,来来来,里边请。来人呐,上茶,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我……” 李鱼忙打断道:“何师可别折腾了,我今天忙得很,找你有点事情,谈完还得走。” “哦?”何小敬一瞧李鱼脸色,情知有事,忙把脸色一肃,把他让进账房:“请!里边说话!” 李鱼同何小敬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等他从“张飞居”出来时,何小敬肃容陪同,李鱼却是云淡风轻,显然二人的事是谈拢了,但何小敬却是心事重重。 李鱼离开“张飞居”,急急又去一个姓霍的人家。这人是个做假证的,李鱼从他那里订做了一整套三口人的过所户籍,约好了今日来取。 验了假证,付了尾款,李鱼实在是走不动了,雇了个脚夫,倒骑了驴子,由他牵着,先回了趟都督府,将假证交给老娘贴身藏好,又把丝绸等细软搬出来,拿去换成金银。 这等事情不是潘娘子或吉祥这等小女子适合去做的,不安全,而且唐时女子虽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小娘子,拿着这样贵重的财货去置换金银,还是未免要引人侧目,这都得李鱼来亲力亲为才行。 等李鱼忙完了这一切,狗头儿帮他买下的大车业已套好了健骡,喂好了饲料饮水,藏在武府旁不远的一处林子里,替他照料着。陈飞扬则买了好酒好菜,与守城门的吏官迅速搭上了关系,正在喝得亲如兄弟一般。 这时已经天色昏黑,李鱼回到客舍,这一系列的准备忙罢,身子骨儿都要散了架儿似的,他咣啷一声往榻上一躺,直接就躺了尸。 吉祥看他疲惫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给他斟了杯水,瞧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便又放下。走到身边,想给他捶捶腿,可虽两情相悦,关系毕竟还未到那个份儿上,当着潘大娘的面儿,如何豁和出脸子。 李鱼瞧她薄咬着唇儿,一副好不为难的模样,不禁拉住她的手往身边一拖,小声笑道:“我娘巴不得你和多亲热呢,不必理她。” 吉祥忸怩着在炕沿儿上坐下,偷偷往外边瞄了一眼,见潘大娘正在堂屋里站着,桌上摊了几身他们离开利州后就要换穿的衣服,叠得那叫一个仔细,一时半晌的大概不会进屋,便含羞带怯地给李鱼轻轻捶起了大腿。 一双粉拳轻轻捶在腿上,李鱼周身舒泰,长长地吁了口气,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闲恬静,直到房外传来武府管家的声音:“李小郎君,小神仙?” 李鱼张开眼睛,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一番对答,李鱼叮嘱娘和吉祥几句,便缓步出屋,跟着管家赶到二堂膳厅。荆王已然在座,上回李鱼没怎么太仔细看他,如今知道此人欲对吉祥不轨,倒是认真瞧了几眼,心中暗道:“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了,人面兽心!” 不消片刻,袁天罡大袖飘飘,潇洒异常地也赶来了。一如昨日,杨夫人和杨千叶也先后赶到,紧接着荆王便借口酒醉,要借宿在武府客舍,李鱼看在眼里,只是暗暗冷笑。 其实他既知将要发生什么,时光逆流后,在事情发生前早早离开一样可以避过许多事情。但是,他许多准备约定的都是今天,骡马大车未到,过所户凭没做好,金银细软还没换,城门关节未打通,离开之后依旧是寸步难行。 再者,武士彟待他不薄,华姑是他的忘年之交,他既知武家要发生什么,就此一走了之,良心何安?在他临死之前,杨千叶的失态之举,尤其令他惊讶,他未曾想到,一直高高在上,傲娇无比的杨千叶竟似对他颇有情意。 这姑娘虽然傲娇了一些,李鱼却并不讨厌她,因为她在自己临终前的真情流露,李鱼更不忍坐视她走上不归路。如果杨千叶真的夺了兵符令箭,于利州起兵造反,结果必然是命亡身殒。 李鱼可不认为就凭她,再加上一个有勇无谋的纥干承基,就能斗得过已经坐拥天下的天可汗李世民。所以,尽己所能,阻止这一切。也许他不能改变杨千叶的执念,但这件事既然他能管,那就该伸手。至于来日她如何走,自己也能良心得安了。 因此种种,他依旧留了下来,按原定时间走! 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第119章 这场戏我导演 ,“姐夫,我陪你。” 杨千叶巧笑倩兮,嫣然举杯,神色间颇显妩媚。 武士彟老怀大慰,连忙举杯,豪迈地饮酒。 杨夫人隐隐觉得丈夫对这位远房族妹不似寻常感觉,不免有些吃味,嗔道:“你呀,什么岁数的人了,还学少年人轻狂,酒量很好么?” 武士彟刚想反驳,杨夫人突然脸色一变,“哎呀”一声站了起来:“坏了!我的耳坠呢?” 李鱼心道:“故事重现了,哈哈哈,袁半仙,真对不住啦!” 依旧如上次般一番寻找全无结果,李鱼笑微微地把眼看向袁天罡,武士彟恍然大悟,道:“哎呀,怎么忘了有两位高人在此。袁少监,小神仙,两位可否帮拙荆卜算一下,那耳环遗落于何处啊?”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李小郎君是地主,请!” 李鱼笑道:“袁先生是前辈,名扬天下,晚辈久仰。如今正好向前辈讨教讨教学问,不如你我各自写下自己卜算的结果,再加验证,如何?” 袁天罡本想看看苏有道的高徒本领如何,却不想他也有考较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眉锋一挑,笑道:“好!好得很!” 武士彟也想瞧瞧这二人本领高下,急忙命人抬了张书案过来,摆好文房四宝,李鱼请袁天罡上前,袁天罡却道:“还请夫人将另一枚耳坠借予袁某!” 袁天罡托着那枚耳坠默默掐算片刻,心中已经有数,便归还了耳坠,走到桌前,背对众人,以免被人看到运笔动作,猜到他写了什么字。提笔挥毫,写下“此房中!”三个大字。 袁天罡写罢,将那张纸翻过去掩好,向李鱼做出肃手相邀的动作。 李鱼向他客气地拱了拱手,大步走上前去,提笔挥毫:“此房中……” 袁天罡眉头一皱,他因已经写罢,所以不必回避,就在旁边看着。一见李鱼也写下“此房中”三个字,与他的卜算结果一模一样,不由暗惊:“久闻那苏有道学究天人,不过,传说那人所学所擅者,乃伊尹管仲之学,辅国佐政本领,并不擅长相法,看来传言不实啊,否则他一个徒弟,岂能就有如此本领了?” 只是,袁天罡虽惊于李鱼卜算的本领,他那字却实在太丑,所以既惊且笑,眉头忍不住便是一皱。 不料,李鱼并未搁笔,他写下“此房中”三个字,笔尖微微一顿,在白纸上下意识地点了一个点,又继续写道:“衣领后!” 袁天罡双目中登时精芒一闪,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李鱼上前写字时,众人已经跟了过来,瞧他写下“此房中,衣领后”六个大字,那字实在丑得可以,撇捺僵直,运笔无力,比之一个初学写字的孩童一般,便都有些忍俊不禁。 打击李鱼的机会,杨千叶自然不会放过,马上掩口笑道:“小郎君这字是什么体,小女子可从未见过。” 李鱼瞟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实不相瞒,这是在下自创的‘摸鱼体’!” “摸……摸鱼……” 杨千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翠云廊山中野泉旁的那一幕,登时嫩脸儿一热,狠狠瞪他一眼,心中暗恨:“这个登徒子,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这是当众调侃我么?” 李鱼自从知道她对自己若有情愫,对她的感觉确实不同以往了。不过有情人就一定终成眷属么?他可不觉得自己跟一位前朝公主真能有什么瓜葛。 杨千叶志在复国,这山一般重的担子,李鱼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来,也不想担起来。因为有此志向与胸怀,杨千叶怕也不会甘为人妇,安心相夫教子。所以,两个人是不可能真有交集的。 但未来的关系发展是一回事,知道一个美丽的姑娘对你颇有好感,甚至有些喜欢你,男人心里的感觉总是会有所不同的。 武士彟却没兴趣去评价他们二人的书法,急不可耐地道:“袁先生写了些什么,快快打开来看看。” 袁天罡脸色凝重地道:“不如先请都督瞧一瞧,夫人那遗失的一半耳坠,是否真如李小郎君所言,就在夫人身上。” 袁天罡这样一说,杨千叶已经绕向杨夫人身后,她刚刚斗嘴吃了个暗亏,偏又不能反驳,便想着一旦找不到耳坠,再出言嘲讽李鱼一番,叫他当众下不来台,自然就扳回了一局。 可杨千叶笑吟吟地绕到杨夫人背后,伸手一翻衣领,一道闪光登时跃入眼中,旋即就落了下去。 杨千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那道闪光恰恰落入掌心,稳稳地停住。灯下看去,正是一枚捣药的玉兔耳坠,镶做眼睛的两颗小小红宝石,艳烈如血。杨千叶顿时呆住。 武士彟惊叹道:“小神仙,名不虚传呐!” 袁天罡心中大感震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他所写的卜辞缓缓地掀开来,沉声道:“袁某输了!” 袁天罡那张纸上,跃然三个大字:“此房中!” 李鱼所算方位,比之更准,这就技高一筹了。何况,袁天罡卜算失物下落时,还向杨夫人讨了另一半耳坠做为“引物”,而李鱼却是既没有借助外物,也没有掐指默算,随随便便挥手写就,竟然奇准无比,高下立判啊。 李鱼微微一笑,向袁天罡又是一揖,道:“前辈,承让了。” 李鱼袁天罡行了个礼,眼角一扫杨千叶,却向她丢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儿。 李鱼这是故意为之,就是要挑起杨千叶的不服气。 事情现在已经改变了,原本是他输给了袁天罡,杨千叶还想看他吃瘪,所以提出了较量相术。如今他赢了,杨千叶怕自讨没趣,未必还会旧话重提,所以他需要适时刺激她一下,只要get到千叶姑娘的点,就不怕她没有反应。 李鱼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虚荣。通过作弊享受那种辗压传奇大神袁天罡的快感?李鱼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浅薄。 只是他要说破杨千叶和纥干承基是反贼的事实,就需要更进一步地树立他在武士彟心中的威信。不然,红口白牙,你说人家的姨妹子是反贼就是反贼了?人家能信么? 果然,李鱼这得意的一瞥,让本想息事宁人的杨千叶大甘心了。杨千叶眼珠一转,轻嘁一声道:“这觅物寻物的本领,狗狗才擅长呢,袁少监素来以相术闻名天下,不擅寻找失物有甚么稀奇。” 武士彟听她说的不礼貌,忙道:“千叶住口,你这是什么话。” 杨千叶向他扮个鬼脸儿,可爱的很,武士彟心中一荡,斥责的话儿便说不出口。 杨千叶道:“不如两位高人再当场演示一下相人之术,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杨千叶说罢,一指那管家道:“小女子也知道天机不宜泄露。不过,似此等人,想必一生命运也不会上干天机。不如两位高人就以他为例,算一算他的吉凶祸福如何?” 袁天罡不过三旬出头,远没修炼到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地步,败于李鱼一个晚辈手中,本来就不太服气,杨千叶提到他最擅长的相术本领,袁天罡登时便是一喜。 他也想扳回一局,挽回些颜面,便笑着颔首道:“好,正要再向小郎君讨教一番。” 杨夫人喜道:“难得有机会见到两位高人当堂斗法,真是我等的好机缘呐!” 袁天罡起了好胜之心,便一脸认真地向那管家看去。 老管家被他看的好不拘谨,眼观鼻,鼻观心,肃立不动。 袁天罡观望片刻,微微点头,又看向李鱼,道:“小郎君,谁先说?” 杨千叶急忙道:“袁少监,你若当众说出,有人模仿你的话,如何还能分得出高下?不如你们还是各自写下,大家评断。” 武士彟瞟了杨千叶一眼,感觉她处处都在针对李鱼,心中很是欢喜。早前他还担心这美貌小姨妹儿也摆脱不了姐儿爱俏的浅薄庸俗,如今看来,千叶到底不比寻常女子,男人的价值在于他的内涵和本领,以皮相娱悦女子,呵呵…… 武士彟自负地抚着胡须,微微一笑。 袁天罡也不多说,从容走到书案旁,依旧是提笔写字,龙飞凤舞,片刻写就,再将写好的批语翻盖过去,搁好毛笔,转身看向众人。 杨千叶嫣然道:“小神仙,请吧!” 李鱼背负双手,泰然一笑:“不必了!袁先生批得一字不差!” 李鱼此语一出,众人大吃一惊。 袁天罡刚刚批的是什么评语他都知道? 这……这已经不是相术了啊!这简直就是个活神仙!袁少监背对众人写字,谁能知道他究竟写的是什么?若只是意思相同,言辞不同,那也不能叫一字不差啊!李鱼真有如此神通? 袁天罡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如果李鱼真有这个本领,那他就算不是修成了天眼通的神仙,也是半只脚破碎虚空,即将飞升仙界的半仙!袁天罡虽然一身玄奥莫测的本领,却也不曾见过神仙。若李鱼真有这个本领,岂不是说,世上真有神仙术? 想到这里,袁天罡的求胜之心早已抛到了九宵云外,只想验证李鱼所言是真是假。他立即将所写批语拿在手中,紧张地看着李鱼道:“袁某写了什么,还请郎君直言!” 一时间,袁天罡对李鱼说话都客气了许多,小字去掉,这是要和李鱼平辈论交的架势了。 李鱼从容地道:“袁少监的判词是: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不知……对也不对!” 众人听罢,一起望向袁天罡,神情紧张。 袁天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慢慢将他那副批语翻转过来,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上边墨迹淋漓四列大字:“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 一字不差!真的是一字不差啊! 杨千叶大惊失色,转眼再看李鱼,已经不见一丝戏谑嘲讽。人们对自己不明白、不理解、不能掌握的神奇力量总是充满敬畏的。 那老管家是通文墨的,不用旁人解释,一听批评就惊叹道:“两位神仙当真了得。小人恰是三十岁那年成为老爷府中管家的,可不就是三十而贵么。小人的老家在南方,先受颠沛之苦,继而一家团聚,的的确确是其利在南啊!” 李鱼睨了他一眼,心道:“现今情形有了变化,这老头儿不会再嘲讽我了,便也不会被武士彟呵斥出去,那他就不用撞破头了吧。” 却不想那老管家此时看着李鱼,恰如看着神仙,神仙放个屁当然都一定是大有深意的,所以李鱼这眼神儿古怪的一瞥,看得老管家心里发毛了,赶紧诚惶诚恐地道:“却不知李仙人对小老儿还有什么指点么?” 李鱼忍俊不禁,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这个么,你将有一场血光之灾,近在眼前呐!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害甚小,你小心一些就是,避得过就避,若不能避么,呵呵,也无大碍。” 老管家如奉仙音,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小老儿牢牢记在心里了。多谢李仙人指点!” 李鱼随意挥了挥手,心道:吓吓你,让你嘲笑我! 老管家见他挥手,却以为是让自己出去,他在武家,这个手势一直就是这个意思,习惯了。如今在他眼中,李仙人每一句话都是仙旨纶音,比自家老爷的话还要管用,急忙点头哈腰,就向外退去。 老管家一路走一路核计:三十而贵,利在子孙。嗯,我在武家干了一辈子,如今贵为管家。待我回了家乡,凭着都督府的势,总能给我家的子侄后辈们一些提携。准,算得真准。近日会有血光之灾?难不成搬家迁转时,我会不小心受点伤?得小心点,好在李仙人说不严重……” “哎哟!” 老管事满脑门的心事,这里想一下,那里想一下,哪还顾得了脚下。心神不属的,状态就有些失常,再加上天黑,靴尖在那早就走惯了的门槛儿上绊了一下,老管家哎哟一声就跌了出去。 血光之灾啊! 当场应验啦! 众人目瞪口呆! 李鱼自己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真尼玛……要不要这么准?好在他迅速想到了这老管家依旧绊了一跤,应该是另有原因,这才放下心来。不然的话,他能回档,却不能改变结局,那还有什么搞头? 老管家从地上爬起来,一抹额头,一手的血,老管家却是欢天喜地:“哎哟!血光之灾,果然来了!准!真准呐!这下不由提心吊胆了。李仙人当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老管家兴高采烈地走去清洗上药了,那兴冲冲的模样,好像刚赢了两吊钱。 “你……李小……李郎……李仙人……” 杨千叶俏脸变色,想要唤李鱼时,居然一连换了三个称呼,当真是方寸大乱了。 其实她原本不至于如此失措,哪怕李鱼真是骑鹤而来的天上神仙,与她何干?怕他何来?可问题是杨千叶今晚要有大阴谋,如果这李鱼真有如此神通,那他会不会也清楚她将要做的事?一想到这一点,杨千叶就不能不慌了。 李鱼这真神棍踩着一个真神仙的肩膀,把气势养到十足,此时无论他说什么,武士彟纵然不会全信,也绝不会不信了,李鱼便知时机已到。一瞧杨千叶脸上变色,李鱼正好发作。 李鱼不失时机地踏近一步,微笑道:“千叶姑娘,为何如此慌张?” 李鱼说着,右手倏地一抬,已经握住了杨千叶的手腕。 男女有别,李鱼去摸人家姑娘的手,已是大大的失礼,甚至可以说是非礼了。而旁人只看到李鱼面带微笑,凝视杨千叶,伸手握住了人家的皓腕,却没注意到李鱼其实不是握,而是按,他的五指已经钳扣住了杨千叶胸腕上的穴道。 李鱼只使了六成力,杨千叶手臂酸麻,不好使力,但看着身形尚嫌正常。若她有所反抗,李鱼随时可以加大力道,让她半边身子酸麻,失去反抗能力。 武士彟一见,登时老大不悦,李鱼这小子,喝多了吗?还是显了两手本领说成得意忘形了,本都督的……小姨妹,你也敢非礼!你就没算算你那只犯贱的手何时离你而去么。 武士彟双眼一眯,不怒自威,沉声道:“李鱼,你醉了!” 李鱼笑吟吟地看着吉祥,缓缓地道:“大都督,李鱼未醉!我这么做,自有缘故,还请都督暂作壁上观!” 武士彟可不蠢,一听李鱼这么说,就知必有缘由,醋意一消,眼眸马上恢复了清明,他看了看千叶,再看看李鱼,虽然满腹狐疑,居然就真的沉住了气,缓缓退开两步,打算袖手旁观了。 到了这一步,杨千叶如何还不明白李鱼敢对她这么无礼,所恃者必然是知道了她的底细。这小娘皮危急关头,倒真是杀伐决断,当即凤眼含嗔,厉声大喝道:“杀了他!” 杨千叶话甫出口,廊庑之下便掠过一道黑影,仿佛觅食归来的燕子,飞掠而入,十指如钩,抓向李鱼后心。纥干承基还没赶到,她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李鱼制住,能动手的就只有暗中保护着她的墨白焰了。 李鱼一动未动,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张可雍容、可优雅、可娇媚、可清纯,更多时候却是秋水寥落、唇含傲娇的百变面孔,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后正有一双幽冥鬼爪向他抓来。 杨千叶又惊又怒,喝道:“还不放手?你死定了!” 李鱼依旧凝视着她,眼中却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死定了么?这场戏,我导的,谁生谁死,我说了才算! 房梁上,“东北二人转名家”伯皓仲轩两兄弟在李导的安排下,翩然而落,堪堪拦在墨白焰的一双鬼爪之前,手中一对“大手帕”上无数只猫儿眼飞速旋转,顿时晃瞎了墨总管的一双眼。 第120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墨白焰的武功倒也真是了得,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身在空中不易转换方位,全力一击时,前方乍现陷阱,他的双眼被晃得不能视物,照理说只能绝望地扑上前,被夹杂在无数光彩中的两点剑光吞噬。 可墨白焰一俟惊觉中了圈套,硬是从不可能中杀出了一线可能。他急急一蜷身子,重心变了,仿佛一个陀螺一般翻滚着向前,原本直扑向前的劲道借着翻滚之势,重心在一寸寸地抬高,硬是改变方向,一鹤冲天。 险之又险的,墨白焰贴着李氏兄弟扬起的剑尖翻滚着向上冲去,犀利的剑尖划破了他脊背处的衣衫,刺出了两道深深的血槽,却免了他开膛破腹之险。 墨白焰忍痛撞上屋顶,轰隆一声将屋顶撞了个大窟窿,带着无数碎瓦檩条飞了出去,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旋即,空中传出墨白焰一声愤怒的长啸:显然是在招呼同党。 李伯皓惊咦一声,摇头道:“可惜!可惜!” 李仲轩道:“好滑溜的身手,难为这老头儿了。” 二人说着,却已左右一分,护在了武士彟和杨夫人左右。 武士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他被李伯皓两兄弟护着退了几步,避过碎瓦片坠落的窟窿,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武士彟的目光已经盯在杨千叶身上。 李鱼道:“这位姑娘,并不是你的本家族亲,而是一个江湖骗子。” 武士彟和杨夫人同声惊呼道:“甚么?” 杨千叶听了心中稍安,看来这李鱼虽然厉害,终究也有算不到的事情,并不清楚她的出身来历。 她要起事,也要胜券在握时,才会亮出身份。如今出师未捷,已沦为阶下囚,她就不想暴露真实身份了。既然终是难免一死,也省得暴露其真实身份,给祖宗蒙羞。 李鱼道:“此女,乃纥干承基之党羽,奉了纥干承基的命令,冒认为杨夫人的族亲,潜入武府,骗取武都督与夫人的信任,伺机夺取兵符令箭。” 哎!只缘感君一回顾啊! 就因为上一个今晚,李鱼中招欲死前,杨千叶对他的一番真情流露,李鱼为她也算是操碎了心。 先是隐瞒了她的公主身份,接着又把她这个主谋说成了纥干承基的党羽,如此一来,罪魁祸首还是纥干承基。 千叶公主能从大隋亡国隐藏到现在,一定有她藏身的手段,只要不是朝廷最重要的通缉目标,想必她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听到这番话,武士彟脸色又是一变,先前听说杨千叶是个女贼时,他心中犹自存着一丝幻想。既然是个女贼,那……一旦抓获,如何处置,还不是他武大都督一句话儿?也不必担心妻妹这个坎儿难过了。 可是一听说此女是纥干承基的党羽,那可是反贼啊!武士彟立时神智清明,一应私心杂念尽数抛得干干净净,哪怕杨千叶比如今模样再美十倍,也休想动他心神了。 女色于他,终是调剂,权位功名,才是武士彟最为看重的东西。 武士彟瞪着杨千叶,咬牙恨声道:“纥干承基?本督一直通缉着他,想不到他却如此大胆,居然还敢命人潜进我的府中。” 武士彟说到这里,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幸亏那纥干承基志在我的兵符令箭啊。如果他志在杀我泄恨,千叶可是有太多机会与我私相接触,我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这样一想,武士彟登时汗透重衣。 李鱼微微一笑,又道:“好教大都督知道,那纥干承基也混进武府来了!” 武士彟一听,当真唬了一跳,失声叫道:“你说什么,纥干承基,就在本督府上?是谁?是谁?” 李鱼刚想说话,一个声音叹道:“我就说吧,既有机会混进武府,一刀宰了武老头儿多省事儿。非得图谋甚大,现在好了吧?武老头儿杀不成,兵符令箭没着落,连你自己也落在他们手中了,这不是鸡飞蛋打嘛!” 随着声音,纥干承基反手握着长刀,刀贴肘后,威风凛凛地从夜色中走了出来,挺拔刀枪。 在他身后,跟着李宏杰等十几个大盗,个个满面杀气,凶神恶煞。 墨白焰那一声长啸已经向他们示了警,纥干承基有备而来。 武士彟登着纥干承基,咬牙道:“原来是你!” 杨夫人惊讶地道:“何成基?何旅帅!” 纥干承基笑眯眯地向她说道:“杨夫人,我可不叫何成基,我叫,纥干承基!” 杨夫人下意识地惊退了一步,问道:“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红胡子?” 纥干承基摸了摸下巴,遗憾地道:“可惜了,我好好一部美须,先是从红染成黑,现在又刮得光洁溜溜。哎!我本打算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便能养出一部关云长般的美髯呢。” 杨千叶怒道:“你在那儿说什么废话,还不来救我?” 纥干承基横了她一眼,道:“要不是你的蠢主意,我……哼!” 纥干承基叫道:“兄弟们,动手,救人!” 李宏杰等一众山贼立即摆开架势,杨夫人惊得花容失色,武士彟毕竟是跟着李渊造过反的,胆色过人,如此情况下并不慌张,只是沉着脸道:“伯皓、仲轩,就只你们两人么?” 李伯皓笑道:“当然不止,只是未曾确认小神仙所言之前,我们不敢现身罢了。” 李仲轩打声呼哨,两厢突然被人撞破,两队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的铁甲卫士铿锵而入,在他们前面布下一道铜墙铁壁。 一直没有作声的袁天罡忽地脸色一变,此时他还不曾卜算杨千叶身份,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流落江湖,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侄女,所以不由自主出声提醒道:“不对!方才那刺客呢?小心调虎离山!” 武士彟的贴身铁卫,当真是训练有素,袁天罡一语出口,那铁卫小头目,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军旅中人,却是一声呼哨,铁卫之中顿时分出一半,撤出一步,返身疾扑,迅速拦在了李鱼、杨千叶等人的前面。 而那与纥干承基一行人对峙的军卒,原本是刀架盾上,人藏盾后,这时队列一疏,却是马上盾不动,人左移,横跨一步,刀横胸前,依旧是一堵铜墙铁壁。 李鱼见此一幕,不禁暗赞:“了不起,难怪唐三代前,大唐铁骑纵横四海,所向披靡,这等战士,应该还比不上京师诸卫精锐,便已如此了得了。只是……” 李鱼眉头一皱:“只是我想放这丫头,就要费些手脚了。” 墨白焰与冯二止等人果然藏在暗处,就等纥干承基吸引住室中武力,便猝然出手救人,却不想被袁天罡一语道破。墨白焰恨得牙根痒痒,此时他背上伤痕,已使得他血染襟袍,情知不能久捱,既然不能用计,那就只能强夺了。 当下厉喝一声:“救人!”便像一只大鸟般,从那屋顶破洞中呼啸而下,遮蔽了一片星空。 第121章 勤劳的小蜜蜂 ,二堂院落里,李鱼执住杨千叶的皓腕,笑眯眯地说破她的奸细身份时,王昆仑和郑世有已经奉了荆王李元则之命,悄悄赶向吉祥住处。 吉祥住处倒也好打听,他们住进小院儿时,已经向武府的人问过这客舍诸人情况。身为王爷的近卫,当然得了解周边情况,武府下人不以为奇,已经把客舍中都住了些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一一告知他们了。 王昆仑和郑世有到了吉祥门前,对视一笑,王昆仑上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片刻之后,房中吉祥的声音道:“谁呀?” 王昆仑咳嗽一声,学着府中下人说话时的谦卑语气道:“吉祥姑娘,小神仙醉了,吵着要见姑娘你呢。他吐到了身上,又不叫下人帮着更衣,都督吩咐小的为请姑娘。” “呀!李大哥醉了呀,我知道了,请稍候!”屋内再没了声音,王昆仑和郑世有又对视了一眼,心道:“莫非吉祥已经睡下了?却不知这叫王爷垂涎的美人儿身着小衣时,是何等光景。” 二人正想入非非,忽听房中“哎呀”一声痛呼,好像急着穿衣起床,不小心扭了脚,因为还隐约听到人体碰撞到床铺的声音。 天赐良机啊! 这朵花儿呢,肯定是要荆王殿下这只勤劳的小蜜蜂来采的,他们没那个福气和荆王同槽,顶多听听墙根过过干瘾,可是美人儿跌伤了,进去照应一下名正言顺呐! 王昆仑和郑世有不约而同,推门闯了进去,郑世有一脸关切,急急唤道:“吉祥姑娘,你怎么啦?”心里只盼吉祥姑娘衣服换到一半,最好光着屁屁,那就……哈哈哈哈…… 二人一进屋子,就呆住了。吉祥住这客舍比较简单,其实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客舍,为什么这客舍中有两所院子,外边还有两排客房?这里设计的时候原是打算给贵客的伴当随从们住的。 不过毕竟是都督府,所谓规格不高,也是看跟谁比。所以这屋子还挺大,里边只要加一扇屏风,就能隔也一个内室与外堂。而吉祥这屋里是没有隔断的屏风的,所以房中一切一目了然。 二人一进去,就见灯光挑得挺亮,但屋里空空荡荡的,根本就不见人,房间空地上,搁着四口大箱子。那箱子…… 二人觉得那箱子有点儿古怪,只可惜养蜂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的,这两位大盗出身的王府侍卫就没见过。他们只觉得那蜂箱看着古怪,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二人凑近了去,正想瞧个究竟,身后房门咣地一声关上了,紧接着地上阴影中忽然有东西一动,竟是一条绳索,那绳索一扯,原本就做了手脚的四只蜂箱“哗啦”一下,就给扯散架了。 人们么喜欢用什么来形容蜜蜂? 勤劳! 这种生物,真的是太勤劳了。白天它们东飞飞、西飞飞,一刻不停地采花蜜,晚上也不歇息的,它们要酿蜜,要扩巢,要喂蜂王,总而言之是生命不止,工作不息。 忽然之间,它们一生为之奋斗的家没了,小蜜蜂们怒了。无数只蜜蜂腾空而起,盘旋如一团乌云,盯准了这室中唯二的两个活人就扑了过去。 当初李宏杰派出的刺客遭遇的一切再度重演,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惨,蜜蜂更多,而且空间就那么大,二人逃无可逃,挣扎躲避间身上又沾了蜂蜜,蜜蜂攻击的就更是义无反顾了。 “啊~~啊~~~” 饶是王昆仑、郑世有这样出身绿林的江湖豪杰,面对这些他们一根手指头就能辗死的小家伙也是束手无策,被没头没脸地蛰着,蛰得惨叫连天。 “出什么事了啊?” 客舍临近前宅处,住的是几个丫环婆子,听到鬼哭狼嚎的动静,急忙点了灯披衣起床,门儿刚打开,潘娇娇神秘兮兮的一张面孔就出现在她们面前,把她们吓了一跳。 潘娇娇的声音阴恻恻的:“回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几个丫环婆子战战兢兢地道:“潘……潘大娘,出什么事了啊?” 潘娇娇道:“府中有邪魔作祟,我儿奉都督之命,正在作法驱魔,快回去,关好门户,小心邪魔闯入!” “砰!砰” 潘娇娇连句客气话儿都没听到,丫环婆子们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潘娇娇怔了一怔,就听“哐”地一声,里边又下了闩,旋即梵唱声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海观世音菩萨……” 王昆仑和郑实有被蛰得满头满脸都是包,实在痛楚难忍,强睁着眼睛找到窗户,撞碎窗棂冲了出来。 王昆仑双脚落地,脚步未稳,刚一抬头,迎面就有两个蒙面人冲了出来,其中一人提着一口刀,刀风呼啸,劈面而至,另一个使得却是拳,一只钵大的铁拳乍现,带着凛冽的拳风,直奔郑实有的面门。 “噗!” 王昆仑被蜂子蛰得面目全非,眼肿如桃,十成功夫剩不下一成,那口刀又是又快又狠,待他有所惊觉要闪避时,刀风过处,他的头已经干净俐落地被斩落下来。 郑实用则被一只铁拳击中面门,鼻骨都碎了。 但那拳师实则还是收了力,杀心并不浓烈。不过一见那使刀人杀人如切瓜,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人是甚么王爷侍卫,那拳师不由得眼角一跳,陡然想到了李鱼的种种安排已是极尽缜密,而且恰如他所言,荆王的爪牙死的越多,他们越安全。 一念及此,那拳师登时横下心来,本来第一拳只出了七分力,打得猝不及防的郑实有彻底失去了反击能力,并未要了他的性命。 杀意一涌,拳师当即不再留手,立即运足十成力道,八卦游身,绕着郑实有,“噗噗噗噗”拳拳到肉,打得郑实有一个身子左摇右晃、前仆后跌,奈何被那一双铁拳击打着,却又总是摇而不倒。 这拳师自然就是利州第一神拳何小敬,而那使刀人,却是平生已杀了不下三百人的“人屠”郭怒。 何小敬既动了杀心,便也不再留手,不想被郭怒看轻了,这一通拳打下来,猛地收势撤退,渊停岳峙,往那一站,再看郑实有,依旧没有倒下去。 他站在那里。蛰得猪头般的一张脸面对着何小敬,怔站片刻,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雾,整个身子萎顿下去,就像泄了气的人皮俑,一下子堆在了地上。 刚刚看他拳拳到肉,打得极其凶猛,郭怒依旧面不改色,直到看那郑实有整个人原地站着堆瘫到地上,郭怒才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拳力!” 原来,这一通拳,郑实有的浑身骨骼已被打得寸断,所以才不是倒下去,而是堆瘫下去。 何小敬练了半辈子拳,打伤过人,打残过人,可杀人,这还是头一遭。一俟杀了人,胸中一股血气翻涌,目光灼灼,竟变得异常兴奋。 两人从此有了一个共同的大秘密,就是一条绳上的蜢蚱,也就无需再有什么提防顾忌。何小敬看着郭怒,语气有些热切地道:“走?” “走!” 郭怒沉声一应,提刀就走。何小敬此刻的心情,他很了解。生平第一次杀人时,他的感觉与何小敬此时也大体相仿,不过,如果一个月杀一人,三百多人也得杀上三十年,他早麻木了。 两个人一个冷静,一个兴奋,步伐却是一样的敏捷,目标更是一致:荆王居所! 第122章 唯太监与小人难养也 ,荆王李元则胯下纥干承基还在苦战?只要我家姑娘平安无事,管你妈妈她是谁。 “撤!” 四个死太监心同此想,意同此念,护着杨千叶,“呼”地一声拔地而起,再度遮蔽了一片星空。 杨千叶腾空而起的时候,一双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李鱼,她心里当然明白,是李鱼故意放走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坏我即事,却又饶我性命?” 那双疑惑的眼睛,迎上的是一双澄澈的目光,目中隐含笑意,笑得杨千叶更是满心迷雾。 “我日!” 纥干承基气疯了心,这真是……真是唯太监与女子难养也!老子在这里拼死拼活,你们说走就走啦? 第123章 我欲远行之 ,眼见墨白焰一行人护着杨千叶逃之夭夭,李宏杰大叫:“大哥,扯呼?” “扯!” 这句话却不是黑话了,而是纥干承基被四个不讲道义的死太监外加一个不讲义气的小女人气得语无伦次。好在李宏杰明白他结义大哥的意思,马上喝道:“我们走!” 奈何,他们想走,却不是那么容易了。杨千叶等人一走,那一队铁甲侍卫已经分出一半加入了对他们的围攻,而另一半则冲过去护住了武士彟。与此同时,前府的家将、家丁也各执兵刃,呐喊着冲过来。 武士彟一俟危机解除,立即沉声喝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搜索刺客!” “传我将令,三大折冲府倾巢出动,封锁大小要道!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通行!” 武士彟这边急急传下数道将令,各有士卒领命而去,武士彟往战斗胶着的院中诸人看了一眼,也不多做理会,便走到李鱼身边,长长一揖,道:“今日我武家上下,阖府性命,全赖先生,大恩大德,武某必当报答!” 李鱼急忙上前扶住,身子微微一倾,对武士彟轻笑道:“大都督知恩图报,小可钦佩的很。那么,这个恩,大都督现在就可以报啦!” 武士彟一呆,愕然看着李鱼:“啊?” 只听说过报仇不隔夜的,报恩……也这样吗? ****** 杨千叶等人冲出武府,刚刚逃出不远,便出了麻烦。 冯二止肋下中那一刀实在不轻,若当时就立即退下裹伤还好,可杨千叶被擒,冯二止如疯如狂,只管拼命动手,结果伤口愈加扩大,内脏几乎都要从肋下创口挤了出来。 而墨白焰呢,虽然他不是致命伤,可是背上两道深深的剑创,鲜血早已染透衣袍。这一场大战下来,几乎流出全身三分之一的血液,依旧能够苦撑到现在,全靠一个信念支撑:救出公主! 如今已经脱困,墨白焰绷紧的心弦一松,奔跑不远就晕了过去。 此时武士彟下了将令,武府中警.号齐鸣。唐初时候,风气尚武,而且大唐采取的本就是藏兵于民的政策,很多普通百姓家中都自备有甲胄、弓弩,每年都要集中操演,军事素质颇高。 警.号一响,武士彟的将令未到,各坊不良帅已披挂起来,匆匆集合不良人,封锁大街小巷,杨千叶见此情形,马上吩咐另外两个手下:“你们一人一个,速带墨师和二止离开!在我们约定地点会面!” 当初大隋覆灭时,那两个太监还是个小太监,侍候墨白焰的,地位颇低,所以后来虽然随墨白焰遁走江湖,一直也是照料杨千叶的人,但与杨千叶的关系远不及墨白焰和冯二止亲近。 因此,二人对公主的话也就更加的敬畏,几乎是言听计从。此时一听公主如此吩咐,二人立即分别把昏倒的冯二止和墨白焰背起来,急问道:“那殿下你怎么办?” 杨千叶眼见一队队不良人打着火把满城游走,仿佛一条条火龙,恨声道:“我不吸引他们,你们带着墨师和二止,如何离开?” 一个太监惊道:“那殿下岂不危险?” 杨千叶道:“这些人人数虽众,武艺却不强。我把人调开,等你们出了城,我自然离去!” 这时候,一队不良人已经明火执仗向他们所站方向跑来,杨千叶喝道:“马上走!” 杨千叶说完,一挺长剑,就向那队不良人冲去。两个太监无奈,只好负着墨白焰和冯二止,趁着杨千叶吸引了对方,悄然遁入小巷之中。 ************ 树林里边,狗头儿探头探脑的,耳听得坊间各种吵嚷,也是有些心惊肉跳。 这时候,李鱼带着吉祥和潘氏已经悄悄摸了过来。 “狗头!” “小郎君!” 狗头儿一听声音,就颠儿颠儿地凑上去:“小郎君,听这城里动静,不太对劲儿呀!” 李鱼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办法!骡车备好了?” 狗头儿道:“备好了,备好了!” 狗头儿赶紧跑过去,将拴在树上的缰绳解下,把车拉过来,李鱼把一包裹细软丢到车里,招呼母亲和吉祥道:“快上车!” 吉祥赶紧扶了潘氏爬上车子,李鱼转身看向狗头儿,狗头儿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小郎君,你……还会回来吗?” 李鱼沉默了片刻,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世事难料,如果我有回来的一天,那……一定是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的时候。” 狗头儿未等他说完,忽然张开双臂,冲上前紧紧地拥抱住他,未等李鱼反应过来,狗头儿又松开了手臂,月光下,他的脸上有两道亮闪闪的泪痕:“小鱼儿,咱们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你成了小神仙,我也替你高兴着呢。” “要是……” 狗头儿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就是草堆底下的那只草鸡,连利州城这个小院儿都没溜达全过,更不要说城外天下了,在这儿,我还有点用,出去了,什么都帮不了你,没办法跟你走啦!我命贱,人也贱,指不定哪一天,就死在阴沟里了。你要是有朝一日回来了,找得到我,帮我收个尸,埋个风水好的地方,下辈子,我也想换换命,能有小郎君你一半出息我就……” 狗头儿还没说完,李鱼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又用力紧了紧,在他耳边道:“你好好活着!我会回来,带你走天下!” 李鱼在狗头儿的后背上用力拍了拍,转身坐上车夫的位置,用力一抖缰绳,喝道:“驾!” 骡车轱辘辘地向林外驶去。 李鱼向武士彟坦白了一切。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一切都发生在武家,总有蛛丝马迹留下,瞒是瞒不住的。他不但要坦白,还要争取武士彟的帮助,有武士彟帮他善后,他才有把漏洞一一补齐。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李鱼发现武士彟重义知恩,胆量颇大,而且骨子里还有一点投机欲。他当初做小货郎走街串巷的主儿,胆量不大,不喜投机,不讲义气,他怎么能跟着人家去做木材生意,并且赚得放屁流油? 胆量不大,不喜投机,不讲义气,他又怎么可能毅然投了李渊,跟着唐国公去夺大隋天下。所以,李鱼用了对他最恰当的方法。他留下,拆穿杨千叶等人真实身份,是对武家的大恩,武士彟无论如何干不出绑了恩人去邀宠于荆王的事来。何况,荆王能给他什么? 况且,李鱼整治荆王留了颜面,没有杀死他,朝廷就不会给武士彟太多压力,而蛋蛋碎了这事儿,料那荆王也不会到处张扬,大家都是男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一切都推给纥干承基这个专业背黑锅的就好啦,至于李鱼做这些事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无法避免的疏漏和破绽,由武士彟来补齐,那就天衣无缝了。 于是,武士彟果断答应了李鱼,放他三人离开,并且,还给他开了一道手谕,使他可以通行无阻。 李鱼驾着车,眼看就要驶出密林,心中不觉有些忐忑,不过,摸了摸怀中武士彟签发的那道放行手谕,心又安定了下来。 此时,杨千叶就坐在林边一棵大树上。 她刚把足踝上的伤裹好。她故意吸引不良人追赶,故意把声势造的很大,吸引了几路不良人的注意,凭着一身高绝的武功,倒也顺利逃脱,只是夜色之中单枪匹马,一时不慎,被一个不良人用钩镰枪割伤了足踝。 杨千叶刚裹好伤,穿好鞋子,就见一辆骡车从林中驶了出来,杨千叶登时心中一动。 由于枝叶的遮蔽,杨千叶没有看到驾车的李鱼,候那车头驶过,杨千叶轻盈飘下,落地无声,倏然向前一窜,就掠进了车底。杨千叶伸手一抄,足尖一勾,就把自己稳稳地挂在了上面。 第124章 千钧一发 ,车行辘辘,前方有一队不良人拦路,李鱼二话不说,便亮出盖了利州都督武士彟印衿的放行令,那队不良人赶紧让路,顺利放行。 一见武士彟的令谕果然有效,李鱼不禁松了口气。车沿长街行去,远远已见城头灯火,城头本来左右各悬一挂长灯,如今在中间位置却多了一盏灯,远远望去,一灯如豆,却点燃了李鱼的希望之火,他知道,陈飞扬成功了。 陈飞扬此时已经把两个守城的小吏灌得烂配如泥,他虽把灯笼挂在了城头,却还是一会儿跑到碟墙处向外探望,一会跑回城楼中佯装继续吃酒。到了碟墙前时,就把袍子一撩,佯装撒尿。 两个抱着大枪在城楼门口守夜的士兵瞧他一趟趟进出,其中一个咂了咂嘴儿,道:“这位仁兄的肾,可是虚了点儿。” 另一个士兵道:“花街柳巷,他定没少去。” “嘿嘿嘿嘿……”两个人偷笑起来。 扬鞭赶车的李鱼一路注意观察着周围动静,已经闯过两队不良人警戒的大街了,远远的,城门在望。 这时,坐在车中的吉祥按捺不住忐忑的心情,道:“李鱼哥哥,咱们……出得去吧?” 李鱼还未答话,车底的杨千叶却是一惊,险险手脚一松,从车上摔下去。 “李鱼哥哥?李鱼……那厮!那个杀千刀的混蛋!他在车上?” 李鱼道:“你莫担心,我筹划精密,当无问题。” 潘娇娇笑道:“吉祥呀,我儿学过神仙术的,他说没问题,一定没问题。” 李鱼却笑了一声,语气微微一顿,变得严肃起来:“娘,其实,儿并不懂什么神仙术。” 车中的潘娇娇和吉祥一呆,车下的杨千叶登时也是又惊又奇,不禁竖起了耳朵。 李鱼道:“对自己的亲娘,还有吉祥你,我不想隐瞒,我确实不懂神仙术。其实以前种种神通,都是我有了一些障眼法蒙人的。要说神仙术,袁天罡袁先生才是真正的高手!” 李鱼在自己的母亲和打算同床共枕一辈子的心爱姑娘面前,并没有隐瞒,把自己的神仙光环毫不留恋地剥了去。他很清楚一件事,把自己捧上神坛,那就没办法再活得像个人,太累。 李鱼隐约记得,前世所在单位的领导,一向端着个架子,你有事相托却不请他宴饮,你举杯时不向佛陀一般坐在上首的他先敬一杯,他就满肚子不高兴。 但你真若请他,真若敬他,对脚肿痛风、每天还打胰岛素,高血压、高血脂、肝硬化、冠心病集于一身的他来说,却又实在是一种折磨。都是身份、地位与名气所累啊。 李鱼可不想在自己将要相伴一生的人面前保持一个神仙光环,不仅仅是那么端着太累。而且今后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他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也得为了这一个谎言,随时编造更多的谎言去避免暴露。 车上,李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唯独隐瞒了宙轮的存在,只说是他用了些幻术戏法诳蒙他人。车下本来还担心自己藏身于此其实已被他察觉的杨千叶暗暗冷笑:“这个小混蛋!我被他坑得好苦!咦?不对啊!如果他不懂神仙术,为何能看破我的身份?” 一时间,杨千叶又满腹狐疑起来。 武士彟那边此时已经把荆王李元则给救醒了,李元则脸肿得像猪头,几乎快要辨认不出他的本来模样,双臂骨折,肋骨有两三根也有了裂缝,之所以没断,是何小敬留了手,怕肋骨折刺伤内腑。 武府有自己的郎中,但不是什么名医,只能处理些简单伤病。恰好荆王这都是外伤,好治。该敷药处敷药、敷完了药裹上,该上夹板处再上一条夹板,等一切处理完了,李元则的脑袋和上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仿佛木乃伊。 李元则两条胳膊都用布条儿拴挂在脖子上,打着夹板,平端在胸前,半躺在胡床上,眼泪汪汪,哽咽地道:“碎了!碎了啊!” 武士彟赶紧关切地道:“王爷,什么碎了啊?” 李元则憋了片刻,抽泣地道:“追随我多年的……,我的心……碎了啊!王昆仑和郑实有,已经追随我多年……” 李元则流着泪看向王昆仑和郑实有,王昆仑还好,尸首两处,还不算惨。最惨的是王昆仑,脸被蛰得面目全非,腰部以上所有骨头寸断,歪歪斜斜地堆在地上,仿佛一具漏了气的皮人。 这两人本来是死在吉祥门外的,但此刻却就摆在那面前,据武士彟所言,是在月亮门儿口发现的。吉祥的窗子此时正在更换,客舍的仆从下人也俱都接到了管家的警告。 武士彟恍然道:“王爷如此关心下属,令人感动。还请王爷节哀顺变,好好将养身体。你放心,下官已经封锁了大小要道,纥干承基这个反贼,逃不远的!” “好……好……,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本王……本王要马上回滴翠台将养身体。” 武士彟连忙挽留:“王爷伤势如此严重,不宜移动,何不就在我府上歇养?” 蛋蛋碎了,做不成男人了,可男人的尊严犹在。李元则胯下虽然痛苦不堪,幸好那半吊子的外科大夫没检查他的下体,旁人还不知道,李元则自然不会在这里让人诊治,闹得尽人皆知,可这伤又耽搁不得。 所以李元则也不解释原因,只是执意要走,最后到底是让武士彟派了一队军卒,把厅门拆了,整张胡床抬出去,着几十个官兵架着胡床,抬着“木乃伊”,浩浩荡荡直奔滴翠台。 李鱼赶着大车直趋城门,陈飞扬一见立即回到城楼,推醒一个烂醉如泥的小吏,低声笑道:“黄兄,你醉了。那小弟就先告辞了,咱们刚才说的改日帮你寻摸一房小妾的事儿,我会上心的。” 那小吏晃了晃脑袋,摆手道:“去吧,去吧!这……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陈飞扬大声笑道:“好的!好的!区区小事,何谈拜托啊,黄兄你太客气了!” 陈飞扬把手一松,小吏“咣”地一声往往案上一倒,复又呼呼大睡起来。 陈飞扬手指头上摇头从那小吏腰间革带上摘下的钥匙,悠悠然地走出城楼,对那两个守夜的小卒道:“黄城守有令,开城门!” 两个守夜小卒诧异地道:“半夜开城门,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黄城守说拜托陈飞扬之语,二人是听见了的,探头往里瞧了一眼,黄城守正趴在那里呼呼大睡,副城守则仰面躺在席上,比他醉得还要厉害。 陈飞扬瞪眼道:“你懂个屁!都督府有秘密军务,今夜派人出城行事。黄城守早得了吩咐的,今夜吃酒也是因为有事要做,不能歇睡。如今醉了,着我待为开门,你们两个啰嗦什么?” 这时李鱼也到了城下,仰起脸儿来大喝:“吾有军务,奉命出城!快快开门!” 两个小卒半信半疑,眼见陈飞扬先下城去了,只好跟上。到了城下一验,果然是都督府的令谕。 这守城戍卒其实不算正式的兵,他们还兼代着税课司的差使,收收进城税啥的,隶属太守府,所以光凭武士彟的令谕,差遣不了他们。 毕竟宵禁是律法规定,城门一旦落锁,哪有随便开启的。想当年大汉飞将军李广赋闲在家,狩猎夜归,想叫城开门,守城小吏依照规矩也不肯答应,害得他在城外等了半宿。 当然,李广记恨在心,认为这是对他的蔑视,之后挂帅出征时,一纸兵书把那守城小吏给调至军中听用,等他一到,立即寻个理由宰了,泄了心头一口恶气这才出征,那是另一回事了,起码人家不开城门是有律可循的。 但如今既有都督府的令谕,又有黄城守的“交待”,两个小卒哪里敢违逆,也就下了门闩,开了城门。 杨千叶在车下听说车上是李鱼时,就已按捺不住,想冲上车子寻这小子晦气。可是一听说他是要出城,倒是正中下怀,所以便忍耐下来,搭了这顺风车。 此时车上的李鱼、车下的杨千叶、车中的吉祥和潘氏,俱都十分紧张。直到两扇城门吱呀呀打开,他们才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远处人喊马嘶,火把通明,太守任怨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大票人,浩浩荡荡,直奔城门而来。 第125章 山人料事如神 ,“何人出门?站住!”任怨远远一见城门开了,不由大怒,立时咆哮起来。 守城的两个小卒还没反应过来,李鱼已然一拉陈飞扬,把他拖上车,奋力一鞭,抽在骡背上。 那骡子吃疼,尥开蹄子撒腿就跑,直接撞出门去。这一来,那两个守城小卒也发现不对劲了,提起长枪就追,奈何那健骡跑起来也是飞快,他们只拿枪尖在车的后厢板上戳了几下,车已远远跑开,追不上了。 任怨之所以到了城门,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因为他近来受利州官员们攻讦,已然是焦头烂额。巨兽还没倒,但是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模样,于是那些平时温驯地逡巡在他的领地之外的野兽们就突然亮出了獠牙。 听说城中出了乱子,搁在平时任太守或者还会装聋作哑,这时候生怕人家又给他参上一本,说他尸位素餐,没有作为,只好强打精神率人出巡,饶是如此,他也不想理会都督府的事儿,所以远远地避开,假装巡视城门。 结果……阴差阳错,被他堵上了。 任怨能有今天,全因李鱼。李鱼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还有一块又香又软、凹凸有致、皮滑肉嫩、俏媚可人的石头因此拴在了他的车底下,那就算是意外收获了。 任怨本来是见有人半夜开城门,觉得蹊跷,便吼了一嗓子,一瞧这车子居然硬闯,如何还不知道其中有鬼?任怨人多势众,也没甚么好畏惧的,立即驱人快速追来。 陈飞扬在车上爬起来,李鱼沉声道:“飞扬,你可回不去了。” 陈飞扬笑道:“本来就要溜出城的,可不正好。” 陈飞扬做的事和狗头儿不同,他是负责盗城钥的,事发以后,必然难逃。其中利害,李鱼一早就对他说明白了。不过陈飞扬是读书人,虽然没什么成就,可那心气儿就比只知道守窝的狗头儿大了许多。 他一直想走出去,去大城大阜看看。李鱼答应给他一大笔酬劳,有了这笔钱,天下大可去得,他的心思就活了。原来说好的是李鱼一走,他也离开。不过原来是想等李鱼离开后再悄悄溜走,因为任怨的出现,他们变成了同时“出走!” 陈飞扬被车子颠得一起一伏,声音倒轻松:“小郎君,我要去长安。见识一下那座天下最繁华、最恢宏的雄城!你往东去,不能同行了。况且这骡子载得人多了,也吃力不起。” 李鱼往两边一扫,月华如霜,山森幢幢。 李鱼再往后一瞧,火光马蹄,遥遥追来。 李鱼当机立断道:“也好!你自往林中避避,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 两个人都有些江湖气,也不需要那许多客套。李鱼勒缰让骡车缓了一缓,陈飞扬纵身下车,他早打算溜走,李鱼馈赠给他的金银都缠在腰间,不需什么顾忌,向李鱼拱拱手,一猫腰,就钻进了丛林。 李鱼眼看着陈飞扬钻进丛林,扬鞭催骡,继续前行。这时道路较之先前那段入城口的平整道路就崎岖了许多,坐在车里的潘氏和吉祥犹自颠得昏头转向,更不要说藏身车底的杨千叶了。 亏得她功夫了得,手脚牢牢扣住车底,才没掉下去,饶是如此,也觉手腕酸软,渐渐吃力。就在这时,一头骡子咴聿聿一声惨叫,一头跄在地上。 民间常说,骡子不会叫,也不会生。其实不然,骡子是会叫的,声音与马相仿,只是低哑了些。至于说生,公驴和母马交.配所生的“马骡”才不能。公马和母驴交.配生下的“驴骡”,生育能力虽然低下,偶尔还是能生的。 李鱼要不是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险险就一头摔出去,车中的潘氏和吉祥撞作一团,车下的杨千叶也再撑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好在此时车子已经停下,她也没有受伤。 潘氏急道:“儿啊,车怎么了?” 李鱼道:“我看看!”说着,李鱼纵身从车上跃下来,那头跌倒的骡子栽在地上,还在痛苦地嘶鸣,李鱼不懂兽医,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旁边忽地有人道:“道路崎岖,骡蹄折了!” 李鱼被这抽冷子的一句话吓得一激灵,急忙跳起来,就见路边一人缓缓走出,月色之下,长袖飘飘,颇有几分飘逸的仙气。李鱼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袁先生?” 李鱼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这货从哪儿冒出来的? 袁天罡被他的动作逗笑了:“只有我一人,小神仙莫担心。” 李鱼干咳了一声,道:“在下对袁先生自然信得过。” 说到这里,李鱼忽然有些吃惊:“先生怎么在这里?” 袁天罡见他吃惊,未免小有得意。先前一连败了两场,袁天罡心里也是有点不舒服的,此时总算扳回一局,有些本事,他还是不如自己的。 袁天罡得意一笑,故作神秘道:“你有你的本领,我有我的门道!内中缘由,却不必详叙,追兵近了,你没功夫听的。” 李鱼回头一望,那火把如龙,果然越来越近,李鱼不禁焦急起来。 袁天罡笑道:“袁某等在这里,就是算到小神仙当有一劫,有意伸一援手。” 李鱼惊讶地看向袁天罡:“先生要帮我?” 袁天罡颔首道:“骡子伤了一头,只剩一头,骡力更小,驰不动的。依我之见,小神仙不妨把内眷交由袁某。袁某替你照料!小神仙可驾车继续前行,先引开追兵,再弃车登山。山林莽莽,必可脱身。” “这……” 李鱼犹豫地看了车上一眼,吉祥和潘氏已经拥到车门前,此时下了车,来到李鱼面前。李鱼看看倒地的骡子,再看看越来越近的追兵,马蹄声此时都已听得见,确实耽搁不起了,当即果断地道:“那就拜托袁先生了!” 若换一个人,李鱼还真不放心。可眼前这人是谁?袁天罡啊!如果袁天罡是个卑鄙小人,李鱼可以把读过的历史书统统撕掉,任何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了。 袁天罡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倒是颇觉意外。他本来还准备了许多说辞,准备用以说服李鱼。李鱼如此信任,袁天罡顿生知己之感,正容承诺道:“小神仙放心,袁某只要一息尚存,必保令堂与吉祥姑娘安全!” 潘娇娇急道:“儿啊,你要独自引开追兵?” 袁天罡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必担心,令郎此去,有惊无险!” 获悉自己儿子是假神仙后,潘娇娇自然就担心了。人家袁天罡可是真的有道之人,他既这么说,潘娇娇虽然不舍,心思却放下了大半。 吉祥一直痴痴地看着李鱼,因为潘大娘在,她不好表现什么,可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杨千叶躺在车下,恨恨地瞪着他们,心中只想:“快啊!赶紧走啊!这个蠢货,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啦!” 幸好李鱼也知道此时耽搁不得,犹记得前世看电视剧,常见这种危急时刻,男女主角总要再缠绵悱恻一番,气得他恨不得把编剧斩了、导演撕了、制片人点天灯,缠绵悱恻的那两个混蛋直接叫恶人宰了算了。 这时候再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一番,那就真的该死没救了。李鱼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只伸手揉了揉吉祥的头,满满的宠溺味道:“袁先生,我信得过!你们跟他走,待我脱离追兵,再去寻你们!” 吉祥柔柔地答应一声:“好!” 李鱼向袁天罡抱拳道:“袁先生古道热肠,容后再谢!” 袁天罡脸上登时一热,他顺天道修行,才不会伸手管不相干的凡尘之事。可是李鱼不是旁人,他会真正的神仙术啊!也许李鱼所学不全,还有许多瑕疵,可他师父,恐怕就是真正的修仙之人了。 袁天罡很想结识一下李鱼的师父终南隐士苏有道,而帮他的弟子,就是情份。来日前往终南拜访苏有道,谅他也不会不见。因为有了这份私心,受李鱼一赞,袁天罡自然有点不好意思。 杨千叶在车下已经快要气炸了肺,她躺在地上,地上传来的声音尤其敏锐,那马蹄声越来越紧,她如何不急:“走啊!快走啊!啰哩吧嗦的在搞什么,生死关头,真是该死!” 此时的杨千叶,已经化身为当年看电视剧的李鱼了,恨不得把李鱼、袁天罡一块儿撕了。好在这句话说完,李鱼已经把吉祥往母亲身边一推,道:“你们快走!” 说完李鱼就返身跑过去,要把折断了足踝的骡子从车辕上解下来,他刚弯下腰,一柄短刀已经抛在身边,李鱼抬头一看,袁天罡正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潘氏和吉祥遁向路边密林,扬声说道:“用刀,快些!” 李鱼立即拾起刀,飞快地切割皮带,心中暗想:“袁天罡当真了得,这才是真正的活神仙呀。我不回档,一无所知,人家却能料敌机先!” 李鱼将那头伤骡从车辕上解下,重又紧了紧另一头骡子的鞍辔,此时追兵已越来越近,相距不过一箭之地。 任怨已经知道,出城者是李鱼,哪里还肯放手,穷追不舍而来。 李鱼上车,奋力一抖缰绳,车子向前一窜,躺在车下的杨千叶眼见车子驶过,下意识地伸手一搭,正抄住车尾,腰肢一收,整个人就翻上了车子,从后车窗穿了进去。 半山坡山,潘娇娇和吉祥气喘咻咻地站住。站在这里,树丛已经遮蔽不了她们的视线,可以看到远去的马车以及打着火把紧紧追赶的马队。吉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远去的车影。 李鱼来了, 李鱼走了, 就像一直淋着雨,忽然遮过一次伞。 就像习惯了黑暗,忽然见过一眼光。 刚刚拥有,却有失去,那种难舍,满满地充溢在心间。 杨千叶在车中坐定,刚刚松了一口大气,却又一呆:“我不趁机钻林子逃命,跑到车上来做什么?” 第126章 冤家路窄 ,杨千叶一念及此,啼笑皆非,急忙一掀后窗帘儿,想再跃身出去。夜色中劲风袭面,杨千叶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缩头一躲。 “笃!笃!” 两根利箭正钉在后厢板上,她方才若未躲,也不会射中她。但利箭距脸庞不过半尺,吓也吓出一身香汗。 如此一来,杨千叶可不敢再冒险越出了,箭矢之利,就算光天化日下也是不易躲避的,何况夜色朦胧。 任怨自得知诈城的人是李鱼,登时欣喜若狂,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李鱼用的是诈城计,任怨那里并未接到都督府打招呼,情知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军务,纵然有,也没道理派李鱼这样不相干的人…… 两个人斗了这许多回合,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屡屡败阵,被李鱼折磨,眼下终于有了机会报仇,如何还肯放过? “追!射箭!不要放过他!谁抓到李鱼,赏百金!” 任怨一边策马扬鞭,一边兴奋地大呼,只想抓到李鱼,把他好好养在府中,一天剁他三两肉,烹熟了下酒吃,方解心头之恨。 李鱼只余一头骡子,拖着大车再行不远,力气已然不足。不要说这只是一头骡子,就算是一匹战马,如此全力疾驰,也难持久。 眼见车速缓下来,又已远离母亲和吉祥藏身处,李鱼心道:“差不多了,可以弃车登山了!” 骡车绕过一个山弯,李鱼奋力一勒缰绳,停住了那骡子,往车下一跳,撒腿就跑。 杨千叶从没坐过这样的车,这骡车一路驰来,与以前乘座的四平八稳的牛车大不相同,她坐在车厢里,又不比李鱼坐在车头驾驶平稳些,真是颠了个七荤八素,等车停下,眼前金星乱冒,半晌醒不过神儿来。 等她清醒过来,李鱼已经手脚并用,爬上了半山坡。这时候,任怨率领大队人马已经杀到,一见一辆骡车停在原地,无人驾车。任怨登时大喝:“他逃了,走不远,给我找!” 此时李鱼堪堪穿过一片林子,经过一片没有草木的岩石群,一个士卒眼尖,一眼看到,指着山上道:“他上山了!在那里!” 说着,就有士兵摘弓搭箭向山上射去,但只一刹那,李鱼就跟一头灵活的狍子似的,又一头钻进了树林。 任怨匆匆下马,气势汹汹地拿马鞭往山上一指,大喝道:“给我追!抓活的!” 马上就有一群侍卫跃下马来,向山上冲。任怨一瞧那车,虽然想着李鱼既然逃上山了,他娘和吉祥应该也已上山,但心中仍存着一丝幻想,一指车厢,喝道:“给我搜!” 车厢中,杨千叶正想伺机逃脱,一听任怨这话,情知无法藏身,当即一咬牙,倏地穿后窗而出,利剑如风,刺向任怨。任怨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料到车厢中不但还有人,而且居然会武功。 任怨大叫:“有刺客!”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抓住一个士兵,就往自己身前挡去。 旁边的侍卫也闻风而动,刀枪剑戟纷纷向杨千叶刺来。 杨千叶倒不想恋战,剑花缭绕,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杨千叶也不管刺中了谁,一沾即走,八步赶蝉窜进丛林,向山上冲去。 快要爬到矮山,双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史载:荆王李元则无子,后过继其他王爷的儿子以继血统。但其中缘由却语焉不详。殊不知,一切缘由,尽在今日。 山上,李鱼躺在柔软的草甸子上,足足歇了小半个时辰,才觉精力体力渐渐恢复,只是口渴难忍。耳听得隐隐有泉水潺潺,料想附近当有山泉,挣扎起来,正想去觅点水喝,可他刚刚站起,便僵在了那里。 草地边上,一株山茶,开得正艳。 虽是富贵姿,而非妖冶容。岁寒无后凋,亦自当春风。 杨千叶一手扶膝,一手拄剑,站在那山茶树前,恰似枝头一朵俏美的茶花,只是她的一双眸子,却正冷冷地盯着他看。 第127章 诗和远方 ,李鱼此时一手撑地,身子半起,头抬着,僵在那里。 杨千叶一手拄剑,一手扶膝,身子半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鱼,就像猫儿戏谑地看着她爪下的小老鼠。 李鱼惊愕了一刹,旋即满面惊喜:“千叶姑娘,你果然脱险了?” 李鱼那由衷的喜悦神情,让杨千叶不由一怔,这样子,不像是敌对关系耶! 就只怔了一怔,对李鱼来说就足够了! 李鱼本就是将起未起的动作,这时把站起的力道移为前冲,右足用力一蹬,左足随之蹬踏,双手箕张,小老鼠瞬间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向杨千叶猛扑过去。 “狡猾小……” 杨千叶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剑尚未扬起,李鱼已经抱住她,两个人一起冲了出去,在草地上足足滑出五六尺,这才稳住身子。 稳是稳住了,只是杨千叶已经完全动不了啦。 学艺甚杂的李鱼哪样功夫都不系统,但什么杂七杂八的功夫都会,大杂烩的武功居然还真被他融汇贯通了。 此时,李鱼左手反手扭着杨千叶的手腕,这是擒拿技,右手按着杨千叶的肘关节,这是关节技。两条腿一个阴阳勾,将杨千叶的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绞得紧紧的,这是寝技,属于地趟拳的一种。 所谓寝技,和柔术相仿。古流寝技的寝字,是说人处于躺卧或睡眠状态时突然遭到袭击,由于身体处于不利状态,无法迅速取得武器或站立战斗,而采用的一种搏斗技巧。 双腿阴阳勾,双手关节技加小擒拿,纵然如此,李鱼犹不放心,左臂肘弯还吧。李鱼低头看了看杨千叶,向她善意地笑了笑。 但杨千叶可不觉得他充满善意,杨千叶咬牙切齿地道:“笑这么贱,做什么?” 李鱼嘻皮笑脸地道:“你荷包里有钱,一会儿分我一半如何?” 杨千叶这回是真的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李鱼,期期艾艾地道:“你……跟我商量借钱?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现在是对头啊!是生死对头啊!” “别闹!什么生死对头!”李鱼一脸的不以为然。 杨千叶又要气晕了:“你害我大计失败,你让我部下受伤,你使我如丧家之犬,你还说我们不是生死对头?” 李鱼“嘁”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拉倒吧!什么大计,你真以为占了利州,就能成事。我……” 杨千叶冷笑一声,道:“你想说,你早算到我难以成事?你是活神仙嘛对不对!可惜,你从林中驶出时,我就已经藏身车下,你对你娘和吉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李鱼确实打算说,我为你卜算过前程,根本难成大事,但是听杨千叶这么一说,李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迅速换了一套说辞:“何须卜算、大唐已然二代,今上英明神武。你又是一介女子,纵然还有些前朝底蕴,就能逆转乾坤?” 李鱼趴在人家姑娘身上,身下香香软软,凹凸绵弹,两人绞在一起的姿势又是无比的暧昧,可脸上却已是一派庄重,正气凛然。 “这,只是我阻止你的一个原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如果一旦于利州起事,你就再难抽身了。另一方面,武都督于我有知遇之恩,华姑与我是忘年之交,我不能坐视你害了武家!” 这一刻,苏秦、屈原灵魂附体,口舌如簧的李鱼满怀激情,仿佛一个大诗人似的:武家于我恩,我对姑娘有情,恩情两难间,你让李某如何选择?我,只能这么做!” 李鱼反扭着杨千叶的右腕,紧扣着杨千叶的左肘,双腿阴阳勾绞得紧紧的,左肘压着人家姑娘的颈喉,右肘抵在人家姑娘的肋下,头高高地昂起,仿佛一条正在交尾的蛇,而且还是一条会吟诗的蛇: “人活着就会死,有始就有终,人性与情感,不是来自为于力量,而是因为我们有时候,明知道会伤害别人伤害自己,却依旧去做,这是除了人之外,一切生灵不会选择的,所以,我们是人!” 李鱼目光深邃而悠远,虽然前边只是几株野草,他的视线看不了多远。 他深沉地、咏叹地道:“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明白吗?” 杨千叶被他饱含诗意的话迷惘了那么一刹那,眸光却又突转清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那就请你,放弃你眼前的苟且!” “啊?” 李鱼不太理解,连忙低头,想从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儿上找到答案。 杨千叶恨得牙根痒痒:“从我身上,滚下去!” “哦!” 李鱼恍然大悟,立刻松开她的手腕和臂肘,放开绞紧她柔软笔直大腿的双足,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起来。 不过,似有意、似无意,他站起来的时候,正挡在杨千叶那口插在草地上的宝剑前。 杨千叶一个“鲤鱼打挺”,干净俐落地跃了起来。 李鱼貌似淡定,足尖却已悄悄蓄力,防着她出手。 可是杨千叶此时却没有出手的冲动了,李鱼的戏做的太真,而且杨千叶真的想不出他还有别的原因,所以,她信了! 第128章 不约而同 ,两人对面而立,虽无杀机,气氛却有些尴尬。方才杨千叶被他压着,感觉着陌生的男人气息,心慌意乱,一时也未思及太多,此时才省起他方才对自己似乎表白了情意。 “武家于我恩,我对姑娘有情,恩情两难间……” 杨千叶小姑娘纵然是天潢贵胄,纵然是尊贵公主,可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未曾尝过爱情滋味的女人。 而一个正常的女人,随着成长,随着身心成熟,自然而然对爱情会有所渴望。可她根本没有这种机会。环绕在她身边的,是四个太监,阴气比她这个女人还重,对她有那么点意思的,早被四个阴人驱成了路人。 纥干承基等江湖豪杰倒是既阳刚又威武,可是在这些人面前,她得端着,仿佛女神、仿佛女帝,为了招揽人家为其所用,她得恩威并施,她得表现出极有魄力的领袖风范,如此一来,还怎么可能产生“化学作用!” 而今,李鱼一番话,实是千叶公主生平以来头一回听到,头一回听到有个男人深情款款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千叶公主那颗小心脏啊,此刻就像一头眼看小伙伴们全都出了栏,只有它自己还困在圈里的小牝鹿。跳啊!跳啊!跳啊跳……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想着心事,情形颇显诡异。 杨千叶在想她自己的心事,李鱼却在考虑自己方才一番话,究竟是否能打消她对自己的杀意。 两人对峙半晌,杨千叶依旧眼波游离,神思不属,李鱼可按捺不住了,轻咳一声,道:“千叶姑娘……” “没可能的!”杨千叶心慌慌的,马上出言拒绝。她身负大任,怎么可以受儿女私情羁绊,必须得挥慧剑,斩情丝! 杨千叶慌张地道:“我和你,决不可能!”语气说的坚决,却不知道她是在试图说服自己放弃这难得的、生平以来唯一一次的求爱,还是在拒绝李鱼。 李鱼呆了一呆,心道:“废话!我还喜欢伊万卡呢,我还喜欢大甜甜呢,喜欢归喜欢,我疯了才会想去追人家。”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迅速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微微垂下了眼帘。 杨千叶见了心儿一软,不免生出些歉疚之意。 若搁在现代,其实每个漂亮女孩都有过被无数人追求、甚至同时被好多人追求的经历,“拒绝”、“学会拒绝”、“习惯拒绝”,这是必修课,可第一次拒绝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有些歉意。 似乎人家喜欢自己,就是欠了人家的情,拒绝起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更何况杨千叶对李鱼也有一些懵懂的情愫。此时一瞧李鱼的模样,就更加的觉得对他不住了。 心中过意不去,又不能接受,杨千叶就想到了“逃”,她慌里慌张地道:“我……我逃上山的时候,他们还在追赶,你最好不要沿路返回,我看任怨,还不甘心!”杨千叶说罢,转身就走。几个起落间,已经掠入林中不见。 李鱼怔了半晌,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乍然相逢的结局竟然是这样。李鱼一转身,发现杨千叶走的匆忙,那口剑居然还插在地上,不禁失笑,上前提起剑,却又有些惘然若失。 ************ “他无车无马!逃不掉的!给我搜!漫山遍野地搜!”一处山坳中,任怨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方大石上发号施令。一队队不良人在不良帅的统领下,按照任怨的吩咐向山上进发。 任怨旁边,一个老郎中半跪着正给他的耳朵敷药。 任怨调动不了折冲府的兵,但普通的治安力量却在他的管辖之下,整个利州府的不良人几乎全部被他调动了过来,这些武装力量就相当于民团、民壮。 李鱼受了杨千叶的提醒,辨别了方向后,果然没有沿原路返回,他换了条道路,原想着山林莽莽,此一去必可顺利脱险,却不想快到大路上时,竟然与一队上山搜捕的不良人队伍碰个正着。 个人武功再高明,也是无法同一队训练有素的队伍正面对抗的。否则古往今来欲夺天下者,多招揽几个武林高手足矣。何况李鱼技击之术虽然高明,也比不了传说中的高武境界。 不过,换做常人,这样迎面碰个正着,对方人数远超于你,体力又充沛,逃都逃不了。而李鱼一身功夫却也不是白练的,他跟一只兔子似的,一沾即走,逃之夭夭,待那队不良人大呼小叫地追杀过来时,李鱼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半个时辰后,那队不良人还在不弃不舍地搜索一片山的时候,李鱼已经在四座山头之外,仰面倒在一片草地上,又跟半死之人差不多了。 “他……他娘的,用不用这么追啊,这个任老魔,还真是不死心呐!” 李鱼气喘吁吁地骂着,却不想想,任怨堂堂太守,屡屡受他折磨,心中怨毒何等深厚。现在终于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抓他,又岂肯放过这个机会。 李鱼心想,荆王受了重伤,一时半晌是无法行动的,袁天罡势必不会再与荆王同行。而袁天罡终究是要回长安的,那样的话,老娘和吉祥必然也会被他带去长安,这样看来自己终究是要来一遭“长安行”了。 可是眼下任怨封了山路,四下搜捕。看他不死不休的模样,至少三五天内都是不会收兵的,自己在这荒野之间,只靠山珍野果,能捱上四五天么?再说,如果他收兵之后发出海捕文书,由此去长安,依旧险阻重重。 这样一想,李鱼只能选择他之前决定离开利州时,第一个被他否决的方向了:西边。 西边地域宽广,地广人稀,而且那边民风彪悍,官府的势力不出府城,地方上都各成势力,简直是犯罪逃亡者的天堂。 选择这条路,才能避过官府搜捕,顺利绕道去长安。等他到了长安,恐怕风声早就过去,再去寻老娘和吉祥就容易多了。 老娘和吉祥跟着袁天罡,李鱼是绝对放心的。而原本不想西行,也是因为担心那边治安不好,吉祥又是貌美年轻女子,恐怕会出意外,现如今他单身一人,就不必有此顾虑了。 打定主意,李鱼立即启程向西而去。此时的他已饥肠辘辘,他可不想重复从长安来利州途中穿越群山时的艰苦,得尽量抢在日落前寻一户山里人家,弄点吃食,有个落脚之处才行。 相比李鱼,倒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杨千叶很顺利地回到了她设在城郊的一处秘密据点。墨白焰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必设两三处以防万一的所在,做为他们聚拢、避难处。 此时,秘密据点只有一个太监照料墨白焰和冯二止,他叫叶天明,另一个叫叶齐,虽然都姓叶,倒不是兄弟俩,而是他们俩在大隋宫里时,拜的同一个干爹,姓也随了干爹的姓氏。 墨白焰和冯二止都敷了药,此时正在昏睡,杨千叶阻止叶天明唤醒他们,疲惫之极且又好洁的她先去沐浴了一下,也稍躺了会儿歇养精神。 大约一个时辰后,叶齐匆匆赶回来,带回三个不利的消息: 一:武士彟已派出兵马,要封锁大小要道,用不了多久,再离开将变得非常困难。 二:武士彟和任怨各自发动了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正在到处搜捕。武士彟是在搜捕他们,任怨的人虽是在搜捕李鱼,却难保不会发现他们,毕竟这里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所在。 三:纥干承基和李宏杰逃脱了,不过他们带去的好手,尽皆折在了都督府。纥干承基似乎也知道接下来朝廷必重兵打击他,所以今日一早,就有消息称山中贼尽数西去,似乎有遁入大西北的迹象。 听了这些消息,杨千叶深感棘手,此地不可久留,但墨白焰和冯二止的伤没个十天半月是无法再行动的,更不要说动手过招了。而拖的越久,官府部署的越严密,外逃也就愈发地困难。 同时,杨千叶有钱无兵,这是她举事复国最大的困难,所以她才不遗余力地接触、拉拢纥干承基,可是如今与纥干承基的关系也行将破裂。最糟糕的是,纥干承基已经逃往大西北,不管是想修复关系还是怎样,在这里都无从谈起。 杨千叶痛定思痛,沉声说道:“本想以利州为根基,起事造反!如今不但事败,而且引起朝廷警惕,可以预料的是,朝廷必然加强对利州的控制,和对纥干承基的打击,这里已非善地了。” 叶天明忧心忡忡地道:“殿下,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杨千叶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片刻,道:“唯有选择朝廷势力薄弱之地,我们才能生存,也只有那种地方,我们才有机会发展势力!” 叶齐忙道:“殿下是说……” 杨千叶道:“西边!颉利可汗兵败被俘,但他的部下并未全部归降,许多游兵散勇成了马贼,纵横西北,骁勇异常!我与颉利可汗有旧,要招揽他的旧部也容易些。而且纥干承基也去了西北,他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放弃!” 叶天明道:“殿下所言有理。那咱们等墨总管和冯总管的伤好了就走?” 杨千叶摇头:“时不我待,只争旦夕!趁着武士彟的天罗地网还未张开,我现在就走。” 叶齐急道:“那我们呢?” 杨千叶道:“你们两个也不要在这里待了,马上带墨师和二止进山,小心避过搜捕,等伤势养好,再来寻我!” 叶天明道:“殿下一人成行,如何使得?” 杨千叶道:“凭我武功,哪里去不得?” 叶天明二人还待劝阻,杨千叶脸色一板,道:“这是命令,不得违抗!” 墨白焰和冯二止尚在昏睡当中,叶天明和叶齐一向在杨千叶面前俯首听命,不敢违抗,一听她语气重了,登时不敢再作言语。 当下,杨千叶匆匆收拾包裹,捡些干粮,又寻了把软剑缠在腰上,便匆匆踏上了西行之路。 第129章 他乡遇“故知” ,高秋登塞山,南望马邑州。 降虏东击胡,壮健尽不留。 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 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 邺中事反覆,死人积如丘。 诸将已茅土,载驱谁与谋。 李鱼赶到马邑州的时候,又变成叫花子模样了。 当初在山上,杨千叶羞遁而去,可怜的李鱼……又他么忘了要钱了。 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啊。 李鱼打零工、当伙计、扮乞丐,一路挣扎着,总算到了马邑州。这一路下来,他已经进了陇右道,到了此处倒有一个好处,不必像中原地界,处处要过所,逼得他只能翻山越岭,绕城而行。 这里官府的政令几乎不出州城,所以管理松懈的很。李鱼本打算绕陇右道,出大震关,再经关内道,进入京畿道,入长安,找妈妈。结果小蝌蚪,麻烦多,到了马邑关,他就获悉了一个坏消息,大震关附近正打仗呢。 就算黑道英雄打群架,老百姓还绕道儿走呢,何况是军队打仗,而且关防卡隘审的也严了,一个流民这时候偏要迎难而上去大震关,你想干什么?那些粗鲁的军汉也不擅审案,十有**先把你丢进大牢再说。 可这一丢,只怕就是个不闻不问的结果,牢里条件又不好,瘟疫、疾病,死了拉倒。听了消息,李鱼只好暂时打消了去大震关的念头。 李鱼向人打听了一下,说起来这大震关之乱,与此时正在长安城里逍遥自在的颉利可汗还有着很大关系。 颉利可汗,阿史那氏,名咄苾,启民可汗之子。当初大隋以义成公主嫁入突厥,成为启民可汉的妻子。启民可汗死后,又按该部习俗,嫁给了启民可汉的长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病故后,义成公主讨厌其长子奥射设见识浅陋,改立其弟咄苾,号颉利可汗。颉利可汗继位后,依照突厥习俗续娶曾是其后母、嫂子的义成公主为妻,承父兄基业,兵马强盛。 颉利可汗以大隋女婿自居,连年侵犯大唐边地,杀掠吏民,劫夺财物。李世民被迫亲临渭水,与其结渭水之盟。当时中原还未安定,李世民是迫于内忧外患,不得不做退让。 而在三年前,也就是李世民成为皇帝的第三年,终于派出了李靖、李绩这两个军神级的名将,与薛延陀可汗夷男等人夹攻颉利,次年大败颉利于阴山,颉利被生擒送至长安。 颉利至京后,太宗赐以田宅,授右卫大将军衔,在长安城做起了寓公。但西北并未因此安宁下来,颉利兵败后,他的旧部一部分归降了大唐,一部分继续西迁,投奔了高昌,还有一部分则化兵为匪,变成了为害地方的祸患。 这一次大震关战事,就是四支最强大的马匪联手进犯大震关。他们已经成了马匪,倒无意争夺大震关,只是因为大震关守军负有守土戍边之责,在一次围剿马匪的时候,干掉了另一个大马匪头子。 这四大马匪头子兔死狐悲,有心给戍守大震关的唐军一个厉害瞧瞧。双方这就干上了。也恰是因为出手的是四大马匪,所以战事才胶着缠绵,久久难分高下。 因为他们不以攻克关卡为任务,只是袭扰其治安、劫掠其补给。官兵一旦出动,他们就呼啸而去,逃之夭夭。 李鱼一听是这样一种局面,登时傻了眼。这种见鬼的战争打起来,快也得三五个月,怎么办?由此进入关内道,就只这么一条路,难不成原路返回?此时天气寒冷,第一场雪马上就来了,他既无马匹代步,又没御寒的衣物,如果返回,必死无疑。 无奈之下,李鱼只得先在马邑州安顿下来。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找份工做着。因为大震关附近在打仗,城里挤满了逃难的灾民,但凡有份闲工,早就被人抢了去,李鱼在城里转悠了半天,一份工也没找到。 后来一个热心的客栈掌柜指点他道:“你在城里,是别想找得工了。要不然,你就往城东去,城东三里,有座龙家寨。龙家寨龙大掌柜的,是咱们整个马邑州最大的皮货商人,手底下有千八百号工人,瞧你还有把子力气,没准儿他能收下!” 李鱼听了连忙谢过客栈掌柜,看看天色还来得及,便马上奔了城东。 李鱼原还担心龙家寨不好找,虽然距城只有三里。不过一出城,就是一马平川的野地,远远一座寨子,直接就看得到。等到了近处,还没进寨子呢,一股股的皮毛气味儿就透鼻而入,想不闻都不行。 李鱼总算明白这家规模庞大的皮货行为何要设在城外了。这气味儿,开设在城里,周围人家肯定不乐意啊。 龙家寨的寨门儿敞着,无人看守,有不少远近的商行车辆进出,十分热闹。李鱼一进寨子,就见整张整张的牛皮、羊皮、猪马、骡皮、骆驼皮挂得哪哪都是,至于貂、狐、獭等动物的皮毛也是整排地悬挂晾晒着,难怪气味如此之大。 但再往里走,气味反而小了,原来晾晒环节的皮毛都是按照风向,挂在整个寨子的下风头上儿,所以寨子里气味倒不是特别浓郁。寨子里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看来整个寨子都是以制皮业维生,也无人理会李鱼这个外人。 李鱼在寨子里转悠了一阵,就见旁边一片空地,一群妇女正在刮皮。寨子里的生皮肯定是从远近收购的,运到寨子里后,百分百都硬了,所以得先在“臭缸”里泡,泡软了后拿出来,铺在“刮马”上,再用刮刀刮,把皮子上边的毛发和残留的一些肉刮干净,让皮子变柔软,以便进行下一道工序。 李鱼琢磨妇道人家好说话,便靠了过去。此时已经算是冬天,再有最多半个月就过年了,其实已经不是最好的制皮季节。但这寨子显然生意特别的好,又或者有些独到的冬季制皮工艺,所以依旧在进行着繁忙的制皮工作。 妇人都穿着臃肿的皮外套,免得身上弄脏了。一个个各据一个“刮马”,用刮刀认真地刮着毛皮,李鱼见一具“刮马”前有两个人,想必会有空搭理他,便向她们走过去。 一个穿着臃肿皮外套的女子背对着李鱼,胸抵在“刮马”顶端,皮子头上打了一个洞,挂在栓上,**的皮子可是又沉又臭。那女子拿着一把刮刀,正在一遍遍地刮着皮子,看其手法,远不及其他人熟练,看来是刚干此行不久。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大婶儿,身体墩实,黎黑的脸庞泛着健康的红晕,头上扎了条白肚头巾,正在指点那女子如何刮皮。 李鱼走到近前,未语先笑:“咳!这位大婶,劳驾打听一下,不知这寨子里哪位当家的负责招工啊,眼下还缺不缺工人?长工、短工都成,工钱随意,我这人很能吃苦的。对了,我爹当初就是皮匠,对于制皮,我也略懂一二……” 那肤色黎黑的大婶儿还没说话,穿着臃肿皮外套,头系白肚头巾,手拿刮刀,笨拙地刮着湿滑皮毛的女子回了下头,四目相望,两个人都是一怔。这一刹那,李鱼肚腿子转筋,下意识就想溜走,但转念一想,却醒过神儿来。 “她上回都没杀我,现在更不会了,我跑什么呀!” 那位正在处理着臭烘烘的刚刚浸泡过的湿滑毛皮的女工人,居然就是大隋公主千叶殿下! 第130章 李鱼有福 ,李鱼一见杨千叶,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幸亏他警醒的及时,才没脱口叫出杨千叶的名字。旁边那大婶看到李鱼的神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笑骂道:“没见过漂亮姑娘啊,你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啦。” 李鱼连忙掩饰地一笑,假做害羞地问道:“呃,大婶……” 那大婶倒也干脆,截口道:“不需要人,现如今难民太多,我们寨子已经接收了两三百号人了,根本就不再需要人,小伙子,你来晚了。” 李鱼一听不禁发了愁,若没个落脚之地,没有一份生存保障,难不成要沦落到去做劫道的强梁?李鱼可不想在打家劫舍的道路上走下去,所以犹不死心,道:“大婶,我可以不要工钱的,只要管饭……” 大婶打断了他的话,眼一瞪,道:“吃饭不用钱的吗?我不瞒你,我们寨子有自己固定的工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本来就没多余的工。后来又招了一百多人时,勉强也还使得,再后来招的那些人,就已经是有些工成了一个人的事两个人做了,大管家发过话,不再招人。” 杨千叶在一旁默不作声,瞅着李鱼,眼神里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鱼听这大婶说的果决,大失所望,看到杨千叶嘲笑的眼神,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他抬头看看天色,日色近暮,晚霞当空,寒意更加地浓了,风也有些大,甚至还有些湿意,没准儿今晚就得下第一场雪。 李鱼实在无法再厚颜纠缠下去,只好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身。 杨千叶扭过头儿,继续笨拙地刮起了皮子,不过唇角却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丝笑意。昔日在利州耀武扬武,以一个小神仙名头,把任太守、武都督还有她千叶殿下戏弄于股掌之上的李鱼落得这般下场,杨大姑娘真是开心的很,干起活来都有了力气。 于是,她一刀刮下去,险些把皮子刮破了,赶紧偷瞄那大婶一眼,见她没有注意,杨千叶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头,赶紧做了点掩饰,免得被她发现那些刮得薄了,又找她的麻烦。 李鱼失望地走出两步,忽听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道:“都说西北荒凉,可是在我们这里,只要你有野草一般的韧劲儿,就能活下去!而且会比大多数人活得都好!” 李鱼扭头一看,就见一个五旬上下的老汉,豹眼浓眉,颌下环须,鼻头儿略带些鹰钩,眼神极其锐利。他穿了件大羊皮袄,戴了一完,转身就走了。那大婶儿忙凑过来,笑容可掬地对李鱼道:“哎哟,你可真是有福啊,不但入了我龙家寨,居然还成了‘飞龙卫’!” 李鱼好奇地道:“大婶儿,这‘飞龙卫’是什么?” 大婶儿道:“‘飞龙卫’,那可是我们龙家寨最风光、最厉害的一队人了。西北地区,盗匪横行嘛,咱们龙家又是做皮货生意的,那些上好的皮货,一件就价值千金,要是一车,你想得值多少钱?马匪能不眼红?‘飞龙卫’,就是咱们龙家寨的保护神,平日里不事生产,什么都不用干,薪酬还最多,就是每次出货,得一路护送。” 李鱼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就跟保镖护院差不多,终于有一天,他也走上了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走过的路。想到这两兄弟,李鱼心中忽又一动,那两个夯货说过,他们是陇右李家的人呐。 年关之后,武都督才会卸任离开,他们两兄弟那时才会离开都督府,也不知道他们到时是会继续游历江湖,还是返回西域。如果返回西域,凭着一份故交之情,说不定能得到他们李家的帮助。在陇右,李家可是连无法无天的马匪轻易都不愿招惹的势力。 李鱼想着,却听那大婶道:“我们大当家的为人四海,轻财重义,你能得他的欣赏,那是你小子的福气。以后好好干,可别叫人给踢出‘飞龙卫’,珍惜这个好机会啊!” 那大婶自打李鱼入了“飞龙卫”,就异常地热情起来,一路引着他走,絮絮叼叼,介绍情况,大有巴结之意。 杨千叶前腿弓,后腿绷,胸抵“刮马”,手持刮刀,看着李鱼离去的方向,悲怆、委屈、愤懑…… 最终融汇在一起,变成了哭笑不得:“凭什么啊,本姑娘要财有财、要貌有貌,混进龙家寨,却只能做个刮皮工人,那个混蛋!那个混蛋!居然一来就做了‘飞龙卫’!真是气死本姑娘了!” 杨千叶比李鱼早来了一天半,已经对寨子有所了解,“飞龙卫”那是养兵千日、用兵只一时,眼看就要大雪封道,寨子要‘猫冬’了,这个混账东西等于来了龙家寨,什么都不用干,就吃香的喝辣的,领着最丰厚的薪水,而自己…… 杨千叶脑海中浮现出三个月后自己的模样:肤色黎黑,嘴唇皲裂,两腮一抹高原红相仿的健康红晕,经常浸泡还受风吹的纤纤十指变的粗糙粗壮起来。身上一袭肮兮兮的破烂皮袍子,杵在那儿,傻啦吧唧的…… 而李鱼,鲜衣怒马,荷弓挎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有火辣热情的西北大妞儿傍在身边……,啊!想一想都要气疯了!凭什么,凭什么啊!我堂堂公主,却不及这个神棍滋润逍遥! 杨千叶把“刮马”上的那张皮子当成了李鱼,恶狠狠地一刀刮下去。挺完整的一张皮子,这次终于没有撑住她的蹂躏,被刮出一个大口子。 杨千叶心中惨叫一声:“完了!工钱要被扣光了!我辛辛苦苦……,咦?我在乎那点小钱吗?那混蛋真没说错,哪怕是被逼无奈,一旦真的走上一条路,心境也会变。我不要真的变成一个村妇,我要尽快找到那个人,恢复自由身!” 第131章 夜会豆腐房 ,飞龙队新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年轻的男人,长得还挺不错。这消息在龙家寨很快就传开了,然后李鱼就知道那位大婶为什么对他那般热情了。 因为当那位大婶把他带去见了飞龙队大主事刘啸啸,再回家把自己闺女领来的时候,已经有五户人家的大娘或者老汉带着自家闺女很恰巧地偶然经过,遇到了李鱼,并且很热情地与他交谈了一番,并且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认识了。 于是乎,一个时辰之后,李鱼已经被七位适婚年龄的姑娘甜甜地唤称过“李大哥”了。 等用过晚餐,和刚刚认识的飞龙队的几个哥们拉呱了一顿家常,李鱼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受欢迎。 陇右地区不安宁,战事频繁,而战争中死的最多的就是男人,所以男女比例在这里相差悬殊。 西北地区相较于更文明的中原,由于不安宁,所以更崇尚武力,更崇拜力量,弱者和女人也更愿意依附这样的男人。因为战乱频仍,只有力量强大者才能成为他们的保护者。 你是一个高明的手艺人,你是一个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在这里,不值钱。你的脖子和一个升斗小民一样,抗不住马匪乱兵的一刀,而握着刀把子的人,他能左右他人的生死。 越乱的地方,越接近生物最本能的生存原则:强者生存、强者拥有一切资源。在男少女多、崇拜强者的这里,但凡比较有力量的男人,早被人抢光了。李鱼简直就是丢进狼堆里的一块肉,抢晚了就没了呀。 以飞龙队来说,最初是一千二百人,但现在基本维持在七百六十人左右,因为每次出任务都有减员,有死有伤,而要挑选一个够资格入选的新人则很困难。 如此看来,选择一个加入飞龙队的人当女婿,女儿守寡的机会就大很多。可要知道,如果不选择一个强大的男人做家庭的主心骨,这个家庭连存活都成问题,守寡又算得了什么呢? 综上,李鱼甚至感觉到,只要他点头,马上就得有几个火辣辣的西北大妞很乐意脱得赤条条的主动钻他的被窝,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鱼不是矫情,作为一个身心正常且成熟的男人,这种艳福大概每个人都想像过,可是你若真的遇到这种场面,一群年轻女人用饥渴的绿幽幽的狼一般的目光盯着你,似乎你稍一疏忽防范,她就能恶狠狠地扑上来,那感觉真的很可怕。 李鱼那些飞龙队友当然不和他住在一起,这些年轻小伙子早就成亲了,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吃罢晚饭,和他这个新来的伙伴拉呱一阵,人家就拍拍屁股回去休息了,李鱼才回到自己住处。 李鱼的住处是由寨子里给安排下来的,就住在一个孤老头子家里。孤老头子原本是兴旺的一大家人,可是在频繁的战争中,死得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房舍空着,空寥荒凉。 寨子里不用给他付房钱,安排李鱼住了,那就住了。不仅寨里人认为理所当然,就连那老头子都认为理所当然,所以把修缮的还算完整、干净的一间住房让给了他,自己搬去了厢房。 原因无他,别看他们终日忙碌,但在这里有得忙碌,也是一种幸福。而这一切,是靠李鱼这样的年轻人,用他们的刀、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热血给他们换来的。 所以,他们享用最好的食物、住最好的房间,每日无所事事地游荡,在每一个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李鱼虽然对此觉得有些不安,但他刚客气了一下,那老汉就惶恐的脸都胀.红了,如果李鱼真的住进厢房,老汉大有一副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香,出门还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李鱼只好无奈地住进那唯一的上房了。 似乎今晚真要下雪,因为天气忽然反常地暖和起来,这是下雪之前的征兆之一,一旦大雪覆盖了大地之后,天气又会骤然变得极度寒冷。不过,看那厚厚的羊皮褥子、羊皮铺盖,再加上炕灶前贴墙码得整整齐齐的劈柴,这个冬天,应该不会太冷。 李鱼把自己摔在软乎乎的被褥上,头枕着双臂,想到下午见过的杨千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对她出现在这里的好奇,而是……想笑。 那位大隋公主殿下,真是越混越不堪啦。犹记得初次见到她……喔,应该说那一次只是见到了她的下巴,那是什么排场,再看如今。前后对比,李鱼真的想笑,好笑过后,才好奇起来:这位公主殿下居然也跑到陇右来了,她的随从呢?她怎么会跑到龙家寨打起了工? 李鱼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李鱼以为是那位客气热情的房东老人,忙答应一声,迅速起身,快步过去开了门。房门一开,李鱼便是一怔,来人居然是杨千叶。 杨千叶已经脱去了臃肿的皮衣,一身青素,布衣钗裙,原本的雍容高贵,顷刻间就成了小家碧玉。 见到李鱼,杨千叶下巴一扬,向他示意了一下,纵身便掠开了。李鱼未加思索,快步跟了上去。杨千叶在前方左转右绕,每到易跟丢处都会停下来等一等李鱼,最后二人进了一处豆腐房。 大锅中的水已经冷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豆腐的味道,房间里非常潮湿。杨千叶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鱼,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鱼摊了摊手,道:“这话我正想问你。” 杨千叶冷哼道:“阴魂不散!” 李鱼失笑道:“千叶姑娘,我可没有跟踪你,只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罢了。” 杨千叶啐了一口道:“谁跟你有缘千里,你快说,混进龙家寨,究竟想做什么?” 李鱼无奈地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本来想走陇右,过大震关,绕道关内道去长安的,谁料大震关打仗,封了路,既然走不掉,我总得找一个吃饭的营生吧。” 杨千叶怔了怔,道:“就这样?” 李鱼道:“不然怎样?” 杨千叶吁了口气,道:“好!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坏我的好事,否则……” 李鱼皱了皱眉,道:“你混进龙家寨,要做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会不会无意中坏了你的事?” 杨千叶冷冷地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打探到,纥干承基应该就藏在龙家寨,所以来这里找他。我又不能敲锣打鼓地出现,只好……” 李鱼讶然道:“纥干承基也来了?”李鱼暗中不妙,杨千叶可以不杀他,但纥干承基……,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害他远走他乡,他见了自己不立即拔刀才怪。 李鱼转念一想,疑惑地道:“不能吧!纥干承基是朝廷通缉的大盗,龙家寨会收留他?” 杨千叶冷笑道:“西北草莽之地,盗匪横行,龙家能在此占有一席之地,你以为它会白的像纸?” 李鱼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肯放弃你那虚妄的想法?用不用这么辛苦啊。” 杨千叶板着俏脸道:“我走的这条路,注定很辛苦,我从未想过要享清福。” 李鱼摇了摇头,意兴索然:“好!那大家就各行其是吧!我过我的大震关,你寻你的何成基。咱们……” “噤声!” 杨千叶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一个箭步掠到李鱼身边,顺势一拉他的手,便掠到灶台,一矮身蹲到了灶台侧面。 李鱼被她拉着,几乎有耳鬓厮磨的感觉。李鱼轻声问道:“有人来?” 杨千叶没有回头,只微微蹙眉道:“这豆腐房,晚上本不该有人来的。” 杨千叶这句话刚说完,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响,二人立刻嘌声,就听一个女人声音道:“啸啸哥,你好猴急,小心被人看见。” 随即又有一个男人声音低声笑道:“谁这时会来豆腐房,来!我忍不住了。” 随即一声喘息的惊呼,似乎……似乎那厮已经入巷了。李鱼蹲在杨千叶背后,只惊得目瞪口呆:这尼玛任何前.戏都没有啊,这是有多饥渴……哦不,粗犷! 第132章 他有一个小秘密 ,杨千叶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急晕过去。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想找个隐秘之地和李鱼摊牌,没想到却有人跑到这里来偷情。 她可是堂堂的公主啊,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就连春宫画儿她都没有看过一张,这种冲击力,就算不敢看,光是听着,也听得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算了。 悉索声、喘息声,还有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的粗野**声,杨大姑娘的一张面红得已经没法看了,充血充得紫红紫红的,李鱼蹲在她后边,明显感觉到她呼吸急促,脊背一起一伏,就像一只猫儿。 她的耳根子都是红透的,蹲在那儿,她的身体就像一只小火炉,热力惊人,隔着那么厚的衣服,李鱼似乎都感觉得到。 李鱼好奇地探了一下头,从锅灶上方向外边迅速扫了一眼,这豆腐坊里挂了一盏灯,一直燃着的。偌大一个皮货作坊,灯油当然很容易提炼,虽然都是动物脂肪提炼的劣质灯油。 李鱼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儿,背对他们,正扶着一摞贴墙靠着的盛豆腐的四方型木框架子,弯着腰,翘着臀,裙子就撩在她的背上,后边一个汉子,衣袍穿得也还齐备,只是从那随着身体动作不停晃动的袍子来看,他是解开了腰带。 李鱼恍然大悟,迅速缩回头,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那人有什么高明本领,可以这么快就“登堂入室”、“密道操戈”,原来也不过如此,李鱼还以为拥有120t丰富视频储量的自己也有不知道的什么新鲜姿势呢。 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古人没有现代式的内衣内裤,所以那裙儿一撩,裤儿一褪,便开门见山了。那男人里里外外那么多层衣服,全凭腰带系束,一扯腰带,衣袍左右一分,使可提枪跃马,杀个七进七出。 李鱼恍然微笑,轻轻点头,点完了头,才发现面前有一张紫红紫红的脸蛋儿,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羞怩无比,就只剩下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熠熠地放着火光,满是羞忿地看着他。 明明没说话,李鱼偏偏就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耻”两个字,李鱼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性这东西,最是古怪。明明不管什么圣人英雄都离不了它,明明人类繁衍生息全都靠它,可偏偏被许多人视作羞耻与污秽。 要是辩证地讲一讲其中的道理,李鱼是很能夸夸其谈一番的,可此时此刻、显然一句话都不能说,所以李鱼只是很无辜地耸了耸肩。问题是,耸罢肩膀,李鱼的目光下意识地一垂,落到了她因为下蹲,而盈盈圆圆的宛宛香.臀上。 因为穿着厚衣服,所以显得更大了,但是因为蹲着,姣好的轮廓无从掩饰。 杨千叶像被蝎子蛰了似的马上扭回头去,可是自己看不到未免就会想得更多,杨大姑娘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此时她满心的懊悔,只恨自己晚上为什么要换衣服,如果穿了那件脏兮兮的皮袍子出来,是不是就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不堪的一幕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李鱼和杨千叶两个人只能一直蹲在那儿,蹲得腿有些麻了。 方才听那女子唤“啸啸哥”,再加上偷瞄那一眼,李鱼虽然还没看到那男人的正脸,却已知道他是谁了。此人就是他下午刚刚见过的飞龙队的大主事:刘啸啸。 刘啸啸,年已三旬,右颊有一道巴疤,原本英俊的脸庞因之显得有些冷酷,却也更具彪悍之意。 他也是龙家寨飞龙队中少数几个尚未成亲的男人之一。不过,现在寨子里并没有哪个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会想把他招为女婿,人人都知道刘大主事的目标是龙寨主的宝贝女儿,也是龙寨主唯一的子嗣:龙作作。 啸啸作作,作作啸啸,都是叠字名,刘大主事常说,这就是天意。而他自十八岁加入飞龙队,刀山剑海,杀进杀出,直到成为飞龙队的大主事,这期间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把他招揽为自家女婿,但他一直独身。 人人都知道,他意在龙作作,他在等龙姑娘长大。现在,龙姑娘已经长大,龙寨主已经衰老,人人都知道,刘大主事将入赘龙家,成为下一任龙家寨寨主,成为龙家寨新的保护神。 但……,人人都知道,人人都认为就该如此的事,就一定如此吗?很多时候,你听到的甚至你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相。至少,旁听了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李鱼并不觉得被龙家寨人津津乐道的“等你长大”故事有多么浪漫,刘大主事显然并没闲着。 终于,一场鏖战结束了,余韵未了,杨千叶已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只注意到自己被羞臊得出了一身透汗,却未注意到脚都站不住了,后背已经抵在李鱼的膝盖上,只是两人的衣物都比较厚,所以并没有顶触的感觉。 李鱼敏锐地听到一些细琐的声息,仿佛是在品咂东西的声音。阅尽三千“步兵”,心中已然“无马”的李鱼,马上想到了一种香艳画面,但杨千叶却是根本不可能从这声息上联想到什么,这方面的知识,她是一张白纸。 那几个死太监不可能教她这种知识,而且把她所有可能接触到的这方面的书籍、画册,在她小时候就焚尸灭迹了。 杨千叶正竖起耳朵,听刘啸啸说话。 刘啸啸大剌剌地倚靠在方木架子上,分着双腿,那女子蹲着,整个人都埋进了他分开的衣袍当中。刘啸啸微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地道:“小鸢,作作怎么说?” 被称作小鸢的女子含糊的声音道:“我试探地问过大小姐呢,她……啵儿……还是对你毫无意思。” 刘啸啸脸儿一沉,恶狠狠骂道:“这个臭婊子,老子为龙家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哪里配不上她?” 小鸢咿唔两声作答,刘啸啸沉默片刻,缓缓地道:“这包药,你找机会下到她茶里,下药前,可得告诉我。” 小鸢的声音清晰起来,声音传来的角度也变高了,显然某种清洁工作已经完成。小鸢有些担心地道:“啸啸哥,她可是龙家寨的大小姐呢,给她用药,能行么?” 刘啸啸一把揽过她,在她怀里粗野地掏弄着,满不在乎地道:“龙老头儿已经老了,龙家寨想继续立足于此,少得了我?再说了,她现在再凶,只要被我睡了,也只能认了,到时候……” 刘啸啸手上用了把力,小鸢嫩肉被捏,轻声呼痛,刘啸啸得意地笑起来:“到时候,我就把你扶为二房。” 小鸢担心地道:“你要入赘龙家,大小姐肯让你纳妾?” 刘啸啸冷笑道:“我堂堂男儿,岂会入赘他人之家,让自己的儿子都随不得自己姓氏?哼!龙家寨,早晚改叫刘家寨!龙作作是我的,整个龙家寨,也都是我的!” 两人议论一番,小鸢终于接受了刘啸啸的安排,接过他递来的药包,小心地揣好。两人又耳鬓厮磨一阵,便悄悄走出了豆腐房。 二人一走,杨千叶立即站了起来,努力调整了一下依旧有些紊乱的呼吸,回头瞟了李鱼一眼,脸色虽然还是红红的,已经不是方才那副红到发紫的窘态:“咳!你要不要再去英雄救美呢?” 语气微微有些醋意,只是杨千叶浑然未觉。 李鱼的重点没有放在“救美”上,却注意到了“英雄”两字,马上嘻皮笑脸地问道:“千叶姑娘认为我是个英雄吗?” “呸!你就是个无赖!无耻之徒!” 李鱼叫起了撞天屈:“我对你做什么了?为什么这么说我?” 杨千叶欲言又止,恨恨地道:“反正,你就不是好人!我走了,今天已经警告你了,莫要坏我的事,否则,下次,我绝不饶你!” 经过了方才那一幕,杨千叶显然还是有些窘迫,摞下这句狠话,就逃之夭夭了。李鱼没有急着走,回想了一下方才刘啸啸和那位小鸢姑娘交谈的话,信息量很大啊。 这事,要不要管? 李鱼只想打一份工,在这里求个存身之处,不想节外生枝。况且,他和那位龙大姑娘素不相识。而这位刘大主事,显然又是掌握着龙家寨赖心生存的武装力量,在寨子里举足轻重。 这样的人,不是他轻易就能扳得倒的人物,哪怕他把刘啸啸今晚这番话源源本本地告诉龙寨主,并且取得龙寨主的相信。龙寨主如何取舍,他依旧无法确定。得罪这样一条强大的地头蛇,显然是太危险了。 李鱼可不认为落魄到要打工的他算得上一条过江龙,可既然听到了,究竟要不要伸手呢?良心和理智打起了架,李鱼满怀纠结。 第133章 用兵一时 ,李鱼从豆腐房出来的时候,夜空中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灯光下,那雪花看起来特别的大,用手接上一朵,看着它在掌心消融成水,就像那晶莹皎洁的雪花悄悄钻进了你的掌心,浪漫的很。 不过一阵风来,李鱼打了个大喷嚏,便马上缩回自己房间去了。李鱼进了房间,发现房东老汉已经替他烧了炕,灶下的火旺旺的,炕上的被褥暖暖的,同样做过房东的李鱼对于这位老房东的周到服务感到好不惭愧。 为了不辜负房东老汉的美意,李鱼马上宽衣解带,钻进暖绒绒的羔羊被褥,美美地睡了起来。一夜无事,就是寨主龙大当家所住的那处三进的大宅子里狗叫的太凶,李鱼的住处距那里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夜里都能听得见。 李鱼一觉好睡,早上起来,沃雪盈尺,远近建筑尽皆一切粉白,银装素裹中动物皮毛的气味儿也闻不到了,真个是令人心旷神怡,神情气爽。 房东老汉已经把饭做好,一见李鱼起来,马上热情地招呼他吃饭。李鱼这回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他真打算为了龙家寨卖命,或者还好心安理得地享受人家的伺候,但他只是为了混碗饭吃,随时准备脚底抹油的啊。 虽说心里歉疚,不过这一路饥一顿饱一顿的,本就有些饥饿。再加上一夜好睡体力恢复,李鱼可是真没少吃,四个馍、两碗粥,两个咸鸭蛋,两碟子小菜,还啃了两根牛骨棒。 喜得房东老汉眉开眼笑:“能吃好,能吃好啊!壮小伙子,就得多吃东西才有气力。” 李鱼一通胡吃海塞之后,正在犹豫要不要帮牙都缺了几颗的老汉解决一下那个难啃的大馕,昨儿刚结识的飞龙队义壮柴延急急跑了来,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李鱼,快着,龙家大院集合!” 柴延喊了一声,拔腿就跑了,也不知道是去了龙家大院,还是又去招呼其他人了,李鱼急忙抄起给他配发的那口狭锋单刀,匆匆奔向龙家大院。 李鱼匆忙赶到龙家大院的前院儿,见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飞龙队的义壮,刘啸啸抱着双臂,站在台阶上,双眼似闭非闭,正在养神。 李鱼刀贴肘后,反持着狭锋单刀,见已经赶来的义壮中有昨儿结识的,便凑上去问道:“什么情况?莫不是要出车?” 那人的名字李鱼记不清,只隐约记得姓慕,因为拿不准,也没唤个称呼。那人也不在意,神神秘秘地回答道:“昨儿夜里有人潜进了龙家大院,却不知龙家大院里不仅养的有犬,还有鹅,甚至还有貂,任他身手如何高明,如何瞒得了这些动物的耳目。” 李鱼立刻想到了杨千叶,这夜入龙家大院的,十有**必是那丫头。李鱼急忙问道:“抓到人了?” 那人笑道:“若是抓到了,还要我们来做什么?” 李鱼满腹狐疑,没抓到,叫我们来做什么?难不成飞龙队还负责破案?瞧这些精壮的汉子,可不像是心思缜密,擅长破案的人。 这时,似乎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抱臂站在台阶上的刘啸啸突然清咳一声,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刻肃静下来。李鱼冷眼旁观,心中暗想:“难怪这位刘大主事昨晚敢夸下海口,他在这些年轻刀客们心中,确实拥有极大威望。” 刘啸啸清了清嗓子,对赶来的一共三十多人说道:“昨儿晚上,龙家大院遭了飞贼。这在我们龙家寨,是前所未有之事。贼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目的何在,如今还一概不知。” 刘啸啸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又道:“飞龙队里,只有你们是尚未成家的,所以,接下来这段日子,晚上要辛苦你们一下,由你们来守护大院,确保寨主及家人的安全。” 刘啸啸伸手一指方才与李鱼说话的那个人,道:“慕子颜,你挑十个人,去后院儿。柴延,你挑十个人去中院,其他的人留守在前院儿。慕子颜、柴延,你们如何轮守,如何安排,俱都由你二人负责!” 慕子颜和柴延各自点了十个人,刘啸啸又拍了拍巴掌,道:“剩下的人守前院,都过来都过来,我来安排!” 那些没被慕子颜和柴延挑到的人便向刘啸啸身边汇集过去,慕子颜和柴延则领着各自挑选的人往里走。 李鱼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跟慕子颜聊过天,所以顺手被他选去了。此时便跟着慕子颜,穿过中院,一直进了后院儿。 口外地区,龙家虽然有钱,但是从这院子倒也看不出有多么的精致,房舍线条同样粗犷,不过院墙是夯土的,房舍是青砖的,骨子里的气派却也是掩饰不住的。 这只是到了后院的第一印象,李鱼并没有机会往深里走,因为刚一进院子,慕子颜就站住了,转过身来,对李鱼等人道:“从今天起,每晚我们十人分两班巡弋,这可是最后一进院落,大当家的女眷都住这里,不能乱闯。所以巡弋路线就是,沿这道围墙环走,五人一组,相互分隔,距离以视线所及为尽头。一会儿,我会带大家先走一遍。” 慕子颜说罢,笑眯眯地看了看李鱼等几人,一一点名道:“你们五个,就巡下半夜吧。上半夜出问题的可能更大,我们五个相对资历老些,经验也多些,就由我们五个来。” 李鱼看了看其他被点名的四人,跟他年纪差不多,应该都是刚加入飞龙队不久的年轻人,前半夜更危险?谁不知道后半夜才是人警觉性最差的时候,也是飞贼最喜欢活动的时候。 不过,李鱼是个“新兵”,没资格反抗。慕子颜见李鱼五人都未做声,满意地点点头,道:“走吧,我先领你们走一遍路线,这是内宅,切记不可越雷池一步!” 慕子颜说罢,便领着他们沿围墙巡走起来,他们沿围墙绕后院走了一圈儿,李鱼估摸着光是这一个第三进的内宅,就得有四五亩地,等他们堪堪绕回正门儿的时候,忽听一阵急骤如雨的马蹄声,泼剌剌剌…… 慕子颜登人闻声变色,不约而同地向大门旁边迅速闪了一步,只有李鱼,事先也无人交待给他,此时完全来不及反应,听到急骤的马蹄声,李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见数骑快马,风驰电掣般从二进院落向三进院落的大门驰来。 这口外的庄园,风格极是粗犷,内宅的大门修得比中原许多人家对外的门户还大,放马驰骋丝毫不是问题,可前提是,门口不能站得有人呐。 来骑神速,而李鱼又是从路旁刚刚走出来的,待那领头的骑士看到李鱼,已经来不及拨转马头,那骑士情急之下,一提马缰,骏马咴聿聿一声长嘶,竟从李鱼的头顶跃了过去。 李鱼乍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就做出了自我保护的反应,他闪躲是来不及了,只能腿上用力,定住身子,沉腰耸肩,准备硬撞那匹骏马,那马虽然雄骏,可胸颈处一样是软肋,这一撞之下他肯定要被撞飞出去,但却不至于撞成重伤。 却不想那马上的骑士却有一身极其高明的骑术,她一声娇斥,竟尔在千钧一发之际提缰跃马,从李鱼头顶一跃而过。李鱼还未及松口气,就见一条黑色的影子倏地向他窜来。 “什么东西?” 李鱼惊意未去,身体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下意识地就是一脚踢出,正中那道黑色的影子,就听一声哀鸣,那黑色的影子被李鱼一脚踹出去,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滚,爬起身来,居然是一条黑犬。 那马上的骑士跃过李鱼的身体,一勒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又是一声长嘶,铁蹄往地上重重地一顿,定住了身子。马上的骑士一手提缰,霍然扭头,李鱼目光与她一碰,不由暗赞:“这胡姬……好美、好辣!” 那骑士黑眸棕发,嫣然动人,长相有些粟特人特征,另具一种别致的异域风情。此时那胡姬看了李鱼一眼,长腿一抬,很利落地下了马,随即便是一声悲呼:“军师~~~” “what?”李鱼听得一脸懵逼,我这是又穿到三国时代了吗,军师?难不成你就是东吴孙家的香香姑娘? 李鱼还没醒过神儿来,就见那条黑狗夹着尾巴,呜呜咽咽地跑过来,像个受了气的小孩子似的一头扎进了那美艳胡姬的怀抱,李鱼恍然大悟,敢情这只黑狗就叫“军师!” 第134章 一匹胭脂虎 ,“军师”得了便宜卖乖,呜咽几声,扭过头来看李鱼,大有小孩子像妈妈告状的味道。 李鱼分明从那双狗眼里看到一丝灵性的光芒。常听人说,狗拥有与几岁小孩子相当的智慧,李鱼这回真的信了。 那粟特风情的美女直起腰来,一双嫣然妩媚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李鱼,说出话来,却是纯正的西北口音:“你敢踢伤我的军师!” 李鱼不悦地道:“姑娘你刚才还差点儿踢伤了我呢。” 粟特风情的美女忽地笑了一笑:“可我并没有伤了你,而你却真的伤了我的军师。我是不是该真的踢伤你,才证明你没有说谎呢?” 李鱼还没有回答,那粟特美女已经一跃而起,一记鞭腿,凌厉无比地抽向李鱼。 慕子颜刚刚迎过来,惊呼道:“大小姐手下留情。” 慕子颜话未说完,一记凌厉的鞭腿已经抽向李鱼,看那劲道,若是抽实了,足以踢断他的臂骨。 李鱼一见她下手不留情,登时恼了,本来瞧她姿容妩媚,尤其是身材。她穿了一身紧身的骑装,把她那峰峦起伏的美好身段,勾勒出无限的美好,散发出诱惑到致命的媚惑。 尤其是一双修长、笔直、紧致、秀美的大腿,简直可以夺人魂魄。这样火辣的美人儿,蛮养眼的,可这样的一条美腿,此刻正化身犀利的武器,带着呼啸的风声迫向李鱼。 李鱼暗怒,虽然隐约猜到她的身份,却丝毫不留情面。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如电,凌厉如刀,猛地一矮身,向前一扑,动作和当初扑倒杨千叶时相仿,却异常地简捷有效。 他一下子扛住了那位粟特美女的大腿,托着她的臀部冲出七八步远,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随即和身压了上去。依然是小擒拿、关节技这套功夫逐一施展。 其实李鱼倒不是见了美女就喜欢用这样的招式,而是因为这样的招式虽然制敌迅猛,但轻易不会伤人。李鱼不可能真的打伤这个性情暴烈的美女,只好出此下策。 可是,李鱼小擒拿、关节技同步施展,正要再加上摔跤术,来个一招制敌时,那粟特美女惊咦一声,竟然先于他使出了跤技。 粟特美女先是一记凶猛的肘白了,不就是被人骄纵惯了,喜怒由着性子来么。” 慕子颜没再搭理李鱼,转身对八个“卖呆”的队友道:“刚才的巡弋路线都清楚了吧?现在都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要值夜的。走啦!” 慕子颜说罢,当先向外走去,众人纷纷跟随,李鱼走在最后,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道:“这龙大小姐够凶,身手也够好。却不知与那位千叶殿下相比,谁更厉害些。哎呀!杨千叶……今晚不会又来吧?” 第135章 误入“禁地” ,半夜被人叫醒,声发现房中亮了灯,门又没拴,所以进来察看也就解决了。可要是女孩子的闺房,而且沐浴在即,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得了的了。 可是,李鱼提前灯笼刚要绕出屏风,就听前边房门一响,一阵皮靴踏地声传来。 李鱼吓了一跳,掉头又往回走,仓惶钻进卧室,左右一看,急忙吹熄了灯,提着灯笼钻进了寝帐旁边的小隔间里,这是一扇小屏风,将床与墙之间隔出一个三角形的小空间来,这是房主人晚上起夜时的所在。 墙角有一个马桶,乌漆的,桶盖沿处露着绒边儿,看起来还挺高档。 李鱼无暇多想,一屁股就坐在了马桶盖上,急急思索离开的办法。 这里的房子不比江南那种豪门精舍,前门后门侧门小门儿,简直是八面透风,还有窗子,哪儿都能出去。这是大西北,而且这是冬天,门户只有一道,窗子全都封了,还贴了封条,所以这室内才如此的温暖。 也恰因此,李鱼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他进来的那道门户。 龙作作披着灰鼠皮的大氅,一双高筒靴咔咔直响,显得一双大腿强健有力。“军师”摇着尾巴贴着她的小腿,颠着小碎步,你要看见它那副贱样儿,就会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被嘲讽为“狗腿子!” 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俏丽的丫头,正是被刘啸啸称作鸢儿的那个女子。看来她是龙作作的贴身丫环,侍候龙作作的起食饮居,有很多机会接近龙大小姐,所以才成为刘啸啸勾搭的目标。 龙作作走进大厅,原地站住。鸢儿忙上前为她解下大氅。军师撒了个欢儿,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龙作作道:“国朝日渐昌盛,对于皮货需求也是大增。波斯、大食人远道而来,多以宝石香料交易,皮货的话,还是以我西北为重。而整个西北,我龙家排名第一,这个名头,不能丢。名利名利,名还在利之前,这一点很重要!” 鸢儿笑道:“是!小姐!小姐真是能干!大当家的虽然没有儿子,可小姐你却巾帼不让须眉,足以令大当家宽慰了。” 龙作作摇头一笑:“再能干,终究不是个男孩子,许多事不方便去做,而且没办法给龙家传宗接代……” 龙作作顿了一顿,又道:“不说这个了。眼下虽是冬季,不是制作皮货的最好季节,但以我龙家寨的手艺和配方,还是要尽可能多的制作些皮货储备着,我要让长安城东西两市最好的皮货行里,全是我龙家的!” 鸢儿答应一声,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检选皮货,一直忙到现在,也该乏了,洗个热水澡,早些歇了吧。” 龙作作“嗯”了一声,向内室走去。 李鱼坐在马桶上,脸色糗糗的。你要睡就睡,赶紧睡着了我爬出去也成啊,你还要洗澡…… 鸢儿陪着龙作作进了卧室,大雪寒冬的,龙大小姐裹的那也叫一个严实,可这一脱就不同了,就像剥了荔枝皮儿,露出里边那晶莹粉嫩的果肉,白生生一个身子,水嫩嫩的。 细腰如柳,香脐如涡…… 不等人看个仔细,已经没进了热水。 热水荡漾,红花扬波,热汽蒸腾而起,莹莹如冰的一个身子在朦胧的水汽中隐隐透出动人的艳色,仿佛玉色流红。 龙作作放松了身体,往桶沿上一靠,舒坦地吁了口气。 身子浸浴在热水中,感受着丝丝缕缕的热力透入肌肤,流入内腑,整个人好似融化了一般。 她今儿回来,就开始算帐、点货、查库,整整忙了一天,着实地乏了,此时懒洋洋的不想再动分毫。 雾气袅袅中,饱满晶莹的玉峰颤颤巍巍,夹峙出一道深深的诱人玉沟,隐藏在水下那一大片令人眩目的朦胧雪白从脖项延伸至圆涡香脐,仿佛谪尘的姑射仙子。 此情此景,只要不是瞎子,看了都会心驰神摇,血脉贲张。李鱼不是瞎子,但他是真不敢看呐,万一露头,被人家瞧见,那真是把他打死,连他都觉得不冤。 李鱼坐在马桶盖上,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心中只管盘算着等这位龙大小姐沐浴之后上床睡觉,待她睡熟了,便学她们家“军师”,一点点地爬出去。 只是……,久不见他回去,几个伙伴不会跑来找他吧? 李鱼想到这里,不禁又揪起了心。 鸢儿见龙作作仰躺在水中,闭目养神,目光顿时一闪,她转过身,从墙边博古架上拿过一只波斯风格的瓶子,又取过一只昂贵的夜光杯,半杯萄萄美酒殷红如血,注入酒杯。 鸢儿又回头看了一眼,便从袖中悄悄摸出一个纸包,用指甲轻轻掐破,将药粉撒进了酒杯。鸢儿屏住呼吸,将酒杯摇了摇,直到那白色的粉沫儿尽数融进酒里,这才转过身。 鸢儿:“小姐,喝点葡萄酒吧,一会儿睡得香些。” 龙作作慵懒地张开眼睛,接过水晶杯,呷了一口,细细品咂一番,一饮而尽。接着,又将酒杯举到唇边,轻轻呷饮,嫣红的唇,嫣红的酒,相映生耀。 鸢儿用眼角余光梢着她的动作,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136章 此情此景 ,龙作作半杯葡萄美酒饮了一半,疲倦感忽然笼罩全身,眼波渐渐朦胧若水。 “小鸢!” 龙作作虚弱地叫:“我……倦了,扶我……” 一句话没说完,龙作作手一软,水晶杯失手跌落浴汤中,身子也坐不住地向水中滑去。 “哎呀!小姐,你怎么啦?”鸢儿一把扶住龙作作的香肩,脸上带着惊讶,可声音却带得一丝计谋得逞的欢喜。 “你……小鸢……”龙作作发觉自己的舌头似乎也不大听使唤了,就这么三个字,说的也异常吃力。 “嘿嘿嘿嘿……”一串得意的笑声响起,刘啸啸穿了件老羊皮袄,肋下悬了柄铁鞘刀,得意洋洋地跨进来,一双大眼中闪烁着悸人的神彩。颊上那道刀疤,随着他的笑声,仿佛一条红色的活蜈蚣似的扭动起来。 “你……” 龙作作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刘啸啸对她的纠缠已非一日两日,见此一幕,她如何还不明白对方的打算。只是,她没有想到,伴同自己长大,从小情同姊妹的梁鸢,居然会勾结刘啸啸,如此对付她。 可惜此时,她不但坐不稳,就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只急得龙作作脸庞胀.红,偏偏做不出任何反抗。 刘啸啸一进来,就迅速解下佩刀,扔到梳妆台上,然后急吼吼地脱他的老羊皮袄。 坐在马桶盖上看风景的李鱼傻了眼,看活春宫的恶趣味,他是有的。可是,看一个男人用药玷污一个女人,任何一个还有基本良知的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长在红旗下的李大官人,这点三观他还是有的。 “怎……么办?”自己处境也很尴尬的李鱼挤着一副便秘般的表情想。忽然,他感觉身边好像有动静,李鱼往旁边一看,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尼玛,是那只死狗! “军师”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居然就蹲在他旁边,正歪着头看他,大概也很奇怪,今天女主人闺房中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说好的看家护院呢? 你做为一条狗,看到我藏在你女主人房中,你都不叫一声向主人示警,你还算什么狗?不如去吃屎! 李鱼恶狠狠地瞪了“军师”一眼,不过军师在自己女主人闺房中,大有半个主人的感觉,居然不像下午似的,吓得立即一溜烟逃走。 李鱼没辄了,只好丢开那条死狗不管,悄悄向外探了探头。 就这片刻功夫,刘啸啸已经快脱光了,就只剩下一条犊鼻裤儿还没脱,那一身肌肉,块垒雄壮,还有几处刀疤,更显魁梧阳刚。 梁鸢微微带些醋意,幽幽地道:“我出去一下。” 刘啸啸望着一脸愤恨地瞪着他们,偏偏连小手指都动不得的龙作作一眼,嘿嘿笑道:“不必走,咱们一块儿快活快活,反正你们今后是要论姐妹的。” 刘啸啸说着,看着龙作作纵然是愤恨之中依然娇美无俦的俏脸一眼,又往那水下绰约动人的身姿一瞄,淫笑道:“我先跟她洗个鸳鸯浴再说。” 刘啸啸说着,就去解他的腰带。 那一扇小屏风后面,李鱼也正在急急解自己的腰带。他那块宙轮宝石,就算是不论它的奇异能力,本身也是一块极昂贵的石头,李鱼孤身在外,生怕被人看见,是贴身藏着的。 而这大雪隆冬的,李鱼穿的又多,他得先解开皮袍子,才能掏出宝石。此情此景,李鱼能想到的只有“回档”了,至于如何向龙作作示警,回档了再说,反正一旦回档,就是昨晚此时,他还有一整天的时间细细思量主意。 不过,那屏风后面空间并不大,李鱼急急忙忙去解腰带,胳膊肘儿一拐,碰到那扇屏风,它居然倒了!就只孤零零的一扇屏风,绝望地摇晃了两下,就向外倒去。 此时刘啸啸狞笑着走到浴桶边,正要一把扯开犊鼻裤上的腰带,“啪!”木屏风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头上,把刘啸啸脸上的狞笑都拍僵了。 屏风晃了一下,从刘啸啸身上滑落,“啪”地一声拍在地上,正扶着龙作作光滑削肩站在浴桶另一侧的梁鸢、扯住裤腰带的刘啸啸,还有坐在马桶盖上的李鱼全都呆住了。 “军师”看看刘啸啸,再看看梁鸢,扭头再瞧瞧李鱼,“嗯……,都是熟人!” “军师”大人前足伏,后足挺,用力抻了个懒腰,然后扭着屁股跑到浴桶边儿上,人立而起,前爪搭在桶沿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女主人使尽全力,才勉强抓住桶沿的玉手。 通常,每次它这么做,女主人都会怕痒地迅速缩回手,还会娇嗔地笑拍一下它的脑袋,但今晚的气氛很诡异,女主人没有任何回应,房间里另外三个熟人,依旧保持着定身的动作,军师大人有些不快地轻汪了一声。 “咳!” “军师”的一声轻汪,打破了房中的僵局。李鱼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我……只是巡夜至此,看到这儿有只马桶,进来出个恭。你们……信吗?” 梁鸢的眼神儿落在了李鱼微屈在腰间的胳膊上。 刘啸啸发呆的眼神微微向下移动了一下,落在他穿得完完整整的衣裤上。 然后,他就看到裤下那双鞋子突然提了起来,后脚跟抬起,脚尖在地上弯曲出一个弧度,然后李鱼就像一头猎豹似的向他猛扑了过来。 刘啸啸身为飞龙队的大主事,不但身手高明,而且搏斗经验极其丰富,一招野马分鬃,就架向李鱼的双臂。 “砰!卟卟卟!砰……”拳头着肉声响似连珠,双方对冲,四只大拳头立即展开一场凶狠猛烈的恶斗,拳掌着肉连续暴响,太快了,根本看不出到底谁打中了谁。 这时候看的就是抗击打能力,谁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强,只要护住要害,那就赢了。可问题是,李鱼身上穿的齐齐整整,里里外外两三层袍子,而刘啸啸就只穿了一条犊鼻裤。 更糟糕的是,二人不只动手,而且还动脚。李鱼一双牛皮硬头的靴子,刘啸啸光着脚丫子,一个戴了“护具”,一个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这怎么比呀? “军师大人”秉持着“千金之犬,坐不垂堂”的安全精神,汪地一声溜之大吉了。 李鱼和刘啸啸大开大阖,拳来腿往,龙作作闺房中登时一团糟,妆台、床铺、摆件、字画、玉器……全都成了李鱼和刘啸啸踢向对方、砸向对方的暗器。 这一场搏击十分猛烈,势均力改,旗鼓相当,打得相当粗野泼辣,物件儿被他们抛去打去,乒乓作响。 终于,李鱼渐渐占了上风,一连几记重拳砸中刘啸啸的额头、鼻梁、颈部,然后身形风车般一旋,一记鞭腿…… “呼~~” 鞭腿扫过,居然没有扫中刘啸啸,因为刘啸啸被他一连七记中拳,尽皆打中要害,整个人已经仰面倒了下去。 李鱼一记鞭腿扫空,可是……停不住了。这一记鞭腿结结实实扫在了浴涌上,浴桶中的水“哗”地一声涌起来,泼了呆呆弯腰扶着龙作作,居然忘了躲闪的梁鸢一脸。 然后,又是一声“哗啦”,浴桶散架了,水……水……水落“石”出…… 李鱼敢对本家老神仙太上老君发誓,他真没看清什么,影影绰绰一道白羊儿般的影子一闪,他就已经知机斜纵,窜到榻前,将一床被子扯了起来,被子像一片云似的飞到空中,向下一落,将那赤条条的身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可是这话也得龙大小姐肯信才行啊。 龙大小姐此时躺在一整片的桶底木板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只露出一张面孔,还有半片雪白的香肩,以及乌黑一绺秀发,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如果不是她的心脏还蛮健康的,此时已经被活活气死。 “砰嘭!” 龙大小姐的房门被人撞开了,李宝文和别外三个飞龙战士举着式样粗犷的西北马刀,呐喊如雷地冲了进来:“保护大小姐、抓……” 呐喊声戛然而止,四位飞龙战士仿佛中了定身法儿,突然连声音带动作,一起静止了。四人中,李宝文的一只脚还抬在空中,马刀高高地举着,嘴巴张着,八只眼睛凸着,眼看就要掉下来。 第137章 恩怨分明 ,寒风呼啸,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光,枝条上都积满了雪。大树靠下横生的一根粗壮枝干上,搭着一股粗麻绳,刘啸啸被反绑双手,就吊在树干上。 他依旧穿着一条犊鼻裤,裤子是湿的,已经冻得**的。上身**着,荆条抽在身上,一抽就是一道血印子,可血渗出来,不消片刻功夫,也变成了红色的冰碴儿。 但刘啸啸被叫在树上,咬着牙忍着,居然一声没吭。 龙作作已经抽得额头冒汗,“啪”地一声,手中的荆条又抽断了。龙作作立即从荆条捆里又抽出一根。 梁鸢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捆荆条,刘啸啸被抽一记,她的身子就哆嗦一下,但她不敢反抗。似乎直到此时,她才省起自家小姐的性子是何等的刚烈,她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犯了糊涂,真的以为能帮情郎征服这匹野马。 “住手!”一声苍劲有力的大喝,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身子一震,虎老了,也还是虎。龙大当家在龙家寨的威望,无人能及。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一道人影正快步走来,后边还有一个小童,提着灯笼,应该是替他掌灯的,可此时反而走在他的后面,一溜小跑都跟不上。 只有一个人没有理会龙大当家的大喝,那就是龙作作。 龙作作对龙大当家的大喝充耳不闻,只是咬着牙,一记一记地抽在刘啸啸的身上,哪怕抽光一座山的荆条,也抽不去她心中的屈辱,但至少,能让她油煎似的心,稍稍痛快那么一点点。 一只虽然苍老,但仍然有力的手攥住了龙作作的手腕,龙作作眉梢一扬,如剑出鞘。一双美丽的眸,是血色的。 龙大当家的神情很冷峻,他抿着唇,向女儿轻轻摇了摇头:“作作,放手!” 龙作作咬牙道:“我要杀了他!” 龙大当家道:“那你不如一剑杀了他!” 龙作作冷诮地笑:“我会让他那么容易死?几根荆条抽不死他,我就抽一捆,一捆抽不死他,我就抽尽一座山,我要他,怀着无尽的悔意去死!” 刘啸啸“嗤”地一声笑,狠狠地吐了口血沫子,身子在空中被寒风吹得摇晃着道:“我刘啸啸做任何事,不管对了、错了,从不会说一个悔字,大小姐,你要失望了。” 龙作作一听,手臂用力,又想抽下去,被龙大当家厉声喝止。 “作作!” 龙大当家奋力夺下女儿手中的荆条,沉声道:“我还没死,龙家寨,还是我当家!” 这句话说的重了些,龙作作重重地一跺脚,转身就走。 龙大当家心中暗叹,作作的母亲是粟特人,粟特人以经商闻名于世,最是圆滑,长袖善舞。怎么生出个女儿来,却比自己这个纯正的西北汉子更加刚烈,简直就是一匹不羁的野马呀。 龙大当家看向刘啸啸,沉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迎着龙大当家的目光,刘啸啸似乎有些羞愧,目光躲闪了几下,才又勇敢地迎上他:“我哪儿配不上她?可是无论我用什么样的法子,都无法哄她欢心!凭什么?就凭她是龙家寨大小姐,剔掉这层身份,她和其他的女人有什么两样,根本配不上我!” 龙大当家有些痛心地摇头:“我知道你自视不凡,却没想到,你已狂妄到这种地步。老夫一向甚为器重你,想不到你竟让老夫这般失望。” 刘啸啸怪笑一声,道:“器重?只是希望我替你卖命吧?好啊!我愿意为你卖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为你卖命!我可以保你龙家寨威名不坠,但是,你得把她给我!” 刘啸啸伸出带血的舌头,舔了舔满是冰血碴儿的嘴唇,露出一丝悸人的狞笑:“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可以放心,我这个半儿,绝对比你的亲生女儿,更能让你骄傲。我会让龙家寨的威名,永远不堕!” 龙大当家静静地看着刘啸啸,不怒自威:“啸啸,我龙傲天打下今天这片基业,从来都不是靠出卖!” 早就知机隐在暗处的李鱼心道:“居然真有人叫龙傲天。龙傲天……,好囧的名字!” 龙大当家可不知道正有人藏在墙角腹诽他的名字。他盯着刘啸啸道:“我是老了,而且没有一个能干的儿子,可不代表着,老迈的龙傲天,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龙大当家看着刘啸啸:“七年前,龙家寨有一批很重要的货,是你拼了命保下来的,要不然,龙家寨元气大伤,难有今日规模。五年前,霍老四包藏祸心,欲置老夫于死地,是你率人杀进醉仙楼,将老夫救出。不管你今日做了些什么,这份功劳,老夫没有忘!今日一别,恩仇两清,再相见时,形同陌路!” 龙大当家说罢,沉声道:“放他走!” 李宝文等人十分意外地看着龙傲天,但龙傲天挺拔着腰杆儿,转身看向他方,再不回头。 几人便上前将刘啸啸解下,刘啸啸意外地看着龙傲天,忽然哈地一声笑,翘起大拇指道:“好!龙大当家就是龙大当家,直到今天,我才服你!” 刘啸啸向龙傲天拱了拱手,掉头就走,只着一条染血的犊鼻裤,迎着凛冽的寒风,什么都没带,包括依旧跪在地上的梁鸢,仿佛遗下一只蔽履。 梁鸢很想唤住他,可是傲立在那儿的龙大当家就像一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儿来,直到刘啸啸的身影彻底消失,梁鸢才像被人抽去了骨头,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龙傲天没有低头看她,只是冷冷地道:“刘啸啸虽然做了错事,但他与我龙家寨有功有劳,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我放他一马。而你,吃着龙家的、穿着龙家的,与龙家可有一分功劳苦劳?” 梁鸢战战兢兢地道:“奴婢自幼侍候小姐……” 龙傲天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点事,谁不能做?西北不靖,人贱如狗!这样的使唤人,龙家随时可以招来成千上万!两条路,一条被贬卖为奴,一条卖进青楼,你选吧。” 梁鸢哀哀痛哭起来,伏地叩头,乞求道:“大当家的开恩!大当家的开恩呐!” 龙傲天所说的奴,可不是中原地方普遍意义上的“奴婢”了,在西北地区,此时可仍是有奴隶的,是真正的奴隶。 龙傲天朗声一笑,道:“你不肯选,看来是宁愿被卖入青楼,也不愿为奴了。嘿!果然,廉耻于你,不值一文!那就发卖青楼吧,带下去!” 龙傲天一甩袖子,立即就有两个家丁扑上来,将绝望嚎哭的梁鸢带了下去。 龙傲天仰起头来,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一声长叹,缓缓走开了,那背影再不复方才一般挺拔刚劲,而是透着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片刻之后,原地只剩下几个打算院落的家丁,孤灯寥落,人影绰绰,忽然一声怒叱,龙作作仿佛一头母虎般呼啸而来:“刘啸啸那狗贼被放走了?” 龙作作旋风般赶到,一瞧现场,如何还不明白。一瞧这位大姑娘来了,吓得几个家丁不敢作声,夹着腚沟儿只管闷头清扫,生怕沾了她的风尾。 龙作作恨恨地向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情知刘啸啸既然被放走,绝不会再给她追到的机会,跺一跺脚,忽然又想到一个该杀的狗贼:“李鱼呢?” 一个被问到的家丁战战兢兢答道:“刚……刚刚就没看见,大……大概……已经走了吧。” “走了?” 龙作作沉默片刻,忽然“嘿”地一声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儿去。明天本姑娘再跟你算账!”龙作作恶狠狠地想罢,风风火火地又走开了。 墙角儿,李鱼摸了摸“军师”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大雪隆冬的,还真没地方可走,这位龙家大小姐明天不会仍想找我麻烦吧?嘿!还别说,虽说她泼辣的很,可那身子,白羊儿似的,摸起来一定溜光水滑。 不知死活的李鱼爽歪歪地想。 “军师”被李鱼摸着颈上毛发,舒服地眯起了一双狗眼…… 第138章 感同身受 ,“哎!赵四儿,你听说了吗,昨儿晚上,寨主家里出大事啦!” “我知道,哎!你说刘大主事也真是的,他究竟咋想的,只要他露点口风,这寨子里适龄的不适龄的,但凡是个姑娘家,就得排着队的往他跟前领,他想找啥样的找不着啊,大小姐不喜欢他,也犯不着……”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李鱼。” “李鱼?新来那小伙子?” “对啊。听李宝文说,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李鱼也在房间里呢。大小姐都没穿衣裳,可不是被刘主事脱的啊,刘主事当时都被打晕了。哎你说,李鱼跑大小姐房里干嘛去了?” “嗯……” 一转眼,赵四儿又找上了王五:“哎,王五,你听说了吗,昨儿晚上……” “嗨!当然听说啦。你说梁鸢那丫头哈,吃里扒外。她是大小姐的身边人,大小姐将来嫁了人,她就是通房大丫头,你说大小姐嫁的男人还能差了?至于嘛,跟刘主事勾搭,害主求……” “我不是说她,她一大早儿不是都给卖进窑子去了嘛。我是说李鱼。” “李鱼?李鱼怎么了?” “刘主事一直喜欢大小姐,可也没对她用过强啊,昨儿晚上咋就闯进大小姐闺房了呢?” “你是说……” “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只是听说,我就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听说啊,昨儿晚上,大小姐跟李鱼在房间里那个那个,你懂得,刘主事妒火中烧,结果就……” 再一转眼,王五又找上了刘七:“我跟你说,昨儿晚上,咱们大小姐跟新来的那个小伙子李鱼,正贴在一块儿如胶似漆,你啃我一口,我亲你一下的正热乎着呢,刘主事醋意大发,冲进去闹事,结果大当家的怕家丑外扬,就编排个借口,把他赶走了。” “不能吧,从没听说大小姐找男人,那李鱼刚来,能跟大小姐勾搭上?” “嗨!你还别不信,这是赵四昨晚亲眼看到的,哎哟,两个人呐,全都没穿衣赏,哎呀我不说了,臊得慌。” “别介,你别走啊,哎!快说说,说仔细点儿……” “咳!当时啊~~~,哎哟!刘七哥,你闲溜达呢,咱们去城里晃悠晃悠?” “王五,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大小姐刚从你背后过去!” “卧槽!” 有些起得晚的人早饭还没吃呢,昨夜的事儿已经在整个龙家寨传遍了。刘主事已经走了,梁鸢也被卖进窑子了,相关人等就只剩下龙大小姐和李鱼两个人了,恰好一男一女,恰好都很年轻。 于是,故事的焦点自然而然地放在了他们身上。 龙作作一路走来,这儿一对眉飞色舞的,那儿一对交头接耳的,门槛上蹲个唾沫横飞的,石碾子上坐个手舞足蹈的,人家说的什么,她一句没听见,可是她从旁边一过,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一双双好奇的目光躲躲闪闪的,不用听见,她也知道说的肯定跟她有关,而且不会是什么好话。 龙作作越想越气。 龙作作大步流星,赶到李鱼的住处,一推院门儿,房东大爷正在院子里扫雪呢。龙作作沉住了气,问道:“裘老伯,李鱼呢?” “哦,大小姐找李鱼啊,我刚看见他去那边场院了,大概晒太阳去了吧。” 龙作作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房东大爷把扫帚一丢,撒腿就跑,偌大年纪了,也不怕路上踩实了的冰雪滑个跟头,他紧赶慢赶地冲进一个老伙计家院子,里边六七个闲汉,有老有少,正在那儿拉呱啥呢。 房东大爷扯开嗓门就嚷:“嘿!刚刚大小姐去我们家了。” 众人:“啊?” 房东大爷:“啊什么啊,她又不可能是去找我,你猜怎么着,她是去找李鱼的。嘿!早上听人说我还不信呢,原来真的啊!” “三爷,我就说吧,你还不信。哎,花不溜丢的龙大小姐诶,虽然说我压根儿就没机会吧,可这一听她有了男人,我这心里还是难受。” 龙作作要是听见这班人背后如此编排她,怕不得活活气死。可是,她又没有天眼通,当然听不见,也看不到。 龙作作拐到场院,还真找到李鱼了。 这场院,说白了就是草料场。这块儿的地特别的平坦,秋天的时候,人们打了粮食就是在这片场地上进行脱壳处理的。由于寨子里经商,经常要出车,而出车就得养牲口。所以冬天这场院儿上就码起了几十个大草料堆。 村里人家晚上烧柴取暖,白天是不舍得一直烧着的,所以白天的时候,只要外边阳光足、风不大,那是比屋里还暖和的。 场院这儿没有遮挡,阳光充足,即便有些小风,人在码得高高的草堆上掏个洞,往里一躺,晒着太阳,那也舒坦的很。 李鱼以前没到过西北地区,对这儿的冬天不太适应,所以见有人这么晒太阳后,马上就学来了。 其实他也未必就懒到上午就来这里晒太阳,问题是他今天不管走到哪儿,旁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原本在交谈的人也不说话了,弄得他也不好意思走过去,反正无事可做,又找不到人聊天,于是他就跑到场院里补觉来了。 昨儿晚上折腾半宿,没睡好。李鱼往干草窝里一躺,晒着暖洋洋的阳光,脸上盖一顶草帽儿,朦朦胧胧的刚有了睡意,龙大小姐找来了。 “李鱼!” 龙大小姐往背风朝阳的方向一转,在第一个草垛子上就看到了躺在草窝子里的李鱼。虽说他遮着脸呢,可那身形体态总不会差了。 李鱼听到有人唤他,懒洋洋地抓起草帽,一眼瞧见龙作作嘴里咬着一截草梗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鱼心里一惊,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龙大小姐?” 草窝子软和,手撑下去不着力,李鱼腹部一挺一挺的,颠着屁股滑下草垛子,陪笑道:“大小姐,你找我?” 龙作作乜着他,道:“前倨而后恭,何耶?” 李鱼满面堆笑:“先前不知您是龙家寨的大小姐,小的还端着龙家寨的饭碗呢,哪敢对大小姐您不敬呀?” “是么?” 龙作作一甩头,很潇洒地吐掉草梗儿,杏眼一瞪:“昨儿晚上,你钻我屋里干啥?” 李鱼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昨儿晚上,小的看见梁鸢姑娘与刘主事嘀嘀咕咕,神色不善,感觉事有蹊跷,就一路跟踪,结果看到刘主事藏进了姑娘你的闺房。” 李鱼叹了口气,一脸为难地道:“大小姐您也知道,刘主事在寨子里,那是大人物,虽然觉得不对劲儿,可没有凭据之前,小的哪敢跟他掰腕子啊,所以小的就留了个心眼儿,也悄悄潜进您的卧室,万一他真如小的猜想的一般,也好及时出手救援。” “哦!原来如此!”龙作作神色一霁,向李鱼嫣然道:“如此说来,倒多亏了你。人家还要多谢你,才没落入奸人之手呢。” 李鱼心中一乐,哈哈!这西北大妞儿,比杨千叶还好骗。 李鱼连忙摆手道:“不谢不谢,身为龙家寨的一份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龙作作笑眯眯地道:“你既藏身在我房中,全看见了吧?” 李鱼笑道:“我一直盯……呃?看什么?” 龙作作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捻着衣带,羞羞答答地道:“人家的清白,全靠你成全。你……就是真看到了什么,人家也不会怪你的。” 龙作作那含羞之态俏若花蕊,李鱼不由得心中一荡,不禁略带遗憾地道:“真没看见。哎,那屏风是木制的,又不透明。” 龙作作期期艾艾地道:“可……可后来呢,你踢散了浴桶……” 李鱼忽地想到了那春光乍泄、白羊儿一闪的刹那时刻,不禁说道:“那时,倒是看……也看不到什么,小的只顾去扯被子了。” 李鱼险险的就要被龙作作诳出真话,只是他目光一垂,看她俏靥含羞,似情愫暗藏,可她一双脚……,一足稳立,一足稳抬,这动作跟他昨夜扑向刘啸啸前的准备动作怎么那么像呢? 李鱼立即改口,可惜,为时晚矣。龙作作把头一抬,杏眼含煞,哪里还有一丝娇羞怩态。 龙作作娇斥道:“都说漏嘴了,还装蒜!梁鸢昨晚一直陪我点检皮货,哪来的空隙去跟刘啸啸嘀嘀咕咕,本姑娘早已问得明白,他俩是早就约好了,只等我带梁鸢回房,他便悄悄潜入。你潜入我房间干什么,是不是想钻老娘的被窝?” “没有!” 李鱼连0.1秒的间隔都没有,马上应答。竖三指向天,宝相庄严,郑重起誓:“李某人敢对天发誓,对龙姑娘你绝对没有一丝邪念。此心,天地可……哎哟,你来真的!” 李鱼双臂一架,一个“铁门闩”硬生生挡向龙作作的一记鞭腿,只震得他双臂一麻,因为地上有散落的稻草,所以立足不稳,整个身子“哧溜”一下向后滑去,一跤摔进了草窝子。 “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剜了你的眼睛!” 龙作作尖声大叫,母老虎一般纵身跃起,扑到李鱼身上,并起双指就插向他的眼睛。 李鱼哪肯让她得手,立即抓住她的手腕,借着草垛子的弹性腰杆儿一挺,弹得龙作作作身子跃起,腰肢一扭,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技击高手真的动起手来,其实也没多么好看,更何况此时二人正在肉搏,已经没有什么技击技巧可言,完全就是速度和力量的比拼,打得那叫一个“飞砂走石”。 二人肉搏半晌,一个本来只容一人躺卧的草窝子被二人的激烈运动豁成了一个大坑,二人在软绵绵的草窝里搏斗,四下不着力,所以尤其的耗费体力,俱都累得气喘吁吁,动作也不复刚才猛烈了。 这时候,杨千叶穿一袭脏兮兮皮袍子,扛着几张**的老羊皮,堪堪的走到草堆前,张大眼睛,张着小嘴,愕然看着他们。 李鱼和龙作作察觉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也一起扭头向她看去。 此时李鱼和龙作作正好是一副男下女上的姿势,龙作作想跳起来抡拳打李鱼的脸,李鱼勾着龙作作的脖颈不让她起来。二人的下盘四条腿紧紧绞在一起,两张面孔贴得很近,面孔都红红的,气喘咻咻,头上发都是稻草,那模样儿,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三个人、六双眼,对视半晌,龙作作突然像窦娥似的喊了起来:“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鱼则幸灾乐祸地道:“龙大小姐,你现在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第139章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你听我解释……” 龙作作拉住杨千叶,嫌她肩头的羊皮碍事,直接一把扫到地上,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下气地道:“你不要误会,我们俩个,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千叶一脸无奈,苦笑地对龙作作道:“大小姐,你不用跟我解释的,我又不是他婆娘。” 龙作作急了:“我怎么能不解释,事关我的名誉啊!” 李鱼揉了揉被打痛的鼻子,嘀咕道:“好像我没有名誉似的。” “你闭嘴!” 龙作作和杨千叶不由自主,异口同声。 一句话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龙作作定了定神,问道:“啊,我还忘了问,姑娘你陌生的很,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杨千叶浅浅一笑,道:“我姓杨,名千叶,确是刚来的。” 龙作作道:“杨姑娘,你听我说,我跟这个混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昨晚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刘啸啸那混蛋意图对我不轨,结果这个混蛋在场,打晕那个混蛋,把我救了。 本来,这混蛋救了我,我该感激他才对,我龙作作恩怨分明,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可问题是,这混蛋为什么在场?为什么藏在我房间?这混蛋吱唔其词,说不清楚,显然对我未怀好意,所以我才想教训训这个混蛋,你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杨千叶用力点头:“这混蛋对龙姑娘意图不轨,龙姑娘是在教训他。” 龙作作大喜,抓住杨千叶的手,用力摇了摇:“你真好!你……” 龙作作忽然有些狐疑地看着杨千叶:“你真相信我了?你不是敷衍我?” 杨千叶哭笑不得,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听龙作作一说,感同身受,当然信了。结果龙作作反而疑神疑鬼起来。 杨千叶无奈地道:“我信啊!这男人啊,就没几个好东西。他救了小姐你不假,可他当时为什么在场?这事儿本来就不能含糊过去啊。” 李鱼实在忍不住了,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怯怯插嘴道:“我实话实说了吧!哎,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说实话,只是……哎……” 龙作作冷笑地睨向李鱼:“你刚才果然没说实话!” 杨千叶也冷笑地睨向李鱼:“男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李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我就实话说了吧,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刘啸啸意图对姑娘你不利,我也不是特意藏进你房间等着救你。我他娘的才来龙家寨两天啊,我哪知道那间房子是谁住啊!” 龙作作和杨千叶面面相觑。 李鱼道:“我以前不住西北,耐不得这边的寒冷。昨儿晚上当值守夜,实在太冷。发现这幢房子灯亮着,门也没闩,我就灵机一动,假装查贼,实际上是进去暖和一会儿。” 李鱼把手一摊,无奈地道:“等我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幢闺房,我当然要跑啦。可我正往外走,你就回来了。我怕解释不清楚,只好先藏起来,本打算找个机会再溜掉,谁知道你偏偏洗……,然后刘啸啸那混蛋就进来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啊!你说我能怎么办?” 龙作作和杨千叶再度相觑了一眼。 李鱼瞪着眼睛道:“这就是真相!你们信吗?” 龙作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嗯!比刚才的理由可信。” 李鱼先是大喜,忽然又有些狐疑地看着杨千叶:“你真相信我了?你不是敷衍我?” 龙作作糗了一下,同样的问话,她刚刚也问过杨千叶,这么看来,这厮应该说的是实话?龙作作忍不住看了杨千叶一眼:“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 李鱼马上把央求的目光投向杨千叶,杨千叶其实早就相信李鱼了。与李鱼交往这么久,她早知道这小子虽然有着许多寻常男人的臭毛病,但绝不是一个下作小人,否则也不会不知不觉间,对他暗生情愫了。 此时瞧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杨千叶忍不住想笑,急忙忍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其实,这个理由更加荒唐。可是,再笨的人,也不会编出这么不可信的理由来骗人,何况这小子一看就是心眼很多的男人。由此看来,他说的很可能恰恰就是真相。” 李鱼一听,感激涕零,这大雪隆冬的,他可真不想被赶出龙家寨啊。千叶这小妮子,虽然平时刁蛮了些、傲娇了些、霸道了些、蛮不讲理了些,关键时刻还是挺可爱的。尤其与龙作作这头母老虎相比,简直就是一朵温柔小白花呀。 龙作作对于一见就有眼缘的同性说的话还是蛮认可的,一听杨千叶这么说,不禁点了点头,拉起杨千叶的手,展颜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咦,你涂了蔻丹,在哪家水粉店买的?颜色还挺好看。” 杨千雪贵为公主,本就注意保养,何况哪一个年轻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身材和肌肤呢。不过她干那活儿经常要沾水,本来没法子做保养的。杨千雪仗着自己练过功夫,力气大些,所以自愿选了搬扛皮货的活儿。 这货没把子力气干不了,但是干这活儿至少不用天天对着那些湿滑的臭烘烘的皮子了,也就有了机会保养,不想这时被龙作作看到了。 杨千叶道:“就是马邑州下关大街第一家江南春胭脂水粉店呐。” 龙作作道:“啊!那家我也去过,我在那儿还买过红玉膜、浮萍液、三花除皱膏。” 杨千叶道:“大小姐皮肤这么好,哪用得到除皱膏啊。” 龙作作道:“哎呀,抹脚底板么,再说我常骑马,大腿内侧也可以保养一下。” 李鱼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有没有搞错!她们在说些什么啊!我呢?我就杵在这儿,怎么没人理会了。我现在究竟是可以走还是不可以呀。 眼看着二人从护肤品聊到了首饰,又从首饰聊到了衣裳,李鱼实在忍不住了,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两位姑娘,真相已经大白了,我……可以走了吗?” 龙作作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轻蔑地收回目光,转向杨千叶,又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我现在身边正缺个伴儿,之前……唉,你也知道。所以格外挑剔了些,没个看得顺眼的。不想与你,我却一见如故呢,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说一声,你就可以搬去大院儿了,不用再干这样的粗活。” 杨千叶确实就是前夜悄悄潜入龙家大院的那个人,因为被人发觉,一时也想不到对付那些动物的手段,所以昨夜未去,如今居然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龙家大院,登时喜不自胜。 杨千叶雀跃道:“好啊!我也很喜欢大小姐这等爽朗的性子呢,多谢大小姐。” 李鱼往旁边走了几步,站住,回头:“我走啦?我真的走啊?” 龙作作道:“前不久有个山西大商贾常舒欣来拜访我爹,带来几款长安谪仙坊的胭脂水粉,我就不再从马邑州买了,今晚给你用一下,那才是真正的上等货色呢。” 杨千叶讶然道:“啊!长安谪仙坊呀,那可是大唐第一等胭脂水粉店呢,听说许多使相千金也都是用他们家的货。” 李鱼点了点头,掉头就走,屁都不放一个。 第140章 风波将起 ,其实……其实…… 无论是杨千叶还是龙作作,都不至于在刚刚发生那样的一幕后,居然就一下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化妆品、首饰、服装上面。两个女孩儿都是刻意为之,不然怎么办呢? 对龙作作来说,她真的很尴尬,只好装傻。而杨千叶也是心有灵犀地配合着她装傻,所以李鱼讪答答地一再声明要走而不走时,杨千叶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词儿:这个蠢货! 于是,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虽说龙作作还是有点懊恼,对于李鱼是否看过她的身子依旧存疑,可她相信了李鱼的理由,这种情况下,恩将仇报的事儿她是干不出来的。 有关龙大小姐和李鱼的八卦在龙家寨持续发酵着,还衍生了一些“皇叔”版,“牛头人”版,如许众多的h同人,足见此事的热度之高。只是作为当事人,李鱼和龙作作都被排除在故事共享的圈子之外了。 李鱼依旧做他的飞龙卫,而杨千叶却成了龙大小姐的贴身女侍。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后天就是大年了,整个寨子里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红喜字、对联儿贴得到处都是,包括牲口棚子、豆腐坊、猪圈,灶台上也换了新的灶王爷的画像,爆竹声声,小孩子们在寨子里跑来跑去,在西北苦寒之地,龙家寨就是一片乐土,龙大当家受到那么多人爱戴,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整个寨子都在过年,飞龙队的战士们却依旧坚持着每两天一次的训练、体能、速度、战斗技巧,这些是不可停歇的,一旦停歇,必然下降,而下降一分,可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就是一条性命。 不过,李鱼等人的锻炼方法非常的简单粗暴。他们没有什么“系统的”“科学的”训练方法,在龙家大院二进院落里,有一间演武堂,每次训练,就是所有兄弟集中于此,实战较量! 你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只要你赢了,就是你的能耐。当然,这样的打斗,伤是免不了的,就算赢了的,走出演武堂时,也是鼻青脸肿。可你说这样的训练方式不科学么?它却是最行之有效的、令人提高实战能力最快的办法。 李鱼从演武堂里走出来时,一只眼睛是青的,右颊还有一块淤青,不过他的胸脯儿却挺得高高的。 年轻人血气方刚,谁不想出类拔萃。在今天的较量中,李鱼做到了。之前他在初次训练时,虽然学了一身庞杂的武功,可在混战中还真吃了亏,因为他的实战经验太少,几次摸索下来,他现在可是进步神速。 在今天的演习大混战中,李鱼是最后依旧站着的三个人之一,而且受伤最轻,这不仅足以令之自傲,也在飞龙队其他战士眼中树立了他的威望。这些年轻人,可不管你什么出身、地位。 他们是刀头舔血,拿命讨生活的,所以唯一在乎的,就是你有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战友,有没有资格在群狼环伺时,做他默契的战友、做他可靠的后背,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李鱼,已经赢得了这个资格。 “哟!这不是李鱼么?怎么混得这么惨?” 李鱼转过一个廊角儿,恰与杨千叶碰个正着。 终于登上枝头,力压李鱼一头的千叶殿下一瞧李鱼那个模样,没来由的一阵欢喜,忍不住就想调侃他几句。只是话一出口,自己先嫩脸儿一热,觉得此种行为非常“鸡婆”,一点不符合她高贵的身份。 李鱼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眼瞧瞧四下无人,便道:“还没找到小基基吗?堂堂的……,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可怜,还好意思笑话我。” 杨千叶一直苦寻纥干承基而不得,她认定了纥干承基藏身于龙家寨,偏偏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本就烦恼的很,李鱼的话正戳中她的痛处,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喂!要不是我帮你解围,你不知被龙大小姐折腾的多惨,做人要知恩呐!” 李鱼耸耸肩,吊儿郎当地道:“那也未必。说到底,也是本公子长得还不算难看,要不然,龙大小姐的所谓恩怨分明,只怕就得变成必欲杀之而后快了。” “哈!马不知脸长!你以为你很英俊吗?” “谁俊啊?” 李鱼还没回答,龙作作忽然也从廊角转了出来,一脸好奇地问,把李鱼和杨千叶吓了一跳。二人都有秘密在身,可不想被龙作作知道真相。杨千叶心中慌张,赶紧掩饰道:“他啦!自以为是,他……他调戏我!” 龙作作这些时日与杨千叶相处融洽,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闻言一双俏眼登时瞪向李鱼。李鱼也慌了,哪有这么解围的啊,你是摘干净了,我呢?李鱼马上撇清,“呸”了一声道:“大小姐,你别听她胡说,我会调戏她?嘁!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 这句话说完,李鱼情不自禁地溜了龙大小姐一眼,拥有一半粟特人血统的龙大小姐,不仅长相迥异于中原美女,有异域风情,而且这身材……,人种不同就是不同啊,饶是大雪寒冬穿得那么厚实,可那胸臀依旧依稀可见规模,身材着实地火辣。 杨千叶一瞧他贬低自己,更瞧见他看向龙作作的眼神儿,一股酸溜溜的感觉陡然泛进心尖儿,忍不住怒道:“胡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嗯?” 此言一出,龙作作和李鱼情不自禁地一起向她睨去,把个杨大小姐窘得俏脸儿通红,一时讪讪的正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一个正宗的山西老陈醋味儿突然响起来:“岗说,你偕揍啥哩!耶,这女女栓址的很哩!” 三人扭头一瞧,就见一个身量中等,身材有些圆润的五旬上下男子正瞧着他们,此时目光正落在杨千叶身上,笑眯眯的,两撇鼠须一翘一翘的。 刚刚正被李鱼贬损一番的杨千叶一看,顿觉此人大有眼光,那双微微眯着,喜欢用眼角斜睨看人,显得有些色眯眯的眼睛顿时也觉顺眼了许多。 李鱼看的却是这人的穿着,在龙家寨呆了没多久,对于皮货,他就不算外行了。眼前这老头儿虽然貌不惊人,可一身穿着却不简单。头上戴一顶皮帽子,那可是海龙皮的,而且是海龙皮中最珍贵的银针海龙,远看白色,近看却是黑色,价值连城。 身上是一件乌云豹的裘服。这乌云豹不是指真的豹子。豹皮没这么柔软、保暖与昂贵。这是沙狐皮,而且是只用沙狐颌下那部分的皮毛拼接造成的裘服,做这么一件怕不得几十件上好的沙狐皮,同样价值连城。 龙作作一瞧此人,不由一诧,讶然道:“常叔叔,这都要过年了,您怎么还在西北,没回家呀?” 那常叔叔听她问话,便换了一口官话,叹口气道:“我也想回家过年呐,可是,走不了,走不了了啊!” 龙作作疑道:“怎么?” 那常大叔挥上挥手,神情有些凝重。只是他天生一副油滑面孔,那凝重也就只体现在眼神儿上,脸上神情始终给人一种无所谓的懒洋洋模样:“这些事,跟你女娃儿说了没用,快带我去见你爹!” 龙作作知道此人是父亲新近联络的晋地大商贾,龙家想彻底占有长安皮货市场,全赖他从中运作,当下不敢怠慢,连忙领着他往后宅里走。 杨千叶现在是龙作作侍女的身份,自然也跟着离开,只是临走,还狠狠白了李鱼一眼。显然,那句“没胸没屁股”对杨大小姐伤害很大,她是万万分的不服气。 李鱼和她各持把柄,真要说起来,杨千叶顾忌更多些,李鱼才不怕她,反而向她扮个鬼脸儿,又用手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胸口、再拍拍屁股,故意气她,哈哈大笑着往外走。 可他刚出了二进院门儿,笑容就凝住了。头进院子里,停着几辆大车,刚刚与他一起在演武堂比武的那班兄弟,正从车上往下扶人或抬人,从车上下来的,有轻伤、有重伤,还有一些手脚软绵绵地耷拉在车上还未有人顾及的,显然就是一具具尸体。 “出事了!” 这是李鱼的第一感觉。 “卧槽!居然让我赶上龙家寨出事了!” 这是李鱼的第二感觉。 第141章 女儿当家 ,李鱼看到两个人正费力地从车上搬下一具冻僵的尸体,忙也赶上两步,帮着往下抬人。看了看四下沉闷的模样,李鱼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两个抬人的正是慕子颜和李宝文,二人先是摇了摇头,但他们显然不是不知情,而是因为无奈与感伤,然后慕子颜才道:“年前发的一批货,让人劫了。” 李鱼骇然:“这……都是咱们的人?” 李宝文摇摇头:“是常大爷的人。” 李鱼松了口气,慕子颜看了他一眼,道:“常大爷的人出了事,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了。” 李鱼的脸色马上又僵硬起来。 李宝文拍拍他的肩膀道:“甭怕,出去往血海里趟一圈儿,回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龙大当家的花厅里,此时的气氛十分沉闷。 要说沉闷,其实只是一种感觉,那位货也丢了、人手也折损了七八成的山西老陈醋常舒欣常大爷,依旧是一副慢条斯理的语气,脸上也是油滑气依旧,他真的很喜欢用眼角睨人,而且会带出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下,那种笑意,几乎要被人误以为整个困局就是他设下的,所以才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他么的,看着胡子花白的龙大当家,他那眼神儿看起来也是色眯眯的。 好在他天生如此,就像有些人号啕大哭时看起来就是一副笑模样一样,龙大当家知之甚深,倒也不以为奇。 常舒欣慢条斯理地道:“事情呐,就是这个样子啦。罗霸道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之所以抢我的货,冲得就是你龙大当家。我老常是生意人,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连累到我,那就不好了嘛。” 龙大当家道:“你说的是!我龙傲天做事也是向来精楚明白,该是我的责任,绝不推脱。” 常舒欣笑眯眯地拿眼睨他:“我知道,所以才肯与你龙大爷做生意嘛。你看,我三十多条好手,折损了七七八八,这些人都有婆姨娃儿要养活,抚恤银子一大笔,我老常不差钱,但这钱可不该我出!” 龙大当家慨然道:“我明白!这笔抚恤,自然该我龙家寨出!” 常舒欣斜眼睨着龙大当家,用兰花指点了点他,笑眯眯地道:“龙大当家的讲究,我老常就欣赏你这样的汉子。还有我那货,足足七车的上等皮货,罗霸道劫我的车,冲的是你龙大当家,这些货,得你给我补上。” 龙大当家重重地点了点头:“江湖规矩,那是自然!” 龙大当家说完,眉头又是一蹙:“这个罗一刀,不是在大震关跟官兵叫板呢么,怎么突然又来劫我的生意。大震关的仗,打完了?” 常舒欣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事体,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懒得扫听。我现在呢,回家过年是赶不上了,我那十三房婆姨,恐怕都得哭鼻子。哎,这久不浇灌,可别耐不得寂寞,给我老常来个红杏出墙才好。” 老常说了句玩笑话,又用眼角斜眼着龙大当家,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露色眯眯地道:“回家是来不及了,那十三朵盆栽的花儿,一时半晌的也渴不死,真要渴死了,我再买几朵就是了,买花儿的这钱就不用你出了。但是……” 老常端起杯来抿了口茶,慢吞吞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出了事的是他:“长安那边交货的时辰可不好耽误。人无信不立,跟人家说好了交货的时间,这要是迟了,以后再想取信于人就难了,说不得,你给我保质何量地补足了货,还得再给我按时运到关内道才成,我那边有人接货,哪怕货晚上几天到,他们星夜兼程运往长安,也还来得及。” 龙大当家道:“常爷放心,我龙傲天做事的风格,你该清楚!” 老常用眼角扫着龙傲天,伸出兰花指点了点:“我老常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 常舒欣站起身,道:“这次,我就不跟车走啦,罗霸道既然盯上了你,我跟车而行,那不是自己找死么,我去马邑州盘桓几日,等你消息。” 龙大当家也起身道:“何不就住在寨子上?” 常舒欣笑眯眯地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要住在这里,那就欠了你人情,生意,就不好谈啦!” 常舒欣拿起他的海龙皮帽子,轻轻一掸,往头上一扣,潇潇洒洒地道:“甭送啦,你知道我不讲究这些繁文褥节的。” 常舒欣说罢,就摇摇摆摆地向外走去。他这边刚一出门,龙作作就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气鼓鼓地道:“这个常叔叔也太不像话了,什么事儿都推到咱们头上。你看他轻松自若的样子。” 龙大当家正呆看着常舒欣消失的方向,闻言叹了口气,道:“他轻松个屁!你以为,货不能按时到长安,他往咱们龙家一推就能了事?只损失一个名,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只是老常是做过大事的人,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心大而已。” 龙作作气鼓鼓地道:“那他还把一切损失都推给咱们?” 龙大当家转过身,看了女儿一眼,郑重地道:“不是推,而是就该咱们龙家负责。作作,爹老了,尤其这一双老寒腿,拖累人呐!以后龙家寨得你当家,有些事儿得弄个清楚明白!” 龙大当家回到座位坐下,道:“咱们龙家凭啥在西北这么多皮货商里脱颖而出?就是当初立下了规矩,跟咱们做生意,在西北的一切安全咱们担了!皮货,咱们负责送到关内,如有损失,咱们负责!” 龙作作重重地哼了一声。 龙大当家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当年只有七八个人、一年出不了一车皮货的龙家,现如今成了西北皮货行里执牛耳者!这次老常的货,本就该咱们护送,也是快过年了,又琢磨着四大寇都在大震关打仗,无暇他顾,我才跟老常提了一嘴,叫他自己的人押的货,你说,这些事儿该不该咱们担着?” 龙作作听了泄气地坐在椅子上,道:“可……七车上等皮货呢,咱们这损失……” 龙大当家道:“损失再大,根基在,就能活。要是伤了根基,哪怕暂时繁茂,也活不长久啦。别斤斤计较那些小事儿,我们眼下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把货运去关内道。罗一刀这个人,怎么就盯上咱们龙家了?我没得罪过他呀!” 龙作作怒冲冲地道:“肯定是常舒欣故意推诿!” 龙大当家摇了摇头:“不可能!老常这人我知道,为人四海,江湖的很!你别瞧他一脸油滑,那模样儿是爹娘给的。他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打诳语。所以在长安道上,才有他这么一号人物!我信他!” 龙作作好看的眉蹙了起来:“那咋办,这明天就过年了,要不,先让大家伙儿过完年再安排商队出行?” 龙大当家苦笑一声,道:“现如今是能争一刻争一刻的当口儿,还能拖过过年?咱们龙家寨的年呐,甭跟外面一起过了,等商队平安回来再过吧,如果商队再出事,嘿!这年也就甭过了……” 龙大当家摇了摇头,站起身:“我去点人,亲自带队,立刻就走。作作,你去备货!” 龙作作吃了一惊,道:“爹,老不以筋骨为能啊!你都偌大年纪了,还逞什么英雄?我去!” 龙大当家不以为然:“你个女娃儿,撑得起场子?算了吧,还是爹去吧!” 龙作作道:“爹一双老寒腿,这大雪寒风的,一旦上了路,还能做什么?女儿早晚要当这个家的,就让女儿去吧!” 龙大当家犹豫地看着她:“要是啸啸……要是刘啸啸在,有他陪你,我还放心些,可你独自……” 龙作作眼中冒出怒火:“爹别提那个混蛋!龙家离了他,一样使得转!” 龙作作也是说风就风、说雨就雨的性子,说罢这句话,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爹,你点货去吧,我去选人,押货上路!” 第142章 谁愿同行 ,李鱼帮着众飞龙战士将一具具尸体抬下车,摆好,再把一个个伤员搀下车,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 他看看院子里没什么事了,吁了口气,慢慢踱出大院儿。 今日阳光依旧灿烂。西北的天空,晴朗的时候万里无云,一抬头,就是一片澄蓝澄蓝、无比悠远的天,让人的心境也会不觉为之开阔起来,但今天的李鱼却没有那样的心境。 忽然,他看到一辆车子,车子明显很华丽,但车辕上有血迹,车棚上还插着两枝箭,一看那箭杆箭羽,就知道不是军中制式的,而是民间自制的弓箭。 在那车子旁边站着一条大汉,那人要说个头儿,其实比李鱼高不了太多,但是极其壮硕魁梧,看起来气壮如山,似乎就比李鱼,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高上一头了。 所谓气壮如山,放在这个人身上,真的不是一句泛泛的形容。如此寒冷的冬天,他竟打着赤膊,露在外面的肌肉黝黑结实,仿佛生铁铸就。他的一双脚板是**地踩在冰雪的地面上的,一双脚脏兮兮的,却沉稳而有力。 这可是大冬天啊,李鱼穿得那么厚,再看看这个夏天装束的男人,心中的震撼实在难以言喻。 他赤膊、光脚,一双拳头轻轻地握着,黑铁钵一般大。头发胡乱蓬松杂乱,可是露出的一双眼睛,却猛兽一般犀利、沉稳。 这时,李鱼才注意到,他的双手腕上,居然拴着一条铁链,很粗的铁链。那铁链一看就是精铁打造,哪怕细如小指,一个成年力士也难挣开,而他手腕上的铁链却有鸡卵粗细。 他的足踝上也有铁链,同样是精铁打造,甚至要更粗一些,足踝部位已经磨出厚厚的老茧,那茧不是经历磨励细细养成的,所以显得甚是粗.硬,李鱼可以想像得出,他当初足踝部位一次次磨烂,不等痊愈便再次磨烂,承受了多少痛苦。 “这么冷的天……” 一阵风来,李鱼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裳,再看看那大汉的穿着,不禁有些同情。从这打扮,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奴隶,生杀予夺、毫无人权的奴隶,其人身权利比牲畜也差不多。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那大汉再结实,也不可能凭着强壮的体魄来抵御寒冷,李鱼注意到他的双脚又交换了一次,铁链太沉重,而且在脚上磨擦的已经圆润了,居然没发出一点声音。 铁无环再次挪换了一次双足,足下虽然已经磨出了硬硬的厚茧,但仍难抵御寒冷,虽然他已冻得双脚麻木,不至于冰痛无比,但仍觉十分难受。 忽然,一个草垫子踢到了他的脚下,铁无环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老羊皮袄,腰里插了把狭锋单刀的俊俏汉子,手里端着一个瓢,瓢里的水冒着热气,他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地抿着,似乎那草垫子是他不小心踢过来的。 铁无环挪了一步,站到了草垫子上。草垫子是没有温度的,可他一站上去,就觉得一阵暖意涌来,同那冻得**的地面相比,这草甸子显然要舒服很多。但他的脸色依旧一片漠然。 李鱼吹了吹瓢里的热水,作势抿了一口,左右看看,恰看到两个小孩子在大院儿门口放炮仗。 院子里抬死人的场面,两个小孩子也看到了,但两个小孩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惊诧。 “哎,你们两个,炮仗这么放,不响啊!” 李鱼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左右一瞧,顺手把瓢递给了铁无环:“不要了,送你,瓢可得给我留下啊!” 李鱼说完,把热水瓢往铁无环手里一塞,兴冲冲地就奔两个小孩子去了。 铁无环端着热水瓢,望着李鱼离去的背影,眸中终于露出一丝暖意。 李鱼走到两个小孩子身边,劈手从一个小孩子手中夺过了一个炮仗和点着的香。 唐朝时候,过年放的大型爆竹还是真的竹,以火烧干竹,听它爆裂发声。不过在西北地区,亦有人别出心裁地弄出了用火药点燃的炮仗。 其实春秋战国时期就有火药的使用,只是一直没有流行开来。后代可以找到的最早记载火药配方的书籍,是唐朝中期的一本书,而它的实际发明与应用,当然是早于这一时期的。 只不过此时的火药威力极小且不安全,完全无法用于军事或其他比较重要的民事用途。 李鱼拿香点着了香捻子,引燃那只炮仗,对两个呆呆看着他的小孩子笑道:“看,这么放才够响亮!” 这时的火药差劲儿,药捻子做的也不好,燃烧太慢,李鱼眼看那药捻子快烧到底了,才把炮仗往空中一丢。 “来人,敲钟!” 李鱼忽然听见龙作作的声音,下意识地便扭头望去,两个仰着脸儿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炮仗没听,翻滚着落下来……,掉进了李鱼的脖梗里。 龙作作站在台阶上,凤目含煞,厉声吩咐。 龙作作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寨上壮汉跑到一边大树下,敲起了挂在树上的那口钟。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响起,“啪!”炮仗在李鱼脖梗子爆炸了,炸得李鱼眼前一黑。 两个小孩子哈哈大笑,李鱼回头一瞪,两个小孩子立即捂着嘴巴一溜烟儿逃了。 李鱼摸了摸脖梗子,一手的黑灰,好在没把皮肤崩破。 常舒欣正在院子里探视他自己受伤的那些随从,死尸只能先搁在龙家寨了,活着的这些残兵败将,他得都带去马邑州,现在只能草草包扎一下,随便裹些枪棒伤药就行了。 听到外面响起钟声,常舒欣不禁叹了口气,希望老龙这一遭能把皮货安全运到关内吧。长安道上对于皮货生意的竞争其实非常激烈,其他不如龙家显赫的皮货商人为了竞争,都把利压得极低,这对他们的生意是一个大威胁。 如果龙家这次的皮货不能及时出现在长安坊市上,将会产生一连串的不良反应,不仅龙家寨得元气大伤,从此沦为三流皮货商人,他在长安的利益,也将损失巨大。 “当~~当~~~当~~~” 随着钟声,全寨所有人都自发地拥向龙家大院。 其实,这口钟固然是龙家寨召集全寨上下计议大事的号令,但钟声节奏不同,其实是有着不同含义的。像此刻两长一短的钟声,就是召唤龙家寨飞龙队成员的特有钟声,其他人本不必理会的。 可明天就是大年了啊,此时响起急召全寨飞龙队员的钟声,谁不紧张? 何况,寨子里大部分的飞龙队员都是已经成亲了的,其中有些甚至有了孩子,或者妻子正有孕在身。他们被召集,他们的家眷能不担心?七百六十名飞龙队员,等于通过血缘和姻缘与全寨所有人都扯了关系。 所以,全寨的人都来了。 杨千叶也提了剑,匆匆地赶来。她到龙家寨时日不长,还不了解这些规矩,但自有龙家的丫环告诉她。杨千叶一直苦寻纥干承基这位造反战友而不得,一听这是对全寨战士的召唤,登时来了精神。 她就不信,如果纥干承基果然与龙家关系密切,在龙家如此重要的时刻,他还不肯现身。 全寨人都汇齐到了龙家大寨门口,飞龙战士们站在最前方,李鱼这厮原本毫无飞龙战士的觉悟,又或者是被炮仗震晕了,看到站在队伍当中的慕子颜和李宝文向他递眼色,这才省悟过来,忙赶过去与他们站在一起。 “各位!” 等所有人到齐了,一直稳稳地站在台阶上的龙作作才说话。 她知道,父亲直到此时还未出现,是对她的一个考量,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父亲的羽翼庇佑,承担关乎全寨命运的大事,龙大当家也想看看,他的女儿,够不够这个资格。 龙作作提足了丹田气,朗声说道:“咱们龙家寨运往长安的货给人劫了。你们也该清楚,这批货能否运到长安,对咱们龙家寨意味着什么。现在,我需要一批人,由我亲自带队,再往关中行,谁愿前往!” 龙家大院门前,一时唯有寒风呜咽,半晌无人作答。 第143章 挺身而出 ,许久许久,偌大一个广场,毫无声息。 龙作作面上镇定,心中却已有些慌了。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在她老爹亲自带队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拉着娘亲的手,躲在大门后看着,总是老爹说一声出发,那些棒小伙子们就急吼吼地抄家伙上路了。 刘啸啸当飞龙队大主事的时候,风格与龙傲天不同。他御下甚严,有些行伍作派,但手下的干劲儿依旧十足。每次出人护货,同样是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但现在…… 龙作作骑着她的火龙驹,在龙家寨横冲直撞时,人人走避,望而生畏,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威风气派并不比阿爹当年和刘啸啸如今要弱,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那只是平时。 平时的意思,就是在这种要带着大家出生入死的时候,一些表现和行为是做不得数的。龙作作攥紧了手,瞪起眼睛道:“你们怎么不说话?这是龙家寨的大事,是关乎你们每一个人的大事,难不成你们怕了?” 一个飞龙战士慢吞吞地开口了:“大小姐,大当家的不能带队吗?” 另一个飞龙战士叹了口气:“刘主事或许做了些错事,但……确是一把好手,罕有人及啊!” 对于刘啸啸的被逐,飞龙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同的。刘啸啸再跋扈,在飞龙队中也有一些亲信,也有一些亲密战友,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曾经在他的率领下险死还生的人,很多对他所犯的错误并不以为然。 你是啥?女人嘛!长生俊,生得美,就是该给男人用的,不然还有个毬用?刘啸啸是飞龙队大主事,在龙大当家老去之后,能撑得起龙家寨这片天的只能是他,你不跟他睡想跟谁睡?跟谁睡不是睡,早晚不就是被男人睡?矫情! 抱着这一想法,很是有些飞龙战士对龙作作不满。 这个时代,男人的地位远比女人高,在男少女多的西北地区,男人的地位尤其的高,龙作作是龙寨主的女儿,是龙家寨的小公主,所以地位超然,可是在这些男人骨子里,还不也是女人?除了侍候男人和生养孩子,还有屁用。 “大小姐,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带着我们去送货?就因为这事儿重要,所以,大家伙儿不放心呐!” 还是有人忍不住刺了龙作作一句,龙作作俏脸胀.红,偏偏也知道此时不宜发作,恨得一双紧攥的拳头都有些发抖了。 “大小姐,我听说这一次是罗霸道劫了咱们寨子的货,还声扬说,只要是咱龙家的货,他就抢!罗霸道,号称一刀,一刀必中,西北刀客中数一数二的豪杰,就算我们肯跟着大小姐走,怕也护不住货呀!” 这人实诚,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大家固然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可说到底,罗一刀才是横亘在他们心中的那座不可逾越的山。 也正因为这才是大家最担心的,可又不便说出来,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么多这样那样的理由。 罗霸道纵横西北,四大寇之一,迄今为止,共与人正面交锋一百二十七次,据说就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一刀,所以得了个罗一刀的绰号。 这样一条好汉,就算龙大当家全盛时期,大家也未必觉得能有希望从罗霸道刀下混个囫囵身子,更何况是“娇滴滴”的龙大小姐。 飞龙战士的确是拿命换饭吃,可以往再不可测的场面,只要肯拼,总有一线机会护得住货、总有一线机会保得住性命。如今要跟四大寇之一的罗一刀正面硬刚,摆明了毫无希望,谁愿意去白白送死? 龙作作气得脸色惨白。她性子本极暴烈,如今只是知道身为首领时得沉得住气,所以强自隐忍,都快憋出内伤了。 杨千叶站在侧后,悄悄看了龙作作一眼,心中暗生同情。她的手下人并不多,但个个忠心耿耿,只要她令之所至,刀山火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比起如今的难堪局面,显得尤其可贵。 龙家寨虽然人多势众,在西北俨然是一个极大的民团性质的集团,可这军心士气,比起她的人可差远了。 “我去!”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龙作作霍然抬头看去。 正七嘴八舌的飞龙战士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嗡嗡议论声戛然而止,纷纷向那发声处看去。 李鱼腰里插着狭锋单刀,从人丛中慢悠悠地往前走:“人生在世,谁没个沟沟坎坎的要过?” 李鱼从肃立的人丛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步伐懒洋洋的,却因为那大羊皮袄和插在腰间的无鞘的刀,而显得豪放不羁。 “大当家的有难处,咱不帮,谁帮?再说了,都端着大当家的饭碗呢,这砸咱们饭碗的事儿,那就是咱们自己的事儿,算是帮吗?帮谁啊?帮自己呢!” 李鱼走到大家前面,龙作作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错愕。她实未想到,紧要关头,竟是李鱼站出来帮她的腔。 杨千叶站在龙作作侧后,也是一脸的惊讶。其实她刚刚一直有在看这个混蛋,他原本是站在第二排的,杨千叶只是调转目光看了下旁人,再看他时,这货已经移形换位,到了第四排,刚刚他说话前,都已经瞬移到队伍结尾去了。 明摆着,只要龙作作一呼百应,众人攘臂高呼,他就溜边儿逃这差使了。结果,在所有人搪塞不肯出头的时候,这个怕死鬼偏生就冒了出来。杨千叶真是看不懂这个人了。 李鱼大咧咧地往前一站,肩膀往龙作作肩膀上一这么泄气的话,杨千叶忽然觉得心里很舒服。 龙作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李鱼半晌,忽然慢慢弯成了上弦月,俏媚得令人**。她用很轻、很媚、也很甜的声调道:“不可以!我家军师,可是从来与我形影不离的!” 第144章 延后过年 ,事情很诡异地就这么定了。 当主动站出来的人超过七十人时,龙作作果断叫停。 飞龙队现在七百余人,但并不代表着一旦出任务,七百多人就一哄而上。 原因很多,一方面,龙家寨的生意不只一桩,不可能所有的护卫全集中到一次护运任务中去。倒是早期的时候,那时还未成规模的龙家寨一共就三十来人,兵器都不齐全,接一单生意可能就是全寨子一个月里唯一的一桩生意,才需要大家伙儿齐上阵。 而且现在的龙家寨家大业大,还得担心有马匪直接攻打寨子,马邑州虽近在咫尺,但当地官府政令不出城门,他们也懒得理会地方,一切都得靠自己,所以寨子里常年得留守一半战士。 再一个,人手太多了其实并无大用,你龙家寨就算倾巢出动,也赶不上呼啸来去、一窝蜂般的马匪人多势众,人多消耗多、人多目标也大,反而更容易被人盯上。 出于这些原因,通常一辆车最多派十个护卫,七辆车也就是七十个护卫,这样行进速度快、目标小,一旦遇到劫道的也有足够的力量自保。如果碰上大股的马匪,那就听天由命了。 龙作作拍了拍手,大声道:“好!就这些兄弟了!大家立即回去准备,一会儿就出发!”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马上听命离开的人却不多,龙作作不禁有些窘。 箭楼上的龙大当家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女儿很要强,也知道女儿没有这些人想像的那么弱,真就由她带队,也未必就比刘啸啸着上多少。 可她是女人,龙大当家可以因为自己的身份,让女儿在龙家寨里尊贵如公主,却不可能扭转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们心中“女人是弱者”的想法。 龙大当家一瘸一拐地从箭楼上走下来,每年大雪之后,他的双腿就酸痛难忍,那是从骨子里往外散发的酸痛的感觉,大腿若是被人刺上一刀,那种**的痛楚他能忍,可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痛楚,没办法忍。 他这老寒腿,已经有十几年了。也许就是最后一次护队远行时落下的毛病。那一次也是大雪天,为了躲避一伙马匪,他在雪窝子里匍匐了整整一天一夜,生生冻出了毛病。 当龙大当家出现在大门口时,他的脊梁再次挺拔起来,双腿也显得沉稳而矫健,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发现,龙大当家正受着病痛的折磨。只有龙家大院儿的人,才知道大当家的患了老寒腿。 “爹!” 龙作作听到一声清咳,回头一看,急忙上前搀扶。 龙大当家没有接女儿的手,他稳稳地迈出门槛,站在台阶上。 阶下所有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一起望向阶上石敢当一般傲立挺立的龙大当家。 这是威望,血里火里杀出来的威望,深植在每一个龙寨人心中,只要这个人还站在那里,大家心里就踏实。别的可以传承,而威望是没有办法传承的,只能靠你自己树立。 龙傲天扫视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老夫,还能走几趟!” 龙作作急了,快步上前道:“爹,你……” 龙傲天抬手压了压,制止了她的声音:“可老夫毕竟老啦,还能走几趟呢?” 龙傲天向前踏了一步:“这份家当,早晚得交出去!这龙家寨,早晚得有一棵新的参天大树长起来,为大家伙儿遮风蔽雨!老夫老啦,没什么念想,可老夫还有女儿,还想着有一天抱外孙!” 龙作作听了俏脸儿一红,偏生李鱼就在对面站着呢,一眼瞧见他,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李鱼一脸茫然:“莫名其妙,我又怎么啦?女人,真是理论不清的生物。” 龙大当家可没注意二人的“眉来眼去”,他对着阶下的众人道:“你们呢!上有老,下有小,有儿有女、有老婆孩子,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抱孙子、抱孙女,总有一天,老夫不在了,你们也不在了,但我们的血脉还在,龙家寨还在,所以,老夫得交班了!不趁着我现在还能行,早早培养一个接班人,等一天老夫真的摞了挑子,龙家寨怎么办?” 阶下众人听了,不由暗暗点头。龙大当家道:“所以啊,这一遭,老夫就不去了。罗一刀跟老夫叫板?老夫走江湖的时候,他还在他娘的腿肚子里转筋呢!” 龙大当家的一句话,逗得阶下轰堂大笑。 龙大当家笑微微地看向李鱼:“你叫什么名字?” “李鱼!” 李鱼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在龙大当家的目光逼视下,少有人能做得到轻松自若。 龙大当家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往李鱼肩上重重地一拍,大声道:“此次出货,大家都听李大把式的命令!” 李大把式,这可不是一般的车把式,而是一种职务的称呼。大当家的、主事、然后就是把式。龙傲天一句话,就抬李鱼抬成了大把式,很显然,他此番若能平安地去而复返,那他就必然取代刘啸啸,成为飞龙队的大主事。 李鱼和龙作作的“风流韵事”已经衍生出了8.0版本,此刻再有龙大当家的这句话,众人看向李鱼和站在他对面的龙作作,眼神儿登时便有些暖昧起来。 龙作作的面孔更红了,胀.红的像是一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不仅仅是因为众人异样的目光,而且是因为…… 明明是她想替父亲挑起龙家寨这份担子,而很显然,父亲还是选择了一个男人,哪怕他不姓龙。 龙傲天可没理会女儿的难堪,而是提高嗓门,大声道:“都听见了没有?” 众飞龙战士异口同声地回答:“听到了!听李大把式安排!” 龙傲天笑眯眯地看向李鱼:“李大把式,从现在起,老夫就把人和货,都交给你了。交待下去吧,几时出发!” 李鱼只是气不过一个女人受窘,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而已,一不小心就成了大把式,弄得李鱼完全不在状态。可他也知道,此时是根本不可能推脱了,他定了定神,才上前一步,道:“大家都回去准备吧,今晚出寨!” “嘁!” 龙作作情不自禁地嗤笑一声:“晚上出寨,你听说过晚上出货的事儿吗?就连军队,轻易也不敢夜行!” 龙大当家对李鱼这外行安排也是弄得一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是否准确了。 李鱼这句“晚上出发”,其实还真没什么特殊用意,他就是觉得这时候都晌午了,大家准备准备,也就推到黄昏了。黄昏……,该吃饭啦!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总不能饭都不吃就让大家上路吧。 结果现在被龙作作取笑,阶上阶下其他人等也都一脸的不以为然,李鱼才省起自己说错了话。可这时候他能认错么?第一道命令就是错的,这大把式还怎么当? 李大把式脸不变色心不跳,露出一个诸葛孔明般的微笑,就差轻摇羽扇了:“不错!我,就是要夜行!” 龙大当家看着李鱼淡定的神色,略一琢磨,不由击掌叫好,翘起大拇指道:“老夫没有看错人!好精细的打算,哈哈哈……” 龙大当家此言一出,不只龙作作、杨千叶,还有阶下不明所以然的“围观群众们”一呆,就连李鱼心里也有些诧异:“我装逼而已,什么精细打算了?这什么情况?” 龙大当家笑眯眯地道:“夜不行军,那是因为很多人都有雀蒙眼,晚上啥也看不见。咱龙家寨可没这样的人,怕什么夜行啊?也就是走路慢了点儿,不会出大问题。” 雀蒙眼就是夜盲症,通常都是营养不良,常年听不上肉才会患的。龙家寨的生活本就比较富裕,这些飞龙战士又是供给最好的一批人,当然没这问题。 龙大当家道:“再说了,罗一刀既然盯上了咱们,只怕这寨子周围早就安排了眼线。咱们的人一出寨子,他们就得盯上。可今儿晚上是大年夜,而且从来没有人晚上出过货,那些踩盘子的马匪,晚上也得溜去过年,必然无人看守,等他们发现时,咱们的人早就出寨子了,夜里大风一吹,早上起来,车辄马印全看不见了,想知道走的哪条路线也得费番功夫啊!” 龙大当家这么一分析,阶下众人顿时把钦佩、叹服的目光投向李鱼,就连龙作作瞟了李鱼一眼,也不禁有些泄气:“哎!人家确实比我高明,我还取笑人家,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李鱼听了龙大当家的分析,都差一点儿把自己当成了“围观群众”,击掌叫一声好了,幸亏他及时醒觉,赶紧硬生生地咽回了喝彩的话,倒是把脸都憋红了。 龙大当家只当他是受自己一夸有些腼腆,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干!老夫是不会亏待你的!” 龙大当家一双老寒腿酸痛难忍,已经快保持不住那种健硕阳刚的派头了,不想在门前拖延太久,说完这句话,便转头吩咐女儿:“你姓龙,跟车保货,义不容辞!不过,一路上也得听李大把式的吩咐,嗯?” 龙作作委委屈屈地“喔”了一声,飞快地瞟一眼李鱼,牙根痒痒的。刚刚还拿人家比做“狗头军师”的,这才一转眼儿的功夫,就爬自己上面去了,真是岂有此理。 龙大当家朝向阶下,神情一肃,用力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目光,这才大声说道:“咱龙家寨的年,今天不过了!等李大把式,带着咱们龙家寨的勇士平安回来,再过年!” 第145章 今晚启程 ,年,都是春节这天过。可龙大当家愣是把年改了日子。 不过,龙家寨上下人等,对这一决定却都很赞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掌握着今后龙家寨是更进一步,从此稳稳成为西北第一皮货商贾还是从此沦落为二流甚至三流皮货商的命运,谁还有心过年? 龙大当家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院子里走。他的腿开始抖了,已经支撑不下去。龙大当家进门的时候,常舒欣正从门里出来。两个人心照不宣,只是彼此点了点头。 能否在长安市上站住脚,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很重要。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的利益是相同的。但常舒欣是个商人,他的战场在长安,在于他如何长袖善舞,说服东西两市的商家接纳龙家的皮货供应。 而在这里,要靠他龙大当家,常舒欣帮不了忙。如果龙家失败,龙家就完了,常舒欣也会元气大伤,那时候他们两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划清责任,分割利益和损失,然后,各自为了自己家族的前程从头拼搏。 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再交待的了。 常舒欣出了门,拍了拍李鱼的肩膀,用眼角瞟着他,笑吟吟地道:“小伙子,很不错!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汉子!” 常舒欣说罢,就向那辆车屁股上还插着两枝雕翎的清油车走去。 那个铁塔般的魁梧大汉走到了车前,跪伏在地上,双手撑地,脊背平如一座铁桥。常舒欣一脚踏上他的后背,另一只脚已经稳稳地踏上了车辕。 车把式掀开了轿帘儿,常舒欣弯腰就要进去。站在阶上的李鱼看到那双按在冰雪上的大手,忽地心中一动,脱口叫道:“这位老爷,且请慢走!” 常舒欣身子一顿,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李鱼。 李鱼上前两步,拱手道:“老爷身边这个人,可与马匪交过手?” 常舒欣看了眼李鱼所指的赤脚大汉,他刚从地上爬起来。 常舒欣道:“哦,你说无环啊,嗯,他是跟马匪交过手,怎么?” 李鱼满面堆笑,道:“在下初承重任,人地两生。这位兄弟既然与马匪交过手,在下想向老爷讨要他过来,帮忙领个路、认个人。” 常舒欣眼珠儿溜溜一转,笑眯眯地乜着李鱼:“倒是个软心肠。成,人给你,死了可以,要是跑了,老常我花了三十吊钱买的,你得加倍赔我!” “我靠!三十吊,有没有那么贵啊!一个年方十六、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拿回家暖床,最多也就五吊钱,三十吊!我……我要有钱,用得着到龙家寨混饭吃吗?” 李鱼是个有规矩的人,所以他不偷不抢。但也因此,大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 李鱼不由往那大汉看了一眼,那大汉显然对李鱼讨要他有些意外,可是听了常舒欣那句“倒是个软心肠”,才明白李鱼只是找个理由想把他带在身边。在他身边,显然要比眼下的境遇好的多。大汉那颗冻僵了的心不禁一热。 如今一看李鱼向他望来,大汉明白他担心什么,便把那粗壮的颈项用力点了点,张口道:“……我……不逃!” 这大汉竟似很久都没说过话了,刚张口的时候,竟然有些失声,然后才说出声来。 大汉只说了这一句,李鱼便爽快地点了点头,再度看向常舒欣:“好!多谢老爷!” 常舒欣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睨了他一眼,便弯腰钻进了车子。 常舒欣的车子辘辘驶去,紧接着那些受了伤、刚刚简单包扎过的护卫也都钻进一辆辆车,从侧门儿驶出来,跟着常舒欣的车向马邑州驶去。 李鱼回头看了眼龙作作和杨千叶,道:“大小姐,我也回去准备一下!” 龙作作气势汹汹而来,结果却靠李鱼挺身而出,才使唤动了飞龙战士,臊眉耷眼的很不好意思,闻言只是傲娇地哼了一声,迈开一双悠长的大腿,往院子里走去。 杨千叶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鱼一眼,快步跟上了她。 “这人心地还蛮好的,喔?” 快步走了一阵,龙作作就放慢了脚步,等杨千叶赶上来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杨千叶偏偏还就知道她说的是谁,点了点头,道:“嗯!人不是坏人,可就是招人恨!” 龙作作大生知己之感,连连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感觉!明明觉得他并不坏,可就是招人恨!” 杨千叶忽地抿嘴儿一笑:“可这一路上下去,你都要听他安排呢。” 龙作作大恨:“我才不要!我是龙家寨大小姐,他算老几呀!” 龙作作走了两步,终究不甘心,一跺脚道:“我跟我爹说去!” 龙作作风风火火地奔了龙傲天的居处,杨千叶站住脚步,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莞尔摇头。 龙作作到了后宅花厅,一推门儿进去,兽炭流香,暖如春室。 龙傲天已然换了一身燕居的常服,坐在罗汉榻前,在他面前还特意放了个低矮一些的火盆,烘烤他的双腿。腿里的寒气不驱出去,便是房中再热,那种酸痛的感觉也是挥之不去的。 “女儿,你来啦!” 龙大当家笑眯眯地看了眼女儿,拍拍旁边的榻沿儿:“坐!” 龙作作气鼓鼓地在榻沿上坐了,道:“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怎么安排一个外人当大把式呢。如此一来,我以后也不好管着他们了。” 龙大当家叹了口气,用钎子夹了块炭放进火盆,轻轻拨弄着,低沉地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这天下风气,就是如此啊!爹倒是希望你能一呼百喏,可是……难呐!不把李鱼推上去,你,下得来台?” 龙大当家顿了顿,转首看向女儿:“这人才到咱们龙家寨不久,也未成家,无根无底,不牢靠!” 龙作作嗔道:“那爹还把大把式的位子给他。” 龙大当家笑了笑,道:“只要证明他可靠,那就行了。你此去,注意着些,这个人来我龙家寨的时间,太巧了!” 龙大当家皱了皱眉:“如果他有什么诡异的举动,立即……” 龙大当家手中的铁钎扎进了一块烧红的炭,把它刺成了两半。 龙作作吃了一惊,甚至有些气愤。刚刚还不满父亲把大把式的位子交给李鱼呢,这就替李鱼打抱不平了:“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替咱龙家寨出生入死,你还……” 龙傲天微微一晒,道:“疑,是牵制、是制衡,爹没有!但,他初来乍到,尚不明底细,防也是必要的,不然,那是老糊涂!如果他这次能保着咱们龙家的车队安全来去,自然就不用再防着他了。” 龙傲天说到这里,诧异地扭头看了眼气呼呼的女儿:“你这么生气做什么?爹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向龙家寨负责?你这丫头,不是真的喜欢了那小子吧?” “就他?”龙作作马上冷笑,嘴角儿一撇:“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有得是,我哪只眼睛看上他了?我……我帮他说话,是因为……因为做人要厚道!” 龙作作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只是那语气里的虚意可也掩饰不住。 龙傲天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微笑着拨弄炭火,炭火映得他的脸庞和胡须都蒙上了一层红色:“要是他一门心思地护着咱们这几车货去关内,那……忠心就没问题!要是他能在罗一刀的眼皮子底下平安而去,平安而回,那……能耐也没问题!既忠心又能耐,既年轻又英俊,那么你就是喜欢了他,又有什么问题?” 龙作作呆住:“啊?”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的样子,可她竟无法反驳! 第146章 随风潜入夜 ,“你叫无环?姓什么?” “铁!” “哪儿人?” “黑水靺鞨!” “那是哪儿?” “北方,渤海国。” 历史和地理都只有半瓶醋儿的李鱼摸了摸鼻子,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没再问下去。 他走在前边,铁无环跟在后边,李鱼的脚踩在冰雪上咯吱作响,而铁无环赤着一双脚板,却是落地无声,只有足踝间的铁链子时不时地响上两声。到了李鱼所住的地方,李鱼停住脚步,扭头对铁无环道:“你别进屋。” 铁无环是个奴隶,习惯了这样的对待,虽说这个临时主人心眼儿还不坏,但不让他进屋却也事属寻常,便停住脚步,往门边扫过雪的地方站了站。 片刻功夫,李鱼从屋里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盆,招呼铁无环:“来!” 李鱼走到墙边,把盆往地上一摞,就往里边捧雪。铁无环跟过来,有点发怔。 李鱼道:“跟着装啊,发什么愣。” 铁无环不明白他装雪做什么,难道要烧水?据他所知,有很多地方没有井,都是要接雨水、烧雪水甚至去河里取冰的。 铁无环一双大手比李鱼的大了许多,仿佛两只大蒲扇似的,伸手一掬就是一大捧,他还怕装的不多,放到盆里再压实一些。 李鱼掬了几捧雪,就觉得冻得手疼,再看铁无环近乎**的一身打扮,都替他冷得慌。 李鱼见那盆儿已经冒尖了,就端起盆来,对铁无环道:“跟我来!” 李鱼端了盆进了堂屋,一回头见铁无环还站在门槛外,就道:“进来!” 铁无环这才迈步进屋,李鱼把盆放下,走过去关上房门,对铁无环道:“用盆里的雪,搓洗你的身子,尤其是手脚、脸面,等感觉皮肤发热再停下。” 铁无环一怔,愕然看着李鱼。 李鱼看他发愣,解释道:“你在外边冻得太久,如果一下子进入暖和的地方,手脚、耳鼻血液流畅恢复的慢,会烂掉的。” 铁无环目光露出一丝暖意,点头道:“我住在北方,这些,我懂!” 李鱼只是在一些关东影片里见过这种画面,却未想到人家比他更了解如何处理冻伤。李鱼欣喜地道:“那就好!你快弄吧,我让大爷给烧点水,等你暖和过来,再用温水洗个澡,至于衣服么?” 李鱼打量了一下铁无环,摇头:“我的衣服,你穿不了。等我出去寻摸一下!” 李鱼说完,就转身出屋了,到了门外,又替他把门掩上。 房间一暗,铁无环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但他马上就仰起脸儿来。 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从九岁之后,他就再没哭过一声,男儿流泪,在他看来,是一种耻辱,他绝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做为铁骊部少酋长,这是他仅存的一点尊严了。 李鱼找到一个身量肥大的寨中百姓,提出要买一身他的衣袍、帽子还有靴子。 李鱼是龙家寨飞龙队的战士,如今更是被龙大当家指定为大把式,一旦活着回来,就能成为飞龙队大主事,成为龙家寨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要是做了龙家的上门女婿,将来他还是龙家寨之主,这样的人,能卖他东西? 当然得送! 李鱼知道,这样一身衣物,纵然都是劣质的皮子,对普通人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的置办,但他目前又没有钱,只好提出来日再还。而那衣袍主人则执意要送,最后也不知算是送的还是买的,反正李鱼没掏钱,就把衣袍鞋帽全拿回来了。 等李鱼回来,铁无环已经擦洗过身子,也用微温的水沐浴了一番,看着还是铁塔般雄壮的一条汉子,只是精气神儿焕然一新,目光炯炯,李鱼隐隐地在他身上竟然发现一丝与杨千叶相仿的气息,却又很难说的清楚。 李鱼满意地点点头,想让他脱下那条**的犊鼻裤,换上新衣服时,却发现他还带着手镣脚镣。李鱼一拍额头:“糟了!我忘了向那位常老爷要钥匙!” 铁无环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这镣铐,都是灌铅封死的,没有钥匙。” 李鱼叹了口气,道:“真是麻烦!这样的话,你等等……” 李鱼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嗡地一声又飞出去了。 小半个时辰以后,堂屋里架起了火炉,李鱼成了打铁小工,呼嗒嗒、呼嗒嗒地拉起了风箱。 打铁的孟师傅一会儿抡大锤、一个儿敲铁钎,铿铿锵锵的又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铁无环手脚上的镣铐终于解下来了。 孟师傅挑着他的铁匠摊子回家了,铁无环从里屋出来,他已经换上了李鱼为他找来的衣袍。人靠衣装,虽然只是一身普通的口外百姓的便袍,可穿在这样昂藏的一条大汉身上也是颇为提气。 皮帽子压在铁无环的眉宇上,一双豹眼望来,竟有一种睥睨般的感觉。李鱼刚刚产生这种“错觉”,铁无环已经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他的脚下,恭敬地叫了一声:“主人!” 李鱼真的是有这样一种感觉,那样强壮的一个身子,仿佛一座山似的倾下来。 李鱼连忙把他扶起来:“甭这么客套,无环呐……,得嘞,你岁数比我大,我叫你老铁吧!老铁,咱俩可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总这么客气不是办法。再说,我也不是常老爷那等人,你……就叫我……小鱼,老鱼,大鱼?老李?小李?” 铁无环铁一般轮廓的脸上又露出几丝笑的纹路:“我称主人小郎君吧!” 黄昏后,饱餐一顿的飞龙战士们汇聚到了龙家大院儿前,院前已经停了七辆车,车上满载皮货。 不管此番出行的还是不出行的飞龙战士都到了,每次出行,可能都有兄弟回不来,所以每次出行,所有战士都会赶来,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呢。 寨子里的百姓也来了大半,那些出行战士的家眷恋恋不舍地围着自己的亲人,说到担心处,少不得要抹抹眼泪儿。 龙作作和杨千叶也到了,二人也是一身冬季远行的打扮,厚厚的皮衣皮裤皮靴皮帽,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防风的毛巾,远远一看,几乎都看不出这是个女儿身,当然更看不出身材好赖。 今天是大年夜,马邑州城中已是爆竹声声,踩高跷、舞龙,欢歌笑语。龙家寨却悄无声息,在全寨人默默地注视下,一行快马,护着七辆马车,驶入了茫茫月色。 龙作作、铁无环、杨千叶,一个少东家,一个少酋长、一个小公主,却都落后于李鱼半个马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这是规矩,因为此行,李鱼才是大把式。 一个少东家、一个少酋长、一个小公主,看起来哪个都比李大把有本事,可是,你本事再大,也是“将兵之才”,而李大把,明显是“将将之才”。孙猴子、猪八戒、沙悟能,都比唐三藏本事大,那又怎么样? 李大把跟唐玄奘一样,就是一张嘴巴厉害,你服不服? 第147章 我是大把式 ,山坳子里背风,而且这个山坳子向阳。阳光充足,又没有风,白皑皑的山坳子里就显得异常暖和了。 “生火,干嘛不生火?这大雪寒风的,天天吃干粮,连口热水都不能喝,铁打的身子撑下来也弱了,真碰上对头的时候,还能拿得出十成十的力气去拼?” 不走寻常路的李鱼跟一班老江湖讲着自己的歪道理:“这个坳子挺宽阔,山也够高,生几堆火,外边看不见,有点烟升起来,还没到山这园子里前儿个刚进来一个姑娘,叫什么鸢儿的,身娇肤嫩,很是**,大当家的有没有兴趣,我叫她来陪你?” 中间那圆圆脸似卤蛋的大汉把牛眼一瞪,骂道:“少跟老子扯你娘的蛋!庚老四,你怎么还在这儿晃荡呢,老子不是叫你去盯着龙家大院儿呢么?” 庚老四陪笑道:“大当家的,这大过年的,还不兴人家也舒坦舒坦?” 他涎着脸儿凑上前,顺手从碟子里捞了几片肘子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大当家的放心,我庚老四做事,错不了。龙家寨那边,一大早就派了人去盯着呐!” 刘啸啸冷冷一笑,道:“庚新,那老东西能立足西北这么久,可不是易与之辈,手下人难免粗心,你最好是去盯着点儿。” 庚老四听了心头顿时有些恼火,原本他可是罗一刀麾下第二把交椅上的人,是!他是没啥大能耐,但也蛮能张罗的,替罗一刀处理了许多琐碎麻烦但又不能不管的事儿。 后来,纥干承基来了,人家不但一身本身,而且是带人入伙,占了第二把交椅他也认了。可刘啸啸来了,亮了一手功夫,就被大当家的认做三当家了,结果他又顺位退了一位,巧巧地应合了他平时被人唤的名字:庚四爷,庚四儿。 庚新这心里头本来就不舒坦呢,听刘啸啸摆出了三当家的排头,连声四爷都不叫,不禁冷笑一声,道:“三当家的,现在咱们是一家人。可以前呢,你是防贼的,我是做贼的,我庚老四跟着刀爷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做贼,比你明白!” 这时候,门“呼啦”地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汉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四爷,大……大事不好啦,龙家寨的人,昨儿晚上大年夜就悄悄地出了车,现在至少几十里地出去啦!” 罗霸道、刘啸啸、纥干承基腾地一下都站了起来,罗霸道扭头看了看庚新,忽然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他娘的,你明白个屁!全体出动,给我连人带车,统统拿下!” 第148章 拉出来遛遛 ,黄昏了,吃饱喝足、精神抖擞的马儿被驾上套,七辆大车出了山坳,飞龙战士纷纷上马,拥着七套大车出发了。 车轮子、马蹄子和人踩在雪地上的咔咔声汇成一股嘈杂的声响,惊得晚归的鸟儿展翅飞在空中,一片喧嚣。很快,他们就消失在茫茫雪地当中,一切重归于平静。 这一路下去,通常李鱼都会不耻下问,向老行家们询问一下该怎么走,把他们的建议认真梳理出来。龙作作虽然不是大把式,可毕竟是自家生意,所以每次都很耐心地帮他收集建议,并归纳整理出来。 但是很快龙作作就发现,这货向“识途的老马”们虚心请教,根本不是为了采纳他们的建议,而是把他们的建议整理出来,建议最多的路,也就是他毫不犹豫坚决不走的路。 最终,他很可能选择一条极少人建议、甚至没有人建议的路线,这样的路线要么需要绕弯、要么道路难行,要么沿途缺少补给点,村镇一类的地方根本没有,只能在茫茫雪地中过夜。 如此一来,大家行进当然艰苦。千万不要以为人穿的厚实,又骑在马上,行路会很轻松。实际上这样行路,比你在雪地里走更难受,因为你骑在马上,没有活动,那厚厚的皮衣也挡不住见缝就钻的风雪,非常寒冷。 而因为风雪,人在马上不能采取最轻松最舒适的坐姿,需要倾着身或扭着身,躲避扑打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风雪,这种僵硬的坐姿,即便你没有运动,一样会非常疲乏。 如是者连行三天,始终没有人追来。究竟是罗一刀只是摞了一句狠话,根本没想着盯着龙家,还是被李鱼这莫名其妙的走法给忽悠了,谁也不知道。但是天天夜行,又专门不走寻常路,飞龙战士饥寒交迫,疲惫不堪,承受不住了。 “大把式,这样子不行啊!” 最终,在李鱼又一次统计了大家推荐的行进路线,赶回去进行归纳甄选的时候,飞龙战士们私下计议了一下,又约了七个车把式,一起来向李鱼“摊牌”了。 其中一个岁数大一些,威望比较高的三旬大汉魏岳担任了“工会代表”:“大把式,这样昼伏夜行、日夜颠倒,久了大家都受不了啊。而且,专走没人走的路,为啥没人走?那根本不叫路啊,也得亏咱们这车上是皮货,不怕颠,可货不怕,人怕啊,大家身子骨儿都不差,也快散架了。” 冯明周也苦着脸上来说话:“大把式,拼命大家伙儿不怕,可这么活受罪,而且是没完没了的受罪,大家真吃不消了啊!” 龙作作怒了,很自觉地跳出来给李鱼撑腰,手里握着鞭子,长筒马靴踩得积雪咯咯作响,那一双傲人的笔直大腿蹬踏的极为有力:“出发的时候我爹怎么说的?一切听李大把命令,你们都忘了?” 龙作作扭头看向李鱼,一双好看的眉斜挑如剑:“李大把,这一路上,大家必须唯你马首是瞻!要是有人不服管束,你可以动手拿人,甚至就地正法的!这也是咱西北道上的规矩!” 龙作作这样一说,慕子颜、李宝文等人顿时变色,魏岳和冯明周等人也露出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为了保证整个队伍的安全,“头马”的确有资格便宜行事,其严厉如同军法,这是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为了生存自然而然形成的法则。 李鱼满脸堆笑,点头道:“魏大哥,你说的有道理!我刚研究了一下大家的推荐路线。其中何家堡子这条路最好走,还有大车店让大家睡个舒坦觉,吃碗热汤热饭,那咱们就走这条路吧!” 李鱼顿了顿,又笑容可掬地道:“我看那儿离这也就半天的路程,现在刚过晌午,就现在走吧,傍晚恰好进镇子!” 魏岳、冯明周等人都呆住了。我们只提了一句啊,还有好多准备说服你的理由和难处没说呢,我们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啊,你答应了?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们前两天就找你说了啊,也不用受这么多罪…… 魏岳怔了半晌,才试探地问道:“大把式,准备走何家堡子?” 李鱼笑眯眯地道:“是啊,拾掇一下,马上出发,傍晚入住何家堡子!从明儿起,白天赶路。” 众人又呆了呆,李宝文等几个更年轻的飞龙战士已经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众人雀跃地去准备了,李鱼一转身,就看见龙作作黑着一张脸蛋正贴在他后面,李鱼这一转身,俩人差点儿来了个“贴面”! 龙作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切齿地向李鱼吼:“你个混蛋!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替你撑场子,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铁无环静静地站在李鱼身侧,这一路上,自家主人跟龙大小姐这对欢喜冤家哪天不吵?头一回看她拎着鞭子冲李鱼扑过去时,铁无环还很紧张地凑上去,随时准备营救,但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杨千叶也是笑吟吟地一旁看着热闹。一路行车太枯躁了,看他们俩每天吵架是最好的解闷方式。可李鱼却没跟龙作作吵,他只是很亲切地看着龙作作,一脸体贴:“这不是都出来四天了么,你都没洗澡么!” 龙作作马上很敏感地抬起袖子,使劲嗅了嗅:“没洗澡怎么啦?你什么意思?” 李鱼道:“进了何家堡子,就有地方沐浴洗澡了啊!热水盆里泡一泡,多舒坦!听说那儿还有温泉呢。作作姑娘你百媚千娇、如花似玉,再好生沐浴一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多漂亮!美美地睡一觉,多舒坦。是吧?” 龙作作看着李鱼,心里一阵茫然:“我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要问他什么来着?好像我们说的不是洗澡的话题吧?” 龙大小姐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李鱼已经施施然地走去吆喝出发,前往何家堡子了。龙作作呆站了很久,终于绕过了弯儿来,大怒道:“浑蛋,你绕我呀,我是问你……” 龙作作转头看看,发现李鱼早已带着铁无环不知去向。龙作作不禁狠狠瞪了杨千叶一眼:“那混蛋欺负我脑子转得慢,你也不帮帮我!你站哪边儿的呀,臭丫头!” 杨千叶凝视着一辆大车旁露出的李鱼的半张脸,根本没听见龙作作说话,只是赞叹地、回味无穷地自语:“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口成诗,好美、好诗!” 杨千叶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失落,这么好的诗句,为什么不是用来形容我呢?虽说他说给作作听的时候,貌似也只是信口开河,并未用心。但……真的……好喜欢这句诗呀…… “盲人骑瞎马,真是日他娘!” 罗霸道扯住马缰绳,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追了三天啦,把他折腾的。虽说他是马匪,可以前哪有这么盯过人的梢,偏还完全摸不着人家踪迹。 第一天,他快马加鞭追到天黑,完全不见人影儿,仔细想想,对方押着七辆大车,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他们,才意识到对头可能落在了他的后面,于是次日一早又往回走。 罗大当家一路往回搜,几条常走的路全派人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第二天早上准备去追了,却在昨儿回来时曾搜过的一条路上隐约发现一段还没被风雪完全掩盖的车辙印儿。 罗大当家的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是专走夜路。这他娘的,他白天追,人家白天睡,就算走的是同一条路,也别想碰上啊!于是,发起狠来的罗大当道吩咐大家都别睡,连夜追。 结果,几条常行的道路被他们持着火把快马往复地搜了一夜,啥都没有。一直折腾到今天,有几匹马都冻得拉稀了,依据观察到的一些搜索,以及沿途盘问一些村寨百姓,却无人见过这样一支车队的情报,罗霸道终于得出结论: 这个狡猾的龙家大把式,选择的是几乎不大被人采用的荒僻的行进路线,而且是夜行! “大家趁着天亮,好好休息一下!” 一个避风的小山坳里,罗大当家的气势汹汹地吩咐:“等天黑了,咱们兵分三路,把几条最难走的路都趟一遍!等逮住那条该死的狐狸,老子扒了他的皮,当围巾!” 第149章 我有过墙梯 ,何家堡子是个不大的镇子,一共就三四十户人家,但在西北,这已经算是人丁满兴旺的镇了,毕竟不可能都按照龙家寨那种规模来比较,实际上龙家寨已经相当于一座小城。 由于地处交通要道,所以这小镇上有一家客栈,说是客栈,档次并不够,也就是大车店。但这对一路苦行的飞龙战士们来说,已经是最舒适的所在。 热汤热饭的吃上,在没有刺骨寒风的暖洋洋的房间里待着,每个人都像是一下子恢复了过来,精气神儿都不同了。 在大车店后院儿里,还真有一处温泉,天然泉水,自然要加以利用。否则这大车店基本上是不会给人预备洗浴条件的。 “这片鱼塘……啊不!这片澡堂,我包了!”李鱼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对撇着两道鼠须的掌柜的开口:“我看你店里现在也没多少客人,再说了,这都是天然的温泉水,又不用你烧柴禾,应该不贵吧?” 霸道总裁三秒之后就辎铢必较了。 “嗯……” 掌柜的还没开口,李鱼又是一挥手:“那就是不贵了!给你钱!” 李鱼把几文大钱很大方地往掌柜的手里一塞。 “啊……” 掌柜的还想开口,李鱼已经一转身,屁颠屁颠地颠到了龙大小姐面前。 这一路上,龙大小姐就没给他好脸色,一直黑面。干群关系还是要讲的,所以李鱼一发现这里真有温泉,马上就变成了谗媚的狗腿子。 李鱼道:“大小姐,你看,这温泉,热气腾腾的,周围都是沙石砌的,原始、自然。沐浴一番,很舒服的。” 龙作作皱了皱眉,看看那黑漆漆的所谓的沙石和里边淡淡的乳白色泉汤:“这脏不脏啊?” 李鱼道:“不脏!这可是活水,你看那水不透澈,那是因为富含矿物质。哦,你这么理解吧,就是天地精华。” 龙作作白了他一眼:“一会儿,你也洗吗?” 李鱼搓了搓手,笑道:“当然洗啊,这一泡,多舒坦。” 龙作作又瞪起了眼睛:“那你岂不是用了我的洗澡水。” 李鱼想了想:“那要不……我先洗?” 龙作作继续板着俏脸:“难道要我用你的洗澡水?” 李鱼不高兴了:“一起洗,成了吧?” 杨千叶忍着笑上前打圆场:“好啦好啦,你俩怎么一天不吵就不舒服似的,前辈子的冤家呀?大小姐,这是活水,什么先呀后的,别难为他了,赶紧洗个澡才是正经,几天不洗,难受死了。” 杨千叶这么一说,龙作作忽然也觉得难受了,这才不再刁难李鱼。 这客栈也会有女客来往,所以天然浴池的**性还是可以的,饶是如此,龙作作还是唤了两个岁数稍长、稳重些的飞龙战士在外面守住,这才带了杨千叶进入浴场。 肥大厚重的皮袍子宽去,里边就是松软贴身的裙装了,里三层外三层仿佛剥粽子似的剥开,直到那贴身的胸围子、小亵裤都秋叶儿似的优雅飘落,白花花道道身子几乎是同时钻进浴池的。 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哪怕同为女性,在她们而言还是会觉得羞涩、不自在,所以谁也不想早一步或晚一步,被对方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两个人同时入水,沐浴在泉汤之中,一下子就自然多了。 龙作作的身材比起杨千叶火辣许多,略显性感丰腴,凹凸有致,往泉水中一落,白嫩硕挺的一双玉瓜跌宕无声,微微颤动,娇艳欲滴,极致魅惑。 而杨千叶小腰若柳,袅袅娜娜,侬纤合度的身子曲线温柔而流畅,经泉汤打湿的肩头划出一片眩目的雪光,水汽一蒸,朱颜真真,粉靥如花,光艳清华的气质与龙作作又有不同。 一池温汤,两具胴.体,载浮载沉,水雾缭绕,宛如一粒吉祥馄饨、一颗新剥龙眼……,哦!宛如一对莹润宝珠,光华流转,晶莹剔透,叫血气方刚的男人看了,必然是直蹿鼻血。 ********* 罗霸道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奋力往雪地上一甩,抓起把雪来擦了擦手,恶狠狠骂道:“他娘的,那么多人,总不能钻到地下去了吧?” 纥干承基对西北地形不熟,没有单领一队人马搜索,正跟他在一起,摇摇头道:“我觉得,龙家这个大把式挺有一套的。老三原是龙家寨的大主事,居然都摸不清自己旧部的路线,这个新任大把式,不简单。” 罗霸道狞笑一声,道:“此去还有三天路程呢,我就不信,他有本事一直把我甩开。” 这时远处火把如龙,向这边行来,罗霸道眯起眼睛看了看,道:“是老四!” 来人果然是负责另搜一路的庚新,庚新也是一无所获,眼看天要亮了,这才赶来与罗霸道汇合,两人交换了一下一夜搜寻的收获,除了骂娘……似乎也没收获什么。 等到晨曦时分,刘啸啸才带队回来,也是两手空空。 做为龙家寨的原大主事,而且离开也没多长时间,却完全没办法把握车队路线,刘啸啸也是颜面无光。 罗霸道叫人生了火,从马背上的褡裢中扯出几条羊腿,架在火上烤着,自己与纥干承基、刘啸啸还有庚新四人围火堆而坐,兼而取暖。 庚新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哥,你们这次带队的大把式是什么人,什么性情脾气,你不妨说说,咱们也好揣摩揣摩他的习惯。” 刘啸啸狠狠地啐了一口,道:“这次的押车大把式,根本不是我的老部下,而是一个新到龙家寨的人!” 刘啸啸可没对罗霸道、纥干承基等人说过他试图**龙家大小姐,那是东家的女儿,这是不忠不义的行为,就算黑道上的好汉一样鄙视。他只说自己为龙家寨出生入死多年,结果被谗媚小人中伤,这才愤而离开。所以对于重要当事人李鱼,之前一直没多说什么,但这时久寻人不见,也只好讲讲了。 龙作作道:“此人叫李鱼,性极狡诈……” 纥干承基怪叫道:“老三,你说他叫什么?” 刘啸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叫李鱼啊,怎么?” 纥干承基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说他是新来的?他原来哪儿人?” 刘啸啸皱了皱眉,头一回见李鱼,还是龙大当家领来时,李鱼自我介绍过一番。刘啸啸仔细想了想,道:“他说他是利州人,故乡混不下去了,跑到西北来讨生活。” “果然是他!” 纥干承基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原来他也来了西北!老子的好事就坏在他的手上!叫我抓住他,我把他风干了,磨成面儿,塞进他胃袋里去!” 罗一刀道:“老二,你跟他有仇?” 纥干承基激动地道:“不共戴天之仇!” 庚新吃惊地道:“二哥,那李鱼……睡了你老婆?” 纥干承基大怒:“睡你老婆!我哪有老婆!” 刘啸啸恍然,拍了拍纥干承基的肩膀道:“二哥,节哀顺变!杀父之仇,还是要报的,咱们……” 纥干承基一副便秘的模样,道:“所谓不共戴天,是形容我们俩仇恨之深,并不是说,我跟他真有杀父之仇或者夺妻之深。” “哦!原来如此!”罗霸道、刘啸啸、庚薪三个文盲恍然大悟。 纥干承基把李鱼的事迹简单地说了说,忽地想起一事,吃惊地道:“不好!我知道我们为什么始终找不到他了!” 罗霸道神情一紧,急忙问道:“为何?” 纥干承基道:“此人乃终南隐士苏有道的高徒,能掐会算,有‘小神仙’之称,他一定是可以算出我等要追往哪里,所以才能提前避开!” 庚新大吃一惊:“竟然是这样,那我们还怎么追?” 刘啸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他能事先藏在……嗯,没什么。” 几人之中,唯有四大寇之一的罗霸道,神态从容,淡定自若,冷冷一笑道:“真有这么厉害,他也不必斗不过那任太守,逃到陇右,隐姓埋名了。罗某只略施小计,就能对付得了他!” 纥干承基、刘啸啸和庚新一脸钦佩地望着他们的老大:“大哥有何高见?” 罗霸道扭头吼道:“来人!就近找个庄子,给我弄条黑狗宰了,再抄点大蒜、黑驴蹄子、公鸡血、还有女人的天葵经血什么的,谁家要是有桃木做的家具,劈碎了捎回来!” 纥干承基一脸茫然:“大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霸道摸了摸胡子,道:“听说这些玩意儿辟邪,能破妖法。也不知道具体哪一样管用,都准备着,保不齐就用上了。” 庚新疑惑地道:“大哥,那咱们也得先找着他,这些东西才用得上啊,他能掐算咱们选择哪条线,怎么找他?” 罗霸道冷笑,“呛”地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刀:“这还不简单,我不选择!我交给天意,我就不信,天意所示,他也能掐算得到!看着,刀尖指向哪里,咱们就向哪儿搜!” 罗霸道手腕一抖,那刀脱手飞出,化作一团刀轮,呼啸着升到空中,纥干承基、刘啸啸和庚新都往天上望去,就见那刀升势一尽,便向地面落来,“嚓”地一声,笔直地插进了雪上。 罗霸道脸色一糗,道:“这次不算,再来!” 第150章 见亮啦! , “交货地点在哪?” “双龙镇!距大震关很近。我爹早就打点过大震关的守将,只要我们把货运到双龙镇,他们会派兵帮着交接出去。奇怪,你是大把式,直到现在才问我交货地点?” “因为……我原来根本不确定咱们能不能活着赶到交货地点。现在看,有希望。” “真的?希望多大?” “五成!” “才五成?” “不少了!” 龙作作沉默良久,再看向李鱼时,眼波柔和了许多:“一路上,我总对你发脾气。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 虽然对于李鱼一会儿专挑小道难行道走,一会儿专走大道熟道,一开始大家不甚理解,而且直到现在,他们都没碰上罗一刀的人,以至于他们几乎以为从常舒欣那里收到的消息根本不准确。 但是昨晚在何家堡子,他们却遇上了一个遭劫的商人,从他口中获悉,罗一刀确实带人在追赶他们。罗一刀一直在追赶他们,可直到现在,双方连面都没碰,再回想李鱼一路上的行为,大家未免就有点莫测高深的敬畏了。 而今日路上,听到李鱼这番话,傲娇的龙大小姐终于吐露了一句心里话。 “耶?好像也不是蛮不讲理,身材惹火脾气更惹火嘛!” 李鱼有些意外地看了龙作作一眼。 龙作作咬着唇轻笑,柔美柔美的,貌似对自己道歉示软还有点羞怩:“还有两天路程了,我都听你的。” 李鱼龙颜大悦,个性刚强的女孩子,一旦柔顺起来,真是要叫人大呼吃不消呢。只可惜,李鱼这种好心情只持续了两刻钟,就和龙作作又吵了起来。 “我们距双龙镇只差两天路程了,如果加紧赶路的话,说不定一天半就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没有节外生枝,再绕远路的道理啊。” “罗一刀再蠢,这时也该知道我所用的手段了,肯定会往大道上追来。而一旦追来,他是快马,咱是大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抢在他们之前抵达双龙镇的。” “就两天了,咱们连着四天多了,都没让他们找着。” “我从不靠侥幸活着。” “你……,你绕路也就罢了,你跟一群牧民混在一起?他们是在转场啊,走的更慢。” “但是安全!” “我不同意!” “我坚持!” “我是龙家寨大小姐!” “我是大把式!” “回去我就让爹免了你!” “现在还是我说了算!” “咳!我说你们小两口儿,究竟谁当家,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我们要赶路,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说话的是个牧民,叫马春明。 上千头牛羊浩浩荡荡,仿佛一片云。这是牧民在转场。 西北地区的草原不比北方地区,北方地区的草原牧场丰沃,成片成片的,冬天不用转场,只不过随着畜牲啃光了地皮,需要轮牧,不断地迁动,换个地方,但那种移动非常缓慢。 而西北地区都是海拔落差极大的高山草原、近山草场,所以得按季节不时迁徙。夏天,高山草场冰雪融化,水草丰茂,就把牛羊赶到夏牧场。冬天大雪覆盖草原,便把牛羊赶到海拔较低、风雪较小的冬牧场。四季轮转,周而复始。 此时,就是牧民们在转场。 照理说,牧民的牛羊也是财富,一旦迁场,声势浩大,要是想抢也很容易。不过,他们还真的很少被抢,偶尔有些确实在饿肚子的马匪,才会往道上一拦,索要几头牛羊也就了事。 一则,马匪不事生产,要那么多的牛羊也没用,他们又不可能赶着牛羊去放牧。再一个,马匪中九成都是当地人,其中不少与牧民有这样那样拐弯抹脚的亲戚关系。 而且他们离不开的伙伴是马,自然而然就要常和牧民打交道,不能对牧民赶尽杀绝。再一个,牧民要防抢,防狼,一身马术和箭法又岂是容易对付的?而且你一旦对一户牧民采取灭绝式掠夺,也就意味着所有的牧民都可能成为下一个。 因此一来,所有的牧民都会集中起来,齐心协力向马匪宣战。他们精于骑射,熟悉地形,一旦抱成团儿,发挥的作用比官兵还大,纵然是彪悍的马匪也不愿意和他们硬碰。 而且,一旦得罪了他们,马匪也就失去了在当时活动的许多基本条件,所以牧民与马匪,很多时候都相安无事。李鱼也是在看到一支转场的牧民队伍,听慕子颜介绍了这一点时,才突发奇想,决定与他们同行的。 这支牧民队伍一共五六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要是具备了弯弓之力的,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个骁勇善战的骑士。 李鱼这支队伍是在何家堡子出来的,而且有两个老队员与那牧民中的一人还认识,所以对方也并未戒备。 这支牧民队伍的头儿马春明不耐烦地问了一句,龙作作立即又冲他瞪起了眼睛:“谁跟他是小俩口儿?” 李鱼对马春明道:“马大叔,你别理她,她常常抓不着重点,问题的关键是,要不要跟你们走。你看她在计较些什么呢?” 马春明顿时看李鱼顺眼了许多:“嗯,女人家家的,都这样儿。” 龙作作气极,道:“谁说我抓不着重点?终身大事,再重要不过。你胡乱配对儿,事关我的名誉,难道我不该计较吗?” 马春明和李鱼同时转过身去,一起往旁边走。 马春明道:“还真是,抓不着……那啥来着?” 李鱼:“重点!” 马春明:“对!我说,你不能这么惯着她。这婆娘啊,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鱼对这位大男子主义的马大叔吹嘘道:“谁说我不打,也常打来着。就是她性子犟,记吃不记打!” 马春明道:“嗯!跟我家拉磨的那头驴子似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大生知己之感,说着说着渐渐远去了。 龙作作气得发晕,转向杨千叶道:“叶子,你给我评评这个理儿!” 杨千叶忍俊不禁地道:“我就是评出理儿来,有用吗?” 龙作作道:“啥叫有用么?公道自在人心啊?” 杨千叶呶了呶嘴儿,道:“公道在你心,车队可是跟着人家走啦!” 龙作作扭头一看,牧民们吆喝着牛羊上了路,龙家寨的车队已然跟在了后面。 马春明这支队伍是到镇子寻近找水源才凑近了来的,因为他们一路赶着大量牛羊,既无法住店,也无法走那相对于他们庞大的队伍来说显得过于狭窄的道路,所以一向是野外行进的。 每次转场,要持续几天的时间,牛羊几乎没有东西可吃,只能挨饿。而牧民们虽然带了干粮,基本也是彻夜不能合眼,他们要看着牛羊不会跑掉、还要防贼偷羊、防狼叼羊,吃饱喝足了容易犯困,所以吃也只能半饱。 如今有李鱼这样一支武装车队同行,其实他们也省了许多力气,只需把主要精力用来看住牛羊不要跑掉就行了。 ************ 罗霸道的马屁股上拴着黑驴蹄子,两挂大蒜、一袋子冻成了冰的公鸡血,还有放在皮囊里的几条天癸带子,带子口上还捡着两条桌子腿儿,估计是桃木的,一路策马飞驰电掣,按照刀锋所示方向过河越岭、穿越荒野,笔直地走一条线,居然阴差阳错地赶到了何家堡子。 开店的老掌柜的是客人来了照顾客人,马匪来了配合马匪,这也不怪他,要不然他也生存不下去。罗霸道从他口中终于问到了龙家车队的消息。而这也是罗霸道苦追五天来头一回得到李鱼等人的确切消息。 罗霸道狞笑一声,也顾不得喘息一番,立即又带人向前追去。可是他们到了下一处镇子一打听,却全然没有李鱼等人的消息。仿佛他们在半道儿上就凭空消失了。 罗一刀真要气疯了,难不成那王八蛋又抄了小路? 庚新道:“大哥,不行你再扔一次刀吧,我看那玩意儿挺准的。” 刘啸啸道:“大哥,要不咱们就到双龙镇附近候着吧。反正他不管走哪条路,最终总得到那儿去!” 庚新反对道:“双龙镇太接近大震关了,我们可是刚跟大震关干过一仗,这要是被大震关的守军得知消息,赶来围剿怎么办?” 纥干承基对于罗一刀扔刀,总觉得不太靠谱,虽然他真蒙对了一次,遂赞同刘啸啸的意见道:“我们在双龙镇外驻扎,不进镇子,就算官兵真来了,要走也容易。何况,不管龙家车队走哪条道,进双龙镇的日子,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官兵也来不及过来!” 罗霸道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他用刀把子顶了顶帽沿儿,冒汗的额头顿时蒸腾出一阵白气:“嗯,老二老三说的有理。咱们就这么干,上前边堵他们去!” 第151章 狭路相逢 , 李鱼带人押着七辆大车,混在千百头牛羊中间,飘啊飘的,足足飘了一天半,终于飘到了双龙镇附近,只要再往前穿过一片山头,就到了目的地,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此时,马老大的牧民队伍要转往另一个方向了,双方就此分手。李鱼一行人押着车继续前行,这一次不用龙作作催促,李鱼也加快了速度,毕竟只要过了前方那个山口,就彻底安全了。 山坳里,罗一刀、纥干承基、刘啸啸等人正藏在山坡雪林之中。这里太接近双龙镇,而双龙镇又相当于大震关的卫城,距大震关太近,一旦被官兵获悉他们在这里,很危险,所以他们也是冒险藏身于此。 若是普通的打劫,罗霸道未必会冒险置身于此,非得劫了这一票不可。只是他这一路被人折腾的实在是火冒三丈,原来是为新入伙的三当家刘啸啸出头,现在却纯粹变成意气之争,也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了。 庚老四没有凶相,所以让他扮成了一个普通的行脚商人,骑了头驴子,带了几个扮作小伙计的马匪,在那山坳外溜达过来溜达过去,监视着过往行旅,为了抓住李大把式这条大鱼,眼睁睁地放过了五六伙小商贾的队伍。 将近晌午时分,李鱼等人的车队终于来了。龙家车队好认,毕竟一连七辆大车,满载的货物,鞍鞯齐全、弓马具备的护卫队伍,这就不可能是一个小商贾,不打旗号也容易辨认。 庚老四马上骑着驴子加快了脚步,抢在了李鱼车队的前面。 “正月里来娶过奴,二月里来走西口。既然你要走西口,不该来娶奴~~~” 庚老四扯开破锣嗓子唱起来,歌儿本身没什么特别含义,有些行脚商人闲极无聊,也会吼上几嗓子,尤其是一路跋涉,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不过,庚老四的声音,罗一刀他们是熟悉的,一听是他的声音,也就知道,点子到了。 “走路你走大路,切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多,小路上有贼寇……” 听到庚老四的声音,罗霸道狞笑一声,道:“终于等到他了,兄弟们,准备动手!” 蹲在雪窝子里都要僵了的众马匪大喜,立即活动起来,原来为了防止被人察觉,马匹都藏在更远的山坳子里,这时打出讯号,留守在那边的人马上分出一部分兜向山坳外,截车队的后路。在这山坳里头,倒是用不着马。 李鱼等人的大车进了山口,龙作作喜形于色,回眸对杨千叶笑道:“马上就到双龙镇了。你别听着是个镇子,那儿是关内、陇右两道商贾们来往的要地,极其繁华,比马邑州还富饶,那儿还常有长安出产的胭脂水粉,到时我带你去……” 龙作作刚说到这儿,一枝响箭呼啸着窜上了半空。两边山坡上呼啸而起,许多马贼举着长长的马刀冲了下来,趟起一道道雪尘。 “遭了!”慕子颜大惊失色。 李鱼喝道:“快退出去!” 来不及了,山坳子里车队转弯本就费事,这时后边人喊马嘶,已经有几十个马匪封住了退路。 罗一刀大步流星地从山上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解开了他的豹皮袍子,往旁边一甩,一个马匪赶紧抢前一步接过。罗一刀又把衣襟一扯,大雪寒冬的,居然露出了结实黝黑的胸膛。 这时另一个马匪赶紧把他的刀递了过去。罗霸道的刀与普通的刀不甚相同,刀背奇厚,这样刀就更沉了。而且刀锋微微内凹,仿佛一轮弦月,这样一口刀,奋力一劈,能把硕大的牛头马头一刀劈断。 纥干承基、刘啸啸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也是各持兵刃,杀气腾腾。山坳里前方路上的庚老四也率人停了下来,掣出兵刃,虎视耽耽,李鱼这支车队,被包围了。 “大把式,怎么办?”冯明周有些惊慌地询问,李鱼咬牙切齿:“还能怎么办?就算把货双手奉上,你觉得罗霸道会放过咱们?拼了!” 李鱼说着,摸了摸腕间的宙轮,他娘的,拼一遭吧,若是实在不成,只好回档一次,再核计闯过封堵拦截的办法。 罗一刀袒着胸,大步下山,放声大笑:“哈哈哈,饶你奸似鬼,喝了洗脚水!李大把式,这一遭儿,我看你还有什么伎俩!” 山坳里头,马不冲起来的话骑着还不如步战呢,李鱼从马上跳下来,摘了护面护耳和手套,从马鞍上摘下刀,暗暗活动着手腕脚腕,朗声道:“足下就是罗大当家了?我龙家寨与你罗大当家素无恩怨,为何死盯着咱们不放?” 罗一刀还未说话,罗一刀身后的刘啸啸狂笑一声道:“为什么?大当家的是替我这个小老弟出头!姓李的,龙家寨赶我走,我就要毁了他龙家寨,还有你,我要把你千……千……” 龙作作、杨千叶此时也双双下马,持剑站到了他的背后,其他飞龙战士都知道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俱都下马,摘去一切累赘之物,准备搏斗了。刘啸啸这才看见龙作作,不禁吃惊地住了口。 龙作作看到刘啸啸,听他这么一说,晓得是他从中作祟,不禁怒叱道:“姓刘的,你不忠不义,无耻下作,我爹念及旧情,放你一马,你居然恩将仇报,带人来对付我龙家寨?” 刘啸啸目中露出狰狞的光:“小贱人,如果不是你,刘某何至于落得今日下场!看刀!” 刘啸啸厉吼一声,举起长刀,凌空就向龙作作扑了过去。龙作作不想他说动手就动手,却不知刘啸啸是怕她说出真相,在盗伙中丢了颜面失了威信,忙也举剑相迎,两人登时杀作一团。 杨千叶持着剑,紧盯着二人,生怕龙作作有个什么闪失,以便及时救援。李鱼虽也牵挂,却无暇兼顾,因为罗一刀带着纥干承基正大踏步地向他走来。 李鱼看着这位四大寇之一,赫赫有名的罗一刀,正要开口说话,目光一闪,突然看到跟在罗一刀背后的那个人,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小基基?啊,何成基?” 李鱼对纥干承基,最熟悉的就是这两个称呼,虽然后来也知道他叫纥干承基,骤然看到,脱口而出的还是熟悉的称呼。 杨千叶正关注着龙作作与刘啸啸之战,刘啸啸见龙作作在,怕她骂出自己的丑事,一边打斗一边往旁边转移,想把龙作作引远些,趁机快刀杀人,灭她的口。龙作作仇人相见份外眼红,自然是被他引着,渐渐远离了双方对峙的队伍。 杨千叶不放心,正想追上去,忽然听到李鱼的叫声,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这一看登时就呆住了:“纥干承基?” 杨千叶万万没想到,她竟在这里碰到纥干承基,她费尽心机打入龙家寨,就是为了找到纥干承基,谁会想到,他竟然是加入了罗霸道的马匪队伍,变成了打劫龙家寨的一员。 杨千叶脱口叫出纥干承基的名字,纥干承基不禁向她看来,这一看下巴着点儿惊掉:“啊!你……殿……公……杨……” 罗霸道瞄了他一眼:“那女人是谁?你认识?” 纥干承基可没跟罗霸道说过他原本是利州山贼首领之外的事儿,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嘛,这时被他一问,口不择言,急急掩饰道:“不错!她原本与我……后来……,李鱼那个杀千刀的,贱婢!拿命来!” 纥干承基挥刀劈向杨千叶,这番话恰被提着刀走上前来的庚新听见,庚老四一听,不禁把嘴一撇:“靠!果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先前还不承认,掩饰就是事实!” 纥干承基看似愤怒地出刀,却向杨千叶悄悄递了个眼色,自从谋夺利州都督兵权失败,二人就各自逃命去了,如今还是头一回再相见,彼此情形全然不知,得找个机会了解一下。 杨千叶心领神会,马上挺剑相迎,二人交手,脚步错动间,也往一旁渐渐避开,所去方向正是龙作作与刘啸啸已经消失的地方。因为这一侧的山坡与另一座矮山交错,所以在半山腰部分形成了另一个小山坳,能避过他人目光。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罗霸道与李鱼对面而立了。 罗一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李鱼,点了点头:“李大把?不错!” 李鱼不能在他面前弱了气势,他也眯着眼看看罗一刀,雄壮的身边,半裸的胸膛,还有那拇指粗细的金链子,点点头道:“罗一刀?不……呃?” 一阵山风吹来,风一吹,罗一刀胸前的金链子居然飘了起来,飘了,飘…… 李鱼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罗一刀低头一看,大怒骂道:“你奶奶的,看什么看!这是老子盘的金丝楠!” 第152章 三战 , “啊,原来是金……丝楠链子,罗大当家的好雅兴!” 李鱼恭维了一句,罗霸道却不领情,把刀往胸前一横,沉声道:“此刀,长三尺二寸,重四斤七两,以大食镔铁打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罗某持之,迄今与人交手一百二十七次,……” 罗霸道牛叉还没吹完,李鱼靴跟一立,靴尖一铲,一蓬积雪呈扇面,向罗霸道迎面扑去。 “无环!” 李鱼一声大喝,虽然膀大腰圆,可站在旁边似乎全无存在感的铁无环突然就动了,汪都不汪,直接就扑了上去,一双鹅卵粗细的铁链,铁链尽头还拴着一对血迹斑斑的铁环,呼啸着砸向罗霸道。 罗霸道吓了一跳,他说熟了的一句话,这还差着最后一句“未逢一败”没说呢,对方怎么就动手了。 罗霸道仓促举刀,迎向铁无环呼啸而来的重兵刃,事先不曾注意他,这时也来不及打量他兵器,竟未注意那是一双铁链,而链子是会拐弯的。 与此同时,李鱼也没闲着,喊了一声“无环”,李鱼就一矮身,抱向罗霸道的双腿。如果杨千叶和龙作作此时看到,少不得要齐声骂上一句:“这混蛋,跟谁都用这一招啊?” 庚新慢悠悠地刚走过来,一看对方根本不讲江湖规矩,话都没说完就动手,老大似乎要吃亏,可还差着几步,来不及救援,好在他脖子上挂着一挂大蒜,那是藏身山坳时,从马上解下来分给几个人的辟邪之物。 情急之下,庚新立即一甩手,把那挂大蒜扔了出去。 一见李鱼动手,魏岳、冯明周等人也都冲上来,魏岳冲在前面,乍见白乎乎一件圆环盘旋着自天而降,也不晓得是什么暗器,当下拿出吃奶的劲儿来,大喝道:“开!” 魏岳一刀凌厉地劈下,“啪”地一声,一挂大蒜炸得满天都是,魏岳舔了舔溅在嘴唇上的蒜汁,惊呼道:“不好!我中毒了!” 而此时,生平与人斗刀一百二十七战,未逢一败的四大寇之一,大马匪头子罗霸道,已经仰面倒在地上,翻着白眼儿,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了。 他一刀迎出去,铁链子铿地一声,链头的一双铁环就转了向。罗一刀大吃一惊,晓得是件软兵刃,仓促间就要躲闪,本来以他身手,纵然失了先机,也未必就躲不开这折击而下的一双铁环,可是李鱼好死不死的已经扑到他的身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罗霸道双腿被锁,跳不动、闪不开、躲不了,两只铁环一只折击而下,贴着他的耳轮呼啸而过,刮出一道血痕,另一只结结实实地折击在了他的后脑上。幸亏他戴了皮帽子,要不然这一下就能打得他脑浆迸裂。 如今倒是没有性命之虞,但后脑迅速肿出鸡蛋大一个紫红紫红的疙瘩,整个人都痛昏了过去。 庚老四抛出一挂大蒜,手忙脚乱地又扬出两条带血的天癸带子,再从腰间拔出一只黑驴蹄子,眼见大当家的已经干净俐落地晕倒,一条天癸带子飘飘落下,恰好贴在他的嘴上,一时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 纥干承基和杨千叶比比划划地转进了半山腰的小山坳,山坳中有一棵棵矮楼,树冠上都挂满了积雪,仿佛一朵朵白色的蘑菇,童话世界一般的感觉。 在更远处的林中,积雪不断洒落,很显然,龙作作和刘啸啸已经打进了林中,正在交手。纥干承基向杨千叶急急递了个眼色,二人迅速闪入一朵朵白色的“大蘑菇”下面。 纥干承基道:“公主殿下,你怎么也到西北了?” 杨千叶道:“利州待不下去,思来想去,只有西边利于生存,我就过来了。” 纥干承基喜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千叶道:“你投了罗霸道?我怎么听说你去了龙家寨?” 纥干承基道:“我怎么可能投奔龙家寨。龙家寨我是去过,本想着到了西北,没钱没粮,得先做一票大的,要不然我那么多手下,吃什么穿什么?所以我冒充商贾,去龙家寨踩盘子,发现龙家寨太难打,便离开了,想着别寻别的目标。后来就遇到了罗大当家,也是不打不相识,就入了伙。你怎么在龙家寨?” 杨千叶顿足道:“我花钱从包打听那里探听你的消息,他们看了你的画相,告诉我你在龙家寨,我才混进龙家寨找你的。” 纥干承基道:“原来如此!公主殿下,依我看,你不如也暂时依附马匪。罗大当家这人还是蛮讲义气的,跟着他,吃不了亏。” 杨千叶点头道:“我听说,陇右有四大寇,如果能把四大寇拢在一起,想必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武装。” 纥干承基摇头道:“四大寇谁也不服谁,想把他们拉拢在一起,难如登天。” 杨千叶狡黠地一笑,道:“那我就帮你先对罗霸道取而代之,再一一征服其他三大寇!” 纥干承基变色道:“罗大当家待我如兄弟,这种不讲义气的事,我做不来!” 杨千叶急道:“欲谋大事,不拘小节,你怎么如此愚腐?” 纥干承基道:“这不是愚腐,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对了,我还没说呢,你和你的人在武都督府是怎么做的?一见情形不对,便弃我而去,殿下,你这么做,让我很难再相信你呀。” 杨千叶道:“我当时有别的选择么?若换了是你……” 纥干承基忽地脸色一动,道:“噤声!” 杨千叶马上住口,纥干承基侧耳听了听,道:“没动静了,他们打完了?” 杨千叶心中登时一紧,虽说她进入龙家寨只是权宜之计,可这些日子,龙作作待她情同姊妹,岂能毫不关心,不禁说道:“打完了?谁输谁赢?”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矮身子,悄悄掩了过去。 雪地上,刘啸啸双手摁着龙作作的手腕,将她死死地压在雪地上,狞笑着,脸上那条巴疤就像蜈蚣在爬:“贱人,给你脸不要脸,老子今儿就奸了你,再把你丢给那些马匪轮了,我看你还能不能高贵的像个公主!” 龙作作愤怒地想要挣脱刘啸啸的手,可是手腕被他虎钳般的手死死摁着,如何挣扎得开。 龙作作怒骂道:“你无耻!这么多年,我龙家亏待你了吗?你忘恩负义,勾结家奴,欺辱家主,我爹不杀你,放你离开,你居然勾结马匪,对付我龙家!你这千刀万剐的畜牲!” 刘啸啸狞笑道:“畜牲?我今儿就畜牲了,立刻奸了你,看你还怎么凶!” 龙作作只觉腕上一松,刚想趁势反击,刘啸啸已经一记“手刀”,砍在她的脖子上,龙作作绝望地看了刘啸啸一眼,头一歪,昏了过去。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完了……” 然后,她就陷入了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或许,这一昏,她就不希望再醒过来了,毫无疑问,一旦醒来,她所面对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局面。 一株“大蘑菇”下面,杨千叶和纥干承基蹲在那儿,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纥干承基蹙眉道:“什么情况?老三离开龙家寨,貌似别有隐情啊!” 杨千叶急道:“隐不隐情的另说,赶紧救人呐!” 纥干承基奇怪地看了杨千叶一眼,道:“他是马匪,我也是马匪啊,我为什么要救人?” 杨千叶虽然自始至终也没把自己当成龙家寨的人,但是要她坐视龙作作被人凌辱,可是万万办不到的。眼见刘啸啸压在龙作作身上,也不顾这大雪严寒,已经狞笑着去解袍子,心中一急,登时蹿了出去。 纥干承基拦阻不及,只好往树后一避。 “贼子,受死!” 公主殿下不肯偷袭,先喊了一嗓子,来了个正大光明剑。 刘啸啸正要宽衣解带,就在雪地上把龙家大小姐办一个满地桃花红,陡听一声大喝,立即往旁边雪地上一滚,还顺手抄起了搁在雪地上的长刀。 “当当当当……” 一连串的爆击,被刘啸啸手忙脚乱地挡住,刘啸啸总算扎稳了阵脚,开始利用刀势雄浑的优势发起反击了。 二人你来我往,兔起鹘落,刹那间就是数十回合,刘啸啸此时已经闪到龙作作身旁,脚尖突然在龙作作腰下一挑,将她挑了起来,撞向杨千叶。 杨千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双手刚刚伸出,刘啸啸身形一矮,已经掩在龙作作身后,跟着扑到,一绞一绊,腰杆儿一挺,龙作作摔在雪地上,杨千叶一如方才的龙作作,被刘啸啸死死地摁在地上。 刘啸啸狞笑道:“又来一个,模样儿也不错嘛。好!一只羊儿也是赶,两只羊儿也是放,老子今儿就把你们两只小白羊儿都都办了!” 杨千叶听得心惊肉跳,奋力大呼道:“你个混蛋,还不帮忙!” 刘啸啸一惊:“还有人?” 刘啸啸立即扭头望去,纥干承基犹豫着,正要走出去,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纥干承基赶紧又往树后一躲,只探出半边眼睛看着,就见对面一棵树后,李鱼腰间插着刀,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第153章 走马灯 , 李鱼其实是刚到,否则一见杨千叶被制,早就出手了。杨千叶一叫,他顺势出来,心中也是奇怪,这杨千叶被人制住,还能眼观六路,注意到他的赶到,也是本事。却全未想到纥干承基正藏在左近。 杨千叶一呆,没想到没喊出纥干承基,却把李鱼喊了出来。刘啸啸一见来人是李鱼,当真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咬牙切齿地道:“是你!” 李鱼笑眯眯地道:“是老子我!”心里却在急急盘算,这个千叶傻丫头,干嘛把我喊出来啊,我趁他色令智昏,裤子脱到一半时出手多好,既能砍了他的狗头,自己绝对安全,没准还能窥到点春光。如今被杨千叶一语喝破行踪,可是不方便救人了。 刘啸啸紧扣着杨千叶的手腕,迅速往李鱼身后看了看,警觉地问道:“你怎么在这,罗老大呢?” 刘啸啸见识过罗一刀的武功,论头脑罗一刀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他的武功确实是一等一的强悍,刘啸啸不相信李鱼是罗霸道的对手。实际上,罗霸道的武功也确实比李鱼高明,可脑子没他灵活,这是个大问题。 李鱼笑道:“你说罗大当家?他已收了我做四爷,喏!他在那,不信你问!” “什么?”刘啸啸大吃一惊,扭头看去。 刘啸啸本来没这么容易上当,可李鱼随口瞎编的这句话却真的很符合罗霸道的为人。 罗霸道因为自身武功强悍,其实一直不大注意招揽人才。可上次与其他三大寇一起围攻大震关,眼见旁人麾下都是精兵强将,而他手下只有庚新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二当家,罗大当家就犯了心病。 这才有了接连招揽纥干承基、刘啸啸入伙的事情发生,因此李鱼随口胡诌的这几句,刘啸啸还真的信了。他下意识地一扭头,李鱼已经纵身扑上,想趁机制住罗霸道,救下杨千叶。 不料刘啸啸虽然扭头看去,却并未丧失警惕,李鱼一动,刘啸啸便也察觉了,立即扯着被他扣住脉门的杨千叶向后飞退,眼见李鱼一刀刺来,情急之下自保第一,抬腿就把龙作作当了皮球,又向李鱼踢去。 李鱼只能伸手揽过昏迷不醒的龙作作,失去了解救杨千叶的机会。 刘啸啸怒喝道:“奸诈小贼,你又诳我!” 李鱼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不错!老子就是在诳你,那又怎样?” 他又看了看被刘啸啸扣着手腕的杨千叶,不屑地道:“干嘛,想拿一个侍女威胁我?” 李鱼摸了摸被他揽在怀里的龙作作的脸蛋,虽然有点凉,但软弹滑.润,手感极佳。 李鱼道:“大美人儿在这,栗发黑瞳,高鼻深目,异域风情的绝色美人儿呀!而且,她还是龙家寨的大小姐,娶了她,老子就是龙家寨的新姑爷,江山美人全都有了,少奋斗二十年呐,哈哈哈……” 如此一说,刘啸啸妒火中烧,恨不得撕了李鱼的嘴。而被刘啸啸扣住手腕的杨大小姐,一双美目却是恶狠狠地瞪着李鱼,恨不得夺过刘啸啸的刀,把那个无耻小贼一刀阉了。 李鱼得意洋洋,又往龙作作屁股上一拍,无耻地笑道:“瞧这肥.臀,好生养啊!要是快的话,明年今日,老子就该有个儿子了。” “啊!” 刘啸啸终于气疯了,这可是他相中的女人,就算没有真爱,他从七八年前就把龙作作内定成了他的女人,长年累月下来,心理上也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如何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被他人占有还为他生娃的说法。 刘啸啸咆哮一声,就要一刀砍了这个武功高强的“小丫环”,再结果可恶的李鱼性命。 不料他刀一横,刚想抹向杨千叶的脖子,背后便是一声大喝:“砍脑袋!” 刘啸啸吓了一跳,腾地往旁边一跃,刀光绕体,护住脑袋,定晴一看,纥干承基站在杨千叶身边,根本没出刀,只是提着插在鞘里的刀,一脸抱歉地看着他:“老三,对不住了!这女人,不能杀!” 刘啸啸惊怒不已:“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哈!小基基!” 李鱼一刀呼啸,向他砍来。 李鱼知道纥干承基与杨千叶的关系,所以见他出现,毫不奇怪。刚才他正诧异为何杨千叶出现,而纥干承基却踪影全无呢。所以,李鱼向纥干承基打声招呼,一刀就劈向刘啸啸。 刘啸啸再一次大惊,一个斜栽柳,斜斜窜了出去,刀光缭绕,护住了下体,心中只是恼恨,一个要砍脑袋,一个要阉下体,这都他娘的什么鬼招式? 其实李鱼这一句只是向纥干承基打招呼而已,刘啸啸见他一刀所劈并非自己下体,而是自己的脑袋,不禁怒上加怒:“小贼,你敢使诈!” 刘啸啸当即刀锋一扬,迎向李鱼的快刀。两人就像一头守护地盘的猛虎碰上了要侵占此地的雄狮,铿铿锵锵,刀刀搏命。 刀风霍霍,刀光烁烁,二人一番力搏,虽然各自只劈出十来刀,可是乍然一分时,却都是呼吸粗重,红晕上脸。 实际上高手过招,什么百招千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以命相搏时,精神体力全部调动起来,消耗是极快的,十几招全力相搏后,再动手时速度和力量就已经在衰弱了,百招千招?那只能用嘴说了。 李鱼脸红心跳,异常地兴奋,肾上腺素刺激着他,明知危险,跃跃欲试的还是想冲上去继续搏斗。头一回与人如此力搏,每一刀都是致命的,那种刺激实是前所未有。 而刘啸啸则沉稳多了,刀山血海不知闯过凡几,断然不至于因为刀刀致命,就兴奋成这个样子。刘啸啸把刀一圈,冷笑道:“功夫不错嘛,配做老子的对手!” 刘啸啸正要纵身扑上,斜刺里杨千叶拾剑一挺,再度刺来,恨声道:“我宰了你!” 刘啸啸同时对付杨千叶和李鱼,顿时手忙脚乱,不禁大喝:“纥干承基,你昏了头吗?若喜欢这女人,抢回去做压寨夫人就是,怎地任由他们出手,不肯帮我?” 纥干承基左右为难,他不好向杨千叶出手,对李鱼却不用客气,当即一挺刀,向李鱼冲去,大喝:“小神仙,老子送你去地府当差吧,看刀!” 一时间,纥干承基攻向李鱼,杨千叶攻向刘啸啸,刘啸啸兼攻李鱼和杨千叶,李鱼兼攻刘啸啸和纥干承基,四个人走马灯一般厮杀起来。 雪地上,只有龙作作依旧倒在雪地上,脸蛋儿贴着雪地,冰冰凉的积雪贴着她滚烫的脸蛋,好舒服。 那脸蛋儿被李鱼摸过,屁屁也被他拍过,虽说穿的厚,可这却是龙大姑娘生平头一遭儿啊,自她记事起,就没被人摸过她的屁屁,连女的都没有,可李鱼那个杀千刀的…… 当龙作作第二次被刘啸啸用足尖挑起,当暗器挑向李鱼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只是刚刚醒来,浑浑噩噩,反应迟钝,所以连连被李鱼吃了豆腐,等她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杨千叶、纥干承基相继的表现,迫使她继续装晕,没有发作。 此时,她只听出杨千叶绝非一个单纯的小丫环,竟然与盗贼似乎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而李鱼貌似还知道她的底细,不过从他们动手的情形来看,李鱼倒真是自己人……呸!该杀的自己人! 反正后续已经没办法再听到什么,龙大小姐终于爬了起来,抓起她落在雪中的剑,恶狠狠地向那个“走马灯”扑过去。除了李鱼,杨千叶、刘啸啸、纥干承基,全都是她动手的目标。 这一来,场面更加的混乱,五人大乱战,只见刀光剑影,闪烁不停,积雪纷飞,兔起鹘落,当真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五个人大战着,犹自喝斥不休。 龙作作:“杨千叶,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与马匪有交情?” “叮叮当当!” 杨千叶:“大小姐,你别误会!我跟纥干承基虽然认识,可是对龙家寨,绝无加害之心!” “叮叮当当!” 纥干承基:“我的杨大小姐,你就算了吧。难道你还真想在龙家当丫环啊!” “叮叮当当!” 李鱼:“杨姑娘,你……何不罢手,何苦来哉?” “叮叮当当!” 杨千叶:“要你管!” “叮叮当当!” 刘啸啸:“二哥,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叮叮当当!” 纥干承基:“哎,内中情形,一言难尽啊!” “叮叮当当!” 龙作作:“杨千叶,我待你如亲姊妹,想不到你竟然是马匪的人!” “叮叮当当!” 李鱼:“龙大小姐,你太偏激了。你看杨姑娘,眉似远山,眸含秋水,樊素小口,瑶鼻樱唇,腰如细柳,袅娜生姿,怎么看也不像个马匪呀!” “叮叮当当!” 龙作作:“滚你的乌龟王八蛋,这跟是不是马匪有关系吗?” “叮叮当当!” 杨千叶:“姓李的,你再敢油腔滑调,本姑娘割了你的舌头!” “叮叮当当!” 刘啸啸:“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要疯!我要疯啊!” “叮叮当当!” 李鱼:“你死不死!龙大小姐,我们夹攻他!” “叮叮当当!” 龙作作冷笑:“好!先收拾他!一会儿再跟你算帐!” 李鱼登时心虚起来:“我……我们有什么帐要算?” “叮叮当,叮叮当,心儿响叮当~” 李鱼心中暗叫:“糟糕了我的亲大爷,难不成我刚刚轻薄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第154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 五个人走马灯般大战,弄得“一朵朵好看的蘑菇”都露了原形,积雪洒尽,露出光秃秃的树枝。 林中这般动静,自然瞒不过尾随而来的李宝文,慕子颜、冯明周、魏岳等人,刘啸啸一见这些人快步跑过来,终于发觉不对,老大一定出事了,不然的话,岂能容他们这么多人从容追上山来。 刘啸啸立即决定脱身,他骤然加力,狠狠劈出几刀,迫退李鱼和龙作作,很讲义气地对纥干承基招呼了一声:“风紧,扯乎!” 刘啸啸一语出口,双足用力一蹬,身形后仰,嗖地一声,贴着雪地已然倒蹿出去。 雪面有助滑行,刘啸啸这一退,瞬息间退出七八丈远,纵身再一跃起,一路上激起的雪沫子沸沸扬扬尚未落地,他已一闪、再闪、三闪,彻底消失在丛林当中。 纥干承基被李鱼、龙作作和循声赶来的慕子颜、魏岳等人围在中间,望着刘啸啸逃之夭夭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尼玛,又被人坑了!为什么被坑的总是我? “不能杀他!” 杨千叶仗剑护在了纥干承基前面。 龙作作冷笑一声,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管别人?” 李宝文见自家大小姐和贴身丫环这番对话,错愕地道:“大小姐,怎么了这是?” 龙作作瞪着杨千叶,恨声道:“算我瞎了眼!先是找了鸢儿那个白眼狼,如今又找了这条毒蛇在身边!她,是马匪的人!” 此言一出,慕子颜等人大惊,登时刀剑转向,把杨千叶也围了起来。 李鱼连忙道:“别动手,别动手,误会,误……” 一语未了,龙作作冰凉的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他:“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认识这两个马匪,说!” 李鱼苦着脸道:“我一直在帮你对付他们,你说我还能是什么身份?你想弄个明白,倒也不难,只是内中缘由实在一言难尽啊!” 龙作作冷笑:“你又想骗我?” 李鱼叫冤道:“我没有啊!” 龙作作鄙视地看着他:“没有?你眼角微缩,脖颈略扭,神情极不自然!我这回已经小心了,你休想再骗到我!”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无力地道:“那是因为,你的剑太冰,搭在脖子上,难受哇!” 龙作作:“……” 杨千叶看不惯他对龙作作低声下气的模样,怒道:“就你废话多,想摘清和我的关系,你直说就是了!” 魏岳干咳一声,插嘴道:“既然说来话长,那还是别说了。大小姐……” 魏岳转向龙作作,道:“前山坳里,大家还对峙着呢,一个不慎,就得打起来,大小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龙作作这才省起眼下局面,不禁惊讶道:“前山究竟怎么样了?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前山坳里,马匪们在四当家的庚新率领下,把七辆大车包括那些龙家寨的飞龙战士围在中间,仿佛一群恶狼。而飞龙战士们则把罗一刀围在中间,挟作人质。 铁无环那大脚板儿,往罗一刀胸前一踩,仿佛一座山压在上面,他根本站不起来。事实上,罗大当家的还没醒呢,根本无须如此戒备。 当龙作作一路走,一路听,一路将杨千叶和纥干承基包围在中间,一起赶到前山坳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局面。 龙作作此时终于弄明白了杨千叶和纥干承基的关系,以及二人与李鱼的关系。当然,杨千叶的公主身份,依旧是她所不清楚的,李鱼和纥干承基都有意地隐瞒了她的真实身分。 龙作作叫人用雪激醒了罗一刀,双方就此展开了怪异无比的谈判。 刘啸啸并未逃太远,他脱离了战场,绕回前山坳,远远就见双方对峙,正在谈判的模样,本想就此赶去与自己人汇合,但举步之际,心中一动,还是停住了脚步,暂时隐下了行藏。 罗一刀老太爷似的被人抬到一辆大车上,四仰八叉,方便马匪们看得到他们的领袖。 龙作作本想上前与庚新谈判,但……李鱼抢先了一步,而且飞龙战士们貌似还挺信服他的,只好悻悻止步。 李鱼和庚新唾沫横飞、指手划脚、唇枪舌箭、尔虞我诈一番,终于商定了谈判条件。 一、先交出二当家纥干承基和杨千叶。 这一条没啥意义,现在纥干承基和杨千叶虽被他们包围着,却并未弃械被抓,真要动起手来,还真未必留得住他们,李鱼很爽快地答应了。 二、交出罗大当家,他们放龙家寨的人离去。 这一条,李鱼可不大敢相信,时人重信不假,可对方是马匪啊,大盗之中当然也有一喏千金的主儿,可李鱼却不敢把一行人的性命安危寄托在对他们的信任上。 李鱼提出,马匪停止追赶,他们以罗大当家为人质,前往双龙镇。只要一进入安全地界,立即释放罗一刀。 庚老四同样不信任李鱼,哪肯答应。要知道,把罗一刀交给军方的话,那可是大功一件,还有赏金。万一李鱼失信,他们悔之晚矣。 就为了这一条,双方互喷口水,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最终,打破僵破的是罗一刀本人。 罗霸道瘫躺在大车上,四仰八叉、四平八稳,语气平缓,慢条斯理地道:“老四,听他们,如果他们失信,纥干承基,就是你们的新龙头,记得替我报仇,与龙家寨不死不休!” 庚新急道:“大哥,那你也活不过来了呀!” 罗霸道慢条斯理地道:“你怎么这么蠢?龙家寨肯为了我,从此与咱们兄弟彻底为敌?生意还做吗?” 庚新还是不放心,乜了纥干承基一眼,哼道:“要是有人为了做老大,做些手脚,故意逼死大哥,也不是不可能的!” 纥干承基怒道:“庚老四,你这是什么话?” 庚新气呼呼地看向罗霸道:“大哥,你真这么信他?” 罗霸道恬静平和地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喔。” 庚新哭笑不得:“大哥,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儿,淡定平和的跟个吃斋念佛的老和尚似的了?这是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吗?事关生死,可不是摆谱的时候啊老大!” 罗霸道脸上微微带了怒气,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缓、平静、平和:“我淡定你娘,我平和你娘,我泰山崩你娘个屁哩!我是不敢用力,的、吧、啊、呢这些字儿我都不敢说,因为一说,就会震动后脑,很痛的!哎哟,好痛……” 庚新脸色一囧。 罗霸道眼珠子微微一转,又看向纥干承基:“老二,老四糊,你做……拿主意。” 纥干承基眯着眼睛看看李鱼,沉声道:“这小贼虽然狡猾,不过说话倒还算数,放他们走!” 庚新大声道:“要是他们言而无信害了大哥,你可得负责!” 杨千叶挺胸而出:“我负责!这小王八蛋,哼!说话倒还算数!” 左一个新来的,右一个新来的,个个都比他有发言权,庚新恨恨地一咬牙,退后两步,不再说话了。 纥干承基大声道:“放他们走!派两个人远远尾随,等着接回大哥!要是他们失言,龙家寨,将从此消失!” 纥干承基狠狠地瞪着李鱼,把手一挥:“放人!” 第155章 信与义,任我行 , 在无数马匪的注目之,七辆大车,在几十个飞龙战士的护送下缓缓驶开,向着双龙堡的方向驶去。 车轮辘辘…… “啊!颠,痛啊……” 罗霸道实在不想在小的们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可是……头痛欲裂的滋味儿你试过吗?就连铜头铁颅的孙大圣都受不了,更遑论罗霸道了。 “哎哟,大当家的,对不住对不住!”李鱼立即下了马,爬到车上,小心翼翼地扶起罗霸道的头。 “轻点,轻点,你别碰后头!”罗霸道指点着,头枕到了李鱼的大腿上,后脑勺刚好搁进腿弯起的空档,避免垫到。众目睽睽之下,罗大当家的小鸟依人般躺在李鱼怀里,他真的好想“屎”…… 车队愈行愈远,山风呼啸,山坳子里,纥干承基和庚新领着一票马匪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久,一匹马儿耐不得寂寞,仰起头来,咴聿聿地嘶鸣了一声。 刘啸啸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讪讪地走近:“二哥!” 纥干承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真行,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啸啸干笑道:“我提前打了招呼的!” 纥干承基冷哼一声。 杨千叶眼珠一转,拉了拉纥干承基的衣袖,向他使个眼色,二人便向一旁树下走去。 刘啸啸摸着下巴,狐疑地看着二人。 庚新凑上来道:“他俩什么关系?那女人不是龙家大小姐的侍女吗?” 刘啸啸道:“好像不是,方才听他们争吵,好像那女人也来自利州,别是二哥的老相好儿?” 庚新断然道:“不可能!那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行走站立时大腿贴合,不露缝隙,分明还是一个处子。” 刘啸啸惊讶地看了庚新一眼,庚新一脸缅怀地唏嘘道:“想当初未曾破家为匪时,我也是风流场上的弄潮儿,**窟里的败家子啊!” 刘啸啸:“……” 一旁树下,杨千叶道:“这机会千载难逢。你给我弄身马匪的衣裳,我去追袭他们,逼他们杀了罗霸道,你就顺理成章做了大当家,接收他的人马!” 纥干承基一听,断然道:“绝对不行!这样没义气的事,我不做!” 杨千叶急道:“你跟个马匪讲的什么义气?再说了,是我去做,又不是你。” 纥干承基晒然道:“那和我做,有什么区别?” 杨千叶顿足道:“你……怎么如此愚蠢?”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杨千叶瞟他两眼,一脸无奈地轻轻摇头:“哎,你倒有一桩好。起码你这样的人,与你联手,放心的很!” 杨千叶想了想,又道:“那么,你就甘心从此在西北为匪了?” 纥干承基道:“当然不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呆。不过,你若想拉拢马匪为你所用,不妨示之以诚,这罗霸道也是个重信重义的汉子,一旦肯归顺你,也是一个好帮手,何必总惦记着杀而代之。” 杨千叶轻轻眯起了眼睛:“嗯!人往高处走!我看他,也未必就甘心一辈子为盗,倒是可以说服他归顺我……,哎呀,李鱼……真的会守信放过他吧?” 纥干承基乜着她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他信得过?” 杨千叶吱唔道:“这个……,嗯,我觉得……” 纥干承基忽然狐疑地看着杨千叶:“看来,你也不确定啊!那你为何要替他说话?我的公主殿下,你不会是……喜欢了那小白脸吧?” 杨千叶心虚地道:“什么喜欢了他,他……他有你脸白么?” 纥干承基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刚刚忘了比较,好像……没我脸白吧……” ************ 罗霸道躺在李鱼腿上,不要说发火,大声说话或者说出些发出爆破音的字,都会牵动后脑疼痛,真是想发作也发作不得,只得有气无力地道:“哎!我罗一刀一世英名,今儿生生毁在了你的手上啊!” 李鱼安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大当家的是中了我的暗算,不是你没本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罗霸道想冷哼一声,但后脑疼痛,一旦发出哼声,难免牵动后脑,只得挤出一个苦笑:“龙家寨有你这样的人,是我失算了。” 李鱼趁机问道:“大当家的纵横西北,当然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既然做的是无本生意,拦道打劫也是份内之事。只是……大当家的你盯准了我龙家寨,这是什么缘故?本寨没有人得罪你吧?” 罗霸道恼也恼不得,怒也怒不得,大声说话都不敢,只能耐着性子,慢声细语地道:“你们龙家寨,当然没得罪我。龙家的飞龙护队扎手的很,轻易我也不愿意劫你们龙家的货。可是,这一遭我是替三当家的出气。” 李鱼道:“三当家?刘啸啸?刘啸啸不仁不义,干出那等龌龊事儿来,他有什么理由抱怨,大当家的又替他打抱的哪门子不平?就算大当家的麾下,若有人干出这种事儿来,大当家的也放不过他吧?” 罗霸道乜着李鱼,道:“刘啸啸为龙家寨鞍前马后,劳苦功高。现如今发现他威望渐高,你们老寨主就嫉贤妒能,找理由赶他离开,他为什么抱怨不得?” 李鱼瞪大了眼睛,还没说话,一旁骑着马,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龙作作已然大怒:“放屁!我们龙家哪儿对不起他了?那个不仁不义的混蛋,他勾引了我的贴身侍女,给我下药,想强占了我身子……” 龙作作一时气恼,话脱口而出,待话说出来,才省觉这些事儿终究不好张扬,旁边慕子颜等人已经竖起耳朵在悄悄倾听了,遂忍了忍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 罗霸道瞪大眼睛道:“什么?” 李鱼一脸奸臣相,趁机进谗言道:“大当家的,您太耿直,这是被刘啸啸给骗了啊!事情其实是这个样子的……” 李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重点刻划了刘啸啸下迷药时的无耻,对鸢儿的无情,龙寨主释放他离开的仁义,直把个罗霸道听得义愤填膺,怒火满腔。 当然,至于李鱼为什么会藏身在人家闺房内马桶上,春秋笔法,了了带过。 “当真!哎哟……”罗霸道扶了扶头,一脸愤怒:“如此不仁不义之辈,怎配与罗某称兄道弟,待我回去,断断饶不了他!” 罗霸道说到这里,忽然警觉地乜了李鱼一眼:“你不会食言,想杀了罗某吧?” “当然不会!”李鱼回答已毕,忽然有些心虚地瞟了龙作作一眼。 龙作作把傲人的酥胸一挺,也不看他,目视前方道:“人无信不立!男儿重然喏,女子便会食言么?” 罗霸道把大拇哥儿一翘,赞道:“你婆娘跟你一般的爽快!若不是咱们天生对头,老罗认你做个兄弟!” 龙作作一听,气极败坏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他婆娘了?” 罗霸道奇道:“咦?你不是吗?我看你俩一路相处的情形,再看你们那些手下对你俩的模样,还以为……,难不成我老罗看走了眼?” 龙作作鄙视地瞟了他一眼,道:“你看人若是准,会上了他的恶当,落得现在这般模样?就别卖弄你的眼光啦!” 李鱼不悦道:“喂!咱不带这么拆台的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不然我用得着这么出生入死?” 龙作作有心反驳,可是张了张嘴,想到李鱼一路尽心竭力,实在无法反驳,便闭了嘴巴没有吭声。 罗霸道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上,见此情形,说道:“我就说嘛,咱老罗是不会看走眼的。这丫头,现在不是你婆娘,早晚也是你婆娘。” 龙作作终于抓狂了:“我不要守什么鬼信用了!我要宰了这个罗一刀!” 罗霸道慢声细语地道:“你看你看,让我说中了吧?这就恼羞成怒了。” 龙作作咬牙切齿地拔刀,李鱼连忙把罗霸道护住:“不许杀人灭口!” 龙作作:“嘎?” 李鱼恍然说错了话,忙改口道:“不能撕票!” 龙作作:“……” 罗霸道慢条斯理地纠正道:“是不能不讲信用!” 第156章 马至双龙 , 罗霸道只是因为脑后有伤,说话都不敢高声,所以慢条斯理,可是看在恼羞成怒的龙作作眼里,便只能愈增她的怒火了。 龙作作忍不住冷笑道:“罗霸道,罗一刀?未见你时,听人说起,我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话唠!” 罗霸道轻轻撇了撇嘴角,道:“屁!马匪怎么了,马匪也是人。一样得吃喝拉撒,一样得有喜怒哀乐,不抢劫的时候,我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马匪该是什么样儿?你说了算?” 这一来,就变成了罗霸道和龙作作斗嘴,但不管龙作作语气是急是缓,说的话好听或不好听,罗大当家始终是慢条斯理、不急不恼,把个龙作作气得一点招儿都没有。 李鱼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这真是一物更有一物降。原来急性子的龙大小姐最怕的是慢性子,这以后要想对付她的话就好办了。只是……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李鱼深深地望了龙作作一眼,抬眼看向前方。出发前他并不清楚所要去的地点位置,只是仗着一腔热血,挺身而出。如今既然知道交货地点在双龙镇,而双龙镇实际上相当于大震关的卫城,两地相距极近,李鱼就动了一走了之的念头。 只要帮龙家寨走完这一趟,顺势潜出大震关,不就可以赶往长安了?老娘和吉祥还在长安等着他呐。想到温柔可爱的吉祥,李鱼心中便是一暖。杨千叶和龙作作再美,但那是不属于他的那朵花儿,而吉祥却是他随时可以采撷的那一朵。 比起杨千叶和龙作作,吉祥少了一份优雅高贵,少了一份娇纵刁蛮,却是无比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那才是他的良配呀。这样一个温柔听话的小女子,两个人恩爱缠绵起来,得解锁多少新姿势…… “嘿嘿嘿嘿……” 李鱼投入地想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躺在他大腿上的罗霸道翻着白眼儿,骑马随行车侧的龙作作瞪着大眼睛,一起看向李鱼。李鱼恍然清醒过来,讪笑道:“没什么,忽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呃……你们继续。” 杨千叶瞪着他道:“前方就到双龙镇了。” “啊?” 李鱼赶紧往前方看去,果不其然,大约一里多地外,一座城镇正矗立在那儿。正如龙作作先前所说,这里是东西要冲、商旅必经之地,所以异常繁庶,再加上此地是大震关的卫城,部分承担着军事功能,所以…… 这镇俨然就是一座小城,居然还有城墙,虽说简陋了些。 李鱼欣然道:“那就进镇子啊!” 罗霸道躺在他腿上,翻着眼睛看他,一句话都不说。 李鱼恍然,道:“啊!罗大当家!你放心,李鱼言出必鉴,一定放人。” 这时候,一直尾随在车队后方的两个马匪已经加快速度驰骋过来,就在左近勒住了坐骑,其中一人大声吼道:“你们已经到双龙镇了,快放了我们大当家!” 慕子颜、李宝文等人赶过来,七手八脚地把罗霸道从车上抬下来,罗霸道站在地上,刚刚站起,头还有些不适应,他痛苦地轻轻摸了摸脑袋,看看李鱼,又看看稳稳地站在那儿,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一旦注意到他,就会感觉无比危险的铁无环,转身向自己的两个部下走去。 两个部下来时就多带了一匹马,这时一人下马搀扶罗霸道,另一个人则提着刀骑在马上,谨慎地提防着李鱼等人的动作。 李鱼当然没什么动作,其他人居然也没有什么表示。像魏岳、冯明周、慕子颜等人,都是一副理应放人的模样。 这个年代,其他的保障大多不完善、不靠谱,信誉就变得尤其重要。你今日失信于人,此事一旦为人所知,以后你再想做什么,都很难成功。因为任何人与你合作,首先考虑的就是你这个人靠不靠得住。 人无信不立,是真的一旦失去信誉,就很难再立得住,撑得起。即便是在后世,法律条文比之此时完备多多,司法机构对整个社会较之现在拥有多少倍的掌控力,人品和信誉依旧是一个人得以自立的极重要条件。 毕竟,生活中许多事还上升不到法律层面,个人信誉就变得尤其重要。人一旦进入社会,一旦与人合作,最初都会本能地选择能力最大的人来合作,但只消一次合作之后,他们首重的就是人品,其次才是能力了。 罗霸道被手下扶上了马,痛苦地蹙着眉头,等后脑那股痛劲儿过去,这才望着李鱼和龙作作,道:“我会去查,如果,刘啸啸的事真如你们所说,这种人,罗某是不会留的。但……” 罗霸道的目光冷下来:“罗某中了你的圈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个场子,我是一定会找回来的。”这番话蛮硬气的,只是罗大当家的不敢高声说话,声音软绵绵的,未免有些泄气。 李鱼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道:“罗大当家的,我劝你还是改行吧。做马匪,你不合适!” 罗霸道把眼一瞪……瞪了一半:“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 李鱼摊了摊手,道:“你是马匪,我是做生意的。你打劫,我不想让人打劫,大家各凭本事。你得手了,我认倒霉,擦一把血泪,从头做起,有谁追着马匪想把货讨回来的么?没有!你没得手,那是我的能耐,阁下另寻目标,再想主意就是。这么多的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是为了你的意气之争?是为了跟着你混口饭吃而已,你这大当家……” 李鱼撇着嘴,连连摇头,一副不屑到了极点的样子。 罗霸道恼了,看一下两个手下,对李鱼敢言而不敢怒地道:“好!那老子就不用手下的人,也不动龙家寨的货,就只对你。无论如何,这个场子,老子得找回来!”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李鱼立即笑容可掬起来:“好!那就这么定了!你我个人恩怨,李某随时等你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分个胜负输赢!” “三百回合?”罗霸道露出冷笑的模样,上下瞟了瞟李鱼:“老子一刀,就能把你斩为两半!” 龙作作怒而上前,道:“不行!你是为了我龙家寨,龙家寨断没有叫你自己……” “闭嘴!” 李鱼一声断喝,龙作作一呆,愕然住口。 李鱼横了她一眼:“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李鱼转向罗霸道,拱了拱手:“罗大当家的,咱们一言为定!” 罗霸道冷冷地一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罗霸道一磕马镫……仿佛骑太平马似的,一步三摇,慢慢悠悠地走开了。 李鱼心花怒放:“娘希匹的,等老子到了双龙镇,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了。你有本事,就上天入地的找我去吧,哈哈哈哈……” 李鱼得意洋洋地扭过头,看见龙作作的神情,顿时一怔。刚刚才吼过她的,这只霸王龙似的刁蛮傲娇大小姐,怎么并没有竖起她的柳眉,杏眼圆睁地瞪着我啊?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很感动? 李鱼并未深思龙作作的反常,他的目光注视在双龙镇上。眼望着不远处那座繁华小城,李鱼已经迅速拟定了一个完美计划:明日交货,休沐一天,佯作去镇上玩耍,然后我就……喔嗬嗬嗬…… 第157章 女张飞 , 双龙镇,的确繁华。 进了镇子,龙作作就注意到,胭脂水粉店有很多家。她上次来这里,还是十五岁那年陪父亲来过,那时曾经逛过的两家胭脂水粉店还在,但街上又开了七八家,看门面都不比她曾经去过的两家店小,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龙作作登时跃跃欲试起来,只是想到杨千叶竟然与马匪有关联,不管她是不是对龙家寨怀有恶意,两人都不可能再在一起,原本约好了一起去逛街,不禁黯然神伤。 龙大小姐找个能聊天的体己人不容易,刚刚交下的闺蜜,转眼成敌了。 车队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双龙镇的繁华。这里好多女人,而且都是美女啊! 前方一个汉子腰杆儿挺拔,英姿挺拔。他有着与一般汉人稍稍有异的高高鹰钩鼻子,卷曲浓密的髭须,褐绿色的眼珠,深陷的眼窝,肋下插着一口弯刀……,真他娘的碍事! 好!他走开了,后边那几道窈窕的身影露了出来。身材颀长高挑,白皮肤、黑头发、蓝眼睛,她们站在土坯房的大落地窗子里,大冬天的,春衫薄不蔽体,就算房中生着火炉吧,可也太过单薄了些。 但那凹凸有致、跌宕起伏的身体曲线,实在惹火。她们大多是混血美女,也就是俗称的“二转子”,血统的混杂,令她们更加的美艳照人,即便是龙大小姐,如果不论气质,只论姿色风情,也未必就比这些美人儿强上太多。 车队里每个男人腹下,都像是揣了一盆炭火,滚烫滚烫的。他们的目光钩子似的,贪婪地向那些挠首弄姿、扭胯摆臀的美女们身上深深地剜去,选择着今晚快活的目标。 这儿,是西北苦寒之地中的一处天堂。只要你有钱,在这里你可以喝最烈的酒,玩最美丽的女人,享受最人上人的生活。 如果你愿意,还可以买个强壮的男奴到雪野上玩玩猎杀游戏,或者买一个美丽的女奴,当宠物一般地饲养亵玩。 龙作作这还是头一次押队出来,所以很看不惯那些可恶的男人色眯眯的眼神儿,明明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士,猛虎一般勇烈,怎么一进镇子,就变成了一头头色狼? 可是,哪一次这些战士踏上征程,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他们而言,每一天都是当成最后一天过的,他们要享受快乐,要享受年轻人的快活,自然是有钱就花,把每一天都活出个滋味儿来。 这种感觉,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所以龙大小姐根本不理解。不过,她目光一转,总算看到两个顺眼的了。一个是铁无环,这个昂藏大汉,只管握紧他兵器,稳稳地迈步前行,目不斜视。 而另一个,却是她一见就恨得牙根痒痒的李鱼。李鱼东张西望的,不过看的却不是那些花枝招展的美女,他在观察道路、巷弄,观察行旅、商贾。 龙作作心里对他总算是满意了些:到底是大把式,没被美色所迷惑,都进了镇子了,还是如此地警惕。 李鱼全未察觉龙大小姐观察他的目光,暗暗揣摩着:“嗯!这镇上鱼龙混杂,看来要脱身,容易的很!” 这个镇上,有十几家客栈,大小规模不等。龙家人吃马喂的,自然不会选择最豪华的客栈,而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客栈,不过中等规模的客栈也有上等房间,龙大小姐和李大把式住的自然是高间儿。 待众人入住已毕,李鱼马上吩咐人去联络在镇上等着接货的人,山西常家的接货人也住这家客栈,不过此时不在客栈里,李鱼听到回信儿,也不着急,便按慕子颜提示,先给大家发了一半的赏金,汉子们手里有了钱,登时一声欢呼,忙不迭冲出客栈。 按照标准流程,他们会先去混堂儿洗个澡,神情气爽后便去酒楼喝酒,酒兴开了之后也就晚上了,再去找姑娘。 此时中原地带还没有类似现代澡堂的混堂儿,但是在西北地区已经有了,这是从西域传来的洗浴风格,有点像土耳其浴室。 姑娘爱洁,龙大小姐自然也是马上招呼人烧热水,要在房中沐浴一番。 李鱼没去混堂,吩咐人给他也烧一桶热水后,见铁无环还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李鱼便掩上房门,招呼铁无环坐下。李鱼沉吟了一下,道:“货,咱们是安全运到了。一旦回去,你就得回到常老爷身边。” 铁无环点点头,没说话。 李鱼道:“常老爷若是善待于你,我也不介意你回去,可是……” 李鱼摇了摇头,看向铁无环:“你走吧!凭你一身本领,天下大可去得,何处不能赚口饭吃。” 铁无环呆了一呆:“走?” 李鱼点点头:“难道你甘愿为奴?” 铁无环的一双铁拳慢慢攥紧:“没有人愿意为奴,可是……” 李鱼微微一笑:“不就是赔他笔钱嘛,这趟差使跑完,龙大当家的那里少不了我一份丰厚的赏赐,我想,足以支付常老爷的赔偿!” 铁无环瞪大眼睛看着李鱼,眸中露出深深的感动之意。 李鱼道:“趁着此刻客栈里没留多少人,龙大小姐又在入浴,你马上离开吧。这镇子鱼龙混杂,你逃出去,没人找得到!” 铁无环粗厚的铁铸的一般的脖颈缓缓地摇了摇:“小郎君,钱,可以赔给常老爷。但信,却没了!我铁无环说过,不逃!我逃了,会失信于你,你会失信于常老爷。信诺重于山,如果我就这么逃了,我身,不再为奴!我心,却永世为奴!” 李鱼瞪着铁无环,半晌,点点头:“成!这碗鸡汤,我干了!” 铁无环道:“小郎君要喝鸡汤吗?我去告诉厨下!” 铁无环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李鱼呆坐良久,气极败坏地自语道:“古人,都他娘的如此愚腐吗?” 坐在洁白的瓷制浴缸里,手里端一杯红酒,望着窗外远山积雪,悠然自得…… 这是李鱼的想法,不过此时他却坐在一个圆滚滚的大浴桶里,手里捧着一碗熬得浓香扑鼻的鸡汤。 “铁无环,是条汉子!他不肯走,是不想让我失信于人!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他对常老爷总不会觉得有所亏欠,因而不肯逃走吧?我走了,他自然就走了。” 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李鱼狡黠地一笑,扬声道:“无环!” 门外马上传来铁无环的声音:“小郎君,可要搓澡?” 李鱼道:“不用,不用,你也去混堂洗个澡吧。我乏了,一会儿就睡了,不用侍候!” “是!” 铁无环在外面答应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侧耳倾听外面没了动静,李鱼马上一口喝干碗里的鸡汤,从浴桶里跳起身来,匆忙抹干身子,急急开始穿衣。李鱼整束停当,把他给自己留的那份赏金揣进怀里,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西北的夜,来得早,此时已是繁星满天。李鱼左右扫了一夜,果不出其所料,这幢院子已经被龙家寨包下来了,此时铁无环也被支开,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再无旁人。 李鱼放轻脚步,沿着廊下走出一段,心中一转念,忽地想到:“罗霸道说过不会放过我,如果龙家寨的人回程中再被他劫了,却发现我不在队伍当中,会不会为难他们?” “可……机会难得啊!如果我回去,不知又要捱多久。娘和吉祥在长安,一定望眼欲穿。我看那罗霸道也算是个盗亦有道的好汉,应该会言出必践,不会难为龙家的人。” 李鱼再走两走,又迟疑着站住,缓缓往回踱步:“不告而别,终究不好。万一龙家寨的人以为我遇害了,在镇上苦寻不休,岂不害了人家。我要不要留一封书信呢?” “不行不行!这种事如何宣诸于口?还是就此告辞吧。他们不见了我的刀和银子,自然料到我是自行离开了。” 李鱼又往回折了几步,却又再次站住:“真不做个交待?就算从此天各一方,总该说清楚自己的苦衷,免得招人怨恨!还有那杨千叶……” 杨鱼站住,仰望星空,黯然长叹:“你就非得在造反的道路上走到黑吗?虽然我和你绝无可能,但相识一场,真不希望你在这绝无一丝希望的道路上,耗尽一生啊……” “哎……” 想到这里,李鱼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气。 身后门缝里偷窥的龙大小姐忍不住了。她沐浴已毕,忽然想起李鱼与纥干承基、杨千叶的关系语焉不详,继而又想起在山坳子里时他摸自己脸蛋、拍自己屁股的轻薄之举,便想找上门去兴师问罪。 结果还没出门,就看到李鱼在她门口踱过来踱过去,长吁短叹,心事重重。龙作作翘着屁股,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先是好奇、后是害羞、继而紧张,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龙作作一拉房门,跳了出来,说出了当阳桥前张翼德的那句经典名言:“姓李的,你在我门前逡巡来去,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第158章 风摧花,雪掩月 , 李鱼被龙作作一问,登时一呆。他是真没注意龙作作住哪间房。 他是大把式,一进店就是他出面,掌柜的自然以他为尊,首先安排的就是他的房间。而且他打定主意要走,也不在乎龙作作住哪儿,闹了半天,自己逡巡半天踌躇不知去留的这个门口,居然是龙大小姐的住处。 李鱼登时吱唔起来,饶是他一向急智,这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进来!”龙作作进了门儿,手把着门框,回眸一瞟,美目一横,李鱼的两条腿就背叛了自己,溜达了进去。 龙作作扶着门,盯着李鱼进去,把门“啪”地一声关上了,暗扣儿卡嗒一声落下来,李鱼登时有点心惊肉跳。 这一遭儿的情景,貌似与当初吉祥姑娘鼓起勇气,夜奔其所有些相仿,而且论身材之火辣,有一半中亚粟特人血统的龙作作显然更加的凹凸有致,性感诱人。但龙作作显然不可能是关了门,要跟他李大把式啪啪啪,人家是兴师问罪来了。 李鱼立刻抖擞精神,准备忽悠……哦不,准备应对。 龙作作乜了他一眼,手儿一探,从墙上摘下了她的马鞭,牛皮的鞭绳儿,在手上绕了两匝,似笑非笑地走近,揶揄道:“大把式,请坐。” 李鱼干咳两声,道:“龙大小姐,你可不能兔死狗烹啊!” 龙作作睨了他一眼:“我家军师可没跟来,哪来的狗啊?” 此时的龙作作刚刚沐浴已毕,脸上还带着诱人的潮红。房中炭火生得很旺,穿着也是家居的常服,曲线曼妙,体态风流,袅袅娜娜,毕露无异。 尤其她一双长腿,八等身的美女,腿长足足一米有余,手里再握一条皮鞭子,总是会让李鱼想到某种不良画面,问题是,他可没有这样的不良嗜好,难免心惊肉跳起来。 李鱼干笑道:“姑娘你别开玩笑啦。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旦被人看见,有损姑娘你的清誉啊!” 龙作作把皮鞭“啪”地往桌上一顿,大马金刀地坐下,下巴一点,示意对面:“坐!” 李鱼赶紧乖乖坐下,就差双手背到身后了,乖得跟个刚刚系上红领巾的小学生似的。龙作作漂亮的眉微微挑起,冷笑道:“你还知道男女有别,应该避嫌啊?你还知道有损女儿家的清誉?” 龙作作猛地一拍桌子,质问道:“在山坳子里,我昏迷的时候,你对刘啸啸说什么了?对我做过些什么?” 李鱼心头一跳,脱口叫道:“你当时醒了?” 龙作作冷笑连连,皮鞭子在手上又绕了两匝。 李鱼苦起脸来,道:“我……我那不是为了救人吗?” “哦?” “当时,刘啸啸扣着千叶姑娘。我就想,让他知道,一个小侍女是威胁不了我的。而且刘啸啸一直垂涎龙姑娘你,我故意那么做,激起他的怒火,以便他撇下千叶姑娘,来攻击我。” “嗯!” “你理解了吧?” “我理解个屁!这事儿咱们先放在一边,回头再理论!那你说说,这杨千叶、你,还有那个纥什么的基,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李鱼长叹一声:“说来话长!” 龙作作掀开桌上一个果盘的盖子,里边盛着杏仁、果脯、瓜子、葡萄干,龙作作又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拈起一枚杏仁儿,好整以暇地看着李鱼。 李鱼一瞧这架势,情知再也避不过去,只好从头说起。整个故事,几乎全未掩饰,只除了两个部分,一个是杨千叶是前朝公主身份的事儿,一个是他的小神仙身份。 要说明这身份,涉及的秘密更多,所以李鱼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无意中发现对方秘密,又因为武都督对他有恩,所以仗义出手的英雄形象。 这一说就足足说了半个时辰,龙作作面前已经堆了一小堆的瓜子皮儿。这丫头一边听一边磕,唇红齿白,舌尖伶俐,快把那一格盛瓜子的地方磕空了。 “原来如此!” 龙作作舌尖一弹,麻利地吐掉两片瓜子皮儿:“行,这事就算了。咱们再说回刚才的话题,想激怒刘啸啸,方法多得是,非得轻薄我?而且,你拍……拍……,用得着那么大力吗?” 龙作作的脸蛋绯红,杏眼圆睁,恶狠狠地瞪着李鱼。 李鱼道:“我不做的像一些,能激怒他吗?” 龙作作:“狡辩!我看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 李鱼见她不讲理,也只好耍无赖,把手一摊,道:“龙姑娘,我加入龙家寨可是没几天,才吃过龙家几口饭呐,为了龙家,我可是出生入死,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算我冒犯了你吧,那你想怎么样呢?” 龙作作乜着他道:“这么理直气壮?怎么和刘某人的嘴脸如出一辄呢?” 李鱼:“呃……,还是有区别的!” “他意图强暴,你只是轻薄的区别?”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牙尖嘴利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怎么办吧?” “耍无赖是不是?我龙作作一身清白,怎么也得向你讨个说法!” “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龙家寨,我爹最大,然后就是我。在龙家寨,我贵若公主,被你如此羞辱,就因为你有些功劳苦劳就抵了?” “毛的小公举啊!真的小公举我都……” 李鱼差点儿说出杨千叶的真实身份,急忙改口道:“就算是真的小公主,我也不放在眼里!” 李鱼说着跳起身来就走,这女人纠缠不清,有理难辨,赶紧溜之大吉为好。这下还有充足理由了,明儿见不到自己的人,龙作作一定误以为自己是怕她刁难所以才一走了之。 想到龙寨主对龙作作的训斥、飞龙战士们对龙作作的不满,李鱼差点儿笑出声来。他的嘴角刚刚一翘,龙作作已飞身而起,往他面前一闪,恰恰堵在门前。 李鱼道:“你够……” 龙作作是行动派,一个肘击已经向李鱼的鼻子狠狠击来。 李鱼双膝一矮,人不见了,接着他就猛地往起一站,双手掴着龙作作的膝弯,已经把她扛在了肩上。 “放开我,你放开我!” 龙作作像一只发威的雌猫,在李鱼屁股上连拍带打,李鱼气虎虎地把龙作作往床上一丢,不等她跳起来,已经单膝抵在了她的后腰上,“啪”地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盈盈圆圆的丰.臀上。 “不知天高地厚!还自比公主!你凭什么如此刁蛮、凭什么如此跋扈!” 李鱼越说越气,说一句打一巴掌,几巴掌下去,嗯……今天穿得薄,手感满不错。 龙作作被打得屁股酥麻,一颗心似乎也酥麻了。她咬着唇,一绺秀发就贴在唇边,默默地一声不吭。 李鱼打了几巴掌见她不吭气儿,还以为她被打哭了,赶紧住手,压着她身子的膝盖也抬起来些。 “打呀,有本事,你再打!”龙作作扭头过,晚上刚刚沐浴,头发本就只梳了个懒人髻,一番挣扎已经散了,秀发笼着小脸,脸色绯红,鼻息咻咻,媚眼如丝如缕。 “我擦!真是个抖m啊!” 李鱼哪遇过这种事,吓得一抖,急忙缩回腿来。 不料,他的腿刚一挪开,龙作作就蛮腰一挺,迅猛地一个翻身。 “糟糕,上当了!” 李鱼刚想到这儿,那双修长笔直的大腿就向他的脖子猛地缠过来,李鱼哎哟一声,就被那双有力的大腿给挟到了床上,架子床很结实,也被他这激烈的动作晃得吱嘎一声。 然后,李鱼就看到一张得意的笑脸,紧接着,颈上被狠狠切了一掌,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之后,李鱼已经似一头待宰的猪,四肢反攒于背,被一束白绫绑在架子床的四根柱子上,晃晃悠悠地悬在空中。 李鱼悠悠醒来,就见龙作作得意洋洋地站在面前,右手马鞭轻敲着左手掌心,媚声道:“姓李的,本姑娘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你说,这笔债,你该怎么还呢?” 这一夜,风摧花,雪掩月, 惨不忍睹! 第15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 双龙镇有十几家客栈,还有更多的酒楼、妓坊,其实很多也有供客人住宿的功能,所有这镇上实际的住宿之地,至少有几十家。 镇西头这一家是一处酒坊,酒坊的名字就叫“镇关西”,听起来很霸气,其实是一家很一般的酒坊。试想,在一个繁华大镇最边儿上的酒坊,不管是常住本镇的,还是初来本镇的,能有多少人光顾? 不过,今晚“镇关西”酒坊却很热闹。有一批夜色朦胧才进镇子的客人大概是临时找不到投宿之地了,所以全部住进了“镇关西”酒坊,把个今儿早上才刚辞了两个工,只剩下两口子打理偌大一个酒店的两夫妻喜得眉开眼笑。 两夫妻都脱光了衣服上床妖精打架去了,又赶紧地爬起来,老板娘抡起菜刀,大块的牛羊肉剁剁剁,备料不够,直接架起大锅就炖,血丝还没炖干净呢,就没那些大汉给捞到盘子里了。酒也不用你招呼,人家自己到墙边,一坛坛的老酒拍开泥封儿就喝。 丈夫则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院,给客人们喂马。自家备的草料也不足,趁着天黑,推着小车溜出去,把邻居店里的草垛给掏了个大窟窿。 偌大一个酒店,没旁人,全是这一伙晚来的旅客,正中间一张桌上,三男一女四个人坐在那儿,吃相比起旁边那些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大汉们要斯文的多。 坐在正位子上的那个光头大汉甩开了老羊皮袄,亮出脖子上那拇指粗的大金链子,先喝了一碗老酒解渴,这才抓住一块带着血丝的肥羊肉,啃得唇齿流油:“小六儿呢?去打听了吧?赶紧喂清楚他们的所在!” 右手边一个苦瓜脸的汉子哼唧道:“大哥,追进镇子,太危险了啊,这要叫人发现咱们的身份……” 光头大汉把眼一瞪:“我罗霸道报仇是不隔夜的!危险?哪天咱们哥们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我还就不信了!”坐在对面的俏丽女子和另一边的英俊小生对视了一眼,一脸无奈。 这四个人,自然就是罗霸道、纥干承基、杨千叶和庚新了。 罗霸道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回去后往雪地上一趴,一边叫人给他后脑敷药酒,再用冰雪包在衣服里降热舒淤,一边就向刘啸啸问起了他离开龙家寨的真正原因。 刘啸啸可以事先隐瞒,但是被人当面问起时,再眼都不眨地撒谎,可就做不到了,这一点上比起李大把式实在差得远,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杨秋叶做人证,刘啸啸把心一横,只好说了实话。 这实话一说,登时自罗霸道以下,人人鄙视。就算是马匪大盗,也有他们的规矩和底限,比如反骨仔、官府的眼线、以下犯上、恩将仇报等等,都是大忌,就如后世武林门中,不管正派邪派,对欺师灭祖者,那都是人人喊打的,因为他影响了所有子赖以这个圈子的稳定和规矩来生存的人。 罗霸道二话不说,立即宣布把刘啸啸逐出,而且因为刘啸啸欺骗了他,还切了刘啸啸的右手大拇指。 别看只是一根手指头,除非你是左撇子,否则右手就是握刀的手,少了拇指,还如何握刀?这一根手指,等于是把这个人废了。 刘啸啸并非不想反抗,可是身在罗霸道的马匪团伙中,他纵有通天本事,分分钟也得被人剁成肉酱,只得忍痛被切去拇指,骑着罗霸道赠他的一匹驽马,黯然离去。 罗霸道先处理了“家务”,这才问起杨大姑娘来历。 据纥干承基讲,杨千叶是他的表妹,原本在利州的时候,就是跟着他一块儿混迹绿林的。他逃离利州后,表妹千里来寻,因一时找不到他,才暂时自卖自身,到龙家为婢。 求才若渴的罗霸道看杨千叶亮了一手功夫,大喜,于是,正窃喜于刘啸啸滚蛋了,他可以改称三爷的庚四爷很苦逼地发现,他又多了一个三姐。 罗霸道整日里干的就是刀来剑往的勾当,别的不怎么样,什么金创药啊、枪棒药啊倒是既保真又灵验,敷了一下午的药,虽说尚未彻底消淤化肿,但是已经不似之前那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身子刚刚灵便了些,罗霸道立即挑了些机灵、悍勇的手下,宣布冒充商队,进驻双龙镇。 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不知其中利害,而且这俩人敢跑到都督府卧底,本就是胆大包天之辈,倒没觉得什么,可把万年老四庚四爷吓得够呛,连忙苦劝不止。 要知道,做为大震关的卫城,双龙镇本就有一支骁勇的民壮力量,而且难保不会有哪个被劫过的客商,能认出罗霸道来,他那形象实在比较特别。 可罗霸道却是不管不顾,大哥执意要进镇子,二哥和三姐不置可否,老四又能如何?苦劝半晌,罗霸道痴心不改,庚四爷为表忠心,只好咬着后槽牙跟他一起进双龙镇了。 这厢里酒喝了七八坛,肉啃了十几盘后,终于有两个去打听消息的马匪急匆匆赶了回来。其中叫小六儿的那人眼神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人,难怪被罗霸道委以寻人重任。 小六儿急急走到罗霸道桌前,罗霸道抓了块肥美的羊肉丢给他,小六儿也不管手脏不脏,接过来就啃:“谢大爷!” 罗霸道:“寻到了?” 小六儿呲牙一笑,道:“小六子办事儿,大爷您尽管放心!” 小六儿狠狠咬了口羊肉,向罗霸道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小的怕引起旁人警觉,在镇上探访时非常小心,只问有没有从马邑州来的客人,说我想搭他们的便车,跟他们去马邑州。后来问到一家客栈,果然有从马邑州来的人!” 罗霸道把食指伸进嘴巴,扣出一块肉丝儿,横着小六儿道:“从马邑州来的,也未必就是李鱼吧?咱们还是从马邑州来呢。” 小六儿得意地一笑:“从马邑州来的,今儿才到的,而且姓李,年轻人,大爷您说,还有哪个!” “你小子,行!” 罗霸道大笑起来,爽朗地道:“去吧!吃饱喝得,跟爷去‘快活快活’!哈哈哈哈……” 老板娘还在后厨里忙着切肉,隐约听到这话,不禁深感遗憾:“可惜,这钱要被旁人家赚去了。我家生意要是再好一些,也招些姑娘驻店,那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李鱼住的这家店,叫“走四方”,名字比“镇关西”酒坊土气,可生意却好得多。客栈除了散客房,还有两个紧挨着的跨院儿,是为人马众多的大行商准备的,今儿晚上全都客满。 说来也巧了,两个跨院儿住的人,主事人都姓李,都是从马邑州来的,都是今天到的,还都是年轻人,房客簿子上登记着的,前客院儿的主事人叫李伯皓,后跨院儿的主事人叫李鱼。 前跨院里,客人们来得晚,刚刚入住一个多时辰,才用罢晚餐。上房有花厅,在花厅用餐的只有三个人,女眷都在卧房,没有出来。 吃罢晚餐,端起茶盏,三人中唯一的一个老者,还是个胖子,一只耳的胖子,便泪水涟涟,哽咽地叹道:“历览多旧迹,风日惨愁人。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 两个姓李的吃饱喝得,正在剔牙,听到这凄惨惨的诗,同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其中那个哥哥便道:“我说任太守,你可拉倒吧。这一天一哭的,啥好心情都让你哭没了,你以为你是刘备啊?” 第160章 纯属巧合 , 任怨抹了抹眼泪,依旧唏嘘不已,也不理会李家兄弟对他的调侃。 武士彟、柳下挥等人的弹劾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武大都督要过完年才起程前往荆州上任,结果他还没走呢,一纸调令传到利州,刺史任怨先被调走了。 要说起来,任太守也算是平调,这是他在京中吏部任职的大舅哥使了吃奶的劲儿,才给他保下的结果。只不过这迁调的地方,荒凉了点儿。 任刺史被贬为庆州刺史了。庆州在哪儿呢,距萧关很近,西凉地界,很是荒凉。而且,他在利州,上边有一个大都督管着,到了夏州呢?同样有一位大都督坐在他的头,跟他约好了,只寻他的晦气,不找龙家的麻烦。” 罗霸道怔了一怔,道:“啊!我倒忘了这碴儿,大丈夫言出必鉴,不可食言。一会儿动手时都谨慎些,莫要乱伤人命!” 纥干承基听的不耐烦了,道:“大哥,莫如这样,你现在不宜动手,候在院子里。叫其他兄弟守住那些普通住房,不许人出来。由我和三妹、四弟动手,以我们三人的身手,不等人反抗就打晕了。” 罗霸道欣然道:“如此甚好!” 罗霸道双手往墙头上一扶,骑跨其上,向外边摆了摆手:“小六儿,进去!” 小六子答应一声:“明白!”赶紧爬过墙头,双往墙下一站,摸着罗霸道的一双靴子,让他在自己肩膀上踩实了,小心地放下他来。而此时纥干承基已经带着杨千叶和庚四爷悄然向几间上房掩去。 龙作作刀子嘴豆腐心,说是要整治李鱼,真把吊起来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坐在榻边奚落他一阵,最后连词儿都没了。 李鱼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玩笑,自打被她吊起,便有些恼火,板起脸儿来不理她,龙作作说了一阵没了词儿,乜着眼看看李鱼,见他依旧唬着一张脸。只是整个人反缚手脚地吊着,血流逆冲,脸都红了。 龙作作又觉得有趣起来,不禁笑着凑近:“生气啦?” 李鱼把脸儿扭过去,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龙作作愈发觉得有趣,踢了鞋子,爬到床上,好笑地对着李鱼的脸儿,李鱼往左扭,她便往前探,李鱼往右扭,她便往右探,笑嘻嘻地道:“嗨!你是男人诶,真生气啦。” 李鱼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很不想理你!” 李鱼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龙作作跪趴在榻上,看着他。 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巴,唔……一个大男人,唇形这么明朗,还挺好看。 李鱼抿着嘴,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忽然想到被她这么一绑,今晚很难再走,不禁又有些沮丧起来。 忽然,他觉得唇上微微一软,温温的、软软的,只是轻轻一触,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直透心脾。 李鱼心头一惊,诧异地睁开眼睛,就见龙作作跪趴在榻上,正看着他,眉梢眼角都透出淡淡的红,仿佛一只妩媚的猫儿。 “我好不好看?” 龙作作的声音微微有些暗哑的性感,凝视着李鱼的眼睛,轻轻地说。她的襟口微微地敞着,因为跪趴的动作,李鱼的视线只微微一垂,就能看到朦胧光晕中两颗玉球,乃至一道夹峙而出的玉色深沟。 李鱼有刹那的恍惚,但还是有些恼怒于她把自己绑成这副样子的举动,所以,他再次闭上了眼。 这个举动,把本已有些动情的龙作作激怒了,刚才忘情地一吻,已令她羞意难抑,可李鱼却在此时把眼睛闭了起来,而且……脸上看不到丝毫波动,这种无视,更加叫她难以接受。 龙作作一下子跪坐起来,捧住李鱼的脸儿,李鱼睁开眼,愕然地看着她,龙作作恼怒地瞪着他,灯光下,平时看来的一双黑眸,隐隐流动着琥珀色的光泽:“看着我!” 李鱼又想扭头,龙大小姐愤怒了,捧紧了他的脸,就狠狠地……亲了下去。 “轰!” 一堵墙倒下了,李伯皓与纥干承基互相绞着对方的手臂,重重地倒在倒塌的墙壁上,李仲轩和杨千叶,一个叼着对方手腕,一个指尖抵着对方喉咙,庚四当家的举着大刀正要从李仲轩和杨千叶中间劈过去,乍见隔壁风光,所有的人都像中了定身法儿,呆在那里。 ps:《望古神话之秦墟》已完本,可以放心看啦! 第161章 乱象难言 , “李鱼?” “小神仙?” “无耻!” “是你?” “卧槽!” “不是这样的……” “快放我下来!” 现场一片混乱,很多年后,李鱼依旧没搞清楚,当时究竟是谁说的啥,只记得那一声“无耻!”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耶?这种玩法……很新奇吖!” 罗一刀在院中耐不得寂寞,听到里边墙都倒了的声音,忍不住叫小六子等几个手下撞开了大门,恰将里边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李鱼叫了一声“快放我下来!”龙作作终于反应过来,她的剑就在床头,立即拔剑一挥,李鱼应声而落,一头摔在榻上。 龙作作赤了一双脚,面红耳赤地下地,手里握着剑,恨不得切西瓜一般,把在场所有人全杀了以保全清白,只是她也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龙作作握着剑,恨恨地望着众人,心中十分懊恼。这些混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一个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时候闯进来,辩解说是在施刑?有他么捧着人家的脸儿,嘴对嘴地施刑的吗?她又不吃人。 一时间,龙作作满脑子转悠的都是懊恼的情绪,倒是忽略了这些人为何而来。身后的李鱼没有动静,龙作作回头一看,李鱼还趴在床上,保持着双腿双手倒绑的动作,一动不动。 龙作作气不打一处来,剑一横,在李鱼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记:“你倒是动啊!趴那儿装死么?” 李鱼苦着脸:“别别别,别碰我!麻……” 龙作作的一句话提醒了现场众人,李鱼现在动不得,他们能动啊! 互相绞着手臂倒在倒塌的墙壁上的李伯皓和纥干承基同时出脚,各自在对方的小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同时倒飞出去。 李仲轩正叼着杨千叶的手腕,立即反向一拧,杨千叶正用指尖抵着李仲轩的喉咙,立即寸劲儿一戳,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各自跳开来,一个按着肩膀,一个捂着喉咙,恶狠狠对视一眼,涌身再上。 可是就在二人乍然一分的刹那,庚四当家已经举着刀冲过去。他本来是想帮着杨千叶对付李仲轩的,可是既然看到了李鱼这个罪魁祸首,当然要趁你病,要你命,庚四当家的手举大砍刀,迈开一双小短腿,风车一般卷到床前,大吼一声,一刀劈下。 龙作作正在防范站在门口的罗一刀和小六子等人,万没料到庚四居然冲过来,仓促伸剑一架,剑本轻灵,不适合与刀硬碰,何况力道不足,“铿”地一声只将那刀阻了一阻,锋利的刀锋依旧迅猛地切下去,誓要将李鱼一刀两断。 “嗖!” 龙作作情急之下,伸腿一勾,脚尖勾住李鱼的后脑,猛地往自己身边一带,李鱼“哧溜”一下,就从床上滑了出去,庚新一刀劈在软绵绵的被褥上,“噗”地一声,都没有放屁声响。 “哎呀呀,麻麻麻……” 李鱼叫苦不迭,手脚血脉不畅,真是一动也动不得,明明生死关头,可那酥麻劲儿,弄得他也是哭笑不得。 龙作作一手拎住李鱼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李鱼苦着脸儿叫:“麻麻麻……” 龙作作没好气地一揽他的腰杆儿,喝道:“别叫了,想要命就忍着。” 此时,庚老四一刀劈空,再度挥刀劈来,龙作作单手持剑,左手挽着李鱼的腰,带着他趋进趋退十分不方便,何况房间内空间有限,无论是闪躲还是招架,都力有不逮。 关键时刻,李仲轩大喝一声,一剑向庚四儿的后心刺来,站在门口的罗霸道忙叫一声:“老四,小心!” 庚新急忙侧身一闪,回刀招架,此时杨千叶似乎力尽,踉跄退了两步,才让与之交手的李仲轩有机会去救援李鱼。 佯作气力不济的杨千叶以剑拄地,呼呼地喘着气,似乎在迅速恢复元气,心中只想:“虽然此人卑鄙无耻、没羞没臊、龌龊肮脏、下流变态,终究于我有救命之恩,还他一报,从此两讫了!” 纥干承基同李伯皓再度交手数合,猛地纵身一跳,闪到杨千叶身边,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杨千叶摇摇头,趁人不备,迅速向他递了个眼色。杨千叶志在天下,纥干承基的志向也不小,两人对于罗霸道的报仇之举毫不热衷,也不以为然,这时一瞧杨千叶眼色,晓得她不想在此纠缠下去,忙扶她站定,战意渐消。 纥干承基这一退,李伯皓就闪到了弟弟李仲轩身边,笑嘻嘻先一拍李鱼的肩膀:“哈哈!好久不见! 李鱼“哎哟”道:“别碰我,麻……” 李仲轩大叫道:“敌众我寡,咋办,大哥?” 李伯皓道:“亮绝招! 李仲轩道:“好! 二人忽然齐齐往肩头一撕,嗤啦一声,就把上衣扯了下来,上衣一扯,露出里边一件软甲似的东西,上边缀了无数的宝石,在灯光下交相耀映,一时五光十色。 这种亮和明光铠的那种亮不同,虽说明光铠的护心镜也是亮的耀眼,可它的反光毕竟只是阳光的一个方向的折射,在月光或灯光下就弱了。而李家两兄弟这身行头缀的却全是名匠精心打造、棱角极为讲究的宝石。 但有一点微光,它就能折射,并且有增幅作用。而且这么多的宝石就没有一颗是完全相同的,所以折射的角度也是无处不在,不管你左闪右避、蹿高伏低,除非你闭上眼睛,否则向他一望,就是从不同角度无数道刺眼的光芒,这他娘的还怎么打。 庚老四举着刀正往前扑,李伯皓和李仲轩衣衫一扯,登时晃得他眼花缭乱,眼前还能看得到是两个人,可人家的剑现在是举着还是横着,是劈出来还是刺下来,却是全然看不见了。 庚新大叫一声,向后便退,饶是他反应敏捷,李伯皓一剑反撩,还是从他腹下撩了上来,险险把他开膛破肚,惊得庚新一身冷汗。 罗霸道惊奇地道:“这他娘的算是什么?” 李伯皓洋洋得意:“这是土豪速成神功,你这等土鳖,是永远也练不成的。” 李鱼看到他们这一身行头,不禁惊咦道:“你们的腰带呢?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李仲轩笑嘻嘻地道:“原本就那些宝石,逢年过节过生日,长辈们赏的。因为太少,只好缝在腰带上。现如今有足够的宝石,当然要缝在衣服上才威风……啊不,才更适合战斗!” 李鱼看看他们身上缀的大大小小的宝石,随便揪下一颗最小的,都够自己吃半辈子,不禁吃惊道:“哪来这么多宝石?你们发现宝石矿了?” 李伯皓道:“是啊!我们发现了一座姓任的宝石矿!我们护送他去庆州,他就送了我们这些宝石。” 李伯皓说到这里,忽地一拍额头:“哎呀!说到姓任的,这里打得这么热闹,一只耳呢,他去哪儿了?” 原来,刚才纥干承基和杨千叶、庚新摸入的正是他们的房间,这两兄弟习武之人,警醒一些,再加上当时正在榻上聊天,还未熟睡,所以及时警觉,动起手来。 双方摸黑过了几招,纥干承基和李伯皓就绞缠着撞到了墙上,把那土墙硬生生撞倒,一路交手,打得火热,把他们的主顾都忘了,这时才想起来。李家两兄弟只担心对手先是摸进了任怨房间,先把他宰了,那自己未免失职。 李鱼奇道:“什么姓任的,一只耳?” 李伯皓道:“任怨任太守啊,他被贬去庆州为官了。二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赶紧找人。” 李仲轩道:“大哥说的是!”马上提高嗓门吼道:“一只耳,若还活着,吱一声啊!” 任怨光着脚,披着被子,披头散发地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远处挪动着,听到李仲轩一声喊,不禁暗暗冷笑:“老子的宝石是白拿的?拼命你去,老子才不露面呢。” 他痴肥的一个身子,这时竟也行动敏捷的很,蹲伏着向前挪动到房山头上,瞧见一个猪圈,里边几头大肥猪正挤在一块儿哼哼唧唧地睡觉,任太守灵机一动,赶紧爬进猪圈,裹着被子挤到了肥猪中间。 李仲皓喊了一嗓子,不见任怨回答,登时大怒,把剑向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他们指了一指,喝道:“你们杀了一只耳,老子要你们抵命!” 罗霸道听他偌大的口气,怒极反笑:“想杀我?你知道老子是谁?” 罗霸道现在虽然还是不便辗转腾挪,却并不影响他装b,他缓缓抽出背后那口拙而不工的宝刀,沉声道:“此刀,长三尺二寸,重四斤七两,以大食镔铁打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罗某持之,迄今与人交手一百二十七次,未逢一……” “呜~~~” 一声可怖的风声,罗霸道久经沙场,一听这怪声就知道不妙:“快趴下!” 大当家的一声吼,急忙向下一伏,小六子和另外几个马匪动作也极敏捷,呼啦啦趴了一地。只听“轰”地一声,一条鹅卵粗的铁链狠狠地扫在廊下木柱子上。 那木柱约有成人一拳粗细,却被这精铁重链一扫而断,整个滴水檐轰隆一声塌了下来,正扣在罗大当家的身上。滴水檐也是木头的,要不了命,可罗大当家的后脑却被滴水檐给碰到了,痛得他一声大吼。 漆漆夜色中一声焦灼的大吼:“休伤吾主!铁某来也!” 房檐一塌,门框也摇摇欲坠了,一条黑铁塔般大汉,随着这一声大吼,冲将过来,在那坍下的滴水檐上借力踩了一脚,被扣在其中的罗大当家后脑伤处再度被撞了一下,双腿一蹬,果断地昏了过去。 魁伟大汉连门带门框,硬生生撞进了房去,一时木屑横飞,尘土飞扬。手脚麻痹刚刚缓解过来的李鱼和龙作作、李伯皓、李仲轩同时往后一跳,李伯皓惊叹道:“卧槽,拆房子的来了!” 第162章 如何善后? , 铁无环真是急坏了,他洗浴回来,不见自家主人,旋即听到这边打斗,匆匆赶来,闻听主人遇袭,对方又人多势众,登时就发了狂一般。 铁无一类一链子抽塌了滴水檐,用力往里一冲,把门框都撞了下来,挟着漫天尘土冲进房去,威势犹如天神。 尘土飞扬间一点灯火,恰好照见自家主人站在那里,而他身前却有两个男子,手中持剑,身上五光十色,也不晓得穿了什么甲胄。 铁无环不认识李伯皓两兄弟,一见之下,想当然地就认为他们也是门口那几个马匪的同伙,大喝一声,两条沉重的铁链便蛟龙般出手,向他们劈面砸去。 李伯皓和李仲轩没想到他动手如此之快,唬了一跳,急忙向后就跳,大叫:“自己人,别动手!” 此时尘土飞扬,二人那用以惑人目光的“法宝”便大打折扣,而且铁无环这两条链子太也凶狠,根本无需看你兵器来路,只需瞧见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粗如鹅卵的铁链只管砸去,不由你不招架。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就是了。 李伯皓和李仲轩急急一退,亏得铁无环先看到了李鱼所在,也怕误伤了他,所以出手虽然威猛,却极有分寸,铁链只放出一半,击到李氏兄弟原来的站位处,便立即收了回来,在身侧“呜”地一声怪啸,向左右袭击。 他击向右侧的铁链取的是庚四爷的站位,至于左手则是虚招。如果铁链直接收回来,缺了先前一振而出攀升起来的气势,再重新出手,力道的运用就会弱了。但他将铁链荡向一边,再借势反抽,铁链虽沉,一旦神龙般夭矫开来,他只需以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控制它的角度和方位,反而比先彻底收回,再重新出手更具威势。 只是一幢客舍的房子能有多么宽大?他甩向左侧的铁链带着已经被砸扁、仿佛一个小型铁锤的“铁环”轰地一声击在了房山墙上。 这土坯的山墙,又不是夯土夯结实了的建筑,禁不起这等重力,轰隆一声就被撞出个窟窿。而右手的铁链则直取庚新。 庚新“啊”地一声怪叫,双手握刀,奋力向上一迎,“铿”地一声,刀刃劈在铁链上登时折断,翻滚着化作一团光轮,贴着铁无环的颜面呼啸而出。 远远的,猪圈里面,任太守裹着被子,正挤在几头肥猪之间暗自庆幸自己机警,忽地闷哼一声,就觉屁股一阵巨痛,那折断的刀尖刺穿了厚厚的被子,正扎在他的屁股上。 “嗯……” 任太守一把抓住被角,猛地塞进口中,紧紧地咬住,怒目圆睁,虽然痛澈入骨,居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庚四爷刀子断了,骇得大叫一声,纵身便退。铁无环手中铁链击断了庚四的刀,速度居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哗愣愣”地狂击过去。 庚四倒身一纵,从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中间穿了过去,首当其冲者就变成了这两个人。纥干承基这口刀可不是路摊货,舍不得与这等粗重兵器硬撞,急忙折身躲避,躲避之际,总算还够义气,冲杨千叶大叫了一声:“小心!” 杨千叶脚下一个千斤坠,上身一个铁板桥,铁链子黑龙一般贴着她的鼻梁飞了过去,劲风刮得肌肤一痛。杨千叶手中剑尖顺势往铁链上一搭一推,借力使力,将那铁链推了出去。 此时那铁链已经抻直,一头握在铁无环掌中,另一头的铁疙瘩被杨千叶剑叶一推,便划着一个半圆飞了出去,只听“喀喇喇”一阵响,窗棂、窗框、窗纸,连着一侧的土窗台,都在爆裂声中被击得粉碎。 “这二人是自己人!” 李伯皓和李仲轩退到李鱼旁边,李鱼也急急向铁无环喊了一嗓子。 铁无环把铁链子在手上缠了三匝,等于是戴上了一副铁手套,不管是直接拳击,还是以空手迎战别人的刀剑,都不虞受伤。此时他借势前冲,一双真正的“铁拳”正要再度击向李氏兄弟,一听李鱼这话,铁无环硬生生止住了拳头。 “主人可无恙?” 李鱼急忙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呜~~呜呜~~呜~~~” 客舍院子里这么大打出手,掌柜的除非是个死人,否则又怎可能听不到?刚刚听到这边的动静,掌柜的就往小衣上直接套了件老羊皮袄,光脚踩进了一双内衬兽毛的靴子,扛起梯子冲出房门,迅速往房顶上爬。 掌柜的爬到房顶,一脚踩着梯子,一脚踩着稻草和泥的房顶,左手叉腰,右手举起号角,一阵苍凉而嘹亮的号角声登时传遍全镇。 双龙镇是大震关的卫城,北周啊,隋朝啊、唐朝啊,兵啊、匪啊……,大仗小仗的,反正就没一年消停过,西北民风又彪悍善战,别看这镇子商业气氛甚浓,但镇上居民却颇具军事素质。 号角一响,客栈的小二们就像听到了集合号,纷纷跳起来穿戴,顺手摸过些长矛铁叉,就呐喊着冲了出来。 镇上民壮一听号角声,也是迅速涌出,在几条主要街道的路口集结,人只到了六七成,便向这里快速扑了过来。 一听号角声,庚新就知道不妙,纥干承基入伙晚,还没见识过这场面,仍在茫然的当口,庚新已经叫道:“不好!惊动镇上民壮了,快走!” “啊?”纥干承基依旧一脸茫然。 庚新跺脚大叫:“大哥现在主不得事,二哥,你做主吧!” 杨千叶喝道:“速速撤离!” 纥干承基从善如流,立即喝道:“撤!” 几个人从破烂的窗口逃出房去,铁无环护在李鱼身前,只把自家主人安危当作第一要务,倒是没有去追。 纥干承基等人七手八脚掀开滴水檐,把罗霸道从里边刨出来,扛在肩上就走,风风火火,倏忽来去,倒无愧于马匪之名。 铁无环转向李鱼刚要说话,就听房梁吱吱嗄嗄作响,这房子先是被砸掉了滴水檐,再被毁了两面墙,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好!快走!” 李鱼大叫一声,扯起龙作作就走。龙作作这段时间异常的安静,只恨不得所有人都忽视了她才好,偏生被李鱼扯住,可房子眼看就要塌了,却也拒绝不得。 众人刚刚逃出房间,那房子就摇晃了几下,轰隆一声整个儿坍陷下去。 掌柜的领着一班店小二,持着各色兵器呐喊着冲来,一见房子塌了,不禁愕然。 李鱼见状,连忙上前解说:“掌柜的莫要担心,那马匪已然逃走了!” 掌柜的指指趴在地上的房盖儿,急哧白脸地道:“客官!你看这,你住个店,怎么还把房子拆了?” 铁无环挺身上前,道:“是某拆的,不关我家主人的事!” 掌柜的一把揪住铁无环:“你家主人?哈!你的事,自然就是你家主人的事,这房钱……这房子拆了,你们可不能不管。” 李鱼有心出面,奈何囊中羞涩,只得把李伯皓往前一推,道:“先是这两位豪杰撞破了墙,跌进我的房间,要赔也是他赔。” 李伯皓很仗义地道:“对!掌柜的,你不用担心,我赔!”李伯皓说完就四处打量,很担心地道:“一只耳呢,不会真的被人宰了吧,快找找!还指着他赔钱呢!” 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到任怨房间,房中空空,哪里有人,这时候任怨的家眷也战战兢兢地从躲藏处出来,一听自家老爷不见了,登时号啕大哭。 那掌柜的只道是姓任的被人绑了票,一面故作努力地吩咐小二四下查找,一面盘算如何推卸店主责任。 伙计们两人一组,端着梭枪铁叉,打起灯笼火把四处寻找,藏在猪圈里的任太守也不知道外边情况,夜色下也看不清来的是谁,一瞧有人寻来,骇得低了头,与那几头肥猪挤在一块,大气都不敢喘。 两个伙计持着火把经过猪圈,往里外随意扫了一眼,本来并不在意,可火把一照,那半截断刃反光,寒光一闪,登时引起两个伙计的注意。其中一看仔细一看,不禁骇然跳了起来:“这儿还有贼寇!” 另一个伙计二话不说,端起梭镖,“噗”地一枪,就狠狠地捅了进去。 把脑袋也藏进了被子里的任太守一把抓起被角,狠狠塞进嘴里,可菊花被刺,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嗷”地一声,仰天惨叫起来。 客房这边,掌柜的心下核计半晌,也没想好如何厘清责任,多要赔偿,心思一转,忽然省起一桩不对劲儿的事来,不禁诧异地对李鱼道:“这位客官,不对吧,我记得你的房间在那边,这间客房住的是位姑娘啊?” “昂……,对啊!嗯……,对啊……,那我为什么会睡在这屋呢?” 李鱼的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左右寻找,希望龙作作能帮他解释解释,可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龙大小姐不见了!这种关键时刻,她居然不见了!更要命的是,李家两兄弟和铁无环,还有众多的店小仁,都很一种很暧昧的目光看着他。 第163章 睁眼说瞎话 , 饶是李鱼一向急智,此情此景下,也不知道该怎么编才好了。说他深夜到人家姑娘房里去研究明日行程路线?这他么有人信么? 李鱼哼哼啊啊的正找不着个借口,几个店小二拖着一个死胖子的头发,兴冲冲地过来,老远就大叫道:“掌柜的,抓到个马匪!” 任怨死死地抱着被子,不抱不行,屁股上还戳着半把刀呢,被人拖到掌柜的身边,往地上一丢。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一见,同时惊呼:“任太守?” 掌柜的有点蒙:“任……什么?” 任怨是刺史,太守是古官职,时人当面称呼刺史时,以古官职相称,显得雅一些。不过此时尚是唐初,太守这个官职本来消失的也没多久远,掌柜的又是开客栈的,当然明白其中意思。只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个与某官职谐音的人名。 李伯皓道:“太守啊!这位是刺史老爷,赴庆州上任的。” 掌柜的大吃一惊,居然真是个官,虽说不管着他这一片儿,可一个做官的,和他这等开客栈的实在不是一个重量级,要整治他还是容易的很的。 掌柜的赶紧献殷勤,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任怨,几乎声泪俱下:“哎呀!小民有眼无球!居然是一位大老爷当面!小民卫护不周,让大老爷您受苦了!” 掌柜的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忽然看到任怨屁股上戳着的刀子,不禁吃惊道:“贼人好歹毒,居然把大老爷伤得如此严重!来人呐,快!快去请镇上最好的郎中!” 任怨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伤……伤不只这一处,本官……后……后窍亦中了一枪,叫……叫郎中早做些准备。” “后窍?” 掌柜的脑子转了三圈儿才反应过来,不愧是大老爷,看人家说话,就是斯文,赶紧迎合着,义愤填膺道:“歹人恶毒无比,竟连……,来人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郎中!” 任怨哆哆嗦嗦地想指向方才拖他的那个伙计,想要说明一下,那一枪不是马匪戳的,可是手指所向,就看见李伯皓两兄弟站在那里,方才那伙计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伙计也不傻,一听说这是位官老爷,马上往旁边一转,混到人堆里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任怨自始至终也没看清对方的脸,还上哪儿找人去。这时任怨的家眷已经一窝蜂地扑上来,与任大老爷抱头痛哭。 李鱼带着铁无环,也早溜到一边儿去了,远远地躲在暗处探头探脑:“任怨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跑到陇右来了。” 铁无环沉声道:“这姓任的可是与主人有仇?我去结果了他!” “别别别……” 李鱼赶紧拉住铁无环,道:“我在利州那边犯了点事儿,这姓任的是官,被他看见,殊为不美,赶紧避之为吉,不让他看见就行了。” 铁无环微微蹙眉道:“可……店家不会说破此事么?” 李鱼微微一笑:“那李氏昆仲看着不着调儿,其实是蛮精明的两兄弟。我的事儿,他们知道,会帮我遮掩的。” 果不其然,任怨只穿着小衣,裹了张被子,屁股上杵着一把刀,被窝里淌出的血都凉了,难受的很,被几个伙计和任府亲信家丁抱起来,赶紧的回房清洁去了。 李伯皓趁机拉住掌柜的,密密耳语一番。 掌柜的一听登时狂喜,马上道:“公子您放心,小的开店的,来的全是客,哪有不知照拂的道理。只是你看我这伙计眼瞎,误把刺史老爷当成了马匪,这一枪给捅得……,这可如何是好?” 李伯皓马上拍了拍胸膊儿,道:“这有什么啊!回头我就对他讲,此地匪患横行,来去自如,那马匪保不齐明儿就又来了,哄他赶紧走!” 李仲轩道:“对!他要是执意寻你伙计的晦气。你就说,那伙计畏罪,逃出镇子,做马匪去了!” 掌柜的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作揖:“有劳两位公子,有劳两位公子!” 李鱼此时才走过来,本来他乡遇故知,是极开心的事儿,但此情此景下,双方却是不便多谈了,遂简单说了说别后情形,李家两兄弟笑道:“成!那我们先进房去了,等我们护送了一只耳去庆州回来,再去马邑州找你。” 李鱼心道:“等你们回来,恐怕我早到了长安了,咱们有缘江湖再见吧!”嘴上自然满口答应。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进了客厅,就见伙计、家丁已经都退了出去,两个侍候女眷的丫环捧着陶盆儿手巾板儿,夫人握着任怨的手轻声安慰,两方小妾正趴在任怨磨盘般大、米粉般白的大屁股上,望着两个血哧呼啦的创口发呆。 她们清洁清理的活儿还能干,可这裹伤敷药,就得等人家郎中赶来了。 任怨眼含热泪,泣声吟道:“何山石之崭岩兮,灵魂屈而偃蹇。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远。哀形体之离解兮,神罔两而无舍。惟椒兰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李伯皓低声对李仲轩道:“看样子没事!” 李仲轩颔首道:“嗯!还知道拽文呢!” 李鱼带着铁无环回到自己住处,他是大把式,客房是上房,有会客间的,用屏风隔开。 李鱼刚刚转过屏风,就嗖地一下蹦了出来,道:“无环,你先去看看大家伙儿,可还有受伤的,未归的,明日恐怕得尽快返回了。” 铁无环道:“是!” 平时他话也不多,得了吩咐,转身就走。 铁无环被支走,李鱼马上冲进内室,就见龙作作正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李鱼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举起手来,刚要拍桌子,龙作作俏脸一板,“啪”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姓李的,你说,现在怎么办?” 李鱼呆住了,期期艾艾地道:“什……什么怎么办?” 龙作作眼儿一红,好不委屈地道:“我……我的一世英名啊……” 李鱼道:“是清誉!” 龙作作痛心疾首地道:“对!我的一世清誉啊!我一个姑娘家,现在弄得风风雨雨的,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李鱼忙安慰道:“不用担心,那一幕,只有马匪们和李家两兄弟看到了,龙家寨这边又没人知道,有什么打紧。” 龙作作道:“我不管!我想想都臊死了,你让我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李鱼低声下气地道:“我也不想啊!谁知道那些该死的马匪……” 李鱼说到这儿,声音忽地戛然而止,瞪着龙作作,一言不发。 龙作作道:“你干嘛?” 李鱼“啪”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说我干吗?你向我诉哭喊冤?啊?是谁让我进她房的?是谁把我吊起来的?我的一世英名啊……” 龙作作嘴一撇,不屑地道:“你有个屁的一世英名!” 李鱼道:“那就是清誉!男人也有名誉的好吗?你把我绑成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我有怪癖,我……你……” 李鱼说到这里,一件被他和龙作作都忽略了的极要紧的事突然被他想了起来。龙作作可不仅仅是把他吊了起来,她……捧着他的脸儿,曾经…… 看到李鱼的目光,龙作作突 在也想起了被她选择性遗忘的那件事情。 “真是……要命啊!” 龙作作俏脸飞红,跟一块大红布似的,她跳起来就想往外逃,李鱼一把拉住她:“你不要走!咱们说个清楚!” 龙作作羞不可抑,道:“你要说什么,你又没吃亏!” 李鱼道:“嘿!我还就不信了!怎么叫我没吃亏?我跟你讲,我的思想可一点也不封建,我认为,男女平等……” “你有病吧!”龙作作越听越生气,本姑娘当时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的,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了你,你居然还得了便宜卖乖。 “放开我!” “不放!” “噗!” 龙作作腿一抬,膝盖就顶在李鱼的两腿.之间。 李鱼脸色一白,抓着龙作作削肩的手缓缓送开,塌腰、收腹、屈膝、慢慢地……往地上一倒。 龙作作吓坏了,慌忙扑上去抱住他:“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一慌,想也不想就动手了,我没想踢你,你要不要紧,要不要找郎中?” 龙作作下意识地想摸他伤处,忽然省到那里是万万摸不得的,马上缩回又嫌明显了些,便就势按在了他的腿上。 李鱼此时哪时说得出话来,蛋蛋被挤压了一下,此时正是喘不上气儿来的时候,他得缓过这口气来才能开口啊。李鱼痛得只能紧紧地抓着龙作作的手,摇摇头,示意她自己说不了话。 就在这时,房门忽啦一下开了,慕子颜、李宝文、冯明周、魏岳等一大票人呼啦啦全闯了进来,大大咧咧就往屏风后面走。魏岳道:“大把式,咱们没人受伤。不过明儿就回,倒是……” 魏岳就像被人一刀切开了喉咙,声音卡在那里,身子顿在那里,只有一双大眼珠子慢慢地从眼眶里突出来。走在他旁边的李宝文、慕子颜等人也是张口结舌。 李大把式躺在龙大小姐怀里,头枕着膝盖,嘴巴那位置,正对着人家姑娘胸前贲起的一道优美曲线,好像……在吃奶。而龙大小姐一手揽着李大把式的头,另一只手按在……他下面…… 魏岳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偌大一个身子,变得无比灵活,几乎未见他双脚有所动作,身子便鬼魅般地转了过去,直挺挺地往外就走:“大把式,李大把,人呢?” 第164章 人生如戏 , 慕子颜、李宝文等人呼啦啦地来了。 又呼啦啦地走了。 铁无环以为李鱼是要等大家都回来了,召集大家讨论一下明日的行止,所以找齐了人后,就把大家都唤了来。此时他自然也知道闯了大祸,所以……忠心耿耿铁骨铮铮的他,也溜了。 只是大家溜得太匆忙,门忘了关。 寒风嗖嗖儿的溜进来,李鱼和龙作作的心也是冷嗖嗖的难过。 这一次又一次的,如果真的有点什么也认了,可他们明明清清白白啊! 龙作作抱着李鱼的头,身子都在发抖:“你……说,怎么办,现在!” “别理他们!” 李鱼的语气就像一位垂死的战士在交待最终的遗言,声音虽然虚弱,却无比的坚定:“身正不怕影子斜!” 龙作作心中稍感宽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的时候,有人宽慰就会平静一些,至于是否有道理,这时哪顾得上那么多。 李鱼继续道:“脚正不怕鞋子歪!咱……行得端,做得正,真金不怕火炼,根深不怕风摇,明人不做暗事……” 龙作作:“哦……” 李鱼深深地喘了口气,感觉下体那种令人窒息的“酸爽感”已经轻多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 “路遥知马力,路久见人心。” “日久!” “喔,疼糊涂了。” 这一说,龙作作才省起,这小子吃自己那一撞…… 龙作作担心地道:“你没事吧,真不用叫郎中?” 李鱼苦笑道:“还好,幸亏天冷,穿得厚。你……你的腿,是真有力气……” 龙作作撇撇嘴:“我扎马步,可以稳稳地扎一个时辰。”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半天,龙作作羞窘难堪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忍不住问道:“那……咱们就愣是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李鱼把眼一瞪:“什么叫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啊!你告诉我,咱们之间发生什么了,这黑锅背的,我冤不冤?” 龙作作也瞪起眼睛:“不然呢?你还想发生点什么?” 这句话出口,龙作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忽然想起方才在自己房间,那因被他无视而愤怒地一吻,心弦儿竟是轻轻地一荡,有些怀念回味起来:“那滋味……啥感觉来着?” 一时之间,心中惘然,竟是全然没了印象。 ************ 魏岳、冯明周等人住的大通铺房里,众人济济一堂。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大家或坐或站,或围在火炉子旁烤着火儿,静默了许久,慕子颜一拍大腿,道:“嗨!多大点儿事!有啥了不起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堂堂正正嘛!” 李宝文立即响应道:“说的对啊!咱西北儿女,没啥子好忸怩嘛,睡就睡了,男人女人混作堆儿,不困觉,做啥?” 魏岳冯明周等人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没啥大不了的嘛,大家不用介意。大把式和大小姐,这不天造地设的一对嘛,没啥打紧,不会为难咱们的。”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互相安慰着,房门一开,龙作作提着马鞭大步走了进来,一对长靴踏得咔咔作响,房间里的众人立即齐刷刷地消了音。 龙作作大步走到通铺中间,向左右一扫,走到坐在火炉旁的魏岳身边,用马鞭向他戳了戳,魏岳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嗖地一下就弹了起来,往旁边一闪。 龙作作转过身,在魏岳的位置上坐下,神色平静从容,好像……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紧接着,门口一声轻咳,叶小天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众人连忙起身,一脸假笑地打招呼:“大把式!”“李大把!”“大把式好!” “坐!大家坐!自家人,别拘束!” 李鱼抬起一只手,很有领导风范地向大家按了按,满面春风。 “啊~~这个,嗯……是吧?” 李鱼在房间里来回地踱了几步,打个哈哈:“今儿晚上,罗一刀又杀上门来了,我看呐,他是吃了咱们一个闷亏,不甘心。如此看来,只怕咱们回程中,他也不会放弃。” 魏岳别看粗大一个汉子,心思却细的很,马上配合地道:“大把式说的对!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在道上儿截咱们!” 李鱼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不过,他们今儿晚上刚来过,又连夜逃出镇去,明儿总得休息一天吧,我就不信,他会连夜候在路上!” 李鱼沉吟了一下,问道:“咱们往镇上送货,以前都是几天后离开啊?” 魏岳抢着说道:“咱们往常,最快三天,因为一路辛苦,总得让大家歇息一下嘛。不过有时候,也会多歇几天,呵呵呵,这镇上跟咱们寨子不同嘛,大把式,你懂得!” 慕子颜笑道:“我说老魏,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含蓄了,不就是想说镇上美人儿多嘛!那些二转子姑娘,胸大臀肥,脸蛋儿……” 龙作作轻轻咳嗽了一声,慕子颜立即夹了腚沟,讪讪地避到了墙角去。 李鱼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出其不意,明早返回!咱们的接货人呢,还没回来?” 冯明周道:“大把式,我问过了,掌柜的说,接货人自打到了咱们镇子,每晚都去窑子里快活,很少晚上回来!倒是白天,常回来困觉。” 李鱼一窘,道:“大家辛苦一下,立刻撒出去,各家青楼妓坊,一家家地给我找!把他连夜找回来,连夜点货交接!” 李鱼道:“货交了,快马加鞭,返回龙家寨,没有大车拖累,只要罗一刀他们迟上半天,便再也休息追上,必定安全往返。只不过,要劳累大家了。” 李宝文忙道:“大把式别客气了,这也是为了大家性命着想嘛!再说了,家里人还等着咱们过年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李鱼把手一拍,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大小姐……” 李鱼把眼睛转向龙作作,目光湛湛,清澈有神。 龙作作马上站起来,神情庄重:“大把式,你说!” 众战士瞧瞧两位这作态,真是人生如戏啊! 李鱼道:“明儿一早,交接完毕,你就带兄弟们快马返回龙家寨。” 龙作作一怔,这可不在刚才他们俩商量的范围之内。 龙作作道:“那你呢?” 李鱼淡淡一笑,脸上浮现出圣母一般的光辉,照得众人自惭形秽:“罗一刀志在于我,我留在镇上,吸引他的注意,等他发现上当,你们早就回到龙家寨了!” 众人一听,齐齐反对。 “不行!” “那怎么成!” “我们不会抛下大把式的!” “大家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李鱼赶紧伸手安抚:“我又不傻,我会伸着脖子等着挨刀?” 李鱼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道:“这镇上今晚进了马匪,必然加强戒备。罗一刀只能是等在镇外,不敢再冒险进来。可是……” 李鱼得意地一笑:“等接货人在官兵护送下前往大震关的时候,我也跟他同去。只要进了大震关,除非罗一刀攻得下那座雄关,否则他奈我何啊?哈哈哈哈……” 李鱼大笑一声,摸了摸下巴,还没胡子呢,气势未免不足。 李鱼又咳嗽一声,道:“罗霸道能带着几百上千的马匪,天天等在路上?再说了,我一个人,哦,再加上无环,行动也方便。我在双龙镇上混几日,大震关里混几日,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他上哪儿找我去!” 李鱼在心底里又悄悄地跟了一句:“悄无声息地我就去了长安啦!无环这兄弟仗义,正好带他一起走人,你们上哪儿找我去?哈哈哈……” “不行!” 龙作作杏眼圆睁,留在镇上?跟那个每天夜里都不回客栈,挨家青楼妓坊风流放浪的山西常家的接货人一起鬼混去不成? 龙作作道:“我们龙家寨,从来就没有过舍了大把式,自己逃命的好汉!要走一起走!” 李鱼忙解释道:“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听!” 龙作作用马鞭向魏岳、冯明周、慕子颜、李宝文等人一指:“你们,看紧了大把式,断然不许大把式独自留下冒险!” 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啊,就像给领导提意见,拍着桌子骂领导废寝忘食勤奋工作,熬坏了身子一样,领导是不会对你怀恨在心的。被点到名的几个人立即冲到李鱼身边,把他牢牢困在中间,虎视耽耽。 李鱼好不容易想出的“出长安计”眼看又要毁了,不禁气极败坏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大把式!” 龙作作道:“货已经运到了!你的差使已经交了,接下来,本姑娘说了算!” 龙作作提着马鞭往外就走,到了门口回眸一望:“今晚,你就宿在这里,魏岳,你们几个,睡觉也得睁一只眼,咱们这位大把式,心眼儿多,可别叫他给溜了!” 魏岳等人齐齐应道:“是!” 睡在这里?等着呼噜声此起彼伏? 李鱼想想都怕,赶紧叫道:“一定要睡在这里吗?我回房行不行?” 龙作作横了他一眼:“我的住处已经毁了,你回房,我睡哪?” 李鱼一呆:“啊?” 龙作作霸气地一扬手:“你的住处,本姑娘征用了……” 龙作作扬长而去,李鱼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魏岳搓搓手,殷勤地笑道:“大把式,您睡炕里头吧,那边儿热乎!” 李鱼看看尽忠职守地把他围在中间的几个人,再看看没事儿似的站在一边,毫无作为的铁无环,只能勉强挤出一副笑脸儿,默默点头。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长安,长安,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第165章 过大年 , 山西常家安排在双龙镇的接货人半夜被人找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两条腿软得跟煮熟了的面条儿似的,消耗实在不轻。 瞧他那酒色过度的样儿,李鱼还真担心他是个酒囊饭袋。不料常家派出的这人虽然好色无度,可是关于生意上的打理安排倒真是一个行家里手,听人说明情况后,不但迅速做了验货交接,还连夜支付了银两。 这镇上有民壮的管理衙门,首领大多由里正一类的乡镇级别官员兼任,所在建有可以防马匪攻打的坚固围墙、箭楼,内有银库、武库等,既是配合大震关的地方军事机构所在地,同时也兼替过往商贾保存贵重货物和银钱,从中抽些利水。 一切安排完毕,那人又把皮货全搬进去,并使钱请民壮派人前往大震关,联络他早就疏通好了关系的大震关将领前来接应。 至此就不用龙家寨的人再操心了,李鱼做主,龙作作也同意,直接把七挂大车也都扔在了双龙镇。常家的接货人想用就用,不想用就先寄放在这里,免得拖累大家返程的速度。 早上,大家吃了一顿早饭,晨雾还没散尽,便快马加鞭,离开了双龙镇。 李鱼不想去,真的不想去啊,可是被四五个很好心地把他围在中央的汉子裹挟着,李鱼还能怎么样? 他只能跟着大家快马加鞭,驰上回程。奔出一阵,马速慢了,回头再望,晨雾中双龙镇只有偶尔几座楼房隐约露出一角,影影绰绰,仿佛仙境。 李鱼恋恋不舍,泪都快下来了。 这长安路,真是不易行啊! 罗霸道是在第二天才知道龙家寨的人离开的。 他当日连夜逃离,为防镇上民壮围剿,撤出足有百里,这时天也亮了,只好觅一安全之地,大家先行饮食、休息。 当晚,罗霸道才派了一个生面孔回双龙镇打听消息,等他再得到回信的时候,可不就是第二天早晨了么。 罗霸道听说李鱼等人连夜回了双龙镇,气得暴跳如雷。 杨千叶听在耳中,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李鱼被倒吊在空中的异常怪癖,仍是暗觉恚怒,忍不住悄悄啐了一口。 龙家寨这边,已经快到元宵节了。 但对龙家寨的人来说,却还连年都没过。 虽然时间早就过了,可是没有放爆竹、没有踩高跷,没有舞龙,没有吃饺子,没有穿上新衣互相拜年,没有这些过年应有的仪式,在他们心中,真的就似还没过年一般。 算算日子,李鱼他们也该回来了。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李鱼他们所走的路线,李鱼头几天昼伏夜行,夜行必然影响速度。后几天又改走难行的小道,这一来还是影响速度,最后一段,干脆跟着冬季转场的牧民一块儿行动,那速度快得起来么? 所以,按照龙家寨人对往日往返双龙镇的时间掐算,三天前就该回来了。 三天前,陆续就有一些家里有子弟是此行飞龙战士的人家,或者是老娘,或者是媳妇儿,默默地站在寨子外边眺望,怀里抱着娃儿,手里牵着孩子,从早等到晚。 那些顽皮的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大人心中的担心与恐惧,所以都很乖巧,完全没有人嬉戏玩闹。 第二天,一些没有亲人参与此次行程的百姓也加入了等候的行列。这次车队能否安全归来,对龙家寨的未来影响太大。 皮货行的竞争,对皮货产地的这些人来说是非常激烈的。百舸争游,不进则退,这次生意能否准时交货,将决定着龙家寨今后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是滑下来,被早就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的竞争对手彻底打压下去。 第三天,今天, 老东家也来了。 百姓们默默地让开一条路,让他站到了最前面。 不知道是因为龙大当家的这回没有掩饰,还是大家的心理作用,大家都觉得,大当家那似乎永远伟岸的背影,这一次有些驼。 似乎,大当家的那宽厚的肩膀,也快驮不住全寨几千号人山一般重的生活担子。 他老了,就算是一头猛虎,也有牙齿掉落、利爪迟钝的一天。 今天,全寨百姓几乎都来了,他们站在田埂上,站在寨墙上,站在雪坡上…… 他们看一眼远方,看一眼默默地站在最前面的大当家。 那支始终不见人影的车队,寄托着全寨人的希望,寄托着大当家的希望,而且,大当家唯一的后人,唯一的女儿,也在这支车队里。如果车队有个什么意外,那就意味着,断了大当家的所有念想。 如果大当家的倒下了,龙家寨在这苦寒之地,在这“群狼环伺”的恶劣环境中,该如何生存下去?他们还能享有现在的幸福时光么?忽然之间,好多人都想哭,只是那感觉沉甸甸地压在心尖儿上,无法哭出来, 太阳西斜,天光黯淡了。 人们没有动! 大地昏暗,该是炊烟飘起的时候了, 人们没有动。 往常这个时候,很多等候亲人归来的人虽然失望,但已经会回家,等着明天再来。而今天,似乎所有的人耐性都已到了极限,似乎那支载着希望的车队今儿再不回来,就永远没了机会,所以,所有人的都不肯走! 月亮爬起来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 有年老的人走过去,轻声劝说大当家的回去,因为他们发现,大当家的腿在哆嗦,生怕他撑不下去。 没有人知道,大当家的一双腿老寒腿的毛病极重,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他的腿已经酸痛入骨,实际上,此时不让人搀扶的话,他想迈步都难了。 风,起了, 风挟着雪,吹得人都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妇人怀里的娃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天冷,风寒,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奶,他连话都还不会说,只能用哭声来诉说他的委屈。 而这哭声,勾得那些早就压抑了很久的人们,也都眼泪汪汪起来,只是他们没有人敢哭出声儿来,因为…… 大当家的还站在前面,虽然在别人的搀扶下,他的身子似乎也软的快要站不住,但是……他还没有倒下。 风更大了,每一个人的心都更冷。 忽然,隐约有声息响起。 人们不敢置信,因为类似的幻听,他们已经经历过几次。 直到那声息随着风,更清晰的钻进他们的耳朵,才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按捺不住地跑上前,伏在雪地上,用耳朵贴着,倾听。 全寨的人都注视着跪伏在地上的那几道人影,眼巴巴的。 终于,几个人陆续挺直了腰杆,似乎他们也不放心,所以彼此问询、确认了一下,然后猛地跳起来,狂吼起来:“马蹄声!是马蹄声!好多的马蹄声!” “是咱们的人!一定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回来啦!” 无数的人欢呼起来,只有大当家的一动不动,只是不经意间,他已塌下去的的腰杆儿也挺了起来。 虽说在这个时间,大队人马赶向这里,除了是那支归来的车队外,几乎不太可能还有其他人,但是没有亲眼看到他们,大当家那颗忐忑的心还是不敢落下来。 很快,极度喜悦的欢呼声停止了,所有人也跟大当家一样,摒住了呼吸,张大眼睛,望着远方,许多人不知不觉地往前走,再往前走,恨不得马上迎上去,看个究竟。 一行人马从远处急驰而来,他们挟着风雪,举着火把…… 那火光,远远的就照亮了每一个龙家寨人的心。 有那眼尖的,率先吼起来:“是咱们的人!” “是他们回来了!” 家里有儿子、丈夫参与此次远行的妇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往前跑,摔倒了,再爬起来。 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男人是否在活着回来的人中,还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但不管如何,总算是知道消息了。 龙大当家的嘴唇颤抖,许多人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但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一些骑士停了下来,并且迅速地跃下马,持着火把,与扑上来的人抱在一起,很显然,那是亲人相见了。 这一举动,引得更多的寨中百姓疯狂地向前跑去。 远归队伍中持着的火把,一支支地半路停了下来,只有两匹马,两支火把,从迎过去的百姓们中间虽然放慢了速度,却依旧地稳稳地前进,直到龙大当家的面前。 李鱼, 龙作作, 两个人都是皮靴、皮护腿、皮袄、皮帽子,帽沿儿上眉毛上全都是雪霜。 两个人几乎同时地跳下马,风尘仆仆,顶天立地。 他们喘息着,显然这最后一段回程路,他们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的。 龙大当家颤抖地上前两步,看看女儿,又看看李鱼。 李鱼摘了帽子,额头热气腾腾,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帽子拍打了几下积存在身上的雪花,把帽子往雪地上一扔,上前两步:“东家,劳你久等了,我们,回来了!” 李鱼一扯胸前系着的包袱扣儿,一个大包裹,沉甸甸地砸到了龙大当家的脚下,锃亮的银子从里边滚出两锭。 又一个战士,在家人的簇拥下走过来,把他背着的包裹也往龙大当家的眼前一放。为了回程迅速,李鱼命人拆了银箱,所有的货银,一人负责一包,全都背在了身上。 龙作作激动地道:“爹!货,交了!我们,回来了!” 龙大当家的 龙傲天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里闪着泪花儿。 他拾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泪,挥手大喊:“烫酒,老子要过大年!” 第166章 论功行赏 , “烫酒!老子要过大年!” 龙大当家的说完这句话,挣开两个扶着他的寨中长者,迈开双步走开了。 其实双腿还是有些酸软,但竟然奇迹般地有了力量。 自始至终,他没跟李鱼说一句话,没跟自己的女儿点一下头,摞在地上的银子,他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大当家的,就得有大当家的气派,该端着的时候得端着。 房东大爷满面通红,唾沫横飞地冲李鱼喊:“小鱼儿,一会儿跟大爷一块过年!你那炕啊,这三天就没断过烟火,烧得暖和着呢!” 一个老婆子颤巍巍地迎上来,笑容可掬地把房东大爷推到了一边:“今儿晚上,李大把跟你个糟老头子过年?少臭美啦你,那一定得是龙家大院的座上宾呐!” 老婆子说着,把两只手摸向李鱼,两只苍老的手里,一只手里握着一个滚烫的红皮儿鸡蛋:“小伙子啊,先垫吧一口,辛苦了你,多亏了你啊……” 两位脸上还带着泪花儿的小嫂子也扑上来:“刚听我们当家的说了,这一路上,多亏了你李大把式,出去的人,全都囫囵个儿回来了,真是谢谢你啦,谢谢你啦!” 李鱼手忙脚乱,忙不迭对老大娘和小嫂子们答对几句,忙里偷闲又向房东大爷点点头,不想冷落了人家,满有长袖善舞的味道。 紧接着,七八位年轻俊俏的大姑娘兴冲冲地向李鱼围过来。 这个他喜欢,李鱼马上腰标杆儿一挺,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富有魅力的笑。 然后,好几条胳膊就从旁边伸过来,把那些大姑娘给扯走了。 这些人都是那些姑娘的父兄、邻居,其中大部分都是此次随同李鱼刚刚回来的战士。 双龙镇上那一幕,他们可都看到了,明摆着人家李大把式名草有主了,哪能再让姑娘们上前骚扰,没看人家龙大小姐还在那儿站着么。 于是,李鱼脸上就带着一副亲切的笑容,腰杆儿挺拔,右手扶腰,右手前伸,一副要跟人家亲切握手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姑娘被半道儿给劫走了。 龙大小姐冷笑一声,高高地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从李鱼身边耀武扬威地走了过去。 貌似因为下巴抬得太高,看不到脚下,还把李鱼的皮帽子一脚踢出去好远。 不过,马上就有一个人赶过去,弯腰把那帽子捡了起来,走到李鱼身边,笑得一脸褶子跟菊花儿似的:“大把式,老爷子置了美酒,请你赴宴,一起过年!” 这人,是龙家大院儿的大管事。 ************ 李鱼都不知道头一天晚上自己喝了多少酒,什么时候睡下的。反正他醒来之后,发现不是在房家大爷家里,而是在龙家大院的客房里头。 李鱼的头还有点沉,咕咚咚地灌了一大壶凉茶,这才推门出去。 睡了一夜,门外的空气清凉中透着沁人心脾的甜意,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刚想做两个扩胸动作,两个穿了小羊羔皮袄,粉嘟嘟俏丽丽的小丫环就笑盈盈地带着两颊酒涡儿小黄雀似的扑腾到了他的面前。 “大把式,老爷子正要叫我们来瞧您醒了没呢。” “啊!大当家的叫我?” “嗯!老爷子请大当家的去吃酒呐!” “啊?” 李鱼一听,肝胆俱裂。这才刚醒啊,又要喝? 其实不只他喝得昏天黑地,龙家寨的每一个男人,几乎都喝得昏天黑地。 龙寨主宰了三头牛、三头驴,十只羊,八头猪,在龙家大院儿里排开了流水席,前院、中院、后院,到处是人,什么时候来了,都有热腾腾香喷喷的大块的熟肉端上来,厨下还体贴地给你配了蒜泥酱。 至于酒,龙大当家的开了酒窖,所有的窖藏美酒一坛坛抱出来,全都贴着墙角角摞着,想喝,提过一坛来你就喝。如今也就这处客房,因为是偏院儿,还算安静一些。 李鱼头昏沉沉地跟着两个俏丽可爱的小丫环踱出院子,马上就嗅到了扑鼻的酒气,喧哗的笑闹声。 一见李鱼出来,这些正在二进院落里吃酒的人登时围了上来。 在二进院落里吃酒的,都是寨中长者和飞龙战士,两个小丫环马上张开双臂,像玩老鹰捉小鸡儿似的把李鱼护在身后,好说歹说,反复重申老爷请大把式去后宅,这才劝退了热情的众人,护着李鱼赶到后院。 阳光正好,高高的院墙又挡风,后院院子里,此时竟也支起了几十张桌子,桌子都是那种矮小的小方桌,一张张拼起来,排成长排,桌子两边儿有钉了厚羊皮的木蒲团,跪坐其上,饮酒吃菜。 反正院子宽敞,大锅就架在每两排的桌子中间,每隔四张桌子中间支一口大锅,锅下方挖了灶坑,吊起的大铁锅中肉块儿翻滚,肉香扑鼻。 李鱼刚一露面,有那眼尖的立即大喊一声:“大把式来了!” 全场喧笑立即停下,紧接着,呼啦啦站起一片,哪怕是从上午就在这喝,已经喝得站不稳当的汉子,也是一脸努力在站直、站稳的表情。 这些人,全是此番随同李鱼前往双龙镇的战士,还有因为伤残,早已从飞龙队退下来的站士,龙家寨对活着的飞龙战士待遇优渥,对死去的飞龙战士的家人、对伤残的飞龙战士本人,同样照顾的无微不至。 这也是高伤亡率的飞龙队,始终有符合条件的勇士愿意加入的原因之一。 如此隆重的礼遇,顿时让李鱼呆在那里。虽说他一直想着要尽快离开,但是眼见众人亲近、友善的目光,那是真对他掏了心窝子啊,李鱼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 李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向所有肃立的、摇晃着想要肃立的一张张通红的面孔拱了拱手。 不料他只一拱手,这些人就不约而同地,仿佛有人司仪喝喊着一般,齐刷刷地端起了酒碗,遥遥向他一敬,一饮而尽。 就只这一敬,李鱼只觉得血气向上一涌,直冲双瞳。 就只这一敬,他觉得,自己无论为他们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率领他们出生入死,是这世上最快意的一件事。 “哈哈哈哈,快!快请咱们的大功臣进来!” 龙大当家的站在屋檐下,抛须大笑。 客厅里还摆了一桌,门儿全开着,门外门里的人彼此都看得见。 李鱼一眼望去,就看到了稳稳站在那里,雄狮般魁伟的龙大当家,紧接着就看到客厅里边有几个人,其中有的李鱼认识,包括寨子里负责收购皮子的大管事,负责联系售货的大管事,负责采买的大管事,还有山西大商人常书欣。 其他几人他不认识,不过看穿着,应该是与龙家寨关系密切的马邑州的几位大商贾。更叫人意外的是,龙作作也在座,李鱼先是一奇,但旋即就明白了。 龙作作虽然是女儿身,但她可是龙寨主唯一的后人,就算将来招婿入赘,真正的主事人也是她。做为龙家未来的当家人,抛头露面、待人接物也就理所当然了,何况此番送货,她也在其中。 李鱼向院中众飞龙兄弟点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便向客厅中走去。 龙大当家站在厅门口,等他到了,与他把臂而入,笑道:“来来来!坐这里,坐老夫身边!” 厅内,左右各有两排长案,正中间正上方,有一张横几,龙大当家的位置毫无疑问,就在上首正中位置,他的左手边正坐着他的女儿龙作作,而右手边那张位置却空着,不用问,就是给李鱼留的。 李鱼随着龙大当家走过去,礼貌地向在座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头面人物们含笑点头示意。 忽然,他觉得旁边有人,目光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下来。 铁无环正站在那里,站在门边一根厅柱与门户之间。 他上时没有赤着双脚,也没有光着脊梁,足踝上也没有拴着铁链,但他毕竟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此番前往双龙镇,他出力甚巨,他和每一个飞龙战士一样,一样地出生入死,一样地去不知归时,可是,在所有人庆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时,他却只能站在那里,仿佛一根无知无识的木头。 他没有看向李鱼,他只是一个奴隶,从回归的那一刻起,他就又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奴隶,遗忘掉一些事,心里就会少些波澜,少一些痛苦,所以,他站在那里,仿佛真的无知无识。 李鱼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被龙大当家握着手,转到正位,请他在一旁坐下。 龙大当家跪坐下去,豁然大笑:“各位,这位就是我龙家寨的大把式!从今儿个起,他就是我们龙家寨飞龙队的大主事了!哈哈……” 龙大当家捋着胡子,大声道:“这一回前往双龙镇的经过,源源本本,我都已经知道了!李大主事,有勇、有智、有谋,智勇双全,忠肝义胆!我龙傲天,喜欢!这孩子,很有老夫当年的风范呐!” 龙大当家的转向李鱼,沉声道:“有功,就得赏!今儿,当着各位好朋友的面,李大主事,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老夫拿得出来,就会给你,绝不失言!” 这句话,满院子的飞龙战士自然听见了,所有人都往客厅里看来,百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李鱼身上,又齐刷刷地移到龙作作身上。 龙大小姐一双好看的眉顿时竖了起来:“这些混蛋,什么意思?” 第167章 释 , 其实龙作作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众人的目光为何会看向她,而且带着丝丝的怪异。 这些喜欢嚼舌根的混蛋,怎么可能不把他们在双龙镇所见的那一幕说给别人知道。就算现在,二进院子、头进院子里吃酒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边吃着龙家的肉、一边喝着龙家的酒,一边嚼她龙大姑娘的舌根子呢。 可背后说是一码事,这当面看着…… 龙大姑娘当然本能地就恼了。 恼归恼,她的心却是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要是…… 李鱼真的提出要她,那该怎么办? 不成!本姑娘可是龙家大小姐,你说要就要,当我什么人了?没有三媒六证,堂而皇之,三请五请,诸方说合,本姑娘才不点这个头呢。对!我得矜持!女儿不自矜,男人怎么懂得珍惜。 龙作作举杯吃酒,提筷挟肉,旁若无人,仿佛根本不在意李鱼要说什么,只是那耳朵根儿都竖了起来,来自右边的任何一点声息,她想漏过,可耳朵却偏偏都听得清楚。 李鱼听了龙大当家豪迈的话,微微怔了一怔,旋即便露出了微笑:“大当家说的,可是当真?” 龙傲天道:“当着这么多人,龙某人说出来的话,难道还能坐回去不成?说,你要什么?” 众客人也都凑趣,笑吟吟地看着李鱼,山西老常自然还是微微侧头,斜着眼角儿,笑眯眯的睨他。 李鱼微笑拱手道:“那,在下斗胆,请大当家的赏我六十吊钱,我,要把铁无环赎买下来!” 龙傲天一怔,满堂宾客也是一怔,就连一直侧脸儿睨他的常书欣,都扭回脸儿来正眼看他了。 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口内侧的铁无环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霍地扭头向李鱼看来,目芒突然无比明亮,锐利的仿佛刀光一样。 龙傲天怔了一怔,刚想点头答应,常书欣已经嘻嘻地笑了起来,捻个兰花指,软绵绵地向李鱼一指:“这小伙子,我欣赏你。” 常书欣笑眯眯地看向龙傲天:“才三五十吊的事儿,你开得了口,我也丢不起那人,别提钱。嘻嘻……” 常书欣直起腰来,往怀里探了一把,抓出一大把票子,也不晓得都是什么东西,应该是契约、票据、文书一类的东西都有了,他在桌上翻拣了一阵儿,从中抽出一张按了红戳戳的纸,又把其他的文书小心叠好收起。 常书欣笑道:“这张,就是铁无环的卖身文书!” 常书欣又对龙傲天道:“老龙啊,麻烦你着人拿枝笔来,就由你做中人,这就过到小李名下吧!” 李鱼道:“不!既然常老爷不肯收钱,那么,就请常老爷写一份开释书,释了铁无环的奴隶身份吧!不必再过到小可名下,多经一道手续。” 常书欣微微讶异地看了李鱼一眼,他不肯收钱,李鱼便不肯把释放铁无环奴隶身份的功劳揽到自己名下,而是由他来开释,如此一来,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做出这个举动,这一辈子,铁无环都欠他一份天大的恩情。 这个李鱼呀……,不赖! 常书欣捻起兰花指,微微侧了头,用眼角睨着他,优雅地一连点了三下:“小伙子,做事讲究!我很欣赏你!” 文房四宝捧到面前,常书欣当场写就一份释书,搁下笔,把释书也放在托盘上,叫那丫环捧起,对李鱼笑道:“往官府注销奴籍的事儿,我就不跑动了,你们自去办理吧!” “多谢常老爷!”李鱼离案而起,向常书欣深深抱拳一揖,又从丫环所托的托盘中取出那一张文书,走到铁无环面前,将文书递到他的面前。 铁无环睁大了眼睛,努力想看清李鱼的模样,偏偏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男儿有泪不轻弹。族人生活了几百上千年的领地被人攻破,叔伯的头颅被人挑在枪头的时候,他没哭,那一刻,他只有恨。 族人为了保住酋长的血脉,隐瞒了他的身份,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用他自己顶替了少族长,当那兄弟以身赴难的时候,他没哭,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 当他肩头被烙上奴隶的印记,发卖到异地为奴,受尽屈辱的时候,他没哭。泪流下来,他保存在心底深处的那份自尊,也将荡然无存。他忍耐,苦苦地忍耐…… 这一刻,他成为了一个自由人,泪,却止不住了。 铁无环双膝一屈,“嗵”地一声跪在了李鱼的面前。 恩,重如山,他铁一般的身躯,也承受不住! “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李鱼急忙伸手去拉,但是铁无环此时的身子山一般重,根本拉不动。 铁无环郑而重之地向李鱼三叩首,一双铁铸的臂膀这才颤抖着举起,接过那薄薄的一页纸。 眼看着这一幕,在座的人都不免些唏嘘感叹,只有一个人例外。 厅里的人,看的是这样一条昂藏大汉真情流露的感慨。 厅外那些汉子,则未免要有些意外地用目光逡巡着她。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龙大小姐嫩脸上很挂不住。 龙作作推案而起,龙傲天微微诧异地看向女儿,龙作作抵声道:“女儿喝多了!” 说完这句话,龙大小姐迈开一双悠长的大腿,举步就向后走。龙大当家的疑惑地看看女儿紧绷的面部曲线,再看看正扶起铁无环,温声劝慰的李鱼,微微露出一丝恍然的神情。 龙大当家的顿时老怀大慰,在西北地区,像他女儿这么大,可都算是老姑娘了,可女儿整天风风火火、舞枪弄棒的,也没个姑娘样儿。大当家的总担心在他有生之年,连外孙子都抱不上。 现在看来,春节刚过,丫头就动了春心呢…… ************ “小郎君……” “小郎君也不对,叫得生份。还是叫我兄弟吧!” 铁无环无奈地笑笑:“你是我的恩人!这……未免不敬!” 李鱼道:“你总是这么敬,我才不舒坦,得了,你叫我小鱼儿,亲切,如何?” 铁无环勉强地道:“好吧!小……小鱼儿。” 李鱼道:“这就对了,来,你尝尝,这羊腰子,肥着呢!” 此时,已是铁无环被释为自由人的第三天,马邑州的衙门正好是正月十五后才开衙,两人已经赶去衙门,注销了铁无环的奴籍。 这个时候,两人正在房东大爷家里,围炉烧烤。 烧烤这种吃法,是最古老、最原始的一种肉食食用方法。文字记载是远远落后于它出现的年代的,但即便文字记载中,就已有了“纣宫九市,车行肉,马行炙”的记载,这是商朝时期的事了。 而且那时的烧烤,品种就已琳琅满目,牛、羊、猪、鱼、虾、獾、腩、貊、獐、驼峰、蛤蜊、鸡鸭等,吃法也与现代相同,要么先用原料腌渍后再上火烤,要么一边烤一边涂调料,区别只是有些现代的调味品那时还没有罢了。 脍炙人口,脍炙人口,脍(刺身)、炙(烧烤),果然自古至今,一直是人类所喜欢的重要美食。烧烤,尤其适合吃酒,所以两个人现在都已有了五六分酒意。 “无环兄,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依我看,你可不像生来就是奴隶啊!” 生来就是奴隶的当然也有,奴生子儿就是生而为奴,但李鱼看铁无环的神情气质,却知道他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出身。 铁无环听到这里,因为轻松的聊天语境而显得柔和下来的面部线条一下子绷紧了,沉默片刻,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辽东,以靺鞨族为主,分为诸多部落,思慕 、窟说、莫曳、渤海、铁骊等。我,本是铁骊部落的少酋长!” 第168章 军师支招 , 一个部落的少酋长,却成为奴隶,那么…… 李鱼不禁问道:“你族,已亡于他人之手?” 铁无环沉默片刻,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沉声道:“嗯!渤海部渐渐势大,侵吞我们部落的牧场和狩猎的山林。一场大战后,我族完败……” 铁无环停顿了一下,似乎要压下悲伤的情绪,随后才缓缓地道:“本来,作为少酋长,我是没可能活命的。是我一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冒我之名,被他们杀了!” 说到这里,铁无环的眼睛红了,但声音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我族尚余六千余人,其中大半是妇孺儿童,可是……没有一个对渤海部落的人说出我的身份。” 他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李鱼:“战败,族亡,他们就要沦为奴隶,但他们仍旧想方设法,要保全我的性命,因为,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带领他们,重新铁骊部落!” 说到这里,铁无环的虎目中漾起了闪闪的泪光。 李鱼沉默片刻,也饮了一杯酒,只觉那酒,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一明一暗,映着二人有些沉重的脸色。 过了许久,李鱼才道:“你被卖为奴,加了手铐脚镣,任你逃到哪里,人人都知道你是逃亡的奴隶,确也寸步难行。但是,我带你去双龙镇时……” 李鱼看向铁无环,目中已露出针一般锋锐的光芒:“你手脚已获自由,为何不逃?” 铁无环的嘴唇嚅嗫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鱼冷笑:“就为了那可笑的信义?就因为你答应过我绝对不逃,所以,你宁可任由你的族人在渤海部落的人手中为奴,任由那些信任你、保全你性命的老弱妇孺受人欺凌,你却在这里全你的忠义?” “不,我不是……” 铁无环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亡族了,亡族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嘶哑的绝望:“仅仅剩下六千余老弱妇孺,被分散分配给渤国人为奴,我回到辽东又能怎样?我能敌得过整个渤海部落么?我不出现,我的族人再苦,心中总算还能保有一丝希望,活的也就不那么苦。如果我回去……” 铁无环闭上眼睛,可泪水却从紧闭的眼睛里溢出来,落在那通红的炭火上,化作嗤嗤的一道道白气。 李鱼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他的时代,即便通过书籍、通过影视,也了解了太多太多合纵连横的权谋之术,虽然只是纸上谈兵,但是比起辽东仍旧处于部落制的一个个原始部落来说,却已当得起一位优秀的军师了。 当然,不是龙作作龙大小姐家的那种军师。 这个时代的辽东部落,其实也没有那么的落后,隋炀帝三征辽东就大败而归。但具体事件要具体分析,不能因为隋炀帝三征辽东失败,就认为辽东的军事、政治、文化高明于中原。 隋炀帝首征辽东,人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冷兵器时代,越是野蛮落后的民族,战斗力反而越强大,骄狂自矜的大隋败了。 而第二年,大隋就召集了足够的兵马,再征辽东。大败之后,仅仅一年功夫就能重新动员足够的军队再度主动进攻,谁的底蕴更厚,可想而知。 可惜,天不佑杨广,仗才打到一半,杨玄感在他老窝造反了。背后挨了一刀子,杨广只得从辽东仓皇撤兵,回家平叛,这次失败实际上是内部原因。 而第三次征辽东,高句丽已遣使投降了。可是国内积累了大量的内部矛盾,包括频繁用兵给百姓带来的困苦,尤其是杨广大力推行科举制度,使得寒门学子打破了豪门世家对官宦之途的把持,整个社会的上层建筑也与他离心离德。 以致三征辽东成为诱因,把这一系列的矛盾激发出来,大隋完了。 然而,辽东各部落若论权谋,却是远不及中原帝国的,尤其是像铁骊、渤海、女真、窟说等部落,比起当时已然立国的高句丽更加的原始、落后,这方面的经验和常识更少,铁无环虽然是少尊长,从小耳濡目染,学习管理部落,这方面也远不及李鱼。 铁骊部落无力复族么? 李鱼马上跳出困局想到了外面。 李鱼想了想,道:“渤海部落只侵占你铁骊部落领土,从而引发战争么?其他部落没有受到殃及?” 铁无环摇了摇头:“我铁骊部落与之接壤,所以纷争最多,其他部落与渤海部落隔着铁骊,并没有什么冲突。而且,很多部落还与渤海部落有生意往来,关系很好。” “呵呵……” 李鱼淡淡一笑:“远交近攻么?春秋战国时候的手段,我们中原人,早玩腻了!” 铁无环茫然地看向李鱼:“我……不明白。” 李鱼道:“你被捕为奴,离开辽东,已经多久了?” 铁无环的牙关忽地绷紧了一下,沉声道:“三年、七个月、零六天!” 李鱼有些意外,没想到铁无环这样一个粗犷的大汉,居然把这个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他真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么?那么就不会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或许……他只是绝望于悬殊的实力,确如他所言,宁肯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也不愿断送了族人最后的希望。 常老爷以及常老爷之前买其为奴的主人,对铁无环都不怎么好。实际上,这时代任何一个人买了奴隶,都不会对他太好。 李鱼的意识观念是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观念为主,所以才不能接受那样的不平等罢了。那么,在这些人的虐待下,铁无环从无反抗之意,是甘心为奴,还是因为他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谴责,所以宁愿遭受这许多罪,来赎他内心的罪孽? 这些念头,只在李鱼心中迅速地转过,并未深思。他只是望着铁无环,道:“三年七个月零六天,很好!经过这么久,相信现在的辽东,已经绝不是你离开时候的模样了。” 铁无环隐约明白了李鱼的意思:“你是说……” 李鱼道:“渤海部落已经尝到了甜头,就像一头狼尝过了人血,它是不会止步的。铁骊亡了,其他部落接下来就会步你们的后尘。” 铁无环想了想,摇头道:“没用的。吞并我铁骊部落后,渤海部落便与思慕部落和喜失牵部落接壤了。可这两个部落都很小,就算联手也不是渤海部落的对手。如果渤海部落再聪明一些,先打其中一个,那就更是……” 铁无环摇摇头,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李鱼直视着铁无环,道:“为什么不把你的目光放得更远一些?” 铁无环疑惑地道:“更远一些?” 李鱼道:“思慕和喜失牵之外,是什么部落?” 铁无环道:“是窟说、莫曳和乌惹三个部落。再往外,是女真等五个部落,再之外是……” 李鱼打断了他的话:“渤海部落侵吞你们的部落时,他们可以袖手旁观,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你们两个部落之争。可是当渤海部落磨刀霍霍地砍向思慕部落和喜失牵部落的时候,其他那些部落还会认为他们袖手旁观,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 铁无环听到这里,两眼不禁亮了起来。对于重建部落,他已不抱任何希望,这时希望却意外地到来,令得铁无环不禁患得患失起来:“你是说,让我游说那些部落,联手对付渤海,借兵复我铁骊?” 李鱼微笑点头:“还不算太笨,终于明白啦。” 铁无环忐忑地道:“可是,那些部落如果仍旧心存幻想,不肯帮助我呢?” 李鱼缓缓地站了起来,看到他凝重的神色,铁无环下意识地也跟着站起来。 李鱼头一次有意识地扮起了抄袭党,模仿着德国新教牧师马丁.尼莫拉那首著名的短诗,神棍一般吟哦道:“起初,他们吞并铁骊部落,我没有援手,因为我不是铁骊人。接着他们吞并思慕部落,我没有援手,因为我不是思慕人。后来,他们吞并喜失牵部落,我没有援手,因为我不是喜失牵人。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已经没有人能对我伸出援手了。” 铁无环激动的脸庞通红:“好!太好了!只要我说出这番话,那些部落,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我……我……” 铁无环卟嗵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李鱼面前:“若我铁骊能够复族,您的恩德,整个铁骊部落,将人人铭记在心!” :不好意思,电视节期间要见太多人,参加太多活动,十二点才回来,答应了大家,赶紧开动,现在凌晨两点才写完。明天上午还要赶飞机,但我定了七点钟起床,务必把明天中午的章节赶出来,我去呼了,大家晚安! 第169章 救星 , 一匹雄骏的马,鞍鞯齐备。 一口锋利的刀,吞口锃亮。 一张三石的弓,两壶雕翎。 一个魁伟的人,渊停岳峙。 铁无环站在马前,满腔感激无以言表,唯且再拜,却被李鱼一把拉了起来:“好啦,总是这么拜来拜去的做什么!咱们不是拜过了么已经,大哥,你既然身负重任,就快些去吧。” 铁无环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是饭点儿,炊烟却已飘起。 一个年方十八,飒落、俊俏的大姑娘正在厨下烧火、蒸馍,旁边灶沿儿上,还摞着一摞锅盔,那是给铁无环路上准备的食物。 姑娘俊俏,腰肢却细,一条蓝面小白花的围裙系在腰间,柳腰欲折,衬得臀部尤其丰盈。 堂屋桌上,摆着个包袱,另有一个年方十六,含苞待放的大姑娘进进出出,忙得跟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似的,衣服、鞋子,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 还有两位姑娘,哎哟…… 偶尔瞟一眼,李鱼都有些牙疼的感觉。 一个十二,一个十三,就这还是她们自己说的,李鱼估计如果不是瞒报,那报的也是虚岁。 两个还是嫩芽儿的小姑娘,来得晚了些,已经有人在做饭了,显不了她们的厨艺。也有人在整理衣服了,还顺道做些针线,也没机会展示女红。所以,两人就帮李鱼打扫起了家庭卫生,里里外外这一通洒扫。 她俩确实是一起来的,听那话音儿,也知道自己是还未抽条的柳枝儿,论胸论屁屁,都没办法跟人家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比,所以一来打的就是数量优势的主意。 这是亲姐俩儿,话里话外那意思,大有你李大主事只要点头,俩姐妹就愿意一起从了他的味道。 四个姑娘暗暗地较着劲儿,另外还有三个姑娘,一个在给李鱼洗衣服,那叫一个卖力,大冬天的,水激的一双小手和手腕红通通跟胡罗卜似的,可衣服洗的刷刷直响,李鱼很担心铁无环再不走,她会把衣服给洗烂了。 另外两位姑娘…… 李鱼也没注意到她们在干什么,毕竟眼前还有一个明明铁铮铮一条汉子,此时却比姑娘还要墨叽的铁无环等着他答对。 这几天,龙家寨流传着一个传说。 传说,李大把式……哦不,李大主事,已经拒绝了龙作作姑娘。 这真是一个喜闻乐见的好消息。 本来嘛,西北地界,男少女多。而且这种苦寒之地,想生存,尤其需要孔武有力的男人当家,所以男人的地位较之女人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在家里头,那男人真是跟爷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需要你撑起这个门户的时候,你有勇气、有血性、有力量就行。 如此一来,有本事的大男人,谁愿意低声下气去侍候一个女人。 就龙大小姐那男孩子脾气,嘁!龙家寨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但凡是个女人,提起来都不以为然的。 所以,人家李大把式有勇、有谋,有大本事,不稀罕入赘龙家,那再正常不过。 于是,姑娘们又来了。 恰好这时又传出李鱼与被他赎买出来的铁无环结拜为异性兄弟,并且将要送他离开的消息,姑娘们顿时纷至沓来,既显示了自己会操持家务的本领,还显得自己为人处事有一手不是? “这些姑娘……其实挺好的。真要有本事,西北地界,一样过得逍遥快活。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这里?” 这是铁无环问李鱼的话。旁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李鱼也正思量离开,往长安去。 两个人已经结拜为兄弟,这当然是李鱼硬拉着他做的,不然的话,铁无环视李鱼如主,是断然不敢提出结拜兄弟的。也正因为二人已经结拜,所以他才忍不住出言相劝。 “长安啊,我必须去!”李鱼望向远方的天空,微微地笑了一下。是的,吉祥,他没放下。那个既是生母也不是生母的女人,已经被他当成了真正的亲人,他抛不下。 但……这是他连冬天都不等过去,就想跟着常老爷的车队前往长安的道理么? 可……,想到铁无环的千金一喏,信义如山,难道李鱼能告诉他:其实兄弟我是死囚,李世民脑子抽了,居然把我给放了,让我了结未了之事,今年九月九,自行返回长安受死。我怎么可能履行被释时的诺言,我打算去长安接了老娘和小美人儿跑路。 对一个高尚的人,这事儿说出来丢人呐! 可是完全的隐瞒,显然会让铁无环觉得生份。 所以李鱼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哥,不瞒你说,你呢,之前是个奴隶,而我,也比你强不了几分,我……是囚犯,而且是死囚!” 铁无环一呆,讶然看向李鱼。 李鱼道:“当今圣上贤明,特意宽赦今年当斩的近四百名死犯,让我们……” “原来如此!二弟你……,你就是今年被大唐皇帝所释还的死囚之一?” 李鱼点了点头:“不错!你知道?” 铁无环激动地点了点头:“之前,我跟着常老爷,在长安!” 李鱼恍然:“原来如此!” 铁无环道:“那么,大哥你执意要去长安,是因为……” 李鱼一脸正气,凛然说道:“当然!我得回去!皇帝开恩,缓了我一年寿命,让我可以了却许多未了的心愿,我岂能猪狗不如,言而无信?也正因此,这些姑娘,我只能辜负了她们的美意,不能害了人家的终身啊!” 铁无环翘起了大拇指,激动地道:“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顶天立地的一条汉子。” 李鱼入戏了,继续照搬船老大刘云涛那套说辞:“诶,谈不上,我只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人无信不立!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做人的道理?信义如山,岂能为偷生而置之不顾!不当人子的事,不能干!” 铁无环用力点头:“正当如此!” 说到这里,他才露出不舍之色,道:“可……这岂不是说,今日一别,你我……就相见无期了?” 李鱼心道:“总算有了点我看着正常的反应了。” 心里想着,脸上却是豁达地一笑,伸手想拍铁无环肩膀,可这厮比他高一头,搭人家的肩膀,就显得古怪了些,所以改为在他臂膀上拍了一下,从容地道:“大哥,你此番回辽东,何尝不是九死一生,好好干!如果……” 李鱼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笑道:“你这里惦记着,那我就没死!” 此时的李鱼,忽然真的理解被铁骊部落的人寄予厚望的铁无环,为何明明不怕死,却甘心为奴,也不愿回辽东了。 别人的厚望,也是一份沉重的负担啊,一如他此刻,眼前这个结义兄弟如果是刘啸啸,他这么说,肯定就得被指着鼻子骂蠢货,若他把自己的真实打算说出来,才能赢得人家一个“点赞!” 可是换成了铁无环,他就得硬起头皮充汉子,以符合这个时代男人心目中真正仁义无双的英雄该有的形象。 铁无环深深地凝视了李鱼一眼,沉声道:“二弟说的是!活上百年,也是一死,人生在世,就得求一个心安理得!” 嘴里这么说着,铁无环的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还有八个月,八个月,可以做很多事了,八个月后,九月九…… 铁无环在心底里悄悄下了一个决定。 欠人家的恩情如山之重,他一直想不出该如何报答,现在终于有了报答的机会,铁无环心中无比畅快!人也变得洒脱起来,他向李鱼点点头,道:“好!今年九月九,我一定前往长安,送你最后一程。咱们,长安见!” “长安见!” 包袱打好了,热气腾腾的馍也装好了,铁无环向李鱼抱了抱拳,牵起马缰绳,出了院门儿,再向送到门口的李鱼深深一望,翻身上马,打马一鞭,如飞般驰去,走得无比洒脱。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哎呀妈呀,可算走啦。在一个真英雄面前扮英雄,真比扮神棍都累。 李鱼放松下来,懒洋洋地往回走。 那些姑娘们先前有铁无环在,只好各自展示勤劳、能干的一面,可最最重要的,还得是能讨了李大主事的欢喜不是? 所以,铁无环一走,李鱼刚一进门,七个姑娘就跟七仙女儿似的扑上来,异口同声地唤道:“李大哥!” 一瞧这架势,李鱼又头痛了。 比在一个真英雄面前扮英雄更累的,应该就是同时应付七位如狼似虎的大姑娘了吧! 李鱼刚想到这里,身后又是娇沥沥几声招呼:“李大哥!” 李鱼扭头一看,头皮都麻了,居然……居然又有五朵金花姗姗而来。 房东大爷呢?他不能这样啊!他得负责房客的安全啊!现在铁无环走了,这么多姑娘挤在他家里,会出事的啊! 李鱼左顾右盼,可那平时游魂似的逡巡在他周围的房东大爷,此时偏偏不见了踪影。 面对热情洋溢的十二金钗,李鱼正没奈何处,院门口儿忽然响起一声冷笑,然后“啪”地一声,响起一道令人心悸的鞭花儿,鞭花儿在空中炸响,炸得人心头发毛。 李鱼扭头一看,龙家大小姐龙作作握着长鞭,正冷俏俏地站在那里。 “救星啊!” 自从那日在龙家提出了奖赏条件,带走铁无环后,龙大小姐就销声匿迹了,李鱼再也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直到此刻,直到此时,龙作作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李鱼感激涕零,一时间连扑倒在她脚下,抱住她那双一米多长的笔直大腿喊“粑粑”的心思都有了! 第170章 不甘心 , 十二金钗看看龙作作,龙大小姐一米多长的大长腿笔直地杵在那儿,长筒皮靴、皮鞭在手,杀气腾腾,头不好啊。那是乔家二丫头,我也熟。确实文静,她还识字呢,读过几首诗,学的忧风悲雨的,哎!这要讨做老婆,可不得烦死。” 李鱼咳嗽一声,道:“那俩帮我洒扫的小姑娘不错,性情活泼,跟一对儿小喜鹊似的,她俩一来啊,这屋里马上就热闹了,一点都不觉得冷清。” 龙作作一屁股在炕头儿上坐下了:“是吗?那是霍家的大丫和二丫,确实活泼好动,这一天叽叽喳喳的,她爹的耳朵都快被吵聋了。再说了……” 龙作作抱了下胳膊:“我咋还是觉得有点儿冷呢?” 龙作作瞟了眼墙角,炭盆儿还燃着,只是白天,火给压住了,屋里不够热乎。 李鱼一见,忙把那炭盆儿端过来,用铁钎子把封死的炭火给挑开,登时热力流动。 李鱼瞟了龙作作此时足可看得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忍笑道:“还没出正月呢,姑娘你……穿得有点儿单薄。” 薄?不薄……看得出本姑娘傲人的好身材吗?这个瞎子!不对,这个蠢货! “知道我穿的单薄,还不早点儿把火盆拿过来!”这话可就有点儿撒娇的味道了,只是语气凶巴巴的,傲娇惯了的龙大小姐,就算撒娇,那也是撒娇界的一股泥石流。 “喂!你这儿有肉没有?烤点肉吃,我饿了!” 龙大小姐倒不客气,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大过年的,家里能没有肉么?李鱼一听,只好去外边张罗。西北之地,储藏东西方便,昨儿跟铁无环烧烤,还有不少肉,就在外边房梁下袋子里吊着,冻得梗梆梆的,依旧新鲜。 龙大小姐一向心高气傲,而且自视甚高。向来在整个龙家寨所有女人当中,她是唯一的那只金凤凰。出身最好,也最漂亮,她实在气不过,为什么李鱼这个瞎子,放着那么好的机会,却偏偏放过了她。 最初,她很难堪,所以负气而去,躲了起来。但是……她身边的新丫头,是个标准的饶舌丫头。寨子里发生点儿什么大事小情,她都会马上说给龙作作知道。 然后,龙家寨的人家对她的“被拒绝”是如何的喜闻乐见,如何的幸灾乐祸,就不断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龙大小姐越听越不甘,越听越愤怒,越听越……,终于积累发酵,火山般爆发了。 今儿来,龙作作打定了主意,一定得跟李鱼这个混蛋“掰扯”个清楚明白。我哪儿配不上他了?他,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凭什么啊! 等李鱼拿了些肉菜进来,人家龙大小姐已经脱了靴子,大马金马地坐在了炕上。一双俏媚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大有把他当成那一大盘子烤肉给吞掉的样子,看得李鱼心惊肉跳。 “呵呵,大小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李鱼一边往炕上摆着烤炕炉、烧烤架、佐料、肉食,还有一坛子好酒,一边笑问着,探听龙大小姐的来意。 龙作作笑了笑,呲出一口小白牙:“没什么,这不是一同出生入死了一回,自打回来,还没好好谢过你嘛!今儿过来,就是想对你表示一下谢意。” 什么礼物都没带的龙大小姐,说的大言不惭。 李鱼失笑道:“大小姐你太客气了,大当家的已经当众表示过谢意,李某已经……”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龙作作抢白了一句,看李鱼要脱靴上炕,忙道:“一坛子酒,太少,再搬一坛来。” 李鱼吃惊道:“啊?就咱们俩?” “嗨!酒,不就跟水一样嘛!” 龙大小姐说的非常霸气,李鱼只好掉头出去搬酒,龙大小姐望着他的背意,小舌头下意识地探出,舔了舔性感的红唇。 龙大小姐,不只心高气傲,而且性情火爆,进攻性强。今儿她是打定主意,要跟李鱼刀对刀、枪对枪地理论个清楚明白了,她甚至暗暗打定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人有气儿,才是人。人没了气儿,那是死人! 龙大小姐不想做死人,明明是龙家寨的金凤凰,怎么就成了没人要的笑柄?这口气儿,她今天一定得争回来,哪怕是用强的!大不了,再跟他“出生入死”一回! 第171章 真霸道 , 酒过三巡…… 酒过三巡…… 酒过三巡…… 李鱼忍不住直着眼神儿,大着舌头,对龙作作道:“你……不系饿了……么,吃……吃点肉。” “好!” 龙大英雄挟起一块烤肉丢进嘴里,把酒碗一端,对李鱼豪爽地道:“干!” 李鱼坐都坐不稳了,苦笑道:“咱们能……不能喝慢……” “砰!”喝干的酒碗往案几上一放,龙作作发亮的眼睛看向李鱼。 李鱼无奈,只好端起酒来,跟喝药似的一饮而尽。 “咱们……聊聊天吧,这么喝,太急啦!” 李鱼喝干了酒,抹抹嘴巴,马上提出建议。 “好!” 龙作作一掌拍下去,震得酒碗一跳:“你要说,咱就说!我问你,我美不美?” 李鱼一呆,纵然是喝了酒,不似平时一般自控能力强,对于这样单刀直入还是有些不适应。 “嗯,美!” “哪儿美?” “……” “好!这个问题略过!我再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关于这个喜欢的问题,其实……它不是那么简单。实际上,感……感情这东西,非常的复……” 李鱼双手倒撑着,往炕里蹭:“你……你干吗?” 龙作作仿佛一头雌虎,绕过案几,慢慢地蹑近,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想知道,很想知道。” 她的鼻息都喷到了李鱼的脸上,而李鱼已经背靠墙壁,退无可退了。李鱼只好急急说道:“冷静!作作姑娘,你冷静些,我没说过,我不喜欢你呀!” “那你就是喜欢我啦?” “不是这个意……” “那我再问你,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我爹要求提出奖赏的时候,你不求婚?” “啊?不是……,我觉得……” 李鱼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小受,尤其在吉祥和杨千叶面前,可是在龙作作面前,蛮阳刚的嘛,可是在龙作作面前……,唔,上次似乎是她强吻自己的,而且自己当时还被倒吊起来,难不成历史要重演? 可是李鱼期待的……啊不,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龙作作就这么跪坐着,上身前倾,俯视李鱼,但与那天不同的事,那天她是有意撩拨,其态媚美如猫。而今天,她是在愤怒地质问,那气场,如同雌虎。 房间里静了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而龙作作的气势正在攀升,不停地攀升。 “你回答……哎哟!” 龙作作生气地想去抓李鱼的肩,本来踞膝的双手一抬,肘弯一下子拐到了水壶。李鱼喝酒太急,又没龙作作那样的好酒量,所以在炭炉上坐了一壶水,本想沏茶醒酒的。 水太满,壶嘴儿一漾,滚烫的开水漾出一些,正洒在她穿了白袜儿的脚上,痛得龙作作哎呀一声,顿时蹙起了秀气的眉。 “你没事吧!” 李鱼终于有了缓解气氛的契机,马上关切地上前。 龙作作紧蹙着眉儿,方才烫那一下,脚还真是痛的不能忍。 “来,我看看!” 李鱼扶住了她的足踝,小心地给她脱袜儿。 这丫头要是真伤了脚,岂不得背她回去?大冷的天儿,照理说若穿了厚厚的皮靴子,不至于烫伤脚,这背着她往寨子里一走,怎么跟人解释?她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烫了脚?她脱鞋做什么? 有鉴于此,李鱼不敢不慎。赶紧脱了鞋子,抹点獾油,说不定她就能自己回家呢。 龙作作瞧他一脸关切,心中一甜,本想拒绝的,便大大方方地坐实了,任由他施为。龙大小姐那脾气,强吻男人的事儿都做了,岂会那般忸怩。 只不过,想是这般想,心儿还是跳得快了起来,眼珠左转右转的,总觉得这种静悄悄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鱼……李鱼的心也不觉跳得加快起来。 眼前可是一位真正的活色生香的美少女啊。把她小腿架到自己膝上,便嗅到了一抹淡淡幽香,中人欲醉。而脱了袜儿,看着被烫红的地方,解着她滑腻柔腴的肌肤,那触感…… 李鱼的心怦怦直跳,好象全身的感觉一下子都集中在那轻微接触的地方,姿意感受着那种美妙**的感觉,好光滑,好轻软,耳畔传来龙作作的呼吸,细细的,可又透着急促和慌乱。 “还好,没烫起泡。你别动,我去拿獾油!” 李鱼安慰了龙作作一句,赶紧下了炕,找到一小罐儿獾油,打开盖儿,用手指抿了獾油,小心地涂抹在龙作作的脚上。 龙作作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所想象的那般镇定。被他轻柔的手指在脚心上一阵抚摸,顿时觉得脚心上有一股细细的热气漾开,沿着足踝、小腿电流般传了上来,一双大腿变得又酥又麻,连人都一下子软了。 她的脚掌非常优美,脚面似无瑕的白璧,十分光洁,李鱼轻轻地替她涂拭着獾油,也不禁惊叹于它的美丽。 龙作作双手撑在炕上,上身后仰,只觉被他摸过的地方越来越痒,几乎酥软得全身都要融化了,胸膛也忍不住急促地呼吸起来,李鱼的手指每一下滑过,都引起她从心底发出的一串呻吟,惹得她晕生双颊,她想抽回双脚,却偏偏使不出力气,好似内心竟十分渴望他的抚摸。 龙作作没醉,但心已醉了。 “好美啊……” 酒醉之后的李鱼,自控力大为下降,一边反复涂抹着獾油,让它渗入皮肤发生作用,一边悄悄地看她的脚。 它是那么优美,十个小小的脚趾匀称整齐,正紧张地蜷缩着,那双纤纤玉足柔若无骨,圆柔的脚踝和白腻的脚掌勾勒得双脚细致纤柔。 李鱼还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少女的脚掌,更不要说伸手抚摸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不敢抬起头,生怕龙作作发现他神情的异样。但他灼热的鼻息喷在龙作作的脚面上,龙作作又如何察觉不出? 龙作作更加难忍其痒,却又一动也不敢动,只得将双手使劲按着炕面,似乎要把那儿按出一个坑来才甘心。 “咳,你……好些了吧?” 李鱼总算强行缓和了些情绪,抬头问道。可这一抬头,却发现龙作作比他还要不堪,此时的龙作作一张红得象牡丹绽放的娇颜,那双眸子似羞似喜,几缕栗色发丝掩着那双勾魂荡魄的黑眸,仿佛磁石一般吸引着他。 李鱼被她盈盈的眼波一扫,心房砰然一跳,急忙又低下头,这一低头,才惊觉她半褪裤管的一双小腿也是那么圆润、白嫩,那双微微颤抖的丰盈大腿则正散发着可以焚烧一切的热力。 “其实……” 极沙哑的声音,仿佛慵懒的猫儿。龙作作吓了一跳,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其实,我很美,是不是?” “唔……”李鱼低着头:“我看,可以穿上袜子了。” “你……喜不喜欢我的脚?” 龙作作借酒藏羞,壮着胆子挺了挺大腿。 李鱼没敢抬头,涩声道:“把袜子递我!” 龙作作没把袜儿递给他,咬着唇,不忿地睨他一眼,忽然勇敢地拉开了胸襟。她的锁骨瘦削性感,胸部却很饱满挺拔,大腿长而笔直,一条大腿搭在李鱼膝上,身子微侧,丰满浑圆的臀部也扭出了诱人的曲线。 龙作作一手掩胸,一手撑床,完全出于自然的旖旎娇羞和那泼辣大胆的挑逗引得李鱼按捺不住了。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烈焰,只有她晶莹的身子才能将他的烈火熄灭。 龙作作看到李鱼留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然羞不可抑,却又无比得意,她忽地蜷腿近身,一双柔软的玉臂,蛇一般缠上李鱼的脖子,压着他向后倒去。 李鱼生怕她再碰翻了水壶,赶紧抱着她往旁边一滚,结果变成了男上女下的姿势,而龙作作一双悠长的大腿居然无师自通地一抬,缠在了他的腰间。顿时,两个人触电般同时一颤。 龙作作一双大腿紧张得突突直颤,偏就不肯松开,而李鱼,则挣扎于那无比的诱惑当中,无法自拔。 “嘻~~,你想不从了我都不行,因为……”龙作作在李鱼的耳边得意地低笑,气息呵在他的耳朵上,痒痒的:“因为,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药!” 当她“作死”地伸出小雀舌儿,轻轻舔了一下李鱼的耳垂后,李鱼最后一丝理智也飘到了九宵云外。 啊!好痛!好像比开水烫了还痛! 唔,好像也没那么痛…… 好奇怪、好难受…… 呼,结束了! 李鱼原本像一张上紧了弦的弓,可是只不过草草大战三合,就变成了一只泄气的皮球。 “啊,好丢脸!没法见人啦!”初哥儿的李鱼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他把脸埋在那饱满粉腻的玉峰间,恨不得干脆把自己憋死算了。 好在,初试**,刚刚破.瓜的龙大小姐不可能这么快品尝到男欢女爱的愉悦,只是痛楚居多。迅速偃旗息鼓的李鱼,倒是成全了只觉灵魂都被刺穿了的她。 然而,那柔软、紧致、光滑、富有弹性的胴.体让李鱼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一番抵死缠绵,时间比上次延长了一倍。 龙作作娇慵无力地瘫软在李鱼的身下,乌黑的长发铺在榻上,红馥馥的脸蛋儿像一朵绽开的牡丹,散发着妖艳而美丽的光彩。 “我,是不是很好?”龙作作犹不甘心,喘息未匀,便想要到他的评价。 而李鱼,仿佛一头死猪,瘫在那儿,此时只想睡觉。 “你这头猪!” 龙作作恨极,一翻身就扑到他的身上,在他唇上狠狠地啄了一下。结果就是,不消片刻,不肯投降的李鱼就再度发起了进攻,鏖战再起。 “不……不怪我,谁让你下了这么烈性的药,我……我也控制不住……”李鱼气喘吁吁地解释。 “呸!臭不要脸!本姑娘……根本就没有那种药!”龙大小姐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伪面。 “啊?那我……” “你说呢?嗤!” 鄙夷地一嗤,李鱼恼羞成怒,于是奋起余勇,竭力一战。终于,第三回合比上一回合延长了足足五倍的时间,半洋马血统的龙大小姐也不禁摇起了白旗。 可惜龙大姑娘完全没有战败者的觉悟,她挣扎着爬到李鱼身上,先找了个舒服的体位趴好,接着就霸道无比地宣布:“现在,你是我的人了,知道吗?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但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第172章 小妥协 , 过了春节,天就渐渐暖和起来了。 屋檐下,房东大爷和龙大小姐的军师蹲在那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屋檐下垂挂着一排冰溜子,晶莹剔透,仿佛悬挂在兵器架上的一柄柄剑。 阳光照耀下,时不时的那冰剑上会滴下一滴水珠。 闲极无聊的军师大人就吐出舌头,眼巴巴地等着上边滴水珠,玩得不亦乐乎。 房间里,李鱼和龙作作两人对面而坐,衣衫……完整。 那一日,“梅花三弄”,龙大小姐似乎已经品味到其中的美妙滋味,第二日便又找上了李鱼。 这世间,所有的战争,只要你有足够强横的实力,都会愿意采用闪电战术,干净俐落地战胜对手,只有一种战争例外,那就是男女之间的某种战斗。 持久战! 这是双方最期待的战斗方式,并为达成这一目标,不惜耗费大量的军需辎重,竭力的不要尽快分出胜负。 世事,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而李鱼,当日完全不曾有过类似的经验,连续发动了两次闪电战,才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持久战。不过,毕竟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他的战争持续时间越来越长。 而龙作作无论性情与体魄如何的强横,最初总是不堪伐挞的,妙不可言的滋味儿,是渐渐被开发、体会的,所以,最初如果李鱼已经是此中高手,对她而言,实是一种痛苦。 两个人的潜力都是被逐步开发出来的,也都渐渐体味到了其中乐趣。 房东大爷知趣地做起了守门人,此时坐在院前檐下的他,就以为房中那对年轻人,正在抵死缠绵呢。初尝情爱滋味,大概都是这样吧? 老大爷眯起眼睛,望着灿烂的阳光,牙齿缺失了几颗的嘴巴咧开来,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想起了他当年刚刚成亲的那段日子,想起了他逝去的老伴儿,那段时光,真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啊。 军师吐着舌头,仰着头,傻乎乎地等着冰剑上滴下水珠,对它来说,这也是它狗生中的一种乐趣。也许有一天迟暮之年,它也会想到这个温馨的下午,想到此时它傻傻的可爱的样子,然后漾起温柔的眼神,一如此时的房东大爷。 房间里,却并不像老大爷想象的那样子。 李鱼和龙作作衣装整齐,都坐在炕沿儿上,神情迥异。 李鱼抿着嘴儿,透着些毫不妥协的倔强。 龙作作瞪着李鱼,眉梢儿微微地挑着。 “你娘就是我娘,当然该接来奉养。至于那个吉祥,我给她一笔钱,再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还不行吗?” 李鱼抿着唇不说话。他已经把吉祥和母亲的存在告诉作作了,龙大小姐先是大光其火,然后只能无奈地面对现实,没办法啊!虽说男人入赘,就是女方当家,但是你叫她休了李鱼,大小姐不舍得啊。 可是叫她接受吉祥,心里又实在不甘不愿,凭什么啊!自古以来男人入赘,很大程度上就相当于男方出嫁,男女位置互换,这样的男人哪有资格再拥有第二个女人? 再说了,就算李鱼不是入赘,以她龙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想纳妾进门儿,也得她先点头才成啊。先斩后揍,你把老娘摆哪里? 可惜,龙大小姐提出的解决办法,李鱼先生显然并不满意。 而偏偏,龙大小姐又懊恼地发现,她在李鱼面前,真的摆不出对待入赘男人的派头儿,而且瞧他那副死德性,也是完全没有入赘的觉悟。 “行吧!他当家就他当家,本姑娘懒得跟他计较。” 龙作作这样想着,终究有些不甘心,声音便有些**的。 “你跟她,睡过了?” “没!” 龙大小姐心里舒坦了些,这么说来,好歹他的第一次是我的。 女人强势的时候,占有欲其实和男人一样的强烈,甚至还要更加的强烈。 “那好吧……” 龙大小姐冷冷地道:“可以把她接来,但是,我大,她小,你没问题吧?” 李鱼思索着:“就吉祥那柔怯的劲儿,她应该会同意。再说,就作作这性情,能这么低声下气,已经是难为了她。而且,我找到吉祥和老娘,就得带她们亡命天涯,如果能避身龙家寨,也不错。何况,这几天相处下来,感觉作作也就是娇纵了些,嘴巴不肯饶人,其实蛮豁达的性子,人也善良,会善待吉祥的……” 这厢考虑的久了些,龙大小姐慌了。 冷冷的声调没了,挑起的眉毛弯了,声音带了些小委屈。 “咋?你不愿意呀?人家……又没提过分的要求,你……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她认识你虽然早了些,可毕竟是咱们……先做了夫妻……” 龙作作低了头:“难不成,我龙作作还得给人做小啊?再说了,毕竟是住到我家里来。你说,我要是千挑万选的,最后就这样结局,还不得把我爹活活气死?你让人家……人家以后在寨子里咋抬头见人?” 难得看到龙大小姐这样低声下气说小话儿,李鱼心中一怜,不禁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说什么呢,傻丫头。” 李鱼忽然看到龙大小姐颊上竟有两行泪珠,心中更是爱怜,忙把她拥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栗色的长发:“我没说不答应啊,你看我,像是那么欺负你的人么?我刚刚是在想,到了长安,怎么跟她们说。” 龙作作放了心,谁叫她爱死了这个男人呢?本来,只是喜欢,只是觉得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个男人叫她心动了。可是,自从有了鱼水之欢,一切就都不同了。 女儿家天生与男人不一样,纵然强横如她,尤其是西北民风,她耳濡目染的,怎么可能不受影响。身子跟了他,心还能放在别人身上吗?况且,两人正是鱼水合欢,恋奸情热……啊不,如胶似漆的时候。 龙作作抬了头,依依不舍:“那……非得你去长安吗?要不……要不派人去?” “那合适吗?那是去接我娘啊,我自己不去?” “嗯……,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开玩笑啦。咱俩的事儿,你爹还不知道呢。你跟我去,怎么跟他说?要是叫他知道我没有三媒六证,下聘纳采的娶你,就先把你睡了,我那老丈人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龙作作“噗嗤”笑了,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什么呀,别占我便宜哈,明明是我把你睡了!”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你呀,就是一张嘴巴厉害!” “是么?” 龙作作扬起眸,眸中有一抹妩媚:“怎么承认我嘴巴厉害了?” 饶是这两天刚尝了荤,两个人都不知节制,旦旦而伐,大快朵颐,早该“吃得饱了”,但是眼见她眸中溢出的媚意,还有那唇角笑漾的小小得意俏美,李鱼还是心头一热,忍不住就想把她就地正法。 只是此时实在不合时宜,李鱼也就只能伸出手指,恨恨地摁了下她性感的唇。 龙作作恶狠狠地张口一咬,嘴巴一合时,便变成了温柔的吮住。剪水双眸微微一扬,笑望向李鱼,那种挑逗的意味……,真是个妖精啊。 李鱼快受不了啦,赶紧抽回手:“你呀,真是受不了你。那,我就先跟常老爷回长安,待我接了娘和吉祥就来。” “嗯!” 情知分别在即,作作好生不舍,忍不住抱住了他,幽幽地道:“那你要快去快回。还有,回来后,赶紧向我爹求亲,咱们……咱们……” 作作的俏脸儿晕红起来:“我怕万一已经怀了,到时挺着肚子成亲,多丢人的。” 李鱼笑道:“我这一去一回,最多两个月。哪有那么快显怀的,你当你是小狗儿啊?” “敢骂我,咬死你!” 龙作作呲了呲小白牙儿,重新扑进他的怀抱,幽幽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反正,你快去快回。要是三个月还不见你回来……” 龙作作端正了身子,瞪着李鱼:“我就去长安寻你,掘地三尺,挖你出来。我告诉你,本姑娘发起火来,连自己都怕!” 寨子里,一行车队缓缓行来,中间一辆长途马车,四周全是轻骑刀客,房东大爷眯着眼睛站起来,军师也不再玩接水珠的游戏了,一人一狗,都好奇地看着这一行人。 常书欣常大老爷一掀帘儿,从车子里走出来,微微侧头,斜着眼神儿,笑眯眯地道:“小李呐,不是要跟咱爷们儿去长安嘛,赶紧着哇!” 第173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 听说常书欣已经到了,李鱼马上从屋里出来。他的行装早就已经打点好了,龙大当家那里也禀报过了,龙大当家听说他是在龙家寨有了落脚点,想去长安把老娘接来,倒是十分赞成,毕竟家眷也住在龙家寨,这人对龙家寨也就更有归属感。 龙作作跟出来,远远地站住,却没靠近,因为此时寨中一些听说了信的人都来相送,像慕子颜、李宝文、魏岳等和李鱼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都来了,龙作作不好过于接近。 这些人对李鱼都很热情,要不是知道李鱼此去最多两个月就回来,这些人少不得要送些野味土货给他捎上。 李鱼和众人寒喧了一番,直到常老爷不耐烦了,向他催促了一声,这才向大家抱拳告罪一声,扳鞍上了马。 因为众人都在,龙作作一直默默地站在人丛中,不曾发一言。等到李鱼上马,向她望来,龙作作竟尔垂下了双眸,似是不忍离别。 李鱼望着龙作作,重重地一抱拳,双腿一磕马镫,骏马迈步向前,李鱼的心忽然觉得无比踏实。 自从莫名地来到这个世界,认下潘氏这个母亲,那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与责任。再到今天,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对于这个世界,他越来越有归属感了。 曾经的记忆,仿佛南柯一梦,似乎只有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才是真实的。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孰真孰幻?或者,就在那心念一转吧。 行行复行行,很快就到了双龙镇,他曾经来过一次的地方。 这一路上,异常地平静,李鱼本来还非常小心的,虽说常老爷这次轻车上阵,没有货物,不会引起大股马贼的注意,但也难保不会有些没有足够的人手事先踩盘子探海底的蟊贼会自己撞上来。 可是,这一路真是特别的平静,一个马匪强梁都没遇上。 直到赶至双龙镇歇息下来,李鱼才从几个兴高采烈的商贾交谈中获悉,四大寇中的罗氏兄弟火并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道上的兄弟纷纷回避,就连另外两大寇都约束部下,暂时“莫做生意”,免得稀里糊涂地牵扯进罗氏兄弟之争里。 这罗氏兄弟,都是四大寇之一,一个就是与李鱼打过交道的罗霸道。而另一个,却是号称白马银枪的罗克敌。 罗克敌和罗霸道本是一家,西北罗氏,乃马匪世家。不过他们俩不是亲兄弟,而是分属两房,往上算的话,爷爷那辈儿是亲兄弟。 到了现在,两房的来往已经很少了,而且各成一方势力,不但没有了亲戚往来,因为争地盘等事件,还常有纠纷。也就是说,四大寇此前虽有合力攻打大震关之举,但是平时四大寇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和,常起纠纷的。 不过,四大寇之前照理说是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的,这次罗克敌莫名其妙地对罗霸道大打出手,连另外两大寇事先都全然不知,直到此时,他们也依旧不清楚罗氏兄弟为何大打出手。 也许,真正了解其中内情的,只有一个人,原龙家飞龙大主管、前罗一刀麾下三当家,现罗克敌帐下刘小七的刘啸啸。 刘啸啸被罗霸道断了一指,赶出盗伙,武功废了大半,如何不恨?这人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恼怒之下,居然去投靠了罗克敌。 四大寇平时面和心不和,偶尔也会干些黑吃黑的勾当,平日里自己和其手下嘲讽贬低其他大寇的事儿更不可免。而刘啸啸在罗一刀这边做三当家的时候,可是听说过不少。 现如今刘啸啸投奔了罗克敌,把他知道的那些事儿刻意地添油加醋一番,说给罗克敌知道。 罗克敌一听,敢情某年某月某日,自己被蒙面人劫走的一票货,居然是罗一刀的人干的;某年某月某日,罗一刀吃醉了酒,居然讽刺他爷爷当年是靠抱罗一刀亲爷爷大腿混饭吃的,如何不恼。 别看他们俩是同族亲人,既然各成一方势力,那彼此的芥蒂实比外姓人还要深些,登时就恼了。而刘啸啸恰又清楚罗一刀的各处巢穴,以及他的实力深浅,有这个内奸一般的人物泄露底细,通报情况,罗克敌登时打了罗一刀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罗克敌正满世界的搜寻罗霸道决战,道上兄弟都在等着尘埃落定,到时候该站队的站队,该抢地盘的抢地盘,自然无心劫掠这样一支没什么油水的队伍。 李鱼听说此事后,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罗霸道如今自顾不暇,应该没空来寻他的晦气了。可是心情一松后,突然又有些莫名地牵挂:罗一刀垮了,那……杨千叶怎么样了? 她一个女孩儿家,生得又那么漂亮,一旦落到敌手,后果可想而知。李鱼问了问那几位聊八卦的商贾,偏生没人知道刚刚投靠罗一刀的纥干承基和杨千叶,更遑论知道他们的近况了。 李鱼不敢去想许多不堪去想的结果,担忧之下,心中不免暗暗生怨:好好一个女子,用得着你去担负复国的大任吗?上次救你脱险,你却不知珍惜,这一回,又有谁来救你?这种女人,实在是可恨。 李鱼想到恨处,重重地一掌拍在炕上,就像拍在了杨千叶的屁股蛋上。 ************ 杨千叶屁股蛋儿痒痒的,忍不住挪了下屁股。 这火炕,烧得烫人,坐久了屁股都快烫熟了。可面前两个大男人呢,又不好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杨千叶对面坐着两个人,罗一刀,纥干承基。 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双龙镇! 罗一刀败了,惨败。 有一个了解一切的叛徒,而罗一刀又完全没有戒备罗克敌来袭,如何能不改? 最糟糕的是,罗一刀惨败之后,庚新庚老四审时度势,投奔了罗克敌,虽说四爷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一改换门庭,就从四爷变成了八爷,好歹算是把命保住了。 为了取信于罗克敌,再说既然投了罗克敌,显然再不能见容于罗霸道,熟知罗霸道一切底细的庚四……庚八爷,干脆把心一横,亲自领着罗克敌,带着他的大队人马,犁庭扫穴般展开了对罗霸道的清剿。 罗霸道有庚老四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不要说狡兔三窟了。就连他某年某月某日,多留连了几次的某个窑姐儿家,罗克敌都率人抄过,赶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杨千叶提出最不可能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才躲到了罗克敌完全想不到的这个所在:双龙镇。 纥干承基道:“大哥,陇右,咱们是待不住了。刘啸啸知道你很多事,庚老四更是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我们唯有逃往他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罗霸道咬牙道:“你当我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可是,我们能混进双龙镇,却混不出大震关呐。那是朝廷的重要关卡,出入都需要‘过所’的,咱们是马贼,从来不需要那玩意儿,没有!也没有门路去弄到这玩意儿啊。” 杨千叶在一旁待着,心情而是落寞。 原打算先投靠罗霸道,再借罗霸道的势招兵买马,在西北建立自己的武装,可谁知……罗霸道居然落得这般下场。仔细想来,罗霸道如此凄惨是因为刘啸啸,而刘啸啸之所以从龙家寨的大主事变成马匪,却是因为李鱼。要不然,说不定刘啸啸此时已经成了龙家寨的乘龙快婿,所以细究根源,问题还是出在李鱼身上,难不成……他竟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此时,杨千叶还根本不知道,那个魔星,居然也又到了双龙镇。 纥干承基听了罗霸道的话,道:“双龙镇保正,是有资格开‘过所’的!” 罗霸道叹息道:“龙困浅滩遭虾戏啊兄弟,现在咱们还有实力攻打他那深宅大院儿?不弄清他宅子里的情形,咱们怕是连他的毛儿都摸不着。” 纥干承基微微一笑:“他总要出门的。” 罗霸道摊手道:“他一出门,十几个民壮前呼后拥,咱们没办法不动声色地把人劫走,逼他开‘过所’啊。但有一个人看到他被劫,咱们就算弄到‘过所’也没用了。” 纥干承基道:“不是说,这位保正大人最喜欢勾引良家么?办那种事的时候,总不好把一堆人带在身边吧?” 罗霸道眼睛微微一眯,道:“你是说?” 纥干承基笑吟吟地看向杨千叶,罗霸道恍然大悟,忙道:“三妹,你看怎么样?” 杨千叶点头道:“好!”她顿了一顿,又不好意思地道:“什么事?” 罗霸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纥干承基把他的主意又说了一遍。杨千叶虽贵为公主,自视甚高,但是毕竟国破家亡,逢场作戏骗骗人的把戏,倒也不是那么排斥。 她仔细想了一想,点头道:“嗯!没问题。具体,怎么做?” 纥干承基立即向她身边挪了挪屁股,低低细语起来。 第174章 卖萝卜的小姑娘 , 双龙镇因其特殊性,所以虽然只是一个保正的府邸,其规模却非常大,高墙深沟,宛如一个小型城池。战乱期间,这里是全镇百姓避难之所,自然得城高墙厚,负有军事作用。 因此,权保正的府邸中,常年由一些民壮巡弋守卫。不过,此时的权保正府却与往昔不太一样,高墙之内,有一些极孔武有力的士卒持械巡逻,看其行止、动作,分明就是军中士卒,而且必然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铁血战士。 后院侧厢,有一座铁匠铺。这保正府里,不仅有粮仓、武库、磨坊,铁匠铺做为打造兵器、修理盔甲的所在,自然也是必备之地,一旦真有战乱发生,这儿就可以化身为一座小型城堡,成为大震关的卫城。 铁匠铺里此时正生着炭火,风箱呼嗒嗒拉得飞快,将那火苗子都快吹成了白色,一个大冬天的赤着上膊的魁伟大汉用铁钳子从炭火中抄起一块烧红了的铁胚,迅速搁在铁砧上,抄起铁锤就打了起来。 一时间,火花四溅,那打铁的声音极有韵律,竟然仿佛在奏响一首战歌。 铁锤上下翻飞,火花溅在那大汉的身上,大汉皮肤黝黑,身上满是疤痕,有打铁烙下的痕迹,更有许多刀剑伤、箭伤形成的疤痕,累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层盔甲般的保护层。 此时气势威猛,论气魄威风,竟丝毫不弱于铁无环,甚至还要强上一筹。 而铁匠铺外,保正权老爷带着两个下人正站在那儿。乍一看,还以为这权老爷是要打造什么稀罕物儿,所以亲自赶来察看,可是仔细看,权老爷微微欠着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和两个随从的模样竟毫无二致。而且,他手上还托着一件袍子,这分明就是自居为仆的模样。 “嗤~~~” 剑胎成形,往水中一落,腾起一股白汽。 那打铁大汉哈哈大笑,将铁锤一抛,漫步从铁匠铺子里出来,权保正谗笑道:“大将军威武,小的瞧着,大将军怕不得有万斤神力,才能将一柄大铁锤使得如此轻松自如。” 那胡须彷佛贴在颌下的一部大扫把的魁伟大汉睨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少跟老子拍马屁!这叫功夫,懂吗?力气得有,可光有力气,屁用不此去是去接他们过来,可终究是自己的一番心意。所以此时正在一家首饰头面店里,刚刚精心挑选了两件饰物,交了钱揣好东西出来。 那脆生生的卖菜声本来听着也没什么,李鱼和杨千叶就算再熟,也绝不会相信这位大隋公主殿下会跑到街上卖菜,但是听到那么甜脆好听的声音,李鱼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想瞧瞧这声音的主人是否也如这好听的声音一般好看。 不料这一瞧,李鱼一个踉跄,险险没在首饰店门口摔个狗吃屎。 而一边胡同口儿,却真真的有个人一跤摔到了地上。 胡同口儿的地面固然被人踩得溜滑,可墨大总管何等高手,下盘功夫极稳,若不是方寸大乱,哪儿摔得倒?可是……可是……他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呵护如珍的小公主啊…… 居然沦落到卖菜维生的地步,怎不由得墨大总管老泪纵横? 第175章 长街乌龙戏 , 此时的双龙镇虽已过了十五,却依旧充满着年节的气氛。 俗话说的好,未出正月都是年嘛。春联儿贴在门框上,颜色还未褪,走在街上的行人,见了熟人还是会热情地拜个年。 褚龙骧穿了件灰鼠皮的长袍,戴了不出来。 巷子口儿,冯二止刚把墨大总管扶起来,墨总管眼泪汪汪,走在后边的冯二止和另外两个太监还没看到杨千叶,一瞧墨总管哭了,不禁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墨师,摔痛了吗?” “放屁!摔个跟头,我至于吗?” 墨白焰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抬头再向杨千叶望去,骇然看见李鱼正站在杨千叶面前,殿下一脸错愕,仿佛被吓住了。 而那个穿灰鼠皮裘、带着一班侍卫的魁伟大汉,正领着他的人向杨千叶围拢过去,那班侍卫人人带刀,至于走在最前边的那个魁伟大汉,由于是侧背着墨白焰,所以墨白焰没看到他手里的萝卜,只是瞧他右手屈着,似乎正在拔刀。 此前,墨白焰最后一次看到李鱼,是在利州武都督府,李鱼扼住了杨千叶的喉咙的时候,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李鱼,两场情景联系起来,墨总管立即就得出了结论:糟了!殿下被包围了! “殿下在那里,快救人!” 墨白焰伸手向前一指,指头所向,自己先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别看老人家岁数大了,这一纵身如恶狗扑食,其快如风。 冯二止和另外两个太监抬头一瞧,立时也误会了,当即就向前扑去,同时把兵器掣了出来,明晃晃举在手中,大吼道:“宰了他们!” 权保正拖着一条瘸腿跟在褚龙骧后面,听到大吼,扭头一瞧,墨白师已经飞也似的扑过来,权保正大惊,骇然大叫:“有刺客!”立即拔刀,一式力劈华山,凌厉地劈了下去。 权保正确实性喜渔色,可谁规定性喜渔色就一定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废物?权保正不仅能打,而且骁勇善战,十分凶猛。他能成为褚龙骧的亲卫,并且在残疾后,由褚龙骧亲自安排,最终在这里做了个悠游自在的富家翁,凭什么? 就凭权保正在战场上救过褚大将军的性命,他的这条瘸腿,就是为了褚龙骧而瘸的。 军队的战法武功极其简单凝练,但简单凝练,犀利凶狠上反而更强,这凌厉的一刀劈来,墨白焰尚未出兵刃,也不得不暂避其芒,马上侧身一掠,撞向几个壮丁。 褚龙骧站住了,一手托着白萝卜,还在手里悠闲地一颠一颠的,笑眯眯地看着权保正及几个悍勇的壮丁与墨白焰等人站在一起,仿佛看西洋景儿似的,毫不紧张。 趁机此会,李鱼一把抓起杨千叶的手腕就走。 “你放开我!” 杨千叶一瞧他这动作,如何还不明白他的心意,杨千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李鱼如此维护,还真是暖心。可是……老娘就是要接近那个权保正的啊,你要不要这么好心……办坏事? “快放开我!” “闭嘴!再闹,打烂你的屁股!” “你……” 杨千叶还没想好是抽出暗藏的短剑,捅了这个好心的大白痴呢,还是再度被他坏了自己好事,已经欲哭无泪地被他扯进了一条胡同。 褚龙骧和权保正看到了这一幕,但毫不在意。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小两口儿,一见街上发生打斗,所以仓惶避难去了。 墨白焰见小公主被李鱼拖走,更是大急,马上吼道:“立刻结果他们!” 墨总管认定了褚龙骧等人是李鱼的帮手,而小公主已经被李鱼扣住了穴道,所以才被拖走,情急之下只想结果了这些人,速速赶去救人。 而权保正等人则认定了这些人是要对褚大将军不利的刺客,也是竭力抵抗。 此处距权保正府并不远,这厢大打出手,权府里哪还能不知道,一时间警钟长鸣,警.号吹起,褚龙骧一共三百名随他回京的亲军卫队,立即全副武装,轰轰隆隆地杀出来。 长枪手一百人,大枪长及丈八,鸡卵粗的枪杆儿,锋尖儿足足一尺有八,保证一枪就扎人一个透心凉。 刀盾手一百人,大盾高有一米五,往地上一顿,就只露出脑袋。刀则略带弧形,方便切割。 弓弩手百人,这个才是最可怕的,用在战场上还好,用在围歼某几个人的话,一通攒射,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得被射成刺猬。 “我们走!” 墨白焰大袖一拂,趁着三百精兵尚未形成合围,纵身跃上了房顶,冯二止等人见状,忙也随之窜出,向着杨千叶被拽走的方向遁去。 三百精锐赶至褚龙骧面前,一位旅帅甲胄齐备,匆匆上前,甲叶子铿铿直响,到了褚龙骧面前,单膝跪地,扶刀顿首道:“大将军,末将来迟,还祈降罪。” 褚龙骧从腰间拽出一柄小金刀,削了萝卜皮儿,将那水灵灵脆生生的萝卜咔嚓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笑嘻嘻地道:“少扯毛蛋,去抓人。老子想瞧瞧,谁要杀俺!” 那旅帅又一顿首:“末将遵命!” 他站起身来,拔刀出鞘,杀气腾腾:“挖地三尺,搜!” 权保正也咬牙切齿地吩咐他的人:“他娘的,刺杀老子追随的褚大将军,这是不给我脸了啊、这是面子里子都不给我留了啊。我不管他是谁,我不管牵涉到谁,全都给我挖出来!老子今儿跟他拼啦!” 那些壮丁一瞧权保正气疯了心,忙也紧急召集全镇民壮,集结起来,控制了大街小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开始了大搜查。 而此时,纥干承基正提着刀,候在事先租好的民宅里,等着杨千叶引诱“权保正”登门。 看起来这货又要杯具地接最后一棒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这回他有了个陪绑的难兄难弟――罗一刀! 陇右四大寇、利州第一盗,联手干绑票买卖,那场面……老霸道了! 第176章 阴差阳错 , 李鱼攥着杨千叶的手,把她扯进了胡同。而墨白焰大叫着冲上前时,杨千叶已经消失在胡同口,所以还不知道自己的人已经赶到双龙镇。 李鱼把杨千叶拉到一户人家后门儿口,这才停下,训斥道:“你怎么就如此的执迷不悟?复国复国,你拿什么复国?你一个女儿家,就算复了国,难道你还能做皇帝?旷古未有之事!” 杨千叶气往上冲:“关你屁事啊!姓李的,我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啊!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说起来真是一肚子气,偏偏这人还是为了她好,你让杨大姑娘怎么办?她只能苦起脸,冲着李鱼打躬作揖:“算了,我不打你,也不骂你,算我求求你了,求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成不成?你对我好得……都快坑死我了好吗……” 李鱼奇道:“我坑死你了?你在那儿扮卖菜姑娘做什么,难不成又想重施故技,伺机接近此地保正?” 杨千叶恼道:“我有那么不堪吗?一方保正,手里才几个兵,也值得本姑娘纡尊降贵?我……” 她刚说到这儿,李鱼忽然拉了她一把,做出噤声的手势。 杨千叶马上住口,随着李鱼的目光从半掩的院门儿望进去。 就见此间房屋的男主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半条猪肉,猪肉上挂了铁钩子,那男主人用脚勾过一张条凳,踩在凳子上,把猪肉挂在了檐下。 那男主人刚从条凳上下来,一个小姑娘就兴奋地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块小手帕,雀跃地叫:“爹爹,爹爹,你看,你看,这是我做的手帕,好不好看?” 那手帕针脚极粗,有的地方还皱了,只能勉强算是一方比较方的布,实在算不上手帕。不过那男人却接过来端详着,笑道:“好看!好看!咱闺女的手艺……,咦?你从哪儿弄的布料?”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道:“我把娘亲的裙子裁了,做的小手帕,厉害吧?” “什么?” 男人大怒,一把揪住小姑娘,跟拎小鸡崽儿似的,往条凳上一按,恶狠狠地就是一巴掌拍了下去:“你这败家丫头,我说这颜色瞅着眼熟呢。那条裙子是过年的时候你娘刚买的,花了三十多文呢,你说你就……,啪!” 又是一巴掌,虽说那男人手掌举的老高,真拍下去时其实却收着力,打得并不重,可那小姑娘却扯开嗓子号啕起来。 李鱼赶紧拉起杨千叶,急急往胡同深处走。杨千叶瞧他鬼鬼祟祟的,忍不住恼道:“你又要做什么呀?” 李鱼道:“躲远些,省得有街坊邻居出来,瞧见咱们生疑。” 这民居间交错纵横的胡同儿,总有死角,李鱼一直把她扯到一处地上积雪都未被人踩过的地方,这才停下,道:“你不是跟着罗霸道落草为寇了么,怎么又跑来双龙镇,究竟要干什么?” 杨千叶恶狠狠地瞪着他,凶巴巴地道:“要你管?” 李鱼也恼了,大概是曾经在人家姑娘的胸上摸过鱼儿,又或者是屡次三番好意引导,久而久之真就产生了对她负有责任的错觉,李鱼理直气壮地道:“你不走正道,我就是要管!” “天大的笑话!” 杨千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去哪?回来!” 李鱼探手就抓,杨千叶被他挨着了手臂,下意识地反手一叼,就想来个小擒拿。可是说也奇怪,两个人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关系,偏偏每次见了面,都拿不出杀心来。 杨千叶这一招只是想反制李鱼,借机摆脱,并非杀招,威势未免大打折扣。而李鱼……李鱼这厮擅长近身摔跤…… 他趁着杨千叶一扬手臂,近身一欺,右手从杨千叶右腋下穿过,蛇一般上绕,缠着她的脖子扳向左肩,右腿一屈,杨千叶哎地一声,就变成了弯腰翘臀的姿势,上半身被抵在李鱼的腿上。 李鱼老实不客气,“啪”地一声,就抽在杨千叶的翘臀上。 李鱼大概是上次尝到了打龙作作美.臀的滋味儿,有点上瘾了,这个打屁屁狂魔一巴掌拍下去,唔……手感蛮好,忍不住又是两下。 公主殿下被打懵了,几巴掌拍下去,屁股麻酥酥的,不知怎地,杨千叶忽然想到了刚才把女儿摁在板凳上打屁股的那个父亲。 杨千叶从小就父母双亡,父母亲情滋味从未品尝过,自幼至今缺失了的最重要的一段感情,早就在她心底里蕴酿成了一片情感的饥渴沙漠。 这时被李鱼一打,再想到那个教训女儿的父亲,杨千叶一时目光迷离,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腿上,紧紧地咬着下唇,反然失去了反抗的力道,内心深处,隐隐然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似乎……这样子很温馨、很舒服。 一时间,杨千叶心中涌起一种极奇怪的渴望,竟然希望……竟然希望他再多打几巴掌。 李鱼打了两巴掌,不见杨千叶有任何反应,这才省悟到自己又过份了。不过,上一次龙作作被打,也是这样一副德性,结果他上了当,被龙作作给吊了起来,幸亏龙作作对他未起杀心,要不然早就被吊在那儿当猪一样放血了,空有宙轮在手,他也无力回天。 如今杨千叶也是这般模样,李鱼生怕她也是跟龙作作一样,有意消除他的戒心,因此十分小心,李鱼依旧小心翼翼地扣着她的关节,轻轻歪了头去看她眼睛,却见杨千叶气息咻咻,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但那脸上的神情,微微咬唇,异常地乖驯,仿佛…… 仿佛一个正被父亲施以家法教训的听话的小女孩,实在不像是作戏。 ************ 如果墨白焰知道他从小尊崇无比,一手指头也不敢动的公主殿下此刻竟乖乖趴在一个臭男人膝上,渴望着再被他打几下屁股,品味那梦中才偶尔一现的父爱亲情,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此刻他是没功夫想这些的。墨白焰带着冯二止等三个太监,正被人撵得跟兔子似的。 一条巷弄,巷口一处小院儿,看着极普通的一处小院儿,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正藏在屋里,用鹿皮一遍遍地擦拭着锋利的刀锋消磨时光。 这儿,就是他们租下的宅子,只要杨千叶把那个色令智昏的权保正骗进来,他们就可以生擒此人,逼他写下过所,从而逃出大震关,先避避风头,来日再卷土归来,报仇雪恨。 忽然,院门儿咔地一响,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同时停下动作,一起抬头。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左右一分,隐向暗处。 “吱呀”,门开了,冯二止往屋里探头探脑一番,扭头道:“墨师,这儿没人。” “快!进去躲躲!” 墨白焰推了一把冯二止,踉跄跟入。 他的大腿上中了一箭,这些该死的“民壮”居然用的是唐军制式箭矢,箭头儿带三角倒钩的,一扯就是一块肉,只能顺着那钩刃把腿上的肌肉切开,才能以较小的代价把箭拔下来,而逃命途中,他哪里顾得上,只好带箭跑路了。 纥干承基和罗霸道分别藏在两处角落里,籍家具遮掩身形,听了这几人说话,再瞧他们鬼祟的动作,二人心中一片茫然:“这什么情况?有小蟊贼误打误撞地闯进来?” 纥干承基按捺不住,悄悄探头一看,正看见墨白焰把一条腿踏在凳子上,正想割开裤腿儿拔箭。纥干承基失声叫道:“墨白焰、冯二止!你……是你们……” 墨白焰被人叫出名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霍地一声扬起刀来,待见纥干承基从角落里走出来,也是吃了一惊,失声道:“纥干承基?” 罗霸道从另一侧角落里出来,瞧瞧他们:“你们认识?” 纥干承基忙道:“大哥,他们是三妹的随从,自幼相随,忠心耿耿,不是外人。” 罗霸道恍然:“原来是三妹的人!” 墨白焰怔怔地道:“三妹?纥干承基,你是说……” 纥干承基既然在罗霸道面前声称杨千叶是他表妹,怎好被表妹的下人口口声声唤他本名,忙上前一步,向墨白焰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放肆!千叶是我表妹,虽说你也算是我表妹的授业恩师,可毕竟是杨家的下人,岂能口口声声唤我名字,没大没小。” 墨白焰是老江湖了,一听就知道内中必有缘故,急忙抱拳谢罪:“啊!少爷恕罪。仓促相见,老朽有些惊讶,所以忘了规矩。少爷,我家小姐她现在……” 墨白焰刚说到这儿,就听柯保正的声音喝道:“给我搜!挨家挨户的搜!老子就不信,他们还能上了天去!” 听闻此言,墨白焰登时脸上变色,纥干承基茫然道:“什么人在追你?” 冯二止抢着道:“是本地柯保正府的狗腿子,这些人阴魂不散……” 他刚说到这儿,一个民壮已经端着大枪,气势汹汹地踹开了房门。 六个大男人啊,这样普通一幢民居,如何藏得下? 那民壮端着大枪,刚刚一脚迈进来,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大叫道:“他们在这里!” 罗霸道岂能坐以待毙,马上吼道:“冲出去!” 两伙人还没聊明白来龙去脉,就火烧屁股地撞破窗棂,冲向正扑进院子的大队民壮…… 第177章 山水有相逢 , 罗霸道拔出了他的刀,那套逼格十足的说词儿自然是不会这时候讲的。他又不是白痴,那套说辞是跟准备动手的道上朋友说的,不是对朝廷官兵们讲的。 虽说罗霸道就像悲剧的俄国大诗人普希金,居然在公开决斗时碰上不守江湖规矩的对手,他在不守规矩的李鱼面前也曾一再吃亏,但大多数江湖好汉是不会那么“下作”的,但官兵没必要守你的江湖规矩。 罗霸道斩断三杆大枪,纵身跃上围墙,双脚踏足于墙头,双膝一屈,刚要猎豹般猛扑出去,忽地怪叫一声,本来向前的重心变成了向后,身子向后一倒,双足用力一蹬,呼地一声平着射了回来。 与此同时,罗霸道大叫:“有弓弩手,从后边走!”罗霸道身体力行,撞得屋檐下挂着的一些干菜、什物纷纷碎落,整个人已经窜到房山墙处,闪身掠向房后。 听他一喊,墨白焰、纥干承基等人忙也迅速掠向屋后,就听“嗖嗖嗖嗖”,一串串弩箭雨打芭蕉一般齐齐射了檐下一排。 弩箭威力虽大于弓箭,不过弩箭是平射,此时有障碍物,反不及弓箭了。弓箭是抛射,可以弧线角度绕过障碍物。 褚大将军的亲军卫队身经百战,反应迅速,前排弩手射空,后排弓手立即抬高了抛射角度。 一蓬利箭越过房脊,正好抛射在屋后。 罗霸道、纥干承基、墨白焰等人急忙挥舞兵器拨打。 “嗖~~嘶!嗖~~嘶!” 弓弦狂鸣,利矢破空而至! 可贯重甲的利箭,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远非寻常人可以抵挡的。这几个人虽然不是一般的武人,却也是眼花缭花。 太监高手叶天明一个不慎,没有挡过一枝利箭,那箭自天而降,“噗”地一声,贯穿了他的脚背,钉进地里半尺,箭杆儿还在他的脚面之上嗡嗡颤动。 叶齐急忙想去救他,却被墨白焰一把拉住,猛地往后一带。 第二拨箭雨到了,利箭如雨,自天而降,箭镞如狼牙,一一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就只这一刹,原本只是脚面被钉穿的叶天明已来不及闪避,徒劳地挥刀抵挡了三两枝箭矢,就听“噗噗噗”一阵怵心的入肉声,整个人已被射成了糖葫芦墩儿的模样。 “天明啊!” 叶齐一声惨叫,双瞳赤红。 他俩年岁相仿,一同入宫为奴,一同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下来,早已情同亲生兄弟,眼见叶天明惨死,叶齐如何不肝胆欲裂。 墨白焰老眼含泪,沉声道:“快走!” 军伍作战,弓弩为先。江湖人个人武艺再高,在这等行伍战法面前,也是丝毫没有用武之地的。 死者已矣,生者还得为了生而挣扎打拼,慑人心魄的箭矢厉啸依旧不绝于耳,此时想给齐天明收尸也成了一种奢望。 “走!” 墨白焰扯了叶齐一把,此时纥干承基和罗霸道已经撞开后门逃进了后巷。 好在官兵本来只是例行搜查,确实没有派人提前堵住后巷。 叶齐含泪随着墨白焰逃过小巷,刚刚奔出十余步远,一队精锐官兵已经提着狭锋单刀,如狼似虎地追了上来。 马匪直接闯进双龙镇做乱的事儿极少,通常都是在朝廷势微,自顾不遐的时候,才会有大股马匪尝试攻打双龙镇,试图做笔大买卖的事发生。平时小股马匪入镇骚扰毫无必要。 可是自打过了年,这可是马匪第二次乔装入阵作乱了,而且这一次还偏偏是对褚大将军动手,这让曾是褚大将军亲兵的权保正情何以堪? 所以,权保正动了真怒,此时不但所有民壮全部上街,三百官兵配合作战,他还下令全镇百姓提供一切声息动态,简直已是全民皆兵,不要说是罗霸道等五人是偌大的活人,就算是五只老鼠,怕也不宜躲藏了。 五个人没头苍蝇一般这厢一闯,那厢一撞,时而后有追兵,时而前有堵截,逃得慌不择路、焦头烂额。而杨千叶…… 杨大姑娘此时就安逸得很了。 李鱼如今是龙家寨的大主事,前往长安接迎亲人的,与常老爷结伴同行,是客。所以常书欣对他还蛮照顾的,同样给他开了一间上房,有堂屋、有内室,用一扇木屏风分隔。 杨千叶此时就坐在堂屋里喝茶呢。 香茗入口,那颗慌乱的心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方才被李鱼几巴掌打下去,杨千叶大为失态,此时想来,羞窘不已。只得岔开话题遮羞,她凝眸侧耳,听了听外间隐隐传来的厮杀呐喊声,疑道:“什么人也对那权保正动手了,怎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对面,李鱼就跟正在上课的老教师对着溜号的小学生似的,生气地屈指敲了敲几案,瞪着杨千叶道:“你还没说,此番闯进双龙镇,究竟想干什么,还有谁跟你一起来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 杨千叶还没说完,李鱼就威胁地扬了扬巴掌。杨千叶心儿一跳,跪坐下来时,足尖抵着的翘臀忽然又有些痒了起来,这句话竟尔说不下去。 她心里好气,李鱼跟她有个屁的关系呀,干嘛要怕他,可……可李鱼那手似乎有种异样的魔力,一旦打上她的屁股,饶是她一身武功,却像是被抽掉了筋儿似的,软绵绵的全无用武之地,只能“任人宰割”。 现在,“病情”似乎更严重了,李鱼还未打上她的身子,只是威胁地亮了亮手掌,杨大姑娘就隐隐然生起一种“愿意臣服”、“愿意承受”,甚而有些异样期待的快感,真是……真是活见鬼了。 李鱼瞪着她道:“还不说?” 杨千叶咬了咬牙,羞愤地道:“本姑娘的事,本就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问了又如何,向权保正通风报信么?” 李鱼道:“一直以来,我可有害你?” 杨千叶道:“难道没有?我哪次不是被你害惨了?” 想想每每被李鱼所坑,现在混得越来越惨,杨大小姐不禁悲从中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屡次三番坏我好事,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让我遇见你?” 李鱼道:“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不是我,你真以为你就能成功,只怕早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杨千叶奇道:“什么狗咬吕洞宾?吕洞宾是什么东西?” 李鱼咳嗽一声道:“这不是重点,快交待,你到双龙镇来做什么?” 杨千叶道:“我到双龙镇来……,呀!糟了!” 杨千叶自从被李鱼掌掴了臀部,脑子就昏昏沉沉的想不了东西,直至此刻才突然醒起,纥干承基和罗霸道还在所租民居里设伏。 如今满镇的喊杀声,显然是镇上壮丁正在到处缉捕,万一撞到他们怎么办?得赶紧通知他们撤离。想到这里,杨千叶急急站起,惶然道:“我还有要事,顾不及跟你说了。” 杨千叶说着,急急就往外走。刚刚走出两步,房门“呼”地一声开了,一道人影呼啸而入,刀往她脖子上一架,沉声喝道:“休得声张,否则要你性命。” 杨千叶看着来人,先是愕然,继而大喜:“大哥?是我!” 罗霸道恶狠狠地拿刀勒着杨千叶的脖子,定睛一瞧,所抓人质竟然是自己的三妹,嘴角登时一抽,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杨千叶惊喜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二哥呢?” 罗霸道放下刀,转身道:“你们进来吧,三妹在这里。” 罗霸道这一转身,杨千叶便吓得一跳,险险撞进刚刚站起的李鱼怀抱。原来,罗霸道屁股上正插着一枝利箭,他一转身,那箭杆儿险些扫中杨千叶的大腿。 :偶都出门十天了,先是去上海电视节,接着去厦门公干,然后去北京签售,接着到重庆开会,今天会议结束,启程去横店参加开机仪式。剧本要修,活动要参加,见到诸多作家朋友,必要的应酬得参加,小说还得更新,每日都得半夜码字,每日睡眠不足五小时,好想这一波活动赶紧结束,回家做一个安静码字的美男子吖!求点赞月票! 第178章 自重自尊 , 纥干承基大踏步地走进来,顾盼四雄,虽说模样狼狈了些。 紧接着,冯二止和墨白焰也相互搀扶着进来。 这时李鱼恰好站起,三人一眼看到了李鱼,登时大怒。 纥干承基刚想扑上去,冯二止已经嗷地一声,红着眼睛向李鱼扑去。 李鱼吓了一跳,眼见冯二止腹部中了一刀,血流如注,居然悍不畏死地向自己扑来,急忙侧身一避,就要还手阻止,但是几乎与此同时,墨白焰低吼一声,十指箕张如钩,也向李鱼扑来。 墨白焰也受了伤,但他与冯二止联手,空间又小,腾挪不开,李鱼便不是对手了,不过几个回合,就被二人死死地摁在上。 杨千叶一见墨白焰和冯二止,不禁又惊又喜,急忙冲前道:“墨师,二止,你们怎么来了,大小叶呢?” “殿……大小姐……” 墨白焰一见杨千叶,不禁泪如雨下,哽咽地道:“大小叶,都……都捐躯了!” 罗霸道听得大大翻了一个白眼儿:“死就死了呗,还捐躯了,穷讲究。” 杨千叶与四个太监相依为命这许多年,如同一家人一般,一听这话登时呆住,泪光在眼中闪动:“死了?怎么会?” 冯二止已经扣住了李鱼,墨白焰便松了手,上前与杨千叶相见,说起别后情形。从他们离开利州,一路追寻而来,一直说到方才叶齐之死。 叶天明死后,几人仓惶而逃,但地形不熟,追兵越来越近,眼见摆脱不得,同时存了一死为叶天明复仇的心思,叶齐便舍了自家性命,向那些官兵民壮猛扑过去。 也有赖于他的献身,墨白焰等人才暂时得以摆脱追兵,只是叶齐好虎架不住群狼,自然是被那些悍勇的官兵和民壮给撕成了碎片。 杨千叶听了悲恸不已,热泪长流。 一旁罗霸道屁股上直撅撅地插着一枝箭,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只管冷笑地看着李鱼:“嘿嘿,真是冤家路窄啊,这小子,居然住这里。” 纥干承基亦是冷笑连连:“他死定了。” 罗霸道磨了磨牙:“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好事!若不是他,庚老四那混球儿怎会叛了,老子要把他搓骨扬灰!” 纥干承基道:“若不是他,我纥干承基何至于抛家舍业,远遁陇右?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这时杨千叶已经问明情况,晓得众人危机尚未解除,她泪眼一转,看到被刀锋勒在脖颈之上的李鱼,马上赶过去,一把扣住李鱼的肘弯,对冯二止道:“放开他。” 冯二止虽然忌惮李鱼一身又杂又怪的功夫,但殿下吩咐,却不敢不从。何况这室中他们占了绝对上风,也不怕李鱼作怪,便松了手。杨千叶马上拽着李鱼的胳膊,把他拉向一边。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着对李鱼的愤怒,忽见杨千叶这般动作,罗霸道不禁一呆:“二弟,三妹……好像不想杀李鱼啊。” “不会的!”纥干承基幸灾乐祸地笑:“三妹被李鱼坏了的好事更多,要说恨,她比咱们还要恨他。” 纥干承基说到这里,往李鱼和杨千叶那厢一看,不禁也是一呆,刚刚杨千叶是拽着李鱼的胳膊走,这和扣着、扭着大不相同。但也勉强算是制着他,而此刻……此刻杨千叶竟然松开了手!李鱼和杨千叶就站在窗边! 这般情形下,李鱼如果想走,只要纵身一跃,撞碎窗棂,逃走的概率在七成以上。 这……这…… 纥干承基也不禁鼓起了眼睛。 窗边,杨千叶直视着李鱼,开门见山:“你帮帮我们!” 李鱼一脸诧异:“你们?” 杨千叶回眸扫了众人一眼,冯二止腹部被捅了个窟窿,墨白焰大腿受伤,罗霸道屁股上还插着一枝雕翎箭,纥干承基看起来没有受伤,但是肩头一道棍痕,应该是沾了泥土,再抽在他肩头留下的。 看他始终一副昂首挺胸、威武不屈的模样,十有**是肩骨受了重伤,不敢坍肩造成的,不禁非从中来。 杨千叶道:“他们……都受了伤,如果没人照应,我们……走不了啦。” 李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姑娘,拜托你搞清楚状况,一直以来,你们都是与我为敌的啊。我不去告举,让官兵民壮来抓你们,就已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我帮助你们,凭什么?” “就凭……我!” 杨千叶勇敢地挺起了胸,俏脸儿绯红。 “凭……凭你?你……什么意思?” 忽然间,李鱼的声音就有些结巴起来,心也忽然跳得快起来。 杨千叶鄙视地看着李鱼:“我又不是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为什么?你喜欢我,是不是?” “啊?” 杨千叶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就用我来交换,你……掩护我们的行藏。我,把自己交给你。” 杨千叶说得坦坦荡荡,神情语气,就像在做一笔公平的交易,可是强做的镇定之下,却是一颗无比慌乱羞怩的心,这一番话说完,她都有些窒息了,脸儿烫得恨不得找个冰窟窿一头扎进去才能降温。 “不是,姑娘,你想岔了。其实呢,我一直喜欢的是吉祥……” 杨千叶一脸嫌弃:“虚伪!” 李鱼道:“真心话好吗?千叶姑娘,你见过美丽的花吗?它长在崖上、生在泉边,瑰丽无双。你看见的时候,无比喜爱,但你未必就想把它采撷下来。你只会安静地欣赏,然后由着它继续生长在那儿,风轻云淡,孤芳自赏。” 杨千叶:“哈?” 李鱼越说越动情:“你见过精美的瓷器吗?青瓷,白瓷,晶莹剔透,美仑美奂!” 杨千叶:“我……宝库里见过,最精美的贡瓷。” 李鱼:“是吧?但你会想着一见了那样精美的瓷器,就一定想据为己有?你只会细细赏玩一番,然后把它放回原处,不忍毁坏,不想偷走,那只是对天工之物的一种珍惜,是大爱!” 李鱼被自己的伟大情操给感动了,但杨千叶马上就泼了他一盆冷水。 杨千叶很不耐烦地:“少跟我废话,做为交换,我给你,你救我们,干不干?” “这个吧,真心不合适!再说了,千叶姑娘,你也别跟我摆出一副你贵不可言,如果把你给了我,就是我三生有幸的模样儿来。我这个人吧,特有自尊,男儿尊严岂容轻侮,我认为……” “唰!” 一口锋利的短剑架到了李鱼的脖子上,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杨千叶恨声道:“那我就干掉你,再杀出去!能出去一个是一个!” “我答应!” 李鱼马上回答,连一丝停顿都没有:“我答应一半。” 杨千叶乜视着他,眸光清冷。 李鱼:“我帮你们!你们的处境,我已经清楚了。我帮你们避过追捕,再帮你们逃出大震关,这样,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机想着弄到过所。” 杨千叶讶异地看着他,眸中渐渐露出感动的神色:“你……你冒险帮我们这么大的忙,不要任何回报?” 李鱼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不要!” 杨千叶极其意外地看着李鱼,她真的被感动了,缓缓掣回剑,轻轻咬了咬唇,有些歉疚地对李鱼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正人君子,我……我一直以来,都错怪你了。” 李鱼解释道:“那倒不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呐!你以为我不想?不过你这样,我真的觉得是对我的一种羞辱。男人也是有尊严的。你这样的条件,如果我答应,我就人品沦丧、尊严扫地、无耻之尤……” 杨千叶的手指抽搐似地握了几下剑柄,才勉强控制出一剑刺出去的冲动:“姓李的,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什么?” “割了你的舌头!” 杨千叶杏眼圆睁,咬牙切齿地说! 房间另一角,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听不到二人脸色变幻,声调却始终低沉地在说些什么,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李鱼在向杨千叶交待临终遗言。 罗霸道摸了摸胡须,有些狐疑地道:“二弟,三妹跟李鱼,好像有一腿?” 纥干承基喃喃地道:“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啊。奇怪,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墨白焰和冯二止站在另一边,对李鱼和杨千叶的诡异模样同样满腹疑虑。 冯二止忍不住低声道:“墨师?” 墨白焰:“我看到了。” “墨师认为?” “哎,殿下长大了。” “可是,殿下也不能找这小子啊。论出身、论地位,他哪一点配得上咱们殿下?” 墨白焰忧心忡忡:“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如果他真成了咱们的驸马爷,却不肯站在咱们一边,那时岂不糟糕?” 冯二止动容道:“对啊!这……咱们怎么办?” 墨白焰刚想说话,客栈前院儿一阵吵嚷喧哗声便穿透门板了扑进室内。 褚龙骧、权保正亲自带兵搜上门来了! 第179章 大智大贤大神通 , 大队官兵护着褚大将军和权保正进了客栈,店掌柜的颠着屁股迎上来,领着官兵里里外外搜了一圈儿,便只剩下侧厢大队商旅单独租下的院落了。 这时候,常书欣已经闻讯迎了出去,与权保正一见面,便笑道:“权保正,这么大的阵仗,这是做什么呢?” 说着,常书欣笑眯眯的目光已经投注在褚龙骧身上。以他的眼力,自然一瞧就晓得此人才是这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位,只是褚大将军穿着便袍,一时之间他也不确定身份。 权保正与常书欣很熟悉,常书欣常常通过大震关,来往与陇右和长安之间,对沿途重要人物都很注意来往,攀附交情,所以两人也是同席吃过酒、饮过茶的朋友。 不过,今儿大将军遇刺,权保正虽然见了熟人,却也不敢过度表示亲昵,只是脸色稍缓了缓,对常书欣道:“这位是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大将军,今日有歹人行刺,大将军震怒,本保正现在全镇搜捕刺客,还望常老爷配合一二。” 说罢,权保正就一挥手:“搜!” 那些官兵一拥而入,片刻功夫,就听喝斥声纷纷而起: “统统出来,贴墙站定!” “你,还有你,不许走动!” “刀枪放下,不许携带,否则,杀无赦。” 常书欣听权保正一说,不禁往褚龙骧处深深望了一眼,上前长揖道:“晋民常书欣,见过褚大将军。” 常书欣在长安城,也是许多大人物的座上茶,褚龙骧虽然位高而权重,不过他又没啥把柄在对方手里,所以态度不卑不亢,倒也尽显一代大商贾的从容风范。 侧院里还有两幢单独的小院落,一处是常书欣的住处,一处就是李鱼这个客人的住处。 房间里,杨千叶刚把李鱼愿意“义助”他等的情况向众人说明,官兵往院里一拥,众人顿时变色。 冯二止把刀一提,咬牙切齿地道:“我们杀出去!” 此时杨千叶已掠到门口,贴着门缝往外一瞧,变色道:“官兵很多,精锐尽出,恐难逃脱。” 李鱼道:“你们先躲躲,我来应付。” 墨白焰沉声道:“小神仙,如果现在从你房里搜出我们,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成了同谋,辩白不清的。” 纥干承基也道:“不错!就算你现在冲出去告发,也脱不了同谋的嫌疑了。而且我们一定会咬定了你是同谋。” 李鱼叹了口气,道:“李某一喏千金,既然答应了帮你们,就不会失言,何必出言恐吓。” 此言一出,墨白焰和纥干承基冷笑连连。 罗霸道不屑地道:“是么?如今只要被他们搜到我们,不管你怎么说,都逃脱不了干系了,运气好的话,跟着老子一起亡命天涯,运气不好的话,你就得当场丧命。可是你瞧瞧,整个房中,只有你听到官兵闯入,依旧从容不迫,难道不是拿定主意要出卖我们?” 李鱼乜视了他一眼,晒然道:“你只修武艺,不修心术的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方可制敌利害。自乱阵脚,有何益处?” 此言一出,杨千叶和墨白焰同时露出讶然之色。 要知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句话此时还未问世呢,那是北宋苏洵老先生的一句名言,到了后世,已是一句人尽皆知的形容词。李鱼信口就说出来了,其实连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听在杨千叶和墨白焰耳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俨然就是出口成章的一句经典语录了。李鱼竟有如此才学?!一时间,小神仙在杨千叶主仆眼中,形象立时又拔高了一截。 墨白焰不禁暗想:“观此人言行,竟然是胸怀甲兵,腹藏诗书,难不成真是人中龙凤,民间奇才?殿下果然慧眼,若真能网罗他为殿下所用,嗯……虽然出身差了些,勉强也可做个驸马。”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面面相觑,这俩货都是不识字的,虽然听得出这句话似乎很有意境,却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李鱼急急一挥手,道:“还不躲起来!” 墨白焰率先响应,急忙道:“小姐,快!” 杨千叶目光一扫,纵身跃向床榻,往榻上一倒,一把拉过被子,掩在了身上,乍一看去,就似李鱼刚刚午睡起了,被褥散乱,不走近了是不会注意到下边藏的有人的。 墨白焰一见公主殿下登榻,马上一挥手,和冯二止一个藏在墙角放马桶的单扇屏风后,一个藏在了妆台侧面的三角形角落里。这两处地方距床榻近,一旦被人发现,二人可以率先发难,救护公主。 罗霸道指着自己的屁股急道:“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行动不便啊!” 纥干承基听官兵动静越来越近,心下也是着急,嗖地一下窜到他身边,伸手就要拔箭:“我给你拔下来!” “万万不可!” 李鱼和罗霸道异口同声。 二人顿了一顿,又是异口同声:“有倒钩,一拔,半拉屁股没啦!(小心溅一地血!)” 怕溅一地血被人察觉端倪的是李鱼,担心少了半拉屁股的当然是这个屁股的主人罗一刀罗大当家。 纥干承基急得跳脚:“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李鱼向上一指,道:“快快快,上房!” 纥干承基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半空中团身一转,头下脚上地向上一窜,双足一个倒挂金钩,便稳稳地挂在大梁上,双手向下一伸,罗霸道赶紧伸出双手与他握住,纥干承基便把罗霸道向上拉去。 罗霸道屁股上杵着一枝箭,不好动作,李鱼见状,忙前上托了一下,恰在此时,门被撞开了。 此时,李鱼刚刚用力向上一托,纥干承基配合地一提,将罗霸道整个人拉了上去,二人堪堪掩到梁上的刹那,撞开门的官兵目光扫入时,罗霸道的足尖恰恰收到梁上,看不到了。 但,李鱼却正双手高举,这个姿势却来不及掩饰了。卧在榻上,用剑悄悄将被子挑起一道缝隙观察着他的杨千叶,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却见李鱼依旧举着双手,用力地抻了抻腰,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漫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说罢,李鱼放下手臂,懒洋洋地向外走去:“你们是什么人,闯到我家来做什么?” 墨白焰蹲在妆台旁,悄悄窥视着李鱼动静,明明室内藏了五个大活人,只要人家进来一搜,一个也藏不住,可他依旧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禁有些恍惚,此等模样,与当年从容赴死的先帝杨广竟依稀相仿。 纥干承基躲在梁上,看着李鱼坦然模样,一时竟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就算是老子,此时都紧张的很。他竟如此从容,当真有大将之风啊。” 榻上,杨千叶杨大姑娘的一颗芳心受到的震动更大。 大梦谁先觉?这个梦和这个觉,显然不是表面上的意思,庄周梦蝶,生即大梦,那觉又是何意?觉醒是也。难不成,他真是一个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大智大贤者? 杨千叶的心神一阵恍惚,忽然有些怀疑起自己之前逃离利州城时躲在李鱼所驾车辆底下时偷听到的谈话。李鱼那番话,究竟是真是假?有没有可能,他对母亲和吉祥所说的才是假的,实际上他是真的具备大神通者? 忽然之间,杨千叶觉得这种揣测大有可能。再向李鱼望去时,那背影也陡然神圣而伟岸起来。 李鱼迎着两名官兵锋利的枪尖、警惕的眼神,潇潇洒洒,闲庭信步,手拢在袖中,掐紧了宙轮,心中只是得瑟着一个念头:“一个不对,老子立马倒档!有本事你咬我呀!” 第180章 老褚招人 , 李鱼挺胸走出房门,那两名持枪的军士便倒退了几步,给他让开位置,但目光还是警觉地飞快扫了眼室内,未曾发现什么异状。 常书欣侧着脸儿,乜着眼儿,笑吟吟地对李鱼道:“小郎君,这位是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大将军。还不上前见过。” 李鱼忙向褚龙骧拱手道:“久仰,久仰!” 褚龙骧很是奇怪:“你认识我?” 李鱼心中一窒,暗道:“我认识你个鬼啊,谁晓得你是哪根葱啊。不是古人听别人向自己通名报姓,就要‘久仰久仰’一下的么?我们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啊。” 眼见褚龙骧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样子,李鱼只得干笑一声,胡乱敷衍道:“啊……,是的!小可在利州的时候,曾经听武大都督提到过您褚大将军的威名,武大都督曾赞誉说,您褚大将军,可以排入我朝十大名将之列,就算是他,也自愧不如。” 只是排入十大名将之列,听着似乎是弱了点,但是唐初时候,名将实在是太多了,卫国公李靖、陈国公侯君集、英国公徐世绩、鄂国公尉迟敬德、鲁国公程咬金、河间王李孝恭、胡国公秦叔宝等等,群英荟萃。 所以,在这个名将辈出的年代,能被人恭维可列入十大名将,绝对不是贬低,而是无上的荣耀。李鱼想,武大都督和褚大将军都是武将,彼此应该知道对方,所以便拿武大都督说事儿。 褚龙骧一听这话,两只眼睛登时瞪的铜铃一般:“当真?果然?哇哈哈哈……” 李鱼被他堪比低音炮的猝然大笑又吓了一跳:“难不成这位大将军打算唱一段?” 就见褚龙骧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武士彟那老东西,当面从不服我,原来心里对我也是钦佩万分的。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一卖木头的夯货,凭啥瞧不起我打铁的。” 李鱼赶紧道:“英雄莫问出身,武大都督、褚大总管,那都是当世英杰,令人钦佩的。” 不料这一记马屁却没拍中地方,褚龙骧摆手道:“不一样,不一样,老子有今天,是百战沙场,一刀一枪地拼出来的,老武不行,这个卖木头的夯货,巴结太上皇混出来的,不如我,不如我。” 李鱼听得一窘,原先听他话音儿,还以为武士彟真的一向不大瞧得起他,现在看来,只怕问题还是出在他的身上,这位褚大将军,未免也太心高气傲了些。他对武士彟这番评断,可是涉及人身攻击了。李鱼只好不置一辞。 褚龙骧道:“你是干什么的,缘何识得武大?” 李鱼听了武大两字,嘴角不禁抽了抽,道:“不瞒大将军,武大都督乃小可之伯乐,大都督欣赏小可尚有几分才学,所以聘入幕府,执笔文书,处些理杂务,因此得与大都督熟识。” 褚龙骧“嗤”地一声,不屑道:“武大算个屁的伯乐,他既不会相马,也不会相人,只会看木头的产地与贵贱,没甚么了不起。既然你是武大幕僚,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李鱼道:“大都督调任荆州了,而小可家眷都在长安,不忍远走,所以辞了幕府,欲往长安。待见了家人,另寻营生就是了。” “原来如此!”褚龙骧上下打量李鱼几眼,突地双眼一亮:“我观足下,气宇~轩昂。嗯,显然精通文墨。” 李鱼愕然,气宇轩昂和精通文墨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褚龙骧自说自话,显然也不需要他理解,大笑两声,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本官求贤若渴,嗯……很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做我的幕僚!” 李鱼一脸茫然,常书欣和藏在房内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一战的五大高手也是满心的茫然。只有权保正老神在在,一副理当如此、就是如此的模样。因为他很清楚褚龙骧的目的。 老褚是武将,而且和武大都督那种武将不同,武大都督在利州统兵,出兵打仗的机会并不多,主要是后勤、武备和训练,驻军以震摄地方,行政上的事儿多。 而老褚在西域却是时时在打仗,处处在打仗,他这个行军大总管,其实只是挂了个衔儿。 毕竟,这么大的一个战区,朝廷必然要集结一批战将,其中自然有人担任后勤辎重、日常行政、战略参谋等各个环节的事情,那么褚大将军主要负责干什么呢? 干仗、干仗、干仗同,就是一个干! 本来,这种模式,他干的也挺好。可现在问题来了,李世民要调他回京述职,而且已经传出风声,想让他留守京中,担任戍守京畿的精锐军队的将领。这当然是一种莫大的荣光,可是……这样的军队能有几次打仗的机会? 老褚回京前,军中袍泽就跟他说过:“老褚啊,你莫觉得轻松,回京里当官儿,比咱们在这儿打仗还麻烦呢,非常的麻烦。你心眼儿直,又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在那样的地方,很容易出问题。你去长安后,千万记得先请个有学问的先生,有这样的人物在身边指点着,你就不容易犯错。” 褚龙骧把老战友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可走到半途,又发了慌。因为他很少去长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寻个读书人来做自己幕僚。 褚龙骧的一生非常单纯,从小被父母送去铁匠铺当学徒,跟着师傅学打铁。成年后从军,然后一直到现在,从一个小卒干到大将军。 军中打打杀杀、战友相处这些事他游刃有余,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可以说是由于生活环境太单纯,这个军营中的名将,一旦到了地方上,离开了他所熟悉的生活环境,离开了军中那套生存法则和相处规矩,他就成了低能儿。 所以,褚龙骧半道就跑来找权保正了,不耻下问,想讨教一下如何聘个书办幕僚,回京之后给自己指点打理那些令人头痛的文案之事,以及与其他官员相处之道。 如今李鱼说他是武士彟的幕僚,又辞了差使要往长安去,可不正合褚大将军之意?褚龙骧想的简单,我不知道咋个寻找人才,聘请幕僚,武大懂啊!他既然肯重用这小子,想必这小子真是极好的,老子拿来就用,岂不省了许多心思。” 不过……,聘请幕僚和征兵入伍究竟有没有区别?老褚不懂,他觉得,既然两者不是一个叫法,一定是有些不同的。可他又不明白,心里便有些发虚,忙挥挥手道:“好啦,本将军公务繁忙,就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本将军先去料理公务,嗯……晚上,你到权保正家去见我!” 褚龙骧说完,也不等李鱼答应,转身就往外走,权保正和那些官兵民壮一瞧这李鱼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变成大将军的幕僚师爷了,那还搜个屁呀!赶紧跟着大将军往外走。 权保正拖着一条瘸腿勉强追上褚大将军,褚文盲四下看了看,除了自己的亲卫没有旁人,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说,这幕僚,我这么聘,没问题吧?” 权保正:“嗯……” 褚龙骧:“它这个聘,跟讨老婆那个聘,程序应该不一样吧?” 权保正:“唔……” 褚龙骧:“我以前也常听人说起过幕府,去一些老哥们府上时还见过那些耍笔杆子的,可恨老子当时没把他们当回事儿,只顾寻酒喝了,完全不了解主翁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对了,我聘那小子当幕僚了,我一个月该给他多少军饷啊?” 权保正:“呃……” 褚龙骧:“啊!” 权保正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褚龙骧:“我聘的那位先生,叫啥来着?” 褚龙骧一脸茫然地看着权保正,权保正努力地回想。 褚龙骧见他也不记得了,不禁骂了一句:“真是废物!”然后努力地帮权保正“想”起来。 褚龙骧一走,常书欣和店掌柜的马上上前拱手道喜,虽说幕僚不属于朝廷有编制的官员,但实际上就是官僚集团的一员,而且你跟的主官权柄越大,地位越高,你所拥有的权柄和地位也就越高。 一个宰相的幕僚师爷,在朝廷上没有编制,县令、府令是有编制的,你看谁听谁的。幕僚,实际上是可以部分调用他所扶保的那个人的权利的。 李鱼成了褚大将军幕僚,当然是一件大喜事,所以众人纷纷上前道喜。李鱼满脸假笑,虚情假意地敷衍着,只想赶紧打发这些人离开,他的房间里可还藏着五口人呢。 房间里,杨千叶藏在李鱼榻上,身上掩着被子,眼前一片黑暗,原本用剑挑起了一道缝隙,此时却已将剑放下。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杨千叶心中如洪钟大吕,震慑失神:李鱼,他真有神通!真的有!小神仙,是真的! 第181章 请人捉刀 , “我帮你们!你们的处境,我已经清楚了。我帮你们避过追捕,再帮你们逃出大震关,这样,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机想着弄到过所。” 这是李鱼对杨千叶说过的一句话,当时杨千叶也就是随口听听,可此时却不免要想,李鱼……凭什么说这番话?他有什么本事庇护他们,并且帮他们弄到“过所”? 这一切难如登天的事情,对此刻的李鱼来说,都已不成问题了,难不成李鱼早就预知了将要发生的一切? 一念及此,杨千叶不禁暗暗心惊,叫她恐慌的是,李鱼一直在千方百计阻止她复国,难不成,她复国难成,也早在李鱼预料当中?那她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剑,放下了! 被子掩住了她的脸,面前一片黑暗,有些窒息的感觉。 她的心,也如此刻的她一般,于黑暗中窒息。 “哗!” 被子掀开了,面前一片光明,李鱼站在那里,光从背后来。 杨千叶眯着眼望去,仿佛看到了背后神轮闪耀的天尊站在那里。 “没事了!” 李鱼微笑地说,事情居然会如此解决,李鱼很意外,同时也很欢喜。 杨千叶从榻上下来,向李鱼笑了笑,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神情,隐隐带着一丝敬畏。 纥干承基、罗霸道、墨白焰、冯二止都从隐藏处出来了。 由于李鱼的掩护之举,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对他的敌意大为减少,冯二止方才一见李鱼,虽然想起死去的两个同伴,怒火中烧,誓要杀之而后快,但躲藏期间也想得明白了,大小叶之死,与李鱼实在没什么关系,迁怒于人,未免太不近情理。 况且,如今看来,自家公主殿下显然是对这个小子暗暗倾心的,万一他真成了驸马爷,那就成了自己的主子,总不好整天喊打喊杀的,所以也就偃旗息鼓了。 纥干承基虽然没了敌意,却也不想向李鱼服软,他先板了板脸,又冷哼一声,道:“今日你帮了我们,我纥干承基恩怨分明,往昔恩怨,也就不去计较了。不过,恩怨相抵也就是了,我可不欠你什么。” 罗霸道咳嗽一声道:“谁欠谁的,日后再说。现在……” 他扭过大胯,指着屁股上的雕翎箭:“先把这玩意儿给我拔下来啊!” ************ 傍晚,李鱼去见了褚龙骧。在他想来,做人幕僚,自己的水准实在是差一点儿,不过……看褚大将军这水平,想在他身边滥竽充数,也是做得到的。不禁略略地动了点心思。 如果褚大将军身边真的好混,倒也未必非得再往马邑州去住。不过,龙大当家的把龙家寨当成了他的心血,未必舍得离开西北。但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就有求于褚大将军,所以这个幕僚,无论如何也得先答应下来,反正不是卖身,真要想走,到时递一纸辞书也就是了。 褚大将军正在权保正府上等他。招募文士做幕僚这种事,对褚大将军来说,实在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听下人回报,李鱼到了,褚大将军把牛眼一瞪,抬腿就往外走。走出两步,突然一拍额头,又停下来,开始脱靴子。 权保正看得一脸惊奇:“大将军,何故脱靴?” 褚大将军得意洋洋地道:“你小子懂个屁。这是一个典故!” 权保正茫然道:“什么典故?” 褚大将军道:“我听李绩将军说,这叫倒鞋相迎。就是把鞋子倒过来穿,然后再去迎接,表示尊重!” 权保正是褚龙骧的亲兵,学问比他高明不到哪儿去,闻言大惊道:“竟有此等古怪习俗,却不知出自何方?” “出自……” 褚龙骧不耐烦了:“管它出自哪里呢,用得上就好。” 褚龙骧偶然听李绩说起过倒履相迎的故事,却不知其详,只以为这是对人才表示尊重的一种习俗。所以特意倒履了一下。 只是这倒穿鞋子……走路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些,褚大将军脚又大,非常艰难地倒穿着鞋子迎出门去,偏又在门槛上绊了一跤,险险跌倒。 褚龙骧勃然大怒,气得跳脚。他赤着一双脚板,指着门槛儿大怒道:“来人呐,给我剁了它!剁了它!奶奶的,害老子跌跤,还让我的先生见笑,真真可恶之极,给我剁碎了它!” 褚大将军怒目如铜铃,他是个火爆脾气,说生气真生气,气起来连自己都打,这句话对褚将军来说,却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真真确确的事。他身边的亲卫都一清二楚,立马拔出刀来,砰砰铿铿地砍了起来,砍的木屑横飞。 李鱼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疑惑道:“大将军,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褚大将军笑道:“本将军这是倒鞋相迎,以示尊重!” “倒履相迎么?” 李鱼暗暗庆幸,幸亏这大老粗只听说过倒履相迎,要是他听说的是“推心置腹”,还不得当场表演个剖腹剜心?这也太吓人了。 李鱼赶紧一脸感动的模样,唏嘘道:“大将军如此礼贤下士,李鱼真是感动莫名。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李鱼愿倾力辅佐,义助将军!” 褚大将军闻言大喜,古人这法子原来真的好用,看来以后得多听古人的话了。褚大将军连忙拉后过李鱼的胳膊,紧紧挽住,豪爽大笑道:“来来来,咱们厅中说话。” 李鱼看了看大门,这夯货将军的夯货亲兵还在那儿奋力挥刀砍门槛呢,三四口锋利的腰刀此起彼伏,跟陌刀阵似的,这怎么进? 褚大将军往门口一看,顿时大怒:“你们这群废物,不动脑子的吗?把门槛儿卸了,拉到院子里砍!” 众亲兵唯唯称喏,奈何这个门槛不是活动的,只有大门处的门槛为了方便大车出入,才用活动门槛。 可大将军军令如山,安敢不从,所以几个亲兵先闪开,让光着脚丫子的褚大将军把臂与李鱼入内,然后弄来撬棍把那门框儿整个卸了,抬到院中施加军法去了,看得此间主人权保正一阵肝儿疼。 褚大将军与李鱼攀谈一番,李鱼东拉西扯,就后世混网络掌握的那些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知识胡天黑地的侃,尽显键盘侠风采,唬得褚文盲惊为天人,只觉吾得此君,真如鱼得水也! 褚大将军马上兴冲冲地道:“李先生,本将军这一辈子,除了打铁,就是打仗,实不相瞒,除了打,其他的任嘛不懂,以后还望你多多指点呀!” 褚大将军客气罢了,立马就开始交待任务:“本将军有了你,可以放心前往长安了。唔……你先帮我写几份请柬,我去了长安,要约几个老朋友吃酒。李孝恭啊,尉迟敬德啊,李药师啊,侯君集啊,程咬金啊,徐懋功啊,秦琼啊。嗯,柴绍驸马刚刚过世了,你看咱如何表达一下?” 褚大将军洋洋自得:“嘿嘿!以前,咱只顾打仗,这些事儿不懂,也不需要有人舞文弄墨,以后常在京里待着了,却不能叫人看轻了本事,你好好写,叫人也知道知道,咱褚二愣子,身边也是有能人的。” 李鱼听得目瞪口呆,权保正见状,忙解释道:“二愣子,是我家大将军的乳名儿。” 李鱼下意识地拱手道:“哦!久仰,久仰!” 眼见褚大将军又好奇地瞪起了眼睛,李鱼赶紧对这个求知欲太强的娃儿解释道:“啊!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意思是我早就知道您的大名或事迹了,这样礼貌一些,倒不一定非得真听说过了。” “原来如此!” 褚龙骧纠正道:“不是大名,我这大名,是长孙无忌帮我取的,龙骧,好听吧?二愣子,那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名儿。” 李鱼哭笑不得,忙道:“多谢大将军指点,学生知道了。” 李鱼顿了一顿,道:“不瞒大将军,学生在西北,收了几个部曲,在双龙镇上,还买了个女奴,这些人都还没有过所,过不得大震关,您看……” 褚龙骧马上转向权保正:“小权子,这事儿你给办一下。” 权保正马上起身,屁颠屁颠地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摞只盖了章的空白过所:“呵呵,李先生,您带了几个部曲啊,这儿一共八张,要是不够……” 李鱼赶紧谢道:“够了,够了,多谢权保正。” 李鱼在权保正府上吃了两盏茶,哄得褚大将军眉开眼笑,便即起身告辞。 褚大将军道:“李先生既然是我的幕僚,可以与我住在一起,不必搬回客栈那么麻烦。” 李鱼陪笑道:“这不是还有几个部曲女奴么,等大将军你启程的时候,学生自会带他们赶来汇合。” 褚龙骧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既如此,你且回客栈吧,有什么事,找小权!” 李鱼连声道谢,褚龙骧努力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送人离开时该如何表达礼贤下士之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套词儿显然是不合适的,只好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道:“既如此,天色已晚,那你便早早回去歇息了吧。” “多谢大将军关怀!” 李鱼一个长揖,退出房去,到了门口,恰见几个士兵用簸箕盛了一堆木头碎片,兴冲冲地回缴军命:“大将军,门槛儿已经剁碎了!” 李鱼不禁在院中停了停身子,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这才举步离开。 李鱼回到自己独居的小院儿时,已然是华灯初上。 李鱼闪身进门,就见灯光未点,室内昏暗,冷冷清清,不见半点声息。 李鱼不禁道:“人呢,可还在?” “不然我们去哪儿?”纥干承基冷哼一声,从马桶位置闪了出来,紧接着杨千叶、罗霸道等人幽灵似的一一闪了出来。 李鱼一瞧这么多人,不禁眉头一皱,道:“左右不是还有厢房吗,我去要钥匙,总不好大家都挤在此处。” 那客栈掌柜的已经知道这位李先生是褚大将军的幕僚,巴结的很,虽然听他讨要钥匙感觉奇怪,却也不敢多问,连忙陪笑奉上。 李鱼拿了钥匙回去,开了左右厢房,安排众人住下,杨千叶正要钻进自己房间,却被李鱼一把拉住:“不忙不忙,我有话跟你说。” 李鱼拉着杨千叶就往自己房里走,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互相看看,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掩上了门儿。墨白焰和冯二止互相看看,也是心照不宣,回房掩门。 杨千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拉进房间,心中颇不自在,忸怩地道:“什么事,你快说。” 李鱼赶到门口,鬼鬼祟祟地往外一看,赶紧把门掩了起来,杨千叶见他如此举动,心中更加忐忑。 李鱼赶回杨千叶身边,先掌了灯,然后搓着手,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杨姑娘,你看,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我有点小事,也要请你帮忙,还望你莫要推辞。” 杨千叶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去抓刚被她放在桌上的短剑,警惕地看着李鱼:“你……你要干什么?” 李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灯光自下而上,照得他的神情尤其诡秘,杨大小姐的芳心更加慌张起来。 李鱼嘿嘿地诡笑道:“劳驾姑娘,帮我写几分邀人吃酒的贴子,文辞炫丽一些。另外,有位公主殿下……哦,是大唐的公主,死了驸马,咱们该如何致以哀思,也请指点一二。” 杨千叶愕然地看着李鱼,一双杏眼越睁越大。 李鱼搓搓手,有些忸怩地道:“这不是褚大将军聘我做幕僚嘛,可文案功夫,我也不擅长,所以想劳您做个‘枪手’,还望千叶姑娘你莫要推辞。” 杨千叶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小神仙也有不懂不会的事情,这就好,这就好!” 第182章 忠奴苦心 , 字是什么样的字? 云鹄游天,群鸿戏海,宽绰有余,娟秀挺拔,正书之祖钟繇真传。 文是什么样的文? 骈四俪六,锦心秀口,典丽堂皇,对仗工整。皇堂朝廷奏章之风。 人是什么样的人? 气若幽兰,质若瘦菊,优雅端庄,灵秀内蕴。书卷之气溢于颜表。 杨千叶把一管狼山紫毫轻轻搁在笔山上,提起纸来,轻轻吹了吹,眼看那墨痕渐渐干了,又把它轻轻放下,重新铺好一张纸,将镇纸压在上面。 这文房四宝,是褚龙骧送给幕僚师爷李鱼先生的礼物。 褚龙骧虽然不通文墨,但他秉持着只买贵的购物风格,在这假货并不流行的年代,通常买到对的概率也是蛮大的。 杨千叶又提起笔来,蹙眉想了一想,方才那份请柬是写给尉迟敬德的,文风就得豪爽大气些。现在这份是写给李靖的,这是一位儒将,措辞用句就得更考究一些。 杨千叶酝酿一番,正想下笔,忽地哑然失笑。 她和李鱼自相识至今,实在是古怪之极的关系。 本来,最初她是对李鱼深怀忌惮的,一直想把他从武大都督身边赶走,孰料最后却是一起成了逃犯。而自己,得以顺利逃出利州城,还是借了李鱼的便利。可李鱼能顺利逃上山,又是靠了她的帮助。 之后陇右再相逢,两个人的立场再度对立,结果到了现在,两人又成了伙伴。而这一次,她又一次借助了李鱼的力量,但随后却又要去帮李鱼的忙,与前次如出一辙。 杨千叶摇了摇头,正要运笔书写,门扉忽地开了。 杨千叶脊背顿时一僵,不敲门而入,且如此鬼祟的,除了李鱼,还能有谁? 三更天了呀! 杨千叶气的牙根痒痒:你李大官人不在乎名声,我还是在意的好不好? 李鱼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声问道:“千叶姑娘,怎么样了?我在褚大将军面前可是夸下了海口,明日一早就给他,让他快马送出的。” 杨千叶淡淡地道:“正写!” 求人的嚣张不起来,李鱼屁也不敢放一个,乖乖地拉过一个锦墩,在一旁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杨千叶运笔。 因为最后一封是写给李靖的,所以杨千叶特意放在最后,本想多用些心思,可李鱼往旁边一坐,杨千叶特别的不自在,竟尔有些心浮气躁的感觉。 可李鱼坐在那儿乖得跟第一天上私塾的小学生似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又不好责怪人家,如此一来,越是想凝神摒气,气息反而更加紊乱,杨千叶为了放松心态,只好故做镇定地与李鱼说话。 杨千叶道:“你在龙家寨混得蛮好的,怎么又离开,要往长安去?” 李鱼道:“我母亲和吉祥都在长安,我岂能不去?” “龙作作,是个尤物,我见尤怜。况且,我看你们相处融洽的很,舍得?” 李鱼苦笑道:“姑娘莫要误会,那一日,我其实就是想越过大震关,去长安的,结果被龙大小姐发现,把我吊了起来,咳……,结果恰恰被你看到。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杨千叶乜了他一眼,眼珠微微一转:“哦?原来是在用刑?” 李鱼:“是啊是啊!” 杨千叶:“那么……龙大小姐当时是想咬死你呗?” 李鱼抿了抿嘴唇,叹息道:“龙大小姐疯起来,很难预料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 杨千叶想了想,居然有些赞同:“这么说来,是龙大小姐喜欢你了?西北虽是苦寒之地,却是富有者的天堂胜境,你若真的讨了她的欢心,一生无忧了,可你为了吉祥,居然舍得下,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李鱼陪笑道:“过奖,过奖。” 李鱼只管敷衍着,自然没理由告诉她,自己已经把龙大小姐拿下,只要再摆平了吉祥,就可以左倚红、右偎翠,尽享齐人之福。 杨千叶一边说,一边写,笔下居然流畅起来。这时将笔一提,往笔架上一挂,道:“好了!” “多谢!多谢!” 李鱼赶紧上前,将一摞文书拿过来,将还摊开的那份看了看,赞道:“好字!”再看一眼那工工整整、灵韵内敛的小楷,又赞道:“好文!” 杨千叶皱了皱眉,道:“褚大将军能引你为心腹,是你的造化。但你……居然文理不通,文字不顺,如何为人幕僚。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长此下去,总有一日,你会被褚龙骧识破的。” 杨千叶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番话居然带上了一丝关切之意。 李鱼将最后一份文书吹了吹,见墨迹确已干了,便把它折合了,与其他的文书放在一起,拿在手中,笑道:“这一遭是为了帮你们办下通关的文书,我才与褚大将军虚与委蛇。自己不擅长的,我也不想去做。只俟到了京城,我便会伺机辞去的。” 杨千叶呆住了,刚刚她还觉得自己帮了李鱼的忙,心中小小有些得意的。这时才清醒过来,原来李鱼揽下这差使,其实却是为了他们,那么,究竟是她在帮李鱼,还是在帮自己?欠人家的这份情,终究是没有还上。 李鱼把那摞文书小心揣在怀里,明日好去向褚龙骧得瑟一番。他拍了拍胸脯儿,正要向杨千叶告辞,忽见杨千叶就坐在灯下,扭着脸儿,正怔怔地看着他。李鱼一呆:“怎么?” 杨千叶摇摇头,扭回脸儿去:“我倦了。” 李鱼忙道:“辛苦,辛苦,晚安!” 李鱼一溜烟儿出去,把门掩好,左看看,右看看,高抬腿、轻落脚地向自己房间走处。 冯止二趴在门缝上,撅着屁股看着。 墨白焰起夜,看到冯二止的举动,不禁惊讶,低声道:“二止,你在做什么?” 冯二止急忙回头:“嘘!” 冯二止又往看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到墨白焰身边,一脸诡秘地禀报道:“墨师,小的刚刚起夜,听到外边稍有声息,就从门缝里窥探了一下。” 墨白焰花白的眉毛微微一皱,道:“发现了什么?” 冯二止的脸庞忽然奇怪地扭曲起来:“李鱼刚从殿下房中出来,行踪……颇显诡秘。” 冯二止那便秘般的表情,就像一个母亲,晚上早早歇息去了。结果一早起来,给宝贝女儿做了早餐,过去喊她起床,赫然发现宝贝女儿昨晚领回家做客的男朋友居然没走!他正抱着女儿,躺在床上。 墨白焰听了,心中也是无比的纠结,一张老脸揪得跟包子似的,半晌无言。 冯二止打破沉默道:“墨师,这……小的于此,一窍不通,您看……咱们该怎么办呐?” 墨白焰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幽幽地道:“二止啊,老墨我……也是自幼入宫呵……” 冯二止先是一呆,低下头去思量半晌,咬一咬牙,抬头道:“那,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墨白焰很纠结地点了点头。 冯二止道:“殿下一旦有了身孕,那就是我大隋皇室血脉,我大隋也算是江山有继了。” 墨白焰花白的眉毛一轩,对啊!这个他事先倒是没有想到,若是先有了一个继承人,尤其是男性继续人,这对招揽群雄,光复大隋,显然是极有帮助的。 要知道,改天换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这当家人枝叶不繁,全指着他孤家寡人一个,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将会使很多有心归附的人望而却步的。 冯二止又道:“至于这李鱼,殿下既然不肯公开他们之间的身份,显然是为了帝国大业,有所考量。咱们也该理解殿下这番苦心,暂且视而不见吧,待来日,如果李鱼肯追随殿下,便承认他的驸马身份。否则……” 冯二止往前一凑,神色阴冷:“咱们也别叫殿下为难,悄悄把他结果了就是!” 墨白焰想了一想,点头赞道:“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第183章 权宜之计 , “什么鬼?女奴?” 杨千叶瞪着李鱼,眼睛溜圆。 李鱼干笑:“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杨千叶咬了咬牙,暗想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将军胯下之辱,以先贤之精神鼓励着自己,恨恨地拿起了衣裳。但片刻之后,她又羞怒地叫了起来。 “就这几片破布,也叫衣裳?比亵衣都薄!” 李鱼继续干笑:“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雪都未化净呢,你想冻死我吗?” “怎么会,你又不是干粗活的女奴,当然要跟我同车啊,之所以穿这么薄,也是这个原因,冻不着的。” 杨千叶瞪着李鱼:“那我是哪种女奴?” 李鱼摸摸鼻子,道:“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杨千叶愤愤地抖了抖手中那几片布:“你让我怎么权宜啊,你看这,咦?要露腰的?” “这个……这地方的女奴都这打扮。” “要露腰的啊!” 李鱼好言安慰,拿起一块团在手里也就一块窝头那么大的布片儿来:“你瞧,这不还有面纱呢么。” 杨千叶气得发昏:“遮羞布吗?” 最终,为了复国大业,千叶姑娘在勾践、韩信等先贤的精神鼓励下,终于还是换上了那套女仆升级版――女奴装。当然,李鱼是无福现场围观的,先被赶了出去。 因为李鱼成了褚大将军的师爷,所以常书欣已经带着他的人马先离开了,外面除了乔装改扮的纥干承基一行人,就只有褚大将军派来接李鱼的一队军士。褚大将军的队伍已经候在客栈外了。 闺房里,荷叶色的衬腰,喇叭口儿的裤腿儿,那上衣小的,仿佛就在抹胸上边掩了层纱,倒是那面纱…… 看着细薄柔软,可往脸上一系,只露出一双明媚动人的大眼睛,鼻梁、嘴巴,都只隐约露出轮廊,绝对看不出她的模样儿来。 杨千叶对着镜子“挣扎良久”,终于借着那块遮羞布酝酿出了足够的勇气,可这时她又发现…… 杨千叶咬牙切齿地张口,声音脱口而出的刹那,迅速降低了声调:“主人!” 院子里,李鱼锦裘革靴,手里提着马鞭,正站在车辕上顾盼自雄,听到这声媚到骨子里的叫声,双腿一软,险些从车辕上一跤摔下去。 可怜千叶公主……她压根没想这么叫,只是本来冲口而出,欲做狮子吼的,突然省悟到院子里不只是李鱼以及她的人,为了掩饰身份,只得急急把声调压低,语气放缓,结果仓促变声,听在外面人耳中,就成了媚猫儿似的叫声。 褚龙骧派来接师爷的几个大头兵用暧昧的眼神儿瞟向李鱼,李鱼咳嗽一声,缓步下了步踏,慢悠悠地摆着架子,踱进杨千叶的房间。 房门刚一关,李鱼就被杨千叶揪着衣领抻了起来,气极败坏地道:“鞋呢?怎么鞋子都没有?” 李鱼陪笑道:“车里有地毯呐,真正的波斯地毯,柔软、舒适……” 杨千叶亮晶晶的大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那我一旦离开车子怎么办?” 李鱼莫名其妙地道:“贴身女奴啊,离开车子干什么?” 杨千叶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怒气,才遏制住了把李鱼脑袋拧掉的冲动。 杨千叶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我,怎么出去呢?” 李鱼道:“这不还有袜子么?” 杨千叶道:“会踩脏的啊。” 李鱼道:“上了车,就脱掉啊。车里有地毯诶,真正的波斯地毯,柔软、舒适……” 杨千叶差点儿没哭出声来:“和他同处一室,穿着这么单薄,还要光着脚儿……,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司马迁惨受宫刑,伍子胥草间求活,刘玄德织席贩履,秦叔宝街头卖马……” 杨千叶努力做了番思想工作,这才道:“走吧!” 杨千叶说着,气鼓鼓地往外就走。 石榴裙下醉安眠,醒时犹忆小蛮腰。真正美丽的小蛮腰,确实是赏心悦目的。纤细柔韧如风摆杨柳,香脐如漩,圆润的小蛮腰犹如羊脂美玉般温润明皙,一道细细的小金链子拴在上面,愈增颜色。 那抹胸似上的上衣,把一对玉峰挤得鼓鼓腾腾,得体柔软的裙裤,衬得一个宛宛香.臀款款扭摆,仿佛…… “等等……” 李鱼被杨千叶容光绝世的女奴装给迷得失神了刹那,直到她触及门把手,才陡然醒悟过来,急忙抓住她的手臂:“别忘了,现在我是主人,得我走前边啊!” 杨千叶咬着牙往旁边一让,李鱼陪笑道:“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李鱼走上前去,手刚触及门把手,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不过,杨大姑娘虽然气不过,这一脚却也只是泄愤,并未用力,而且她未着靴,还是用脚背踢的,李鱼挨了一记,岿然不动。 门开了,李鱼昂昂然地走出去,后边一个美人儿,娉娉婷婷地迈着小碎步跟出来,亦步亦趋,相随登车,小蛮腰儿自然摆动,带动臀.腿,摇曳生姿,把个明知道只是权宜之计的墨白焰和冯二止看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这两个老太监从小照顾杨千叶,对杨千叶那感情,当真是亦父亦母亦奴,如今眼见杨千叶如此模样,心中实是五味杂陈。 杨千叶微微低着头,垂眉敛目,这时才体会出面纱的好处。虽说想遮的地方遮不住吧,但那发烫的脸蛋儿没人看见,心里的羞涩感便轻了许多。 车子启动了,进了车子,车帘儿放下,杨千叶立即恨恨地脱下袜子。袜子沾了土,好洁的她实在受不了,虽然不想给李鱼看到她一双玉足,可是……可是给他看过甚而摸过的地方还少吗? 杨大姑娘都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李鱼倒也识情知趣,人家可是堂堂公主殿下来着,前朝公主,那也是公主,别欺人太甚了。这得跟放风筝似的,松一松、紧一紧,才能……,错了错了,权宜之计,这只是权宜之计。 所以,本来一上车就大马金刀地往锦位上一座,摊开双臂,神情傲然的李鱼马上从座位上出溜下去,对杨大小姐谗媚笑道:“你坐,你坐。” 杨千叶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李鱼一抬头,双峰夹峙,傲然耸立眼前,吓了他一跳。赶紧平视,浑圆结实、笔直修长的一双大腿就在鼻端,耳闻的是淡淡幽香,眼见的是粉光致致,这尼玛…… 李鱼呼吸有点急促,赶紧低头,呀!这一双天足,大概有三十四码?瞧不出她高挑聘婷的个子,脚儿竟这么小,十趾如卧蚕宝宝,脚掌肌肤细腻,瘦不露骨,滑.润纤柔,十点指甲,涂着嫣红的蔻丹…… 这样一双美丽的足,陷在寸厚的柔软的波斯绒的地毯上…… 李鱼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脸儿去,背靠座位,望着前面的布帘子发呆。 杨千叶全未注意到李鱼这番动作,待她把眼看去,见李鱼坐在地毯上,规规矩矩地看着轿帘子,心中倒是有些不忍了。 杨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家,借人家之助脱离险关,可是……,是不是自己太欺负人了? 杨千叶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便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座位道:“行啦,你也坐上来吧。终究……终究是你帮我……” 李鱼大喜,这要一直窝在地上坐着,毕竟是不舒服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于是,李鱼从善如流,也坐到了位子上。 李鱼刚坐定,杨千叶便哎哟一声,软绵绵、香馥馥一个身子,便向李鱼怀中扑去,被李鱼一把抱个正着。 外面,传来褚大将军的咆哮声:“掌柜的,掌柜的呢?没眼力件儿的东西,门槛子都不晓得卸掉吗?给我剁碎了它,剁碎了它。” “铿铿铿铿!” 褚大将军的亲兵毫不犹豫地执行起了褚大将军的将令,李鱼连忙放开杨千叶的身子,讪答答地道:“被门槛儿硌了一下,不妨事、不妨事的。” “我知道,没事的。” 杨千叶微笑着回答了一句,便往车厢侧壁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翕动。 车外,传来褚大将军粗犷的声音:“李先生,你没事吧?” 李鱼之前已经把那一摞文书交给了褚大将军,褚大将军找来权保正聘请的书办来给他念念,那书办打开文书,第一句话就是:“好字!好字!有书法大家之风范啊!” 褚大将军听了顿觉颜面有光,再听那书办之乎者也地一念,仿佛都听得懂,又仿佛都听不懂,按照他的经验,就晓得必定是写得极好的,如今可是把李鱼当成他的宝贝了。 李鱼忙探头出去,笑脸迎人:“无妨,劳东翁担心了。” 褚大将军骑在马上,豪爽地大笑:“无妨就好!启程,去长安!” 李鱼缩回头来,把帘儿放好,耳边隐隐听到千叶姑娘似乎在念叼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车辘辘,马啸啸,褚大将军的车队在杨大小姐的碎碎念中,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这一去,杨大小姐才发现,她的心性试炼之路才刚刚开始。 同住一车,如同居一室,这一路同行,哪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晚上休息,得以住店时还好。但西北地广人稀,大部分时候,是要在野外住宿的,虽说李鱼很君子风度地请她睡在榻上,自己睡在地毯上,可车室狭窄,而且有个男人近有咫尺,夜深人静时那种感觉…… 李鱼也不知道杨姑娘在想些什么,但是总感觉她每晚都要很晚才睡得着,虽然她在竭力掩饰,但李鱼从她的呼吸声就能感觉出来。 杨姑娘渐渐有了黑眼圈,李鱼对此好不鄙视,他睁着一双熊猫眼得意地想:“瞧咱这心志……”。 行行复行行,渐渐的,他们熟悉了彼此,能够安然入睡了,自然的……就像是一对小夫妻。 这一天,长安近了! :诚求点赞! 《古剑屠魔录》和《秦墟》 京东和天猫已有货,都是单本书,好收藏,欢迎选购。 第184章 分道扬镳 , 长安,终于到了。 队伍掐算着路程,在次日中午可至长安的时候,在一个镇子上歇宿下来。 次日一早,李鱼起床,正要洗漱一番,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一摞文书。 褚龙骧是个武夫,不擅舞文弄墨,以前只在边关打仗,也不耐烦聘个文案师爷随从前后,所以一应繁文缛节能省则省,同僚袍泽、朝中百官都知道他的情况,所以褚大将军有些礼数不到的地方,也就没人在意。 如今褚大将军也有自己的师爷了,那感觉,就像是小孩子过大年,穿了新衣裳,哪有不得瑟一番给人瞧瞧的道理,所以兴致勃勃地安排李鱼写些书信,这些书信都是给他驻守在各地的老战友的。 书信的大意就是告诉他们:老子从陇西调回长安任职啦,以后你们要是回京述职,记得打声招呼,老子要请你们喝花……喝大酒,不醉不准走。还有,别忘了带礼物! 李先生自然把这些文案工作全部外包给千叶姑娘了。本来这些东西并不着急,大可安顿下来之后再广而告之,所以李鱼交待任务的时候,也没让杨千叶尽快完成。但,现在整整齐齐一摞书信就搁在桌子上。 这显然是昨儿夜里,杨千叶悄悄潜入,放在桌上的。如果杨千叶不是进来放书信,而是要取李鱼的人头,只怕真就是悄然而来,悄然而去,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了。 但是,杨千叶何必连夜写完这些书信,又悄然潜入他房中? 李鱼心中登时涌起一阵不祥之感,他赤着脚儿抢到桌前,就见摆在书信最上面的是一张纸,用镇纸压了一角,上面赫然一行大字,字迹婉约秀丽,李鱼虽不懂书法,却也已经是看熟了的,那正是杨千叶的笔迹。 “自与君识,恩怨难了。万绪千头,实难言表。蒙君援手,没齿不忘!今日一别,各自逍遥!” 她走了。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掉了。 李鱼拈起那页纸,反复读了几遍,怔怔出神半晌,才轻轻一叹。 李鱼心中,隐隐然有种不舍之意,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坎坷不平,也没有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但点点滴滴,却如涓涓细流,不知不觉,灌满了他的心思,令他情愫暗生。 连李鱼都觉得,自己似乎是太滥情了些。西北,还有一个栗特尤物痴心等待,长安,还有一个纯情佳人,翘首以盼,他实在不该再有拈花惹草之事,可感情上的事,又岂是全凭理智可以评断的? 只是,这淡淡一条红线,刚刚隐现,便就此断去了。 也好,也好!毕竟,从理智上来说,李鱼既明白自己不宜再沾孽缘,而且以杨千叶对复国的热衷,他既不可能从此追随,跟着她去光复什么大隋,也就和她绝无什么可能。 只是,理智是理智,情绪是情绪,又岂是有了理智就能心平气和下来的。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今咀嚼起这句话来,心中真是别有一番感悟滋味。 褚大将军穿着小衣,站在廊下,拿青盐抹了牙齿,又用泡好的柳枝洁齿,正在刷牙。古语“晨嚼齿木”,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形了。 一路行来,此时已是早春三月,风轻气朗,刚刚度过一冬,换了轻衣,一身轻爽。再加上今日就能赶到长安,褚大将军情绪很好,刷个牙都刷得眉开眼笑的。 他正刷着牙,就瞧李鱼从房间里出来 ,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褚龙骧灌了口水,漱了漱嘴里的青盐吐掉,仍然带着一嘴的盐沫子,向李鱼挤眉弄眼地笑道:“年轻人,来日方长,你可悠着点啊。” 李鱼呆了一呆:“啥?” 褚龙骧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宿营于野时,你不方便做些什么,这不,刚一住了店,有了较隐秘的住所,你就恣情放纵起来了。哈哈,先生昨夜可是太过操劳了啊?” 李鱼这才明白褚龙骧在打趣些什么,不禁苦笑,操劳个鬼啊,人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李鱼顺势道:“学生正要说与大将军知道,我那女奴,还有几个部曲……,昨儿晚上,全跑了!” 褚龙骧刚刚又灌了口水,正仰着头,在喉咙里“嗬嗬”地嗽口,一听这话,顿时“噗”地一声,仰天喷出一团水雾。褚龙骧赶紧抹了把脸,瞪大眼睛,愕然看着李鱼道:“跑了?你什么意思?他们做了逃奴?” 李鱼无奈地点了点头,几个大活人不见了,总得对褚龙骧说个理由,要不然这事儿也绕不过去。如今也只能借这个由头来解释了。褚龙骧怪叫道:“跑了?真真的岂有此理!来人、来人呐……” 李鱼赶紧阻止道:“大将军,算啦!我在陇西,买这女奴,收这几个部曲,本也没花几个钱,他们既然不愿追随于我,便由他们去吧,强扭的瓜儿不甜,抓回来,也没甚意思。” 褚龙骧翘起大指赞道:“先生性情当真洒脱,老褚佩服的紧!不过……,你不追究,着实可惜了些呀。我瞧你那小女奴,确实蛮可爱的,至于说强扭的瓜儿不甜,其实捂一捂,也就甜了。” 李鱼哭笑不得,只得道:“学生跟着褚大将军,前途无量。他们没眼光,居然弃我而去,宁愿去做个逃奴,那是他们瞎了眼睛,我要他们何用,长安在即,这是大喜事,咱们不要叫这些蝇蚋之辈坏了兴致。” 褚龙骧笑道:“这话在理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放心,只要尽心给我老褚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长安市上,尽多妖女,那叫一个妖艳,哎呀呀,说不出来,反正是很妖,妖得人心肝儿卟嗵卟嗵的,到时候,你想要几个,那就有几个,男人大丈夫嘛,只要有本事,还怕没女人?我只怕你到时会嫌多啊,哈哈……” 逃奴是李鱼的,李鱼既然不追究,褚龙骧自然也就不想多事。毕竟,原本在道路上时还好,此刻长安已近在眼前,昨日也早派了快马先到长安报了信儿的,这时他也不想为了抓逃奴而耽搁路程。 于是,待这厢大队人马整束停当要上路的时候,李鱼就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了。既然只剩了他一个人,也就没必要坐车了,李鱼换乘了战马,伴在褚龙骧身边,向长安行去。 秦中自古帝王州,十七王朝建都城。浩荡八水绕长安,四关险塞固形胜。 镇外,就是泾河。 泾河堤上,杨柳成行,新绿如烟。 杨千叶牵着马缰绳,静静地站在堤上,眺望着远方。 远方,一队人马出了镇子,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城行去。 离得太远,马上的人儿远远的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是不知怎地,只扫了一眼,杨千叶的目光就准确地定在了李鱼身上。 杨千叶并不知道他已换乘了马匹,那车也正在后边跟着,但是远远的一道身影,只一瞧,她就知道,那一定是李鱼。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无法言喻,但就是明白。 其实真正说起来,此番离开,她心中之失落,要远比李鱼严重的多。 李鱼是男人,男人在感情上,终究比不得女人细腻。况且,李鱼是曾经沧海的,而千叶殿下,从小到大被四个老太监养成了白纸一张,她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了情愫,如今却要为了大业果断离开,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眼看着那一行人马越去越远,千叶的胸膛里越来越空,空空荡荡,无着无落,于是那颗心也就沉甸甸的不断下坠,坠得她好难受好难受,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七八丈外,一棵柳树下,墨白焰和冯二止遥看着杨千叶孑然独立的一道倩影,心里真是比她还要难过。 杨千叶只是泪光隐现,墨白焰却已是老泪纵横,哽咽地道:“殿下……深明大义,为了大隋江山,毅然抛却儿女私情,老奴……老奴真是太感动了。” 冯二止抹了把眼泪:“殿下肯如此牺牲,奴婢又何惜一死。扶保殿下,光复我大隋天下,粉身碎骨,二止在所不辞!” 两个太监大发感慨的时候,泾河边儿上,纥干承基和罗霸道却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在用泾水濯足。 纥干承基道:“大哥,罗克敌占了咱们的地盘,吞并了咱们的人马,陇右一时半晌的是回不去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罗霸道挠了挠头,无奈地道:“老罗自打出生,就在陇右,就生了马匪窝子里,除了干马匪这一行儿,其他的还真不明白,你说,咱们到了长安,如何营生?” 纥干承基想了想道:“昔日我在军中时,曾随李孝常大将军往长安住过一段时间,对长安略有了解。咱们在长安,重操旧业是万万不能的,不过倒是有个行当,相信你我若去做,定然驾轻就熟,而且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 罗霸道喜道:“什么行当,我干得来么?” 纥干承基道:“我在长安赌坊里厮混的时候,曾了解到,长安有诸多黑道枭雄,但主要分为三大派,一派控制西市,一派控制东市,还有一派,控制各地进出长安的商贾,势力雄厚,手眼通天,直如夜中天子,厉害的很。” 罗霸道不屑道:“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屈居人下过?投靠他们,不合适吧?” 纥干承基得意地一笑,道:“凭咱们兄弟的本事,哪有寄人离下的道理。我的意思是,找个合适的目标,取而代之,再想办法吞并其他两大帮派,一统长安,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夜天子。” 罗霸道摸着大胡子想了想,欣欣然道:“听起来蛮有前途的样子,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兄弟,以后不混绿林了,就混黑道!” 第185章 大兴 , 虽然,李鱼是从长安离开,前往利州的,可再次回来,再次见到这座当今世上第一雄城,仍然禁不住的震撼。 巨大、宏伟、华丽,震慑人心的威严之城。 尤其是这次是进城,不同于上次出城,他们一行人往长安越走越近,那座巨城的全貌在眼中也是越来越清晰。 那种感觉…… 李鱼模糊了的前世记忆,忽然在这座雄城的刺激下回忆起了一片。 准确地说,那不是他前世生活中的记忆,而是他前世玩一个游戏时在脑海中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天之痕,大兴城!而且,自带bgm的,这时他脑海中回响起的就是那部游戏中大兴城出现时那首《大隋帝国》的音乐。 感动,满满的感动,充溢心田。 朱雀大街,城里人管它叫天街,因为这是进入长安内城唯一的大道。各国的使者、富有的商贾、驼铃声声…… 波斯胡姬永远都是长安城中一道靓丽的风景,那风情万种的异域美人儿,许多都被店家聘去充作门面,站在门口儿揽客,就算不入店去,光是一路行去,吃吃“冰淇淋”,也是赏心悦目。 宽有五十丈的御道,两侧植着已有上百年树龄的高大槐树,柳树之外,又是一道排水明沟,御道上的青石板每日被无数人来去踩踏,磨得铝亮,透出青玉一般的质感,有些车辆常年累月通行的地方,甚至在石上磨出了深深的车痕。 褚大将军住在群贤坊。群贤坊左侧挨着长安城西面的金光门,右侧挨着西市,其实虽然不是距皇城最远的地方,但是一边挨着城门,一边挨着西市,肯定是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不过,给褚大将军选房子的人提前询问了有大宅子售卖的几个人家,很细心地画了一副地图,把它们的位置、地点、周边环境都明确标注,报给褚大将军后,褚大将军伸出胡罗卜粗细的手指头往地图上一点,很干脆地就选了这里。 大将军嘛,久战沙场,杀伐决断,拿主意当然快! 这是手下人的想法。 至于褚大将军自己,其实他选这处房子就为一点:名字好听。 长寿坊,长寿诶! 饶是长安的大街小巷都带着大气格局,极其的宽阔,但是这座天下第一大城实在是太繁华了,进城的、出城的、逛街的、摆摊的,摩肩接踵,挥袖如云。褚大将军骑在马上,带着车队,在堵车一般的“灾难现场”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挤进长寿坊。 巧了,这幢宅子就挨着坊门,而且原主人是尉迟敬德,高官呐!所以同普通人家不同,他是有权在坊墙上开个门户,直接出入的。也就是说,每晚宵禁,坊门锁了,并不影响这户人家出坊上街。 “好!不错!精致!漂亮!哈哈……” 褚大将军一进宅子,就眉开眼笑。 从西北军营里回来的人物,哪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宅子,褚大将军一看就喜欢上了:“尉迟敬德这小子,够朋友!这么漂亮一幢宅子,多少钱来着?” 那负责购宅子的家将急忙禀报:“抹零去整,共计一百万贯!” 褚龙骧连连点头:“值得!值得!便宜,便宜!” 那家将本来心虚的很,一听褚大将军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尉迟恭这幢宅子究竟有多大呢?三十六亩,快半个坊了。唐时长安的房舍其实很宽敞,官府批建筑用地,一般是良人三口之家给一亩,贱人五口之家给一亩,平均居住面积人均在200至2000平米之间。 褚大将军位高权重,这宅子比起普通人家的平均居住面积自然还要大得多。 那家将见褚大将军满意,暗暗放下心来,便殷勤解说:“院中有榆楮树木三百余株,门馆、宾馆都在前院,主院正中是正堂,四周是廊屋,外廊是仆役居处和马廊。南院和后花园共两处花园,池塘三处,楼阁……” 褚大将军懒得听他啰嗦,挥手道:“不用讲了,嗯!我叫你派人去接老夫人和夫人,可已接到了?” 褚龙骧在西北打仗,自然不便携带家眷,所以母亲和夫人都在故乡居住。如今调来长安,且很长时间内要在此定居,便想把母亲接来长安,贻养天年。 那家将急忙道:“得了大将军吩咐,小的就派人去老家去了,现在应该在来京的路上了吧!” 褚龙骧喜孜孜地点点头,转向李鱼,道:“李先生,你是住客馆,还是住后宅,你是读书人,想必是喜欢安静的。你自己挑一处地方吧。” 李鱼自打进了长安城,就恨不得插翅飞去,寻找母亲和吉祥。只是如今身份是人家的幕宾,哪有刚一进城就撇下东家一走了之的道理,所以一直忍耐到此刻。 此时听褚将军一问,李鱼急忙道:“学生住在何处,但凭东翁安排。学生急着想找到母亲,所以……” 褚龙骧恍然,一拍额头道:“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先生快去,快去!可要本将军派人相随?” 李鱼急忙道:“多谢东翁,学生自去寻人就好,不必劳动官兵!” 褚龙骧笑道:“成,那你去吧,反正我也得先安顿下来,才好大宴宾朋,这三两天的也不会操持这些事情。” 李鱼急忙向褚龙骧告辞,到了门口,从卫兵手中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自行离去。 李鱼骑着马,重新努力穿过“车祸现场”一般的街市路口,路况就好多了,李鱼策马轻驰,一路打听着,直奔太史局。 太史局就是司天监,袁天罡和他的师弟李淳风都在这里任职。李鱼又不知道袁天罡的具体住处,只好到司天监来打听消息,此时还是大白天的,相信他们也该正在衙门里边。 可是李鱼忘了司天监是个轻闲衙门,待他赶到司天监,居然扑了个空。 司天监一个小吏迎了出来,问明李鱼来意,向他解释道:“袁少监和李秋官昨日就往终南山寻访一位朋友去了,不在衙里。” 终南山? 李鱼一阵心虚,这俩人去终南山干什么?不会是去找自己冒认的那位终南隐士苏有道去了吧? 李鱼赶紧问道:“却不知袁少监和李秋官何时回来?” 那小吏为难地摇摇头道:“这个,却非在下所能知晓得了。终南山并不小,要往山中寻访隐居的朋友,又不知其住处,那……三天两天也是它,十天半月也是他,实难预料。” 李鱼呆了半晌,心中暗骂一句:“可恨这年代没有打卡机,罚光他们的绩效!” 无奈之下,李鱼只得拱手告辞,他牵着马儿在街上茫然地走了一阵,心中盘算已定:如今看来,只好先回褚将军府上暂住,每日闲暇无事,就往司天监打卡……寻人,捱上几日,总能等到他们回来,问出母亲与吉祥的下落。” 李鱼一路思量,一路缓缓而行。 前方路边,有一个伞摊儿。 地上撑开了七八把伞,有商贾行人雨雪天气出门使用的厚油纸乎,也有妇人少女为了躲避阳光夏天使用的轻盈花伞。 路边一个伞摊儿,架子上还挂了十几把伞,一个青袍人正坐在伞摊后边,用竹刀细心地剥着竹篾,一旁还摊开了一副花,上边满是美丽的荷叶芙蓉,正在晾晒,看来是准备用来当作伞面的。 那青伞人最多三十岁年纪,颌下一缕微须,五官有些清矍,瞧来甚是儒雅。 李鱼也未在意,只是瞧人家撑了一地的伞,担心马儿不慎踢了人家的伞,所以特意往旁边侧了一侧,偏偏这时,远远一声大吼:“十八深,除非你不混长安城了,否则,你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李鱼闻声止步,扭头向发声处望去,就见侧边巷子里,一个石榴裙,藕色小袄的姑娘正从巷子里向外急急冲来。李鱼一眼望去,只觉她身材窈窕,长腿细腰,至于容色如何,还不曾看见,便被她胸前那一对上下跌宕、弹跳活泼,跟一对顽皮的玉兔似的东西给摄住了目光。 李鱼脑海中登时又自带bgm了,duang~~~duang~~~duang~~~,看得李鱼眼晕! 第186章 莫名其妙 , 四个豪奴打扮的大汉气势汹汹地从巷子里钻出来,左看右看,就见对面街边一个伞摊儿,正有一个青衫人坐在摊后,悠然自若地削着竹篾。 伞摊旁有一个穿着圆领衫的年青人,马缰绳拴在摊架子上,人则拨弄着挂在架子上的伞,似乎正在挑选雨具。除此之外,伞摊前再无他人。 一个豪奴瞪起眼睛道:“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往哪里去了?” 卖伞人和挑伞人一个抬头、一个扭头,讶然地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这时候,一个头戴绿幞头、身穿绿色圆领袍的长髯老者从巷子里缓缓地跟出来。 牵着马儿的李鱼一瞧此人,顿时露出讶然之色,原来此人竟是他的狱友--美髯公康班主。李鱼赶紧扭过头去,继续佯装挑选伞具。 一个豪奴对康班主恶狠狠地道:“姓康的,那十八深住在哪里?” 康班主慢吞吞地道:“十八深旁无去处,平日里就住在老夫的戏园子里啊!” 另一个豪奴道:“偌大一个长安城,何处去寻她,莫如咱们回戏园子等着,她总要回来的。” 康班主抚了抚胡须,笑眯眯地道:“这可未必!深深小娘子并非我们康家班教出来的艺人。” 戏班子一般都是自己教徒弟,出了师免费为师门卖艺三年,之后就是拿薪酬了。这时也就恢复了自由身,如果双方条件谈不扰,也可以自行发展。那位深深姑娘显然就属于后者,是带艺投入康家班的。这样的话,如果她觉得这儿不安全,自然也可以另投别处。 头一个豪奴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康班主的衣领,怒吼道:“姓康的,我们常大爷看中的人,你要是不把她交出来,你死定了!” 康班主微微一笑,屈指掐算起来。 那豪奴愕然:“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康班主掐算一番,悠然道:“现在是三月二十六,距九月初九也就五个月零十四天,康某就得上法场。你觉得,康某在乎你的威胁?” 那豪奴呆了一呆,泄气地放手。对这样的人,他还真没办法。而且,这种注定了要死的人是不怕死的,真把他逼急了,他把自己弄死,也受不到更严重的惩罚了,可谓无所顾忌,那豪奴也是有些忌惮的。 另一个豪奴忙打圆场,道:“算了,不必难为康班主。咱们通知道上兄弟,出入城禁的门户都看住了,免得被那女人逃了,再往城中各处戏班子去扫听,不信揪不出她来!” 几个豪奴转身要走,其中一人看到撑开了放在伞摊前的六七把大伞,忽地心中一动,道:“且慢!” 那豪奴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将六七把大伞都踢得换了位置,这才泄气地一挥手,道:“走!” 康班主笑眯眯地看着四个豪奴远去,捋了捋胡子,转身就要离开。 李鱼这时才转过身去,扬声道:“康班主!” 康班主转过头,一见李鱼,脸上惑然之色顿时消解,惊喜地冲上前道:“你是……李鱼?哈哈哈哈……” 康班主张开双臂,给了李鱼一个大大的拥抱,亲热地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这才三月,你便回来了呀!” 李鱼面不改色,微笑道:“道路难行,只怕耽搁了时辰,想必诸多老友,也都是这般打算,早日回京,也可与众兄弟相聚几日!” 康班主翘起大拇指道:“小兄弟是条真汉子!值得相交!走走走,去我那里,咱们小酌几杯。” 李鱼忙谢辞道:“康老兄还是在道德坊勾栏院吧?改天小弟一定前去拜访。实不相瞒,今日出来,是去寻访一位故人的,现在借住一位贵人府上,事先不曾打过招呼,若是回去晚了,恐主人担心。” 康班主听他这样讲,便道:“既如此,那我就在道德坊恭候大驾了,你可一定要来!” 二人又谈笑几句,依依告别。康班主追着四个豪奴出来,也担心班子里不了解他此时状况,会人心不安,所以便匆匆赶回戏园子了。 那制伞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削着竹篾,一看时不时抬头,笑看他们一眼,及至二人道别,那制伞人才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削起了竹篾,一柄小刀,在他手中灵活自如。 李鱼目送康班主消失在巷弄中,这才转过身来,解开马缰抖了抖,道:“好啦,可以下来啦!” 就见那马身里侧嗖地跳下一位姑娘,原来刚才她用“镫里藏身”的手法,藏在了马侧,若是有人走到摊位近前,只消一扭头,就能看得到她。奈何那桌子底下并无遮拦,一眼看去,一目了然,藏不了人的,桌前又放了六七把撑开的伞,那些豪奴又何须走到近前。 “镫里藏身”的就是那位深深姑娘,从马上往地上一跳,胸怀里仿佛藏了一对活蹦乱跳的兔子,duang~~duang~~dunag~~地走到李鱼面前,向他依着江湖规矩,抱拳行了一礼:“多谢郎君仗义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李鱼被她duang的眼花,正想扎紧了马步稳住下盘,那姑娘已经又转向做伞的青衫人,抱拳道:“多谢足下为小女子隐瞒行藏!” 这女人逃到路上时,一瞧左右都是长街,追兵已近,难以脱身,焦急间本想用伞来遮身的,是李鱼指了指马侧,示意她藏在那里。 不过,“镫里藏身”可不是谁都做得了的动作,最起码的,腕力、腰力、腿力得合格,否则挂不住的。但是藏在伞下,实在太容易被发现。 那姑娘二话不说,立即窜到马旁,很轻松地就来了个“镫里藏身”,在此过程中,那制伞人始终神态悠然,不闻不问。如果那些豪奴追来时,他要撇清自己,只消指上一指,这姑娘就逃不掉了,是以姑娘自认为也欠了他一份情,向他道谢。 那制伞人这才停了手中小刀的动作,抬头向她启齿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人三十出头了,但容颜清朗,自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这启齿一笑,就连李鱼都觉得如沐春风,那姑娘更是一呆,情不自禁地道:“你笑起来,真是好看!” 那制伞人觉得有趣,不禁又是莞尔一笑。 深深姑娘自觉失态,不禁俏脸一红,又向他福了一礼,这才匆匆走开。 制伞人瞟了李鱼一眼,微笑颔首,李鱼也向他微笑致意,解了马缰绳,便翻身上马,往褚将军的集贤坊赶去。 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等李鱼赶回集贤坊时,已然是黄昏时分。此时许多百姓都要出城,东西两市的商户和顾客也纷纷打烊的打烊,离开的离开,褚将军的府邸又挨着城门和西市,以致府前大道拥塞不堪。 李鱼无奈,下了马,牵着马缰绳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褚府大门前,这才松了口气。 天幸褚家是在大街上开了门户,否则李鱼再挤进坊去,绕到褚府的另一道大门,只怕又得小半个时辰。 门前有两个军校把门,按着刀,西北战场上回来的兵,哪有个站相,松松垮垮,瞧着过往行人,挑那身段风流、姿容俏丽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挤眉弄眼,指点评论,口无遮拦。 “嘿!妞儿,跟大爷笑一个!” “呸!” “小娘子,小心把你的小蛮腰扭折了呀!” “要你管!” “哎哟!快看快看,这妇人那屁股扭得,她男人准保给吸成药渣了。” “老娘就是把人吸成药渣,也轮不到你们这等粗胚军汉!” 两个军校搭讪调笑,唐时风气开放,女子性情泼辣,有人听了沾沾自喜,有人听了便忍不住斥骂他们几句,两个军校却也不恼,抱着大戟嘻嘻哈哈,脸皮子那叫一个厚。 李鱼一到府前,两个军校便笑着向他打招呼:“哟!李先生,您这是寻亲回来啦。” 李鱼是从陇右一路跟着褚大将军过来的,褚大将军手下兵将都认得他,知道这是自家大将军甚为器重的师爷。 李鱼笑道:“回来啦!咱们这门前,忒也热闹了些,进出颇为不便啊!” 两个军校一脸无奈,其中一人道:“谁说不是!大将军为此发了脾气呢,戚旅帅说,早朝的时候,这路会通畅的很,大将军这才消了气儿。” 他们说的这个戚旅帅就是替褚将军打前站,先来长安置地买房聘买家仆丫环的那个军官。 李鱼牵着马往里走,道:“嗯,不耽误上朝就好。你二位辛苦,我先进去了。” “先生慢走!您住前院儿,进门右拐,有幢院子,立雪堂,院中有假山石的那处!” 李鱼头也不回,笑应道:“多谢指点!” “哟,小娘子您辛苦!” 李鱼听他二人敷衍了自己一句,又去调笑路过的姑娘,不禁摇头失笑。这些大头兵,人常说,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婵。也难为了他们,正是荷尔蒙最为旺盛的青壮年纪,乍一来到这天下第一大都,美女如云,岂能把持得住。 此时褚府刚刚入住,府中各处大都还未安顿好,李鱼进了院子,就见一些家仆丫环忙忙碌碌地来去,这些人都是在长安雇买的,李鱼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李鱼,倒也得了聒躁。 李鱼进了院子,负着双手悠哉悠哉地往右走,不一时来到一处院落,院前月亮门儿,上书“立雪”二字。李鱼正要迈步进去,这才省起手里还拈着马缰绳。李鱼急忙止步,想寻个过程的家仆,让他把马牵去马廊,可李鱼一回身,登时吓了一跳。 那位duang~~~duang~~~duang~~~的深深姑娘,赫然正骑在他的马上! 第187章 西市贱男 , 李鱼愕然瞪着端坐在马上的深深姑娘。因为她穿的是裙装,不好跨.骑,是像坐驴子似的侧身而坐的,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窜上去的。 此时李鱼才明白,他进府时,两个军头儿说的那句:“小娘子辛苦”,不是在搭讪过路的姑娘,而是在跟自己马上坐着的深深姑娘打招呼。 深深左顾右盼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儿真不错诶,你家?” 李鱼依旧瞪着深深,一言不发。 奇葩女子他也见过,多变女郎吉祥、傲娇公主千叶、烈起来似一团火柔起来也似一团火的作作,就是没见过这样儿的,她当自己是流浪猫、流浪狗吗?帮了她一个小忙,居然就自己跟上门来。 深深姑娘说完就一偏腿,从马上跳了下来,动作还挺轻盈。 “别……” 李鱼阻止不及,于是眼前又开始duang~daung~duang~地跳跃起来。 “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 深深姑娘笑容可掬地对叶小天说,丝毫没觉得胸前那么丰挺的一对东西是个大累赘。 “你也看到了,康家班我是回不去啦,其他戏班子现在也不安全,他们人多势众,还封锁了各道城门……” 李鱼听着她的口音,道:“你是长安本地人吧?难不成就没个亲戚朋友可以投靠?” “我有一个刚结识的小妹子……” 深深姑娘噙着小指,有点萌:“可也不好意思就去人家住呀,她跟婆婆住一起的。”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所以呢?” 深深姑娘讨好地看着李鱼:“你看,你都帮过我的忙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呗?我能干活,吃的还少,借住你家的时候,你就把我当小丫环,使劲使唤,不用客气。” 李鱼:“我……” 深深:“真不用客气!” 李鱼瞪了她半天,一个没皮没脸的女人,男人是很难对付的。一个没皮没脸的漂亮女人,就更难对付了。李鱼能把她怎么办? 这位深深姑娘显然是通过李鱼之前的行为,已经认定他是个好人,对自己是无害的,所以有恃无恐。 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恰从旁边经过,李鱼急忙唤住他:“你,停一下,把这匹马牵去马廊。” 那家丁瞧他装束和语气,就晓得是自家府上的贵人,外人可进不了这院子,连忙答应一声,上前接过马缰绳。 李鱼转身就往“立雪堂”走,深深姑娘吐了吐舌头,暗暗松了口气。之前她不确定李鱼是个什么脾气,还真怕他黑下脸来赶她离开,如今他这般模样,显然是接纳了她。 深深赶紧追上两步:“小郎君,你跟康班主认识呀?” “小郎君,你大名就叫李鱼吗?好好记的名字。” “小郎君,听你口音不是长安人呐,请问仙乡何处呀?” “小郎君住的不是正房,却不知与此间主人是何关系呀?” “小郎君,贵府几时开饭,我……饿了……” 一直懒得搭理她的李鱼一个踉跄,险险没有跌倒。 前方已到门前,深深赶紧抢前一步,将障子门拉开,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双膝一屈,就在门口的蒲团上跪下:“小郎君请脱靴!” 李鱼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犹豫着刚一抬腿,深深就伸出手来,殷勤地帮他脱了靴子,紧接着是另一只,两个靴子脱掉,李鱼就迈步进了客厅。 唐初时候,胡椅尚不盛行于中原,门是横拉的障子门,桌子是跪坐使用的那种矮几,椅子是根本看不到的,家具也都不甚高大,地面铺了漆得发亮的原木地板,大厅里就有席居(榻榻米),窗明几净,幽雅异常。 李鱼赤着脚儿站在厅中,瞧那墙上有琴有剑,几上有插花净瓶,环境疏朗优雅,对这环境倒也甚是满意。 李鱼刚想在席居上坐下,就见深深姑娘颠着脚尖儿,迈着小碎步进来,颠儿颠儿地进了内室,不消片刻又颠儿颠儿地出来,进了另一间仿佛书房的房子,然后颠儿颠儿地再出来,似乎去了后阳台。 李鱼茫然地看着,就见深深姑娘颠儿颠儿地从后阳台门户处回来,笑眯眯地对李鱼道:“我都看过了,这地方还真不错。郎君睡里屋,书房我也不会去打扰,晚上我就睡这厅里吧。” 李鱼真的败给她了,如此自来熟的女人…… 李鱼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屁股在深深所指的席居上坐下,双腿一盘,瞪着她道:“名字?” 面对收容她的李鱼,深深姑娘非常乖巧:“姓冯,名熠芝!” 李鱼一皱眉:“我怎么听追你的人叫你十八深?” 深深陪笑:“那是艺名儿。” 李鱼道:“艺名儿?你在康班主院子里表演什么的?” 深深傲然一笑,道:“吞剑!我最擅长表演吞剑!” 李鱼恍然,不以为然地一笑:“就那种弹簧剑?能伸缩的,呵呵,这种唬人的玩意儿……” 深深登时红了脸,抢白道:“谁说那是骗人了的?或许有人只会唬人,我可是真功夫!” 职业技能不容侮蔑,深深真的有些恼了,她左右看看,向李鱼指了指,看那手势的意思,是叫他等一等。 深深迈步到了墙边,呛啷一声就拔出了那口仪剑。 李鱼吓了一跳,赶紧四顾,寻找趁手的家伙什儿。 李鱼刚把一张矮几的桌腿儿捞住,就见深深提着剑走回来,往厅中一站,道:“看着!” 深深挺胸仰头,腰肢一拔,愈发衬得腰细臀圆,再与丰胸一配,一道完美的s曲形赫然呈现在李鱼面前。 然后……,然后她就大大地张开了嘴巴,双手小心地捏着剑,一寸寸地把那剑插向喉咙。 一口仪剑,被深深一点点地吞入,慢慢的,几乎只剩一个剑柄和吞口儿露在外面。 深深此时只能仰着头,无法对李鱼使眼色,但她用手指了指剑,又翘了翘大拇指,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李鱼只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世间竟然真有这等神奇的功夫,李鱼下意识地向她后背凹起的曲线处看了看,还好,剑尖儿并未从后背刺出来。 深深定了片刻,又把剑一点点地拔了出来,等那剑尖儿从嘴巴里拔出来的时候,李鱼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竟似比她还要紧张。 深深得意洋洋地看向李鱼。 李鱼讶然看看那口长剑,喃喃地道:“十八深,十八寸,原来你的绰号,是这么来的。” 深深骄傲地道:“怎么样?厉害吧?” 李鱼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厉害,这辈子我都休想学得会,也不想学。对了,你既是个卖艺女子,那些豪奴为何追赶于你?” 深深唇角一撇,冷哼道:“他们是西市一霸常剑南的手下。那个贱男,说要领教领教我的功夫。” 李鱼奇道:“你就是靠这门技艺吃饭的,就给他见识见识又如何?何必闹成这般模样?” 深深脸儿一红,嗔道:“原来小郎君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鱼愕然道:“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就不……啊!,我明白了!原来他是要……” “不许说出来,好恶心!” 深深姑娘的脸更红了。 李鱼有些忍俊不禁,瞟了眼她花瓣状好看的唇,赶紧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既如此,你就在此小住吧。此间住的是褚龙骧褚大将军,原本镇守西域的,你在这里,绝对安全。” 深深喜出望外,赶紧对李鱼喜孜孜地福礼道:“多谢小郎君,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刚刚还说我不是好人呢,这善变的女人!”李鱼腹诽了一句,道:“不过,我来长安,是寻找亲人的,待我寻到她们,是要搬出褚将军府的,那时你也不必再留在这里了。” 深深道:“无妨!他们搜个三五日,寻不到我下落,也就死心了,到时我再溜走就是。” 李鱼听到这里,不觉倒有些同情起她来,忍不住问道:“介时,你打算去哪里,离开长安?” 深深苦起脸来,叹了口气:“我从小到大,还从未离开过长安,想想要离开这里,还真有些怕。可是,那常贱男势力大得很,我不肯屈从于他,也只好逃亡他乡了,除非……那个贱男遭了天谴,明儿就死掉!” “明儿我去西市单挑,把那个常剑南干掉!” 一处客栈里,罗霸道、纥干承基、杨千叶围桌而坐,长安黑道有三大枭雄:聂欢、常剑南、张二鱼。三人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三霸的生平经历,罗霸道便迅速选中了把持长安西市达十年之久的常剑南,决定取而代之。 第188章 女人的特权 , 大梦谁先觉? 内室之李鱼。 李鱼一觉醒来,耳听得窗外鸟鸣唧唧,阳光透窗而入,吸一口气,心田中都是一片馨香,不禁心旷神怡。 李鱼一路跋涉,也是累了,这一夜好睡,迅速恢复了体力,当真是神清气爽。他长长地抻了个懒腰,刚想挺身坐起,忽然想起外间厅里还睡了个自告奋勇做小女仆的深深姑娘。 不用白不用啊,难得当一回大老爷。 李鱼又躺下了,清咳一声:“嗯~~咳!” 外间屋没动静,待了片刻,李鱼唤道:“深深!” “……” “十八深!” “……” “冯~~那什么来着?” “……” 李鱼实在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爬起来,穿着小衣,赤着脚儿走出去,探头往厅里一看。阳光透过障子门,已经把客厅照得一片通明,席居上铺了一床被子,枕上铺了一片青丝,人……整个儿掩在被子里面。 “她也不怕闷死!” 李鱼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无奈地叹了口气,径去洗漱、挽发、着装…… 等李鱼把这一切都做完了,席居上还是铺了一枕的秀发,压根儿看不到她的模样。 “这丫头……不是真的闷死了吧?这要在我屋里死了个姑娘……” 李鱼有点忐忑,他洗漱的时候也没特意压着声音,没道理她听不见啊。 李鱼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抬起脚,往那拱起的明显是屁股的位置踢了一下,没反应。 李鱼又加了点力,蹬了两下。 被子里传出“唔”地一声,深深懒洋洋地说话:“你……哈~~哈欠……你,我睡……” “没死!” 李鱼松了口气,又不禁有些好笑,再看看她的样子,又不禁摇头:真是一个另类的奇葩。 李鱼昨儿回来的晚,还没顾上仔细瞧瞧自己所居的院落,这时便出了门,趿上鞋子,房前屋后的转悠了两圈,一亩有余的面积,雅致优美,李鱼非常满意。 等李鱼绕回屋前时,恰见两个家仆提了食盒来送饭,褚大将军对这位师爷还真是挺上心的。莫看他以武力见长,不大待见文人,那是因为文人也不待见他。如今这李鱼可是负责为他出谋划策、打理文案的师爷,自家大字不识几个的褚大将军,对这种读书人,其实骨子里是颇为敬畏的。 “先生醒啦!” 两个家仆见到李鱼,连忙行礼。 李鱼拉开障子门,让他二人把饭盒拿进去。深深姑娘依旧撅着屁股睡在席居上,满室阳光,犹自不醒。 不过,两个家仆也不见怪,豪门大户人家的奴仆,见多识广,就算此时房中是**之后的一片狼籍,他们也会处变不惊的。 两个家仆放轻了声音,搬过矮几,将食盒打开,各色食物一一上桌,又向李鱼欠身一礼:“先生请慢用。”两人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李鱼面朝庭院盘膝坐定,门外有石有水有花有树有阳光,望之入眼,可以佐餐。李鱼食欲大开,信手掀开一个菜碟的盖子,不错,小菜调得色香俱佳,虽说是早餐,以清淡为主,但也是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呼”地一下,被子掀开了。 深深姑娘眼睛还没睁开呢,披头散发,闭着双眼,鼻子嗅啊嗅的就转过身来,往那盘菜前凑了凑,忽地张开了眼睛:“哇!好香!” 深深赶紧甩开被子,双手撑着地,盘着腿,屁股一墩一墩地挪到桌前,抓起一双筷子,迫不及待地又掀开一个菜盘的盖子,李鱼盘膝坐在上首,很清楚地看到,她悄悄咽了口口水,喉头咕咚一下。 “贪吃贪睡不干活,还是个吃货……,我究竟捡回个什么东西啊?” 李鱼扶额,不忍卒睹。 深深热情地招呼道:“小郎君,吃啊!” 李鱼听了心中略感案慰:“还好,至少还懂点礼数。” 却听深深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动筷子,人家怎么好意思开动。” 李鱼刚刚拈起的筷子一顿,悻悻地挟了口醋芹添进嘴里,深深马上就像打开了开关似的,捧起饭碗,一双筷子跟打字机似的哒哒哒地运动起来。 李鱼捧起饭碗,瞧了瞧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看不惯,道:“你一个姑娘家,这副样子……,也好!女为悦己者容,至少可以证明你没看上我,不用担心被你粘上!” “呵呵,小郎君你想多啦!什么女为悦己者容,那都是你们男人自以为是。其实我们女人呢,越是在其他女人面前,才越是注意自己的仪表,不想叫人比了下去呢。” 深深姑娘一面说一面运箸如飞,丝毫没有影响她进食的速度。 李鱼剜了口冒油的鸭蛋黄,道:“是么?因为这里没有旁的女人,所以你才不在意打扮?” 深深道:“也不是啦!我邋遢惯了嘛!反正现在又不用登台,捯饬那么漂亮又赚不来钱花!” 李鱼用力点了点头:“有道理!真是太有道理了!” 李鱼想了想,道:“一会儿,我就要出门去,恐怕得傍晚才能回来,你……” “我就不去了吧!” 深深满面堆笑:“小郎君身边带个女仆出门,未免不够威风。再说了,我又不会打扮,带出去丢了小郎君的脸面。” 李鱼摇了摇头,对这个偷奸耍滑的小女人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李鱼提起筷子想挟菜,这才发现,一共四碟小菜,几乎已被深深风卷残云,李鱼大吃一惊,立即加快了挟菜的速度。 深深发现不妙,马上挟挟挟挟挟,挟了菜不往嘴里填,先挟到碗里,片刻功夫,连菜带饭堆得冒尖,这才放心大吃起来。李鱼只能默默的端起一盘炒荠菜的汤汁拌到饭碗里…… 李鱼本以为这个吃货又懒又馋全无一丝长处,不料吃罢饭,她倒一下子勤快起来,收拾碗碟,麻利无比。梳洗打扮的过程,虽然比起旁的女人缩减了不只三五倍的时间,捯饬出来,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小模样儿倒也俊俏伶俐。 接着进内室帮李鱼叠整被褥,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架梯子爬上去扫尘,窗纸处有破损的地方,小心地贴补完整,毕竟原家搬走有一阵子了,家里雇来的仆佣洒扫时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等这一切忙完了,她又拿了一块大毛巾,翘着屁股蹬着双腿一圈圈地擦起地来,那叫一个勤快。 李鱼终于弄明白了:吃和睡,就是这丫头的充电过程,只要满足了这两点,她就能变成一个全能的家政机器人。 这具家政机器人没有胸衣,李鱼这地方也不可能给她准备胸衣,所以她上身俯低,屁股抬高,一圈圈地擦地板的时候,由于地心引力的作用,那样子可真够瞧的。 李鱼虽然不是一个方正君子,但也不好一直盯着人瞧,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他正打算离开褚府再往司天监走一遭,可刚出屋,就见褚大将军大步流星地赶进了立雪堂。 “哈哈哈哈,李先生,昨晚休息的可好哇?” 褚龙骧咧开大嘴向李鱼打招呼,李鱼赶紧拱手道:“学生休息的很好!大将军,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传唤一声,学生去见您就是了。” “哎,我老褚家不讲那些臭规矩。等皇上散了朝,就要见我的。我怕道路不好走,这就赶去宫里候着,反正也要经过前院儿,就来看看你。” 李鱼笑道:“原来如此,皇上召见,看来马上就要有所安排了,恭喜大将军!” 褚大将军道:“是啊,等差使安排下来,咱一个武将,也不用日日上朝陪绑,只是得常往军营里跑啦。嘿!咱老褚这一遭儿的奏章是你李先生帮着写的,比以往的都好,今日见了皇上,皇上一定会夸咱大有长进的。” 李鱼谦逊道:“学生那点舞文弄墨的本领,哪能入得了圣上的法眼,大将军太过看重了。啊,既然是皇上召见,大将军还该早点儿去才是,若是延误了,未免不美!” 诸龙骧道:“谁说不是,这宅子什么都好,就是出入太不方便,一百万贯,着实贵了些。” “一百万贯?” 深深姑娘赤着一双雪白的天足,提了一桶污水从屋里出来,正要趿上高齿木屐,恰听到这句话,前边的话她没听见,也不晓得这武弁大汉是个什么人物,只一听一百万贯,登时惊呼出声。 “一百万贯?天啦,这也太黑啦!长安居,虽然昂贵,可是价值百万贯的,也就是王爷公主那么寥寥几幢豪宅,就这幢宅子,看它的位置、大小,和院中林泉石洞、亭阁楼榭的用材用料,最多六十来万贯啊,怎也值不上一百万贯!” 褚龙骧一听这话,登时双眼一瞪:“啊?哦?你、待、怎~~~讲?” 李鱼心里马上默默地跟了一句:“哇呀呀呀呀呀……” 褚龙骧倒没这般怪叫,而是瞪起双眼看向深深:“姑娘此言,可是当真?” 深深奇怪地眨了眨眼:“真的呀!我打小儿就住在长安城,这些行情,我还能不知道?” “好!好!好!哈、哈、哈!” 褚龙骧一张脸登时黑了,见皇上?皇上先等着,老子先去找尉迟恭那个黑炭头理论理论! 褚龙骧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深深一脸好奇地看着褚龙骧大步流星的背影:“小郎君,他谁呀!” 李鱼面无表情:“本宅主人,褚大将军。” 深深恍然:“哦!褚大将军,他走那么快,干什么去呀?” 李鱼依旧面无表情:“不出意料的话,找尉迟恭干仗去了。” 深深眼珠转了转:“这宅子,是尉迟大将军卖给他的。” 李鱼叹了口气:“不然呢?” 深深楚楚可怜地看向李鱼,一脸无辜:“小郎君,这不关我的事吧?” 李鱼点点头:“从道理上来说,是的!” 李鱼说完,转身向外就走,片刻功夫,身后踢嗒踢嗒作响,深深趿着一双高齿木屐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追到李鱼身边,陪着一副甜甜的笑脸儿:“小郎君要出门,身边哪能没个侍候的人呢,让奴奴陪小郎君去吧?” 李鱼奇道:“你不是不想出门吗?” 深深谗媚地笑,跟个小奸臣似的:“没有啦,那都是起床气惹得祸。人家是女人嘛,改主意很快哒!” 第189章 东篱下 , 李鱼带着深深出了褚府,一上大街,就见人头攒动,挑担的、推车的、拉着骆驼的、牵着骡子的,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李鱼有过昨天的教训了,今儿压根就没骑马,想着走过最拥塞的这段路,再雇个驴子骑乘,这些代步工具,在偌大的长安城还是蛮多的。 两个人在人群中摩摩擦擦地前行,深深忽然哎呀一声,往李鱼身上一靠,李鱼正伸着手,拨开拥挤的行人,就觉肘弯触到一处软绵绵的所在,扭头一看,就见深深姑娘俏脸绯红,脸上微带愠意。 深深轻啐一口,道:“这些‘挤神仙’的,忒也讨厌!” 李鱼是从利州来的,不管是利州也好,陇西也罢,都没有这等密集的人口,是以也不曾听说过“挤神仙”这个词儿,李鱼不禁诧异道:“什么‘挤神仙’?” 深深悻悻地道:“就是趁着人多,蹭来蹭去占女人便宜的泼皮啊!” 李鱼向四下看去,果见有几个汉子,貌似也在急急赶路,但神情举止与一般急于赶路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他们有时不向前走,反而左右晃动,貌似不耐烦前边的人挡了他的路,实则是这边碰人一下屁股,那边拐人一下胸脯儿,不用问,选的当然都是年纪轻、模样俏的女子。 李鱼恍然,原来公车痴汉、地铁狂魔古已有之。 瞧深深姑娘一副不胜其扰的模样,李鱼忍不住好笑,便道:“来,靠近些!” 李鱼张开一条手臂,拢在空中,将深深的身子环于其内,倒也没有借机搂紧了她,只管随着人群向前涌动。那些挤神仙的倒也识趣,见人家有男伴在,而且已经有所提防,便也不再上前揩她的油了。 褚大将军选了这幢既挨着西市,又挨着西门的房子,出入不便也就在所难免了。其实大唐甫建的时候,这里的交通也没这么费劲,但这些年江山渐渐稳固,商贸日益发达,这个路口的交通也就成了大问题。 长安有东市和西市两市,对应着处于一张大棋盘似的长安城的东西两城。东市主要是卖奢侈品的,服务于达官贵人上流阶层,倒不是说升斗小民不能去逛东市,问题是:你买不起。 而西市倒也不能说是平民市场,而应该说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杂货场。来自东瀛、高丽、西域、大食、波斯、南洋等诸地诸国的国际客商、来自大唐各地的客商,全都汇聚于此。 所以,内中固然有大量的低廉商品是面向普通民众的,但也难说就会有来自异域他乡的珍奇宝物,所以许多喜欢淘弄宝贝的权贵富有之士,也常往西市来逛。论热闹程度,西市是犹在东市之上的。 仅一个西市,占地就达一千六百多亩,二百多个行业置于其中,地摊和流动商贩不算,仅固定商铺就有四万多家,这样一个市场,你想象一下它的规模吧,就算是现代,能有几个地方,有这样的规模。 东市、西市,两市货物之全,包罗万象,完全可以满足你的一切需要。“买东西”、“买东西”,这句词儿也就由此诞生了。试想,宅子置于这样一个庞大商贸中心之旁,怎么可能不挤。 李鱼饶是性情不算暴躁,怀里还拥着一个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因为人群的拥挤,虚拥的手臂和身体时不时也能触碰到那柔软的身体,算是额外的福利,可是等他挤出人群时,业已心浮气躁了。 而这时,深深突然向前一指,吃惊地道:“小郎君,你快看,那个大块头!” 李鱼抬头一看,不由一窘,前边的竟然是褚龙骧褚大将军。 老褚领着十几个部下,牵着马儿,明明比李鱼早走了半天,居然与他同时挤出路口。 李鱼此时都心浮气躁了,更遑论褚大将军了。 尤其是,褚大将军原本对宅子内的环境还挺满意,如今知道尉迟恭坑了他,再从这么拥塞的路段挤出来,那火气之烈,简直能把房子点着。 一俟挤出人群,褚龙骧立即扳鞍上马,咆哮一声:“走也,随某家,去寻那尉迟恭晦气!” 十几个亲兵轰然一喏,纷纷上马,随着褚龙骧杀气腾腾地席卷而去。 李鱼抬了抬手,还未及打招呼,褚大将军已然跑得不知去向了。 ************ 东篱下,颇有诗意的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正悬挂在一幢高高的三层酒楼的顶端,斗大的字,从西市第五大街南面走来,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说是三层,那只是因为建筑庞大,从外面看,恰是三层,已然斗角飞檐,高若凌云。而实际上,楼上还有第四层,只是它比下面三层范围小了许多,所以站在地面上看不到。 这第四层楼阁之中,清水一色的地板,两排长长的几案,最上首,一条大汉袒胸露腹,盘膝而坐,肌肉块垒,十分壮硕。颌下的胡须仿佛一根根钢针,蓬张骇人。 其下两排长几,几案后盘坐着十几条大汉,不论高矮胖瘦,俱都是神情彪悍,目光炯然。 坐在最上首的这个人,就是把持西市达十年之久的常剑南。 常剑南拈起桌上一张贴子,向众人扬了扬,贴子封面上赫然两个大字:战书! 常剑南道:“这是一早儿收到的,有个姓罗的,要跟老子单挑!” 十几个大汉一呆,旋即轰堂大笑。 “不是吧?这人傻了吧?” “还有这么不怕死的人?” “这姓罗的干嘛的呀?挺有趣的。” 常剑南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笑,笑声渐歇。 常剑南道:“我常剑南能雄踞西市十年,靠的是什么?能打?宋金刚比我能打,在这个位子上只坐了一年半,就被乔四儿捅死在阴沟里了。人脉广?小潘安攀上的可是个公主,在这个位子上只坐了两年,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人影,迄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心眼多?刘三爷人称小诸葛,心眼够多吧?在灞水,被人在船上做了手脚,活活淹死了。” 常剑南把战书往几案上一扔:“论勇,我不及宋金刚!论智,我不及刘三爷!论人脉,我不及小潘安!我能在这个位子上稳稳地坐了十年,就凭一个小心、谨慎。这个人敢来向我挑战,除非他是个疯子,否则,一定是来者不善!” 十几个大汉齐齐抱拳道:“大哥英明!” 常剑南一挥手:“撒下网去,全力戒备。这个姓罗的,我要叫他来得,去不得!” 十几个大汉齐齐翻身,单膝跪地,向常剑南抱拳道:“是!” 罗霸道头戴一顶竹笠,踏着一双高齿木屐,肋下挟了他那口异常沉重的长刀,“嗒、嗒、嗒”,走得极是稳健。 一袭袍子轻轻摇摆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迎面走来的路人下意识地就避开了去。 纥干承基抓着刀柄,刀架在肩上,懒洋洋地跟在罗霸道身边,这儿扫了眼,那儿看一看,兴致勃勃地道:“这西市,还当真繁华。这么整齐宽阔的道路,咱们都能走迷了两次路,可见其大!” 纥干承基看到路边一个卖枣儿的,满满一袋子红枣,打开了袋口,晾在阳光下,红彤彤的仿佛一颗颗玛瑙,顺手便抓了一把,丢了一颗进嘴里。 “哎,你这人怎么不付钱呐!”小贩一看急了。 纥干承基把眼一瞪:“给钱?给什么钱?从今天起,这西市,就是大爷我罩的!” 那小贩吓了一跳,瞧瞧他模样,再看看神秘大侠一般造型的罗霸道,也不晓得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纥干承基扭头一瞧,罗霸道“嗒嗒嗒”地稳步前行,已经走出好远,急忙快步追上去,抬头看看天,奇怪地道:“我说大哥,今儿太阳不烈啊,你戴竹笠做啥。” 罗霸道挟着刀,“嗒嗒嗒”地向前稳步走着,目光剑一般贴着笠沿儿笔直地射向前方,沉声道:“就你话多,这叫气势,懂吗?咱们俩现在不是马匪了,要控制西市,光靠打打杀杀不行,得立威。这叫先声夺人,懂?” 纥干承基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目光一转,忽又瞧见路旁有个卖饮品的。小杯中羊酪纯白如玉,上边还放了一片薄荷,颜色喜人,便上前端起两杯,把眼一瞪,道:“看什么看,从今天起,这西市,就是大爷我罩的!” 纥干承基拿了羊酪回来,尝了一口,眉开眼笑,忙把另一杯递给罗霸道:“大哥,你尝尝,味道不错!” 罗霸道挟着刀,舔了一口羊酷,眉锋顿时一轩:“嗯!真不错!做得地道!” 纥干承基肩头扛刀,晃着膀子,道:“酸酸的,甜甜的,奶香浓郁,好手艺!”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一手拿了一杯羊酷,一边舔着,一向那“东篱下”走去,之前蕴酿良久的所谓霸气荡然无存,而二人却犹自不知。 两个人走得大摇大摆,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卖羊酪的瑟缩一退后,眸中露出的一丝诡谲之色。 此去“东篱下”,是去采菊还是被暴菊,看起来殊难预料了。 第190章 上楼抽梯 ,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走到“东篱下”,抬头仰视,望了望那块硕大的牌匾。 罗霸道沉声道:“这就是‘冬梨下’?” 纥干承基一指门前小二,喝道:“喂!问你呢,这就是‘东梨下’?” 店小二满脸陪笑:“是咧两位爷,这就是‘东篱下’,您二位请进!” 罗霸道挟着刀,威严地点点头,迈步进去,冷目一扫,就见一楼厅中,百十桌散座,几乎坐了八成,三五一席,六七一桌,谈笑风生,举杯畅饮,几个茶博士提着长嘴的茶壶,踏着风骚的走位,游走于各席之间,时不时给客人们添点儿茶水。 罗霸道往中间宽敞的楼梯看了一眼,举步走了过去。 “什么叫‘冬梨下’,狗屁不通的名字,听着一点也不威风。” 纥干承基跟了过来,警觉地四下扫视:“大哥说的是,等咱们入住此地,改个威风响亮的名字。” 罗霸道颔首道:“我已经想好了,这儿,以后就叫‘一言堂’!” 罗霸道挺起了胸:“一言九鼎!一言而决人生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威风吧?” 罗霸道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这些成语,道上兄弟有几个不知道的,倒也是信口拈来。 纥干承基赞道:“大哥所言甚有道理,这儿以后就改叫‘一言堂’了!” 说话间,二人登上二楼,二楼比起一楼大不相同,二楼都是雅间,这里比起一楼的喧嚣就安静多了,一间间隔断开来的雅室,也看不清其中有些什么客人,只是丝竹之声靡靡,女子歌喉宛转,显然客人也是不少。 罗霸道叹道:“仅这一座‘一言堂’,就有这么好的生意,那常剑南把持着整个西市的生意,这每天得收多少钱?他娘的,老子做马匪,风里来,雪里去,辛辛苦苦,干上一年,怕还没有他们做一天生意赚钱,早知还有这样的好行当,老子早改行了。” 二人说着,已经径直登上前往三楼的楼梯。这幢建筑,外人看来,就是三层,最梦。 “原来是个愣头青!” 常剑南忍俊不禁:“亏我如临大敌!” 他翘了翘屁股,放了一个响屁,打开一个送话口,懒洋洋地吩咐:“作了他!” 常剑南说话的时候,已经掩住了通话口,处于下一层的罗霸道毫无察觉。 此时,他已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刀,沉声道:“若你识相,立即跪降,罗某可以让你做老三。如若不然……” 罗霸道冷冷一笑,扬起了他的刀:“此刀,长三尺二寸,重四斤七两,以大食镔铁打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罗某持之,迄今与人交手……” “哗……” 一桶桐油,正正在泼在他的头上,身上、刀上…… 罗霸道呆呆地住口,斗笠四周仿佛雨帘一般,桐油较水更具粘性,所以那丝线般的油线也是细而不断,模糊了他的视线。 罗霸道扭头望去,就见纥干承基也被一桶桐油浇得成了落汤鸡。足足十桶桐油,肆意横流,把他们脚下变成了一片油的汪洋。 那自称常剑南的胖子身后一丈多远处,一道粉刷的洁白的墙壁轰地一声倒了下来,好在原木的地板漆得光亮、擦得洁净,一点灰尘也没溅起。与此同时,其他三面的墙壁也是纷纷倒下,无数持刀的汉子冲了出来。 “吱嘎嘎嘎……” 纥干承基扭头一看,上楼的楼梯……上楼的楼梯居然是活动的,它被人抽走了。不但如此,上楼的楼口儿,正在缓缓闭拢,要封死这唯一的出口。 罗霸道大怒:“你们不讲江湖道义,说好了单挑的!” 胖子微笑着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道:“白痴!你下战书单挑,我们就跟你单挑?如此蠢货,真可惜了我们如此周详的准备!宰了他们!” 四下里武士们挥刀急进,纥干承基大喝一声,挥刀迎上,大声道:“甭跟他们废话,大哥,动手啦!” “吱~~吱~~吱……” 纥干承基挺刀冲出不过三步,整个人就站立不稳了,脚底下全是油,比冰还滑。纥干承基“哎哎”地叫着,手舞足蹈一番,终究站立不稳,砰地一声摔到地上,整个人滑向前去。 罗霸道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刚向那死胖子冲出两步,就抡着刀开始努力保持平衡。可是奇怪的是,那些隐藏在四壁夹层中的刀手却踏着不断蔓延的桐油稳稳地向前冲过来,脚下丝毫不曾受到影响。 “他们脚底有钉!” 纥干承基一个翻滚,避过了凌空踩来的一脚,也看到了他鞋底的根根钉尖,急忙提醒罗霸道。 奈何这些黑道好汉的伎俩又何止于此,罗霸道情急智生,摘了斗笠倒扣在地上,脚踩在竹笠上,正凭着他高超的身法,溜冰似的在桐油地面上旋转,挥刀迎敌。 忽然就见两个打手并未持刀,倒是一人提了一张渔网,冲到近处,猛一抖手,两张大网就呼啦一声张开,向他凌空套来…… ************ 李鱼走到大街上,本想雇头驴子代步的,可问题是深深姑娘正跟着他,除非二人一起压在那头可怜的驴子身上,否则就得替她也雇一头。 李鱼觉得如此一来,颇多不便,莫不如租一辆骡车,似乎也不会差的太多。深深姑娘一听,马上自告奋勇要替他租车。深深从李鱼手里接过钱,就提着裙裾一溜小跑儿地走开了。 李鱼站在西市入口处等了好久好久,都要以为深深拿了他的钱已经溜之大吉的时候,深深居然回来了。 “小郎君等急了吧!”深深小脸蛋跑得红扑扑的:“恕罪,恕罪,人家去的确实久了些。” 李鱼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胸前不再duang~~duang~~dunag~~了,她……穿了胸衣。如此一来,倒是不至于波涛汹涌,跌宕起伏了,却也更显挺拔,耸立惹眼。 “啊!跟狗头儿一样一样的啊,贪我的钱!”这是李鱼的第一想法,他马上就往深深身后那辆车子看去,深深既然贪了他的钱,那用来租车的钱就一定会缩水,这车…… 果不其然! 李鱼忽然记起前世时候曾见过一则新闻:一位兄弟约顺风车,结果约到了一辆大卡车。深深姑娘先贤在前,居然给他约来了一辆柴车…… 那满满的一车柴啊…… 看着李鱼呆滞的眼神儿,深深姑娘抓过他的手,摊开,把两枚开元通宝放进去,笑眯眯地道:“这位大叔就是往司天监附近人家送柴去的,可以顺道捎上咱们,所以价钱收得便宜。喏,这是剩下的。” 深深沾沾自喜地向李鱼表功:“小郎君,人家很能干吧?” 李鱼看看那堆成小山的柴禾,又看看大胡子车夫旁边那一张小几方圆的车板,愕然道:“这咱们……坐得下吗?难不成你坐我腿上?” 深深脸儿一红,俏巧地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深深一搂裙子,就往腰里掖:“小郎君你坐前边,我坐柴禾上面。” 深深说着,就手脚利落地蹬着车轮往柴堆爬,车尾,纥干承基藏在柴堆里,隐约听到外边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有点熟。他一脸桐油,一头石灰地正要从柴草堆里探出头来看看,深深就一屁股坐到了那小山似的柴堆顶上。 纥干承基闷吭一声,脑袋又被压了回去。 第191章 街头战 , 驾柴车的大叔难得还能拉个顺风车,顿时卖弄起来,抖擞精神,大鞭往空中一荡,悠悠地转了两个圈儿,“啪”地炸了一个鞭花,把坐在副驾上的李鱼抽得心肝儿一紧。 坐在柴禾堆顶上的深深姑娘尖声叫了起来:“大爷,你可别卖弄了,险险抽花了我的脸!” “哎哟!罪过,罪过!” 赶车的大爷哈哈一笑,老老实实地赶起车来。 “大爷这是往谁家送柴啊?” 李鱼扭头看看那小山似的柴禾,都看不到深深的人了。 赶车老汉道:“咱家是专给鄂国公府上送柴的。你们小两口儿,这是去谁家访亲呐?” 鄂国公?李鱼不知道是谁,反正知道是当朝权臣就是了。李鱼道:“我二人不是夫妻,那丫头是我……是我表妹。我们是去司天监寻访一位故旧。” 李鱼本想说是小丫环,可是……有丫环的人,租这种车?李鱼丢不起那人呐。 “哦!司天监!听说那儿住的都是半仙之人,可以观望天上星宿呢。小郎君原来有亲人在司天监做事!” 赶车老汉脸上顿时露出敬畏之色。古人对天象、星宿,所知极为有限,因为这时代的“天文学家”,其实蛮唬人的,当然,这样的人大多也确实具备一些能唬人的本事。 李鱼自矜地一笑,道:“也没甚么,司天监里,也不尽是知阴阳、晓今古的奇人。” 李鱼心想:“老子当初在利州装小神仙的时候,那可是把袁天罡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袁天罡已经算是司天监里的第一高手了吧?哈哈……” 两人一边扯着闲淡,那骡车一边尥开蹄子,驶向北城。 车厢柴堆下面,罗霸道脸色苍白,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摆子。 二人在“东篱下”连连被坑,对方又是桐油、又是石灰鱼网的,二人空有一身本领,根本使不出来。 眼见情形不妙,二人冒险闯到窗外,翻出窗去,仗着艺高人胆大,一层层地往下跳,好在那楼每往下一层,都比上一层向外扩展一下,饶是如此,待他们下了楼,也受了不轻的震伤。 二人摔到街上,还没喘口气儿,许多行人、商贾便突然凶性大发,纷纷掣出暗藏的利刃向他们扑来,二人抱头鼠窜。亏得纥干承基聪明,恰见一辆柴车,忙趁人不备,与罗霸道藏身其中,混出了西市。 此时,先钻进柴堆,在他里边躺藏的罗霸道浑身哆嗦,呼吸时断时续,纥干承基顿时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连忙压低了声音,向蜷在他屁股位置的罗霸道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罗霸道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道:“不对劲儿,我坏了肚子了。” 纥干承基一听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道:“嗨!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大哥且再忍忍,等到了安全的地界儿,咱们马上溜走,介时再找地方方便一下。” 罗霸道脸色凝重地摇头:“不!不是简单的闹肚子,很……厉害!” 罗霸道强忍着,又是一阵哆嗦,额头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纥干承基不耐烦道:“大哥,不就闹个肚子嘛,别太矫情,咱们……” 说到这里,纥干承基脸色微变,身子趴沉了些。 罗霸道鼓着眼睛看他:“什……么事?” 纥干承基捂着肚子,低声呻吟道:“不对劲儿,我……我肚子也难受。简直……简直是翻江倒海……” 罗霸道声音颤抖地道:“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这算什么,你且忍一忍!” 纥干承基弓着背,夹着屁股,揪着脸道:“脑袋掉……了,我……能忍。这……不能忍……,我们……我们马上找机会溜出去!” 车轮忽地辗上一段颠簸不平的路,轱辘辘辘声中隐隐夹着些噗哧声,罗霸道一脸**的表情,呻吟宛转地道:“没事了,解决了,我们……不用溜出去了。” 纥干承基捂住了口鼻,嫌弃地道:“大哥,你也太不讲究了,这什么味儿!” 纥干承基勉强扒开一道缝隙,贪婪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刚想探头出去,看看到了哪里,就见一群人提着棍棒,杀气腾腾地追上来,左顾右盼,似在找人。纥干承基此时腹中如绞,站都站不稳,哪有交战之力,赶紧又把草堆放下。 外边,那群凶恶大汉中一人看了看前边的柴车,以及坐在柴车上的姑娘,又往左右看了看,吼道:“他们吃了九哥的巴豆羊酪,跑不远的,散开了搜!一俟有了消息,马上召集兄弟!” 众人轰喏一声,立即四下散开了去。 车顶上,深深姑娘一见来人,急忙扭过头去,生怕其中有人认得出她。她认得这些人,这些人胸襟上都绣了一个常字,一看就是西市之虎常剑南的人,而她却是常剑南要抓的人,岂能不心虚。 好在常剑南手下众多,这一队人并不是昨夜奉命去道德坊勾栏院抓她的那些人,并不认得她的模样。 李鱼坐在车头,眼见这些人气势汹汹散去,倒也并不在意。 车子往前,拐进了坊间一条路,这路可不比朱雀大街道路平坦,一阵颠簸中,风向忽然一逆,李鱼不禁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臭?” 赶车老汉有些心虚地陪笑道:“老汉这车,拉过牛粪。” 他吸溜吸溜地嗅了两口,道:“气味其实也不是特别的重,小郎君还请担待些。” 李鱼听了颇为无奈,不过对这居于社会底层的小民,他还真凶不起来,只好忍了,再往前一段,风向转了,这才长长地呼了口大气。至于坐在柴堆顶上的深深姑娘,人家坐在高处,却是一无所觉。 柴堆下面,纥干承基趴在那儿,一脸的痛心疾首:“我……堂堂利州果毅都尉,先是沦落为盗,继而沦落为匪,如今竟然落得这般田地,竟然被人下了巴豆,竟然失禁,真是颜面扫地,愧为男儿啊……” 说到伤心处,从不落泪的纥干承基两行清泪缓缓滚落。 柴堆深处,罗霸道咬牙切齿地道:“你这算甚么!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尝粪之恨,老子今儿,全试过了!这笔债,早晚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向那该死的常剑南讨回来。” 纥干承基颤抖地道:“不行了,我……我又要忍不住了!” 罗霸道大惊失色道:“快把你的屁股挪开!” 就在这时,柴车忽地停了,二人只道这一番对答被人听见,立即屏气收声,小心戒备。 车外面,赶车老汉勒着缰绳,变声变色地道:“这……这怎么说的?怎么鄂国公跟人打起来啦,那人是呀,好大的胆子!” 深深顺着柴草从柴堆上滑下来,正好挤落在李鱼和砍柴大爷中间,睁大双眼,惊奇地道:“哇!郎君你快看,褚大将军跟那黑大个儿打得好凶!那人是谁啊,好不厉害!” 李鱼惊诧地抻着脖子看着前方,就见几十名军士,一半站在一座府邸前,一半站在街这边,似乎是在为各自的将军观敌掠阵。至于长街两边,则是因为大战而被阻断的密集的行人。 由此,长街中间被人群隔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场,两条大汉正在场上杀得难解难分。看他二人模样,俱都是魁梧的彪形大汉,褚龙骧皮肤够黑,与他交手的大汉肤色更黑,简直跟黑炭头一般。 褚龙骧手中持着一对镔铁宣铧斧,对方大汉拎着一根黑沉沉十三节的乌铁鞭,二人用的俱都是重兵刃,砸在一起铿锵作响,火花四溅。 李鱼联想到褚龙骧出门时所言,不禁恍然大悟:“这门神般的大汉,莫非就是尉迟敬德?” 赶车老汉奇怪地道:“老汉刚才不就对你说了么,没错,这就是鄂国公,尉迟大将军啊!” 第192章 邪门的刀 , 褚龙骧使双斧,尉迟恭使单鞭,两个人都是打铁的出身,臂力惊人,一时间把对方做了铁砧,对方手中的兵器做了铁胚,自己手中的兵器自然就当成了铁锤,砸得乒乒乓乓,火花四溅。 纥干承基实在忍受不了因为柴草严密,封在柴堆下边的臭气了。趁着那厢两个铁匠单挑,众人都围观得兴致勃勃,没人注意这里,赶紧拨开柴草,从里边爬了出来。 罗霸道窝在里边,更加的难以忍受,纥干承基一出去,罗霸道赶紧也钻了出去,二人一身桐油,一头石灰,裆下有屎,狼狈不堪,左右看看,许多百姓正拥挤在车前看热闹儿,尚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赶紧溜向一边小巷。 前边大街上,褚龙骧和尉迟恭你一斧、我一鞭,这重兵器固然威猛,可消耗也大,两个人已经互相砸了百十来招,就算面前的真是一块剑胚,这时也该砸成形了,二人的动作已经迟缓下来,呼吸也粗重了。 深深姑娘见此情景,扯了扯李鱼的衣袖,李鱼正看得起劲儿,扭头问道:“干嘛?” 深深道:“郎君不是褚大将军的幕僚吗,何不上前解劝,莫要真的伤了哪个,可就不好了。” 赶车老汉一听,惊诧道:“原来郎君是那将军的幕僚,你瞧他们战得何等凶险,郎君快快上前解劝才是。” 他们那重家伙,挨着死、碰着亡,我就不怕危险么?可这话,李鱼却是不好说出口的,眼见二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爬下车。 奈何前边人头攒头,好多人在看热闹,刚刚他坐在车上,高人一头,从后边也看得清楚,这时下了车,不要说往前挤了,就连正在交战的二人都看不分明了。 李鱼用力挤了两下,前边的人不但不给他让地方,反而使力气不出话来。 尉迟恭指着褚龙骧道:“对啊!对啊!你小舅子!肯定是你小舅子从中做了手脚!嘿!你个褚老粗,被自己小舅子坑了,你却来找我算帐,你丢不丢人?” 褚龙骧面红耳赤,喃喃地道:“戚公正这个忘八蛋!我饶不了他!” 褚龙骧说到这里,突又一瞪眼,看向尉迟恭:“好,这十万贯,咱先不提。你最多值七十万贯的一幢宅子,卖我九十万贯,这怎么说?” 尉迟恭顿时气馁,讪然道:“我……我买的时候,市价才五十万贯呢,可我花了九十万贯!我转卖给你时,一文钱都没加啊,这还不行?” 褚龙骧道:“咱们是什么交情?咱们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战友啊,你被人坑了,就转嫁给我?你有本事,谁坑你,你找谁去啊!除非卖你宅子的是皇上,否则,你怕谁?” 尉迟恭摊摊手,无奈地道:“我当然不怕他,可我说不过他呀。他一个文弱书生,难不成我还揍他一顿?我一巴掌,就得把他扇断了气儿,我能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坑我啊!” “二位,二位,打住,打住!”李鱼为了调解这两个粗汉之争,也是煞费苦心:“转卖宅子给尉迟将军的是个文官?” “昂!要不然,老子早去找他理论了。他那小嘴巴巴巴的,我又说不过他,打又不能打,我怎么办?” “嘿嘿嘿嘿……”李鱼奸诈地一笑:“尉迟大将军,你用错法子了,跟一个文官讲道理,你当然讲不过他。要打,那也不合适。” “着哇!所以老子吃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不用忍,不用忍。文官怕什么?他不怕人跟他讲理,也不怕人跟他动粗,他怕耍无赖啊!” 尉迟恭瞪起眼睛:“嗯?这是何意?” 李鱼道:“文官最爱什么?爱面子,爱名声啊!他坑了大将军您,您就拉上一家老小,往他们家门口一堵,就说被人坑得饭都吃不上了,求他发发善心,把坑你的钱还你。我就不信了,只要他还想在长安混,会赖着你的钱不给!” 李鱼这损招儿,若换成李靖、徐世绩那种儒将,是绝对不以为然的。但尉迟恭……,他只是一个打铁的,大字不识一个,一听李鱼这招法,登时两眼放光,哈哈大笑:“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主意!好主意!” 尉迟恭兴冲冲地对褚龙骧道:“我现在就带上我几房小妾,拉着我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儿,去堵长孙无忌的大门,等我讨回来钱就还你,哈哈哈……” 我擦! 长孙无忌? 你个夯货怎么不早说啊! 你早说了,老子才不给你出这主意。长孙无忌……那是长孙无忌啊!凌烟阁上排名第一,当朝第一宰相,长孙皇后他亲哥,太宗皇帝他大舅哥啊!如果他知道是我给尉迟恭出的主意…… 一时间,李鱼欲哭无泪。 一条荒僻的小巷,因为这是一排楼阁的后门窄巷,所以很是荒凉,少有行人经过。纥干承基和罗一刀藏身其间,探头探脑地向外看着,纥干承基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李鱼!” 罗一刀唏嘘道:“原来是他!想不到,罗某今次误打误撞的,竟然是他救了我!” 纥干承基苦笑道:“算了,现在别说这些,咱们赶紧找条河,洗漱一番,要不然,如今真比乞索儿(叫花子)还要狼狈。” 罗一刀点点头,用袖子用力拭了拭他沾了桐油和石灰的长刀,黯然道:“老伙计,罗某委屈了你啊,跟着我这许多年,一向渴饮仇人血,谁料今日竟……” “哗!” 某无良的长安市民一桶泔水从楼上倒了下来,正好浇在罗一刀的身上,纥干承基身上都溅了许多。 罗一刀慢慢抬起头,看了看纥干承基,一脸绝望:“二弟,我们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 纥干承基有些惊恐地看了看罗霸道手中的刀,低声道:“大哥,我觉得你这把刀,有点儿邪!只要你一碰它,准没好事。你还是赶紧把它扔了吧。” 罗霸道不以为然,用掌背拍了拍他的刀,道:“英雄难免落难时,跟我的刀有什么关系。你看,我又碰它了,发生什么了?” 罗霸道话音刚落,又是一桶泔水落下来,正正儿的浇在纥干承基身上,纥干承基拨开挂在头发上的几根面条,气极败坏地对罗霸道道:“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再不丢刀,老子就跟你分道扬镳!” 第193章 沉默是金 , 褚龙骧和尉迟恭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即就收了兵器,也不打了。彼此分开时还不忘抱拳道一声“珍重!”。 然后,褚龙骧就风风火火地回家找他小舅子戚旅帅算帐去了,至于皇上那儿……,他忘了,真的忘了…… 而尉迟敬德,则兴冲冲地吩咐人把他的小妾们,还有孙子、孙女儿全都领出来。一大家子人也不明白老爷子要干什么,还以为要带他们去郊游呢,欢天喜地的就出来了,在尉迟大将军的带领下,直奔长孙无忌府。 两位大将军当街闹成这副样子,真当皇帝不知道吗? 自从陈胜吴广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民智突然就开了,上位者也突然发现,所谓君权天授,老百姓已经不那么相信了,从此,设立谍报组织也就成了朝廷常态。 笔者才疏学浅,所知有限,只知道历史各朝一部分的谍报组织如下: 汉朝的秘密谍报叫“大谁何”, 隋朝的谍报组织叫“候官”, 宋朝的谍报组织叫“皇城司”,皇城司中还设立了更稳秘的“北斗司”,七斗七星,拱卫紫薇,而紫薇是帝星,则北斗司所司何事,不问可知。 明朝的谍报组织叫“锦衣卫”,后来还设立了“东厂”、“西厂”、“内厂”做为补充。 清朝,则是臭名卓著的“粘竿处”,也就是“血滴子”了。不过这两个名称都是俗称,正式的官衙名称叫“尚虞备用处!”听起来毫无杀气,你甚至从名字上难以理解它究竟是干什么的。 那么唐朝呢,唐朝的谍报组织叫“丽竟门”,直属于皇帝一人,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暗杀活动。如同明朝的锦衣卫以驿站系统和六扇门作为补充一样,“丽竟门”以“不良人”和“六扇门”为补充。 六扇门就是从唐朝时候开始设立的,当时朝廷初建六部。为彻底解决义军残余势力和各地绿林豪强,刑部建立了“六扇门”秘密训练基地,训练新锐少年,名曰:“鹰犬”。 所谓朝廷鹰犬,就出自这里。 再往后,宋明清的秘密谍报组织,也以六扇门为外延和补充。 两位大将军当街动手的消息,此时已经有丽竟门派专人趋报宫中了。李世民此时刚刚下朝,听说此事不禁好笑:“这两个粗汉,一向好得亲兄弟一般,怎么就打起来了,快去探个清楚!” 李世民晓得这二人一向亲近,听了这消息只觉得忍俊不禁,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萌生了好奇心,叫人去打听个清楚。 既然知道褚龙骧找尉迟恭打架去了,李世民也就明白,这夯货一时半晌的怕是不会来见他了。转念一想,李世民便打道去了太上皇那里。 自从李渊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了位,对李世民就一向不大待见,一见了他的面,就要损他几句,李世民先前因玄武门之变,民间已经有所议论,可不想再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所以任凭父亲冷嘲热讽,每日请安依旧是风雨不误,只要有时间,就一定要往太上皇处问安、探望。 褚龙骧既然来不了啦,李世民便去探望自己老爹了。 这时候,哄走了褚龙骧和尉迟恭的李鱼,辞别了那送柴的老汉,领着深深姑娘正赶往司天监。此处距司天监已经极近了,走路过去,也不过就二里多地。 这一路走,李鱼便沉下脸来,一路教训:“祸从口出,懂吗?先贤所言,千锤百炼,你说能没道理吗?你昨儿个被人追杀,也是因为你这张嘴巴,对不对?不长记性!” 深深姑娘听得又气又羞:“郎君你好不讲道理,今儿这事跟昨儿那事,能一样吗?” 李鱼道:“怎么就不一样了?你不练吞剑,那常剑南能打你的主意吗?你早上若是不多嘴说那一句,我现在能让尉迟恭给埋坑里么?你呀,记住一句话,沉默是金!” 深深吃人家的嘴软,只好应付道:“好好好,你管饭,你有理。我以后一定沉默是金!” 李鱼满脸不愤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话,只是看她一脸的不服气,恐怕是没听进心里去的。 李鱼带着深深到了司天监,还是昨儿那小吏接见的,一见二人,不等他们开口,便摇头道:“足下还是为了袁少监来的吧?袁少监还没回来。” 李鱼皱了皱眉,心想:“也不知道这两人进山访道,何时归来,我总不能天天来问吧。”便向那小吏道:“既如此,能否麻烦足下,一旦袁少监回来,就告诉他一声,有位利州旧友,在集贤坊褚将军府等他。” 那小吏道:“此等小事,举手之劳,何劳足下一再托付,等袁少监回来,在下自会转告于他。” 李鱼道:“既如此,那就多谢兄台了。” 李鱼道了谢,辞别那小吏,领着深深往回走。 深深忍不住问道:“小郎君认得这些可与天上星宿沟通的活神仙?” 李鱼乜了她一眼,深深赶紧吐了吐舌头,道:“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李鱼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没再理她。 行不多远,走到一处巷口,恰见昨日所见那制伞人依旧在那支着摊子。不过此时他并未做伞,而是提笔研墨,在写着东西。旁边还站了一个大婶儿。 李鱼好奇,凑近了去看,却见那制伞人写的是一封书信,内容不知如何,但是瞧字迹却是极为优美整齐。待他书信已毕,又拿起信来,大声朗读一遍,李鱼听在耳中,觉得用词却也平凡,不过看那大婶的模样,若写的之乎者也文诌诌的,只怕她或她的家人也听不懂。 那大婶儿听得连连点头:“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多谢先生了,这是润笔费!” 大婶儿摸出三文钱,递给制伞人。制伞人连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深深赞叹道:“哇!真是风度翩翩,这位大叔,太儒雅了。” 李鱼撇撇嘴,道:“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替人写书信,赚俩润笔费,有什么风度可言?嗯……” 李鱼说着,就从那摊子前走过去了,可话一说完,突有所悟,立马又站住了。 深深正扭着头,色色地欣赏着那位卖伞的帅大叔,不提防李鱼会突然站住,哎哟一声,一头撞在他的背上。深深捂着鼻子,嗔道:“你做什么突然站住呀。” 李鱼没理她,而是满脸笑容地走到那制伞人面前,一副天官赐福的和气模样:“呵呵呵呵,足下……除了卖伞,还兼替人写书信么?” 卖伞上看了他一眼,笑若春风:“仅靠卖伞,家用不足。多赚些钱,贴补贴补。” 李鱼摸了摸下巴,道:“哦?那么,讼状,你也能写么?” 卖伞人微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状子?也能写,只是……价钱比书信却要贵上许多了。” 李鱼笑道:“呵呵,我不写状子。不过,你既然会写诉状,那么于官府规制行文、律法制度一类的东西自然也都明白了,写些公文、文案一类的东西定然也是可以的了?” 卖伞人不再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李鱼。 李鱼举起右手,用左手摸着右手拇指根处,叹息道:“李某本是一位将军府上幕僚。奈何前几日不慎抻伤了这拇指筋络,一握笔便痛楚难忍。所以有些文案资料,一时无法着手。” 李鱼看向那制伞人,殷殷笑道:“我看你书法不错,文笔么,也还使得。这几日有些文案资料类的东西,可否请你代劳?这润笔之资,你不用担心,比你惯常收费,贵上一倍也可。” “哦?郎君如此照顾我的生意,在下求之不得呀!” 制伞人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笑,欣然应允。 李鱼暗暗松了口气,老娘还没找到,他就得在褚家继续混饭吃。而千叶殿下已不知去向,他这口师爷饭并不好混,如今找了个廉价的枪手,那就高枕无忧了。 李鱼笑逐颜开,道:“如此甚好!那我有所需要时,往哪里去寻你。” 制伞人道:“我每日都在此处出摊,郎君来此,自可寻到我。” 李鱼道:“好极,却不知足下姓甚名谁,你我相处,总不好连名姓也不知道吧。” 制伞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苏,名有道。” 李鱼的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掉出来:“你……你说你是谁?苏有道?” 制伞人哈哈一笑,道:“初次听我名姓时,许多人都会大吃一惊。郎君把我当成终南隐士苏有道了吧?呵呵,在下一个穷酸,卖伞为业,怎么可能是终南山上有道行的隐者呢?” 李鱼松了口气,人有相似,名有相同。乍一听此人名姓时,还真把吓了一跳。遂苦笑道:“你这名字起得好,方才真真把我吓了一跳。既如此,那么苏兄,咱们就说定了,待我有所需求时,便来寻你。” 苏有道微笑点头,看着李鱼带了深深离开。深深跟着李鱼走出几步,情不自禁又回头向那越看越有味道的帅大叔瞟了一眼,却见他一双眼含着笑,正在看着自己,心中怦地便是一跳,赶紧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了。 苏有道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拈起一柄削竹篾的小刀,锋利的刀刃轻轻刮着竹篾,泛着青意的表皮蜷曲起来,落地手边,仿佛一个个螺旋。 这时,一个穿圆领袍的士子模样的人一步三摇地走到伞摊边,将手中折扇一收,往颈后一插,上前在架子上挑选起了雨伞。 他一边摆弄着那伞架上挂着的各式雨伞,一边低声说道:“西市刚刚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苏有道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削着竹篾,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那人听不到回应,却依旧自说自说:“有两个怪人,向常剑南下了战书,声称要用决斗的方式,决定西市的归属。” 苏有道看着手中的竹篾,淡淡地道:“结果?” 那人道:“结果,自然是败了。不过,那两个人很是了得,居然能够在重重陷阱中逃出生天。” “哦?” 苏有道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查清他们的底细,看看能否为我所用。” 那人道:“是!我们有派人盯着他。而且,很有趣的是,他们是藏身于一辆柴车之内逃过追捕的。而方才与先生攀谈那人,就是租用那辆柴车来北城的人。” 苏有道微微抿起嘴,唇角泛起一丝好看的笑纹:“他雇佣我,替他书写文案呢。看起来,他自己并不擅此道,很奇怪,什么人会聘请他为幕僚,又或者,能被他蒙蔽!” 那人道:“先生有所不知,聘请此人为幕僚的,是右武侯大将军褚龙骧!” 苏有道淡然道:“原来是褚老粗的幕僚,那就不足为奇了。” 那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而且此人,与先生你,还有莫大的关系!” 苏有道微微一怔,但只是一顿,手中的刀就又恢复了流畅的动作。那人道:“此人,姓李名鱼,曾在利州招摇撞骗,被人当作小神仙!袁天罡和李淳风往终南山寻访先生,就是因为此人!” 苏有道放下刀,指肚探上削好的竹篾,轻轻擦拭着,端详着:“原来如此,他就是诈称是我弟子的那个人呵……” 苏有道只把此当成一件趣事,略微一顿,便道:“长安两市,不仅意味着财富,还意味着人脉,意味着来自三界九地的消息。把它掌握在手中,对我们的大业,帮助甚大!” 那人低声道:“是!” 苏有道又道:“聂欢、张二鱼、常剑南,能成一方霸主,皆有其过人之处,并非易与之辈。聂欢此人,率性随意,快意恩仇,做事从不计后果,所以,除非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否则且不去招惹他。而张二鱼……” 苏有道放下竹篾,开始用小刷子仔细地往上边刷浆糊:“和那一头有着密切的联系,暂时也不宜动他,否则,容易打草惊蛇。我们要下手,首选目标,只能是常剑南!” 那人道:“此人极为小心,轻易都不肯离开他的老巢,而他那老巢,经他十年打造,就是一只苍蝇,只要他不想,也休想钻进去,如何对付他?” 苏有道淡淡地道:“外力难及,可以从内部下手。” 那人蹙眉道:“内部?他若提调某人到身边听用,必会仔细调查这人根底。凭他的能力,不管是谁,祖宗八代也别想瞒得过他。以这老狐狸的狡猾与谨慎,我们的人,混不进去。” 苏有道将伞纸张开,按着事先的折痕,将竹篾贴上去,又用一块镇纸状的条石将它压住,用手掌一遍遍的抚压着,如是重复了三遍,忽然道:“你觉得,褚龙骧身边这个滥竽充数的师爷如何?” 那人刚刚把一把伞打开,旋转着,似乎正在试伞,听到这里,旋转的伞儿一顿,那人掩饰不住神色的错愕,失声道:“他?” 苏有道微笑道:“虽然,坊间皆说苏有道知天命,通鬼神,呵呵,自家事自己知,我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便是袁天罡的相人之术,李淳风的观星之术,我也并不擅长,不过……我相信机缘!” 苏有道抬起头来,笑得云淡风轻:“此人既然冒充我的弟子,那么师父有事,弟子就该服其劳啊!十五文钱,谢谢!” 第194章 桃花湖上 , 长安城是宫城、皇城、外郭,平行排列,以宫城象征北极星,以为天中;以皇城百官衙署象征环绕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 长安城的街数、坊数的设计也都有所依凭。皇城之南四坊,以象四时;南北九坊,取则《周礼》九逵之制;皇城两侧外城南北一十三坊,象一年有闰。 地势上,长安城是从南到北渐次降低,宫城在北,处于相对较低的位置,所以北边的水也比南城要多。长安城不比洛阳或金陵,没有大河贯穿其中,但是有人工修建的诸多水渠,形成了人工河与人工湖。 罗霸道忍痛将他那口邪门的刀塞进一个墙洞里,和纥干承基沿着小巷走到尽头,就有一座人工湖,波光粼粼,垂柳绕湖,甚是清澈。二人欢呼一声,一头扎进了湖里。 一身的腌臜洗了个干净,这才省起衣服还没脱。如此沐浴总觉得不够干净,纥干承基便趟水出去,宽了衣裳,只着一件犊鼻裤,重新跃回水中。 罗霸道披头散发的正在搓洗头发,瞧他举动,忙也上岸脱了衣裳,这厮看看四下无人,干脆连犊鼻裤也脱了,赤条条一丝不挂地就回了水里。一个出身西北的马匪头子,不比纥干承基还做过军官,你能要求他多少? 两个人正洗得畅快,就听远处有人大声叫道:“刚刚听人指认,不是说有两个行踪鬼祟的乞丐到了这边么?怎么不见人?” 纥干承基一惊,立即探头望去,就见一群人手持着钢刀,正站在另一条巷口东张西望,因为湖边堤岸修得较高,二人就在湖边,他们站在岸上,一时反而看不到他们。 纥干承基脸色一变,马上向罗霸道打个手势,迅速向一边游去。罗霸道心领神会,马上紧随其后,只是匆忙间完全忘了自己正赤条**,一丝不挂。 岸上,那伙大汉的头目把手一挥,喝道:“沿湖向两侧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坊中,李鱼在前,负着双手溜溜达达的,放慢了脚步,欣赏这唐时街坊风光,以他的心境,就仿佛走进了一幅古画,那种心情、那种感觉,别样地不同。 深深跟在李鱼后面,可没有李鱼那种悠闲自若的心情,跟行了一阵,深深忍耐不住,终于上前两步,先呲出一口小白牙,声音也带了四个加号的甜度,讨好地唤道:“小郎君~~~” 一个君字绕了三道弯儿,旖旎的不行。 李鱼脸色一板:“好好说话!” 深深马上干脆地道:“咱们租辆车子好不好?” 李鱼下意识地往她脚上瞟去,唐时女子,没有裹脚的习俗啊,都是天足,这才走了几步路,就抗不住啦?看来平时是不大逛街。 李鱼揶揄道:“怎么,脚走痛了啊?” 深深苦起小脸:“不是脚痛,是肩酸,腰酸,背也酸,乏呢!” 李鱼道:“嘿!你干什么了啊?又没让你扛活儿,你肩……,好吧,咱租车。” 李鱼说到一半,看到深深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托了托胸,虽然动作很小很小,可还是落在了他的眼中,登时明白过来。这闺女,负重大呀。 李鱼左右寻摸,寻找脚夫,不想脚夫没有寻到,却见几个百姓扶老携幼,兴冲冲地往前走。 “快快快!去晚了怕没热闹看了,赶紧的。” “长孙老爷的门儿真叫人堵了啊?谁这么大胆子,太有趣了!” “那可不,堵门的咱不认识,可是敢堵当朝宰相国舅爷的门,准也不是好惹的。” 深深一听,顿时肩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两眼烁烁放光,一把拉住李鱼的衣袖:“小郎君,有热闹看了呢,快走,快走。” “哎,你别扯我衣服,男女授受不亲……” “愚腐!快走啦!” 爱看热闹的深深不由分说,扯起李鱼就走。 “是不是胸大的人真的无脑啊!长孙老爷的门被人堵了诶!这位长孙老爷还是当朝宰相、堂堂国舅!难道她就没想到点什么?哦!对了,这锅是我的,不是她的,她当然不在乎!” 李鱼一听,就知道是尉迟恭堵了长孙无忌的大门,这热闹他才不想看,他巴不得避这风口儿远远的,奈何深深姑娘健步如飞,李鱼犹犹豫豫间,已经被她扯过一条十字大街,前方宽巷中一处宅邸,府前已经围了许多人在那里。 既已到了这里,李鱼反而不想躲了。大抵那心情,就跟一些犯罪分子喜欢混在人堆里去现场看警察办案,似乎了解了详情,心里就会更安稳些。 那座宅邸,十分壮观。门有牌楼,下有阶石,门前一水儿的青砖漫地,拴马桩、灯杆旗杆儿,一应俱全。门楣下悬一方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长孙府! 长孙无忌的府邸,占地比褚龙骧那座府邸还要大上三分之一,七进的宅院,第六进的院落中,竟尔拥有一座小湖。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桃花绽放,桃花林旁就是波光粼粼一座小湖,湖水向桃花林中引出一条小溪,溪边花树盛开,碣石掩映,流水潺潺,落英随风而落,飘落在溪水上,仿佛美人俏面,额头贴黄。 七八张蒲草席子依着地势,就铺在一棵棵桃花树下,每张席上都有矮几若干,许多男女据席而坐,谈笑风生。 茵茵草皮,桃树缤检录,树叶都是新绿,被阳光一映,发出嫩黄的颜色。四周有俏婢美侍服侍,其情其景,如诗如画。 长孙无忌坐在一张席上,旁边就是潺潺流水,水上有许多青铜的酒爵顺水飘流,爵中盛着美酒。一爵美酒飘到长孙无忌身旁,被一缕水草绊住,停在了那里,众人鼓掌大笑。 按照今天的规矩,酒爵停在谁那里,谁就得满饮美酒,然后还要献歌或献舞一曲。长孙无忌已然酒至半酣,见状抛须大笑,欣然将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席,在众人欢呼声中舞蹈起来。 他一耸肩、一甩臂,踢踏循律而行,别看是个半百的老头子了,跳得还蛮优美的。 在这些的内宅之地举办宴会,赴宴的当然都是自家亲族,开的是家宴。而长孙无忌的亲族,除了长孙氏,就是皇族,所以在座的有不少皇子和公主,以年轻人居多,长孙无忌置身期间,似乎也年轻了许多,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候,长孙府的管家仓惶跑来,因为都是自家亲眷,所以也不必有所掩饰,直接就叫道:“阿郎,坏了坏了,尉迟恭领着一家老小堵了咱们家的大门,在那儿大呼小叫的也不知要做什么,现在府外围了好多人!” “什么?” 长孙无忌一呆,卖宅子给尉迟恭那事儿都五六年了,他早忘了,一时也想不起哪儿跟尉迟恭起了纠纷,登时恼怒起来:“这块黑焦炭,老夫哪里得罪他了?走,看看去!” 长孙无忌怒气冲冲拔腿就走,各席上亲族围讯也是又惊又笑,纷纷跟了上去,一时间林中一空,只有坐在池水最上游临近小湖边的一个白袍少年依旧端坐在那儿,纹丝没动。 看到众人大呼小叫地跟着长孙无忌离去,这白袍少年慢慢端起面前的酒,轻轻呷了一口,唇边微微泛起一抹恬淡的笑意,似乎……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会让他感到新奇、有趣。 一个面如冠玉、正当少年,心境却似一个枯木般老人的公子,坐在生机盎然的桃花树下,其情其景,俨然如画。 直到连侍婢丫环也都纷纷散去,他才扶膝而起,举步向湖边走去,看他步履蹒蹦,竟然腿有残疾。 湖边一架曲桥,通向湖心小洲,九曲浮桥之上,一个桃红罗裙的少女一手抓着鱼食,一手拿着网子,正用诱饵儿捕鱼。 她抛一把鱼食,引得鱼头攒动,立即便使网子去捉,不料那些鱼却机警,她网子一动,那些鱼立即纷纷逃散,气得少女鼓起了桃腮,好不懊恼。 湖边白衣跛足少年见此一幕,唇边才真正泛起一抹有趣的笑意,或许是那少女呈现的童真,打动了他。 这白袍少年,就是大唐太子李承乾。而那红裳少女,则是他的御妹--高阳公主。 李承乾是当今太子,可是最受宠的却是越王李泰。 越王李泰,兼领左武侯大将军,鄜州大都督,兼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都督,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二十二州军事,同时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只有8州。 如此宠冠诸王,甚而凌驾于太子之上,李承乾岂能没有心理压力,于是和御弟李泰乃至其余诸王貌合神离,便也并不稀奇了。不过,对并无威胁的御妹们,李承乾倒还还是有一分手足之情的。 眼见高阳在那儿捉鱼,玩得不亦乐乎,李承乾便拖着微跛的一足,向她蹒跚走去。 此时,湖水之下,纥干承基正舒展双臂,奋力向前游着。这时他的左足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把纥干承基吓了一跳,急忙扭头一看,就见罗霸道在水中向他急急打着手势,双目怒突,显然是憋得狠了。 纥干承基赶紧一团身,拖住罗霸道力尽欲沉的身子,双足用力向下一踹,架着他向水面窜去。 曲桥之上,高阳气鼓鼓地从腰间囊里又抓了一大把鱼食,向水面上狠狠一掷,纥干承基架着罗霸道窜出水面,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 第195章 花开两朵 , 长孙家后宅那座九曲桥上,高阳公主一把鱼食洒下去,马上就扬起了网兜儿,本想着等那水中锦鲤冲过来抢食的时候迅速下手。却不想鱼食犹在空中,水花便哗啦一翻,冒出两颗披头散发的人头来。 高阳公主魂不附体,尖叫一声,把网兜望空一扔,撒腿就跑。 “鲤鱼成精啦!成精啦!”高阳公主冲到李承乾面前,一把抱住他,吓得牙齿格格打战:“太子哥哥,水怪来啦,鲤鱼成了精啦!” 李承乾失笑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精怪。” 高阳公主花容失色,指着方才抛洒鱼食的地方,道:“真……真真真真……真的,你看那里。” 李承乾看了看曲桥石栏,毫无异样,不由莞尔:“走,咱们去瞧瞧。” 高阳公主吓得扯住了他衣袖:“我不去,我不去,太可怕了。” 李承乾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你别怕!孤乃当朝太子,真龙之后,什么妖魔鬼怪敢近我身?走!” 李承乾说着,拖起高阳公主就走。 水里面,纥干承基拖着罗霸道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 一把鱼食洒下来,正卡在他们喉咙上,噎得二人直翻白眼儿。 纥干承基顿了一顿,一口气息逆冲回来,那卡在喉咙里的一把鱼食又喷到了空中。但罗霸道水性不佳,刚才已经灌了些水,此时再被鱼食卡了喉咙,却连恢复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纥干承基瞧他喉中嗬嗬作响,心知要糟,双手急忙向他肋下一扶,用力向上一送,反作力一冲,纥干承基刷地一下沉进水里,而罗霸道却像一条鱼儿似的,被纥干承基送出水面,跃到了空中。 李承乾拉着高阳眼看就要走到刚才抛洒鱼食处,就见桥下水中浪花一翻,一个赤条条的身子就闪到了空中,挟着飞溅的水珠,“砰”地一摔到了桥面上。 “啊!” 李承乾尖叫一声,叫声比刚才高阳的尖叫还要尖细。 堂堂太子,岂能如此有**份? 李承乾赶紧捂住嘴巴,向那摔在桥面上的物事看去:“嗯?不像是妖怪,好像是……人?” 罗一刀吃这一摔,卡在喉咙处的鱼食一半咽下,一半喷出,总算是恢复了呼息能力,只是吃这一摔,摔得他眼前金星乱冒,朦胧间就见前面有一双男女,罗一刀心中还存着警醒之念,马上强打精神跳起身来。 “啊!” 罗一刀这一挺身站起,又是一声尖叫传出。只过户这回叫的不是李承乾,而是高阳公主了。高阳公主急急捂住了眼睛,但只一顿,又张开两道指缝,好奇的眼神从指缝间露了出来…… 罗一刀浑然不知自己此时正一丝不挂,眼见面前一双少年男女,从其衣着服饰揣断,应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便沉声恐吓道:“尔等莫要声张,否则,老子咔嚓一声,就扭断你们的脖子!” 这时一只**的手搭住了曲桥石栏,纥干承基一纵身就翻了出来,双足稳稳地落在地上,把一头**的秀发潇洒地一甩,长发飞扬,水珠四溅…… “咔!” 纥干承基看到罗一刀那光洁溜溜的身体,甩头的动作戛然而止:“大哥!你的衣裳呢?” “嗯?啊!”罗一刀低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往纥干承基身后一跳,从他肩后探出头去,剖李承乾大喝道:“交出衣服,饶尔等不死!” “我不!”高阳公主骇得赶紧抱住双臂:“被剥成他那丑样子么?天啦,莫如去死!” ************* 长孙府七进的大宅子,由后至前,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长孙无忌微胖,又刚吃过酒,走到前面时,酒意全消,额头沁出了细汗。 此时府前站了好多青衣的家仆,一见自家主人到了,仆佣家奴立即左右一分,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长孙无忌定睛一看府前情形,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就见自家大门前的石阶上,散乱地坐着六七个美貌妇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东张西望,还有人正在那儿绣花。 在她们身边,还有一些男童女娃,有的在玩跳格子,唔,这样的还乖巧些,有的则在那儿打打闹闹扮将军,叽哇乱叫的好不吵人。两个还在吃奶的娃儿躺在奶妈子怀里,吼得声嘶力竭。那奶妈子也不含糊,直接就喂上奶了。 再瞧大门正中,横置一条长凳,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尉迟恭横坐在条凳上,一条腿踏在凳子上,身前凳面上还搁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碗,尉迟恭坐在条凳上比比划划跟说书人似的。 “哎!俺尉迟恭,大字儿不识一个,好哄骗呐!当初跟着皇上征南扫北,凭着两膀子力气,倒也立下过一些功劳。皇上抬爱,封了俺个大将军,可说到底,俺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汉,要不咋能让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呢。” “俺是个武将,文官们辅佐着皇上镇守长安的时候,俺还在外边打仗哩。等俺也到了长安城,得嘞,好宅子都叫人占没了,俺寻思着,那就托人帮俺选个地块儿,再盖一幢呗。 嘿!长孙无忌那老狐狸,就说他有一幢宅子,正要脱手,哎!对!就西市口儿集贤坊,原是长孙家的那幢宅子。他说跟俺同殿称臣,跟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这房子也不好赚俺的钱,就半买半送地给俺了。 说实在的,俺真信呐!俺心眼直啊!俺真心的感激长孙无忌……他八辈祖宗!结果嘞?咱们的大宰相、国舅爷,说是把他的房子打个五折送俺,打了个五折一百万、一百万啊一百万……” 尉迟恭张开一只大手,往空中一举,看看手指头,感觉数目好像不太对,于是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十指箕张,奋扬于身前。围观群众轰然一声,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尉迟恭端起茶碗,咕咚咚饮马似的喝了一碗,把碗一放,旁边一个绣花的小妾马上凑过来又给他倒上。 尉迟恭抹抹嘴巴,又道:“俺心眼直,俺老实,俺当真呐!人家便宜了一半卖给俺的宅子,这得多大的人情?所以,从那以后,俺见了长孙无忌,每次都感恩戴德。可俺现在才知道,敢情那宅子顶破天儿去也就值五十万!” 尉迟恭抬起巴掌,啪啪地打自己的黑脸:“丢人呐!现眼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俺尉迟恭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尉迟恭是什么人?铁匠出身,那是真豁得出去啊,该端着的时候他端得起来,该耍无赖的时候他也毫无心理负担,那才叫能屈能伸,上得了朝堂,当得了流氓。 长孙无忌站在门内,只气得额头青筋乱蹦,他咻咻地喘着粗气,紧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尉迟恭身旁走去。 却听尉迟恭道:“俺是打肿脸充胖子啊,置宅子的钱,有一半是跟人借的!这几年,为了还钱,俺是吃糠咽菜啊,你看俺家这些孩子饿得……” 尉迟恭一指自家一个小孙子,那孩子白白胖胖,堆着双下巴,藕节儿似的胳膊腿儿,跟年画儿上抱鲤鱼的大胖小子似的,便把话风一转,惨然道:“哎,都饿浮肿啦!” 长孙无忌忍无可忍,咆哮道:“尉迟恭!你住口!” 尉迟恭一扭头,立即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抓住长孙无忌的手腕,对众围观百姓道:“对对对,就是他!他就是长孙无忌,他就是那个卖宅子给俺的黑心肠子!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到了腚眼子的国舅爷哇……” 你别看围观群众都是长孙无忌的邻居,可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长孙家这深宅大院儿的,出则车马相随,寻常小民哪有机会见到他,听尉迟恭这么一说,众人立即翘首望来,看得长孙无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长孙无忌哆哆嗦嗦地道:“尉迟恭,你这无礼糙汉,无端跑到老夫府上来做什么?你如此行径,简直无赖之极。你是堂堂国公啊,此行此举,简直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尉迟恭呲牙咧嘴地冲他笑:“国舅爷,咱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要斯文作啥子用处?你骗咱那一百万……” 长孙无忌怒吼起来:“我哪有卖你一百万,明明只有九十万!” 尉迟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以为然地道:“这都五六年前的事儿啦,不算利钱的啊?” “你……你……” 长孙无忌气得眼前一黑,再看尉迟恭那张大黑脸,就见上边蹦出好多颗金色的小星星。 尉迟恭见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便嘿嘿一笑,无赖地往凳子上一坐,把右腿往凳子上一盘,一拍大腿,哀声道:“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债、还有一家子喂不完的嘴,这让我可怎么活啊……哎……嗨……诶……” 百姓们不傻,哪能不知道这位尉迟将军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苦,不过,看乐子嘛,谁傻啊跟他较这个真?再说了,不管人家尉迟将军惨不惨,这位国舅爷是真的太不厚道了。 尉迟恭这一哼呀唉的,蹲在地上正玩羊拐骨的一个小孙女马上跳起来,拎着小裙子跑过来,兴冲冲地抱住他的胳膊:“爷爷,爷爷,你要唱歌吗?人家要听你唱歌。” “哈哈,好,那爷爷就给你唱歌!”尉迟恭把小孙女往怀里一抱,扯开喉咙唱了起来:“羊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你说(那个)难呀难也不难,无米下锅泪蛋蛋流~~”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好在被追上来看热闹的亲族晚辈们给及时扶住了,否则准得摔在地上。李鱼躲在深深背后,以手抚额,口中念念有词:“尉迟老黑看不见我,尉迟老黑看不见我!” 第196章 招贤纳士 , 李承乾一听罗一刀的恐吓,惊怒之下居然想笑。这是哪儿来的两个蠢贼,居然跑到长孙国舅府上打劫,而且是……打劫衣服? 李承乾虽然一条腿微有残疾,但也是自幼名师指点,一身的武功,哪把这样两个比乞丐还要狼狈几分的家伙放在眼里。李承乾一声大喝,寸步一冲,一拳直捣中宫,击向纥干承基的肚腹。 纥干承基惊咦一声,脚下稳稳一扎,十趾紧扣,胸腹肌肉贲张,李承乾一拳打去,如中生铁,只觉指骨都似要折断了,疼得他哎呀一声,就泄了力气。 纥干承基哈哈一笑,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往他领子用力一扯,哧啦一声,扯下了他的袍子,将他一抖腕子,丢到一边。 罗一刀伸手接过纥干承基递过来的袍子,比划了一下,穿不上,干脆打横往腰间一系,这才敢晃出身子来。 李承乾被纥干承基摔那一下,摔得昏头转向,眼冒金星。待见罗一刀走出来,不由大喜,这个家伙可是被人抛上桥来的,那啪叽一下摔得,跟摔死鱼似的,此人定然徒有其表,若能擒之为人质,当可要挟那个大高手。 李承乾想到这里,“嘿”地一声,贴地向前一窜,一招卧寝技,双腿一绞,想把罗一刀绊个跟头。 罗一刀惊咦一声,两条比常人腰杆儿还粗的大腿微微一绷,李承乾一绞、二绞、三绞、再绞,好酸。 罗一刀笑骂道:“借了你的袍子穿,就不取你性命了,滚你的蛋吧!” 罗一刀一抬腿,就轻而易举地从李承乾绞紧的双腿中拔出腿来,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李陌乾“唉”地一声,打着转儿跌出去,滑到了高阳脚下。 高阳大惊失色,连忙蹲下护住李承乾,冲着罗一刀大喝:“不许伤我大哥!好男不跟女斗!”一句话,护了两个人,脑筋转得也是蛮快的。 罗一刀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儿,扭头对纥干承基道:“二弟,咱们走!” “二弟?” 原来此人才是大哥,难怪好像武功还要更高明一些。李承乾恍然大悟,马上叫道:“两位好汉,留步!”说着,艰难地爬起来。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已经走出几步,闻言止步,冷冷地盯着李承乾:“怎么,不服气?还想交手?” 李承乾笑容满面,轻轻掸了掸内衫,道:“孤看两位,一身本领,何以落得如此狼狈?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二人莫如追随了孤,孤可保你们一份大好前程,如何?” 罗一刀大怒:“你是谁姑?诶?你男的女的?” 纥干承基却是当过兵的,还曾官至果毅校尉,听这少年自称为“孤”,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你是何人?” 高阳上前一步,得意洋洋:“这是我家太子哥哥,知道怕了吧?你们两个大块头,居然敢殴打太子,哼!我让父皇把你们咔咔咔咔咔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这一回,罗一刀总算也听明白了,直了眼睛道:“父皇?你又是谁?” 高阳把花苞蓓蕾般的小胸脯儿挺得高高的,傲然道:“本姑娘是当朝十七公主,怕了吧?” “高阳,对两位壮士,不要无礼!” 李承乾虽然形容依旧有些狼狈,神态却是一派雍容,上前一步道:“两位壮士,孤看你们,境况不佳啊。本宫求贤若渴,很是喜欢你们两位爽直的性情,还有这一身的武艺,所以诚心相邀,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啊。” 罗一刀上下看他两眼,一拉纥干承基,把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咱们俩一通儿划拉,这是跑到哪儿来了,怎么连当朝太子和公主都出现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纥干承基皱了皱眉,心中暗忖:“我在利州,始终不成气候。到了西北,也不过只是四大寇之下一个马匪头子。如今到了长安,连个黑道泼皮都干不过,当真是虎落平阳,无从施展。 想当初,我跟着李大将军谋反,所图者,也不过就是封侯拜相,从龙之功。如今当朝太子就在眼前,若是跟了他,不但眼间窘境迎刃而解,来日他一旦登基,我封侯拜相又有何难,既如此,又何必自甘坠落。” 想到这里,纥干承基对罗一刀道:“大哥,你那邪刀一扔,咱们果然否极泰来了。” 罗一刀瞪眼道:“二弟是说?” 纥干承基道:“当朝太子就在眼前,将来就是皇帝。咱们保了他,来日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威风不可一世,岂不强过做马匪、混黑道?” 罗一刀拨开垂散在面前的头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好像很有道理。那,咱们怎么办?” 纥干承基道:“跟我来!” 纥干承基返身走到李承乾面前,昂然站定,道:“原来是太子当面,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做过马匪,犯过大罪,太子……还要招揽吗?” 李承乾一听心中更加欢喜,他们在旁处无法容身,才能把自己视为唯一的倚靠,才能忠心耿耿啊。李承乾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三声,道:“若是你们肯归顺本宫,往昔一切罪过,一笔勾销。” 纥干承基大喜,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沉声道:“纥干承基,愿从此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承乾正位东宫,做为国之储君,尚不理事,也不曾听说过这位利州通缉要犯的名号,见他肯臣服于己,心中好不欢喜。 罗一刀说到底就是个马匪头子罢了,如今有机会追随当朝太子,仔细想想,确实是一片光明。当下也就上前,学着纥干承基,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罗霸道,愿从此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承乾大喜,连忙跛足上前,弯腰去扶,这一弯腰,就觉尾骨一阵痛楚,刚刚被罗一刀踢那一脚,显然不轻。 不过,李承乾虽贵为太子,却因为一个宠冠诸王的李泰,极度缺乏安全感,现如今能收了两个高手为他所用,心中满是欢喜,也就不在乎这许多了。 李承乾赶紧扶起二人,道:“两位壮士不必多礼,能得两位相助,本宫喜不自胜啊,哈哈……” 李承乾说到这里,瞧这二人一个袍子横系腰间,一个只穿一条犊鼻裤,忙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地,你们跟孤来,孤先帮你们弄身衣裳 ,等回了东宫,咱们再促膝长谈。” 说到这里,李承乾又转身正色叮嘱高阳:“此间所遇之事,所遇之人,切莫说与任何人知道,记住了?” 高阳也是极慧黠的一个姑娘,太子李承乾和越王李泰这两位兄长的明争暗斗,她一清二楚。身为帝王家的子女,从小耳濡目染,政治素养较之寻常人家女子不知强了多少倍,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因此也正容答道:“太子哥哥放心,高阳不会对任何人讲起今日之事。” 李承乾点点头,引着罗一刀和纥干承基就走。高阳下意识地跟在了后面,偷瞄一眼纥干承基:“哇!这男人好强壮,胸比我都大!长得也好俊俏!”再瞄一眼罗霸道:“这人就不及那人好看了,不过……不过……好有男人味儿呀,那大腿,天啦,那么粗的腿,好惊人……” 罗一刀的模样儿当然不及纥干承基俊俏,但他那壮硕阳刚的体魄,却比纥干承基还要明显,简直就是一砣行走的荷尔蒙,也难怪这刚刚长成的豆蔻少女看得芳心乱跳了。 纥干承基莫名其妙地抱上了太子爷的大粗腿,心中欢喜不胜,可心思一转,忽然就想到了杨千叶,登时有些不安起来。 罗霸道不知道杨千叶的真实身份,不会觉得投靠太子,杨千叶能有什么想法。但纥干承基却知道,杨千叶是前朝公主,与本朝誓不两立的。他可以归附太子,而杨千叶绝无可能。 这怎么办? 拿杨千叶做投名状、进门礼,这种事儿纥干承基干不出来,可是对杨千叶说明自己的选择,都未免有点理亏的感觉。而且杨千叶肯与他善罢甘休?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时,杨千叶一身男装,正带了墨白焰和冯二止走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 隋朝时候,这儿叫“大兴”,是大隋的都城,如此规模的一座雄城,也正是隋朝建造的。做为大隋的小公主,漫步在这座雄城之中,然而却必须得隐姓埋名,其心境如何? 墨白焰和冯二止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说到对长安的熟悉,他们俩可是比大隋将倾时才出生的杨千叶更胜几分,他们亲眼见证了这里的兴起、这里的辉煌,也亲眼见证了这江山易主。 每一次重新踏入这座城池,他们除了悲伤、激动,更多的是不甘,是那放不下的执念。 男装的杨千叶太俊俏了,俏美的容颜,特意描粗、男性化了的眉丝毫没有影响她五官的精致,倒是令她更具英气,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大多如男人路遇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一般,两眼一亮,回头频望。 墨白焰有些不安,踏前两步,与杨千叶并肩而行,挡住了一侧的目光:“殿下,咱们为何要与纥干承基他们分开?” 杨千叶淡淡地道:“保持联系就好,不必过于亲近。” 前行几步,沉默有顷,杨千叶才道:“我想,自从利州失利以来,我们就方寸大乱,彻底走错了路。往西北发展,借助马匪力量,绝非正途。尤其是现在,他们两个已然是虎落平阳,顶多算是两个不错的打手,济得何事?” 墨白焰花白的眉微微一蹙:“那殿下的意思是?” 杨千叶道:“我想明白了,要得天下,须得智勇双全者鼎力相助。似罗一刀、纥干承基这种只会呈匹夫之勇的人,不足为恃!” 墨白焰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已定,咱们再往何处去寻智勇双全的人物呢,他们大多已为朝廷所用了。” 墨白焰微微一笑:“英雄辈出,未见得便只有已为唐廷所用的那些豪杰吧?当年徐世绩、李靖这班人尚未显露峥嵘时,也是有朝廷的,为何他们却保了唐王反朝廷?因为他们对当时的朝廷已然不抱希望。” 墨白焰道:“如今天下已定……” 杨千叶截断他的话道:“那就让它……再乱起来!” 杨千叶站定身子,眉轻轩,目轻扬,目光所注,是远处那耀煌如天上宫阙一般的宫城。 这时,一队金吾卫执长戟从前方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过来,墨白焰急忙向杨千叶使了个眼色,杨千点又向那金碧耀煌的宫城处深深望了一眼,折进了左手边一道坊门,那坊,正是长孙无忌府邸所在。 第197章 厚颜无耻之人 , 杨千叶走进坊门,前行不远,就见一个老婆子,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两只脚儿倒腾的跟风火轮儿似的,拉扯得手里那孩子一溜小跑儿。接着又见一个汉子,手里端着碗粥,粥只剩了半碗,里边泡着一块馍馍,迈开大步,没几步就抢到那老太婆前面去了。 明摆着,前面有事情啊,杨千叶心生好奇,登时加快了脚步。 尉迟敬德在长孙无忌家门口当起了门神,还是一个会说唱的门神,这一通添油加醋,胡诌八扯,长孙无忌如何受得了,险险就一跤摔昏过去。 众亲族子弟扶住了,内中一个圆滚滚的身子挪了出来,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五官周正,只是特别的胖了一些。 他面带不豫之色,对尉迟敬德道:“尉迟大将军,您威名赫赫,宇内皆知。如此行径,可未免就轻了您自己的身份了。若是您觉得我舅父有何不妥之处,或私相沟通,或对簿公堂,也都使得。如今堵了门户,撒泼无赖,岂不贻笑大方?” 这少年是谁?他就是宠冠诸王,威压太子的越王李泰,国舅长孙无忌的亲外甥,眼见尉迟恭如此欺人,心中不免恼怒,所以出面斥责。别看他小小年纪,但贵为亲王,自幼高高在上,这一番话说出来,自有威仪。 而且,他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儿子,兼领二十二州军事的皇子。李世民诸多皇子皇女,虽然都是自家骨肉,但喜爱程度总是有所厚薄的。其中他最宠的就是这个李泰。 李世民宠李泰,宠到了什么程度?李世民游幸各处,旁人可以不带,这个宝贝胖儿子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李世民还养了一只白鹘,名为“将军”,哪怕短短一日不曾见到李泰,一时又抽不开身,都会写句关心呵护的小字条儿,系在白鹘将军颈上,让它送去。 那白鹘被训练的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到了李泰居处,李泰回一个字条,它再送回皇上身边,如此往返,一日数次。 而且这李泰腰腹洪大,有些太胖了,李世民见了他圆滚滚的样子,担心的不是这么胖会不会影响儿子的身材,而是担心儿子这个样子,上朝参拜的时候一定很辛苦,所以,特地下旨,准他乘步辇上朝。 这种待遇,闻所未闻。朝会的时候,有资格乘辇坐轿,前往朝堂的是谁?只能有一个人啊!那就是天子!虽然说李泰的辇轿前后不可能有皇帝上朝时的仪仗,但这已经是前所未有之事。 现在,你明白太子李承乾为什么生于忧患、长于忧患、存于忧患了吧? 而李世民如此举动,满朝文武都是人精,谁心里没有一本帐,谁心里不会琢磨,这储君有朝一日会不会换人?如此一想,对越王李泰,谁不格外地礼遇三分,所以他出面一语,话的份量是很重的。 但是…… 世事无绝对! 本朝有三个人,在皇帝面前是很特别的。 一个是风尘三侠的李靖,直到如今,李世民见了李靖,依旧以兄长相称。除了在朝堂上和在祭天祭祖的重大场合上,在其他任何场合,都是以自家兄长的礼遇相待的,从不以君臣之礼相待。 当然,皇帝可以对他客气,以李靖的性情为人,智慧城府,断然不会恃宠而骄,在皇帝面前摆谱的。 另外两个特别的人,就是刚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场“乒乓友谊赛”的尉迟恭和褚龙骧了。 这两个人特别,不是皇帝想对他们特别,而是这两位铁匠,独立特行,粗枝大叶,自然而然的特别。 他们两个都是敢怼李世民的人,在李世民面前常常忘了臣下身份,依旧以老部下、老兄弟自居,这样的夯货,又岂会在乎李泰的训斥。 李泰这一说,尉迟恭笑了。 尉迟恭伸出那蒲扇似的大手,捏了捏越王李泰胖嘟嘟的肥脸蛋儿,笑逐颜开:“哎哟,你这小家伙,还真长大了呀。瞧这架势端的,嗯!有那么点派头。小青雀,瞧你这模样儿,太逗了。哎,岁月不饶人啊,还记得老叔我抱着你,你一泡尿撒在叔的手上,仿佛就是昨天……” 越王李泰一张小胖脸登时胀得通红,只留下两道刚被捏过的指印儿是白的。人群中那些皇室族人已经憋忍不住,发出吃吃的笑声。李泰平时伶牙俐齿,表达能力极强的一个人,愣是被尉迟恭给噎得吭哧半晌,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借这空儿,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此时他无比的后悔,当初怎么就觉得尉迟恭好唬弄,偏去占了他的便宜。没错,这人是好糊弄,可这人不好欺负呀。 如今面子里子全丢了,好在目睹这一切的都是些升斗小民,没有一个朝中同僚,回头就算风声传到他们耳朵里,那也是捕风捉影了,不至于太丢他的脸面,当然,前提是:他得马上解决这事儿,否则今天尉迟恭拖家带口的堵他的门还好办,万一明天他拖家带口的堵皇上家的门儿咋整? 长孙无忌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道:“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九十万贯,我还你!” 尉迟恭道:“不对!一百万贯!” 长孙无忌怒道:“我只收了……” 尉迟恭道:“五六年了啊,这么多钱,光是利钱就得多少,我可没占你一文钱便宜。” 长孙无忌碰上这么个浑蛋,气得乌青的嘴唇哆嗦不止:“好!你说多少,就多少吧,不过,我库里可没这么多现钱,你得容我几日,我再……” 尉迟恭疑神疑鬼地道:“这真不是缓兵之计吗?那你立字据,白纸黑字,盖上你的戳戳!” 长孙无忌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发冲冠道:“我堂堂国舅,吏部尚书,当朝国公,位极人臣,我的话,你还需要怀疑?” 尉迟恭把嘴一撇,道:“嘁!诳我高价买他宅子的那个人,也是国公国舅,吏部尚书,信不过,信不过,你要么立字据,要么马上还钱。” 长孙无忌怒吼:“我库里只有八十万现钱,一时没那么多。” 尉迟恭倒也痛快,马上把手一伸:“成!先还我八十万,再立二十万的字据。” 李泰叹了口气,对这么一个浑人,让他油然生起一种无力感。李泰有气无力地对长孙无忌道:“舅父,那二十万,我出,赶紧还钱,让他走人吧。”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用力点了点头,沉声吩咐:“来人啊!开库房,调几辆车子,把那八十万贯,送到鄂国公府去!” 尉迟恭眉开眼笑:“好!青雀啊,你那二十万贯,也赶紧送来吧,免得老叔一次次的开库门,麻烦。” 李泰拿这么个不要脸的活宝,可是一点办法都没了,只好苦笑道:“您放心,我马上调两辆车,给您送钱去。” 尉迟恭眉开眼笑:“好好好!国舅哇,你看看青雀,再瞧瞧你,哎……” 尉迟恭不屑地摇头,转过身去,兴高采烈的招呼家人:“行了行了,长孙老狐狸还钱啦,拾掇拾掇,咱回……啊哈!你、那个谁、你那个谁来着,来来来,快过来,哈哈哈,多亏了你啊!” 尉迟恭对家人吩咐到一半,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李鱼,登时大喜,连忙向他招手。李鱼吓了一跳,此时他旁边站了个卖风筝的,他扛了个杆子,上边挂了许多风筝,李鱼顺手扯过一只风筝,遮住了半边脸,这也认得出来? 尉迟恭站在阶上,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嘿嘿,我跟长孙老狐狸交涉了多少回,他一文钱不给啊,还是你厉害,教了我一招堵门计,他就乖乖服软了,哈哈,还是你厉害。” 尉迟恭往李鱼这边一挥手,周围的百姓呼啦一下,闪出三尺多远,一齐向尉迟恭招手处望去。 长孙无忌目露凶光,和脸色随沉的越王李泰,两双刀一般的目光也同时望去。 原地,只站着深深姑娘一个人,李鱼挤在群众中间围观着她,一脸钦佩。 深深看看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众多百姓,突然明白过来。 想坑我? 深深姑娘也不含糊,马上盯住李鱼,深情款款,满怀孺慕。 那深情、那专注、那见到偶像般倾慕的模样…… 于是,众人的目光就似照在镜子上的一束光,折射向李鱼。 杨千叶站在人群后面,眼看着这样一幕,唇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深深姑娘,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啊!这尼玛,比我演得还像!李鱼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实在无从掩饰了,他心思疾转,忽地朗声大笑,快步向尉迟恭走去。 “哈哈哈,尉迟大将军,您过奖啦。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刘啸啸久居陇右纯朴之地,心眼儿直啊,可见不得这么欺负老实人的事情发生!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一旁,长孙无忌和越王李泰的四道阴沉目光同时落在他的脸上,李鱼恍若未觉,满面春风地对尉迟恭道:“在下不放心,所以跟了来,如今尉迟大将军既然讨回了公道,那在下也就放心了。大将军这便押了钱车回府吧,毕竟身份尊贵,莫要叫小民看笑话。” 尉迟恭从善如流,连连点头:“小兄弟所言有理。哎,我说国舅爷,麻溜儿的搬钱去啊,我在这等着,拿了钱我就走!” 人群之中,杨千叶看着如此一幕,不禁轻轻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墨白焰深感认同,刚要出声附和,杨千叶却突地“噗哧”一笑,似云破月来,羞花弄影般娇美动人。 第198章 我家的表叔 , 李鱼见目的与达,便对尉迟敬德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日刘某就要返回陇右了,但长安还是会常来的,到时再去拜访大将军,告辞!” 李鱼说的爽快,走得更痛快,伸手一拉还在一旁好奇地转着眼珠的深深,掉头就走。 “嗯……啊……”尉迟敬德下意识地拱了拱手,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虽然他不记得李鱼姓甚名谁了,但是身份却还记得,他不是褚龙骧的幕僚么,回陇右做甚么? 尉迟敬德目光一转,看到长孙无忌阴沉的脸色,这才恍然大悟,马上配合地高声道:“啸啸小兄弟,来日再会啊!” 深深跟在李鱼身边,侧着身子,冲他挤眉弄眼:“刘啸啸,哦?回陇右,哦?怕死了吧,嘻嘻?” 李鱼神色淡然,佯作四顾,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今天不管你饭!” 深深马上一脸欢喜,雀跃地叫道:“啊!小郎君,咱们明儿就回陇右了吗?太好了,人家都想家啦!” 这小娘皮久在戏班子里混,居然不知跟谁学过,此时言语,居然带出了些陇右腔来。 李鱼真是被她打败了,苦笑道:“给你加个鸡腿儿!” 深深…… 深深没说什么,李鱼只听到“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 长孙无忌站在自家的库房面前,厚重的铁门吱嘎嘎地打开,一袋子一袋子的钱被力夫扛出来,迅速地堆满一辆辆车,惹得长孙无忌心里直抽搐。 钱退了,脸丢了,等那宅子退回来,就等于他免费让人住了几年,这且不说,他还给了人家利钱。更糟糕的是,就现在西市不断恶化的交通状况,他那处宅子再想出手,连当初的五十万贯都卖不上了。 宰相大人咬牙切齿一番,招手唤来管家:“修书一封,通知长安、万年两县,整顿、规范、梳理全城交通。我长安雄城,天下景望之地,车马骡驼,行人商贾,行走没有规矩,摊铺随地乱摆,怎么成?” 管家连声答应,马上就派人去通知两位知府级的京县知县了。长孙无忌是当朝宰相,当然有资格管理此事。 两县县令听说是宰相大人亲口吩咐,也是不敢怠慢,立即纠合一班不良人,成立了类似于纠风纠纪的城管大队,开始对长安城风风火火地进行整顿起来。还说别,长安此时刚刚进入繁华盛况,市政状况确实开始出现了混乱。 而长孙无忌及时下令,恰是旧况消失,新况初立,新旧交替,容易立规矩的时候,经过这一番整顿,长安风貌与往昔大不相同,不但赢得朝廷一片赞赏,就连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的政绩也是颇为满意的。 当然,这是后话。而且永远也没有人知道,长孙宰相做出这一决定,究竟是因为他经历了些什么。 倒是长孙无忌抽冷子下了这么一个吩咐,把站在一旁的越王李泰唬得一愣。他哪知道长孙无忌这是为了他的房子升值着想,心中不觉赞叹:“舅父大人当真了得,刚在尉迟恭那儿吃了个瘪,赔了这么多钱,此时想到的居然是长安交通与风貌问题,难怪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 李泰年轻气盛,可没有宰相肚量,便咳嗽一声,道:“舅父,那人为邀宠,献媚于尉迟将军,谗言中伤舅父,离间文武,罪大莫极,舅父虽然宽宏仁恕,对此等小人也当严惩,才是罚恶助善之道。” 长孙无忌捋着胡须,微微点头:“嗯,此等奸诈小人……” 李泰欣然道:“那人名字,我记住了。刘啸啸,来自陇右。” 长孙无忌眼角跳动了几下,抬抬手,内库管事马上站到了身边,微微欠起了身子。 长孙无忌道:“一会儿,你押着钱车去尉迟府,打了收条后且不忙着回来,再去一趟刑部,让六扇门帮我查查这陇右刘啸啸的底细。” 内库管事心领神会,连忙领命。 ********* 陇右,黄龙坡。 刘啸啸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再度瞪起眼睛:“我说徐亥生,你别老揪着一张苦瓜脸,有咱们罗爷罩着,有我刘老九帮你,来日你徐老十就是陇右第一皮货商,取代龙傲天的位置,这不就是你之所愿吗?” 徐亥生暗暗叹了口气,瞟了眼罗克敌阴冷的目光,勉强挤出一副笑容:“承蒙罗大哥青睐,将我收为十弟,徐亥生感激不尽。只是……只是难免有些忐忑,呵呵,胆子小,这个……人之常情,还请大哥和九哥见谅。” 罗克敌微微一笑,拍了拍徐亥生的肩膀,道:“你放心,我让你入伙,不是想让你跟着我打打杀杀,做马匪。那有什么意思,你也不是那块料。” 罗克敌向前几步,脚踏在一个石墩子上,向前一挥手:“占了罗一刀的地盘,只是和他了结一下个人的恩怨。现在旁人都以为,接下来我要对另外两个大寇磨刀霍霍了,呵呵,我的志向,岂在于此。” 罗克敌回身道:“做生意,求的是财。做大盗,求的也是财。我不擅此道,所以才做大盗。可做大盗,需要尖牙利爪,然而,猛虎,早有老去的一天,而经商,却是越老越老到。” 徐亥生听他话音儿,眼睛越来越亮:“那……大哥的意思是?” 罗克敌微微一笑:“你擅经商,西北地面儿上,你黄龙坡徐家,是仅次于龙傲天的大皮货商。而啸啸,在龙家十年,对龙家的运营之道,乃至许多的渠道、关系一清二楚。如果再有罗某武力支撑,打击其他各家包括龙家,力保你出头,你说西北地面儿上,三年之后谁是第一大商贾?不,准确地说,是西北地面上唯一的大商贾?” 徐亥生听得脸庞胀.红,激动的气息咻咻,有些粗重了。 罗克敌微微一笑,道:“你原来的,我不会夺去。我还会给你更多,因为,我有把握,也有能力,赚得比谁都多。” 徐亥生虽然是西北地区排名第二的大皮货商,可跟第一那差距,实在不是一点半点。龙家打通了长安东市的渠道后,徐亥生已经有点认命了,决心做万年老二了,可这时,刘啸啸找上了门。 徐亥生并不知道刘啸啸成了马匪的事儿,这时间太短促了。但他知道刘啸啸本是龙傲天手下第一大将,一听他来投靠,登时喜出望外,谁料却是引狼入室,牵出了罗克敌这头猛虎,沦为了人家的傀儡。 现如今听了罗克敌这番想法,徐亥生才霍然开朗。只是,刀把子握在罗克敌手中,一旦他的利用价值消失,罗克敌会不会一刀结果了他,再取而代之?这话他虽没说出来,但眼神的飘忽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 罗克敌显然看出了他的担心,不禁淡淡一笑:“你想成为一棵大树,就别跟一棵小草较劲儿。不然,你的格局,也就那么大了!我,想做大树!” 刘啸啸道:“你放心,你的位子,大哥不会抢,也懒得抢,你擅经商,这正是大哥所需要的。把你捧成西北唯一的大商贾,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大哥就会控制从西北进入关中的所有生意,懂么?就算天竺、波斯、大食诸国,也得雁过拔毛,那是多大的生意,你这只饭碗,大哥看得上?” 刘亥生听到这里,喜出望外,立即扑倒在地,抱拳说道:“小弟惭愧,大哥鸿鹄之志,小弟却以燕雀之心揣度,实在惭愧。” 罗克敌笑道:“无妨,日久见人心。久了,你自然知道我罗某人的为人。如今,你可放心与九弟往长安一行了?” 刘亥生欣然道:“放心了!” 罗克敌点点头:“你们此去,抢不抢得来龙家的生意不要紧,重要的是,要破坏他们的生意,叫他们占不得先机,接下来,就是咱们大展鸿图的时候了。” 徐亥生抱拳应道:“小弟遵命!” ********* 杨千叶站在人群中,眼看着李鱼一步三摇,带着深深远去,依依收回目光,便往宫城方向行去,再不回头望上一眼。一直走过两座坊,杨千叶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此时,恰见一群官府中人乘车马往北而去,车上载着许多丈量工具,看起来像是工部的人。 这长安城原本是大隋的,杨千叶有种回到自己家里的感觉,自己家要被人大兴土木重新装修设计了,那是最为敏感的事情,杨千叶不禁问道:“李世民要兴修什么吗?” 冯二止赶紧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对杨千叶道:“殿下,李世民下旨,要在龙首原上修一座永安宫(即大明宫),说是要把它修成千宫之宫,普天之下最为壮观的宫殿,以供太上皇李渊居住。说什么‘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由将作大匠阎立本来主持设计,方才就是阎立本带人去堪探地形。” 杨千叶讥诮地一笑,道:“我这表哥蛮孝顺的嘛!” 杨千叶说的表哥就是李世民。李世民的父亲是李渊,李渊和杨广的外祖父都是独孤信,所以隋炀帝杨广是李世民的姨表叔。李世民又娶了隋炀帝的一个女儿也就是杨千叶的一个同父异母姐姐,所以隋炀帝又是李世民的岳父,杨千叶得叫他姐夫。 嗯……听起来一点也不乱。 墨白焰冷冷一笑:“沽名钓誉罢了,弑兄杀弟,逼父逊位的好名声,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了。” 杨千叶眺望皇宫方向,那个让“大唐从里边乱起来,从而混水摸鱼”的念头骤然清晰起来:“大唐政局目前是稳住了,但道义上的事,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造势。如果表叔李渊这时候死了,这个乱子只怕就不好收拾了吧……” 第199章 阀阅 , 李鱼就算不为了自称肩酸、腰酸、背也酸的深深姑娘,也得租辆车子,不然他两条腿走路,偌大一座城池,连穿多座坊,他的脚也吃不消。 这一次李鱼汲取了教训,不再教深深去给他租那廉价的柴车了,自己雇了辆轿车,载着他和深深返回集贤坊。 到了集贤坊前的街巷口儿,二人很识趣地就下了车,毕竟从人群里挤过去,更快一些。 道路本来很快,但两边都被摊贩给挤占了,你敢往前一尺,我就敢往前一丈,道路越挤越窄,而且整整一条街的摊贩都把地摊往前挤,道路等于是用一条无形的线重新划了一下,如许之多的往来人群、车马骡驼,就都在这两条线之间穿梭往来,拥塞不堪。 “小郎君……” 深深突然扯了扯李鱼的衣袖,李鱼正被行人挤得烦躁,扭头一看,就见深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轻噬着嫩红的下唇,那模样儿,一副春.情难捺的滋味…… “干吗?” 李鱼才不信她这么作怪是因为他第一时间闪现的臆测,果不其然,深深姑娘马上就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一辆小车儿。 那是一辆做糖人的小车儿,一个老汉坐在后边,正在熬糖、吹糖人,那糖人儿琥珀颜色,栩栩如生。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艰难地挺着这么一对大胸的女人,心性居然如此不成熟,这也太孩子气了。 李鱼无奈地道:“行了行了,你喜欢,那就买呗。” 深深姑娘低声下气地道:“我没钱。”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道:“那就走吧。” 深深姑娘马上再度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给你打洗脚水。” “走啦!” “我给你洗脚!” “……走啦!” “我还给你捏肩。” “嗯……还有么?” “我还给你捶腿。” “然后呢?” “我就买个糖人儿,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啊?” “咳!给。” 李鱼顺手摸出几文大钱,买个糖人儿当然用不了这么多,但他又不是大学食堂里的盛菜大妈,总不好都掏出来了,再抖搂几下放回去呀。 深深接过钱,向他甜甜一笑,就去买糖人儿了。快走到糖人摊子处,才悄悄嘟囔了一句:“嘁!有色心,没贼胆儿!” 偏偏这时候满街的嘈杂突然静了一下,结果被李鱼听个正着。 李鱼……李鱼……被人说中了心事,他能说什么。 深深兴冲冲地跑到糖人摊儿处,就挑选起糖人儿来,这个颜色不错,这个看起来很甜,那个应该比较大,还有一个造型漂亮…… 深深一口气儿选了四五个,打算从中再挑选一个最想要的,但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不舍得,正犹豫间,就听拥挤不堪的人群中遥遥传来一声被人踩住了鸡脖子一般的呐喊声:“监市来啦~~~” “轰~~~” 拥塞不堪的西市大街,登时发生了神奇的一幕。 所有的正在拥挤的、涌动的人群突然静止不动了,不管是行人、车马,俱都一动不动。动的是那些本来不动的摊贩。 铺开摊子的,就似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嗖地一下跳起来,将铺开的粗布摊子对角儿一折,迅速一搂,往肩上一扛,撒腿就跑。 摊着小车的,抓起凳子往车上一挂,推起小车就狂奔起来,一路跑一路叫:“让一让,小心烫着,小心啦小心啦……” 还有那扛着东西做生意的小行商,更是健步如飞,就听得轰隆隆、哗啦啦、叮叮当当,叽里咣啷,只片刻功夫,满地狼籍,两侧道路迅速被清理出来,眼下这拥塞不堪的人群若往两边稀释一下,大家都能畅通自如。 监市,就是城管。这一职能的人一直都有,但是,他们一向也是治理并不严格,这家弄俩瓜,那家弄仨枣儿,得到小便宜,就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但这一遭不同,上头严令,一旦抓到,“作案工具”要统统没收的。这一消息,在长孙宰相的命令传达出来,具体执行措施还没执行的时候,两市乃至其他坊市间的小集市上的摊贩们就都知道了,是以才有此刻这种效果。 人群中,一个身穿公服,明显是刚刚散衙回家的公人赞叹道:“京兆尹、万年县、长安县、不良人、联署监市,治理秩序,效果就是不同啊……” 话犹未落,就见“城管们”挥舞着棍棒呐喊而来:“不要跑,站住!站住……” 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狂风”逐着“落叶”,呼啸而去。 那个吹糖人的老汉,蹭地一下跳起来,推了小车就跑。深深好心提醒道:“大爷,你的凳……” 话犹未了,她就发现原地空空,原来那老汉是把凳子拴在腰间的,这一站起,那凳子直接挂在了后屁股上,老汉对深深的话充耳不闻,刹那功夫就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深深发了阵子呆,这才发现……钱省下了。 深深笑逐颜开,攥着五六个糖人儿,笑眯眯地转过身,伸出舌头,很灵活地一舔,那种陶醉的样子,很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摊贩一走,道路畅通,李鱼带着深深,顺利过了大街,赶到了褚府大门前。到了门前一看,却见门左一个坑,门右一个坑,坑都不深,先挖出来,只是方便定位。 此刻,门前只有一人,光着脊梁,扛着镐头,正在吭哧吭哧地刨坑,累得汗流浃背。大门旁院墙上,搁着两根丈余长的黑色柱子,柱头上还有瓦筒覆盖,这叫阀阅,在左曰阀,在右曰阅。 这是功勋世家标榜功勋,将功业张扬于门前,立柱为记的一种建筑。这是只有真正的功勋世家才拥有的殊荣,普通人家,无论你多有钱,也是没资格称阀立阅的。 没道理啊,老褚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了,就算不想请力工,自家府上好多兵将呢,免费的劳工,没有不用的道理,怎么就一个人在刨安装阀阅的坑儿? 李鱼定睛瞅了瞅,这个干活的人有点面熟,好像在褚龙骧身边见过…… 深深姑娘凑过来,贼眉鼠眼地打量那刨坑的大汉:“小郎君,这人长相不错诶,这肌肉,真结实!” 李鱼点点头:“嗯,这人是戚旅帅,褚将军的小舅子。他姐能嫁给褚将军,长得一定不赖。他这弟弟,又岂会丑了。” “哇!是褚大将军的小舅子啊,自己家亲戚,怎么这么使唤人家呀,这褚大将军真是……” 李鱼叹了口气:“这不是因为有人大嘴巴嘛,就多了一句嘴,坑了我,也害了他,真是本事啊!” 谁说胸大一定无脑的?深深姑娘马上就醒过味儿来,她下巴往下一勾,搭在两团丰沃肥挺之上,手里攥着都舔化了的小糖人儿,做贼似的小声道:“小郎君,咱快回府吧。挖坑,有什么好看的。” 李鱼嘴角牵了牵,道:“我好好看看,免得哪天自己再掉坑里呗!” 第200章 这一夜 , 灯火通明。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因为皇帝驾临,要陪太上皇用膳,所以太安宫里的灯火点的格外多了些,内外警戒也更多。 这太上皇目前所居的太安宫,原名为弘义宫。这是为了表彰秦王李世民的功绩,由李渊下旨兴建的。结果如今父子易位,反倒是他住进了当初给儿子敕建的宫殿,弘义宫这名字,也变成了太安。 父子俩这顿饭,依旧是吃的很尴尬。李世民当然是察颜观色,巧妙地寻找着时间搭讪、敬酒,奈何他老爹不给面子,这就互动不起来了。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爆发,大权落于李世民手中后,李渊也是认了命的。其实那时候他在朝中仍然拥有极大的力量,你要知道,李世民只是发动玄武门之变,干掉了两个兄弟,在此之前,他的力量主要在他的天策府,朝中重臣的职位他是插不了手的,那都是李渊的人。 当时以裴寂为首的朝臣、还有宗室和关陇贵族的老班底,全是李渊的,李渊如果不肯屈服,仍有一搏之力,弑父的勇气,李世民可未必有,而且真就这么做的话,情况只会更糟。 但李渊这个当爹的能怎么办?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难不成为了晦暗难明的未来,再跟这个儿子大干一场?再说,他年事已高,他一手缔造的大唐帝国也是想稳定地传承下去的,太子已殁,也只剩下这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了。 本来没有几年,也该传位了,难不成这时候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再火并一场?不过,理智虽然促使他做出了决定,心里有多么的不舒坦,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而且,李渊在位时,大封宗室,光王就封了几十个,李世民上台三个月,除了几个有战功的,其他的诸王就统统降为“县公”了,李渊心里肯定不舒服。 后来,李世民又把李渊最亲近的裴寂等人赶出了朝廷,李渊就更不开心了。尤其是李世民把裴寂罢黜官职,赶回老家的时候,斥责他根本就不配成为朝廷重臣,告诉他说:太上皇当政时乱象频频,全是你的责任。我不处理你,只罢了你的官让你回去养老,已经很宽容了。 这话里话外,分明是说太上皇昏庸,错用庸碌之人。这话传到李渊耳朵里,他能怎么想?从那时起,李渊赌气,和儿子来往就更少了。 好在两年前大唐与多年的死敌突厥大战获胜,连颉利可汗都被俘虏,送到了长安当寓公。李渊当年起兵之初,可是被迫向突厥称过臣的,这在他心里也是奇耻大辱,如今儿子为他找回了脸面,李渊开心的不得了,父子关系这才缓和了许多。 但所谓缓和,也只是相对于之前坚冰一般的父子关系。心结未去,有儿媳长孙皇后或者其他朝臣在时还好,只有爷儿俩时,李渊话音话外,难免要对儿子损上几句,这气氛就尴尬的很了。 李世民都有点后悔独自前来探望,没有携皇后同来。有儿媳妇在场,他爹多少还会给他留点面子,不会让他这顿晚饭吃得如此寡淡无味。 大殿上,父子俩像咽药似的吃着御膳房依着太上皇和皇上口味精心烹制的美食。太安宫一角宫墙的阴影处,却有两道人影,与那夜色浑然一色,只露出亮晶晶的目光。 “太安宫怎么这么多侍卫,灯光如此明亮!” 杨千叶蹙起了眉头,她没想到宫里竟然戒备如此森严,灯光也照耀的如同白昼。照理说,就算皇帝富拥四海,也不可能把人力物力如此挥霍,常年累月这么干,就算是皇室,这也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大支出了。 冯二止疑惑地道:“不应该啊!先皇在时,也只有大宴群臣时,才有如此阵仗!” 冯二止说的先皇,指的是隋炀帝。隋炀帝是个极喜欢摆排场的人,但就算是他,也没有每天如此铺张的道理。 这时候,二人身边又悄然多了一道人影,是打探消息的墨白焰回来了。 墨白焰低声道:“殿下,老奴打听明白了。今儿李世民前来探望他的父亲,此时尚未离开,所以宫中警戒严密,灯火也格外明亮了些。” “李渊父子都在?” 杨千叶娇躯一震,心中油然而生一个念头,只是这念头乍一冒出来,她就知道不可能,所以又迅速压制了下去。 墨白焰听话听音儿,赶紧劝阻:“殿下,万万不可!虽说李渊和李世民都在,可恰因如此,根本没机会下手的。” 杨千叶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明白!那,咱们还是依原计划行事,等李世民离开,对李渊下手!” “是!”墨白焰和冯二止答应一声,三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那丛灯火通明处。虽然看不到,但他们知道,大唐帝国的先后两代首脑,就在那里。 ************ 一灯如豆。 灯下坐着一人,站着一人。 坐在灯后的那人,灯光正照在他的脸上,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相貌儒雅,温柔和煦。坊间的人都认得他,这位是每日出摊制伞、卖伞的苏有道苏先生。 站着的那人脸部正好横在灯罩透出的灯光之外,却是有些朦胧,难以看清真容。 此刻,他正向苏有道禀报着:“属下查明白了,那个李鱼去了司天监,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去。” 苏有道皱了皱眉:“他去司天监做什么?” 那人道:“属下问过曾和李鱼有过接触的人,那人也不清楚。所以属下又想办法和袁天罡签押房的小厮搭上了关系,从他口中得知,袁天罡曾安置了一对来自利州的女子,还曾亲往探望过两次。只是男女有别,等那两个女子安顿下来之后,就不大前往了。” 苏有道屈指轻轻叩着桌面,道:“李鱼,就来自利州!” 那人道:“是!所以,属下又差人按照那小厮所言地址前往探访,原来,那两个女子,一个是李鱼的母亲潘氏,一个名唤吉祥,似与李鱼已然定了终身,算是李家的媳妇。” 一日之间,查明这么多东西,效率之高,可想而知。 而且,苏有道只吩咐了他一件事,但他直接查,并不能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他却能随时想到新的办法,迂回地去查清楚整个事件,而不是上面交待一步,我便只做一步,此人的机敏仔细可见一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苏有道门下,却只是一个跑腿的小人物,苏有道与其交谈,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唤上一声,这苏有道又该拥有多少人杰?谁能想得到,这个坊间卖伞人,竟然拥有这么大的能量。 “很好!” 苏有道沉吟了一下:“趁着袁天罡、李淳风不在,李鱼又尚未找到他的母亲和吉祥,按照咱们的计划,迅速行动,通过潘氏和吉祥,先与常剑南一方拉上关系,等李鱼寻到她们,想不涉入其中也难了。” “是!已经按先生的安排做了。不过……” 那人答应一声,神色忽显犹豫:“先生,这个李鱼,真能不负先生所望么?” 苏有道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为父复仇,积九年之功,成于一刻!孝字在心,忍力非凡;他能当街杀人,于众军士虎狼之中手刃仇人,勇不可当,武亦不凡;忠者才孝,孝者才忠,忠孝双全,能忍人所不能,能不畏一死,又有一身不错的武功,那么,这件事于他,又有什么难的?” 那人迟疑道:“可他,从未涉足黑道。” 苏有道微微一笑,从书案旁拿过一把尚未做完的伞,手指搭上去,轻轻摸挲着问:“你可知道,这伞,最初是做什么用的。” 那人呆了一呆,道:“挡雨啊!” 苏有道莞尔摇头:“先人最初发明了伞,不是为了挡雨,而是为了遮阳。” 那人有些惊奇地张大了眼睛。 苏有道徐徐说道:“那时的材料,还做不到暴雨一浇而不损坏,先人条件有限、工艺有限,所以是造不出避雨的伞的。但要遮阳,就容易的多。直到后来,才渐渐尝试诸般材料,直至可以避雨。” 苏有道顿了一顿,微笑道:“本来是因为烈日炎炎才发明的一件用具,居然可以用在暴雨倾盆的时候。盖因它是具备了防雨的基本条件的。那么,从未涉足黑道,但忠孝义勇,有胆有识的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在黑道上呼风唤雨?” 那人垂首道:“先生教训的是!” 苏有道笑了笑,道:“而现在,伞,不仅不可以遮阳,可以蔽雨,可以为帝王、官员出行,做威风仪仗之物,还是坊间男女谈情说爱的常用之物:‘一把青凉伞儿,皆二人同行!’可造之才,随处可用,李鱼,就是个可造之才!” ************ “当”地一声,李鱼放了个屁。 灯光已来,月色如水。 一个响屁放罢,李鱼忽地省起外间屋里还睡着个姑娘,顿时大窘。 腹中尚有排气的感觉,却只好零揪着,尽量小声地排出。 忽然,一阵忍俊不禁的“咯咯”笑声响了起来。 外间屋里,深深姑娘咯咯地笑道:“小郎君,你还是痛快点放吧,为了等你这个屁放完,人家都等困了,哈、哈哈哈哈……” 深深姑娘乐不可支,李鱼却是窘得脸皮子都紫了。 咬牙切齿半晌,李鱼才道:“你……,我真想把你赶走算了!” “别啊!你看人家多乖,给你打水洗脚,铺床叠被,就差暖被窝了,这么知心可意的小丫环,你上哪儿去找。” 深深马上声音怯怯,楚楚可怜起来。 她可不傻,两三日的接触下来,已经晓得李鱼是个极好的男人。而且他又是一位大将军的幕僚,能攀上这个高枝儿,便有了安全保障,真要被赶走,她上哪儿去?虽然说过万不得已就离开长安的话,但是这是生她长大的故乡,若能不走,当然不走。 所以,虽然明知李鱼是说狠话的概率大些,并非真心,但她依旧配合地扮起了可怜。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这一句“暖被窝儿”,听在李鱼心中,却是不由得心中一荡,下意识地道:“好啊!那你就给我暖被窝啊!”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深深咬着唇,一颗芳心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 她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女子,浪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距她很远很远,她的想法更实际一些。眼下此刻睡在里间屋里的那个男人,是她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找到的一个良人。 正常情况下,她只能找一个同样身在戏班儿的男人,做为一生的伴侣,将来生几个孩子,同样操持他们的职业,卑微的、辛苦地活着。 如果有李鱼这样的条件条件,人品性情又这么的和善好说话,就算是一个胡须已经好长好长的老爷爷,也是她高攀了吧?何况他还这么年轻,如果终身能够托付给他…… 其实深深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彼此的差距太大,强烈的自卑心叫她想也不敢想。所以,时而的半真半假的一句话,只是她不想被拒绝伤及自尊的前提下,一种可进可退的试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夜色遮羞,深深的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脸蛋热的发烫,此刻一定比猴腚还红,她的心跳得很快,听在她自己耳中,仿佛擂鼓。但那个念头,却突然像汹涌的洪水似的冒了出来,再也无法遏制。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深深终于壮起了胆子:“是~~你说的喔,我……我真给你~~暖被窝去了喔……” 一句话,说得哆哆嗦嗦,一句话说完,她就吓得抓紧了被子,随时准备把头缩进去了。但是…… 但是里屋毫无声息。 深深等了半晌,从枕上抬起脑袋,侧耳听了听,里间屋里竟然传出了李鱼轻微的鼾声。 他睡着了? 那混蛋居然睡着了! 深深又气又羞,恨恨地一扭身,嘟囔道:“有色胆没贼心的软蛋!真想明儿就去投奔吉祥妹妹算了!” “你说什么?谁?!” 里边屋里,顿时响起李鱼的一声大吼,差点儿把深深吓尿了:“你没睡啊?一惊一乍的,你要吓死人啊!” 深深气极败坏地坐起来,然后就听“啪啪啪”一阵赤脚踩在地板上的跑动声,李鱼居然从里间屋里跑了出来,只是这个喜欢裸.睡的夯货,情急之下……哎!真是没法看了。 第201章 歌剧 , 你听过维塔斯的歌剧2里飙高音的那段歌声么? 置身大唐的李鱼和许多集贤坊的百姓,这一夜都听到了丝毫不亚于维塔斯的嘹亮歌喉。 虽说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月色透过整扇的落地障子门和窗透进来,映得室内如同铺了一层清霜,只要不是骤然从明亮的灯光下走进来,就一定能看清楚很多东西。 所以,看到那条象鼻子似的摇头晃脑的东西,看到那不着寸缕的男人身体后,深深立即飙出了媲美维塔斯的海豚音,震得窗纸瑟瑟发抖,终于“哗”一声,窗纸震裂了一道口子。 “砰!” 障子门被人硬生生地撞开,一条彪形大汉手持一口环首大刀,昂昂然冲了进来,厉声大吼:“何方歹人行凶?” 随后,更多人冲进来,其中两人高挑着灯笼,将室中照亮。 手持环首刀的大汉,正是褚大将军。 这货是个暴脾气,白天他风风火火回到家,先把内弟戚旅帅教训一通,罚他去给“阀阅”挖坑,然后转念一想,尉迟恭官职可比他高,这老小子万一就不要脸了呢? 思及于此,褚龙骧马上又离开家,去了卢国公程咬金的家,把他和尉迟恭的一番恩怨纠葛,尽数说与程咬金知道。程咬金貌相粗犷,俨然张飞样的一个人物,实则八面玲珑,心眼极多。 正常来说,两个大将军发生纠葛,以程咬金的精明,是不会参与的,但是,褚龙骧曾经是程咬金的部下,而且同样是功勋彪炳的大将军,程咬金和尉迟恭两位战将其实是存在着竞争关系的。 因此,程咬金满口答应,只要尉迟恭不肯将虚高的差价归还,就替他主持公道,到皇上面前告御状去。老战友相会,又一口答应帮忙,感情升温剧烈,所以褚龙骧欣然留下,跟老程吃了一晚的酒,此时刚回。 褚龙骧刚刚回到自己府上,就听到客舍里传出了一声可以传遍整个集贤坊的尖叫,还以为府里遭了贼,立即夺过侍卫一口刀,一马当先,闯进了李鱼的居处。 两盏灯笼挑得高高的,李鱼尚不知道自己未着衣服,眼见深深一声尖叫,连褚大将军都引了来,不觉有些动怒,恼道:“我怎么着你了,至于一惊一乍的!真是……真想把你赶走算啦!” 褚大将军横着环首刀,看看李鱼的模样,翘起大拇指道:“李先生虽是文人,但性情脾气,真是太对褚某的胃口了。你既识文,又晓武,文武双全,是个人才!” 褚龙骧说到这里,又往李鱼身上仔细打量两眼,点点头道:“嗯……,本钱也不小,这小娘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太忸怩的话,就轰将出去吧。你们继续,褚某去也!” 褚龙骧有点喝高了,这一通硬闯,又冒了一身汗,急着回去沐浴,摞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他手下那些士兵忍着笑转身,又往拥被而坐,秀发披肩的深深姑娘不怀好意地一瞥,扬长而去。 褚龙骧健步如飞,快到二门的时候,就听又是一声尖叫传来,不禁抚须一笑:“李先生终于入巷矣,呵呵,当浮一大白!” 客舍里面,李鱼怒斥深深半晌,顺着她又惊又羞的目光一看,终于发现自己现在是何等模样了,不禁尖叫一声,撒腿就往里屋跑,倒把深深惊得呆住。 又过半晌,穿好了衣裳的李鱼才臭着一张脸走出来:“李某喜欢裸.睡。裸.睡是最健康的睡眠方式,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可以让身体得到充分的放松与休息。只是天不冷的话,睡迷糊的时候或情急的时候,会忘了自己不曾着衣。” 李鱼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啦!我已经解释过了,现在你告诉我,你说的吉祥,是何许人也?” 深深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李鱼瞪着她道:“我想起来了,你说她跟婆婆一起住的。她那婆婆,可是姓潘?” “你怎么知道?”深深惊奇地张大了眼睛,但马上又转为警惕之色:“你要干吗?” 李鱼顿时大喜:“果然姓潘?哈哈哈哈……” 李鱼忘形之下,下意识地就往门口冲去,及至看到门外夜色,才省起此时已是宵禁时间。褚大将军有资格在此时回来,他若此时出去,却是一定要被金吾抓走的。 李鱼此时的心仿佛插上了一双翅膀,可他也知道,今夜是不可能去与母亲和吉祥相聚了,他遗憾地望了眼夜色,转身又往回走。 刚刚在深深面前还表演了一出裸奔,其实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所以也只好借怒遮羞,与她少些言语,便少一些尴尬。 李鱼回到内室,重又躺下,想到母亲和吉祥的消息竟然唾手而得,兴奋之下,睡意全无。 外间屋里,深深拥被而坐,半晌之后,突生懊恼:“啊~~~深深,你干脆蠢死算了!明明这是个好机会,如果他肯要了你,这一辈子不就终身有靠了么,你叫什么叫!啊~~,你真是蠢死算了!咦?他问吉祥妹妹做什么?他怎么知道吉祥妹妹的婆婆姓潘?” 深深狐疑之间,突然一阵晚风吹来,微生凉意,这才醒觉,障子门已经被褚大将军撞烂,偌大一个口子…… 深深怯怯的声音便随着那晚风飘进了内室:“小郎君?” 李鱼没好气地应道:“干什么?” 深深小声道:“门坏啦,有风!” 李鱼喝道:“忍着,你这样的,就该睡门廊下边,能睡屋里,已经不错啦!” “哦!” 深深弱弱地答应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李鱼想想,忽又有些不忍,正犹豫是否叫那个令他大丢颜面的“蠢女人”到里屋来打地铺,就听悉悉索索一阵响。 李鱼竖起耳朵听着,就觉得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李鱼轻轻抬起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眯着眼看去,就见深深姑娘身上盖着被子,怀里抱着枕头,匍匐而行,爬几步,歇一歇,做贼似的观察着他的动静,待见他这边毫无声息,便继续匍匐几步。 不用他心软,人家二皮脸的深深姑娘,已经自己爬进来了。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可真要叫他吼这姑娘出去,却又没那个狠心,只好翻了个身,佯装不知晓了。 此时,李世民离开太安宫已经近半个时辰了,喧嚣一时的太安宫终于安静下来,一盏盏灯依次熄灭,宫娥太监们, 除了值夜者,也都纷纷散去。而戍守的宫禁士兵也大部分撤走了。 杨千叶耐心地等候着,直到太安宫大殿上的灯火也渐次熄灭,只留下了四对灯烛,映出惨淡的光来,这才向墨白焰和冯二轻轻打了个手势,纵身一跃,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般,跃进了花木丛中。 :昨天上午参加《大宋北斗司》的开机仪式,下午参加《夜天子》的试妆,今天上午去参加《夜天子》的拍摄,熬夜码出来的这章,等俺忙完这两天,就能稳定些了。 第202章 刺王杀驾 , 太上皇的宫殿,规模和排场确实都太小了些,毕竟这里原本是李渊给李世民这个当王爷的儿子赐建的宫殿。 对此,大臣们一直颇有微辞,近年来已经有太多的大臣上书皇帝,谴责皇帝自己住着宏伟华丽的宫殿,却把太上皇置于一隅,有失孝道。 其实李世民之所以自己搬去太极宫,让父亲迁到太安宫,倒不是讲究排场和享受,而是一种政治权力交接的象征。 他继位之初就是住在这里的,那时太上皇依旧住在太极宫,直到他登基三年后,父子俩的住处才来了个大对调,这是一种政治喻义。 所以,既不可能让出代表着正统皇帝权力的太极宫,又不想让父亲住在规模只有亲王级别的宫殿里让自己被天下人唾骂不孝,李世民才下定决心,要给父亲建一座千宫之宫、万殿之殿,一座史上最华丽最宏伟的宫殿群落,同时也是普天下五湖四海第一宫殿:大明宫。 今儿晚上来向父亲请安,李世民还殷勤地说起筹建大明宫的进度,只是李渊对此并没什么兴致的样子,懒懒地两句话就怼回去了,弄和李世民一肚子话,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李世民起驾回宫,李渊也自回了寝宫。 喝酒这东西,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杯醉。李渊海量,此时竟然有了倦意,进了寝宫,由宫娥脱了靴子,太监才问了一句可要妃嫔侍寝,他已转身睡去。 李渊逊位后,大权旁落,但精力犹自旺盛,他也没别的事好做,就只好努力造人,给李世民增加些弟弟妹妹。所以这几年陆续又纳进宫来许多美嫔,对这一点,李世民倒不反对,还鼎力支持,所以李渊这后宫是越来越庞大,美人之多,连他自己都有好多不认得。 李渊听到宫娥问了一句,但正觉困倦,也没理会,朦胧合眼之际,就听到外边窃窃私语几句,接着脚步悉索,就知道是守夜的宫娥太监偷懒打盹儿去了。 大权旁落的寂寞空虚,其实不仅仅是没有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威风,诸多大臣俯仰由其眼色的快意,其实是体现在方方面面上的。 比如此刻,如果他还是皇帝,这些当值的太监、宫娥,就在寝宫门外笔直地站上一夜,也绝不敢挪动一下,更不好说偷偷溜去打盹了。 李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又翻了个身,把枕头往颈下扯了扯,阖眼睡去。 不知何时,李渊似乎觉得有些口渴,又似乎察觉有人就在身侧,不禁睁开眼来。 榻前确实站了一个人,桌上留了一盏灯,灯光从那人侧后照过来,映得那人半边身子轮廓明显。窈窕的身段,婀娜的曲线,内凹的)形腰线,跌宕出(形髋部,然后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大腿。 李渊睡的位置比那女子站的位置要低不少,这样一抬头,灯光打出的胴.体轮廓极其优美,虽然因为背光,一时看不清她模样,但就那紧致的纤腰,比例极美出挑的一双大腿,只一看就能意会那纤腰青春的活力,那大腿的浑圆修长以及抚摸起来的结实腻润,李渊不觉动了性致。 隐约还记得临睡前宫娥问过可需唤妃嫔侍寝,难道自己随口答应过找了哪个妃子来?李渊满意地微笑起来:“爱妃,且斟杯茶来,朕有些口渴!” “呛~~” 一道剑霜脱鞘而出,在空中萦绕出一道电光,紧接着,一杯茶就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宫娥在桌前是预备了一盏凉茶的,原就防着太上皇酒后口渴。方才李渊一说,那站在榻前的姑娘一剑出鞘,剑尖反手一刺,直接挑进了那茶盏的下面,将那茶用剑端了过来。 如此迅捷、俐落,可那盏茶,居然一滴未洒,这手剑术,当真出神入化。 李渊却是被这一剑吓得朦胧的睡意全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不料那剑迅速向前一递,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不想死,莫出声!” 剑上,依旧搭着那盏茶,而点在他咽喉处的剑尖,却是纹丝不动。 李渊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迅速冷静下来:“你是何人?” 那女子冷冷地道:“不是口渴了吗?” 李渊吁了口气,抬手将茶从剑上取下,慢慢地呷饮,趁此机会,目光一转,赫然发现殿门口和窗子处,各站着一条人影,若非细看,他们离得远,又是在夜色下,还真发现不了他们。 “有人意图刺杀于我,来者至少三人以上……” 李渊想到这里,一股怒气勃然而生,目光霍地一抬,盯向那背光而立,体态姣美的姑娘:“是那不孝子派你来的?” 在李渊想来,有能力闯进他寝宫的,只怕还是以内贼居多,而且他已经是无权无势的太上皇,谁想杀他?可能只有他那个担心他复辟的皇帝儿子了。 杨千叶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李渊所说的“不孝子”,应该是指李世民。 杨千叶淡淡一笑,揶揄道:“叔父大人,看来你和二表哥相处的并不愉快啊。刺客临门,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凶手,居然是你的儿子。” 李渊毕竟是一代.开国帝王,一听这话,目光顿时敏锐起来,威仪也不怒自显:“叔父?你……究竟是谁?” 杨千叶手中的剑又是剑光一缭,将那盏灯往旁边移了移,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正照在她的脸上, 清丽脱俗,高贵素雅,似高山雪峰上乍现的一抹新绿…… 这是李渊的第一感觉,然后,细辨她的眉眼,并不认识。再仔细瞧,眉宇之间隐约有些熟悉。 女儿会在更多的方面肖父,儿子会在更多方面肖母,这是基因遗传所决定的,虽然只是一个概率,并非百分百,但杨千叶恰是其中之一。然而李渊虽然看着她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的表弟杨广身上去。 杨千叶看出了他的迷惑,淡淡地道:“我,姓杨!” 李渊顿时身子一震,姓杨、想刺杀他,那此人的身份便已昭然若揭了,再看她五官眉眼,李渊顿时想到了一个人,不禁指着杨千叶,讶然叫道:“你……,难道是……,你是阿摐(音:窗)……炀皇帝的……女儿?” 阿摐是杨广的小名,李渊是他的表兄,私下相见时,其实皇室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这是从小叫惯的名字,而炀皇帝则是杨广死后,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给他的谥号。 杨千叶大怒,沉声道:“是世祖明皇帝!” 世祖明皇帝,是杨广死后,称帝的杨侗给杨广的谥号,这是敬语。而李渊给杨广的谥号是“炀”。按照《谥法》来说,“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所以,“炀”字谥号,绝非赞语,难怪杨千叶听了这句话大光其火。 李渊叹了口气:“世祖明皇帝也罢,炀皇帝也罢,在老夫眼中,他始终是阿摐!原来,你是阿摐的女儿?” 李渊上下看看杨千叶,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阿摐虽已故去,但血脉不绝于世,朕心中很欣慰!” 杨千叶冷笑:“只怕你巴不得杨家灭绝了吧?” 李渊道:“这话从何说起?你是阿摐的女儿,那世民的妃子杨氏就是你的亲姐姐了。她如今还不是好好的?” 李渊所说的杨妃,是杨广的一个女儿,太原李家得了天下,对杨家宗室并未赶尽杀绝,当然,但凡男丁,恐怕……,而对宗室亲族以及女眷,就优容的多,毕竟本来就有纠缠不清的亲戚关系。 这个杨妃,就是杨广的一个女儿,李渊登基之初,把她嫁给了秦王李世民,现在已然是皇妃,吴王吴王李恪、蜀王李愔、高阳公主,都是她的儿子。史书中说李恪“其母隋炀帝女,地亲望高,中外所向。” 指的就是这一点,前朝公主那也是公主,出身高贵,在门阀制度尚盛行于世的年代,那可是极重要的一种身份资源。 杨千叶怒道:“你不要提她!她忘了父仇,不配姓杨!” 李渊苦笑道:“你这丫头,你父可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而是死在他自己的叛将手中,何故迁怒于我?” 杨千叶冷冷地道:“难道夺江山者不是你?” 李渊道:“天下纷乱,我不取之,这江山,就要落入他人手中,总之,它将不再姓杨!” 杨千叶愤怒地道:“你……你这叫什么话?你食我大隋俸禄,受我大隋官职,国难当头,不思报国,眼见大厦将倾,干脆也趁乱起兵,取而代之,这是强盗之理吗?” 李渊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才苦笑道:“我从江山,对隋杨后人,尚且优容。若换了任何一个反王,杨氏后人,安得今日?” “这么说,我还该对你感恩戴德了?” “那倒不必,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渊摇摇头,看向杨千叶,神色温和:“这几年,追思往事,其实我心中也有许多遗憾,可惜,一切都已不能重头再来。我不想再见到生离死别的场面了,你既然唤我一声叔父,放下剑,留下来吧。虽说我这个太上皇已经不管事了,但要保下你,依旧给你公主荣光,还是办得到的。” 杨千叶目泛泪光,咬着牙举起了手中剑,将剑尖对准了李渊:“这番话,你去对我父皇说吧。他若同意我认贼作父,你记得托梦说诉我一声!” 杨千叶说罢,一剑便向李渊当胸刺去! 第203章 巨网中的飞蝇 , 杨千叶一剑刺出,直取李渊心口。 虽说两人是亲戚,却是恨比天高的亲戚,杨千叶此番出手,哪里还会容情。 皇帝都是有着最严密的安保措施的,这一点,杨千叶也清楚。虽说她记事的时候,早已离开了宫廷,但是墨白焰和冯二止就是宫里出来的人,对此很清楚,曾经详细说与他知道。 保护天子的人,按着居、行、守的功能划分,分别属于三支警卫力量,像此刻李渊住在宫里,那么就该有居和守两套保卫系统同时运作。 另外,为了让这些保护力量相互...... 第204章 这一家子,够乱的 , 夜色如霜,墨白焰往门扉上一按,门居然没锁,墨白焰立即提着一口气,闪身进去,迅速摸了一圈,兴冲冲地闪出来道:“殿下,此间无人!” “走,我们进去!” 杨千叶和冯二止马上闪进门去,墨白焰想要插上房门,杨千叶心思一转,道:“保持原样,莫要闩门!” 墨白焰倏然警醒,便只把门虚掩上,蹑手蹑脚进了卧房。 杨千叶坐在炕沿儿上,沉默半晌,悠悠一叹,道:“可惜!错开今日,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真该……真该趁他睡着,便一剑杀...... 第205章 名义上~~~ , 冯二止绝望地看向杨千叶,杨千叶讶然看向李鱼,李鱼错愕地看向墨白焰…… 深深姑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隐隐察觉,这里边似乎很有故事。 老贾瞪着李鱼:“你喊娘?” 老贾转向墨白焰,一指李鱼:“这位小哥儿是谁?” “喔……” 墨白焰石化的神情渐渐融化了,淡然一笑,对老贾道:“这是……,咳!这是老夫的姑爷子。老夫原来住在姑爷家,如今有了住处,就搬出来了……,闺女过来帮我安顿,姑爷是……来接我闺女回去的!” 杨千叶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步,道:“郎君!父亲大人的日用之物还没买齐备呢,你先在这儿坐坐,等我帮父亲买齐了东西,咱们……就回家。” 杨千叶说着,急急向李鱼递了个眼色。 李鱼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又得帮千叶姑娘揩屁股吗?他很想配合一下,但实在觉得很窘,结果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这模样看在老贾眼里,就感觉李鱼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深深一颗小脑袋跟拨浪鼓似的,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脑子明显不够用了。老贾看看杨千叶,看看李鱼,再一看跟在李鱼身边的深深,又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那么这位小娘子是……” 这一回连墨白焰都绝望了。之前李鱼帮过他们的忙,他们也知道,一个人再富有同情心,也没有对对手如此帮衬的可能,李鱼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对自家殿下有种不可言喻的情愫。 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指说李鱼是他姑爷,李鱼绝不会当众拆穿。可问题是,这个大胸妹子是谁啊?她跟李鱼又是什么关系?她会不会帮他们掩饰?一旦拆穿,这光天化日的,如何逃脱? 老贾、房客一家人、墨白焰、冯二止还有杨千叶都直勾勾地盯着深深,盯得深深有些发毛,赶紧往李鱼背后一躲,怯怯地道:“你……你们别看我,我是……嗯……哎呀,我也说不清啦!小郎君说我是啥,我就是啥!” 深深并不傻,早看出这里边有蹊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干脆全推到李鱼身上去。如此一来,就算说错了话,那也是李鱼说错话。这家伙明显对自己越来越没耐心,但他自己说错了,总不好赶我离开吧? 深深在她宽广的胸怀里,小算盘噼呖啪啦打得飞起,想想这小聪明,当真有些自鸣得意。 李鱼听了却很尴尬,如何介绍深深的身份?他也拿捏不准。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便宜老丈人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出身,丫环之流可不是什么人家都用得起的,尤其是这么一个身材很有料的漂亮大丫头。 本着言多必失的宗旨,李鱼祭出了蒙娜丽莎**,露出一个谜之微笑,至于他想说什么,你自己猜去吧。 老贾看在眼里,果然便想:“看起来,这个女子是那老汉姑爷的姘头儿了。啧啧啧,居然公然领上门来。” 老贾看看李鱼的衣装穿着,再看看墨白焰三人昨夜盗回穿上的普通民衫,顿时恍然,不禁暗自感慨:“还是得门当户对才行啊,要不然闺女嫁过去,早晚得被人家欺负,我家小囡和乔家三公子的婚事,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 此时,延康坊内一处宅邸内,工部谢主事正满面春风地从里边出来,陪在旁边的一个神情略显木讷的高瘦中年人。 这个高瘦中年人长方脸,一字眉,胡须蓬乱,未做修理,头上梳个懒人髻,松散蓬松的头发上还沾着一些木屑,若是细看,眼角还有些眼屎,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 工部主事在院中停住,笑眯眯地回身拱手:“再次恭喜呀,尚书大人说了,回头工部还要给予先生一个官职的。” “啊!这样啊……” 那位杨先生挠了挠头,挠得头屑与木屑飞扬,他一脸为难地道:“要做官呐?很耽误时间的,我怕……做不来……” 工部谢主事晓得这杨思齐虽然精于研究,于机关术颇有造诣,却是一个真正痴迷于研究的怪人,人情世故都不甚明了,所以听了这话也不懊恼,反而笑着安慰道:“杨先生不必担心,朝廷也知道你不喜为官,到时候,只会循功颁一个散职,能拿俸禄,还有体面,却不需你出面做什么事的。” 杨思齐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个人,就是为李渊设计出“金字塔安全榻”的那个机关术大师。有救驾之功,自然得赏,一早工部就派了人来,将天子亲赐的金银、绸缎等物送来。只是看这位杨大师的模样,心思仍然在他正在琢磨的什么研究上,心神不属,毫无受到天子赏赐的荣光与喜悦。 “你说这人是不是傻,居然不想当官,人家都想要实职,他捞个散职,反而像占了便宜似的。” 潘娇娇站在廊下柱旁,见此一幕,忍不住扭头对吉祥道。 吉祥抿嘴儿一笑,轻声道:“大娘别这么说,人各有志。我看这位杨先生,是太痴迷于机关之术,要不是这么专心,想必他也没有这般成就。” 吉祥娇俏一如当初,自进京来,不比当初在利州,没有来自家庭的诸多困扰,心情放松下来,情绪的改变令得她容色更加出色,肤质白里透红,而且同凝脂的腴润不同,那是十**岁少女的脸蛋儿,那一脸的胶原蛋白,可是再昂贵的化妆品也换不来的青春气息,从里往外的透着娇嫩。 这娘儿俩,是被苏有道昨晚派人送来这里的,以他在长安城中的能量,再假口是袁天罡的意思,随便编个借口,这娘儿俩自然笃信不疑。所以就被移置到杨思齐家里了。 潘氏在京期间,也没坐吃山空,每日里还在坊间揽些针线活儿,苏有道派去的人对她讲,将她二人移至此处,由她帮着杨思齐打理家务,每天做三顿饭,洒扫一下庭院,收入比她做一天的针线活儿还多,潘氏闻听自然欣欣而来。 “呵呵,杨先生,不劳远送了,谢某这就告辞。” 那位工部主事向杨思齐拱手告辞,这也是客人惯常的告别之礼,不过循着常礼,主人没有只送到庭院中的,应该执意将对方送出院门,这才礼数周全。 奈何杨思齐整天拿着一堆铁疙瘩木疙瘩又雕又刻的,脑子也快变成榆木疙瘩了,人情世故当真一点不懂,人家说不用送了,他就果真站住,拱了拱手:“既如此,谢主事慢走。” 谢主事知道杨思齐的为人,这样的人反而很难让人产生恶感,所以谢主事只是微笑一拱手,转身就走。他还不曾走出院门儿,本该站在那里目送客人离开的杨思齐已经火烧屁股地转身往房里走了。 他走到廊下,瞧见潘氏和吉祥,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住,对潘氏颔首道:“把宫里的赏赐放到库房去吧。” 杨思齐说罢,向二人又点点头,便向厅里走去。 潘氏年纪并不大,姿色本就犹存,赴京一路奔波,到了长安后饮食习惯与利州又不同,这段日子足足瘦了二十多斤,一下子就显出了风韵。 而吉祥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漂亮的十**岁的大姑娘,一向独居惯了的杨思齐面对她们,居然颇显局促。 等他一进屋,吉祥就“咭”地一声笑,对潘氏吐吐舌头道:“大娘,你看出来没有,那位杨先生见到你,居然怪不好意思呢?” 潘氏洋洋得意,傲然道:“那当然。想当初,咱也是利州城数一数二的俏姑娘,我家那死鬼过世后,就算有小鱼儿拖累着,上门求亲的都踏破了门槛儿,嘿嘿!要不是怕小鱼儿受委屈……” “哎呀!” 还没听潘氏说完,吉祥忽地一跳,急匆匆地道:“糟啦!昨儿晚上搬家搬糊涂了,我居然忘了时辰。不行,我得先走了,等我回来再听大娘听牛,我先走了啊……” 吉祥提着裙裾,一溜烟儿地跑掉了。潘氏呆了一呆,扯着嗓门喊道:“谁吹年啦,老娘说的可都是真的,这死丫头!” 潘氏说着,往客厅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价值几百金耶,居然放心让我放进库房,都不点检一下数目,他也不怕被我贪墨了,真是个怪人!” 一会儿功夫,吉祥就从侧厢房里跑出来,此时她已完全换了一身装束,披发左衽、褒衣博带,衣领和帽沿儿都带着一圈裘毛,革带革靴,深蓝长袍,红绸系腰,头戴一顶翻檐尖顶帽,头发梳成几绺小辫子,玛瑙链坠儿在额头轻轻弹跳着,极显俏皮。 此刻的吉祥,俨然是一个匈奴少女了,却不知她这副打扮,要往哪里去。 “大娘,时间快到啦,我去上工啦!” “去吧去吧,早点儿回来,咱们一块儿逛西市去!” “哎!” 吉祥答应一声,就向一只小燕子似的,轻盈地向杨宅外跑去。 此时,李鱼陪着他名义上的老丈人墨白焰、名义上的大舅哥冯二止,名义上的老婆杨千叶、名义上的姘头儿深深姑娘,正走在前往西市的路上,准备帮他们采买起居用品,路过这延康坊…… 第206章 错相逢 , 房东老贾被成功地忽悠了,悻悻然地与新房客离去。 人家付的房租未曾退,既然还差着两个多月,不要说来的是人家的至亲,就算人家要让给街边一个乞索儿居住,只要不破坏他们家的房子,老贾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应付走了房东老贾,李鱼这才惊奇地问起杨千叶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当着不知来历的深深,杨千叶自然不会说,所以立即一拉李鱼,把他扯进了房间。 杨千叶屡屡对大唐出手,次次靠李鱼脱困,自己都觉得无比窘迫,这一次实在是没脸说出自己刺杀失败,被迫藏身于此的真相,所以只说是进城小住,不料昨日官府突然大肆缉捕,为防万一,逃离原处,恰好藏身于此。 太上皇遇刺的消息并没有声张开来,这种事情,朝廷是不可能大张旗鼓的。那除了暴露社稷尚不稳定,说不定还会激起一些有心人的野心,试图起而效仿。 宫中虽然传出警讯,全城大缉捕,却也只是说搜捕几名要犯,要对全城人口进行身份验证,所以客栈、馆驿,乃至家有亲眷投靠的,俱都要验明身份。 因此,褚将军虽然知道太上皇遇刺了,可就连李鱼这样的近人也不明其详,此时听杨千叶这么一讲,自然也就信了她的话。 杨千叶若暂住于此,李鱼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这里本是母亲与吉祥的住处,母亲和吉祥又去了哪里呢? 房东老贾不曾离开时,李鱼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可惜老贾也不知其详,只说是原本安排她们住在这里的人帮她们另寻了一个住处,主要是在那边帮她们找了个好营生,赚得多。 李鱼对自己母亲的节俭以及贪财的特点再了解不过。虽说自己在利州做小神仙的时候没少赚钱,但就母亲穷怕了的心态,让她在长安闲住是肯定不可能的,娘肯定会寻些营生做,李鱼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既然知道是司天监来人携助搬的家,想必是母亲曾对袁天罡有所请求,袁天罡入山访道前托付过别人,只不知这人就是司天监的,还是袁天罡的什么朋友,李鱼寻思回头再去司天监询问一番,若司天监的人不知详情,那就只好等袁天罡刚回来。 李鱼倒没有多想,认为潘氏和吉祥会遇到危难什么的。长安大阜,天子脚下,不比寻常之地,虽然也有作奸犯科之辈,可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再者说,就算有人有所图谋,或为图财、或为图色,比起如此蠢笨的方法,直截了当的手段多得是,也没道理光天化日之下,诳人搬家。 母亲潘氏精明的很,吉祥也是极伶俐的姑娘,她们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心事既然放下,李鱼就想离开,杨千叶却请他帮忙前往西市采买。因为李鱼此刻所持的身份证明是褚将军府开具的,这可比普通的路条过所一类的身份证明更有效,可以减少许多无谓的麻烦。 李鱼对这位杨大姑娘,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态。明明知道她很危险,不应该有过多接触,应该避之则吉。但是一旦见她遇到危难,又或者她向自己提出什么请求,却又总是难以拒绝。 其实,这心态虽说复杂,难以表述明白。但每一个少男少女却大抵都曾经历过。你若曾经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异性同学或异性同事,还曾因为一些偶然原因,彼此间发生过一些暧昧而难忘的接触,你对她(他)总会有些特别的关注与关照,即便明知彼此不可能走到一起。 所以,千叶殿下檀口一开,李鱼公子就乖乖地陪着她还有三枚电灯泡一起来到了西市。 西市繁华热闹,堪称当世第一。无数的店铺,幡旗牌坊如林招摇,一眼望不到边。原本极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如织,车马来往,这时节也没个步行街的说法,那真是拥塞不堪。 路旁摊贩占道,占得理直气壮。更有那卖艺的、献舞的、变戏法儿的、唱小曲儿的,干脆就占了道路正中央的位置,拉开一个圈子就开始表演,挤得人马车辆得从两侧绕过去,一旦遇到这种地方,那更是人头攒动。 “你站左边,你站后边,对了,我站右边,走!”李鱼指点着墨白焰和冯二止,指挥二人站到杨千叶的左边和后边。 杨千叶讶然道:“为何要这么站?” 李鱼道:“你有所不知,这长安市上,有许多‘挤神仙’的泼皮,看到谁家姑娘俊俏,趁着人多,挤近了去,上下其手,就会占人便宜。我们三人这样站定,就能防着他们的脏手!” 头戴浅露,但帷幔还未放下的杨千叶听得心头一暖,瞟一眼李鱼,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墨大总管看在眼里,心中好不吃味:“哎,人比人,气死人呐!从小到大,多少事都是老奴我照顾你呀殿下,喂你吃饭,哄你睡觉,侍候的无微不至,也不见你对我这样瞟上一眼。” 墨大总管是认定了自家殿下与李鱼有情的,此时大抵是一个酸溜溜的“弃父”心态,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培育长大的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心甘情愿地要被一头猪拱了的感觉。 深深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李鱼,指着自己心口:“我呢,我呢?” 李鱼奇道:“你什么?” 深深道:“我站哪儿呐,我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会被人揩油的。” 李鱼恍然,道:“哦!想要打你主意的那个恶霸不就是西市的吗?你去做甚,先回褚府去吧!” 深深飞快地睃一眼杨千叶,不知怎地,竟然生起一种自己办的饭票,要被别人刷了卡的危机感。她嘟了嘟嘴儿,顺手从路旁一家摊位上抽出一条丝制的绣巾,往脸上一系,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这下行啦!” 说完,她就跑上去,挽住了杨千叶的一条胳膊:“杨姑娘,西市你不熟,我熟得很哩。而且我很会侃价喔,我陪你!”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深深姑娘正插在李鱼和杨千叶中间,身子这么一挤,李鱼就和墨白焰、冯二止一样,变成护侍在外围的侍从了。 杨千叶带笑的眼神儿往李鱼身上一瞟,放下浅露的帷幔,任由深深挽着,向前走去。李鱼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无视了墨白焰一副“老怀大慰”的臭德性,只好充当了阻挡“神仙手”的肉屏风。 吉祥姑娘此时正匆匆穿过西市的一条横向街道。她在长安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解此地地形。虽说横穿西市人流稠密,但是一旦穿过那条主街,却有更近的小道可走。如果绕行大道,路远不说,西市几个进出口邻大街的位置反而比市场内还要拥挤,其实更不好走。 路旁,一个头缠白布,手横竹笛,肤色黎黑,皱纹深如沟壑的老人正盘膝坐在地上,身前有几个竹篓儿。老者高鼻深目,明显是个天竺人,穿一袭脏兮兮的破烂袍子,赤着烂树根一般的一双脚,盘坐于地,怡然自然地吹着笛子。 随着笛声,竹篓内各自钻出一条花色斑斓、叫不出名字的蛇来,身子随着笛声弯曲扭动,舌信则哧哧地吞吐着,看着极是吓人。旁边围了些人,主要是些孩子,又怕又想看地瞧着,没有一个敢靠得太近。 “哎呀!是常贱男的人!” 深深突然看到一个大汉领着几个打手,晃着膀子从前方走来,正是那日追捕她的人之一,深深虽然蒙着面,却还是心虚地往李鱼身边一看,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深深胸前那对丰挺硕大因此便挤靠在了李鱼的手臂上,那种软绵绵的异样触感……,李鱼正飘飘然,忽然看到杨千叶正扭头往这边看着,浅露帷幔下隐约可见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臂弯上。 李鱼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些什么,赶紧避嫌地往后一跳。 “哎呀!”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瞪大眼睛看着驯蛇,李鱼一脚踩在他的脚尖上,疼得他哎呀一声叫,李鱼回头一看,赶紧抬脚,可旁边还有一个老妇人,李鱼怕撞到她,再往后一跳,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一个竹篓上。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吹笛的阿三也放下了笛子,直勾勾地瞪着李鱼。 李鱼刚刚坐稳了身子,突地怒目圆睁,张口发出一声惨叫,仿佛屁股底下坐了弹簧似的,嗖地一下窜起一人多高,落到地上马上原地转圈乱跑起来,屁股后面摇摇晃晃地拖着一条大蛇,那蛇死死咬着他的屁股不撒口,李鱼连蹦带跳的,仿佛一只长了长尾巴的大马猴。 常剑南手下那个小头目冷冷地往这厢一瞟,嘴角不屑地一撇:“乡下来的土包子!” 那小头目懒得多看,领着几个手下晃着膀子过去了。 杨千叶见此情状,登时一惊,沉声喝道:“我来帮你!” 声落剑出,自她袖中滑出一口短剑,剑光一闪,李鱼的尾巴顿时断了一大截,但蛇头部分依旧发扬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死死咬住他的屁股不松口。这时那印度阿三终于也反应过来,急忙扑上来手忙脚乱地帮忙。 众人一番忙碌,总算把那毒蛇从李鱼的屁股上弄掉了。 李鱼趴在地上,只觉屁股上火烧火燎的难受,忍不住捶地道:“好痛!好痛啊!” 杨千叶紧张地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深深忙也赶紧安慰道:“小郎君不用担心,不会疼很久的,最多一刻钟!” 李鱼气恼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深深点头道:“真的真的,这蛇有剧毒的,一刻钟人就死啦!” “你……,来!快让我掐死你!” 李鱼也知道,这种时候,深深姑娘不可能调侃他,她很可能是慌不择言,虽然是在介绍这蛇的毒性,却一定有办法救他。可是听了她的话,真的叫人难遏掐死她的冲动啊。 正当此时,一身匈奴少女打扮的吉祥姑娘拨开人群,走到了这里。只是围观看热闹的人太多,吉祥好奇地往人群中探看了一眼,从人缝里只看到了面蒙彩纱的深深蹲在地上,还有一个正张着双手要掐那姑娘脖子的男人后脑勺。 好奇心深重的吉祥姑娘真想停下来看看热闹,但是一想到时间将近,若是去晚了只怕那位人傻钱多的吉利老爷不高兴,会丢了这份好营生,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喊着“借光!借光”,从李鱼身边穿过去了…… 第207章 近在咫尺 , 吉祥穿过西市,再经过一条小巷,就急急赶到了怀德坊。 怀德坊与群贤坊毗邻,此时就住在群贤坊褚大将军府的李鱼绝对不会想到,他苦寻许久的吉祥,其实就与他一坊之隔。 怀德妨中有一座大宅,守门的唐兵似乎与吉祥早就熟识了,见她赶来,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放她进去了。 这是一幢三进的宅院,吉祥匆匆穿过前院,甫一进中庭,景致便是豁然一变。这里没有笔直的中道,没有假山池水,没有绿树成行,正前方也没有二庭院落里恢宏壮观的主客厅。 整个中院儿,平坦空荡,只是用土垫着,使得地势略有起伏。这个中院儿,至少也有五六亩地的面积,没有任何土木建筑,在长安城市建筑中,本来是绝不可能存在着这样的中庭的,只不过这里原有的那些建筑和装饰都已被人完全拆除了而已。 现在的中庭是什么样子呢?现在这里是绵亘起伏的一片草原,地上都垫了沃土,上边植了植被,野草丛生,野花星落,仿佛这里本来就是一片丰沃的大草原,只可惜四下的院墙限制了过望的视野。 在这片“大草原”上,赫然可以看到牛哞羊咩,马儿奔跑,还有一座大型的毡帐,座落在这人工建成的“大草原”上。牧民高歌,牧羊犬追逐着羊儿奔跑着,完全就是一副草原生活的景像。 这里,就是吉祥所说的那个人傻钱多的吉利老爷的家了。是啊,好好的宅子拆了,愣是搞成这副模样,雇了很多人来扮牧民、扮仆从,天天跟唱大戏似的,这不是人傻钱多是什么? 只不过,“吉利老爷”自己可不这么看。“吉利老爷”并不叫吉利,那只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人说起汉语来不甚熟练,语音生硬,以他的称呼听在吉祥姑娘耳中,把颉听成了吉,就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本家。 其实“吉利老爷”本名阿史那咄苾,旁人则尊称他为颉利可汗,这位突厥可汗曾经是大唐的死对头,可上次惨败于大唐之手,连他自己都成了俘虏,就被押送长安做了寓公。 李世民对这个老对头倒是很优待,赐了一座大宅让他居住,就连他身边的一众近臣都受到了极优渥的封赏。比如一直追随他的阿史那苏尼失被封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被封为怀化郡王,吐谷浑邪也被封了个大将军。 当然,地位虽然尊崇,俸禄也还优厚,却是不可能给他们实权的。颉利可汗无所事事,又不习惯中原的大宅大屋,闲极无聊,干脆就对自己的大宅搞起了改造工程,硬生生把一个大院落改成了大草原。 吉祥踏着柔软的草地,匆匆赶到那座大毡帐旁,只见那座原汁原味的突厥式大帐外,一侧挖着沙坑,上边架着烤肉的架子,一只全羊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另一侧也挖着沙坑,火堆烧得旺旺的,上边架了一口大铁锅,炖得手抓羊肉,在沸水中翻滚,肉香扑鼻。 一条黑色的大狗懒洋洋地趴在帐门口儿,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几个虎头虎头的身穿突厥服装,头发梳着小辫儿的孩子正在喳喳呼呼地摔跤嘻闹。完全是一副草原风光。 吉祥姑娘匆匆钻进大帐,大帐一侧,六七个身着突厥服饰的少女正在做着上场前的准备工作。 一见吉祥到了,几个少女登时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脸蛋儿圆圆、右颊上有一个浅浅酒窝的可爱少女迎上来道:“吉祥,怎么才到啊,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你可是领舞呢,担心死我们了。” 吉祥吐了吐舌尖,笑道:“有得钱赚,哪能不来。我昨儿刚搬了家,一忙,忘了。” 大帐上首,颉利可汗、阿史那苏尼失、阿史那思摩,吐谷浑邪几人各据一案,吃得满口流油。 在他们案旁,各自散乱地放着几只已经喝空的酒坛子,颉利可汗硬着舌头道:“歌……歌舞呢?怎么还不演唱起来!快……给我跳……跳一段胡旋!” 在场众舞姬中,吉祥的舞跳得最好,一听颉利可汗吩咐,那圆脸儿少女赶紧一推吉祥:“快着快着,你先上场!” 帐角乐师已经奏起乐来,羯鼓声声,节奏优美,叫人一听,就忍不住想要扭腰摆胯,耸动双肩,歌舞起来。 吉祥赶紧踏着那极富节奏感的鼓声,踢踏上场,一个三道弯的优美造型,旋即便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地舞蹈起来。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舞因动而美 心因舞而飞。 颉利可汗抓着一块肥美的手抓羊肉,汁水淋漓于胡须之上,醉眼朦胧地看着歌舞之中的吉祥,眼神儿随着吉祥急旋的舞裙而渐渐迷离。 恍惚之间,他似已回到了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两颗泪珠,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迅速被脸上深深的皱纹沟壑所吞噬,就像在沙漠中洒下的一瓢水,无声、无息…… ************ “吱嘎嘎嘎~~~,吱嘎嘎嘎~~~” 也不知道吉祥从哪儿弄来的一头大水牛拉的破车,走得一步三摇,四平八稳,只是那车轴也不知道多久没上油了,吱嘎嘎的听的人牙酸。车体似乎也快散架了,令李鱼担心不已。 李鱼趴在车上,车下还垫了好几个软绵绵大包袱,那是杨千叶、墨白焰和冯二止所购买的生活必需之物。 因为房东老贾往坊里走那一遭,他们就被左邻右舒正式确认为老贾的房客了,这无疑有助于他们隐藏身份,所以他们干脆决定蜇伏下来,这段时间就公开住在那儿。 杨千叶是因为他们才受的伤,当然得先把李鱼送回褚府,所以杨千叶和墨白焰等人都跟了来。 深深姑娘跟在车辕一侧,哼哼唧唧地唱儿歌: “一轮轮车,两轮轮车,车上坐了个官老爷,官老爷不戴纱帽。 我是天上的花鸨,花鸨不穿裤裤。 我是地上的兔兔,兔兔不吃草草。 我是天上的雀雀,雀雀不哈蛋蛋。 我是一个灌灌,灌灌不长喜系,打烂你的臭屁屁……” 深深姑娘一边走,一边没心没肺地哼着歌,李鱼听了几遍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了:“深深!” “啊?” 深深赶紧往车边一凑,一脸谄媚,就差摇尾巴了。 看她那副没节操的德性,李鱼本来一肚子气,却差点儿气笑了,忍了一忍,才道:“咱能不能不唱车了?” “哦哦哦……” 深深很乖巧,很听话,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片刻之后…… “水咕咕,洗屁股, 洗了屁股穿花裤。 穿上花裤请二姑, 请来二姑吃豆腐……” “深深!!!” “在!” 深深摇着尾巴又窜到车前。 李鱼趴在车上,咬着牙根儿道:“咱能不能不唱屁股?” “嗯!” “什么都不许唱!” “哦!” “总之,闭上你的嘴!你……哎!你就不能长点儿心吗!” “小郎君就是看不上我!人家怎么做你都看不顺眼!”深深姑娘很委屈,眼睛湿漉漉的,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本来憋笑不已的杨千叶看不下去了,开口帮腔道:“深深姑娘童心未泯,天真烂漫,挺好的呀!你别对人家太过严苛了!” 李鱼苦笑一声,果真闭上了嘴巴,满心担忧地想:“据说偏方治大病,阿三哥那屎一样颜色、屎一样味道的药沫子或许真管用吧,现在屁股上凉凉的,真不疼了。不过,为什么还要糊上一层香灰?脏了吧唧的,不会感染吧……” 李鱼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醒觉深深姑娘果真没了动静,孺子可教呀!李鱼刚刚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忽然又犯起了嘀咕,别是真被我训哭了吧? 李鱼有些担心地扭头看去,就见深深姑娘不知何时,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绿豆糕,用小手帕儿托着,一路走,一路舔,跟偷吃腥的小猫儿似的,吃得不文雅也就算了,她脸颊上还蹭了些绿豆糕的粉末儿。 李鱼不禁叹了口气,这样的极品,他前世今生加一块儿,也是头一回见,如此奇葩女,忍了吧! 前方就到褚将军府了,杨千叶和墨白焰、冯二止站住,杨千叶真挚地向李鱼道谢:“这一遭,真的多谢你了。你……多保重!” “你也是!” 李鱼顿了顿,道:“曾经,我劝过你的话,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无论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及时收手!” 墨白焰生怕自家公主被李鱼劝动,赶紧拱手道:“小郎君,一再蒙你援手,大恩无以为报。往昔些许恩怨,咱们就一笔勾销了!还请小郎君多多保重,我等这便告辞了。殿下?” 杨千叶点点头,向李鱼幽幽一笑:“告辞!” 李鱼见此情形,就知道他们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不由得暗暗一叹。 李鱼扬声道:“深深!” 深深赶紧举手道:“我没唱!” 李鱼懒得搭她这话碴儿:“扶我下车!” “哦!” 深深赶紧上前,搀着李鱼下了车,李鱼站定身子,对杨千叶道:“你们就别大包小裹地往回搬了,车子,跟你们走吧,反正我也到地方了。” 杨千叶点点头,歉疚地向李鱼拱了拱手,转身向巷外行去,那租来的车夫赶紧牵着牛车紧随其后。 李鱼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叹,慢慢转过身来…… 李鱼瞪着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一边的深深:“你倒是扶我呀!” 深深一边上前扶他,一边不以为然地安慰:“哎呀!不就是被蛇咬了一口呀,两个牙洞而已,只要毒消了,屁事都没有,小郎君你不用太在意的。” “我……,你情商真高啊。” 深深一听大为欢喜,赶紧殷勤地搀住李鱼,一边往褚府里走,一边沾沾自喜地求教道:“难得见小郎君你夸我呢,嘻嘻。你说我什么高来着?啥叫情商啊?” 李鱼对这位深深姑娘深深地生起一种无力感,只好当做没听到。 褚府大门两边,已经挖出了两个深深的大坑,坑边堆着挖出来的土。李鱼正要从中间穿过去,就听右手边大坑里有人喊:“有人在吗?拉我上去啊!快来人啊!” 李鱼惊奇地站住,走到土堆边探头往里一看,就见褚大将军的小舅子戚旅帅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犊鼻裤,手里拄着镐头,正仰着脖子往上喊,一眼瞧见李鱼,登时大喜:“李先生?快拉我上去!” 这戚旅帅还不知道是李鱼身边那个蠢萌蠢萌的大丫头多了一句嘴,害得他这般下场,见了李鱼如见亲人。 李鱼惊讶地往府门边看了一眼,这戚旅帅在坑里大呼小叫的,没道理褚府的人都不理会啊,除非是褚龙骧亲口下了命令。李鱼这一看,才发现门口侍卫的两个军校居然不见了踪影。 李鱼吃惊地道:“戚旅帅,怎么只有你在坑里?门口守御的军校呢?” 戚旅帅在坑里急得跳脚:“先拉我上去,出大事了,守门校尉也跑回府去了,没人理我呀!” 李鱼赶紧招呼深深:“快!帮忙,拉戚旅帅上来!” 戚旅帅把镐头柄递上来,李鱼担心自己屁股受伤,一个人拉不动他,本想喊深深姑娘一起拉他上来,却不想深深毕竟是从小在戏班子里打熬的,虽说拿手绝技是吞剑,其他功夫也不赖,所以力气着实不小。 深深独自上前,双腿岔开,在土堆上站稳了,双手握住镐柄,戚旅帅抓着镐头,蹬着坑壁,再有深深用力提着,居然就爬了上来。 戚旅帅刚一爬出土坑,二话不说就拔腿往褚府里跑去,仿佛屁股上着了火似的。 李鱼忙道:“戚旅帅,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谁料那戚旅帅跑得甚急,已经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李鱼大急,忙对深深姑娘道:“快!快搀我进去看看!” 深深姑娘两眼放光,八卦之心比李鱼还要浓烈,当即往李鱼身前急吼吼地一靠,双膝一矮,两手往后一个反抄,李鱼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抱摔在地上,下意识地就往前一探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深深姑娘一挺腰,就把李鱼背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就往府中跑去:“哎呀,扶着多慢呀,快快快,咱们快跑……” 第208章 意外之变 , 深深姑娘的气力实也真大,负着李鱼,居然健步如飞。 褚宅虽然极大,好在二人还不曾赶到二进院落,就在二进院落门口处看到了许多男女簇拥在那里。 李鱼忙道:“快放我下来!” 深深姑娘跑得也有些急喘了,便依言把李鱼放下,这时李鱼也顾不得屁股上还有蛇牙咬出的创伤,只是略略加了注意,微带瘸拐地和深深姑娘走上前去。到了近前,就听一阵号啕大哭,李鱼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就见褚龙骧褚大将军跪在前往二进院落的门槛前石阶上,哭得涕泗横流。在他面前,还有一群男女,老幼都有,俱都披麻带孝,向着他的方向嘤嘤哭泣不止,不时举袖拭泪。 李鱼惊怔不已,失声问道:“这是……怎么啦?大将军为何如此悲伤?” 四下里还围了好多人,有兵将,也有穿着远行衣裳,身背包裹的家仆状人物,其中有裨将认得李鱼,连忙低声告知:“大将军遣人回故乡接老夫人至京享清福,孰料一路奔波,老夫人染了疾病。再加上年岁已高,已然于半途……过世了!” “啊!” 李鱼一听登时一脸哀戚,语气都沉重了几分。其实褚家老夫人过不过世,跟他屁关系都没有,他也不可能为之伤心,但……人之常情嘛,你总不好当着人家孝子的面儿还浑若无事吧。 李鱼忙一脸凝重地走上前去,向正伏地号啕的褚大将军郑重地说道:“大将军节哀顺变!” 褚大将军听到声音,泪眼婆娑地抬着看了他一眼,痛不欲生地号啕道:“娘啊!我的亲娘啊!儿连你的最后一面也没看到啊!本想着接了您老来京里享清福,您怎么就撇下儿子去了,我的亲娘啊~~~” 褚大将军哭着,身形微微坐直了些。李鱼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骨灰坛子。 火化安葬在商朝时候就出现了,汉朝时期随着佛教进入中原,火化方式更加盛行起来。尤其是从汉末三国时候开始,南晋南北朝,战乱不断,死亡人数飙升,一*间经济承受不起土葬成本,二则也是出于防范瘟疫的需要,火化就进一步流行了。 到了唐朝,受胡风影响,火化更加盛行,只是主流还是土葬。以褚家的财力,当然承担得起土葬的消费,但老夫人是赴京途中病逝的,那时节交通不便利,如果用棺材盛敛赴京,太过旷日持久,所以显然也是采取了火化方式。 眼见褚大将军哭得伤心,在他对面环跪的众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孙,旁边众人不是家奴就是将校,也没人能出面料理丧事,李鱼便自告奋勇,再向前一步,高声道:“老夫人驾鹤归去,这丧葬之礼得赶紧操办起来。快扶大将军回内宅,由我等操办!” 听了李鱼的话,手足无措、抓耳挠腮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该做些什么的众将校登时有了主心骨般,一拥而上,将褚大将军扶了起来,连声劝慰着搀往后宅,那些刚刚赶到的褚氏家人便也流着泪跟在后面。 李鱼站在那儿呆呆地想了半晌,眼睛微微地翻着,似乎在计算什么。深深姑娘蹑手蹑脚地走到他旁边,小心地看一看他,忍不住道:“小郎君,在为老夫人计算安葬吉时么?这坟地也还没选呢吧?” 李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没理她。李鱼哪有想得那么深远,去计算什么安葬吉时,他是在想,操办葬礼都需要做些什么。 这葬礼习俗,诸多的流程,李鱼哪里明白,他又不是干殡仪的。想了半晌,也只想到,褚大将军丧母,应该是要禀报朝廷的,至于需要哪些流程,不知道。他还想到,灵堂是要架设的,但都需要些什么东西,也不知道…… 茫然半晌,李鱼突然想到了那个制伞人苏有道,登时大喜,返身就往外跑。 深深姑娘惊讶地追了上去:“小郎君,你去哪里?” 李鱼扬手道:“我去找人回来操办丧事,你好好呆着,莫要生事!” 李鱼出了府门,立即雇了一辆马车,急急直奔北城,指点着那马车赶到那条巷子,就见一地的花伞,苏有道果然出摊了。 李鱼大喜,立即从车上跳了下去。 苏有道从伞摊后面抬起头,讶然地看着李鱼:“原来是小郎君,缘何如此匆忙?” 李鱼把来意急急一说,拱手道:“不瞒先生,李某年轻识浅,阅历不深,这诸般事宜,着实地不懂。而褚府中人于这些礼数也不尽了然,却不知先生还了解这些事情。” 苏有道恍然,微微抚须道:“呵呵,这个么,苏某倒是了解的。” 李鱼一听大喜,道:“既如此,就请先生快快跟我回褚府!” 苏有道笑道:“何须如此着急,要办丧事,总有许多东西要准备的,你既然出来了,若不采办些丧葬之礼所需之物回去,如何向褚将军解释?” 李鱼一拍额头,道:“啊!是我糊涂了,既如此,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当下,苏有道就匆匆收了伞摊,先交给左近一个店家帮忙照看,旋即就被李鱼拉上了车子。 依着苏有道的指点,李鱼驱车狂奔,东市买棺椁,西市雇乐班,南市买匹练,北市请纸扎,这一通的忙活,及至赶回褚家,已是日薄西山。 出面操办的当然是李鱼,一旁看似打下手的苏有道却是实际上的指挥人,灵堂搭起,灵位供上,满宅的红彩尽数摘下,这时白帛匹练也送到了,立即指挥家人披挂起来,一时满庭皆素。 再接着,邀请的道士也带着观中弟子赶来,为老夫人做法事,褚府亲眷也都依照指点,至灵堂哭灵、守灵。等这一切忙活完了,李鱼到了一旁临时充作“指挥中心”的厢房,往那儿一摊,感觉累得快要喘不上气儿来。 歇了半晌,李鱼才稍稍缓回些元气,抬头一看,苏有道正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写着文章。李鱼有气无力地道:“苏先生,还在忙些什么?” 苏有道头也不抬地道:“为褚大将军,向太常寺报丧!” 李鱼一拍额头,道:“啊!不错!我险些忘了此事!啊,先生还不曾进膳吧?” 苏有道莞尔一笑,这才抬起头来,道:“我不饿!” 李鱼急忙爬了起来,道:“那怎么成!我去给先生张罗些饮食!” 李鱼四下一看,也真是忙昏了头了,苏有道身边连个侍候茶水、研磨墨砚的人都没有。李鱼赶紧告罪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及至李鱼离开,苏有道却是笔端一停,抬起头来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厮对礼仪真的是所知有限,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褚将军的母亲去世,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似乎,就连老天都在帮我呢。潘氏和吉祥已经接走,接下来,就该是以潘氏和吉祥为桥梁,想方设法让李鱼和地下三皇之一的西市常氏搭上关系,而褚将军府幕僚的身份,明显是一个障碍。 但是现在,褚将军居然要居母丧,报丁忧,那么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得闭门居丧,停止一切公务与私务行为,李鱼这个幕僚也得暂时“失业”了。这更有利实现我的计划。 得天之助,居然如此顺利…… 苏有道抚着微须,脸上露出一抹英俊的成熟男人极具魅力的微笑…… 深深姑娘盘膝坐在矮几前,一口茶水、一口点水,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今儿府上正操办老夫人的丧事,也不知道内宅开伙了没有,反正她是没等来今天的晚餐。好在,还有平日送来李鱼却从来不碰的一些点心,如今放得硬是干了些,但还是可以裹腹的。 “哗啦!” 才修好的障子门一下子拉开了,深深姑娘吓了一跳,一口点心噎得她瞪起了眼睛。 “啊!你在这里,快跟我来!” “干嘛,去哪里?” 深深一脸懵懂地被李鱼扯起来就往外走。 李鱼急急道:“苏有道苏先生正帮我料理褚府丧事,身边也没个人侍候着。你去帮忙照顾一下。” “苏先生?你说的是那个制伞的美人?” 彼时美人一词不仅指美女,还指相貌俊逸,品德高尚的男子。李鱼身具两世记忆,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控制他的主要思维是现代那个他,所以还是习惯性地把美人和女人联系起来,一听深深这称谓,差点儿没摔个跟头。 “太好了!” 深深姑娘两眼亮起了星星,苏先生那风度、那气质,那容色…… 对吃货兼颜控的深深姑娘来说,那真是无可抵御的诱惑啊。 但是很快,深深姑娘就懊悔去见苏有道了。因为当她拉着李鱼,一脸猴急相地赶到苏有道所在的厢房,刚听李鱼向她心仪不久的苏先生介绍完身份,她就打起了嗝儿。 “你好,苏~嗝儿~生,奴奴~嗝儿,姓冯,先生叫我深~嗝~就好!”一句话说完,脸皮厚得从来不知脸红为何物的深深姑娘,已经把一张脸臊成了刚下蛋的小母鸡。 第209章 意外消息 , 由苏有道捉刀,李鱼冒功,褚龙骧署名的报丧书报到了太常寺,太常寺循例转呈天子。 其实如果是一般人要守孝,太常寺直接就按规矩先免其官,令其守孝了。但褚龙骧这个级别的官却不同,况且他此番回京,是调任戍京部队,职位敏感,就更得由天子决定了。 李世民自然不舍得这员大将闲置三年,但是孝字当先,尤其是他自己的老爹正跟他闹别扭,在孝道上尤其不能大意,一番斟酌后,便下旨,命褚龙骧去职,为母守孝。 只不过,依照规矩,守孝应该是27个月,因为古时一般母亲为儿女哺乳,大致也在27个月左右,所以守孝期也就定成了这么长。而李世民在圣旨中吩咐他的守孝期缩短为百天。 守孝百日后便重新回朝任职,不过在三年孝期期满前,他可以不着公服,素服治事,不预庆贺,至于祭祀和宴会等事情则由他的佐贰将领们代理。 褚龙骧一身孝服,叉手听了圣旨,谢过天使,着人送出门去,李鱼便凑上前来,禀道:“大将军,学生已经请司天监的人出面,为老夫人择了一处风水佳地,可按吉时安葬!” 褚龙骧点一点头,浓眉忽地一蹙,四下看看,见其他人不甚注意,便压低了声音道:“李先生,褚某前半生打铁,后半生打人,旁的事都不曾理会,昔日家父过世时,正南征北战,知道消息时家父已过世三年,是以也不曾为他老人家守过孝。如今……该如何守孝,还是一窍不通,听说得在坟前结庐?” 李鱼听了暗自庆幸,幸亏先向苏有道打听明白了,便道:“将军所言乃是古礼,现在倒是不必如此。将军只须记得,从今日起,穿素服,不着绸缎,不吃肉、不饮酒、不近女色。不上朝、不办公、不与人来往,每日里只管闭门守孝,待得百日之后再按朝廷规矩署理公务即可。” 褚龙骧把李鱼的话牢牢记在心里,道:“原来如此,褚某记住了。” 褚龙骧想了一想,又道:“褚某每日闭门守孝,先生也就无事可做了。听说先生还不曾寻得母亲,可以趁此机会前去寻她,月薪每月来府里支领更是。待得百日之后,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劳烦先生。” 李鱼听了圣旨,就知道这段时间自己要“失业”了,想不到褚龙骧仍然肯给他开工资,心下颇为感动。可在褚府这几天,他也深感这师爷的差使自己干起来实在是力不从心。 所以,在此情况下,李鱼没有对褚龙骧多说什么,心下却盘算着,等寻到母亲,说服吉祥,看来还是得回河西。至于褚龙骧这厢的关照之恩,李鱼也想好了替代人选,到时就把苏有道推介给褚龙骧,相信这对宾主定能相得益彰。 此时,李鱼可全然不曾想到,那苏有道也正一门心思地想为他推介“前程”,想着让他混入常剑南的势力中去。 李鱼从灵堂出来,便往苏有道所在的厢房走去。 苏有道喜静,每日里除了处理庞杂的书信札函,和李鱼以及褚府管家一道接待各方吊唁者,就只在此处读书、写字。 李鱼走进厢房,就见深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似的,翩跹飞来,翩跹飞去,磨墨啊、端茶啊、递手巾板啊,最可笑的是,她明明不识字,人家苏有道写字的时候,她还站在一旁频频点头,也不知道她看明白了什么。 至于睡懒觉、偷吃东西一类的事情,在苏有道面前,你是绝对休想看得到。 李鱼算是明白了,多邋遢、多懒惰的姑娘,你也得看她是在谁面前。明明管她饭的是自己,可是你看看她在苏有道面前,再看看她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 虽说李鱼从未打过深深姑娘的主意,而且还生怕她沾惑上自己,到时候在龙作作和吉祥面前更不好交待,可是眼见如此一幕,难免还是有点儿吃味。 他都站在门口半天了,苏有道在专心练字,未曾看到。可那飞过来飞过去的深深也看不到,这就有点过分了。 李鱼咳嗽一声,板起了脸。 “哎呀!小郎君,您什么时候来的呀?” 深深一脸惊喜,小蝴蝶似的迎上来。 “嘁!装蒜!”李鱼腹诽了一声,生生地白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的殷勤,只是走进去,对刚刚抬起头的苏有道道:“这几日,劳烦先生了,明日出殡之后,先生就可以歇息下来了。” 苏有道颔首笑道:“不过是些司仪之事,没甚么劳累之处,不打紧的。” 李鱼道:“今日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就劳先生在这里守候一下,我已交待管家,若有事情,叫他来请教苏先生。” 苏有道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头:“怎么?你要出去?” 李鱼点点头:“这几日,忙着料理丧事,我还一直不曾出府。也不知道司天监的袁先生回来没有,我要去向他问问我母亲的安置之处。” “啊!” 李鱼刚说完,深深便是一声尖叫。 苏有道和李鱼不约而同地看向深深:“又怎么啦?” “嗯?为什么你也说又?”苏有道和李鱼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李鱼只看到深深殷勤地给苏有道磨墨了,却没看到她磨的墨是浓还是淡,他只看到深深给苏有道端茶,却没看到她泡的茶是浓还是淡,苏有道可是被深深的殷勤折磨的不轻。 深深掩着嘴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李鱼,温柔得好像要漾出蜜来。只可惜,她的媚态,李鱼一点也不买账,只是没好气地道:“有话好好说,有屁好好放!” 深深眨了眨眼,双手合在胸前,手指点着手指,玩着“斗斗飞”:“人家……不小心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 “不过、不过,现在说也来得及哒!” 李鱼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那你倒是说啊!” 深深手指摁在下唇上,怯怯地道:“人家……人家也许知道吉祥妹妹现在在哪里?” “嗯?”李鱼立即瞪大了眼睛。 苏有道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目芒如针:“她知道吉祥在哪?她如何知道?” 李鱼紧张地上前两步,急问道:“你知道?她在哪?” 深深急道:“我也不确定啦。不过照理说她应该还在那里……” 李鱼怒喝道:“究竟在哪里?” 深深吓得一哆嗦,赶紧道:“怀德坊,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咄苾的府邸!” 李鱼一怔:“吉祥在那干什么?那你上次带我去的地方是干什么的?” 深深道:“上次带小郎君去的地方就是她住的地方啊。不过阿史那将军的府邸,是吉祥上工赚钱的地方啊!她在那里做舞姬,我也去过那里,不过阿史那将军不喜欢看吞剑,后来我就没有再去了。阿史那将军看赏很大方呢!” 眼看李鱼有些难看的脸色,深深赶紧辩白:“本来去了吉祥的家,没有找到她,人家就想说的。可是那天刚一回府,就赶上老夫人过世了,小郎君你就忙着操办丧事,结果害得我也忘了。” “那怪我喽?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李鱼恨恨地指了指深深,转身就走,健步如飞,直奔怀德坊去也。 第210章 一曲胡旋迎君归 , 从群贤坊到怀德坊,只需跨过一条大街,相距并不远,所以李鱼很快就赶到了颉利可汗的府邸。 褚将军当初选宅子,之所以选的位置不理想,固然有尉迟敬德急于要把旧宅子脱手的原因,也有他那小舅子想从中大捞一笔的原因,但毕竟是他自己所做的选择,他冲的是群贤二字。 颉利可汗被安置在怀德坊,却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怀德,怀德,却不知朝廷把他安排在怀德坊,是否别有喻意,希望这位被宽大处理的颉利可汗,能够常常感怀天子恩德。 颉利可汗府的守兵是金吾卫派出来的士卒,李鱼一到门前,两根长戟就横在了他的面前,李鱼马上亮出了褚龙骧大将军府给他开出的身份证明:“两位兄弟,李某是褚将军的幕僚,自陇西回来。” 原来是自己人,两个士卒登时客气起来。 褚大将军将成为京戍部队的将领,这事儿他们都耳闻过。虽说褚大将军会被安置在南衙还是北衙,成为哪一支戍京部队的将领,现在还不确定,但已足以镇得住他们。 两个戟兵依旧站在那里,一个佩刀的小校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原来是褚将军府的人,却不知足下往颉利府来,有何公干啊?” 李鱼忙递上证明,道:“并非公干,实是私事。不瞒你讲,李某往陇右谋生时,老母与娘子就安置在京里,此番随褚大将军回京,却不想没有寻到她们。向邻里打听,才知道她们搬了家,故而一时寻之不得。幸好,听人说起,我那……娘子,现在颉利府做舞姬,故而……” 那小校迅速扫了眼他的身份证明,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挥了挥手,两个态度上本就客气了许多的士卒立刻就收回了长戟。小校把盖了褚将军关防印信的“身份证”双手递还李鱼,客气地道:“那先生就进去吧,一进二庭就看得到,唯有那么一座毡帐,先生可去那里寻找。” 李鱼呆了一呆,讶然道:“这个……我自去寻找?这合适吗?” 那小校露出的表情比李鱼还要奇怪:“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大唐的地盘,还不许咱唐人来去了,什么道理!” 李鱼突地醒悟过来,暗自苦笑一声,道:“多谢将军。” 一个小校,哪称得上将军,可是……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大唐的兵,个个都想当元帅,李鱼这一声“将军”,叫得那小校心花怒放,李鱼都走出好远了,他还挺胸腆肚地站在那里,八面威风。 这时节可是唐朝,国人的自信心是极为强烈的。“外国”的代名词就是“番邦”,“外国人”的代名词就是“番夷”,是比我国人要低上一等的。哪怕是腰缠万贯的番夷,政治地位也比不上一个良家子,何况颉利可汗这些年一直跟大唐为敌。 现如今他败了,出于政治考虑,李世民对他很优待,但这并不能提高他在国人心目中的政治地位。 李鱼登门之初,还担心人家身份敏感,这府邸会弄得大使馆般金贵,可在这小校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座环境好一些的监狱,看管着一个受到皇帝优待的俘虏罢了。 当然,职责所在,普通小民若是好奇想看看这颉利可汗究竟长什么样儿,他是不会放行的,但李鱼是褚将军府的人,自己人,要进去寻个人有什么打紧?难不成还得让人等在门外,自己则一溜小跑儿地去向颉利可汗禀报一声?他也配! 于是乎,李鱼就这么大剌剌地进了府门,就这么遛遛达达地到了二进院落,一路上也曾遇到军士和府中下人,居然就没有一个好奇询问的。 一进二院儿,李鱼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风格的中庭院落,不过他毕竟有着两世的见识,颉利可汗这个人的来历、身份他也是听说过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因为思乡而做的行为。 明明置身长安城中,而且刚刚还穿过一条拥挤的街道,突然就一脚迈进了大草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李鱼有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这感觉甚至比他真的那次穿越,显得还要真实。 他踏着柔软的草地,绕过几头老牛,避过两滩羊粪,走到了那座灰白色的大毡帐前,一到帐口,就听到里边传出一声声节奏明快的乐曲,李鱼心中一阵激动,也顾不得理会在帐外远耍嬉戏的几个胡儿顽童,抢步上前,就冲进了大帐。 大帐一角是乐师,另一侧是准备上场的舞姬和杂耍艺人,上首坐的是每日只知醉生梦死的咄苾、尼失、摩被、吐谷浑邪还有侍立于旁的几个小厮、下人。 这样的三群人,看舞的、奏乐的、备舞的,形成了一个圆,在这可汗规模的大帐的圆的中心,就只有一个人,独舞的一个女人。 她似飘风回雪,似迎风飞扬,那迷人的身体曲线,就在她的劲舞当中完美地呈现出来。 节奏欢快的羯鼓声中,她衣带飘飘,身形灵动,柔韧而有力的腰腿作用下,每一个蹬踏,一个回旋,让她那张花一般娇美的容颜随着时而左旋时而右旋的倩丽身影攸隐攸没,唯其叫人捕捉不定,所以更显诱惑。 大帐中间仿佛一方小天地,那小小一片天地,似乎已经盛放不下她的美丽与张扬,但她辗转腾扭,攸前攸后、攸左攸右,左旋右转,千匝万周,似乎整座大帐都盈.满了她的曼妙身姿,双足却苛刻地每次都准确落在不变的方寸之间。 她舞得奔放,舞得无人无我,仿佛一道燃烧的烈焰,吸引了所有飞蛾的眼睛。 突然,羯鼓声声,中间再无半分停歇,这是胡旋舞将要结束的时候,胡旋胡旋,岂能没有旋的大招? 在这舞蹈即将结束的时候,也是胡旋舞难度最高的时候。那女子随着越来越急骤的鼓声,双足并起,脚尖点地,如一枚陀螺般转了起来。 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她也越旋越快,旋转如飞。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直看到他们觉得即将窒息的时候,鼓声戛然而止,那女子急旋的倩影也突然定格在那儿。 此时,她双手高高举起,天鹅交颈般交叉优扬于空中裙摆旋摆如弧,尚未完全飘落下来,缠在手臂上的织绶彩带像被风吹着似的在空中飘扬扬着,这一刻,就像是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子,刚刚踏足人间。 “吉祥!” 李鱼望着她,欢喜地叫了一声。 他的吉祥是坚强的、独立的、自信的。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就变得软弱、颓废,没有终日以泪洗面,只企盼着他的归来与救赎。她曾经有过如菟丝花般的柔软,但那不是因为她不够坚强、不够乐观,而是因为她割舍不下亲情,又因为亲人的无情而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 而李鱼,就是她的那道阳光。 当那道光照过来,她就绽放出了最美丽的灿烂。 当她再次寂寞于黑暗之中,她知道那道光还会再次照到她的身上,就如每天东升日落的阳光,也许明日是个阴天,也许明日暴雨倾盆,但那短暂的阴霾又如何能打击到她对未来的信心? 现在,那道光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了! 吉祥稳稳地站定,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中,定格着她的美丽。 其实这样的急旋,她也有些天旋地转,但是凭着扎实的舞蹈功底,稍候片刻她就能彻底稳定下来,但是李鱼的一声呼唤,当她看到李鱼,又如何还能再等得了那片刻。 她欢呼一声,就向李鱼忘情地奔跑过来。她跑偏了,李鱼看着她奔跑过来,向前右前方重重地倾倒下去,立即一个垫步前仆,前腿一屈,双手伸出,将她稳稳地接个正着。 似乎毫不担心会重重地摔在地上,吉祥没有片刻的停顿,被他抱住的那一刹那,她立即悲喜交加地唤了一句:“郎君!”一双柔软的玉臂张开,便紧紧地抱住了李鱼的脖子。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相拥的一对,只有……颉利可汗依旧捧着酒碗,咕咚咚地喝着酒。一碗酒喝罢,颉利可汗把酒碗重重一顿,击掌道:“好!” 尼失、摩被、吐谷浑邪呆呆地看向颉利可汗,颉利可汗赞不绝口道:“这个好,加了这个段子,让我看了有一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等待着情郎回来的痴心女子,日等夜等,翘首以盼,终于有一天,她的情郎骑着马儿,满身风尘地出现在她身边。” 颉利可汗一指依旧相拥的二人:“你看,那姑娘扑出去的时候,是何等的忘形,那一摔显得多么的真实。那小伙子接得也好,充分表现了久别重逢的一对情侣乍相逢时的激动心情。” 阿史那尼失、阿史那摩被、吐谷浑邪三人依旧呆呆地看着他们这位粗线条的大汗,满头黑线。大汗打仗时其狡如狐,其狠似狼,若不是有那操蛋的自己人扯后腿,又偏偏碰上了大唐的军神,未必就会落得今日下场,可这战事之外,怎么就这么…… 颉利可汗看看他们呆滞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忙又一指李鱼:“难道此人,真是到我帐中来寻亲的?” 众人依旧呆呆地看着他。 颉利可汗怒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勃然而生。他抓起一只空酒坛子往前狠狠一摔,猛地一挺腰杆儿站起来,一拔腰间七星宝刀,“呛啷”一声,刀锋所向,厉声喝道:“何人大胆,竟敢闯进某的大帐?” 第211章 会须一饮一海碗 , “在下李鱼,右武候大将军褚龙骧之幕僚,见过右卫大将军。” 朝廷这些武将级别,普通小民还真弄不清谁高谁低,比如这右卫大将军和右武候大将军,谁级别更高,谁知道啊。亏得李鱼在褚龙骧府上这么久,好歹恶补了一些知识,对此略知一二。 右卫大将军是三品,右武候大将军是从三品,两者之间只差半级。李鱼开宗名义,先自报家门,让对方有所了解,免得这蛮子恼火之下,一刀把他砍了。那时就算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来不及了。 只低半级,彼此差距甚微,对方就得有所忌惮。再加上颉利可汗是降将,只挂了个右卫大将军的空衔,而褚龙骧可是实权在握的禁军将领。 自报了家门,李鱼旋即道:“在下本利州人氏,因逢变乱,亡命他乡,与亲人离散。幸遇褚大将军收归门下。今入长安,悉闻家眷亦流落至此,急急寻来,欣喜若狂,难免有礼数不周之处,尚望大将军见谅。” 颉利可汗怔了一怔,想到人家是实权在握的褚龙骧幕僚,锐气先消磨了三分,再听他说起与亲人离散经过,想到自己背井离乡,不禁生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只是一想到对方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自己的大帐,这要是刺客怎么办?心中未免还是有几分懊恼。 颉利可汗冷哼一声,缓缓垂了刀,道:“虽然如此,你登……” 颉利可汗想说你未经通报,登堂入室,不料李鱼又抢过了话头儿。 “幸赖大将军关照,我家娘子微末之技,能入得大将军法眼,得以寻得生计,大恩大德,李鱼铭记在心!” “呃……”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不但满脸陪笑,还在谢恩呢。人家正谢着恩,你好意思抬手打人? 颉利可汗正犹豫间,李鱼又道:“乍进二庭,见此一片草原风光,在下惊讶之至。本想请人通禀一声的,忘形之间,竟尔就走过来了。嗯……” 李鱼四下看了看,欣欣然地点头:“帐内帐外,浑然一体,仿佛就是置身于草原之上,令人见而忘忧啊。只是四下里围墙碍眼,禁不得远眺。小可倒有一计,也不知是否可行。” 这句话给颉利可汗把梯子架好了,还引出个他感兴趣的话题,颉利可汗也是个妙人儿,马上就坡下驴,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李鱼道:“两个办法!简单一些的,就叫人在四下围墙处种上爬山虎,一片绿色。另有一法,就是寻一丹青妙手,将这四下里墙壁,俱都绘上草原、远山、森林、河流,与这庭院内风光浑然一体。而且,若是大将军不嫌麻烦,春夏秋冬四季,还可以使人对这远山、丛林、河流,饰以不同颜色,则此处就更像草原了。” 颉利可汗眉眼一抬,赞道:“妙策!好主意!哈哈哈哈……” 颉利可汗笑罢,对吐谷浑邪道:“你去,带些金子,请阎少监派些人来,将四壁都缓上图画!” 颉利可汗倒也有自知之明,直接请人家阎先生来府上绘画,那是多少钱也请不来的。阎立本可不仅仅是一个画师,人家的外公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母亲是清都公主,父亲是石保县公、隋殿内少监阎毗。 到了唐朝,阎立本即在秦王李世民府任库直。库直那必须得是亲信之人,而且得是名门子弟才能担任的。等李世民称帝,阎立本就担任了主爵郎中、刑部侍郎、将作少监。 如此地位,除了皇帝,谁还驱使得动,所以只能请阎立本派些有造诣的画师弟子前来,就这,也得好生商量着才行。 吐谷浑邪唯唯称是,颉利可汗又乜了李鱼一眼,伸手抓过一坛子好酒,咕咚咚地倒了一大碗酒,笑对李鱼道:“亏得你这好主意,你来,满饮此酒,你夫妻二人便相携离去吧。” 李鱼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欣然拱手道:“多谢大将军!” 李鱼说完,目光往那酒碗上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好大……一个碗,这他娘的是海碗呐! 颉利可汗抚摸着刀柄儿,五指一紧一松,似笑非笑地睨着李鱼。 李鱼看看一旁的吉祥,硬着头皮走上去,捧起了那大海碗。 娘的,不就是一碗酒嘛,拼了! 李鱼把眼一闭,捧起海碗就喝:“咚咚咚咚~~~~” 一碗酒将饮尽,颉尽可汗的眸底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子狡诈,不罚你这一碗酒,你真当老夫易欺了!” “咳咳咳咳……” 李鱼一碗酒即将饮尽的当口,听了颉利可汗这句话,呛得他一阵咳嗽。 颉利可汗哈哈大笑,扬手道:“你们去吧!” “多谢大将军!” 李鱼苦笑不已,这些上位者或者性情各异,表现出来的特质也各不相同,但真没有一个是白给的呀,全都是人精,只是他们的精明,不像那些小精明的人一样摆露在表面上罢了。 李鱼怕他又使什么法子整治自己,趁着他尚未改变主意,赶紧拱手告辞,拖起吉祥的手,快步向外走。 那些舞姬都有些羡慕地看着吉祥,人家已觅得良人,她们却依旧在红尘中打滚,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所依托。 李鱼二人匆匆出门,直至出了大门口,匆匆走出一段距离,吉祥忽地一扯李鱼,将他拉进一条清静的窄巷。 一进巷子,吉祥立即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李鱼的身子,抱得好紧好紧,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似的。 思念是一种什么滋味,没有人比吉祥更清楚。 以前,她只思念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娘亲。但她从很多的时候就知道,娘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她思念,却只是缅怀,从未寄望有朝一日能重新见到母亲。 而李鱼不同,他是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吉祥坚信着这一点。因为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所以那思念便生了根,发了芽,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满满的一颗心都已被它盛满了,当终于见到他的这一刻,便再也抑制不住。 枝摇影动! 心花怒放! 李鱼也很激动,吉祥的真情流露,尤其令他激动。 但是,他好撑! 吉祥是满满的一颗心都溢满了甜蜜与欢喜。 而李鱼,感觉他的胃袋撑得都有点疼了。 足足一大海碗的酒啊! 颉利可汗,这个坑爹的老狐狸。 李鱼恶狠狠地暗骂一声,被吉祥箍紧的胸膛好像都快把酒挤出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这一次,咱们,再也不分开!” 这难受的感觉,甚至冲淡了李鱼情侣相逢的喜悦。可是此时的吉祥,简直就像一只足足半年未见主人的狗狗,就差上窜下跳摇尾巴,腻着他跳来跳去的欢呼了,李鱼只能轻轻地抚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 吉祥抬起头,泪眼婆娑,可唇角眼梢儿,却带着甜蜜的笑。 “嗯!我们再也不分开!我再也不想,尝那相思之苦。”她抬头看着李鱼,手仍抱得紧紧的,但这句话说完,她却忽地哎呀一声,松开了手道:“郎君还没见过大娘吧,大娘不知有多惦记你呢,咱们快去见她。” 李鱼被她拉着手儿往外走,好笑地道:“你称我为郎君,却叫我娘为大娘?” 吉祥脸儿一红,期期地道:“人家……人家这不是还没过门儿嘛。” 李鱼逗弄她道:“那你却已去掉小字,称我为郎君?” “咋!反正你就是我的郎君!先叫叫怎么啦!是你招惹我的,可不许反悔。” 吉祥红着脸,很霸气地回应。 李鱼奇道:“耶?是我招惹你的吗?让我想想……” “快走啦,有什么好想的!” 吉祥的脸蛋儿愈发地红了,紧紧拉着李鱼,羞不可抑地冲出了小巷。 第212章 老娘当家 , 到了延康坊,李鱼付了脚程前,与吉祥向坊中走去。穿过几条横竖交错的街道,前方到了一条小的交叉路口,左右各有一条巷道。巷口都植着两棵大树,树荫漫地。 右侧巷口树荫下,有几个娃娃正蹲在那儿玩耍,大多都是还在穿开裆裤的小孩子,梳着朝天辫儿,蹲在那儿玩泥巴。左边巷口则静无一人。 吉祥一拉李鱼,道:“这边!” 李鱼正要跟着她拐进左巷,忽见一个身穿短褐、头戴浑脱帽的少年人从小巷中一溜烟儿地跑出来,到了树下,将一个正和泥巴的孩子抱起来就跑进了巷子。 “人贩子!”李鱼大吃一惊,想也不想,立即追了上去。 “郎君!”吉祥诧异地唤了一声,见李鱼健步如飞,向那头戴浑脱帽的少年追去,忙也跟了上去。 那浑脱帽少年抱着娃儿急急跑过两条巷弄口,在一个小巷口把他放了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向外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似在观察巷中行人情形。李鱼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立即纵身扑去。 唐时女子若是出门,常喜欢穿胡风男袍,一袭窄袖紧身翻领袍,着长裤,蹬高腰靴,戴浑部帽,既不影响其俏美,行动又方便。当然,这帽子本就是男式的,男人一样可以戴着。 这少年戴了这样一,唐时仍是分餐制,不过这等时刻,自然是围坐一桌更显亲密。只是如此一来,那些碗碟摞叠,把一张餐桌儿挤得满满当当。潘氏笑容满面,张罗着道:“吃吃吃,儿子,你多吃点儿。” “哎!”李鱼答应一声,他还真饿了,碟子里又有老娘和吉祥争先恐后给他夹满的菜肴,当下便兴冲冲地拿起了筷子。 潘氏也不吃东西,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儿啊,离开利州后,你究竟去了哪儿呀,这些时日,没受罪吧?” 李鱼刚把一口鸡肉挟起来,一听这话,登时想起那个难以启齿的话题来。此前虽也无数次想过见到娘亲和吉祥后,如何说起这个话题,可事到临头,终究还是怯了。 眼看吉祥也不吃饭,只是一手托着下巴,满脸幸福喜悦的笑容,甜甜地看着他的模样,龙作作的事还如何说得出口? 满桌佳肴,无法出口。满腹心事,无法倾诉。 李鱼看看老娘,再看看吉祥,真正体会到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滋味。 第213章 “三娘教子” , 李鱼挟着一箸鸡肉,递到嘴边又放下,再举起,还是放下,如是者三次,潘氏和吉祥都发现不对了。潘氏紧张地道:“儿啊,出了什么事?” 吉祥也放下拄着下巴的手,微笑变成了关切。 李鱼迟疑了一下,把筷子一放,叹口气道:“吉祥,我……有件事对你不住。” 吉祥神色一紧,道:“怎……怎么?” 李鱼道:“当初,我请袁天罡携你们进京,我自引了追兵逃开。半途车子损坏,只好弃车登山,等我摆脱追兵,出山路口却已被封锁,无奈之下只好决定一路向西,绕道陇右,如此方才安全……” 李鱼一路说下去,如何到了马邑州,如何将至寒冬季节,如何投入龙家寨,如何替龙家送货,又如何与龙作作产生诸多恩怨纠缠,包括在龙家还遇到了杨千叶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吉祥何等伶俐,李鱼刚说到龙作作时,吉祥就知道,李鱼所说的对不住自己必与这龙作作有着莫大干系。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李鱼是先在陇右遇到杨千叶的,但之前说到杨千叶时,吉祥就没有这种感觉。 李鱼并不想直接说出自己与龙作作如何有了后来的关系的的,有所辅陈,吉祥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一下子受到太大冲击。所以在说到初识龙作作的时候,无论是语气、神态,李鱼都很小心。 由于他和龙作作的初相识是大打出手的一幕,彼此间很不愉快,照理说都还不如初见杨千叶时友好,不该令人想到什么,但吉祥就是突然就感觉到了:李鱼和她…… 生物的第六感,是针对天敌而生的。这是上天赐予生灵的一种天赋。它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无所依、无所附,但它却的的确确地存在着。 几千年的男性社会(实际上,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最初的原始社会也不是母系社会,压倒性的证据显赤,整个人类历史包括猿人阶段,父系制始终是主流和常态,母系制只是特殊条件下极少数例外的部分部落)。 那时的女性是依附于男性的,她们的存与亡、贵与贱,都取决于男人,所以她们在进化过程中便保留了一种敏锐的生物直觉,这种直觉,只针对男人有效。 李鱼自觉陈述自然,措辞得体,但他只是刚一提到龙作作的名字,吉祥马上就感觉到李鱼说的事情必定与她有关。吉祥的手不禁轻轻地握紧,脸色也渐渐有些苍白。 男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第六感已经极度退化,但是在触及某一条件的时候,它就会苏醒。那就是当他的女人第六感发挥作用的时候,也能马上触发他的第六感,使他发现他的女人已经准确地运用了第六感。 李鱼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停下来,有些尴尬地向吉祥解释:“我……我当时也没想到……,很多事情,就是莫名其妙地就发生了,像做梦一样,我其实……” “我不怪你!”吉祥说着,泪水却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她捂住了嘴,哽咽地道:“郎君……救我出火坑,替我赎回自由身,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怪你……” 李鱼懊悔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想对你不住,可有时候……,哎,我当时好像是喝多了……” 吉祥泪水涟涟地站起身,倒退着向外走,眼神中充满凄婉与绝望:“我不怨你,真的。无论如何,我对郎君,只有感恩。我不会让郎君你为难的。我会……” 吉祥还没说完,潘氏突然把筷子重重地一摔,一巴掌拍到了李鱼的后脑勺上。李鱼措不及防,被老娘一巴掌拍的“哎呀”一声,脸向前一俯,差点儿贴到碟中小山般堆起的菜肴上。 潘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抡起巴掌,没头没脸地抽着李鱼:“你这小畜牲,竟敢背着老娘私订终身,老娘要是告到官府,办你个忤逆不孝的大罪!吉祥这闺女多好,通情达理,温柔善良,打着灯笼都难找,娘中意的很,娘就中意这么一个!我打死你个不孝的畜牲……” 李鱼苦着脸解释:“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还敢犟嘴?我打死你个不仁不孝的逆子!” 吉祥慌了,赶紧上前拉住潘大娘,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熨贴:“大娘,你别,我没事的,你别打小郎君……” “你看看,你这么浑蛋,吉祥还护着你呢,嗯?你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瞎了眼的蠢东西,不知道珍惜,我打死你!” 潘大娘气咻咻的,抡起巴掌又抽了李鱼几下,抓住吉祥往外推:“吉祥啊,这事儿你别管,这小畜牲就是欠揍。去,你先回房呆着,有大娘给你做主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你。快去,听话!” 潘大娘把吉祥推出门去,推着她一路到了吉祥的门前,道:“快进去。” 吉祥进了门,微含幽怨地向正厅瞟一眼,垂着头轻轻掩了门。 潘大娘从廊下石阶边捡起一根藤条,在手中试了试,嗖嗖生风,柔韧度极好。潘大娘咬牙切齿:“这小畜牲,看我不打死他!” 潘大娘气势汹汹地冲进正厅,李鱼正想跟出去看看情况,一见老娘拎着藤条冲进来,不禁吓了一跳。 潘大娘进了正厅,先回头往吉祥房门看了一眼,再回头时,一脸拧眉立目的凶相全不见了,她蹑手蹑脚地赶到李鱼身边,在他脑袋上狠狠地弹了一下,小声骂道:“你个蠢货,平时心眼儿那么多,这时候怎么傻了,啊?” 李鱼被老娘这变脸神功弄得有点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潘大娘四下一看,捡过一个褥垫,放在李鱼的坐位上,用藤条狠狠地抽打着:“你这无情无义的小畜牲,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李鱼顿时被老娘这“无耻”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 潘大娘狠狠地抽了几下,一溜小跑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看一下,又跑回李鱼身边:“傻小子,人家姑娘哪想听你如何的不得已,如何的不情愿啊!你再不得已,再不情愿,还不是跟那龙姑娘困觉啦?” 李鱼讷讷地道:“那……那我该说什么呀?” “呜~~啪!” “打死你个小畜生!” 潘大娘在坐榻上抽一藤条,再恶狠狠咒骂一声,这才小声地道:“你得哄啊。这女人是要哄的!” “呜~~啪!!” “你躲?你还敢躲?给我跪下!” 说完这句话,潘大娘又踮着脚尖儿溜到门口,向外偷偷看上一眼,再溜回来继续提点儿子:“她需要什么?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的保证!你得让她知道,一样会对她好,你对她很歉疚,你知道她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儿,所以呢,不管发生了什么……” “呜~~~啪!” 潘大娘把藤条抡圆了,往坐榻上狠狠一抽,接着依旧小声地:“你依旧最爱她,以后会对她比任何人都好!明白吗?” 李鱼茫茫然地点头:“哦!” 潘大娘恨铁不成钢地在他额头戳了一下:“瞧你那个蠢样儿。哎,对了,那个龙姑娘,漂不漂亮?温柔贤淑吗?你跟她洞房了吧,她怀没怀上呢?” 李鱼张口结舌地看着老娘:“啊……”。 潘大娘又扬起了藤条:“呜~~~啪!” 潘大娘溜到厅门边看了一下,站在门侧,朝着外面大声嚷嚷:“跪着!老娘要是不消了气,你就不许起来!” 潘大娘说罢这句话,移形换位一般闪回李鱼身边,把筷子往他手里一递,催促道:“快着快着,赶紧吃几口,别饿着了!” 还没等李鱼反应过来,潘大娘又从盘子里拿起两个馍,往李鱼怀里一塞:“谁叫你惹吉祥伤心的,活该你吃不上好的,饿了就啃两口,先垫巴垫巴!” 然后,潘大娘就端起一盘馍一盘菜,昂昂然地出了门,站在廊下,恶声恶气地道:“老娘就是把这菜喂了狗,也不给你这白眼狼吃!”说完就昂首挺胸地往厨房去了。 潘大娘从厨房出来,再回到客厅,见李鱼正拿着筷子发怔,不禁气道:“你这孩子,发什么愣呢,再大的事儿,饭也得吃,日子也得过呀。你那混账爹走了,剩下咱孤儿寡母的时候,咱们家的天都塌了,娘不还得拉扯着你一天天地熬、一天天地过?你这才多大点事儿。” 潘大娘回头瞅瞅,用筷子从盘中扒拉出一条鸡腿,往李鱼嘴里一塞,李鱼赶紧打横咬住。 潘大娘道:“吉祥这孩子,心肠软着呢,娘可就帮你到这儿啦,等她不落忍,出来见你的时候,别再犯蠢了,好好哄哄她。” 李鱼咬着鸡腿,连连点头。 潘大娘将那软垫往地上一扔,拍了下李鱼的肩膀:“跪着!” 等李鱼依言在那软垫上跪下,潘大娘端起剩下的饭菜,昂昂然地走了出去,扯着嗓门嚷道:“你给老娘跪在那儿好好反省!” 李鱼默默地跪在蒲团上,左手馍,右手鸡腿,啃一口肉,咬一口馍,强抑着闯去吉祥房中的冲动,却担心着她的伤心。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屏风后响起:“小林呐,就按这份单子每样采买三份,这个兽筋呢……” 随着声音,一个胡子邋遢、头发蓬乱、穿一件窄袖系带两截衣的高瘦中年人领着华林从后堂里走出来。李鱼此时跪在地上,正张口咬向鸡腿,看到这一幕,高瘦中年人和华林也不禁张大了嘴巴。 第214章 水到渠成 , 杨思齐看着李鱼,愕然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 杨思齐四下扫了一眼,这才确定地道:“我的家中?” 李鱼呆了一呆,正不知从何说起,华林已忙解释道:“啊!先生有所不知,他叫李鱼,是潘大娘的儿子,刚刚寻亲上门!” “哦!” 杨思齐恍然大悟,大悟之后……就不再理会李鱼的事了,而是对华林道:“就这样吧,我急用的,你尽快准备好给我送来。” 华林点头,面有难色地道:“小的预支的钱已经不够用了,做这几件东西需要定金……” 杨思齐点头道:“你等一下!” 杨思齐走出厅门,扬声道:“潘娘子,潘娘子!” 潘娇娇正在厨下吃东西,一听他喊忙迎出来。 杨思齐道:“你去库里支一百吊钱给小林子!” 杨思齐说完转身就想走,忽又站住,回头道:“我刚在厅中见一青年,那是你的儿子?” 潘娇娇赶紧道:“正是!” 杨思齐讶然道:“你儿子都这么大啦?我还以为你才二十许人呢?” “真的吗?我有这么年轻吗?” 潘氏又惊又喜,抚摸着脸蛋喜孜孜地问。 杨思齐是个实诚人,听她一问,又很认真地看看她的五官、腰身、体态,肯定地点点头,道:“没错,我看,也就双十年华的样子。” 潘氏笑逐颜开,害羞地道:“阿郎您过奖啦,奴家也就是成亲早了些,擅保养了些~~” 潘氏姿容,其实颇为妩媚,这一笑别具韵味,杨思齐一个从小钻研机关术,整天跟胶、漆、木头、钢材打交道的主儿,根本没机会接触女人,乍一见她笑若花开,不禁失神刹寻。 杨思齐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心下不禁既慌又怕,急忙挥一挥手,道:“小林在厅中,你自支钱给他吧!”说完急急转身就走,连正厅都没回,也没对小林子再做交待,直接从侧厢绕回他的后院儿去了。 那是他研究机关术的所在,只在那在些刨花、凿钳、木料、钢材之间,他才优游自地,无比轻松。 “真是个怪物呢。哎,这要贪他点钱,实在是太容易了,瞧他那样子,恐怕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少财产,我就是搬走一半他都察觉不了。可……这么个大傻子,实在叫人不忍欺负啊!” 库房里边,潘氏娘子一边肉疼地数着钱,一边自言自语。 客厅里边,华林已经搬了个蒲团过来,坐在李鱼旁边。 至于杨思齐的“失踪”,华林倒并不在意,这位杨先生一门心思全扑在他的机关术上,做事本就颠三倒四、神思不属,华林早就习惯了。 潘大娘没来帮杨思齐打理家务之前,华林曾亲眼见过一次,杨思贤烧开了一壶水,沏了一杯茶,然后放着那杯茶不管,提着壶就回了他的设计台,一边看图纸,一边把铁壶凑近嘴巴,要不是华林阻止及时,这位杨先生只怕连胃都要烫熟了。 “不是母子才相见么?你这怎么……为何罚跪啊?” 李鱼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事儿,实在难以启齿,不提也罢。倒是你……” 李鱼看看华林:“令尊还不原谅你么?” 华林摇了摇头,脸色黯淡下来:“其实我爹,当初就不想把我送官来着,只是事情闹大了,他也没办法。门风体面,还是要讲的。我若回去,我爹怎也不会不接纳我,但是……我自己没那个脸呐……” 华林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相信么,其实我一直都很乖顺的,虽然家里很有钱,但是父亲家教一直很严,从小到大,我也没有沾染什么纨绔习气。我读书很有功,爹一直对我寄予厚望……” 说到这里,华林眼中亮起了闪闪的泪光:“我就只犯过这一次错,只一次,便万劫不复。现在回想起来,我常常悔恨不已,可那时候,真的是禁不住诱惑,很多可怕的后果那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那一刻,却全都觉得无所谓了……” 华林说到这里,拾袖拭起泪来。 李鱼一听,想到他和龙作作那一夜的抵死缠绵,不禁心有戚戚焉,他轻轻拍了拍华林的肩膀,道:“我相信你,我也是啊。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做,可那时那景……,何况我那时还喝多了酒……” 华林吃惊地看着李鱼:“什么?难道你和令尊的妾室也……” 李鱼道:“诶!我爹早过世了,再说我家穷的很,我爹哪来的妾室。我是说,跟另一个女人……,结果惹得吉祥伤心,所以我娘就罚我跪喽。” 华林这才明白,叹口气道:“哎,那不同的!你这又不是悖伦之事,再说,你当时又喝了酒……” 李鱼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出神地想了一阵儿,泄气地道:“我想过了,就算我当时没喝酒。很可能……也会忍不住。” 华林深有同感地点头,顿时生起难兄难弟般的感觉。 两个无耻的男人在客厅里交流“男人都会犯的错”的经验时,杨思齐已经回到了他的“设计室”,在那设计图上继续勾勒起来。 很少有人知道,当世有一位建筑才能不在阎立本之下的大师级人物,那就是杨思齐。 只不过,两人专攻之学有所不同,阎立本是朝廷大匠,同时也是个著名的画师,他的建筑设计,更侧重于美学方面,恢宏大气,磅礴华丽,正是朝廷最青睐的建筑大师,所以就连“千宫之宫”大明宫,都是由他来主持设计。 而杨思齐,却侧重于建筑与机关术的融合。“东篱下”那巧妙的机关设计就出自他手。更罕有人知的是,他是西市常剑南麾下四梁八柱里的四梁之一。而这一点,苏有道很清楚。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西市常剑南手下四梁,并非技击高手,四人甚至全都不会武,但他们的身份却仅次于常剑南。 因为擅长技击,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中,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难道你靠着能打,就能给手下几万兄弟赚口食?在天子脚下,分分钟就被朝廷灭了。 在这种地方混口食,需要的是真正的大本事。常剑南麾下四梁,第一梁,擅经营;第二梁,擅钻营;第三梁,擅理财;第四梁,擅设计。四梁之下的八柱,才是颇孚人望,小弟众多的技击高手,这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帝国。 擅经营的就不用多说了,不擅经营的话,如何打理四万多户店铺的生意,把天下诸国的财货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擅钻营这位,主要是负责与官府打交道,同诸多政界权要保持良好关系,从而得到他们的庇护,在此过程中,甚而可以掌握他们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而这一点,也正是苏有道最在意的地方,是他决心把常剑南的地下帝国掌握在手中的主要原因。 控制了这样一支力量,甚而把其他两个地下帝国掌握在手中,就等于控制了半个朝廷,那么他辅佐的那个王,头上就有极大把握,稳稳戴上一顶白帽子。 第三梁,擅理财。这个人可以说是常氏帝国的总会计师了,每日里进出财货数以亿计,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绝对是个一等一的人才。混黑也要有钱才能混出真正的地位、权力来,这个人同样是常剑南不可或缺的得力臂膀。 可以说,八柱可以倒,四梁不能倒。八柱如果有所缺失,常剑南这位西市王还能很容易就找到一个替代的人,而四梁若有损失,他轻易可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 四梁之中,只懂建造设计的杨思齐似乎是最弱的了,但是他可不仅仅是给常剑南在起居住行的工具上设计各种保命工具,也不仅仅是兼着工部的差使,与朝廷有密切联系,同时,他还负责着长安城中大量民居、官邸的设计。 西市王常剑南控制着长安城一多半的建筑队伍,而杨思齐就是这些建筑包工队的总工程师,他给常剑南的地下帝国创造的财富同样不少。 只不过,苏有道与杨思齐虽然认识,却谈不上是多么熟悉的朋友,杨思齐这种怪异秉性,也很难有办法跟他交朋友。而且这人是个真正的“书呆子”,他出身平凡,又走不了科举之路,官场也适应不了,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用武之地。 是常剑南发掘了他,并给他提供了大量的财富,他的屠龙之技才得以施展,不过,他的书呆子属性始终没有变化,可以说在常剑南的地下王国里,他是一个地位虽然崇高,实则却游离于外的这么一个人。 所以,常剑南的地下王国的所有主要话事人,都不会把杨思齐视作威胁,对他很是友好。可也因此,苏有道想控制常剑南的势力,完全指望不上他,顶多把他当作一个接近这个地下王国的桥梁。 苏有道对于如何让李鱼接近杨思齐,并通过杨思齐进入常剑南的视界,本来有他的一套安排,但是因为深深多了一句嘴,使得李鱼提前找到了吉祥,有些出乎苏有道的意料,但整个事件的发展,依旧没有脱出他的控制范畴。 苏有道挖了一条渠,虽说还未等他去掘开堤坝,水就自己冲开了,但流向依旧是按照他的设计。渠已成,水已注,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只有吉祥与李鱼的感情纠葛,并不在苏有道的考虑之中,而这,只能靠李鱼自己了。 好在,李鱼还有一个颇具小民智慧的娘,躲进屋里伤心了一阵的吉祥,现在已经开始担心李鱼会不会饿肚子,膝盖会不会跪太酸、潘大娘抽的他会不会肉太疼的问题了…… ps:偶的《大宋北斗司》每日连载三四章,该片已在横店开机半个月啦,欢迎大家先睹为快! 《夜天子》也在拍摄中,其中花晴风、徐伯夷、夏莹莹、展凝儿、雅夫人等女一女二乃至男二反一,都是书友报的龙套名结果成功进入戏中,到时看起来一定别有滋味。本书也欢迎大家踊跃报名,来日在戏中看着你的“名”,很有趣的人生体验。 第215章 生财之道 , 吉祥不想还好,越想越是担心。对于自己的心软,她心里其实也气的很,可是一双腿已经不争气地把她领出了房间,悄悄地赶到了客厅。 此时,李鱼正跪坐着朝向客厅上首方向,而华林则搬了个蒲团,蜷膝坐在上边,双手搂膝,面朝客厅外面。 吉祥身影隐隐一露,华林立即看到了,马上悄声说道:“吉祥来了!” 李鱼立即一挺腰杆儿,挺拔地跪起。 如是约一盏茶的功夫,三人静谧无声。李鱼不禁乜了华林一眼,华林坐在蒲团上,也正乜着眼看他,一脸茫茫,似乎不知该干些什么。 李鱼低声道:“蠢货!你倒是帮个腔啊!” 华林道:“我……我说啥呀?” 李鱼道:“说些叫女人听了会心软的话啊。” 华林恍然大悟,连忙用一副极恳切的语气道:“李鱼大哥,你别跪了。在牢里时,你的膝盖给牢头儿打伤过,后来一压重了就跟针扎一般疼痛,你跪这么久,怎么受得了?” 站在客厅侧面,正犹豫着,鼓不起足够的勇气进去的吉祥听得心头一紧。 李鱼把拇指竖在胸前,向华林翘了翘,这厮,反应快,有前途。 华林大受鼓舞,一见李鱼挑完大拇指,又向左肋探了探,马上福至心灵地道:“再说,你当初为父报仇时,被官兵踢断过两根肋骨,留下了暗伤,这样久跪,会不会……” 李鱼悄悄翻了个白眼儿,他只是肋下有些痒痒,挠挠而已,用不用这么夸张啊?不过,这时厅门口适时传来吉祥一声心疼的轻呼,李鱼顿时抓住了方向,敢情这一招对吉祥真管用啊! 李鱼马上艰难地喘了口大气,吃力地道:“没……没事!肋骨没事。就是右腿……,我……从陇右急着回长安来找娘和吉祥,明知有马匪大寇拦路,还是仓促上路了,结果途中与罗霸道一战,右腿骨折,又因天寒,落下痼疾,此时……已……没了知觉,你……你帮我把腿掰直……” 善良的吉祥姑娘再也听不下去了,李哥哥哥真的好可怜,他这是吃过多少苦啊!尤其是听着李鱼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陈述,他急于返回长安,明知道途艰险,明知恶匪拦路,还执意上路,结果…… 吉祥眼中漾起了泪花,快步冲进客厅,扑上去扶住李鱼,哽咽地道:“郎君,我扶你,你快起来……” 华林一见自己已功德圆满,该功成身退了,便向李鱼投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悄悄退了出去。 李鱼抿着唇,一脸倔强地道:“不!娘……还没让我起来,再说,我是对不住你,心中好不愧疚!” “你没有!你没有!快起来,别伤了身子……” 吉祥的眼泪终于簌簌滚落,李鱼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有些心疼,但要解开姑娘心中这个芥蒂,眼下是万万不能拆穿把戏的,只好强撑下去。 吉祥架着李鱼的一条胳膊,硬是把他架了起来。把他拖拽到一旁,让他坐好,跪坐在地上,为他按摩着右腿,泣声道:“郎君,你好些了没有?”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只是你……,吉祥,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鱼见她如此关切紧张,倒是不安起来,忙把吉祥拉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虽然他是在作戏哄吉祥,但这时的表白与举动,却是发自真心的。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听着彼此怦怦的心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光,一切似乎都忘记了,一切似乎又都记着,充溢于心田的,只有满满的温馨感觉。 ************ “这是有关李鱼的全部资料?” 苏有道看完手头厚厚的一摞资料,把它轻轻放下,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此时,苏有道仍在褚家,大户人家办丧事,既便葬礼已毕,后续仍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李鱼自知不是干师爷的料,已经有意推荐苏有道成为褚龙骧的幕僚,所以把事情都推给了他。 而苏有道也因此成了褚家的二师爷,拥有了一定的权限,想让他的人登堂入室,向他提交秘密资料,也并非难事。 那个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出头,看起来却是极冷静沉稳的一个人,他谨慎地回答道:“先生,这是我们通过调查,目前所能获得的关于此人的全部情报!” 苏有道微微点头,沉吟地道:“原来他是去年九月的释囚!” 那年轻人道:“所以,我们认为,此人不堪栽培!” 苏有道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何以见得?” 年轻人道:“他辗转来京,显然是为了赴今秋之约,死志已萌,如此样人,不过区区数月性命了,如何为先生效力?” 苏有道屈指点了点那摞材料:“字里行间,我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求生之欲。一个抱定必死之念的人,有许多事,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苏有道闭了闭眼睛,又慢慢张开:“你说,他与陇右龙家寨的大小姐有了私情?” 年轻人依旧是一副谨慎的语气:“这件事,没有目击的人证。不过,从李鱼还在龙家寨时二人交往的情形,以及李鱼离开之后龙家大小姐的表现,属下有八成把握,二人已成为事实上的夫妻。” 苏有道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他更没有想死的道理了。” 年轻人不甚服气地道:“想在身死之后,为李家留后,也是说的通的。” 苏有道微微颔首:“不错!但李鱼并不知道他会逃亡陇右,也不知道会遇到龙家小姐。他在利州闯下‘小神仙’之名后,欲与之结亲的人家不可胜数,若他有这个心思,为何不答应?” 年轻人微微一呆。 苏有道点点头,肯定地道:“所以,我可以断定,此人自始至终,就没想过今秋再回京城送死!” 年轻人期期地道:“那他……却来了长安……” 苏有道道:“那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心上人在长安!” 苏有道站了起来,负着双手,徐徐走动几步,蓦然停下,对年轻人道:“此人在利州本来以小神仙之名招摇撞骗,聚拢钱财,做的好好的。如果他不与任太守生怨,何至于逃亡陇右? 以他的本事,在陇右也未必就寻不到生计,何必在别的飞龙战士不敢出头的时候,挺身而出,担负起面对罗一刀的凶险重任?此人重情有义,受人之恩懂得回报,不畏死而惜生。我没猜错的话……” 苏有道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来长安,是想携母亲和心上人隐姓埋名,远遁他乡。这样的话,让他混入常剑南麾下,岂非正是得其所哉?” 年轻人点头:“如此的话,该如何让他按我们的计划走呢?” 苏有道显然对他有调教之意,瞟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主意?” 年轻人想了想,冷冷地道:“我看,可以杀掉那个吉祥,嫁祸给聂欢、张二鱼甚至常剑南,这样一来,他想复仇,又对付不了这么庞大的一股势力,最好的选择就是混入其中,于腹心处动手了。” 苏有道摇摇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年轻人不解地挑了挑眉。 苏有道缓缓地道:“我要扶持他成为西市王,并为我主所用。这是我们的目的,但所有手段,都必须得是正当的。就算加以引导,也得是能撇清自己的手段,否则,当我们真的扶持他上位,就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年轻人迟疑道:“那么……” 苏有道把那一摞资料拿起来,递还给年轻人:“盯着他,因势利导,制造机缘!” ************ 潘大娘取了钱交给华林,回到厅中见儿子已经与吉祥言归于好,心下自是欢喜。潘大娘很识趣地没有问起二人和解的经过,而是趁机打岔,问起了李鱼今后的打算。 李鱼还有死刑在身,今秋九月九要回长安受刑的事,他在利州的时候就对母亲和吉祥坦白了,而且说出了他想携二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计划。如今三人却阴差阳错地到了长安,显然这里不是久居之地,还得想办法离开。 李鱼对母亲和吉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娘,吉祥,我想过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是咱们唯一的选择。我原打算往东南去的,现在看来,陇右或许是更好的选择。龙家寨在当地很有势力,而且,那里政令不出府门,如果去了那里,我就算不改名,怕也无人查得到我。” 潘大娘喜不自胜,道:“那敢情好!你这名儿是你爹取的,如果能不改那是最好。吉祥,你说呢?” 吉祥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好……倒是好,不过……若是去了龙家寨,终究是寄人篱下,若是郎君受人欺负怎么办?奴奴琢磨着,既然郎君颇受褚将军器重,而褚将军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如果请褚将军向皇上求个情儿,说不定……郎君能得到赦免呢,那还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 李鱼心下了然,吉祥这丫头担心他受龙家的人欺负是假,担心李鱼是以一种近乎入赘的方式住进龙家,自己要受龙姑娘虐待才是真的。 吉祥还真是这么想的,在她想来,那龙家大小姐有财有势有貌,却能选择了一无所有的郎君,显然是爱煞了他,真就去了龙家,郎君也不会吃亏的。可自己…… 龙家大小姐有多喜欢郎君,恐怕就得有多讨厌自己,到时候何止要受人虐待,恐怕在那恶妇运作下,自己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郎君一次。 吉祥曾经在她自己的家中,却被当成了外人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生活了好久好久,那种痛苦的煎熬,成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 李鱼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但吉祥的建议却太天真了。 李鱼摇摇头道:“如果褚将军求情就能放过我,那对其他的死囚该怎么办?那些死囚的亲人与朋友又会怎么看?不患寡而患不均呐,天子不会犯这种错误,如果他能释我一人,那就得释放其他所有的人,否则,律法尊严荡然无存。” 吉祥轻轻低下了头,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往陇右去吧。” 李鱼看了眼她那小可怜的模样儿,心中一软,道:“倒也不是必须得去陇右。或者,即便去了陇右,如果咱们自己有钱,也能自立门户,未必得寄人篱下,做龙家寨的娇客。你以为,我喜欢吃软饭么?” 吉祥心中好不欢喜,登时开心地道:“好啊!郎君在利州时,赚了好多钱呢,奴和大娘在长安也赚了一些,咱们……” 李鱼摇头道:“用以在安稳之地定居,这些钱足够了。想在西北立足,却还不够!” 潘大娘急道:“那怎么办?” 李鱼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发狠地想:“老子就不信了!两世做人,就想不到一个赚儿的办法?” 李鱼想了一溜十三遭,也没想明白自己能依托现在的工业条件,以他所知的知识,发明出什么有价值的新鲜玩意儿来。 李鱼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他前世通过报刊杂志、微博微信等媒体传播了解到的商界大亨经营理念或者广告模式,有什么能让他拿来独领风骚,日进斗金的经营模式。 “真是教育的失败啊!浮浅的理论了解,只能用来当夸夸其谈的键盘侠,完全没有实战效果!”李鱼很爽利地把锅推给了教育,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和华林出门了。 华林要去为杨思齐采办东西,李鱼想跟去瞧瞧,万一什么事情能触发他的灵感,想到一条生财之道呢。这可是为了他的男儿尊严,为了吉祥的安全感、幸福感,做为一个男人,他必须得有这个担当。 他是个年轻人,牙口好的很,不想“吃软饭”。 华林采买的东西比较特别,有些甚至涉及很冷门的行业,而这些匠人住的也就极松散。两个人雇了辆车,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道德坊左近。 李鱼忽地想起道德坊勾栏院的康班主,早前就约过他相聚,一直也没得闲去探望,便对华林说起此事。 华林也是自从被释出监狱,就再没见过这位狱友,二人便驱车转向道德坊,往勾栏院里去探望康班主。 二人却是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这一路东奔西走,已经有人换了不止一拨的跟踪者,但始终在盯着他们的行动。苏有道的人正遵循着“因势利导,制造机缘”的命令,在寻找着机会! 第216章 勾栏瓦舍 , 勾栏院,是建立于坊间的娱乐场所,相当于后世的大戏院。 不过它的表演类型挺繁杂,讲史的、演杂剧的、傀儡戏、影戏、杂技、歌舞,应有尽有,大的勾栏院可以容纳数千人,算得上极为庞大了。 勾栏院的建筑外型一般是方型或长方型的,里边的建筑都是露天的上边再搭个棚子,基本没有土木结构,这样成本低,也方便拆卸改造型。外面的墙壁也基本不是土石的,而是板壁。 所以这样的建筑其实很容易起火或倒塌,造成各种事故,不过砖石结构太费钱了,勾栏院是承担不起的,直到元明时期,才渐渐出现砖石结构的固定勾栏。 李鱼和华林到了道德坊勾栏院左近,人就渐渐稠密了,李鱼便让车子停在外面,二人步行入内。 勾栏院的入口悬挂着旗牌、帐额、神帧等招揽生意的宣传旗号,门口不似后世一般设有售票处,你不想花钱一样可以进去逛逛,看了什么节目,全凭你自己良心给予,给多给少或者掉头就走,人家也奈何不得你。 所以才有一句“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一进门,二人就体会到了何谓三教九流,这种地方当真是五花八门、各色人等都有。各处有不少戏台子,上边说书的、唱曲儿的、表演舞蹈的,每个戏台子周围都围了不少看客,吆喝呐喊,热闹非凡。 二人知道那康班主是此间的头儿,可是问普通观众显然人家未必知道,只好一路行去,暂且游逛着,看哪个戏子演完了下场的时候,好询问一下。 正走着,忽见前方一处低矮的戏台,周围也围了许多人,以男子居多,一个个抻着脖子,就似一群鸭子似的,静呆呆地看着戏台,不吵不闹不吆喝,倒是有人偶尔做出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二人心生疑惑,忙也凑上前去,只定睛一看,二人便也成了一只静呆呆的鸭子,和那些看客们一般,抻长了脖子,两眼直勾勾的进入了看戏状态。 那个仅两尺多高的四方形戏台上,是一个女人在表演柔术。 此时,那身着肉绯色衣裳的女子正折腰蜷身,倒退着以臀部在前的方式钻进一个极狭窄的圆桶,再从对面钻出来。 那圆桶直径极小,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以正常的方式爬进去,因为狭窄导致手脚无法屈伸运动,也很难从中钻过,但这女人明明已是成年,而且是以腰为中心点,对折了身体倒退着钻进去,难度无疑更大。 但她不但钻了进去,而且看那圆桶微微的晃动,显然她正在向圆桶的另一端移动。 这样的柔术,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柔韧性有极高的要求,显然这个艺人还得懂些卸骨术、缩骨术什么的,以确保身体能够最大限度地挤压在一起,让她能够顺利通过。 其实,论这柔术技巧,这女子固然高明,但也不至于叫这些看客们如此专注,看到妙处,大声吆喝几声,鼓掌喝几声彩,又有何不可? 只是那女子身材极好,前凸后翘,为了表演方便,她穿的又是柔软贴身近乎亵衣的服装,偏那服装又选的接近肉色,所以身体绷紧处,简直如同裸着一般,这还不叫人看直了眼睛? 圆桶轻轻晃动着,人渐渐钻到了另一端,那女人是臀部先进的圆桶,自然是臀部先钻出去。宛宛香.臀,肉色胯裤,盈盈圆圆,圆的毫无暇疵,简直就是一个圆圆的靶子。 叫在场的每一个男人看了,都不禁生起一种壮志豪情,想跃马驰骋,想引弓射雕,想一箭穿心…… “咕咚!” 清晰的吞咽口水声在身边陆续响起,李鱼鄙视地看看身边那些男人,一副瞧你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然后舌抵上腭,神色淡然,咽部肌肉轻轻蠕动着,将口水一点点地,不引人察觉地润进了喉咙。 那从容的神态、那淡定的风姿,比起许多准影帝们坐在观众席上听着主持人宣布“本届影帝的最终获得者是……”时还要平静、自然许多。 华林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鱼一眼,一瞧人家那副君子风度,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过低也没低多久,马上就又抬了起来。 那女孩已经从圆桶里钻出来了,果然,她连双肩都卸掉了,双臂是软软垂耷着的,只是她娇躯忽地一个晃动,双臂骨环就已顺利接上了。然后,女孩俊俏的脸蛋上就露出了甜美得意的笑容,将双臂高高举起,迎来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喝彩声。 她这一举手,袖管褪落,就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腕,只是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没注意在她的手腕上。因为她这一举臂相招,纤腰拱起,翘臀突出,那臀又翘又圆,俨然就是一个蜜桃形状,尤其是从侧面望去,太也诱人了。 李鱼忽地想到了大胸十八深的吞剑术,再看到这个蜜桃臀的柔术高手,不禁心悦诚服,趁着张嘴之际,咽下最后一口口水,对华林道:“这勾栏院中,当真藏龙卧虎,高手不可胜数啊!” 华林直勾勾地盯着那不断移动的蜜桃臀,点头对李鱼道:“是啊,我看那圆桶,便是一个几岁的娃娃也不好钻过,这女子的缩骨术太也高明了。难怪孟尝君三千门客,最后却靠一鸡鸣一狗盗,逃脱性命。这不登大雅之堂的本事若练到极致,说不定也有大用呢。” 李鱼的目光跟激光定位导弹似的,同样盯着人家姑娘的翘臀,连连点头道:“不错!任何一门技能,若臻至超凡脱俗境界,说不定在什么关键时刻,就能起大作用。”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又各自吞咽了一口口水。 姑娘开始收钱了,托着个铜锣,笑盈盈的俏脸,嘴里甜甜地唤着郎君贵人,虽然还是有几个人看表演的人无耻地溜走了,但大部分男人还是爱面子的,情愿或不情愿的,还是多少摸出些钱来,放进了姑娘的铜锣,能因此换来一个俏生生的笑脸,似乎也是值得的。 姑娘托着铜锣走到了李鱼和华林面前,脆生生地叫:“两位小郎君,还请帮衬则个,卖艺乞食不容易呢!” 华林脸儿嫩,刚才死死盯着人家不放,人家真到了面前了,红扑扑一张俏脸,眉眼盈盈,更觉魅力,反而面红耳赤不敢去看,忙不迭就探手入怀,顺手抓了一把铜钱放进铜锣。 李鱼两世为人,却不至于像他一般张皇失措。很淡定地探手入怀,摸出一片金叶子,往那铜锣中一放。 姑娘微微一怔,惊讶地看了李鱼一眼,脸上又露出那甜美的笑容:“谢谢小郎君,谢谢大贵人!” 可是瞧她那模样,却不是趁势亲近这大金主,反而想要赶紧离开。看起来,故意出手阔绰,趁机套近乎的男人,她是没少遇到,早就有了戒备心。 李鱼哪想得到这么多,故意多赏了些钱,还寻思着更好说话呢,一瞧姑娘脚下一转,想要溜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抓,好不纤细,这姑娘的骨架匀称纤细的很,难怪能练柔术。 李鱼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姑娘且慢,我还有话问你。呵呵,你们班主……康班主,可在啊?” 那柔术姑娘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怒意,不过既然干的是卖艺行当,轻易不能得罪客人的。那姑娘只是冷了容颜,将那金叶子从铜锣中拈起来,又塞回李鱼手中:“客官,请自重!” 李鱼这才省起自己正抓着人家手腕,赶紧放开,道:“啊!失礼,失礼!康班主何在,还请姑娘示下!” 那俏姑娘冷冷地睇了他一眼,道:“班主也管不得我的人身,找他作甚?” 李鱼顿时愕然:我找康班主而已,关你人身何事? 那姑娘厌恶地瞟他一眼,道:“本姑娘卖艺不卖身,收起你的歪心思吧!” 姑娘说罢,也不向其他看客收钱了,急急转身就走,想要赶紧摆脱他的纠缠。华林在一旁低着头忍笑,两只肩膀都耸动起来。 李鱼急了,赶紧追上去:“诶诶诶,姑娘留下!你用不用这么小心啊,我就是要找康班头,跟你没关系呀,姑娘……” 李鱼追上去,刚要伸手去抓姑娘手臂,一旁探过一支古铜色,足以抵得寻常男人小腿粗细的胳膊,一把抓住李鱼手腕,沉声道:“小子大胆,敢在此间闹事,大爷我……” 那人举起一只钵大的拳头,都要击向李鱼的鼻梁了,二人一对视,却是同时一呆,怔了一怔,又同时叫道:“是你?” 这时,追上来的华林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刘老大!” 这刘老大,就是与他们同牢为友的船老大刘云涛。当初本该为父守孝三年,期间禁绝女色,结果没按捺住,与妻子同了房,偏还让妻子怀了身孕,生下一个孩子来。 因那孩子是个女娃,他那重男轻女的祖父便天天唠叼叫他把孩子溺死算了,省得被官府惩罚,唠叼得刘老大烦了,口不择言骂了祖父一句,结果以忤逆不孝的大罪判了死刑。 李鱼一见是他,惊喜道:“刘老大,你也回京啦?误会误会,我是请这姑娘带我去见康班主,结果她误以为我打她主意……” 那姑娘并没走远,见班主朋友仗义出手了,就站在一边看着。这时一见二人相识,又听李鱼这么说,乌溜溜的眼珠不禁一转:“是我误会他了呀?哎呀,深深姐那事之后,真是草木皆兵啦。坏啦,我的金子!” 眼看李鱼和刘云涛手攀着手,兴冲冲地说着离去,姑娘舍不下递还给李鱼的金叶子,便捧着铜锣巴巴地又跟了上去。 第217章 同道中人 , 刘老大左手揽着华林,右手揽着李鱼,一块儿坐过牢的“生死之交”,感情确是不同。 李鱼道:“这不还差着几个月呢吗,你怎这么快就回京了,不和妻儿多多团聚些时光?” 刘老大道:“一言难尽。我这半年光景,说来真是坎坷。回去路上,我乘的那艘大船就翻了,全船百十号人呐,就我一个人,凭着好水性,勉强挣扎上岸了。” 李鱼惊道:“竟有这等事?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这……” 李鱼说到这里,突然站住脚步,脸色陡然变了。 刘云涛纳罕地道:“你怎么了?” 李鱼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了震惊的情绪,缓缓地道:“你可记得,从牢中出来后,你我在朱雀大街相遇,你曾邀我一同东去,前往洛阳?” 刘云涛听他一说,陡然也想起了当初的一幕: “我去找个朋友借了点盘缠,一会儿就去灞桥,搭一艘船,扬帆东向,回洛阳去。你家在何方,可与我同路么?” 当时李鱼确曾心动,想着自己无处可去,不如与刘云涛同行,先跟着他去洛阳蹭几天吃喝,待熟悉了这个世界,再作打算,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到未来世界的办法。 幸亏话到嘴边,他突然凭着这一世的记忆,想起了“李鱼”的母亲,她对儿子那深深的母爱,令他不忍就此离开,决心前往利州一行,给人家一个交待。想不到一念之间,竟尔逃过一劫。 若非如此的话,他可以断定,就凭他那三脚猫的所谓水性,在关中前往洛阳的黄河水道上一旦翻船,必死无疑。 刘云涛啊啊两声,敬畏有加地道:“天子,果然不愧为天之子。未到天子索命之期,便是阎王,也不肯收你我性命的。” 每个人看事的角度不同,李鱼看的是因为他的一念之仁,因为他寄住了他人的**,从而对人家承担的一份责任心,使得他逃过了一劫。而在刘云涛看来,这却是天子金口玉言,从而左右了他的命运。 华林听二人简述了一番来龙去脉,也是惊叹不已。 随后,刘云涛才说起他后来情形,他所乘那船,于黄河古道险要处翻了船,一船百十人尽做了水鬼,只有他一个人,凭着高明的水性侥幸逃上岸。再辗转回到故乡。 因为他之前辱骂祖父,被报官判了死刑,他的妻子对祖父充满怨憎。而家族中却认为是她不守妇道,孝期中与丈夫敦伦,并且生下孩子,这才促生了后来的不幸,把她也当成了扫把星。 刘老大回到家乡时,他的妻子已因受到整个家族的排挤,生计困顿,举步维艰。刘老大只有一年时间,怎么可能缓和得了妻子与家族之间的关系? 本来,家族是在某一家族成员遭遇不测后,对其家眷最好的庇佑力量,可事情闹到这一步,就适得其反了。刘老大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妻儿带进长安城去。 那种大城市,要寻个生存的营生总要容易的多。实在没辄就算讨饭吧,也比其他地方的乞丐多几分存活率,因此刘老大便毅然带着妻儿进了京,投奔康班主。康班主安排他妻子在勾栏院里做个卖瓜子零食的流动小贩,每日也能有些稳定收入,至少生存不用担心了。 李鱼和华林听了,也自替他欢喜。 刘云涛又问起李鱼的情况,李鱼也简单地说了,比起刘云涛的大难不死,李鱼的经历更加的传奇,他只捡重要处讲了讲,前方便到了院角处的一座毡帐。 这毡帐十分破旧了,外表脏兮兮的,帐篷上还有几处大大小小的破洞。这里不是康班主住的地方,他在这道德坊中是有宅子的,这里只是他平时料理勾栏院事务的所在。 刘云涛熟门熟路,一掀帐帘儿就闯了进去:“康伯,你快看谁来了。” 李鱼哈哈一笑,抢步进去,拱手道:“康……康?” 帐中陈设很简单,地上铺着一张“席居”(榻榻米),上边支着一张矮几,两个人正闻声站起,俱都身着一袭绿袍,枣枝簪子绾发,一部美髯拖到胸前,五官眉眼似乎一模一样。 李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有点发懵。 两个美髯公中的一个惊喜地叫了一声,道:“哈哈,小鱼儿,你怎么来了!” 那美髯公抢上两步,攀住李鱼的手臂,连连摇动,道:“自上次相逢,我就在盼你来,想不到直到今日。啊!小林子,你也在?” 美髯公又大笑上前,给了华林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鱼这才确认,这位才是康班主,想必另外那人就是他的二弟了。 刘云涛一旁笑道:“初来时,我也有点发懵。其实你若细看,还是看得出区别的。康伯和康二伯并非孪生,差着两岁呢,长相也并非全然相同。” 这时那位康二伯也迎上来,笑道:“若不是蓄了一样的长髯,其实老夫与大哥更好辨认一些。哈哈,这位小郎君就是我大哥说过的那位鱼儿兄弟?” 李鱼忙向他拱手道:“康二伯好,小可正是李鱼!” 康二伯道:“来来来,快坐下,快坐下!” 康二伯张罗着,叫众人环着那小几坐下,又把矮几上的帐本算盘等物一把抱起,堆到一角儿去,众人就坐下攀谈起来。 柔术姑娘端着铜锣紧赶慢赶的,一路上总有在园中闲逛的男人瞧她体态惹火,故意靠近,害得她左闪右避的,结果等她追到毡帐外时,李鱼等人已经进去了。 柔术姑娘舍不得那片金叶子,赶紧先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把收到的铜钱全都装进去,在腰间捡好,绕着毡帐走了两圈,终究不好意思大剌剌地从门口进去讨钱,忽见毡帐上有个小洞,登时两眼一亮。 那小洞不大,不过姑娘自忖凭她高明的手段,当能钻得过去,四下一看,此处正是毡帐另一侧,紧挨着勾栏院的板壁墙,旁边没人,便把身形一矮,先把双手绞在一起的蛇般探进了毡帐上的破洞,悄悄向里边爬去。 帐中,康班主笑道:“还有四位兄弟,不知何时归来。你我早知死日,未尝不是一件幸运之事,可以了结许多未了之事,可以放下许多无谓,快活逍遥,不留遗憾。” 李鱼道:“康伯活的真是豁达!” 刘云涛管康班主叫康伯,李鱼便也有样学样了,一直叫康班主的话,未免有些生份。 康班主抚了抚长须,睨向李鱼:“怎么,听你话音儿,似乎很多无奈啊?” 李鱼心道:“当然无奈。你们肯坦然受死,大抵是因为敬畏天子,得到天子宽赦刑期,感激涕零之故吧?我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未来新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屁呀,早晚要溜之大吉的,跟你们这些视死如归的人粘乎在一块儿,有压力呀。” 李鱼咳嗽一声,正想拿老母的安置、吉祥的未来搪塞一番,就听“啪啪”两声,紧接着“哧啦”一声,康班主腰杆儿一挺,长长地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怒喝道:“凌、林、静!” 柔术姑娘从那小小的毡帐破洞里蛇一般蠕动着,居然真的钻了进来,只是手一着地,不慎先按到了算盘上,拨动了算珠,一惊之下她想急着钻进来,身体角度没调整好,胯、臀部位是隆起来,硬往里一钻,哧啦一声把毡帐豁口撑得更大了。 康二伯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的无奈:“静静,你这是又闹的哪一出啊?” 柔术姑娘双手撑在前面,双腿还束在破洞里,双膝点半,半跪状态,跟一只小狗狗似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康师傅、二师傅,人家……人家是来找这位小郎君的。” 康伯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不会走门吗?一天狗毛哆嗦的,没点正形儿。” 静静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不好意思嘛!” 康伯没好气地道:“钻狗洞就好意思了?真是个活宝!” 康二伯道:“好啦,瞧你那样子,都是个大姑娘了,这一天天的,哎!快进来说话!” 凌林静喜不自胜,赶紧爬进来:“谢谢康师傅、谢谢二师傅!” 康伯道:“你找小鱼儿,你们认识?” 李鱼刚要答话,凌林静便道:“是这样子。刚刚这位小郎君赏了奴奴一片金叶子,奴奴误会了小郎君,没敢收!后来才知道,是错怪了小郎君。心里便想着,辜负了小郎君一番美意,未免及没礼数,所以……” 凌林静说到这里,便向李鱼盈盈福了一礼,伸出右手,摊开巴掌,涎着脸儿道:“谢小郎君的赏!” 耶?这讨钱讨的挺有水平啊,貌似也不是那么的没有脑子。 李鱼忍俊不禁,瞧她那小模样儿,也不忍作弄,就从怀里取出一枚金叶子来,凌林静赶紧冲上两步,从李鱼手中“抢”过金叶子,点头哈腰地道:“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 目的已达,她就想溜了,一边道着谢,一边点头哈腰地就往外走。 李鱼忍不住对康伯笑道:“这姑娘很有意思,那没脸没皮的劲儿,颇有十八深的风范!” 此时凌林静已经掀开帐帘儿走出去了,却仍是被她听到了这句话,就见那帐帘儿连风,呼地一掀,凌林静又冲了回来,瞪圆一双眼睛,急切地看着李鱼:“小郎君认识深深姐?她现在哪里呀?” 康伯和康二伯也惊讶地看着李鱼:“你认识?” 李鱼摸了摸鼻子,道:“她……如今正在我家,蹭吃蹭喝!” 凌林静羡慕地道:“表姐真好本事!” 第218章 风波 , 李鱼微微一笑,道:“康伯可还记得,你我在长安重逢的那一日?” 康班主恍然大悟:“那一日,西市常大爷派人抓深深,啊!难不成,当时是你救下了深深?” 李鱼笑道:“正是,你还记得当时路边有匹马么?深深姑娘当时一个镫里藏身,就隐在马侧。那几个歹人只消往前多走几步,其实就看得见。” 康班主鼓掌大笑:“有趣有趣,小鱼儿好胆识。” 凌林静雀跃地道:“小郎君,深深姐现在住你家?我可以去看她吗,这些天她踪影全无,叫人担心死了。” 康二班主瞪起眼睛道:“知道深深无恙就好,你现在去看她,那场子钱挣出来了么?” 康二班主话音刚落,凌林静就亮出了藏在掌心的金叶子,向康二班主晃动着,眉梢轻挑,大是得意。 康二班主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康班主抛须笑道:“好啦好啦,深深静静两姐妹从小相依为命,姊妹情深嘛。你去换身衣服,准备一下吧。” 静静雀跃地道:“还是康师傅好!”说完就转过身,兴冲冲地跑出去了。当真有点未谙世事的小女孩的天真烂漫感觉。 她比深深还小着两岁,如今也就十六七的样子,难得的是,在这女儿家十三四岁就已成熟到可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为人妻为人母的年代,她居然还有种稚气未消的感觉。 康二伯无奈地摇头笑着,对李鱼道:“这丫头姐妹俩都不是我们康家班教出来的徒弟,是带艺来投。所以,只要她们每天交足了场地钱,愿不愿意接着表演,我们是管不了的。” 李鱼道:“能带艺来投,还能被接纳的,应该都是技艺超卓,有过人之处的吧?” 华林笑道:“那还用说么,不是猛龙不过江。没有几分真本事的,人家凭什么用你。” 刘云涛道:“倒也不见的。你们只看到那些在台上表演的伎人了,可知道背后多少人在这里讨生活?台上那表演,谁来鼓笙奏乐,伎人的服装饰配,谁来制作,台前幕后跑腿张罗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有在这园中卖小吃零食的,这许多人,数倍、数十倍于台前的伎人呢。” 华林惊奇地对刘云涛道:“刘大哥貌相粗犷,没想到心思竟如此细腻。” 刘云涛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若不是我在这里已住了几日,实也注意不到这些。” 华林点头道:“两位班主经营这勾栏院所赚的积蓄,若用来买地置产,足以三代无忧了吧?依旧每日如此操劳,简直是在做善事了。” 康二班主连连摆手,笑道:“不敢当啊。坦白说,现在开着这勾栏院,确也依旧赚着,但若买地置产,经营个店铺呢,一样能赚,而且比现在要少操许多心思。但是……” 他微微眯了眼睛,侧着耳朵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鼓声,不知道那边在表演什么杂耍,时不时还能听到一片喝彩声。康二班主笑叹了口气:“习惯了,每天不听着这动静,不舒坦。” 康班主看了看李母和华林、刘云涛,道:“很多事,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你在做,是你在拉着别人、鼓动着别人一起做。可是等到后来,你不想做都难,因为当你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带他继续走下去。” 康班主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帐外看了一眼,静静走的匆忙,帐帘掀开了一角没有落下来,有一道三角形的阳光从那一角透进来,三角光束中有清晰的灰尘轻轻地飘动,就仿佛星辰在宇宙中运行。 远远的,有朦胧的人影来来去去。有笑遂颜开的看戏百姓,有刚从场上走下来还是满脸油彩的伎人,也有贩卖小吃的小贩,还有抬着道具正往台上走的幕后人…… 只这一角,便是人生。 康班主慢慢转回头,看着坐在一侧的李鱼、刘云涛和华林,目光有些莹润:“他们中的很多人,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他们娶妻、生子,现在孙子孙女都有了,一大家子,全指着这行当吃饭呢。我怎么走?人,得讲道义!” 康二伯叹道:“所以,我大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将来我能不能挑起这个担子。其实我从小跟着大哥一块儿打理园子,我俩也就差着两岁,他会的,有啥我不会?但他不放心……” 康班主瞪了他一眼:“你是懂,可光懂不成!做班主,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形形色色的人你都应付得来,你才混得开。可你性子太内敛了,你得能扑腾开,性子不能这么静!” “我来啦!我来啦!康师傅,你叫我呀!”静静姑娘跟一只花喜鹊似的扎撒着翅膀扑愣进来,仓促间她听到一个“静”字,还以为是在喊她:“我收拾好了,马上就能走!” 李鱼一瞧,姑娘那袭柔软贴身的绯肉色贴身软靠已经换掉了,这时她的打扮带些胡风,浑脱小帽儿,肩后两道小辫子,翻领窄袖小衫,奶白色的一条似裙非裙的胯裤,脚下一双手工做的云字尖小布靴,俏皮、伶俐。 原本薄施粉黛的脸蛋洗干净了,清汤挂面,但十六七岁的姑娘肌肤,需要胭脂水粉么?没有那些东西,她的肌肤反而更透出一种天然的晶莹剔透,就像一个青春清纯的高中女生。 康二伯指了指静静,对李鱼道:“你看看,就像她这样的,看着挺机灵一孩子,实则啥心机也没有的一蠢货,没了这勾栏院,她可怎么活?” 静静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没搞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谈起了自己,考虑到自己确实干过一些蠢事,怕二师傅翻旧帐,所以机警地没有答腔。 康班主见李鱼瞟了静静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不禁笑道:“你还别不信。这闺女确实机灵,不缺心眼儿,可是她从五岁起就在勾栏院里学艺了,长到这么大,也不过就是从一个勾栏院跳到了现在这个勾栏院,一共就见过巴掌大的那么一片天,走出去,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活啊……” 康班主说着,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对他兄弟道:“深深虽说不是咱康家班的人,却也是在咱们康家班的园子里讨生活。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我怎么也得去探望一下,你看家吧。” 康二也站起来,向康班主点点头。两兄弟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就连胡须都一样是蓄到胸前,互相点头说话的时候未免显得引人发噱。 康班主对兄弟交待完了,便与李鱼等人往外走,刘云涛本来与深深静静姐妹无甚关系,无需随同前往。不过康班主还是唤上了他:“云涛一起吧,探过了深深,咱们寻一处酒家,快意畅饮一番!” 几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前方到了一个唱词说书的台子,台前也有不少人在看表演,主要以老年人居多,大多自带小马扎,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人正说到“那荆轲哪里是盖聂的对手,交手不过数合,被盖聂一个移形换位闪到背后,噗地一脚,登时就腾云驾雾一般……” 突然就有一个裸着上身,罩着一只眼睛的光头独眼大汉跳上台去,飞起一腿踢在那说书先生的屁股上,说书先生“哇”地一声就“腾云驾雾”而去,砸中一片听众,登时倒了一片。 陡然见此变化,李鱼和康班主不由一愣,齐齐看向台上。李鱼还当那位是荆轲的粉丝,受不得说书人污蔑自家爱豆,却见那大汉把虬劲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挥,大喝道:“都他娘的滚蛋,西市之虎清场来啦!” “唿啦”一下,那些老人家不过是闲极无聊跑来听听书解闷儿,谁想招惹是非,登时捡起小马扎一哄而散。就连那说书人都未敢叫骂一声,爬起来夹着屁股逃之夭夭。 被撞倒的老人家中还有一个依旧躺在那里,他年轻时候就是痞赖行里的一个混账,临到老来却也不见得就明白了事理,依旧还是混账一个。吃那说书先生一撞,他趁势就躺了,闭着眼睛做奄奄一息状,准备讹人。 一听那大汉自报家门,把他骇了一跳,也顾不得讹人了,登时就想爬起来逃走,可是一只刚踩过狗屎的牛皮靴子已然踏在了他的脸上,把鼻子都蹬歪了。 光头大汉一只独眼左右扫扫,慢慢定在康班主的脸上,脸上渗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容。他毫不在乎地向身后挥了挥手,道:“兄弟们,到了康班主的地盘啦,还不上前打声招呼。” 围观人群中登时就有一些大汉晃着肩膀走出来,看他们俱都穿着轻便,有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暗藏了兵器,康班主等人的脸色不免紧张起来。 众大汉散漫地走到那独眼大汉后面,齐齐地叫了一声:“康班主”,便双手抱臂,双脚一分,在那厢叉腿站定,这样几十条大汉胡乱地一站,几乎是封了勾栏院的进出口了。 康班主变色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那独眼龙的靴底在那老泼皮脸上辗了几辗,狞笑道:“干什么?好几天啦,还是找不到人呐,我饶耿大爷的脸呐……” 他“啪啪”地拍了自己脸蛋几巴掌,凶狠地瞪着康班主:“人是你的人,我就管你要。今儿你要是不交出那个十八深,饶大爷就让你明白明白,马王爷为什么三只眼!” 第219章 拉大旗作虎皮 , 康班主强忍着怒气,道:“饶大爷,您得讲讲道理吧?深深姑娘,可不是我们康家班的人,她要走,我也不能拦着。她去哪儿,我又何从知晓?再者说,深深姑娘虽然操持贱业,却是一个良家女子,并非烟花柳巷里色相娱人者,你这么做,就不怕王法吗?” 饶耿仰天大笑三声,道:“王法?你也配跟我谈王法。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 康班主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变。 饶耿何许人也,当然是常剑南麾下的人,论资格,他连八柱都排不上。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主事。不过,那是地下势力中的名号,在官府这边,他也是有职务的,他是市正。 坊有坊正,市有市正,就是一坊一市的管理者,隶属于京兆府,虽然不是正式的官身,权力却不小,毕竟辖下百姓吃喝拉撒一应事务,他们都有权管。不过,饶耿是西市的市正之一,本来管不到这道德坊。 但是,因为他是西市的市正,道德坊的坊正和他岂能没有来往,他康班主不过就是一群操持贱业的戏子头儿,凭什么跟人家这些背靠朝廷的人相抗?饶耿敢这么说,很显然就是他在这里的举动,已经得到了道德坊坊正的默许嘛。 饶耿见康班主不说话,不禁得意大笑,道:“这勾栏,年久失修,板壁蠹坏,还容易失火,甚不安全。比起我西市之管理,差得太远。曹坊正邀我前来,协助清理,此间未曾修缮完毕前,是不能开张了。来啊,清人!” 饶耿一声令下,众大汉轰喏一声,立即就往前冲。 康班主打拼一生的心血,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不亚于亲生子女,岂能坐视他们捣乱,立即大吼一声,冲上前道:“我看谁敢动手!要动我的园子,先取了我的人头去!” 眼见地上还遗着一具马扎,想是有人逃得匆忙遗落的,便信手捡起,充作武器,与饶耿怒目而视。 饶耿失笑道:“哟,老家伙,还挺有胆量。不就是仗着没到九月九吗?我不动你,我只帮着本间坊正把园子里不安全的屋舍台子都拆了,你这老东西又能奈我何?” 饶耿一摆手,众打手便向前冲,却不想,李鱼、刘云涛、华林三个人齐刷刷向前一步,与康班主站到了一起。 饶耿讶然笑道:“哟嗬,真有不怕死的呀?” 刘云涛嘿嘿一笑,道:“这天下间最不怕死的,就是我们,我,也是九月九!” 华林笑眯眯地看着饶耿,调侃地道:“我,还是九月九!” 旁边有些人还不明白九月九是什么梗儿,饶耿却是知道的,一听之下眼珠子都突出来了:“都是九月九?敢情今儿这里是死囚大聚会?”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饶耿敢杀人,但不敢公然杀人。而李鱼四人却是九月九就要赴死的死囚,那么就算不是公然,饶耿也不大敢动他们了。 为何?因为今年九月九,公开行刑,这是天子所定。到时候少了四个,为何少了?结果却是先已经死了。皇帝要是问出其中缘由,就算让他无限仰望的西市王,也救不了他了。冒着搭上一命的危险,跟几个注定了要命的亡命徒赌命,这笔帐太划不来了。 不过,羞刀难入鞘啊。难不成,就因为这儿有四个死囚,他就偃旗息鼓,灰溜溜地离去?那他饶大爷以后还怎么混啊。 饶耿咬了咬牙根,冷笑道:“原来是四个注定了要死的混蛋,难怪有胆子跟饶某作对。你们以为,这样子饶某就不敢动你们了么?来啊!先把他们四个给我绑起来,我要叫他们亲眼看着,我把这勾栏院拆个干干净净。” 李鱼迅速扫了一眼,饶耿此番带来的足足有三十多人,就这么多人,他也未必打得过来。何况,这个所谓的西市之虎,手底下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跟班小弟,若是他再调些人来,那就更加的不容易对付。 “五个、最多七个……” 李鱼迅速估量了一下,如果一对一地干,他应该能干掉对方所有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充分利用周边的一切条件与对方周旋,他能干掉一多半。但是这个园子是康班主拼了命也要守的,他则不可能弃康班主于不顾。 想护下这个园子,护着康班主等人,他就不可能跟对方打游击,如果冲上去打烂架,他估摸自己最多干掉七八个,就得被群狼般拥来的众打手给收拾了。 此路不通…… 李鱼马上一挺胸膛,双手往身后一背,大喝一声:“谁敢动手!” 饶耿一呆,向李鱼看来,李鱼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迎着近在咫尺的众打手,完全不设防。但那强大的气场,已经完全散发出来。对面这些打手个个都很横,但就是没有一个愣子,谁还看不出此人必有所恃。 所以,没有人动他。 饶耿呆了一呆,见他如此威势,也不禁暗暗生起几分忌惮,警惕地看着李鱼。 李鱼淡淡一笑,不屑地扫了众人一眼,道:“我曾游历天下,常见嚣张跋扈者,多见于边荒僻野之地。或在一村、或在一镇,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倚仗权势,作威作福。然而,越是大城大阜,聪睿智慧者越是自知收敛。天子脚下尤甚……” 李鱼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伸出食指,在挡在前面的一个打手胸口轻轻一点,那打手被他威风所慑,未敢反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让开了道路。 李鱼负着双手,一步三摇,在众打手环伺群中悠然自若,信步而行:“前些时日尉迟恭与褚龙骧因私人恩怨当街动手,亲随家将刚一动手,他们也自有所忌惮,马上约束部下。” 李鱼在独眼龙饶耿面前停下,虽然身高相仿,体态还不及这位自封的西市之虎粗壮,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有一日,我伴齐国公入宫,恰见门下犬狂唳,搅得四邻不安,国公曰:当宰之。尔欲效齐国公门下犬吗?狂妄若斯,甚么东西!” 李鱼说着,狠狠一掌,掴在西市之虎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扇得实在是太狠了些,响响亮亮,干干脆脆。 因为“用力过猛”,李鱼袖袋中所藏的几份文书都甩出去了,哗啦撒了一地。 饶耿被这一巴掌打懵圈了,居然没有即时反抗,而是低头去看那掉出来的东西。 “褚龙骧……” “尉迟恭……” “长孙无忌……” “程咬金……” 饶耿也没看清楚那都是些什么文书,就看见这些刺眼的名字了,李鱼一瞧他那眼神,就晓得他识字,心中暗喜:“这就省事多了,要不然还得费一番唇舌。” 李鱼赶紧弯腰把那文书都拾捡起来揣回袖袋。 那些文书是什么东西?这不是长孙无忌打算还钱么,可宅子已经卖给褚龙骧了。所以退房子,还钱,这得涉及长孙无忌、褚龙骧和尉迟恭三个人,而程咬金则是被拉来当“中人”的。 这事儿是李鱼插手的,也不好半道转给苏有道,所以依旧交给他来处理,跑京兆府,登记过户做手续之用的文书。反正事儿先办着,过户手续一类的东西,涉及这么几位跺跺脚满城乱颤的大人物,也不虞有什么意外,所以李鱼也不着急。 这时候正好拿来拉大旗作虎,那文书封皮上本来就该别的字小一些,涉及这些人物名字处大一些,饶耿只要识字,自然也就看到了。 饶耿果然被他吓到了,这人……这人是什么人?难怪常大哥总是说:小心,小心,再小心。唯有谨慎,方得长久。这天子脚下,真是随便从哪个旮旯蹦出个活物来,都有可能通着天呐! 李鱼把那文书匆匆拢在袖中,一看饶耿还在那里发愣,登时变色,大怒咆哮道:“还不滚!” 李鱼的身份,太过莫测高深,饶耿被他吼得一个机灵,虽然当着这么多围观者,这脸实在是没法要了,饶耿也不敢再冒犯他,急忙点头哈腰地道:“不知贵人当面,若有冒犯,还祈宽宥。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西市之虎急忙一挥手,领着众打手,灰溜溜地向外逃去。 第220章 大人物 , 西市之虎挟一身风雷,气势汹汹而来,李鱼只对他说了几句话,亮了几份文书,又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一场大风波竟尔就烟消云散了。 康班主未曾看到文书上的名字,对李鱼如此霸气地赶走饶耿又惊又喜,上前对李鱼道:“小鱼儿,你这用了什么手……” 话犹未了,康班主就觉耳畔生风,“呼”地一声,胳膊肘就被带了一下。他正迈步前行,一脚悬空,身形不稳,吃这一撞,登时一个趔趄,闪出几步,这才站住。 康班主扭头一看,就见静静站在李鱼面前,脸色酡红,两眼发光,语无伦次地道:“小鱼……啊!不是,小郎君,真是好生厉害。坊正那班人在这坊间那就是横着走的。不是不是,这人比我们坊正还厉害的,在我们园子,惹不起……” 问题是她不只说得语速急促、颠三倒四,两只手还微蜷于胸前,一副随时要扑出去的模样,事实上她脚后跟微微地踮着,身形微微向前耸动,还真是一副随时扑出去的模样,只是理智犹存,未敢造次。 丢人呐! 十八深和蛇骨静是驻园艺人,外来的,不是康班主的儿徒,更不是他的女儿,但此时康班主却有种呵护备至、精心侍弄大的小白菜,上赶着要去被猪拱的郁闷。 “咳!好啦好啦,你这丫头,有点深沉行不行?” 康班主拉开仿佛一头发情的小雌兽似的静静,对李鱼笑道:“从小在园子里生活,就会钻来钻去、弯来折去的小东西,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 李鱼头回享受明星待遇,有小迷妹崇拜,结果就被康班主给打断了,心中颇感遗憾,面上还得很是淡然,微笑道:“静姑娘率性活泼,很不错的。” ********* 饶耿悻悻地走出勾栏院,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众打手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路上行人瞧他一行人神色不善,远远的就纷纷避开。只有一个不开眼的走到近处才发现不妥,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迎面就是一只大脚飞来,砰地一声正中小腹,疼得他哀嚎一声,抱着肚子倒地乱滚。 饶耿也不说话,收回脚,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两个跟在身后的打手互相看看,急忙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个叫麦晨,一个叫荣旭,都是饶耿的心腹。麦晨上前道:“大哥,咱们这就回了?” 荣旭道:“这要传开来,大哥您在道上还怎么混呐。” 饶耿咬着牙根儿冷笑:“你们懂个屁!那人上边通着天呢,不管是长孙无忌,还是尉迟恭、程咬金,又或者是那个褚龙骧,哪个是好惹的?他们伸出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把咱们辗死。” 麦晨悻悻然道:“那人别是装腔作势地唬弄咱们吧?我就不信了,那些大人物,有闲心理会咱们这坊间之事?” 饶耿道:“你懂个屁!人家需要亲自理会么?那小子无疑是认得这等大人物的。只消进几句话,那些大人物哼哈几声,你还怕六扇门、京兆府不上赶着出手巴结?” 荣旭恨声道:“大哥,话是这么个理儿,可我就是不甘心!” 饶耿其实也是一肚子火,被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不烦躁,忍不住停下脚步,咆哮道:“闭嘴!老子怎么做事,需要你们教?常爷说过,谨慎使得万年船,常爷不及你们两个夯货高明?” 荣旭和麦晨被饶耿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也不敢擦,只能干笑应对。 饶耿愤愤然一拂袖子,抬眼一望,路左一座青楼,只是未至黄昏,不是生意最火的时候,门口尚显冷清。饶耿抬腿就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一座“五指山”,径去找姑娘泄火去了。 荣旭和麦晨带着一班手下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步伐比起刚才已然慢了许多。 路旁苏有道手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相互耳语几句,就快赶几步,借其他行人为掩护,迅速绕到了他们的前面,然后放慢了脚步。 “张兄,刚刚西市之虎饶大爷的事,你看到了么?” 荣旭和麦晨一听二人说话,脸色一狞,登时放慢了脚步。只要这两人稍有不逊之语,两人的一腔羞怒,就得发泄在他们身上。 那被称为张兄的道:“也不晓得那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让饶大爷偃旗息鼓了,实在令人称奇。” 另一人道:“想必是官府中人吧,要不然,就凭饶大爷和他手下那些好汉,放眼长安城,那都是横着走的英雄豪杰,谁敢招惹?” 荣旭和麦晨听了,脸色登时和缓了许多。当面恭维的不算什么,这种背后言论还能对他们赞许有加,心里熨贴许多。 张兄笑道:“若论打,这些好汉我是服气的,可惜,没脑子!” 麦晨脸色一厉,举步就要上前,却被荣旭一把拉住,向他摇一摇头,噙着冷笑尾随其后,倒想听听这人还要再说些什么。 张兄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啊,可惜了这些豪杰,明明一身的本领,就凭人家一个官身,就压得他们束手无策了?” 那另一人道:“张兄,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既是官府中人,人家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兄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我,就派几个兄弟混进那院子,放上两把火,引起混乱,就那屋舍之简陋,必然倒塌,屋榻火起,满园的百姓必然惊慌逃跑,发生踩踏。那姓康的连园子都没了,我这口气出不出得?” 另一人翘起大拇指道:“妙啊!当真妙计!不过,这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些?” 张兄道:“人活一口气,今天被人这么打脸,不找回这场子,以后还怎么混?” 另一人道:“只是,双方刚刚发生纠葛,人家不会怀疑到是有人做手脚吗?” 张兄道:“他们管理不善,引起火灾,伤了百姓,这是明摆着的。只要手脚麻利些,不落把柄,官府就算有所怀疑,能耐我何?咱还就要叫大家知道,就是我干的,可你没证据,你咬我啊?官府?官府这把刀,到时就是帮我砍人的!” 另一人赞道:“你够狠!” 张兄得意地道:“人不狠,站不稳呐!” 麦晨和荣旭站住了,眼望那二人交头接耳而去,麦晨望向荣旭,两眼放光。 麦晨道:“老荣,咱们这脑袋,真跟榆木疙瘩差不多啊!” 荣旭微微沉吟,缓缓地道:“这法子,貌似还真可行。咱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想个周……” 麦晨道:“还想个屁啊,若是隔了两天,他那园子才出事,谁还想得到是咱们的手段,又如何显得出咱们的威风?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荣旭眉头一皱,道:“那咱们要不要回去找饶大哥商量一下?” 麦晨道:“事事都得饶大哥操心,还要咱们干什么?再说了,咱们常爷诨号是啥?‘神龟寿’啊,耐忍的很,饶大哥当年何等样一条好汉,让常爷调教的都快成佛了,你若问他,等他再拿定主意,嘿……” 那年代,龟还是四灵之一,乃是神兽,以龙、凤、麒麟和龟喻人,都是赞语,并非骂人,所以“神龟寿”这个绰号,常剑南这些手下才可以信口说来。 荣旭犹自有些犹豫,道:“可是……” 麦晨已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回走,道:“别可是了,只要手脚干净,没有把柄,官府拿咱们毫无办法,咱们还能扬出威名,再打拼十年,说不定也是八柱中爷字号人物,哈哈……” 麦晨一面说,一面拉着荣旭,领着那班打手折身走去。 第221章 最风雅的事 , 李鱼带着康班主、刘老大和华林、静静来到褚龙骧府。 此时的褚府已经过了丧期,家主守孝,所以大门都封闭了,门前一片冷清。 李鱼等人从角门进去,领着他们径直奔向苏有道的住处。 李鱼现在把自己的住处让给了苏有道,就是一进府门右转,那幢优雅娴静的院落。 刚到月亮门口,就见院中一道倩影,坐着个石凳,纤腰如折,体态窈窕,背对着月亮门儿,手臂优雅地摆动,不知在做些什么。一瞧那背影,除了刘老大和华林,其他三人就已认出这人身份。 静静欢呼一声:“深深姐!” “静静?” 深深还未回头,只听声音就欢喜地跳了起来,两姊妹雀跃地拥抱在一起,欢喜得直蹦。 “你怎么找到我的?啊!是小郎君!” “深深姐,我都担心死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享福,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没良心。” 李鱼走过去,往深深身前瞄了一眼,石凳前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五六本书,其中一本正翻开着。李鱼诧异地问:“深深,你不是不识字吗,居然看书?” 李鱼伸手去拿书:“这上面又有没有画。” “别乱动!”深深赶紧放开静静,紧张地按住书页:“苏先生让我晒书呢,可别翻乱了。” 康班主翻了个白眼儿,道:“晒书跟翻乱了有什么关系?” 深深认真地道:“苏先生说,晒书,可是很风雅的事呢。要平心静气,神情专注,举止优雅。翻一页,捱个一盏茶的功夫,便再翻一页,要让阳光均匀地照在每一页纸上,晒去潮气,洒去蠹虫……” 康班主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儿:“这是哪个白……” 李鱼一把拉住康班主:“来来来,让她们小姐们聊着,咱们去见见苏先生。” 李鱼拉了康班主就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深深那性子,你该比我清楚。苏先生怎么受得了她,定是想了这个法子,打发她出来,免得在身边聒噪,扰得他不得清静。看破,莫说破啊。” 康班主抚了抚及胸的长胡子,乜了李鱼一眼,微笑起来:“呵呵,鱼儿,你真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呐。” 刘老大和华林已经跟了上来,听到这句,刘老大忍不住叹气道:“有甚么用呢?九月九就开刀问斩,一命呜呼了。跟女人浪费什么功夫!” 康班主为之一窒,对李鱼道:“煞风景者,莫有及此人者!” 刘老大茫然地问华林:“我说错话了吗?” 华林忍笑地道:“你说对过话么?” 这时节,屋中书室内,一个年轻人正向苏有道汇报着他们诱引饶耿的人如何整治道德坊勾栏院。苏有道听了双眼微微一眯,又想了一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 他刚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一顿,耳听得外边脚步声响,紧跟着李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苏先生,正在忙吗?” 苏有道向那年轻人摆摆手,起身走了出去,那年轻人马上尾随其后。 苏有道漫步出了书室,见李鱼带了几个人正站在厅中,便微笑拱手道:“小郎君回来啦?” 李鱼道:“有劳先生了。我为先生引介一下。” 李鱼将刘云涛、康班主和华林引见给苏有道,旁边那年轻人窥个空隙,欠身道:“先生,那我这就告辞了。” 苏有道点点头,那人便退了出去。 李鱼也未多想,只道这人是苏有道请来的帮闲,心中愈发地过意不去,便道:“我们是陪深深的表妹来看她的,一会儿,要择一酒家小酌几杯,先生这些时日辛苦了,不妨一起?” 苏有道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却又微笑起来:“好啊!我瞧诸位,都是意气男儿,彼此一见投契,正想与诸位攀交一番。我知道有家酒楼,菜品味道极佳,今日我做东……” 他还没说完,李鱼已打断他的话道:“使不得,使不得。地方你找,帐嘛,一定得我来付。” 苏有道笑道:“那儿距此远了些,但菜品酒品,风味绝佳。咱们不妨即刻出发。” 苏有道说着,与众人便往外走。李鱼道:“长安我不熟,只有康班主是本地人,只是整日里忙于勾栏园中营生,怕也不知此等妙处。” 苏有道忽地想起一事,不禁伫足,道:“啊!对了,小郎君,你原说深深姑娘要在此小住几日,却不知何时会带她离开啊?” 李鱼一怔,道:“怎么,可是有甚不妥?” 苏有道苦笑道:“倒也无甚不妥。说起来,深深姑娘蛮可爱的,青春活泼,单纯开朗,只是性情秉性与苏某相去甚远。虽说深深姑娘照顾苏某起居甚为热心,其实反倒诸多不便……” 康班主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难为苏先生了,居然说的这么委婉。那丫头,我最熟悉不过了,经常是越帮越忙,总帮倒忙。先生让她出去晒书,怕也是实在烦不胜烦,再想出的主意吧?哈哈,旁人是一本本地摆开了晒,她是一页一页地晒,还以为这是风雅。这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 大厅外面,隔了一道纸糊的障子门儿,十八深和蛇骨静正贴着门儿站着,侧耳倾听厅中动静。 深深本来满面笑容,听到这番话,心中好不难过。 她一直以为苏先生是看重她,才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晒书,一页页地晒,原来……她只是一个傻瓜。 深深的脸蛋儿火辣辣的,羞得恨不得找道地缝钻进去。 她那又难过、又羞窘的模样儿,静静看在眼里,平时和她打趣惯了的人,都没敢多说话。房中谈笑声还在继续,深深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开了,走到石桌旁,猛地抓起一本书,就要扔到旁边的池水中。 静静一脸紧张:“姐,书很贵的!” 深深马上泄气地放下书,眼泪汪汪地看向静静:“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啊?” 静静纳罕地道:“不会吧,园子里的人都说咱们姐儿俩很可爱,特讨人喜欢,总能逗大家开心,只要有了咱们姐儿俩,就别担心不热闹……” 深深泄气地道:“你是说咱们六岁时候的事吗?” 静静不服气地道:“也不是啊,现在也有人这么说。” 深深摸挲着下巴,沉思地想:“所以,我开始怀疑,小时候这么说咱们,是真夸,长大以后……” 静静眨眨眼睛,道:“同样一句话,长大以后再说,就不对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慢慢低下了头,陷入沉思状态。 李鱼和苏有道等人从厅里走了出来。 正低头反思的两位姑娘马上抬起了头,脸上迅速漾满了灿烂阳光的笑,甜美的很,一如她们不管受了多少羞辱、有着多少苦难,但是一登上戏台,却都能迅速拿出无比甜美可爱的笑脸…… 出了坊门上了大街,苏有道就叫人雇了两辆大车来,加上李鱼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一共三辆车,李鱼与苏有道共乘一辆,康班主和华林、刘云涛共乘一辆,深深静静两姐妹共乘一辆,向北而去。 苏有道选的这家店着实不近,居然在修真坊。整个长安城最西北角处,距长安城北门光化门很近,再往右拐,就到玄武门了。 而道德坊却在长安城的最南面,一南一北,相去八十里…… 第222章 先下手为强 , 褚龙骧正在守孝,依照古礼,他应该在坟前结庐守孝,当今时代,已经不需要如此拘泥,但是闭门不出,不会客、不娱乐、不做事,只在后宅家中守孝却还是要遵守的。 尤其是对他这种大人物来说,孝道必须得没有瑕疵,否则随时都能变成对手攻讦他的武器。因为这一桩,李鱼也不好带着这些人往后宅里去见他,直接就出了褚府。 车行辘辘,坐在最后一辆车上,俏若并蒂莲花的深深静静两位姑娘悄悄耳语起来。 一个十六七,一个十七八,俱都是未过双十年华的姑娘,哪里耐得住寂寞冷清,一会儿话匣子就打开了。更何况这对小姐妹是天生的乐天派,她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六欲七情,但是负面的东西总能以最快的时间调整过来。 活在当下,快乐地活着,这是她们这些本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自然而然地形成的一种能力。若非如此,不等成年,她们早就因为一重重的抑郁而香消玉殒了,悲春伤秋,那是不愁吃穿闲得蛋疼且又自诩才女的大家闺秀的专利。 “姐,你……喜欢那个贾道义吧?” “啐!人家叫苏有道!名字都说错!” “嗯嗯,反正是指他,你喜欢那个姓苏的?” “咋?不行啊?” “行~,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呗。” “你……” 深深眉梢一挑,忽又转作黯然,幽幽一叹:“说起来,是我痴心枉想了。似你我这等人,怎么配得上好人家,将来咱们又能走向何方?” 深深往车栏上倚了倚,痴痴想了一阵。她的问话触动了静静的心事,一时间一对女孩儿家都没了声音。 若换作两年前,两女对未来也没有那么多的担忧,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她们不能不考虑自己的终身了,而在这个时代,女孩儿家的终身,也就是她们的未来,她们岂能不有所担忧。 她们待过两个勾栏园,从勾栏园的前辈们的经历来看,大多数女子,最终的归宿就是嫁给了朝夕相处的园中男子,渐渐从台前转至幕后,生儿育女,含辛菇苦地生活下去。 像园子里卖冷淘面条的庞婆婆,谁能想得到,五十年前,她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绳技高手,一手绳技出神入化,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随着年龄增长,技艺表演者的艺术生命尤其短暂,她辉煌了八年,然后退居幕后,在班主的安排下调教新人,再后来,就彻底离开了这个圈子,开始卖起了面条,直到如今…… 这种生活,也许对庞婆婆来说,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虽然偶尔和晚辈说起她年轻时的风光,她的眼睛里还是会放出闪闪的光来。但在正当青春年少的深深和静静看来,却有着无比的恐慌。 另一种比较幸运的一些女孩子,因为姿色出众,得以跳出勾栏园,成为大商贾或者权贵之人的妾室小星。只要安份守己,大多倒也一生无忧,但那种机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两个姑娘都在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可她们的未来都似笼在一团迷雾之中,永远也看不清。思来想去,怎也跳不出前人已经走过的路。 静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那苏先生有文采,又懂得制伞,有一技傍身,养家不成问题,人嘛,却也不难看,阿姐打他主意,也是理所当然。可惜,人家显然不喜欢阿姐呢。” 静静悄悄瞟了一眼被她说的黯然神伤的深深,道:“阿姐没想过李鱼么?我看这小郎君年少多金,还交通着许多权贵,是个更有本事的男人,何尝不是一个良配?” 深深欲待否认,迟疑了一下,对自己的妹妹,还是说了实话,微微脸红地道:“也……也不是未曾想过。不过,他那么年轻,未来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诱惑,心无定性,若真跟了他,天晓得他会不会怜爱两载,便把我弃如敝履?苏先生年长的多,应该……应该更懂得疼人吧。” 静静叹了口气,道:“可是,苏先生现在就不喜欢你呢,连两载都谈不上。你真不考虑李鱼郎君么?” 深深歪着头想想,也为自己的失策而暗暗懊恼。不过,像她这等身份,哪有可能不虑及现实,只管追求浪漫天真的爱情的道理?结果反而因此错失了一段机缘,如今再想回头,终究还有一分少女的矜持,如何拉得下脸子。 深深便摇了摇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做此想了。” 静静松了口气,轻拍胸口道:“好担心阿姐尚存此心。你是我的亲姐姐,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断然不能与你相争。既然你不想动他主意,那我就放心了。” 深深一呆,诧异地看着静静:“你……是想?” 静静眯了眯眼睛,扮出一副狡诈模样:“长安城里,不乏多金少年,权贵子弟。但是我有机缘结识亲近的,能有几人?如今人家正是含苞的花儿,最是青春年少时刻,容易撩他情动,错过这个机缘,恐怕卖冷淘面条的庞婆婆,就是我的前程……” 想到系着一个围裙、整天站在面板前揉面,拿个爪篱捞面,蒸气熏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时不时还得吼骂几声蹲在一旁拉粑粑的小孙儿的庞婆婆,静静不禁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她握着粉拳,呲着一口小白牙,给自己打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天予不取,天诛地灭!正所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我一定要厚着脸皮、极度无耻、不要自尊、死缠乱打,不把他追到手,誓不罢休!” 深深瞪着静静,心里极其的不舒服,忍不住泼冷水道:“人家有娘子的,你还见过一面,就是那回来咱们园子的吉祥。” 静静一脸惊诧地看向深深:“那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想做他娘子。凭我身份,想做人家的正室,婆家哪里容得下我?你说吉祥,啊!那位吉祥姐姐就是李鱼郎君的妻子吗?那太好了!” 静静喜不自胜,眉开眼笑地道:“那位吉祥姐姐人很好的。李郎君也是个心软的善人,若能进了这样人家,定然不会被大妇欺负。就是他了,静静啊静静,不要脸的你,一定会成功的,咩哈哈哈……” 说到得意处,静静忘形地大笑起来,深深看着她,大腿肌肉倏地弹跳了几下,强自被她抑制住了一脚把静静踢下车去的冲动,只是却不明白,这是因为阿妹的“不要脸”,还是因为懊悔于自己的有眼无珠…… 可惜深深和静静都不知道李鱼也是九月九的那批待毙之囚,否则深深这一盆冷水,恐怕立刻就得当头泼下了。 静静那声得意的大笑,是完全没有掩饰的,坐在前面两车上的人都听到了。 第二辆车上的华林、刘云涛和康班主正在聊着各自被释出大牢后的经历,唏嘘叹息,不胜凄凉,忽然听到静静姑娘猖狂地大笑,康班主不禁回头看了看,纳罕地道:“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又做什么白日梦了?” 最前面车上,李鱼和苏有道也正在聊天。 李鱼拐弯抹脚地,刚刚说起希望苏有道能代替他,充作褚龙骧的幕僚。 苏有道一听,其实颇为意动,但转念一想,又顿时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不是要造皇帝的反,而是要为他的主子造势。这种情况下,军方重要人物牵扯其中,作用只会适得其反,一旦被皇帝有所察觉,反而坏事。 而如果真要造反,效仿玄武门之变,那就得有自己的心腹之人掌握兵权,只做人家一个幕僚并无作用。 他是他所扶持的那个人手下第一谋士,隐匿于市井之间,才能不引人注目,也不至于为他的主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留在褚将军府,徒增许多缠身的俗务,对他并无什么助益。至于褚府幕僚这一便利身分能给他的,他早就拥有了。 想到这里,苏有道不禁莞尔道:“多谢小郎君抬爱。苏某如今悠游自在,生活也还安逸。替小郎君打理褚府事宜,只图赚个小利,同时也是因为未曾接触过如此权贵,心存几分好奇。若是为人幕僚,不得自由,却非苏某所愿了。” 苏有道这话倒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时的制伞业比不得后世,伞不是很普及、很便宜的一种商品,平常人家雨天出门的主要用具还是蓑衣呢,伞价钱不菲,能掌握制伞技艺的匠人也不多,收入确实颇丰,尤其是在长安这样的大城市。 人各有志,李鱼听他如此一说,却也不好再劝,只是感觉有些对不住褚龙骧,只好惋惜地叹一口气,道:“既如此,我……” 他刚说到这里,静静“猖狂”的笑声就传了过来,李鱼并未听出是谁在笑,说到熟悉,他对深深,要比静静熟悉很多,顿时以为是她,不禁失笑道:“这丫头,疯疯颠颠的又做什么,女孩儿家要笑不露齿,行不摇裙嘛,她……” 李鱼刚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龙作作和吉祥,貌似他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小淑女啊,吉祥多少还沾点边,作作那泼辣劲儿…… 这一想到龙作作,他就想到了作作和他约定的归期。依照约定的归期,他这时差不多也该上路了,可他在长安城里还千头万绪,没个着落呢,那丫头在陇右等着,若久不见他归去,只怕又要生出一番是非。 苏有道见他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对一位姑娘评头论足,不禁抚须微笑:“深深姑娘不矫情、不做作,率直可爱,其实蛮不错的。小郎君不考虑一下?” 李鱼心想,亏得我和吉祥定情在先,作作才捏着鼻子忍了。也亏得我在西北不得落脚之地,龙家寨是最好的去处,吉祥才不情不愿地认了。就这两头,都不知废了多少气力才摆平,再加一个情商欠费的吉祥,那可不得宁日了。 李鱼便打趣地笑道:“我欲为苏先生谋一份营生,苏先生却为我的家室操起了心。你我二人,这都是天生喜欢为别人操心的命啊。” 苏有道大笑:“说起来,还是一见如故的原因,否则的话,以苏某恬淡性情,还真懒得为他人操心。” 李鱼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倒要多谢苏兄了。” 苏有道目光一闪,微笑道:“既然你我如此投缘,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李鱼心中微微一顿,他倒不介意有个结义兄弟,而且与这苏有道相处融洽,与他交谈如沐春风,真若结为异姓兄弟,也没什么顾忌。 只是一想到自己还有几个月就该一命呜呼了,古人于结义是很看重的,若是被他知道此事,岂不令他误会自己是为了托付家人,这才有意结拜? 如果自己携带家人,成功逃脱,被他知道,难免也要心生鄙视,再来个割袍断义什么的,那也是自讨没趣。 只是人家正殷殷望来,又不便说出这些理由,若是贸然拒绝,难免又要让苏有道觉得是自作多情,高攀他了。 为难处,李鱼忽地情急智生,笑着向前方一指,道:“缘份这东西,玄妙莫测,摸不着,看不见,却实实地存在着。在下也想知道,是否与苏兄有这个缘份。你看前方,行人已稀,道路偏僻,莫如你我打一个赌。” 苏有道好奇地问道:“打什么赌?” 李鱼道:“你我经过前方那个路口时,若是忽有行人自旁路而来,与你我相遇,人数且不比你我这队伍更少,那就是天意令你我结为兄弟,你看如何?” 这里是长安城的西北角,北面是宫城所在地,到了北面,行人本就极少了,而西北角人就更少。修真坊虽也被化作一坊,但是这里住户极少,方才经过的坊中就有许多空地辟成了菜地甚至种了庄稼,再往前去就更加荒凉了。 他们一共三辆车,加上车夫一共十人,若想有人来,而且是一队人马,人数超过他们,在这偏僻地带偶尔也是有的,但得恰在他们抵达路口时出现,这种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果真的有,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苏有道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委婉地拒绝,是以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车队继续前行,车轮辘辘,眼看将至路口,前方还是一片安静,苏有道为了摆脱尴尬,便对李鱼笑道:“哈!看来你我缘份未……” 他刚说到这儿,就听马蹄急骤,马嘶萧萧,一队人马,俱着骑装,弓在背,剑在腰,从左侧路口急急驰了出来,瞧那装扮模样,似乎是出门狩猎,刚刚归来,不少骑士马背上还搭着些飞禽走兽。 不用数了,只乍一看,就知道这些人至少二三十,远超十人了。 李鱼和苏有道都有些惊奇,李鱼惊笑道:“哈,天意当真难测,这……” 他刚说到这里,忽地瞪大了眼睛,以致都忽略了一旁苏有道的表情。 前方那队骑士中间,簇拥着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就在他们身后,错开大半个马身,赫然有两名马股上搭的猎物最多的汉子,一个魁梧,一个俊俏,李鱼都认得。 罗一刀, 纥干承基! 第223章 此祸水也 , 那一行人也看到了李鱼这些人人,双方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却是殊途同归,都是往修真坊行去。 李鱼看到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这两人自然也看到了李鱼,但是这两个人一分一毫的吃惊都没露出来,淡定地一瞟,就扭过了头去,看得李鱼忍俊不禁:“这两个夯货,长进了啊,往日里飞扬跋扈喳喳呼呼的大盗面孔几乎全然不见了。” 不过,李鱼可不相信两人就能这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对于他们此时的身份,未免就有些好奇。尤其是那对少年男女明明就是受他们保护的,对这对少年少女也就多了几分好奇。只是人家可没有对他太过关注,此时已然拨马,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进了修真坊,此处虽也算是一个“小区”,但已极是荒凉,屋舍极少,田园土地居多,若是搁在后世,反而这样的地方才算是高档小区,环境优雅,绿植丰富,在当今时代,富有人家要么去城中繁华街道,要么干脆就去曲池等风景名胜,对于这田园风光就未必很在乎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田园式的坊中,却有一家酒楼,极享盛誉。 酒香不怕巷子深,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所恃者无他,烹调美味而已。 一进那田园式的院门儿,就是充满田园风光的一片池塘园落,比起繁华市区的假山池水,此地的曲水园林,却是极尽天然。波光粼粼,荷花半塘,还有几名胡姬在园中玩耍。 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 既有美女,怎么可能没有男人,男人可是酒楼业的最大消费者。 所以这些被酒店高薪聘请来的美貌胡姬身旁,就有些小蜜蜂儿似的男人,或含笑观其体态行止,或凑近了去耳鬓厮磨,郎情妾意,相映成趣。 园林中足够宽敞,所以也不必下车步行,就这样一路行去,驶于柳林之下,又走了一里多地,才见一座红楼,掩映翠林之中。 门前宽敞处已经停了几十匹马,正有店中小厮搬来豆饼、马草、提来饮水,饲弄这些马匹,马背上的猎物少了许多,看来是方才所遇的猎手趁着新鲜,就让店家给烹成野味了。 偌大一个酒店,有些汉代风韵,极宽大的一个厅,中间是舞台,其余八方以八卦方位切割成八个大的包间,此时店中已有三四处大包间坐满了人。此处店家只走上层路线,可不是薄利多销的大众店,所以客人身份都不低,进入其中,自然也少有酒醉喧哗者。 李鱼一看,就知道这酒店档次不低,不禁心中一动,虽说做制伞匠收入不菲,可也不可能来此处消费,这苏先生…… 李鱼刚想到这里,苏有道已然回首笑道:“曾有一位大贵人,以珊瑚为柄,玳瑁为饰,上好鲛纱为布,制作过一柄价值连城的好伞。我足足耗时七个月,才把此伞完成,主人极是满意,曾携我来此饮酒,并广邀好友,炫示其宝伞。今日还是第二日来,借了你的光啊,哈哈……” 李鱼一听,这才解了心中疑惑。却是故意苦笑道:“听说我作东,先生倒是真不客气,看来这次,我要大出血了。” 苏有道笑道:“还要一口一个苏先生?可记得你我方才的赌约?” 蛇骨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的好奇:“打赌,你们赌了什么?” 李鱼瞟她一眼,道:“我们打赌,这一餐是否要费百金以上,若是贵了,就把你抵在店里。” 静静一听就急了,胀.红了脸道:“为什么要把我抵在店里,我又不是你的人?啊!康师傅……” 静静马上又转向康班主:“康师傅,我跟园子里签的可不是卖身契,你也不能做主把我卖掉呀。” 康班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对李鱼道:“我就说她傻吧,你看看……” 静静气愤地道:“我就算傻,你也不能把我卖掉啊!” 刘云涛实在忍不住了,道:“鱼儿明明跟你开个玩笑,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蠢。” 静静瞪了他一眼,道:“你才蠢!我配合小郎君一下嘛,要不然这么冷的笑话,大家怎么笑得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失笑。 静静趁机凑近了李鱼,一副天真模样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甜甜地道:“要把人家卖进酒坊,人家才不愿意呢。不过小郎君要是肯买下人家,那人家就自卖自身,也心甘情愿。” 这番话半真半假的,也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但她脸儿红红,眉眼含俏,此时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深深咳嗽一声,道:“好啦!你这丫头,又戏弄人家。看店家都等候好久了。”说着便上前一步,略显嗔怪地打落了表妹的手臂。 此间店家居然是个胡须弯曲如上弦月的胡人,众人刚一进店,他就亲自迎了上来,见众人正在说笑,便在一旁站定,含笑等待,不曾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众人说到有趣处,他还配合地笑了几声,甚是知趣。 此时听深深姑娘说到他,此人才抚胸含笑施礼:“欢迎各位贵人驾临小店,小人是本店的店主,名叫宇文长安,诸位贵人叫我长安就好。” 华林一听吓了一跳,道:“你叫宇文长安?隋时宇文成都是你什么人?” 那胡人摸了摸翘曲的胡子,怡然笑道:“你看我面相就该知道,毫无关系。只是我来中原,听说过这人名字,极是了得的一个人物。想取一个汉人名字的时候,便取了他的姓。至于名么,他既然用了成都地名,我就用长安喽。” 众人呆呆地看着高鼻深目、胡须虬曲的宇文长安,顿时钦佩的五体投地。 宇文长安彬彬有礼地把众人延请进一个包间,吩咐人奉上美食。 此间食物,居然不是由着客人去点,而是人家今天备了什么食材,你就吃什么,这倒又是一个别致之处,引得众人好奇心顿起。 醍醐、麆吭、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 一道道菜肴,食材原本罕见,烹调更见功夫,挟起一品,果然味道极佳。须知许多高档菜肴追求色香,以致牺牲了它真正的味道,所以许多瞧来美仑美奂的食物,其实口味并不如何出色。 而此间每一道佳肴,细细品来,都别具味道,显然不是普通做法,众人一尝,自然赞不绝口,只是似刘老大这般人物,却也品不出其中层次,未免有牛嚼牡丹之感。 中间舞台上,正在表演歌舞。众人进来时,台上正在表演绿腰舞。绿腰属于软。,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舞动起来,翩若惊鸿,极是轻盈典雅。 待众人坐定,佳肴呈上,美酒筛满,这舞便换了胡旋。 娉娉婷婷几个胡姬,高挑婀娜,妙目流盼,有股水一般的柔媚,兼之酥胸高耸,长腿丰.臀,舞动起来极具魅惑之美。众人看得心旷神怡,李鱼虽不甚懂舞,却也看得出她们舞姿之优美,当然,着重之处,看的是那丰.臀一翘,长腿一抬,蛮腰一扭,眉眼一转的女儿之美。 李鱼等人一边饮酒,一边笑谈品评,深深静静两位姑娘就被冷落在一边了。 美女最恨的就是被人无视,何况正打算“厚着脸皮、不要自尊、死缠烂打”,誓要把李鱼变成她的长期饭票的静静姑娘。 坐在席上看了一阵,瞧李鱼等人目光几乎都落在台上,静静姑娘心中着实地不忿,眼珠转了转,忽地站了起来,一双白袜儿的秀气脚丫踩着蒲草的软榻,从李鱼等人背后挪了出去,趿上鞋子,就闪到一边去了。 李鱼等人只道她去方便,也未放在心上。 胡旋舞毕,李鱼等人想着先是绿腰舞,后是胡旋舞,说不定下一个舞蹈会更加的惊艳,不免摒气凝神以待,却不料接下来却是一个半老徐娘,抱着架箜篌登上台来,后边还跟着小厮,替她拿着锦墩。 这乐姬已然不年轻了,却仍能在这等上档次的地方做为单独表演的一员,自然是有真本事的。那歌喉圆润婉转,一唱出来,仿佛珠落玉盘,中性女音,富有磁性…… 然而,众人中依旧听得专注,甚而更加专注,轻拍膝盖,颇为享受的却只剩下苏有道一人了。其他几个男人不太欣赏这种艺术,转而把精力投向了炙驼峰,啃得满口流油。 等那半老徐娘唱罢下台,也只迎来了苏先生一个人寥落的掌声,其他人则正对着一大盘黄河鱼脍筷起筷落,这其中还包括吃货深深,以致无人察觉静静姑娘已经消失半天了。 忽然,一阵怪异的乐曲声响起,有点靡靡之音的味道,听来极是婉转柔媚。 刘云涛、华林犹自蘸着芥茉吃个不停,倒是李鱼率先停下了筷子。 这个时代的音乐,以他前世的记忆,听过的着实不多。而他今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音乐的记忆。但这种曲调,他却很有熟悉的感觉。李鱼不禁向台上望去。 然后,李鱼眼睛一亮,马上抓过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肚皮舞、肚皮舞诶! 一个脸蒙鹅黄色轻纱,体态妖娆袅袅的女孩儿正款款地走上台来,就那几步路,都走得风情万种,说不尽的风流。 肚皮舞当然得露出肚皮部分,这小舞娘看来年纪不大,还不到肚腹丰润性感的岁数,看起来平坦紧致了一些,但她在小蛮腰尤其是肚脐周围,扑打了许多金银粉,闪闪发光,却是弥补了不足。 尤其是她那小蛮腰上挂了一副铃挂,走起路来胯部曼妙诱人地摆动,引得那铃挂叮当悦耳,简直是……这才是此间色香味俱佳的一道大餐啊。 刘云涛和华林不约不同地咕咚了一声,吞了口口水,而李大官人……当然依旧是一脸地淡定,悄悄地蠕动着咽喉,慢慢地润着喉咙,两者相比,高下立判。 那柔媚的乐曲声中,波斯打扮的小美人扭动起来,随着变化万千的动人节奏,她的臀部、腹部、腰部,甚而双手和双腿,都有蛇一样的扭动与变化,妩媚、妩媚、无尽的妩媚…… 李鱼看得眉飞色舞,目光紧紧盯着那台上波斯小美人儿,只在胸、腹、臀处做微妙调整,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sex!” 旁人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瞧他模样,显然是在赞美。 台上的波斯小美人儿舞动着,明显以李鱼这边为中心,几乎没有正面转向其他方向。 对面坐的就是方才一身猎装的那些人,中间上首坐的就是那一双少年男女。瞧见这台上美人儿舞的如此挑逗、如此诱人,可是从他们的方向却只能看得到摇曳如花的臀姿,就是看不到脸儿,那少年公子忍不住叫道:“转过来!转过来!” 那公子一叫,旁边的人登时鼓噪起来,可那台上美人儿充耳不闻,不只身体蛇一般性感动人的舞动着,只向李鱼这边展示她的美丽,那眉眼盈盈的,媚眼儿却也只是飞向这方。 刘云涛忍不住鼓掌大笑:“鱼儿好本事,这番国美人儿看上你了呢。” 深深气鼓鼓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俏脸飞红,眼中冒出了小火苗儿。 华林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深深道:“看什么看,芥茉太辣了!” 那美人儿舞动不离李鱼这边方向,对面的少年公子脸上可挂不住了。他是何等样人?当今太子啊,虽说今日微服出门,这酒楼中无人识得他的真面目,可他说惯了上句的人,岂能受得了如此冷落。 李承乾的一张小白脸登时沉了下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啊,不然养你何用?太子这脸儿一挂不住,一众东宫门下登时恼了,不禁纷纷望向罗一刀和纥干承基。 瞧这自然而然的举动,不用问,众东宫门下是以这二人为首的。显然这对难兄难弟自投入太子门下,凭着一身超卓的武功,已然成为东宫门客中武士类的领袖人物。 只是,令人纳罕的是,不但纥干承基这个俊美的胡儿没有动弹,就连一向脾气火爆的罗一刀居然也没有动。这时候,高阳公主笑吟吟地说话了:“这番邦女娃儿惹我太子哥哥不高兴呢,你们还坐着干什么?” 众门客一听,顿时轰然而起,就向台上冲去…… 第224章 三方会 , 太子众门客一上台,李厢眉头一皱,忙也纵身一跃,跳上台去。他在座位上就坐时,已然脱了靴,此时只着一双布袜,双脚往台上稳稳一落,无声无息。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打手到了,李鱼把那花容失色的波斯小美人儿往身后一拉,一个野马分鬃,就向两个打手迎去。 “啪!” 小臂相接,双方上身都是一震,只一接触就都感觉到对方肌若精钢,力道十足。纯以蛮力,难占上风,立即各自换招。 李鱼所习,虽是民间杂学技击,却也是极为实用的武学。经过一路逃亡,辗转陇西,在生与死之间打磨锤炼中愈发的融会贯通起来,诸般风格迥异的杂学融汇,令他的技击风格变得极其诡异莫测。 其实所谓的技击本就是散手,套路只是自己练习乃至他人陪练时用处,真要实战必须将之拆零,依据对手攻击防守的动作分散使用或重新组合,以散手方式对战,所以李鱼等于是越过了套路这一环节,直接从街头王八拳向散手进化了。 这时两个打手换招,李鱼也即时换招,但他却是不退反进,双臂化坚为柔,蛇一般缠向两个打手手臂,使了个巧劲儿拨开他们的手臂,令他们中堂大开。虽然这只是一刹那的空隙,对方便迅速收招抵挡过来,但……已经足够了。 李鱼双手似鹤喙,往二人咽喉处一点,这是极脆弱处,常人一击也难承受,何况李鱼是个练家子,二人登时喉头一痛,呼吸窒住,踉跄退了几步,失去了战斗能力,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紧接着李鱼再进一步,一个揽雀尾的动作,荡开下一个太子门客的黑虎掏心,一掌削在了他的颈大动脉上,砍得他眼前一黑,紧接着就被李鱼一膝撞中下阴,登时陀螺一般矮了身形转了出去。 揽雀尾是太极拳中的一个有名招式,但类似的技法动作毕竟不是那时候才出现的。这是战场实战中渐渐演化出来的一个攻防一体的技击动作,其源出于刀盾兵。 刀盾兵一手举盾,一手挥刀,盾一迎一引,卸开对方兵器,刀则顺势补上,转守为攻,便是这一招的精髓所在。 李鱼这厢一动手,刘云涛马上虎吼一声,扑上台去。人在江湖飘,哪能不会两手,不过刘老大是走船的人,并不精于技击,只似模似样地打出两拳,就因来犯之敌太众,七手八脚之下,改以王八拳应对。 康班主和华林站了起来,却是有些失措。因为这两人完全不会武,也未与人交过手,有心上前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交手。所以迟钝了一刻。 苏有道站起身来,眉头一蹙,刚想开口说话,身旁人影一闪,苏有道乜了一眼,正是深深。深深这一跑,duang~duang~duang~,苏有道站在侧面,看得尤其清楚,登时有些眼晕。 “小郎君,我来帮你!” 深深姑娘很义气地大吼一声,双臂一举,十指尖尖,以小狗刨沙的英勇之姿扑向正与李鱼交手的两人之一。 李鱼交手数合,好不容易与二人拉开些距离,立即以左腿为轴,抽出一记凌厉的鞭腿,这一招却是在陇右时与龙作作学的。 却不想深深姑娘恰在此时冲了过来,李鱼一腿扫中第一个对手上臂,那人顿时骨痛欲折,哎呀一声就被扫飞出去。李鱼这一腿余势未尽,眼见深深扑到面前,只怕这一腿还未扫到敌人,先已扫到她的身上去。 李鱼和对方动手,当然留了力,不想打死人或造成重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对方也是练家子,抗击打能力强,所以这一腿抽出,力量还是不小的,就深深这娇娇怯怯、柳条儿似的身子,只怕一旦扫中,就得被这一腿扫个对折,腰都断了。 李鱼吃了一惊,硬生生拗住劲势,重心向前下方一沉,足尖“砰”地一声重重踏在台上,右胯、右肩胛处一阵剧痛钻心。他没伤在对方手上,却是被这一招急急收劲给扭伤了自己的身子,这时痛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对面那第二个对手同时迎上了李鱼的鞭腿还有深深的喵喵挠,哪个对他危胁更大,那还用判断么?所以,他立即侧身架肘,试图抗住这一记鞭腿。却不想李鱼及时收招,跺了一下舞台,他这防御的姿势也迎了个空。 李鱼这边扑空了,深深姑娘那边却变成了不设防。深深姑娘“呀呀呀呀”一通鬼叫,纤纤十指刷刷刷地一阵挠,待那人反应过来,脸上已是血迹淋漓,那一道道儿的,变成了大花脸。 那打手呆呆地看着深深,目光渐渐变得狰狞起来。深深呆了一呆,“啊”地一声尖叫,纵身一跳,就跳到了李鱼身后,紧张地用手指掐着他的衣袂道:“小郎君快保护我。” 此时,李鱼还在那儿拗着造型,一动不动呢。 只是他这造型一摆,岿然不动,气壮山河,眼见他之前打飞了几个人,众太子门客也不晓得他要放什么大招,一时无人敢近前。 所以李鱼足足拗了五秒钟的造型,敌人未曾攻上来,李鱼也未曾动一下,直到深深跳到他的身后,李鱼才刚刚缓过一口气儿来。 眼见因为深深这一叫,环伺四周的众打手跃跃欲试起来,李鱼立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两位豪杰,欲坐视乎?” 李鱼这一句质问,语气悲愤、凄凉之极,因为他一声出口,余音中竟带着缕缕颤抖之意,显然是悲愤压抑到了极至。 虽然这只是因为他才缓过来,底气不足,声音提不起来,那颤音儿也是因为腰部和肩胛部受到牵动痛楚之下才造成的,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却不知道,二人顿时满面羞惭,生起无地自容之感。 李鱼可是不只一次为他们解围消灾了,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三番五次的救命之恩,此时他们稳若泰山地坐在那里,坐视李鱼被人围攻,而且人还是他们一边的人,真真的不当人子了。 李鱼这一声质问,二人视倒还能视,坐是根本坐不住了。 罗一刀率先站了起来,大喝一声:“统统住手!” 纥干承基几乎同时站起,被罗一刀抢先喝止了众门客,他便向李承乾和高阳公主拱手道:“那人与罗兄和我大有渊源,还请小郎君宽宥其冒犯之罪。” 李承乾呆了一呆,这才知道双方不但认识,而且大有渊源。只是他平时虽然温润如玉,恰似翩翩君子,可一旦发飙,却是理性全失的性子。此时被李鱼削了脸面,哪肯就此罢休。 听二人一说,李承乾冷笑一声道:“你们相识?既然如此,叫他来,向本……我叩头请罪,便饶了他!” 李承乾是太子,当今储君,未来的天子,叫一个小民向他下跪,当然也不算委屈了那人。只是,他现在是微服在外,谁认得他是谁?那时节跪礼并不常用,百官上朝都不行跪礼的,他如此要求,已经算是十分的折辱。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大感头痛,纥干承基满脸苦笑,放低声音道:“殿下,那人不知您的身份,叫他下跪,未免强人所难了。若是把殿下的身份张扬出去,却又于殿下不利……” 纥干承基还未说完,高阳公主已经挺起了小胸脯儿,道:“不能报太子哥哥的名儿,那就叫他来跪我,我不怕!” 苏有道一瞧局势似乎僵住,便清咳一声,硬着头皮上前,打算打个圆场。那波斯装的小美人儿这时也知机已躲到了李鱼身后,目露怯意,动作也与深深相似,只用指尖,轻轻掐住了李鱼的衣衫,仿佛在玩老鹰捉小鸡。 就在这时,店门口又出现了一行人,头前一人迈步进来,目光飞快地一扫殿中情形,便用一副揶揄的语气道:“本想此间可寻清静,看起来,却是熟闹的很呐!” 众人循声往门口望去,其他座位上的客人尚没什么反应,剑拔弩张的这两伙人中,却都有人微微一呆。 李鱼依旧端着架势,稳若石雕一般地站在台上,瞧见门口这人,一惊之下,骨节咔吧一声,腰背处的扭伤都差点儿迅速痊愈了。 门口那人…… 荆王? 李元则! 第225章 得道之人 , 荆王李元则说着,便大剌剌地走了进来,恰似一颗抛进了静寂湖中的石头,登时溅起了一片浪花。 李鱼一眼看到李元则,登时就是一惊。但他旋即就想到,当夜是冒充了反贼纥干承基的手下,这才对李元则及其家将动手的,而当夜,纥干承基确实出现在了武都督府。 幸甚! 幸甚啊! 黑锅有人背了。 李鱼松了口气,瞟向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那一面,太子李承乾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十二叔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管他是顽劣也好,乖巧也罢,以储君身分微服出宫,还跑到这儿来饮酒作乐,看到长辈,总是感觉别扭的。 尤其是,他刚刚的作为,使得他绝对的不想把身份暴露给眼前这些客人,否则用不了多少功夫,就得传遍全城。所以李承乾马上离席而起,趋前拜见,想提前打声招呼,免得十二叔说破他的身份。 李元则对李鱼的印象非常淡薄,目高于这番话,是为了自己能迅速摆脱。他十二叔的好色风流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消如此这般地一说,只怕他十二叔马上就会变成一头见到了骨头的小狗,流着口水扑上去,他那就能迅速脱离目前的窘境了。 可是李元则听了他的话,却是神情一肃,看着李承乾,沉声道:“这叫什么话?看看你,二目无神,萎靡不振!年轻轻儿的,该当如此吗?气不耗归于肝为血,血不耗归于肾为精,精不耗归于骨为髓。如此方能神完气足,精神饱满。” 李承乾听了李元则这番“屁话”,只惊得目瞪口呆:“这真是我十二叔?别是有相貌酷肖者冒充吧?他会说这样的话?猪都能上树啦!” 李元则的教诲还没完,又道:“阴阳之道,乃天地至道。然,过犹不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 李承乾整个人都傻掉了,下巴都差点脱了臼,口中啊啊轻应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元则微微一笑,目光悠远地道:“我教你一个法子,多多亲近自然,你听,清泉从石上流过;你看,树叶从枝头飘零;你嗅,风从树梢拂过;你感,赤足踏在长满青苔的石上……” “十二叔……疯了!”李承乾和高阳公主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李元则说到这里,陶醉地一笑,对李承乾和高阳公主道:“你们看我,可有何不同?” 李承乾和高阳公主瞪大了眼睛,使劲看着他们十二叔,唔……似乎皮肤细腻白皙了许多,却不知十二叔又找到了什么保养的好妆粉,回头得向他打听打听。 李元则瞧他们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嗔怪道:“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人有三花,人花炼精化气,地花炼气化神,天花炼神还虚。你们看我,有没有到达三花聚顶之境界?” 不只李承乾,就连李鱼等人都一起向他头顶望去,他娘的哪有花啊!头上就一个懒人髻! 李元则得意地笑道:“当然还没有!” 众人:“……” 李元则又殷殷教诲道:“人本由精化而生,故精为种子,修道者心必空于下焦,戒去淫.欲,精不妄泻,则精满不思淫,铅花生矣;本王,现在就已炼成了人花,待我修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便可脱壳还虚,归入虚空境界矣!”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李元则,竟无言以对。 李元则又瞟一眼深深和静静,也不知道侄子李承乾说的是哪一位姑娘挑逗舞跳的好,只是一脸鄙夷不屑,对李承乾道:“红粉窟窿,皆是虚妄,你该清醒清醒啦!” 李承乾说着,就向李承乾等人所在的一席走过去,举止飘逸,一副得道高人形象。待他落座,摸一摸稀疏的胡须,微笑道:“你们猎了什么野味回来,可有鹿么?本王近来于口腹之欲颇有兴趣,还觅到一个不错的吃法。将鹿头入锅煮熟,出锅洗净,切丁,再将猪肉两斤熬成浓汤,放鹿肉丁,葱一把,姜末、橘皮各半合、花椒少许,再佑以椒盐、豆豉,味极佳矣!” 众人呆呆地看着已经修至“人花大成”的这位吃货高人,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爷叔父对太子侄儿大讲修身养道经中的时候,袁天罡和李淳风也在后边窃窃私语。 李淳风道:“那人真是终南隐士苏有道之徒?我看他面相,还是短命之相啊。如今已是五月,再有四个月,必死无疑。” 袁天罡道:“天机难测,如果他当初选择南去,早就死了。他选择了北行,这才延了一年寿命。今年九月九,有何机缘,可以逆天改命,又或顺了天道,得以大延其寿,也未可知。更何况……” 袁天罡眯起了眼睛:“我观云气,那件奇物又到长安来了!” 李淳风怵然一惊,看向袁天罡,袁天罡却微微抬起脸,似乎已穿过那屋顶承尘望向遥远的天空,向那不知名的所在,投去疑惑的一眼。 :早六点起来码字,未等码完,车至,赶去会场,自己那一环事情结束,立即叫车回来,向酒店叫了餐,然后马上打开电脑继续,此时刚码完,餐未至,肠饥辘,心愧疚。好在会议今晚就结束了,明天就好多了! 第226章 若隐之情 , 李元则既已入席,太子李承乾和高阳公主忙跟了过去。 袁天罡向李鱼微微一颔首,也和李淳风一道,跟着李承乾过去。 他知道李鱼必然有话问他,只是君臣之礼在先,须得先陪太子,两人只能抽暇一唔了。 胡人宇文长安其实老早就站在一边了,他答应让蛇骨静扮作胡姬上台,是为了讨客人欢喜,却没想到会惹出这番风波来,心中紧张无比,直到荆王李元则出现,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李元则教训太子那番话,宇文长安自然也是不会当真的。李元则在京的时候,其实是此间常客,所以宇文长安便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以为李元则这是念及一份交情,在帮他解围,心中感激涕零。 眼见生事的那一方都随着荆王回去了,这个架已经打不起来,宇文长安放了心,便也乖巧地没再露面,而是转身去给荆王李元则准备谢礼了。 那一方既不生事,十八深和蛇骨静也就放下了心事,这时她们才发现李鱼神情动作有些不对。因为李鱼收招的时候,动作缓慢,眉头轻蹙,还在悠长地调整着呼吸。 她们两个是勾栏园里卖艺的姑娘,伤筋动骨的事儿在早期学艺时,那是常遇到的事,二人急忙迎上前来,扮成波斯舞娘的静静率先道:“小郎君,可是受伤了?” 说着,她已一把扯下蒙面纱,李鱼这才发现,她是蛇骨静。 李鱼低声道:“嗯!刚刚收那一腿,力道急了,腰背扭伤了。” 深深愧疚地道:“都是奴奴不好,不会武功,强要上前帮忙,反而害了小郎君。奴家扶你。” 深深说着,赶紧上前,架起李鱼一条胳膊。静静一见,岂甘人后,忙也上前,架起李鱼的另一条胳膊,扶他下台。 这左边一个十八深,右边一个蛇骨静,都是十六七八,青春年少,李鱼鼻端嗅的是女儿香,手臂触及是温香玉,顿时就连腰背的痛楚都减轻了几分。 深深和静静扶着老太爷似的李鱼往台下走,蛇骨静水蛇小腰儿扭呀扭的,胯髋部位时不时地就随着那曼妙的扭动,贴合到李鱼身上去,那软弹、那盈润,那是青春的感觉啊。 静静明明在李鱼另一侧,可她偏偏就感应到了深深的小动作,顿时气鼓鼓地嗔怪了一句:“喂!是你扶他呀,还是他扶你呀!” 静静向她翻了个气人的白眼儿,振振有辞地道:“人家刚舞了一曲,腿软嘛。” 李鱼被十八深搭着手臂架在肩上,指尖略一垂,就能触及那duangduangduang的绵软边缘,窘的只好摊平了五指,悬在深深肩外,跟护肩似的,右边蛇骨静美女蛇似的不断靠近,当着康班主、刘老大等人,他也不敢有所表现,是以甚是尴尬。 等到入席,搀着他手臂坐下,深深和静静顺势就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了。 众人问了问李鱼的伤势,知道只是扭伤,便都放了心。这伤虽然让人行动不便,好在只需时日疗养,自然也就痊愈了,过度的关切,反而矫情。席上气氛便重又轻松活络起来。 苏有道捋了捋胡须,微笑道:“静姑娘,你方才跳的,是何方舞蹈,别具异域情调,长安城中,似也并不多见呀。” 深深见静静一舞,赢得这么多男人的目光,难免有点儿吃味,尤其不想在李鱼面前被静静比下去,便道:“也没甚么了不起的,我也会跳呢。” 苏有道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也会?” 深深得意道:“当然!我们之前呆过的园子,曾经有过一个胡姬,不过她平时跳的,也都是风靡长安的胡旋、拓枝、绿腰一类的舞蹈。这个舞,可未见她公开表演过。那时我与静静尚还年幼,常去她住处玩耍,偶然见她跳过,一时好奇,便向她学来。” 刘云涛忍不住道:“这舞很好看啊,为何不公开表演呢?” 深深道:“我听那位胡姬说,这舞是他们那里祭祀神明时跳的一种舞蹈,所以轻易并不表演。” 华林吃惊地道:“在神明面前跳这种舞吗?还……还要袒露肚腹。” 深深笑道:“西域的神明,大概不像咱们这么的神明架子那么大吧。”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好像是一种掌管孕育的神明,就跟咱们这儿的送子观音似的。” 康班主和刘云涛等人恍然大悟。 深深姑娘的情商显然比她表妹静静姑娘真的逊色许多,既然也对李鱼有意,你只管引起李鱼对你的兴趣就好,你在旁人面前显摆卖弄,有个屁用啊。你看人家静静,管你鲫鱼鲈鱼多宝鱼,老娘就只盯着盘子里这盘红烧大鲤鱼。 静静软软地靠在李鱼身上咬耳朵,吐气如兰,弄得李鱼的耳朵痒痒的:“小郎君,人家有句话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鱼正襟危坐,手拈酒杯,面向对面的船老大刘云涛,仿佛迦叶尊者听佛陀讲经已到会心处,下巴微微点了点,刘老大左右看看,忙也报之“会心”的一笑。 静静见李鱼点头,便含羞带怯地细声道:“小郎君会不会觉得……人家举止放浪,水性杨花呀?其实人家从来没有……” 李鱼轻咳一声,微微侧了头:“姑娘言重了,在园中时,我赏你金子,你拒而不受,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自爱的好姑娘了。你只是……率真勇敢,若有所悦之人,便放胆追求罢了,何谈浮浪?” 静静心花怒放,歪了螓首,极妩媚地向李鱼眨了眨右眼,又惊又喜地道:“原来小郎君明白人家的心意。那……那你喜欢我吗?”说着眼睛又向他妩媚地眨了几下。 这动作其实太刻意了一些,问得也直接,而且还有搔首弄姿的嫌疑,李鱼都有些吃不消了,遂干笑道:“年轻女子,就该清纯烂漫,没到那个年纪,没有那个积累,故作妩媚,不合适的!” 静静似懂非懂,隐约觉察出,李鱼是在笑她学那成熟妇人卖弄的风情不够真实自然,不免就羞涩起来,两腮羞红,好似初绽的两瓣桃花,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可泼辣大胆的她,并未因此回避李鱼的目光,就那么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他,点头似小鸡啄米地道:“小郎君放心,我会努力的!” 这……这是自己想努力就能做到的事么? 李鱼听得啼笑皆非,不过纵观他所遇到的所有女子,数这静静姑娘最是单纯,心思简单的如同一注泉眼,是急是缓,是清是浑,哪怕里边有个针尖儿大的小鱼儿,都能看得清楚透澈,这样的女孩儿,谁不喜欢? 另一边,洋洋得意地向康班主等人普及了一番这肚皮舞来历的深深姑娘终于醒过味儿来,那一颗心,就像一坛坏掉的米酒,酸酸的;那一张脸,就像一坛坏掉的米酒,臭臭的。那张贪吃的嘴巴,就像…… 深深姑娘把酒杯一顿,酡着两颊冲酒博士喝道:“喂!你们这酒什么味道。都坏掉啦……” ************ 宇文长安此时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对面荆王李元则、太子李承乾一桌,点头哈腰地道:“荆王爷,各位贵人,大驾光临,蓬荜增辉。小人店里近来新进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唤来侍奉诸位饮宴如何?” 宇文长安说着,轻轻招了招手,七八位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姑娘便姗姗地走过来,莺声燕语,娇声沥沥地向李元则等人打招呼。 这七八位姑娘没有一个中原人,基本上都是“二转子”,是些混血美女。混血本就易出美女,又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这些姑娘的姿色自然更属上乘,穿得又比较轻软暴露,往那儿一站,粉弯玉股,若隐若现,太子李承乾麾下许多家将贪婪的目光已经在这些女人身上逡巡起来。 太子李承乾却是犹自不甘,其实以其东宫身份,什么美女不曾见过,就算静静姿色不俗,却也不至于让他痴迷,他所不服者,是那一口气。以他的尊贵地位,居然不能予取予求,心中这念头就不通达了。 这时不免脸色一沉,道:“方才舞蹈如蛇的那个女子,怎么不叫过来?” 宇文长安放低了声音,陪笑道:“这位小郎君,实不相瞒,那女子,不是我这店中舞娘,那是对面那位郎君自己携来的女伴。” 李承乾轻啊一声,怨气登时平息了几分。他虽跋扈,倒不至于蛮不讲理,毕竟从小是按储君标准,受名师调教,既然那是人家携来的女伴,自然没有取悦他的道理。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一见李承乾怒气有所消减,纥干承基趁机凑近了去,低声道:“在下与那李鱼有些渊源,在此相逢,不可不见。殿下你看……” 李承乾闷闷不乐地挥了挥手,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急忙起身,举杯向对面李鱼席上走去。 袁天罡和李淳风是识得太子的,只是见他微服出行,不方便趋着拜见。因为身在官场,也不方便离开,去与李鱼搭讪。 这时见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先开了口,袁天罡忙也对李承乾含笑道:“那人与我师兄弟同样有旧,恕罪,恕罪。” 二人说着,便也举杯跟了过去。 高阳一瞧这两文两武,居然在明知那人与太子有隙的前提下,还要前去敬酒,心中对李鱼顿时起了好奇心,忙不迭爬起来道:“我去瞧个热闹!”说着就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太子大为不悦,他们去也就算了,你堂堂公主,跟去看个什么热闹。李承乾刚想唤住高阳,却被荆王李元则在肩头拍了一记,正色道:“淫.欲如毒蛇,尤其以你身份,更该时时刻刻反省自问,切切不可沉溺其中,否则悔之晚矣。为叔近来悟道,颇有所得,我来教你一个心法。你跟我学,来,你们都跟我学。” 好为人师的李元则双手一叠,往腹前一搭,盘膝大坐,道:“此经吟来,清心宁神,颇具奇效,我诵一句,你们跟一句。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李承乾也不知道他十二叔哪根筋搭错了线,只能以手抚额,无力地把臂肘沉在了案上。 其他人都是东宫门客家将,比不得太子,李元则一眼望来,谁敢不照做? 于是乎,就在宇文长安和七八个二转子美女中间,一班大汉,有那嘴角油渍闪闪的,有那喝得两颊酡红的,还有嘴里嚼着半口菜的,哭丧着脸儿,跟着李元则吟诵道:“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 第227章 此苏非彼苏 , 罗霸刀举着酒杯,和纥干承基来到李鱼这一桌前,刘云涛、华林和康班主登时暗暗戒备起来,他们不知道对方与李鱼有过一段交情,只道对方是来寻晦气的,自然暗暗紧张。 罗霸道捧着酒杯,到了李鱼席前,打个哈哈,道:“李家小郎君,可还记得罗霸道么?好久不见,不想今日竟重逢于长安,实在是有缘,罗某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他这样说话,明显是把李鱼置于一个比他更高的地位了,而非平等相处的朋友,众人听了自然惊讶。尾随而来的高阳公主更是暗暗纳罕,一向目高于过,可是,此苏非彼苏,在下只是个制伞匠,名字是爹娘取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康班主、刘云涛等人都笑起来,袁天罡和李淳风却没有笑,二人对视了一眼,目中皆有一丝疑惑。因为,他们看不透这个人! 其实,相人术并没有神奇到那么具体的地步,即便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这样造诣深厚的高人,他们看得出李鱼的寿元,甚而能看出他往哪个方向走,或生、或死。 但,他们看不出李鱼若东去的话如何死,若李鱼南下的话会有何机缘,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看出笼统的趋势,看不出清晰准确的人生。 另外,相人之术同样是泄天机,只不过同《推/背/图》那种推演天下大势所泄的天机体量相比,给一个人看相所付出的代价极微极微罢了。 但积少成多,所以看相也不是随时随便给人相的,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去替人看相,除非是有人付出极大代价相邀,又或者偶见一人面相清奇生出好奇之心。 所以,他们此番过来,除了对曾经见过的李鱼又相了相,对其他人则一扫而过,并未动用丝毫所学,直到苏有道自称名叫“苏有道”,两个人才动用了他们的相术,替他相了相面。 然而…… 没结果! 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寿元,看不出。 吉凶,看不来。 过去未来,看不出! 这个伞匠苏有道的一切,仿佛笼在一团迷雾中,根本就看不清。 这样的人,真的只是一个伞匠? :昨日未更,今日补上,下一章继续写 第228章 假大仙儿 , 苏有道淡定地微笑着,明知眼前是两位高人,却不见一丝局促。 他知道,这两个人看不出什么,但也清楚,恰因看不出,其实也就等于看出来了,因为那证明他不是个普通人,但……那又如何?既然已经遇上了,小心便是。 况且,真正身负大本领者,其实都相当的自负,苏有道也不例外。世人都知袁天罡、李淳风有极大本领,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术而已。他之所学,才是真正可以改天换地、经纬八极之绝学。 苏有道所学,乃鬼谷之术。 鬼谷子传世之学,极是博大精深,首推兵谋政略之术,孙膑庞涓所学,即为这一系学问;其次是纵横捭阖之术,苏秦张仪所学,即为这一派。其次如星相、风水、推命、养生之法,在鬼谷子一派学术中,都不过是小术而已。 苏有道所学却不似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之专精,而是诸术皆有涉猎,所以论专精或不及这几位古人,但若说到博杂,却尤有胜之。 观心术,他懂! 说服术,他懂! 兵法谋略,他懂! 养生推命,他懂! 星象风水,他也懂! 苏有道自认为其中前三者才是经世之学,至于后两者,不过是个人修行之小术,不登大雅之堂,而袁天罡、李淳风之所学,自然也就难入他的法眼了。 居然看不透苏有道的命格,袁天罡和李淳风几乎是刹那间就认定此人实际上就是终南隐士苏有道了。 李淳风心道:“我虽自号黄冠子,却未出家,而是在朝为官。你虽号为终南隐士,其实却潜藏于长安市井之间,又何足为奇?” 只是,人家既然矢口否认,以他二人身份,自然也不便揪住了人家,硬逼着人家承认。反正他既然是李鱼的师傅,而李鱼却欠了二人人情,今后有得是机会打交道。所以师兄弟二人只是向苏有道微微一笑,便又转向了李鱼。 袁天罡道:“我等先去荆王那边,改日再与你相聚!” 李鱼对袁天罡是真心的仰慕加感激,忙拱手道:“静候垂调!” 高阳对李鱼是愈发地好奇了,她本来故意躲在店主宇文长安身侧,等到袁天罡和李淳风告辞回转自己那边酒席,终于忍耐不住,凑上前来。 “喂!你是干什么的呀?”高阳公主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李鱼。 人生就像一眼泉水,每一个人,不管是将来成为死水、成为小溪、成为大江大河,还是成为污浪浊涛,最初,都只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净净,涓涓流淌。此时的高阳不过豆蔻妙龄,天真之态,溢于言表。 她穿的其实是一身男装,头上一双锦绣浑脱帽,身穿一袭翻领窄袖袍,脚下蹬一双黑色鹿皮小靴,紧腰修背,风度翩翩,但她并未刻意打扮成男子,所以依旧能一眼看出她的真身。 李鱼笑道:“小姑娘,你问我是做什么的做什么?” 李鱼见她装扮,又见她来自对面那一席,就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了。 方才纥干承基可是说过了,他们如今已经金盆洗手,跟着东宫太子混了,不问可知,方才那个想要蛇骨静过去为他舞蹈的少年就是当今太子,而这少女在太子和荆王面前,都是平起平坐的身份,那她还能是什么人? 公主! 是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得遇上个公主才显得他牛叉啊?这烂大街的梗儿……,照理说光是认识公主还不行,这公主还必须得死心踏地、哭着喊着抱穿越者的大腿,非得给他当五六七八房才行。 李鱼暗暗吐槽着,仔细瞟了眼这不知道是谁的哪位小公主,身材娇小,明眸皓齿,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儿,因为身着男装,反而显得更加俊俏,倒真是耐看。只是一想到人家还未长成呢,居然想像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关系,不免暗道一声罪过。 高阳公主皱了皱鼻子,道:“问你是做什么的做什么?好绕口。我是想呢,罗师傅和徐师傅都是大高手,武功很厉害的,居然对你低声下气,你的武功一定不赖。” 李鱼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高阳公主眼珠一转,又道:“袁少监和李秋官那就更加了不起了,民间常说,他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所以才知道那么多的天上事。可他们跟你,也蛮熟稔的,似乎还有求于你的样子,你的本领,一定很厉害。” 若不是苏有道、康班主等人都在,而且都在看着他,李鱼一定会“旧疾复发”,吓唬吓唬这位小公主了,但问题是他们在,露怯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几个狱友,他最狼狈、最没用的样子,都被他们看过了。 一个是枪手,而且是文采比他还高明的枪手,虽说他有意遮掩,可是人家只怕早就看穿了。 在这些人面前,再装模作样就说过不去了。 可是,谦虚实在不是李鱼的美德,再说了,深深和静静也都仰望着他呢,这两位俏姑娘可不知道他就是个耍嘴皮子的,谁还没有点虚荣心呐,于是李鱼就打起了虚虚实实的把戏。 “登梯到碧空,对坐问天公。无马常骑虎,观鱼每钓龙。补衣针贯月,劈竹篾穿风。为截犀牛角,推平五老峰……” 李鱼一首诗吟出,高阳顿时满眼的小星星乱冒,小脸兴奋的都有些红了:“小郎君果然是修神仙术的高人?” 李鱼向她嘿嘿一笑,道:“你知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吗?” 高阳公主已经被李鱼忽悠晕了,估计李鱼再加把劲儿,说是双修能帮她开光,这丫头都能信,毕竟以她的身份,还真没被人忽悠过,缺少免疫力。高阳公主马上毕恭毕敬地道:“小女子孤陋寡闻,正要请教小郎君。” 李鱼悠然道:“这首诗名曰‘吹牛’” 高阳公主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噗哧一笑,但马上就换了一副央求的模样,上前拉着李鱼的衣袖摇动,道:“哎呀,你快说嘛,你究竟会不会神仙术啊。” 虽说高阳生得俏皮可爱,但毕竟年纪还小,撒娇的杀伤力不大,李鱼不为所动,只管莫测高深地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呀,你猜!” “我猜?” 高阳公主气极,也不管自始至终她都没报过家门,双方并不熟悉,顿足就发起了小脾气:“你就说嘛!你们这些修神仙术的,就喜欢搞些玄虚的东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叫人家猜,猜猜猜。人家猜得到人家也是活神仙了!” 李鱼笑道:“不然怎么办呢?你看这天晴气朗,风和日丽的,要不我施法让它顷刻间彤云密布,急雨如箭?再不然你看这屋顶似苍穹一般,本大神信手一挥,就让它一画开天,拨云见日?” 高阳公主眉开眼笑:“好啊!好啊!那你演来看看!” 高阳公主话音刚落,那汉代穹顶风格的大屋屋顶就轰隆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束阳光倏然照落,和着草灰泥土,罩向太子李承乾的头顶。紧接着,弩箭密集,雨打芭蕉一般猛烈地扫进了大厅。 骤见如此一幕,李大仙的脸儿都绿了…… 第229章 搏浪一槌 , 屋瓦、土起来,那力士倒并不是特别的高大,看起来还有些高瘦,可他力气着实不小,一口大铁锤运转如飞,几个侥幸逃过第二锤的太子门客到底没有逃过这一波追杀,当真是挨着死,碰着亡,想做残疾都成了奢望。 那蒙面力士切菜劈瓜一般结果了几个门客,拎着大锤就要扑向台上的太子,这时罗霸道抱着长长的栏杆冲了过来。那蒙面力士看到罗霸道,似乎怔了一怔,就这一怔,罗霸道手中的大栏杆已经当胸搠来。 你的兵器胜在势大力沉,他的兵器却胜在既长且粗,而且罗霸道只消稍稍一动杆尾,杆头就能移动数尺,因为有他把持卸力,那蒙面力士大锤砸出不太受力,所以又很难把栏杆砸毁。 此时利箭犹在二人身畔飒飒飞掠,二人既要躲避利箭,又要与对手搏斗,倒也是手忙脚乱。纥干承基没去帮忙,因为太子就在身边,他不可能撇下太子去跟人干仗,更何况那利箭射在木屏风上,力道带得屏风几乎要跌倒,他必须得跟其他三人一起顶着。 这时候,乱箭纷射,整个大厅都乱了套。 深深和静静尖叫连连,比着赛的飙高音,他们环坐的这席子,中间是一个下凹的坑,上边置桌,腿可以置于其下,虽然大家都跪坐惯了,但是在这样场合,如果饮酒作乐都要跪坐,未免太放不开。而且盘坐或跌腿而坐,对大腹便便者也不方便。 店家才想出这个法子,此时正好用上。李鱼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貌了,将桌子向前一掀,正落在苏有道和华林身后,竖在那里,暂时起到盾牌作用,随即双臂一张,左手掐住了深深的脖子,右手握住了静静的秀项,左边一塞,右边一搪,就把她们两个摁到了桌子底下。 李鱼旋即就虎跳而起,要去扳自己身后的木屏风,因为他们是大厅右手边进来第一间,再往外没有其他雅间,所以这一面是没有屏风隔断的,这样一来光线更好,还可以看到厅外风光,这时反而成了致命的缺点,无法遮挡箭雨。 李鱼这一跳,站在他旁边的高阳公主登时就慌了,尖叫道:“还有我,救命啊!” 李鱼刚刚冲到屏风旁,那木屏风也挺沉重的,他一个人可抬不动,急忙便招呼刘云涛道:“来帮忙!” 这时高阳站那儿尖叫,李鱼手正扳着屏风,想也不想,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高阳公主的屁股上,高阳“哎”地一声叫,被李鱼一脚踹进了环榻中间的凹陷处,正跌在静静和深深怀里…… 第230章 气数未尽 , “飒飒飒……” 箭是弩箭,平射而入,如骤雨激打浮萍,厅中死伤无数,真正得以保全的只有李鱼这一桌和舞台上那四个人。 因为只有这两桌的食客中有人拥有高明的身手,不过太子那一边因为是刺杀目标,所以被大铁槌猝袭之下干掉了十之七八,伤亡反而最为惨重。 硬木的屏风被挡在了李鱼等人身前,苏有道倒是镇定,为了防止箭矢射穿屏风伤了手,还抓起两个蒲团垫在手上,抵着屏风。 这弩箭如此密集,甚至中间毫无停歇,当然不是普通的硬弩,否则上弦必然影响速度,实际上这批人用的是诸葛连弩,在一匣弩箭射空之前,他们手中的箭雨就始终如瓢泼一般。 随着箭雨攒射,一排黑衣劲装人平端着诸葛连弩走进了大厅。有人被吓疯了,仓惶爬起,大叫着:“与我无关,不要杀……” “我”字还没出口,他就被射成了刺猬,倒下去时,居然因为身上插满了弩箭,身子无法着地。 宇文长安铺匐在地,四肢尽量地贴紧地面,以手肘和膝肘运动,在求生**极剧暴发的当口,居然完成了一套难度超高的后世战术躲避动作,贴着那圆形的舞台蹿到了舞台背面,凭着那仅高一尺的舞台,暂时觅得一片栖息之地。 持弩匣稳稳地迈步进了大厅的一共有十二人,最中间的一个人一进来就把弩箭对准了右侧李鱼这一席位方向,因为已经有了木屏风为盾,那张矮几已经被推到一边,李鱼此时已经把那矮几当成小盾,横在了自己面前,只把头部露在外面,观察行色。 那位居中间的蒙面杀人一眼看见李鱼模样,登时一怔,旋即厉声吩咐道:“盯准目标,莫理会闲杂人等!” 本来已有四个杀手随着他的动作将弩箭朝向李鱼等人,一听这话,他们手中的弩马上调转过来,攒射向舞台正中那面充作遮挡物的木屏风。 “啊!” 木屏风上有雕刻镂刻处,太子李承乾耳听得笃笃声响,俱都是弩箭射在木屏风上,不免手惊肉跳,手无意间挪到了一处木板薄弱处,恰好外面一箭射来,射穿了那木板,又透出四五寸,方才止住冲势。 这一箭已经射穿了李承乾的手掌,疼得他哎呀,一声,急忙收回手,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眼泪都流了下来。 “啪”在一声,那居中蒙面人的箭匣一空,他马上把箭匣往旁边一扔,从背后拔出了狭锋单刀,纵身一跃扑上舞台,一记“力劈华山”,向那木屏风当空劈下。 “咔”地一声,那木屏风裂开一道大口子,便这一刀并未将其劈断,那蒙面人冷笑一声,猛地一个旋风踢,踹中半扇屏风,再加了这一脚之力,那屏风终于折断,呼啸着飞了出去,轰隆一声,砸在舞台边缘,正好将店主宇文长安盖在了下面。 宇文长安趴在地上,双手一翻,掌心向上,由衷地赞美道:“光明主神在上,您忠诚的信徒宇文长安,虔诚感谢您的庇护!” 半扇屏风一去,躲在后边的四个人也就无从遮掩了,众黑衣蒙面人立即扑了过去。 罗霸道急于过来救人,奈何却被那铁槌力士所阻,根本无法赴援。李鱼一看,却是不能坐视了。 旁人他可以不管,但袁天罡却是对他有恩的。男儿大丈夫,岂能坐视恩人陷入绝境而不理?就不论这一世为人所继承的道德观念对他的影响,单以前世的道德观念,也不容许他这么做。 好在已经知道对方目的所在,不用担心他们抛下正主儿不理,跑来泄愤杀他的朋友。所以李鱼只是匆匆吩咐了刘老大一句:“护着大家,我去救人!”说罢返身就往台上冲去。 ************ 与此同时,道德坊勾栏院中也是一片混乱。 坦率地说,这勾栏园中建筑,确实比较混乱,再加上经常因为表演项目的调整,拆拆卸卸,一些建筑垃圾无暇清理,就堆放在一些厅帐后面,弄得又乱又脏。而这些建筑垃圾,却是以木料为主。 所以,当火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火源,似乎是一刹那间,就有五六堆建筑垃圾同时火起了。 火势一起,马上烧得极是旺盛,这烟火滚滚,首先使得在园中游逛解闷的百姓们慌乱起来,而这大白天的没事干,跑到勾栏院中消闲解闷的,又以老人、妇人和孩子居多,行动迟缓,不免就哭爹喊娘,混乱不堪。 这些人从有限的两个出口离开时,还造成了踩踏,以致于许多不曾被火焰所伤的百姓,却在他人的踩踏之下弄得遍体鳞伤。 勾栏院的伎人们是要靠这园子谋生的,所以一开始没人舍得离开,纷纷努力扑救,可是火势一起,燃烧太快,根本救之不及,况且他们院子里只象征性地堆了几堆扑火用的沙子,水源也只有一口井,根本没有得力的工具扑火。 以至于大火熊熊,扬向天空时,他们被迫放弃救援,转而向外逃命时,只能从火海中穿过,许多人因此葬身火海,或者受到了严重的烧伤。 官方设消防队,并且注意进行防火检查和布置是从宋朝中期开始的,这时节还没有专业的消防,曹坊正眼见火起,匆匆集合了些坊丁赶来扑火救人,所用的手段也极是有限,除了扑打、拆断,最多就是准备了几套蓑衣,泼湿了披在身上,以便冲进火中救人。 他正忙活着,潜在人堆里冷笑着看热闹的麦晨便悄悄凑了过去,窥个空隙,低声急道:“曹坊正,莫多事!” 曹坊正扭头一看是他,登时心头一惊,马上明白,这大火骤起的缘由了。曹坊正气极败坏地道:“是你们干的?” 麦晨冷哼道:“聪明点儿,饶大爷的事,你也要过问?” 曹坊正眼见已然变成一片火海的勾栏园中冲出一个浑身是火的孩子,被坊丁和义助援手的百姓冲上去,迅速帮他扑打起了火焰,便对麦辰为难道:“我是此间坊正,如何坐视?” 这时荣旭也凑了过来,阴冷地道:“隔断火势,避免扩大,就是你的功劳。至于这勾栏院……” 荣旭望向熊熊烈火,嘴角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任他烧个干净吧,火莫扑,人莫救,事后,饶大爷必有谢礼奉上。” 曹坊正看了看那大火,良知与**在心中一权衡,贪欲立时占了上风,马上顿足大呼道:“火势太大,已救不得了。众人听我号令,莫再无谓扑救了,马上清理勾栏院四周杂物,避免火势扩大烧了全坊!” 这时候,火势还未全部蔓延开来,可坊正既然这么说了,众坊丁自然照办,他们马上分散开来,按曹坊正吩咐,开始沿勾栏院外围开始建立“隔离带”。 勾栏院与周围民居本就隔开一段距离的,但是这些巷道里却被百姓堆了许多杂物,这些东西一旦清理掉,造成火势隔离,就不至于造成火势漫延了。 麦晨和荣旭见曹坊正如此上道,不禁相视一笑,拍了拍曹坊正的肩膀,便各自悠然走开了去。 只是,他们三个都未料到,他们方才耳语、拍肩的动作,却被那个刚从火中救出,皮肤都烧焦了大片的孩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 李鱼跃上舞台,一把拉住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个大仙儿,喝道:“跟我走!” 这两位仁兄学究天人,一肚子的学问,唯独没学过武,平时比划几下五禽戏,也只是用来强身健体罢了,打架是不行的,研究学问的人嘛!这时李鱼到了,正不知所措的两位高人如见救星,马上跟着李鱼跳起来。 前方一口刀呼啸而至,李鱼躲在一边,他们也不会去理会,但李鱼既然插手,这些杀手也不客气了。 李鱼刚刚冲上两步,一见刀至,立即拉着袁天罡和李淳风疾退一步,那刀力道将尽,正欲掣回,李鱼已然松开袁李二人,扑上一步,一个侧身靠山崩,只消避过了刀尖,他就已无所畏惧,这贴身一靠,震力一发,将那人震脱出去,手中刀也被李鱼劈手夺过。 “铿铿铿铿……” 李鱼一刀在手,立即大展神威。他跟人屠郭怒学的砍头刀法,再加上和其他师傅学来的一些技击技巧融汇贯通,瞧来既不威风,也不霸道,但刀刀犀利,总不离别人脖颈要害,威力却是极大。 李鱼使刀护着袁天罡和李淳风且战且走,避向自己的席位,纥干承基则拉着太子李承乾且战且退,试图与罗一刀汇合。 李承乾一条腿不便利,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上窜下跳,形象全无,心中恼恨无比,却也发作不得。 这时候,外面又有一队人马杀了进来,一进来就和众黑衣杀手战在一起。 那使大槌的杀手消耗最大,此时已然气喘吁吁,见此情形,不禁喟然长叹:“嘿!莫非李唐气数,当真未尽么!” 说到这里,他把手中大槌奋起余力,向罗一刀猛然一掷,不等大槌落地,便怒喝一声:“走!” 太子的人可不全在厅中用餐,荆王李元则的人也是。那些级别不高的侍卫随从,奉迎了主人入厅后先去安顿了车马,随后就在旁边木屋用餐了,待见此处生了变故,忙不迭就赶了来。 这些人比在大厅中陪太子和荆王用餐的还多了两倍,他们一来,厅中形势顷刻逆转。看到他们其中的那些荆王侍卫,李鱼和太子李承乾百忙之中同时生出一个问题:“这里打得这么热闹……荆王哪去了?” 第231章 神迹 , 外边这些侍卫一加入,那些刺客顿萌退意。 不能不退啊,人家消耗得起,他们可消耗不起。他们这些人,都是苦心栽培多年的心血,不但学武艺,还学兵法,都是为来日起兵反唐准备的精锐,死一个就少一个。 “撤!” 使大槌的人抛出铁槌,立即大喝。他手下那些蒙面刺客没有江湖人,俱都是从小按军法培养的孤儿,不但忠心、勇猛,而且绝对听从号令。这使大槌的一声令下,他们立即向外退却。 冲进来那些侍卫虚张声势地呐喊着,却也未见几人冲上去追杀阻拦,此时守护在主人旁边才是大功一件。狗急了跳墙,明摆着这里有唾手可得的功劳,谁去与那些死士决战拼命。 李鱼见敌人退却,也是松了口气,急忙放开袁天罡和李淳风,回到自己席位位一看,苏有道等几人俱未受伤,三个女孩儿还挤在那小小的空间里。李鱼向她们递出手,道:“出来吧,安全了!” 三只手同时伸了过来,李鱼一呆。 高阳公主向前一探,握住李鱼的手,从里边爬出来,气愤愤地抬起腿子,照着李鱼的屁股就是一脚,只是她还没长开,腿没那么长,只踢到了大腿上:“大胆,你竟敢……竟敢……” 高阳公主抚着臀部,一时害羞,竟尔说不出来。 李鱼只当是她替自己挠痒痒了,也不理她,只把深深和静静从里边拉起来,复又向苏有道、刘云涛等人看了一眼。这几人都还保持着躲避的姿势,尤其是康班主,弯着腰,翘着屁股,双手撑着木屏风。 李鱼忍不住笑道:“康伯,杀手已退,不必惊慌。” 康班主头也不回,只道:“谁怕死也轮不到我怕死啊,你等快快起身,我胡子被垫子夹住了,好痛……” 苏有道、李鱼等人听了不禁失笑,一个个急忙离开原位,又将坐垫掀起,一直很辛苦地保持着同一姿势的康班主终于吁了口气,直起腰来。 此间大乱,店中小二立即敲响了警钟,那本来是坊中传讯火警的,钟声传出,坊中急三火四地从自家出来,提起一只水桶,喊上一帮坊丁就奔店里来了。 店里头,李承乾张着一只手,手中血迹斑斑,怒吼道:“速报长安县,速报京兆府,速报金吾卫,给本宫抓人!抓人!本宫要把他们千刀万剐,叫他们死不超生!” 纥干承基淡定地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一边给他往手上缠,一边道:“太子息怒,凶手是要抓的,太子且裹好伤势再说。” 宇文长安刚从舞台下边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一听这儿有人自称本宫,有人称其太子,吓得哧溜一下又钻了回去。 高阳眼见她踢了一脚,李鱼却不理她,这种无视尤其令她愤怒,本来还要对李鱼不依不饶,忽见哥哥受了伤,急忙上前关心询问,眼见纥干承基粗手粗脚的,干脆接手过来,替太子裹伤。 李鱼见自己一行人没有受伤,忙与苏有道等人一起,帮那些受了无妄之灾的食客包裹伤口,眼见众人中不少死者,不禁暗暗扼腕。这时候,坊正领着一班人急吼吼地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叫:“哪里失火?” 众人都向门口望去,见那坊正提着一只水桶,后边跟了一帮青壮,有拿锹的,有扛镐的,还有端着水盆的,一个个呆呆地看着他们。 袁天罡向李淳风递了个眼色,李淳风拂了拂一头银白的长发,飘飘然走上去,道:“本官司天监李淳风,台上这位是当今太子,旁边那位是高阳公主,还有……” 李淳风说一个名字,那坊正脸色就变一分,等他说完高阳公主的身份,那坊正的脸色已经骇得纸一样白。这时李淳风的手指忽然也定在空中,呆滞片刻,突然叫道:“荆王爷呢?荆王?荆王!” 李淳风急急看向那已被砸得稀烂的座席处,那里塌了一片,瓦当、泥土、破烂的桌椅,支楞巴翘的一堆破烂,还有血水从那堆垃圾里渗出来。 众人大骇,立即扑向那堆土木,袁天罡,李淳风,罗一刀,纥干承基扒拉半天,罗霸道一声欢呼,道:“在这里!” 罗霸道抱起一片大瓦当,就见一尊兵马俑笔直地坐在那里,只露出满是青色灰土的脑袋和半个上身。 不提袁天罡等人,就连赶过去的太子和高阳公主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那具兵马俑。 那兵马俑忽然张开了眼睛,眼神缓慢地移动了两圈,身子微微一动,身上脸上头上的青灰色泥土登时簌簌落下。 那兵马俑嘴角忽然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没事!我没事!哈!我居然没事!” 他乱蹦乱跳的,弄得尘土飞扬,太子和高阳公主忙捂着鼻子退后几步,等那人又跳一阵,五官轮廓明显起来,赫然就是荆王李元则。 李元则乐不可支地道:“你们看,我毫发无伤!我毫发无伤,奇迹,奇迹啊!” 李元则说着,双膝一屈,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什,喃喃自语:“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无上太乙救苦天尊,福生无量天尊!弟子李元则,虔诚礼敬……” 太子李承乾按捺不住,上前道:“十二叔,咱们……” 李元则急忙竖指于唇,向他“嘘”了一声,然后继续神神叼叼地念起来。 李元则真有那么虔诚向道么?其实在今天之前,也还没有。他只是故意做出一副虔诚向道的模样来,不然怎么办呢?原来无女不欢、夜夜宣.淫的大色棍,突然不近女色了,只怕人家马上就会猜到他不行了。 人都是要脸的,王爷也是好面子的,他可受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再啐他两口,说声报应什么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他做出一副虔诚信道的样子来,只是为了铺垫自己回京后的“性情大变,不近女色。” 可是今天这一幕,真的把他惊着了。 说来也真是寸,不但从屋顶上坠落那么些东西不曾砸伤了他,奋力砸下的一锤不曾伤了他,就连那使槌的力士横扫那一锤,都堪堪从他头顶扫过,不曾伤到他分毫,若那槌再下沉一寸,上边的铁钉就能把他的头盖骨掀了去。 李元则被吓呆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此时终于醒过神来,如此神迹,若说不是因为他近日常常诵经,礼敬天尊,连他自己都不信这是个偶然,这一刻,李元则真的是虔诚向道了。 那坊正领着人站在门口,也没人理会他们,这时节他们也看清了厅中模样,便小心翼翼地靠近,偷偷瞟一眼太子,也不敢抬头,就那么含着胸、弯着腰,一脸谦卑地道:“太……太子爷,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 李元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刺客行凶,欲杀本宫。这等事,你们不良人办得了吗?” 那不良人尴尬不已,旁边高阳公主眼珠一转,却向李鱼等人猛然一指:“太子哥哥,此人刚刚说过要让天穹开裂,急雨如箭,刚刚说完,歹人就行凶了,他和歹人,一定有关系!” 李元则立即瞪向李鱼,那坊正和不良人,也立时把锅碗瓢盆、锄头木镐都举了起来,将李鱼团团围住! 第232章 千叶殿下的心理阴影 , 太子凶狠地瞪着李鱼等人,突然向后一退,闪到纥干承基和罗一刀中间,这才戟指大喝:“把他们抓起来!” 太子和荆王手下的侍卫家将立刻一拥而上,将李鱼等人围在中间,众不良人忙也冲上去作势将其围住,坊正却抖了个小机灵,向太子身前一拦,水桶举在手中,一副忠心护主的形象。 只可惜他那水桶还没举起,来一个“手提红灯四下看……等车就在下一班”的英雄造型,就被太子爷很嫌弃地推到一边去了。 袁天罡和李淳风很惊讶,纥干承基和罗...... 第233章 咱有后台 , 太子遇刺,此事非同小可,且不提长安城中因此又掀起的一番滔天巨浪,皇帝李世民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事。 太子刚刚回宫,皇帝派来问询情况的太监就到了。太子急忙更换衣装进宫面君,荆王李元则也是刚刚回京,本就要去见二哥的,便在太子宫简单梳洗一番,叔侄俩就匆匆进宫了。 袁天罡等人是陪着太子和荆王回来的,太子和荆王一走,袁天罡便走到高阳公主面前,拱手道:“殿下,据臣所知,那李鱼有些未卜先知的本领,若说他与歹人有所勾结,却也未必……” 高阳公主原本身上那套男装又是灰又是土,早就换下了。这时穿的却是一套宫娥的服装,虽然不及公主服饰华丽,却是特别的俏皮,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尤其是刚刚洗过的脸庞,少女雪肤,无需任何胭脂水粉,青春就是最好的妆粉,肤白如美玉,白里透红,润透晶莹。她盘坐在一张矮几旁,正捧着一盘子井水冰过的红樱桃,吃得津津有味。 听了袁天罡的话,高阳公主伸出小雀舌,舔了舔樱红唇瓣上的樱桃汁,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他若是歹人,又岂会出手救我,而且还冲上台去救你们,若不是他插手,光靠徐乐一人,手忙脚乱的,只怕太子哥哥就不是伤了手那么简单了。” 袁天罡喜道:“殿下明鉴!呃……既然如此,那殿下何以指证李鱼……” 袁天罡把探询的目光向高阳公主一瞟,高阳公主把盛樱桃的盘子往矮几上一顿,愤愤然道:“他要救,也该先救本公主才是!为何要先救那两个民女?” 李淳风忍不住道:“殿下,李鱼当时,未必晓得殿下你是当朝公主吧?” 高阳公主倒也讲理,歪着头仔细一想,点点头:“也对!但是……” 高阳公主瞪圆了一双杏眼,又道:“他救那两个民女,是把她们推到避箭处,为何对本公主,却是……却是……” 袁天罡和李淳风都瞪大了眼睛,茫茫然地看着高阳。 高阳俏脸儿一红,咬咬嘴唇,才道:“他踢我屁股!” 高阳说着,情不自禁地往臀后摸了一把,似乎麻酥酥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袁天罡和李淳风有些想笑,忙又忍住,只是唇形已然微微翘起。袁天罡道:“想必当时情况紧急,李鱼也是迫不得已,事急从权……” 高阳公主盘膝而坐,一粒樱桃核无聊地在嘴巴里转来转去,嘴巴便也左扭右扭上撅下抿的,听他们说到这里,头儿一歪,“啪”地一声,将樱桃核儿吐进一只装桃核的玉色小坛子里,站了起来。 高阳公主道:“好啦!本公主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就是气不过嘛,所以小小地教训他一番,我这就去见他!” 李淳风怔道:“殿下何必移动玉趾,只消传下命令,叫人走一趟就行了。” 高阳公主向他顽皮地一笑,道:“少来了,我又没说马上放了他。” 高阳公主看看袁天罡,又看看李淳风,微微眯起了眼睛,狡黠地道:“两位都是司天监的官员,这么紧张他,看来关系匪浅。你们尽管放心,我说不会太过难为他,就一定不会太过难为他!” 高阳公主说着就往外走,可刚到厅门口就被太子宫的侍卫给拦住了:“殿下,现在外边太乱,为了您的安全,现在不宜出行。” 高阳公主瞪起眼睛道:“我要出去,谁管得了我?我一个女子,谁要杀我作甚?” “我陪殿下出去!”罗霸道从一旁闪了出来,傲然道:“有我陪着,我倒要看看,谁敢伤害殿下!若再碰到他们,罗某定教他有来无回!” 罗霸道如今是太子宫的侍卫统领,那些侍卫自然不敢违拗,马上闪到了一旁。 罗霸道轻轻一捋胡须,对高阳公主道:“殿下,请吧!” 高阳公主上下看他两眼,一指旁边的纥干承基道:“叫他陪我去就行了!” 高阳公主说罢就迈步出了客厅,走出几步,回头见纥干承基还没反应过来,顿足道:“徐乐,你倒是快点呀!” “啊?喔!”纥干承基连忙举步跟上。罗霸道捋须的动作僵在那里,半晌,才悻悻地道:“小白脸,就这么吃香么?” ************ 杨千叶蹙起了秀气的眉,苦恼地道:“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我要如何,才能避开这个……人!” 墨白焰连忙道:“殿下,复国大业,向来坎坷,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小小挫折,何必放在心上。天定者胜人,人定亦能胜天,制心一处,无事不成!” 墨白焰生怕杨千叶对于复国又生沮丧之心,所以想给杨千叶打气,奈何杨千叶现在慨叹的却是李鱼为何每每总能意外出现在她的计划之中,而且产生破烂作用,墨白焰这句话一答,倒像是说李鱼就是杨千叶需要去胜的那个“天”了。 杨千叶自从受到严瑾的教育,墨白焰不知延请过多少名师,让杨千叶改换身份,投师门下,学习各种文化,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妇道的教育。男为乾,女为坤,妻以夫为天,类似的教育也是深烙心中,此时听墨白焰一说,杨千叶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这上面去。 少年慕艾,少女思春,一起经历过种种,情窦已开,又岂能雪落无痕?苦忍,苦忍,就只怕,就只怕这是蓄水于渊,一旦破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当此时也,高阳公主已经在纥干承基的陪同下赶到了长安县。 纥干承基可不像罗霸道那么倨傲,随行出来,前呼后拥的,至少四十名侍卫。高阳公主身段还未长成,是个稚气未脱的萌妹子,往这些昂藏大汉们中间一站,跟一颗蹦豆儿似的,不站高些你都看不见。 高阳公主出了轿子进入长安县衙后,就是这样的一副阵仗,仿佛一个少女魔法师,随身带着一个360度全方位防护的护盾,趋进趋退,形影不离。一直到她进了关押李鱼等人的大牢,这警戒的阵仗才停下来。 “你,待在外边,不用进来!”高阳吩咐一声,就兴冲冲地跑了进去,好像那阴沉沉的牢狱是一座刚刚落成的花园似的。 何善光何县令站在门左,纥干承基站在门右,二人对视一眼,一脸的无奈。 何县令道:“殿下是来盘问凶手的?” 纥干承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你看像吗?” 何县令不耻下问,道:“那么……” 纥干承基往门里看了看,点点头道:“闲的呗!” 东宫的人送嫌犯来时,并未说过他们谁主谁次,谁最重要,而且还特别声明了,无须长安县过问。何县令乐得省事,单独清理出一排牢房后,就按照岁数大小来排牢间了。 进门第一间就是康班主,谁叫他胡子最长呢。第二间是苏有道,第三间是刘云涛,第四间是李鱼,紧接着对面排下来,第一间是华林,第二间是十八深,第三间是蛇骨静。蛇骨静所在牢房的斜对面就是李鱼所在的牢房。 牢门一关,蛇骨静就身形一侧,一个身子登时柔若无骨,三扭两扭的,对面的李鱼和华林吃惊地看着她,眼看着静静跟一个变形人似的,从那极窄的栅栏间穿出来,踮着脚尖儿跑到对面,又蛇一般蠕动着身子钻了进去。 如果真是一条软绵绵的长虫,还有斑斓色彩的鳞片,看着恐怕就叫人毛骨怵然了。可问题是这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小姑娘,该凹的凹,该翘的翘,该圆的圆,该挺的挺,被那栅栏挤压着、变形着、蛇一般扭动着,又迅速地恢复原状…… 李鱼可耻地发现自己的小腹有些发热,双腿很想变成被蛇骨静钻进的那两条栅栏,**的栅栏。 蛇骨静钻进了李鱼的牢房,怯生生地道:“小郎君,怎么办啊,咱们被太子爷抓啦,要杀头的。” 李鱼忍俊不禁,道:“你别怕,哪有那么简单。” 蛇骨静瞪大了眼睛:“是太子抓咱们诶,要杀头的!” 李鱼晒然道:“你当唱大戏呢?别说太子,就是皇帝,也不能随便砍人头的。况且,指证咱们的,只有那个小公主,我看她也不是坏了心眼,只怕是捉弄咱们的可能大些!” 静静欣喜地道:“真的没事?” 李鱼道:“真的没事,况且,我与袁少监、李秋官都相识,太子那边的两大高手侍卫也是熟人,他们岂会坐视?呵呵,咱有后台~~~” 静静听了,拍拍胸口,庆幸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一路上,人家可真担心死了。” 苏有道隔着刘云涛的牢间,朗声笑道:“小郎君真非常人也,寻常人入得牢狱,先就慌了,哪里还能思虑周详,更不要说此番送你入狱的乃当今太子。小郎君镇定自若,可见养气功夫之深!” 康班主和刘云涛、华林同时撇了撇嘴,心道:“养个屁的气,他再过俩月就得死的人,还怕早死俩月么?” 李鱼听了也是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腕上的宙轮,心道:“大不了我就倒档跑人,要说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也就本人做得到了。” 静静听了却是无比仰慕,仰着脸儿,很崇拜地对李鱼道:“我自第一眼看见小郎君,就知道小郎君非比常人!” 静静姑娘如此说着,一副恨不得马上以身相许的模样,早把李鱼掏金叶子给她,却被她误作心怀邪念的登徒子的事情忘个精光。 深深姑娘可没本事钻出空隙只有那么细的栅栏,眼见表妹这个当口儿钻出牢笼,第一时间却不是来找她,而是巴巴儿地傍上了那个男人,心里不禁酸溜溜的不是味道:“这个花痴女,真是丢尽了本姑娘的脸啊!” 第234章 重操旧业 , 静静听李鱼一通分析,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聊一阵,静静这才钻出李鱼的牢间,又钻进了深深的牢间。深深仰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死丫头,这时才想起人家。” 静静不知就里,道:“什么这时才想起你来?你不也是刚刚松了口大气嘛,这一番是吉是凶,我来问你,你又不知道。” 深深语塞,恼羞成怒下,便想去掐静静,想到牢里还有其他人,这才忍住。 两姐妹咬了一阵耳朵,静静又离开深深的牢房,钻进了康班主的牢间。 这处牢房,每人一个单间,其他人都只能呆在自己的牢房里,哪里也去不得,唯一静静一人,如入无人之境,潇洒如游龙一般,简直赶上串门子了。 静静正跟康班主说着话,就听“哗愣”一声,牢门开了,静静这一惊,骇得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她从没坐过牢,也不知道被人发现她“串门儿”,会有什么惩罚,一时间整个人都骇得一动不动。 高阳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个臭屁的大李鱼如今情形,左右一扫,不见李鱼,马上就往前走去。大胡子的康班主还有小脸煞白的静静姑娘直接就从她的眼睛里过滤出去了。 眼见她大模大样地向前走去,康班主赶紧推了静静一把,静静醒过神儿来,急忙钻出牢房,斜刺里就奔向自己的牢房。康班主看在眼里,差点儿喊出声来:“蠢货!别跟着人家走啊!穿对面牢房!” 幸亏他警醒的早,急忙捂住了嘴巴。 高阳小公主左看右看,左边关的是盘膝而坐,神情淡定的苏有道,右边关的是深深姑娘,高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蹑着脚尖想跟过来的静静吓得往旁边一扑,贴着华林牢房的栅栏就钻了进去。 李鱼此时正站在栅栏边,见此情形急忙高呼一声:“殿下,我在这里!” 高阳闻声回头,一眼看见李鱼,登时笑逐颜开,便快步向他赶去,刚刚钻进华林牢间的静静呼了口大气,只觉一颗心嗵嗵嗵地跳得厉害,急忙从华林的牢间又往深深的牢间穿去。 高阳走到李鱼牢间前,双手负在身后,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李鱼,道:“喂!这里住的怎么样啊?哈,蛮阴凉的嘛!” 李鱼的视线越过高阳的肩膀,看了眼正从深深的牢房钻回自己牢房的静静一眼,随口敷衍道:“殿下,何以恩将仇报,指认在下与凶手有瓜葛?” 高阳公主瞪了他一眼,声音放低了几分:“谁要你那样对我,不办你个大不敬之罪,当场杀你的头,本公主已经算是对得起你了。” 李鱼见静静已经回到牢间内坐下,暗暗松了口气,道:“当时情形,利箭如雨,哪顾得及许多,屁股挨上一脚,总好过被利箭刺几个窟窿吧?” 高阳公主道:“一码是一码,所以我没杀你,不是吗?咦?你叫我殿下,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李鱼苦笑:“这还能不知道吗?不过,草民只知道你是殿下,不过是哪位公主殿下,草民却不知道!” 高阳公主扬起了下巴,洋洋得意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你记住了,本殿下是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 李世民一生中二十一个女儿,比较有名的实在不多,但高阳恰恰就是其中之一。高阳虽是庶出,在公主里地位也不是特别高,但她少女时代特别受父亲的宠爱,后来跟丈夫“你玩你的,我玩我的”,那超现代派的豪放行为更是史上有名,李鱼虽不精于历史,却也是听说过的。 李鱼目光的变化被高阳小公主看在眼里,不禁窃喜,还以为李鱼是听说过她的大名的,忍不住道:“你果然听说过本公主。” 李鱼点点头,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高阳左右看看,把小脑袋往前探了探,向李鱼招招手,那小手嫩嫩白白,掌心色如杏脯,极是可爱。 李鱼下意识地凑过头去,高阳道:“你倒人脉广泛,袁少监和李秋官都肯维护你,来时路上,徐乐也向我进言,说你无辜,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李鱼马上动起了脑筋,飞快地思索着,道:“呃,我……” 高阳公主又道:“你当时说让苍穹破开,急雨如箭,这就是玄之又玄吧?你不想直接道破天机,其实你已算到有人要破开屋话,听得高阳公主害怕地攥起了一双小拳头,汗毛都竖了起来:“谁?他在哪里?” 重拾神棍旧业的李鱼一字一顿地道:“他是……一、个、和、尚!” 第235章 忽忽悠悠 , “和尚?” 小高阳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仍然不得要领:“我是堂堂公主,天皇贵胄,跟光头和尚能有什么瓜葛?他是要杀我还是要害我?” 李鱼大感苦恼,这要如何说个清楚? 眼前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呢,清纯若水,天真伶俐,虽说出生在帝王家,难免有些娇纵之气,却也不失可爱单纯。难道能**裸地告诉她,你以后会夫妻不和、不守清白,与一僧人私通,结果害人害己? 犹豫半晌,李鱼也只能学着神棍们惯用的手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所嫁者,大屋,此一劫之始。所遇者,一僧,自西天而来。结果就是……” “就是怎样?” 李鱼摊了摊手:“当然是接引西去喽。” 高阳公主很认真地思考起来,不要说她身处那个时代,就算换在千余年后,许多人对此算命尚且崇信不疑呢,高阳若不是本来就迷信这一套,也不会郑重其事地请李鱼算命了。 所以,她是在全盘接受的基础上去分析的。所嫁者大屋,一时揣摩不透,所遇者一僧倒是懂了,以后但凡光头,统统避之三舍也就是了,但自西天而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个西方来的番僧? 那接引西去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也要出家?出家要剪头发诶,丑死了,我才不要…… 深深和静静姐儿俩隔着一道栅栏墙站着,看着李鱼和小萝莉体态的高阳嘀嘀咕咕,深深姑娘趁机打击静静道:“李小郎君真是不简单呢,褚将军府来去自如,又与咱们班主是老相识,太子宫中两大侍卫仿佛欠了他钱似的,便连那司天监里的活神仙都对他敬重有加,真是人脉满天下呀,你瞧,现如今那位小公主……” 静静瞧了瞧,见高阳立在牢栏外,一双小手紧张地握着拳头放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李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道:“怎么了?” 深深道:“你瞧她,对李小郎君也是毕恭毕敬,仿佛你我当初刚受班主调教技艺的时候,这小郎君,不简单呢。” 静静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小郎君实实在在的了不起。” 深深看她表情,心中好不郁闷,忍不住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静静茫然地看向深深:“啊?” 深深道:“似你我这等出身低贱的女子,根本高攀不上的,你快醒醒吧!” 静静鄙视地看了深深一眼,道:“姐,你的脑子是不是都长到胸里去了,怎么总是搞不清楚状况啊。” 深深气极败坏地道:“我怎么搞不清楚状况了?” 静静道:“娶妾娶色啊!我是算不上门当户对,可我也没高攀要当人家的正室啊!这做人呐,要面对现实。做妾,只要我俊俏可爱,会讨男人喜欢就行了啊,难道还得出身高门大姓?试问哪个高门大姓人家的女子,肯给人做小的?” 静静柳眉妩媚地一挑,向深深飞了个媚眼儿:“人家够俏吧?” 她那细细的水蛇腰儿轻轻扭动了两下,虽未故意作态,却也份外妖娆:“人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底下常有些登徒子说人家柔若无骨,体态妖娆,乃是天赐男人的恩物,骚起来就没sei了!” 这些话静静姑娘可没觉得是好话,当初在台上听到时心里屈辱无比,只好佯作不曾听见,含羞忍辱正常表演,偏偏这时说出来却是无比自豪,把深深气得直翻白眼儿。 “静静!” “啊?” “你还要不要脸啊!” “孔夫子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跟自己男人,要脸干吗?” “那是孔子说的吗?那是孟子说的!再说了,那是你男人吗?” “管它谁说的,反正有道理!现在他不是我男人,早晚会是的。嘿、嘿嘿……” 静静望向李鱼,就像一只猫儿看着自己爪下的老鼠,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嫩红的樱唇。 深深为之气结,同时……又有些心慌慌的感觉。哎,明明近水楼台,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现如今……若是别的女人还好,自家妹子,她不放手,做姐姐的怎好下手去抢,失算,太失算了! 且不提这俩文盲在那里张冠李戴,会不会把孔孟两位先贤气得从坟里跳出来否认此乃他们原创,那厢高阳殿下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再三向李鱼请教,李鱼却不肯明说了,只说临到事头她就会明白,叫她小心戒备就是。 高阳公主如今才多大的年纪,你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上哪养那么深的城府去,不免心浮气躁起来,忍不住道:“好!那你说,我若不避过这劫数,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鱼迟疑了一下,高阳公主双手合什,乞求地道:“你行行好,可别打哑谜了,人家都快急疯了。” 李鱼咬了咬牙,心道:“她若翻脸,大不了倒档!”便把心一横,道:“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中年身故,家破人亡!” 只这一句话,骇得对他的话崇信不疑的高阳公主一张小脸登时惨白。 李鱼见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心下也是不忍,但想到不说重话,她不放在心里,将来难免仍要走上悲剧一途,自己话说重些,叫她牢记于心,说不定能避过这个劫数,登时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莫大的好事,心安理得起来。 只是,李鱼自以为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却没有对他深信不疑的事情,产生过一丝的疑问:他所知道的高阳的历史,真是真的吗? 李鱼所知多来自他读过的文学作品,而若细究高阳与辩机之事,则疑点重重。 其一,唐朝的《旧唐书》里并没有这样一段记载,那里面对皇室丑闻,可并未避讳过,为何独独没有这一段?到了宋朝,宋太宗时期的《太平御览》中也没有这样一段记载,偏偏到了宋仁宗时期编撰的《新唐书》,这段故事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而且之后的《资治通鉴》还更丰富了一番细节。 其二,《新唐书》的编撰人欧阳修与《资治通鉴》的编撰人司马光,均有强烈的排佛立场,尤其是欧阳修,在《旧唐书》中将有关佛教学者的内容大量阉割。其撰史之公正性令人生疑。故而两人通过虚构佛学家丑闻来达到打击佛学的目的,可能性非常大。 其三,按照欧阳修和司马光的说话,高阳公主因辩机一事失宠于太宗,可实际上直到唐太宗过世前,高阳公主也未失宠,起居郎明明白白地记录了太宗晚年与高阳公主父女俩依旧密切往来的事迹,并且有了“如此重大丑闻”的高阳公主还顺利晋封了长公主。 其四,在他们编撰的故事里说高阳公主和辨机相遇相恋的地点是浮屠庐主之封地,并具帐其庐,与之淫.乱。但唐代高僧的管理极其严格,进出寺庙都有登记,无缘无故离寺不归还能不被立刻发现不合常理。尤其是辨机乃玄奘高徒,更是瞩目焦点,是没办法想走就走的,这就是名人的烦恼。 其五,且莫以为高阳身为公主就能为所欲为,那也得看她的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高阳的婆家乃清河房氏,山东高门。婆婆是范阳卢氏,都是位列五宗七姓的高门。 而且高阳的这位婆婆性格极其刚烈,列女传中所说剜目明志的典故,还有“吃醋”的典故,全都指的是她。房家还有一个女儿嫁给韩王成了王妃,就这么一家子横人,容得了一个媳妇胡作非为?早就告到御前去了。 其六,辩机若真的犯下淫戒,那就是佛门之耻。可许敬宗为《瑜伽师地论》写后序,里边还详细提到了辩机的功德,并呈给唐太宗看,可能吗?而佛门律宗创始人道宣大师,作为最看重戒律的创派祖师,却时常追怀往事,对辩机崇敬思念不已,这像是对待一位佛门败类吗? 甚而后来所谓的争遗产也是很经不起推敲。按照《新唐书》的说法,当时高阳公主与房遗爱的夫妻关系早就有名无实,她会去帮房遗爱去争一个散官之职和一幢房产? 况且那时房遗爱已经官至太府卿,掌管金帛财帑,肥的流油,至于觊觎分给长房长兄的一幢房产,为此还不知轻重,竟尔闹到家破人亡? 高阳诸般变故,乃至房家灭门大祸,实则另有缘由,此处且不细表。问题是李鱼不是唐史研究专家啊,这货就是“一本小说走大唐,半瓶老醋直晃荡”,所以说的连他自己都信了。人家高阳小姑娘就更是崇信不疑了。 虽说李鱼所说的话对她而言,貌似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仔细掐算起来,却也不算太久。因为高阳的一个姐姐,就是十二岁出嫁的,而今年高阳已经十一了,眼么前的事了,真是想想都怕。 而且恰因不知其详,高阳越是脑补就越害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中年身故,家破人亡!这一字一句,如刀似剑,戳得高阳的心尖尖,仿佛刚刚脱壳的蝉那浅绿色的双翼,又似雨后挂着露水的残破蛛网……,颤颤巍巍。 李鱼眼看着高阳公主鼻翅翕动,一双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忽地双膝一屈,众目睽睽之下,“卟嗵”一声就给他跪下了,泣声哀求道:“先生救我,先生千万救我!” 对面牢间的华林、深深、静静,还有隔壁牢间的刘云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对李鱼,他们此刻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能让天子之女向他下跪,这厮……小母牛拿大顶,牛b冲天啊! 第236章 大牢一日游 , 李鱼一见自己把个公主吓得下跪,不免也是心惊肉跳,急忙探手拉她起来,抓着小姑娘的胳膊道:“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高阳一扭身子:“先生不答应,高阳便不起来!” 李鱼汗都快下来了,连忙道:“答应!答应!你快起来。” 高阳这才欣然道:“多谢先生!” 高阳盈盈站起,眼巴巴地看着李鱼,李鱼定了定神,道:“天机本不应泄露太多,但公主殿下身份贵重,肯屈膝就教,在下诚惶诚恐,拼却一死,也定要帮你了!” 高阳公主一听,心中感激,实在无以言表。 李鱼又道:“你无需担心,这些都是未来之事,你若太早有了应对之法,难免因天命有定,天道自行纠偏,再给你生出些什么意外来,所以,预已有知,再随机应变就是。” 不得个实信儿,高阳哪里放心,秀眉一蹙,还要再说,李鱼道:“况且,我就在长安城中居住,你随时有所疑问,随时来问我便是!” 得了这句话,高阳公主的心总算落了底,欣欣然道:“多谢先生,如此,我就放心了!” 她却不知,李鱼不是不想泄露太多天机,而是想泄他也无从泄起,因为他记得的也就这么多,而且如何应对,一时之间他也没有主意,只好使个拖字诀。 高阳小萝莉已经把他当了活神仙,对他的话信之不疑,喜孜孜地道了谢,就见李鱼换了一副眼巴巴的表情望着她。高阳不禁一呆:“怎么?” 李鱼道:“放我出去啊!” 高阳公主这才恍然,露出些赧然神情道:“原本就是高阳顽皮,戏弄先生,本就没想过要将先生长拘于此的。啊!你等我回宫,禀明太子哥哥,叫他放你出来。” 高阳现在把李鱼当成了人生的指路明灯,未来幸福的航标灯塔,哪敢怠慢,急忙一提裙袂,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她虽贵为公主,也干涉不了朝廷政务。想放李鱼等人出去,也得经过官方程序,若是刺杀太子的“重要嫌犯”,因她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一句言语就能放出去,岂非成了儿戏。 眼见小公主急匆匆奔出牢房,众人都把目光向李鱼望来,就连一直很淡定的苏有道都是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因为他们实在想不通,李鱼究竟说了一番什么话,竟能让一位公主向他了什么,让那位公主殿下向你下跪的呀?” 李鱼道:“山人自有妙计,却是不便与人言说。” 瞄一眼静静,依旧是犬儿似的跪趴姿势,虽不及深深跪趴时双峰之硕挺巨大,但她腰更细、臀更翘,肢体柔韧性更好,这标准的牝犬雌伏之姿,实在是令人浮想连翩。 李鱼忍不住道:“姑娘家家的,也不注意个形象,站没站相,坐……跪没跪相!” “哦!” 静静赶紧按照标准的跪坐之姿坐定,那种不经意间露出的诱惑姿忍瞬时不见,李鱼心中竟尔生起些许遗憾。 ************ 高阳回到太子宫,袁天罡和李淳风还等在那里,等高阳说会请太子哥哥下旨放人,二人才松了口气。太子进宫,一直未归,两人也不便在太子府一直等下去,便告辞回了司天监销假。 高阳在太子府苦捱到黄昏时分,李承乾终于从宫里回来了。高阳此时等不及,正要进宫去寻呢,瞧他回来,喜不自胜,连忙蹦到他的面前,道:“太子哥哥,放人放人,快放人!” 李承乾呆了一呆,道:“放什么人?” 高阳道:“被你关进长安县的人呐,我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与刺客全无干系,快把他们放了。” 李承乾脸色一板,道:“简直胡闹!朝廷重犯,你一个小姑娘家,审什么审。放不放,又岂能由你一言而决?” 高阳一听着急了,跟在李承乾的屁股后面磨叽:“他们根本与凶手全无干系啊,是我不忿那个李鱼救我时不太礼敬,所以有心消遣于他,但是说到底,他们不但无辜,而且有功,怎么能关在牢里呢,太子哥哥……” 李承乾拖着微瘸的腿往书房里走,摆手道:“审出了结果,自会放人,你莫聒噪。” 高阳不死心,道:“等你审出结果,还不知要到哪一天,我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再说,袁少监和李秋官也与之相熟的,这两位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如果他们出面求恳,父皇一样会放人,这个好人,何如你来做。” 李承乾听的好不耐烦,还要出言拒绝,忽然有一个侍卫迎面走来,看到李承乾,立即站住了脚步,似乎有话要说。李承乾看到那人,忙向高阳扬了扬手,自己加快脚下迎了上去。 高阳公主毕竟是生在帝王家的女儿,知道这样情形不宜上前,便停在了原地。李承乾走到那侍卫前面,侍卫忙趋前两步,贴着李承乾的耳朵,小声道:“苏先生传出话来……” 那侍卫对他窃窃私语一番,李承乾一怔,微微侧首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那侍卫便抱拳退下了。高阳见那侍卫走了,忙又凑到李承乾面前,撅着小嘴儿,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与你甘休的模样。 李承乾瞟了她一眼,笑笑道:“好!那就放了他们!” 高阳一听雀跃不已,李承乾看看天色,道:“此时遣人去已然来不及了,宵禁在即。明日我再派人去吧!” 高阳公主一听苦起脸儿来:“啊?还要明天呀?” 李承乾摊手道:“若是此时派人出去,碰上宵禁,把事情捅到父皇面前,放不放,可由不得你我啦。” 高阳公主一听,连忙摆手道:“那还是明天再放人吧!” 高阳公主说着,心中暗暗懊恼,一不小心把人家送了进去,看来明天还得去长安县接人,以示赔礼。不过转念一想,若非如此,怎会知道自己未来竟如此凄惨,并得了明师指点,可以趋吉避凶? 这样一想,又心安理得起来…… 第237章 世道变啦 , 皇帝和皇太子其实都是苦差事,远比诸王劳累的多。 皇太子储君,虽然尚未执政,但是作为未来的执政者,也根本不可能散养。每天的日程安排的很满。 一大早,皇太子起来,洗漱停当,先跟着侍卫健身习武,操练一阵,用过早膳,就得进入书房学习,老师早已等在那里了。 甭担心老师有没有空,作为储君,有很多师傅。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也就是简称的三师三少,六个师傅轮流执教,保证风雨不误。 课程安排包括儒家经典、历史典籍,讲述礼法知识,讲述历史事件,此外还有帝王的治国理政经验。 皇帝会以口头或者书面的方式将自己总结出来的帝王之道传给太子,令其阅读和学习。 一些不属于保密范畴的奏章及批复,在归档的时候,也会由内侍誊录一份转至东宫,由太子逐篇阅读,看看大臣所奏何事,天子如何处断。 另外就是实习了,三少三师中的某一位,会不定期地带着皇太子去各个衙门转悠。熟悉各衙门的情况,了解各衙门每天都在做哪些事,包括实地观摩,从早到晚,十分辛苦。 时不时的,皇帝还会指派一些具体事务,让皇太子去做,当然,这时候会选择一些不那么敏感的事务,主要以文教类事务为主,锻练皇太子的组织、指挥能力。 上次李承乾能带着高阳去城外狩猎,那是因为正值他休沐。皇太子跟文武大臣一样,每天“上班”,每月有几天休沐之期,那是他唯一能放松自己的时候,但是大多数储君也不敢随意地放飞自我,做事顾虑重重。 比如李承乾,出城踏青打猎而已,也尽量的轻装简行,以免引人注目。毕竟,作为国之储君,却又尚未登临九五的时候,他就像是全天下最大的那个靶子,一不小心,就有人拿他试箭。 当然,你要是就愿意做个昏天子、嬉太子,厌政厌学,吃喝玩乐,也不是不可以。皇帝还好,被免职的虽然也有,但极少极少,而太子这么干,那就有八成可能要被拉下马了。 今日也不例外,一大早苦逼的皇太子殿下就洗漱停当,开始习武。他先天腿有残疾,但并不影响一些普通的训练,太子习武,本也没指望他去冲锋陷阵,强身健体而已。 接着用过早膳,就被引去书房了。三师三少中的某一位,此时早就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捧着一大摞早就备好的功课,等着“填鸭”了。 高阳小公主起得倒是挺早,小姑娘正是嗜睡的年纪,但她事先嘱咐了下人,一早就把她叫了起来。不过再加上洗漱梳妆的时间,那时间就不叫时间了。 等高阳殿下打扮的粉妆玉琢、人见人爱的时候,李承乾已经在书房里背书背得昏天黑地了。 高阳到了太子府,却也不敢去打扰皇太子的课程,便径往花园里去,叫人取了钓竿来,钓鱼消磨时光。 李承乾府中水池里养的那些昂贵的观赏鱼,被高阳殿下糟塌了大概有一篓的时候,上午的授课终于结束了。李承乾正想休息一下,继续下午的“持久战”,听说高阳来了,这才省起还有一件事情未办。 李承乾便写了一张手条,加盖了太子的私印,便去找高阳。 高阳此时已经玩得“乐不思蜀”,把来太子府的目的都给忘了。袖子挽了起来,裤腿也挽了起来,鞋和袜子都脱了,赤着一双粉嫩可爱的天足,正在廊下追着她钓上来的大鱼。 那鱼尾一拍一拍的在廊下直蹦,高阳生怕它再蹦回水中,扑上去一把摁住,鱼身粘身,猛地挣脱了她的小手,“啪”地在她脸上拍了一记,几片鱼鳞都粘到了脸上,一早费了好大功夫弄出的精致的跟画中人似的妆扮全毁了。 “高阳!” 李承乾看了看被妹子钓上来的心爱的锦鱼,好不肉疼。 “啊!太子哥哥!” 看到李承乾,高阳总算想起此行的目的了,连忙上前相见。 李承乾翻个白眼儿,把写好的手谕递给她,道:“你去吧,一应善后,让长安县与我东宫交接。” “好!” 高阳公主小孩儿心性,方才玩得忘乎所以,什么李鱼都忘光了,这时想起来却恨不得插翅飞去,光着一对小脚丫,一手捏着太子哥哥的手谕,一手提着裙袂就往宫外跑去。 高阳的侍婢小丫环连忙提起公主殿下的鞋子袜子,一溜烟儿地追上去。 竹篓就系在池边柳树下,李承乾赶紧蹲下,往外掏鱼。 “啊!我的田田!我的翼飞、我的蝶衣……” 李承乾好不心疼,把他那些奄奄一息的宠物鱼一条条地抛回水里,抛一条念叼一句。 “我的霓虹、我的暗箭……,咸鱼?我的咸鱼死了!” 李承乾托着一条满是银白色斑点的死鱼,好不痛惜,他把“咸鱼”放在地上,又把手探进篓里,忽然“啊”地一声惨叫,迅速缩回手来,一只王八死死咬住他的手指,被他提了出来。 “高阳,你这个死丫头……” 李承乾悲愤的咆哮声响彻了东宫。 正端着小点心在书房里看书的太子少傅侧过了头,隐隐约约听到了太子的咆哮,不禁摇了摇头:“该加重太子的行止礼仪课程教育了。” ************ “嗯……,臣晓得了,臣马上照办!” 长安县令何善光端详着太子手谕,隐约嗅到一股鱼腥味儿。 高阳公主此时已经穿上了袜子、鞋子,也被侍卫摘去了脸上的鱼鳞,不过那鱼腥味儿可是还没洗去。 “快去,快去,有劳何明府了!本宫在这里等他们!” 高阳公主对这位朝廷命官倒挺礼敬,不直称县令,还用了句雅称。何善光微微一笑,心中大感熨贴:“殿下稍待,臣这就去!” 本来释放嫌犯不需要这位京县五品县太爷亲自前往的,不过明摆着人家跟公主殿下关系匪浅,何大老爷便屈尊去了牢房,命人打开牢房,将李鱼等人放了出来。 此时已然丑时五刻,也就是下午两点多了。何善光亲自把他们送出府门,高阳一见马上迎了上去,笑眯眯地道:“本宫言而有信吧?” 她虽然迎上的是李鱼一行人,但所看所说的也只是对李鱼一人而已。 深深和静静得出牢笼,那种喜悦,简直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曾经已在牢里关过几个月,也已被释放过一次的李鱼却没有这种感受了,淡定的很。当下向高阳长长一揖:“多谢殿下援手。” 高阳顺手一扯李鱼,将他扯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道:“转过年人家就十二岁了。我七姐就是十二岁嫁的人,万一父皇到时给人家指了婆家,你可务必得帮人家参祥参祥,若是不妥,一定想个破解的法子出来。” 李鱼微微一笑,明年?明年“老夫”早已远走高飞鸟,不过我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了,算是仁至义尽,至于如何破解,我如何知道? 反正,皇帝原本把你嫁去房家那种高门大姓,就是因为对你特别的宠爱,你若哭哭唧唧的就是不想嫁,他也不会逼你,哪还需要我想法子破解。 李鱼满口承诺道:“殿下放心,在下就住在这长安城中……” 李鱼把自己所住的地址对高阳说了一遍,拱手道:“请殿下牢记心中,有所疑惑时,使人前来召唤一声,在下必定前往拜会。” 高阳公主喜不自胜,欣欣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李鱼道:“李某告辞!” 堂堂公主,亲自在此迎他出来已经够了,断然没有再亲自把他送回家的道理。高阳便默默记下他的住址,颔首答应。李鱼向高阳公主拱拱手,苏有道等人也向高阳公主拱拱手,一行人便往长街行去。 深深似出了笼的小鸟,重获自由的喜悦充溢心田,身轻如燕地前行一阵,到了路口,习惯性地就扭头道:“小郎君,路途遥远,咱们是不是租辆车子代……” 她一边说一边回头,话未说完,就发现原本走在她旁边,跟她一路叽叽喳喳的静静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了李鱼身边去,正跟他小声地说着话,笑靥如花,说不出的可爱,只是那甜美都是为李鱼而绽放,登时一阵气闷。 李鱼抬起头道:“不错,得租三辆车子,你且左右寻手一下。”便又扭头跟静静交谈起来。 深深咬了咬牙,心中好不是滋味,气鼓鼓地冲出去找车,心中发狠:“老娘也不侃价,偏租几辆贵的,花光你的钱,叫你有俩臭钱就拈花惹草!男人真没好东西!” 静静哪知道表姐咬牙切齿而去,依旧一脸讨好地对李鱼发嗲:“小郎君,我们昨儿出来,就是因为西市之虎又去寻我阿姊呢,此番若是回去,只怕他又来骚扰,小郎君心地纯善,再收留我阿姊几日可好?” 李鱼道:“嗯……深深姑娘已带离褚府一天一夜了,总不好再送回去。况且原打得照顾苏先生的幌子,苏先生也要搬出褚府了,倒不便再留她,那就……且让她去我家住几日,还可与吉祥为伴。” 静静大喜:“小郎君功德无量,必有无穷福报!咳,人家与阿姊自幼相依为命,姐妹情深,不忍分离。再说,西市之虎若是寻不到阿姊,难免要打人家主意,毕竟人家长得也不赖……” 静静说着,悄悄提臀收腹,把个胸脯儿高高地挺了起来。 现在的好白菜都会拱猎了,世道变了啊…… 第238章 明日花黄 , 深深姑娘租车还是很麻利的,不一会儿就带了三辆车回来,对李鱼表功道:“这附近一共就两辆车了,都被我租来了。” 李鱼讶然道:“两辆?那这……” 深深得意道:“另一辆,本来被人给租下了,我劝他说不划算,给他算了一笔帐,那人就去租驴子了。” 李鱼失笑道:“你还会算帐?” 静静抿嘴笑道:“阿姐会算糊涂帐,只要自己不糊涂,那糊涂的就是别人了。” 苏有道一笑上前,拱手道:“小郎君,苏某就不与你们去南城了。我先去褚府,收拾了行囊就回自己住处。褚将军正在守孝,一时也没多少事做。” 李鱼忙道:“连累苏先生陪着坐了一天牢,李某实在过意不去。” 苏有道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如果这么算,若非苏某贪吃,邀你们跑到修真坊那么远的所在,咱们也不会碰上这档子事了,扯平扯平,两下里扯平,哈哈……” 两人说笑一阵,李鱼便叫一辆车子上前,道:“先生乘这辆车子去吧。” 苏有道忙推辞道:“不必了,我只一人,租头驴子代步就行。” 李鱼道:“先生去了褚府,还有行装要拿,不必客气,快请上车。” 李鱼不由分说,把苏有道请上车去,吩咐那车夫先送他去褚将军府,并预付了车钱。 苏有道本想离开后就去见太子,如今盛情难却,他又是一向谨慎的性子,不愿露出马脚,便由那车子去了西市褚将军府,先取了行李再说。 苏有道一走,这边就只剩下了两辆车子,华林、刘云涛、康班主往上面一坐,挤得满满当当。李鱼撩袍就上:“三位,再挤挤,留个地方。” 刘云涛晃了晃大屁股,不曾挤出一丝缝隙来,倒把坐在中间的康班主挤得倒向华林一边,道:“慢些慢些,我的老腰啊……” 深深和静静站在另一辆车前招手:“小郎君,这厢来。” 康班主挥手道:“你去,你去!” 华林侧坐着,苦着脸道:“这儿挤不下了。” 李鱼一见,也不好显得太过忸怩,便往那辆车子走去,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搀着李鱼登车,搞得他跟行动不便的老太爷似的。 李鱼一上车,就坐到了最左边,跟华林似的侧坐了身子,尽量让出空间来给两位姑娘。谁料两位姑娘上了车,却把李鱼拉起,深深道:“小郎君,你坐中间。” 静静道:“我和姐姐左右挤着就是了。” 李鱼忙道:“哎,你俩挨着就好,我坐边上就行。” 深深心道:“你坐边上,静静那不要面皮的小蹄子,定会挨着你坐,我又不好跟她抢,岂不枉费我一番心机,才找来这三辆窄些的车子。” 静静说的可就直接多了:“钱是小郎君您出的,您不坐中间,谁坐中间。” 于是,李鱼就被推也似的摁在中间,两位姑娘则往左右一坐。 这车厢真的有点挤,两个身轻体柔的小姑娘虽然窈窕,可也没法坐得开。前面车上,三位仁兄挤成了一砣,挤得那叫一个结实,车子有所颠簸时三个人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但李鱼这边就不然了,三人坐在那儿,少女丰盈柔软的臀与大腿固然与李鱼贴得紧紧的,但上半身还是小有缝隙的,但有些缝隙其实莫如没有缝隙,因为这一来,车子颠簸时,他们上身微微晃动,便有摩擦效果。 这样若即若离,轻盈触感时时撩动,就像有人拿了一管鹅毛在李鱼的心上刷啊刷的,刷的李鱼心旌摇动,情不自禁就想:“作作和吉祥二虎相争,太有针对了,若是加两个侍妾中和一下,混水好摸鱼不是?”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心里想想,真要叫他实施,却是毫无勇气的。 他们自牢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等他们沿朱雀大街一路下去,赶到道德坊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一进了坊,许多饭后站在门前树下闲谈的百姓,还有出出入入抢在关坊门前离开或返回的百姓就就看到了他们。 李鱼和华林、刘云涛没几个人认识,康班主在这坊里可是没几个不认识的。就连深深和静静这对姊妹花,坊里很多人也是认识的,但他们投来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很快,不要说康班主,就连粗枝大叶的深深和静静也发觉不妥了。见到了他们,坊民们没有平素见到时热情打招呼的模样,有些本来正笑着的,反而敛了笑容,看着他们的神情非常凝重。 康班主向一些熟人打招呼时,那些熟人勉强挤出一副笑容回应,显得极不自在。深深和静静偶尔离开勾栏院,到坊中闲逛时,总有些贫嘴的小伙子调笑她们几句,占些口头便宜,被人家姑娘啐骂几句,倒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可今天,他们见到两位姑娘,却是目光逡巡,躲躲闪闪,似乎生怕被她们看到似的。康班主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惧,心里头慌慌的,连忙催促车夫:“快些,再快些!” 不一会儿,车子拐过几条坊内的街巷,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勾栏院。但康班主抬眼望去,那一片熟悉的建筑却已全然不见,周围屋舍满是熏黑的痕迹,中间……似乎是一片空地,只有寥寥几根烧焦的杆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停车!” 康班主一声大吼,喝住了车子,奋力拔起了身子,站在车上,惊恐地向他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家园望去。 什么都没有! 康班主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幸被刘云涛和华林扶住。 康班主定了定神,一把推开他们,跳下车子,惊恐地大叫:“园子,我的园子!” 康班主提着袍裾,踉跄地向前跑去,刘云涛呆了一呆,突然也反应过来:“娘子!闺女啊!”刘云涛也跳下车子,几个健步就追过了康班主,疯也似的向勾栏院跑去。 李鱼变了脸色,慢慢站起来,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缓缓站起,凝望着夕阳下那一片灰烬的所在,脸色惨白。 刘云涛奔跑到那勾栏院的所在,就见原来一座座篷帐亭台的位置,已是一片断壁残埙,许多勾栏院的伎人或站或坐,围在那片灰烬周围,神情呆滞,满面悲戚,仿佛掉了魂儿似的,就连刘云涛跑过来,都没人回头看上一眼。 “娘子!我的孩子!” 刘云涛惨叫一声,冲进那一片灰烬茫然四顾几下,突然又冲回来,抓住一个伎人奋力摇晃:“我娘子呢?我孩子呢?你说,你快说啊!” 那人被刘云涛摇晃着,却似一具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两眼呆滞,一言不发。 这时候,康班主也到了,见此情景,悲呼一声,一个踉跄,一头仆倒在地,当场晕了过去。眼见如此一幕,他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生的希望与寄托全然不见了,他根本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 李鱼带着深深、静静和华林也到了,眼见如此一幕,李鱼和华林不由站住,一脸惊愕:昨天离开时,这儿还好好的,怎么此刻竟…… 深深一把捂住了嘴巴,热泪夺眶而出,静静一把抱住了深深,泣声一声:“姐……” 两姐妹抱在一起,再也控制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 第239章 一肩担起 , 众人失魂落魄间,康二叔凄凄惶惶地迎上来。康二叔本来有一部和康班主一模一样的大胡子,此刻却已成了短须,草草修剪过的,显然那部大胡子是在大火中燎没了。 一见康班主,康二叔就号啕大哭,跪拜于地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呀!园子没了,我没看好,我该死啊……” 康二叔哭得涕泗横流,一旁一个伎人愤愤然道:“二叔,这事与你有何干系。依我看,就是那姓饶的下的黑手!咱们园子几十年平安无事,怎么就昨儿出事了。” 另一个伎人立即道:“就是!而且是好几处地方同时失火,这怎么可能?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放火!” 康班主一抹眼泪,盯着那伎人道:“你说什么?哪个姓饶的?” 一个伎人道:“就是昨儿来咱们园子索要深深的那伙人!” 有人高叫道:“就是西市之虎,饶耿!” 深深握紧双拳,恨声道:“饶耿!是他?” “深深?”这时,凄惶无助的伎人才发现深深,登时纷纷跳了起来。眼见一个个熏得小鬼儿似的伎人逼近过来,深深有些惶惑,静静则迅速地站到了她的身前:“你们干什么?” “都是她!都是这个害人精!是她害得我们无家可归的!” “你个贱女人!要死你自己去死,干嘛要拖上我们大家!” “你根本不是我们园子里的人,你这个灾星,都是你害了我们的!” “你还我儿子命来!” 一个老婆子十指箕张,炭一般的十指,像枯瘦的鹰爪,嚎叫着向深深抓挠下来。深深吓呆了,躲都没躲,静静奋力把那老婆子推开:“你干什么!我阿姐是无辜的!” “无辜?还有你,你们这对天杀的灾星!我们园子的大祸,就是你们这些扫把星引来的!杀了她们!烧死她们!” “对!烧死她们!西市王常大爷想睡你,那是你的福气!你个臭婊子,矫情什么,就是你害了我们园子这么多人!” 一群熏得小鬼儿似的人疯狂地扑了上来,还有些站在外围抢不上槽儿的,便随手抓些木炭石块劈头盖脸地砸来。 深深和静静被平素这些最亲密的“家人”疯狂的举动吓呆了,茫茫然地被打了几处,两姐妹只能惊恐地发着抖,拥抱在一起。 “住手!别打了!” 康班主大吼,可是愤怒的人群已经不听他们的了,园子没了,班主也就失去了他的权力,这些人现在只想发泄,他们明知道是谁烧了他们赖以维生的家园,害死了他们的骨肉亲人,却根本没有勇气走上西市去送死,只能把一腔愤怒发泄在两个弱女子身上。 “你们两个臭婊子,你们还敢回来!杀死她们!烧死她们!” 一群疯狂的男女连踢带打,深深和静静被打得发髻乱了,披头散发,颤抖地抱在一起,承受着雨点般落下来的拳头。 “砰!” “砰!” “砰!” 一拳砸在一个咆哮踢打正欢的男人颊上,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 接着一臂扫中两个正去揪深深和静静头发的男人,把他们摔了个四仰八岔。 “一群懦夫,滚你娘的!”一只大手探出,抓住叫的最欢的那个疯婆子的头发,把她狠狠甩开,李鱼怒骂一声,站到了深深和静静面前。 深深和静静簌簌发抖地抬起头,头发凌乱披散,脸上已有几道淤青,深深的额头被一枚石子打出了紫红淤肿的一块,静静的嘴唇被打出了血,血丝挂在唇边,仿佛两只受了惊的小鹌鹑,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大汉冲上前,指着李鱼刚要理论,李鱼“啪”地一记耳光,扇得他的脑袋拨浪鼓似的一阵晃荡,那人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两步。 “我们园子里的事,关你一个外人……”另一个伎人尖着嗓子嚎叫着冲上来,明明是个大男人,大概是在台上常扮女角,声音尖尖的,十指也跟女人似的屈挠着扑上来。李鱼身子一旋,一个侧踹,那伎人就跟牵线木偶似的,嚎叫着又倒飞了出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到……”一个老婆子仗着自己是女人,尖叫大叫,但话未说完,李鱼又是一记耳光,只是因她是个女人,手劲儿收了七八分。 这一通不讲道理的出手,把那群疯狂的人都唬住了,一个个怔怔地看着李鱼,没有一个敢再上前的。 华林赶紧冲到李鱼面前,抱住他一条手臂道:“李大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李鱼眼睛一翻,瞪着众人道:“人话得跟人说,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李鱼是真的懒得跟这些人讲大道理了,其实这做人的道理他们哪个不懂,说一番慷慨陈辞的话,让他们羞愧地低头?李鱼旁观者清,早看清了他们此举的卑劣,因着他们人格的卑微,都懒得跟他们说教。 “你们别怕……”李鱼转过身,看看深深和静静,伸手想要抚摸深深额头的淤紫,但指尖将要触及,却怕触痛了她,只是帮她拂开了额前的乱发,又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李鱼又看看静静,静静是真吓坏了,尤其是她自小生活在勾栏院中,把勾栏院中讨生活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而这些人如此的变化,真的把她吓着了,此时的她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站在漫天大雪之中一般无助、惶恐。 李鱼的手落在了她的唇边,温柔地帮她拭去了唇边的血丝,静静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忽然簌簌而下,模糊了她的眼睛。 “我娘子呢,我孩子呢?” 刘云涛这时冲进人群,抓着他们,一个个地追问起来。 有些人茫然地摇摇头,有些知情者,却是将目光慢慢移向一边。 刘云涛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飞快地扑了过去,片刻功夫,一声悲天怆地的大哭,便将所有人的心弦都震颤了一下。 步履蹒跚的庞婆婆慢慢走过去,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忍地向灰烬中那难以辨识的一堆东西看了一眼,哽咽地道:“火起的太快,也太猛了,许多手脚健全的人都没来得及跑出来。你娘子和孩子……,小伙子,节哀顺变吧。” 刘云涛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庞婆婆的话。庞婆婆慢慢走开几步,望着一片废墟的家园,两行浊泪缓缓流下,冲开了她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两道泥痕。 所有的人伫立在夕阳之下,身影拉得好长好长,静静的,只有刘云涛悲泣的声音。 过了许久,刘云涛止住哭声,仰天问了一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双铁拳狠狠地攥起。 “是……西市之虎,饶耿,是不是?冤有头!债有主!” 刘云涛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掉头就走。 康二叔赶紧拦住他:“不行、不行啊!那是人家的地盘,你去了,只怕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就完蛋了!” 刘云涛紧咬牙关,克制着心中的仇恨,冷冷地道:“有什么不行,旁人不行,我行!” 刘云涛一把拨开康二叔,大步向外走去。 “我也行!” “我也行!” 康班主疯了,华林怒了,眼看刘云涛走到身前,二人也霍地站到了他们的身边。刘云涛有些意外,旋即满眼的感动。 李鱼的目光从那些伎人的身上慢慢掠过,他们正因刘云涛的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和他无畏的表现而羞愧地低下头去。李鱼虽然不屑于他们迁怒于人的无耻,但是心中却也不无歉疚。 他们的确没有担当,的确有些卑劣,但他们本就是疲于生计的蝼蚁,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血性? 无论如何,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在了,而如果自己昨天不是用几位豪门贵人相压,迫使饶耿不敢犯难,恐怕他也不会暗中使出如此手段,害得这么多人无家可归。 还有刘云涛的家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啊! 李鱼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地道:“天,晚了!” 刘云涛三人都愕然看向他,他们知道李鱼不是胆小鬼,却不明白他这句突兀的话。 李鱼的嘴角牵动了两下,缓缓地道:“此时赶去,恐怕西市已经闭门了。有些事,我还得安排一下。要去,咱们明日一早,一起去,可好?” 刘云涛、康班主和华林并肩立着,没有说话。 李鱼又望向那向惶然不知未来的伎人,一字一句地道:“你们的未来,我管!你们的仇,我报!” 第240章 一一托付 , “华林,你把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先带去坊中客栈安置!”李鱼看了看夕阳下游魂儿似的绕着火后废墟呆呆发愣的勾栏院的幸存者们,轻声吩咐华林。 华林也知道,这两位姑娘已经成了勾栏院这些人的眼中钉,恐怕康班主都保不住她们了,如果任由她们留在这里,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便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华林道:“李大哥,你放心,我会把她们安置好。那你……去哪里?” 康班主和刘云涛都呆呆地坐在废墟边,一个守着勾栏院烧成灰烬的“尸体”,一个守着妻女烧成一团焦炭的尸体,仿佛泥雕木塑一般。李鱼看了他们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明儿一早,我会回来!现在,我需要一匹马!” 李鱼的目光定在了一旁人群中的一匹马身上。 伎人们从勾栏院中多少还是抢救出一些财务的,几,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何况这位老师为了表现自己对太子的尽职尽责,为了说明事情的严重性,理所当然的要加重语气。 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矫改事实,叙说的角度和语气只要失于客观,就足以在天子心中形成一个很严重的印象。于是,李承乾又受到了父亲严旨斥责。 类似的事情在太子宫可谓不胜枚举,李承乾的三师三少论学问当然都是大儒级的,但是论为师之道,可未必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老师。结果就是,让太子心中视他们为寇仇,在他们面前只有伪饰装扮的份儿。 如此下来,在李承乾眼中,也只有懂得因势利导、循循善诱的苏有道,才真正称得上他的良师益友。 苏有道慨然道:“太子过奖了,有道不敢以老师自居,唯鞠躬尽萃,报答太子知遇之恩便了。虽然皇帝宠爱越王,迄今不令他至封国上任,滞留京城有易储之心。但太子乃国之正统,只要不犯大错,皇帝也不能率意轻为的。” 李承乾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了许多。旁人这么说,他未必听得进去,但他信任的人这么说,他却会从善如流。 其实许多少年人都是这样,父母、老师,邻居,哪怕所有人都众口一辞说他发型剃得太难看,他也昂其头挺其胸置若罔闻,他的小伙伴随口说一句“不好看呐”,都不用等第二天,他就去换发型了。 同样一个意见,谁来说,作用大不相同。 苏有道又道:“身为皇帝,口含天宪,万事一言而决,却也不是毫无顾忌。选立储君时,一样需要考虑是否上合天心,下符民意,要考虑储君是否令百官拥戴,以免百年之后江山不稳。 太子,你这厢只要谨慎小心,莫授人把柄,便让所有人都寻不到废立的理由!臣在外边,再为太子广结善缘,力争百官支持,如此,则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纵然越王李泰如何受宠,也难撼动矣!” 李承乾点了点头,忽然自嘲地一笑:“自古争嫡,都是诸王觊觎东宫,东宫既定,尘埃落定。到了本宫这里,却是身为太子,惶惶不可终日,旦夕恐惧身份不保,说来也是可怜!” 苏有道听了也不禁苦笑,这太子智慧学识、性情脾气其实都不差,他也不明白,为何英明神武如当今圣上,偏就如此地偏爱越王李泰那个小胖子,竟尔做出如此明显的想要易储的举动来,他有考虑过这长子心中的感受么? 但是不管如何,他既然扶保了太子,就一定会竭尽所能,扶他上位。皇帝已经为太子选定了太子妃,明年完婚。这太子妃就是苏有道的一位堂侄女儿,苏家已经和太子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他本人,更是早在侄儿儿被选立为太子妃前,就与太子相识、相知,并进而成为益师益友,做了扶保太子的秘密力量的带头人。 苏有道正要再说两句,宽慰一下太子,就听窗外有侍卫道:“罗统领,徐统领,有个名唤李鱼的人,快马驰至宫外,说有要事相请!” 苏有道微微一怔,抬手制止了太子说话。 就听窗外罗霸道为难道:“李鱼?他怎来了,我二人正随侍太子,不便离开……” 苏有道咳嗽一声,道:“罗侍卫,徐侍卫,你二人去吧,太子既在府中,不必形影不离!”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并不曾见过苏有道的真面目,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但却亲眼见到是太子执礼甚恭地把他请进书房的。这时听他吩咐,二人微微一顿,旋即就听太子道:“听先生吩咐,去吧!”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忙答应一声,匆匆向府外行去。 二人赶到府外,见李鱼站在门口,一人一马,俱都有些汗津津的感觉。罗霸道怔道:“你怎么来了,还如此仓惶?” 李鱼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两位能够慨施援手。” 李鱼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这样单刀直入,倒正合这两个莽汉胃口,纥干承基把眉头一挑,道:“三番五次受你援手,正愁无法还你人情。有什么事,你说。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我二人已经从良了,杀人越货、为非作歹的事,我们可帮不上你。” 李鱼道:“自然不是这等样事。是这样,南城道德坊,有一座勾栏失火,现在几百号人没了家园,无处可去,我想请你二人照拂一下,赏他们口饭吃。” 罗霸道一呆,挠了挠头道:“这可难了!若我仍在陇右为盗,便拉了他们入伙,也没甚么,可我如今只是东宫一个侍卫,如何照应得了他们?” 李鱼摇头苦笑,道:“你二人既然走了正道,凡事多想想正道上的法子成不成?不要一动脑筋,就是烧杀抢掠的路数。” 纥干承基翻着眼睛想了半天,道:“正道上的法子……有什么法子?” 李鱼无奈,指点道:“皇上正要修大明宫,工程浩大,所需人手断然不会少了。那几百号人,可以拉上工地,男的做工,女的可以浣衣做饭,不就有了生计么?” 罗霸道恍然大悟,欣喜道:“原来不抢不杀,也能混口饭吃,这法子好,交给我了!这样一件小事,我就不信谁不给东宫面子,再说了,宣扬出去,也是一桩功德。” 李鱼喜道:“这么说,两位是答应了?” 纥干承基拍着胸脯道:“区区小事,包在我们身上!” 李鱼拱手道:“如此,多谢了!你们两位重然诺,讲信义,李某信得过。那么,道德坊勾栏院那些人,就拜托给二位了。告辞!” 李鱼说罢,一纵身就跃上了马背,抬头一看天色,很快就要宵禁了,当即快马加鞭,就往老娘和吉祥寄住的杨思齐的家狂奔而去。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呆呆地站在太子宫门口,望着李鱼绝尘而去的背影。罗霸道纳罕地道:“看他来去匆匆,怎么这么忙?” 纥干承基悠然道:“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时间。走得再慢,岁月也不会催促。着什么急呢,要慢下来,才够从容,够潇洒。” 罗霸道惊叹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读书了,听起来很高深的样子。” 纥干承基得意洋洋地道:“给太子赶车的老齐头说的,有道理吧?” 第241章 万古千秋今夕 , “砰!” 当李鱼策马冲进坊门的刹那,两扇高而厚重的坊门也重重地合拢了,剪断了最后一抹夕阳。 夕阳已落,月尚未升,依旧是黄昏。 李鱼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向前走。 坊门虽已关了,只是禁绝百姓此时上街,坊中活动并不禁的。 有人端着饭,正蹲在自家门槛儿上,转着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片儿汤。 有孩子大呼小叫地玩着捉迷藏。 在大姑娘小媳妇凑在一块儿不知嘀咕着些什么悄悄话,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也有几个光着脊梁的老爷们儿围成一圈儿,吆五喝六地玩着骰子,光线昏暗的已经快要看不清了,辨识点数的时候,只能撅着屁股趴在那儿看。 李鱼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每一幕陌生或亲切,都尽力地记在脑海中。 明日,他要去西市。 虽然他有“宙轮”在手,但很多时候,法宝也不是万能的。比如说,明日去了西市,也许还未见到饶耿的面,他就被人乱刀捅死了,可能根本不会给他动用“宙轮”的机会。 如果他能成功地杀掉饶耿,也必须得逃命,撑到足够的时间,才能发动“宙轮”,让时光倒流。否则,他回到头一天,饶耿也会死而复生,他的一番努力所为何来? 还有,如果他能成功地杀掉饶耿,再成功地逃出西市,是否就能活命?也不好说。他可以想见,官府会抓捕他,西市常剑南的人也会抓捕他,黑白两道一齐出手,他要将被抓捕的一幕重复多少回,才有可能真的逃掉? 他不知道。 也许,这一遭真的会死掉,但是……他义无反顾。 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向皇帝承诺过,来年九月九,一定会赶回长安受死,唯有李鱼不以为然,不仅是因为他已是两世为人,他不想为之前的李鱼承担这杀人之罪,而且他认为被杀的人本就该死,他不该偿命。 他并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死! 而明天的事,他必须得去,因为道义,所以无论生死。 然而,他又有着太多的不舍,对生的眷恋,对母亲和吉祥的不舍,还有远在陇右的作作。他答应过她,会早早回去,而今,已经过了归期了,她那爆脾气,会大光其火的吧? 李鱼站住脚步,仰望天空,苦苦一叹:“如果……我负了你,莫要怪我。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有时候,我也是无可奈何。” …… 一只青瓷的陶盆儿,从里到外,洗刷的干干净净。 一盆澄亮亮的井水荡漾在盆中,仿佛碎银流泻。 一瓣、两瓣、三瓣…… 红的、紫的、黄的…… 干净美丽的花瓣,一朵朵撒进盆中清亮的井水之上,水中还倒映着一张俏美的脸庞。 这是七夕习俗,采撷各色鲜花,装在盛有清水的盆里,露天置于院中。第二天用这盆水来洗脸,据说可以让皮肤更加的娇嫩白净。 水盆放置好了,吉祥又像一只穿花蝴蝶儿似的,跑进房间取了一根针、一条线出来。这根针同一般的针不同,一般的缝衣针只有一个针眼儿,而这根针是特制的,上有九孔,叫九孔针,专门用来“乞巧”用的。 这九孔针,要在夜色下引线穿针,到时候穿的针孔越多,乞的巧就越多。夜色昏暗,极为考较眼力和手指的灵活与稳定。吉祥姑娘……在作弊,她想先练得纯熟了,晚上就能多穿几孔。 七夕是女孩儿家的节日,女孩儿家在这一天“乞巧”,据说一旦织女降福,就可以变得心灵手巧。已然心有所属的吉祥,当然也希望自己能有一手好女红,能有一手好厨艺。 “乞手巧,乞容貌,乞心通,乞颜容,乞我郎君多恩爱,乞我双双千万年。” 吉祥轻轻地哼着乞巧歌,试着穿针引线。 “吉祥,我回来了!” 院门口传来李鱼的声音。 吉祥吃了一惊,赶紧飞快地收好针线,掀开裙儿往里边侧着一插,把针线藏起,欢喜地站起身来。 李鱼一脸轻松地从院门口走进来。 马被他寄放在坊正家了,李鱼家里并没有马廊,也没备马料,他也不想被吉祥看到他牵马回来,再问起太多。经过一路思索,他决定对吉祥隐瞒自己明天的行动。如果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去做,又何必让她担惊受怕。 “郎君回来了!” 吉祥喜悦地迎到李鱼面前:“郎君昨儿晚上没回来呢,人家担心死了。不过我想着今儿七夕,郎君一定会回来,果然……” 吉祥笑靥如花,李鱼心中一怔,这才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当然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道:“嗯!长安这边很多朋友,杂事难免也就多了。” 吉祥扮个鬼脸儿,道:“人家又没怪你。饭菜都做好了,你快洗洗手,进厅里坐,我去端饭菜。” 吉祥蛮腰儿一扭,转身要去厨房,不提防身后一只大手袭来,“啪”地一声响,吉祥哎呀一声,用手掩了臀,红着脸儿扭头瞪他一眼,李鱼笑吟吟地捻了捻手指:“手感不错!” “坏人!” 吉祥羞不可抑,虽然芳心早属,也做好了成为他女人的打算,可毕竟还没有成就夫妻,被他这样狎昵亲近,难免依旧羞涩。 吉祥脸红红地逃去了厨房,李鱼望着她曼妙的身姿背影,强装出来的轻松笑意却是瞬间消失了。他沉默了一下,这才长长地吸了口气,举步向厅中走去:“娘,我回来了!娘?” 厅中无人回答,李鱼下意识地向后院儿走去。这是杨思齐的工作之处,乱糟糟的跟个木匠作坊似的,李鱼平时还真不来这儿。 大概是因为明日就得与康班主、华林、刘云涛一起,去做一桩血性男儿的惊天之举的缘故吧,李鱼表面上虽然淡定,其实难免有些失措,母亲和吉祥,他想尽可能的多聚一阵儿。 后院一张宽大的木质工作台,上边堆着各式各样不知所谓的东西,大概都是些什么古怪的机括零件。 杨思齐蓬乱着头发,埋在这一堆混乱中间,拿一枝炭笔,正埋头勾勒着什么,十分专注。 潘娇娇抖开一件圆领袍子,对杨思齐道:“起来,试试长短肥瘦。” 杨思齐头也不抬,道:“不是量过的么,没问题,正好,正好,收起来吧。” 潘娇娇大怒:“量过了也要穿上试试才知道贴不贴身,我做衣服都不嫌麻烦,让你试衣服倒嫌麻烦了,赶紧滚起来!” “哎呀!” 杨思齐一脸的苦恼,气急败坏地掷了笔,直撅撅地一站。 潘娇娇拿了袍子,叫他穿上,站开两步,端详一番,道:“好像还成,腰身得再紧一些,你转过去,我再看看后面。” 杨思齐不耐烦地道:“哎呀,挺好的挺好的,不用试了。”说着就要脱袍子。 潘娇娇怒道:“不许脱,我还没看呢!站好!” 杨思齐好不耐烦地转过身,从案上抓起图纸,仔细研究起来。 潘大娘念念叼叼的,什么领子如何,腰身如何,袖子如何,说了半天,才一拍巴掌道:“成了,我都记住了,脱下来吧。” 杨思齐一听如蒙大赦,穿着那件半成品的袍子就迫不及待地往案上一拍,一屁股坐下去,急急拿起炭笔,继续勾勒起来。 “你这……简直就是个痴儿,真纳闷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潘娇娇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上前好言相劝道:“来,抬手!” 杨思齐头也不抬,目光也不转,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图纸,把左臂一抬,任由潘娇娇给他脱下袖子,潘娇娇又道:“右手!” 杨思齐就把图纸交到左手,举起了右手。 “身子抬一下!” 杨思齐就把身子一抬,任由潘娇娇给他脱下袍子,袍子刚一离身,马上就坐回去,兴冲冲地拈起了笔。 潘大娘一边叠着袍子,一边摇着头,向侧厢走去。 “呃……杨先生是个痴人,一弄起什么机关之学,就神魂颠倒了。跟个小孩子似的,其实他是一个挺好的人……” 不知何时,吉祥悄悄跟了上来,跟李鱼一样,看到了院中的一幕,忍不住有些心虚地向李鱼解释,生怕他误会了什么。 虽说唐时风气,妇人和离的或丈夫死了的,再度婚配寻常的很,不过一般来说,为人子女的,总不愿父母再给他们找个继父或继母,眼下潘大娘与杨思齐的表现显得有些暧昧,吉祥生怕李鱼不悦,少不得要代为解释一下。 李鱼笑了笑,眯着眼看着把灯移到面前,歪着头想一阵,便在纸上勾勒一番的杨思齐,道:“杨先生这种人活得纯粹,娘才三旬出头,如果她和杨先生能两情相悦,我乐见其成。” 吉祥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一个为人儿女的,能这样的通情达理,真的令她很惊讶。要知道她小时候听说父亲要续弦时,虽然知道父亲正当壮年,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心里也很不情愿呢。 那时她并不知道继母为人如何,她不情愿,并不是因为不想有个继母,只是不想有一个人取代母亲在她和父亲心中的位置。然而李鱼的豁达,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李鱼瞟了她一眼,见她傻傻地张着嘴巴,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喏,你还没嫁呢,还有选择的自由,如果发现谁比我好,我准你随时休了我。” “看你,胡说八道!快吃饭啦,我去喊大娘!” 吉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不知道李鱼半真半假的,其实真的是在交待可能的后事。 第242章 当时七夕笑牵牛 , “已然宵禁了,先生今夜就宿在宫里吧!” 李承乾殷殷询问,苏有道点点头,重又戴上了“羃篱”。 苏有道,是雍州武功人。 太子李承乾将要迎取的是当朝秘书丞苏亶长女,算是他的堂侄女。也就是说,苏有道是太子岳父苏亶的堂兄弟。 苏家也是世代官宦人家,苏亶的曾祖是西魏度支尚书,祖父苏威是隋朝名臣、尚书左仆射,曾封邳国公。父亲苏夔,隋朝通议大夫,官至鸿胪卿,到了他这一代,则是大唐的秘书丞。 不过,那时候的官员尤其是文臣,本来就是被高门大姓所把持的,几乎没有哪个是平民百姓跃了龙门。朝中大臣随便拨拉出来一个,往上数数,都有极耀煌的历史,除了七宗五姓,其他官宦的门庭也没什么好吹嘘的。 尤其是苏有道,在苏家并非长宗长房,几代下来,已经没落了。他有才学,是苏家几代下来如今最为杰出的人才,但是想出仕却也不易。 走科举?此时的科举还只是刚具雏形,普通人家的子弟纵然高中,也不过是担任一些闲职、散职或低级官僚,没有可能往上爬的。 实际上终大唐一朝近三百年,门阀士族都仍然具有较大影响,近三百年大唐江山,四百余任宰相,其中通过科举爬上来的只占一半,而这一半之中,出身高门大姓的仍然占据了百分之七十,剩下那一部分也得依附于高门大姓,或通过姻缘、或建立联盟、或投之门下…… 真正的寒门子弟得以凭科举入仕,一路青云之上,大概还得得益于五代十国的打打杀杀,把高门大姓都杀光了,才使得科举制度在宋朝真正得以贯彻实施。此时这个年代,武功苏家在高门大姓中并不占什么优势,苏有道又不是苏家的嫡系子弟,得不到足够的资源栽培。 所以,辅佐太子,以从龙之功而挣脱正常入仕的途径,他才有机会位列庙堂,官至宰相。苏有道选择了一条并不容易,但却比按部就班更有机会的宦途之道。 太子李承乾把苏有道送出了书房,唤人过来,送他去客舍休息。 苏有道目光一闪,隔着“羃篱”,却是看到了早已赶回来的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苏有道不禁微微一笑,道:“李鱼,便是被高阳公主所指,误入大牢的那人吧,原来他与二位是旧相识,却不知时至黄昏,他找来此处,所为何事?” 太子听他一说,也把目光向罗霸道二人投去。 罗霸道正想找个机会与太子说起此事,马上道:“是这样,城南道德坊勾栏院起了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李鱼因与那勾栏院的班主相识,特意寻来,委托我二人,给那勾栏院中百姓谋个营生。” 纥干承基道:“我二人便想,皇帝正要建大明宫,需要大量人手。莫如把他们安排过去,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李承乾看向苏有道,苏有道听到李鱼这番安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过他的面目笼在“羃篱”之下,旁人却是看不到。 苏有道微微一笑,道:“甚好,如此那些百姓有了谋生之道,免得生出乱子。于太子而言,也是一桩善政。” 李承乾见苏有道也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道:“你们做的很好,回头便去阎大匠造那里说一声,就说是本宫相托,请他安排一下!” 罗霸道没想到事情解决的如此顺利,不由得喜上眉梢,心中暗暗感慨:“这要是我在西北,看着固然威风,可要照料这许多老弱妇孺吃饭,也是一件头痛的事情。如今却只需要动动嘴巴,哎!还是做官好哇!” ************ 晚餐的时候杨思齐这个主人照例没有出现。这个家是他的,可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潘大娘、李鱼、吉祥才是此间的主人,而杨思齐只是这户人家养的一头老黄牛,圈在后院儿里无怨无悔地只知道干活。 问题是没人虐待他,而是杨思齐就是这样的性格,他研究起东西来,废寝忘食。一日三餐,你给他做的菜复杂一些,比如炖一条鱼,还得分神摘刺,他就懊恼的不得了。 但潘大娘又不想太委屈了这主人,所以就专挑刺少的鱼买,炖熟了还小心摘净了刺,再把鱼肉铺在米饭上。不过潘大娘这番好心估计杨先生也注意不到,因为他很可能连晚饭吃的什么都不知道,他通常是一边扒着饭,一边仍是看着图纸的。 再比如说吃点瓜果,你给他一个梨子,那他是坚决不吃的。因为要拿在手里,吃的时候有可能汁液滴下来弄脏了图纸,再不然汁液沾在手上有糖分,粘乎乎的,还得离开去洗手。 所以潘大娘就用井水冰一个瓜,削了皮去了瓤,切成一块块的用牙签插好给他端去。这样子杨思齐就吃了。 不过后来潘大娘又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给他端过去多少,他就吃多少。他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吃,吃得肚子溜圆都快撑爆了,他自己都没发现。 害得以后潘大娘再准备瓜果给他,还得注意这个量。害得潘大娘常常说:“这就是一头没脑子的猪。” 然而杨先生可不是真的没脑子,他只是没把脑子用在这些地方上而已。不要说他造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是他描描画画的一份图纸,拿出去,换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了。 可杨思齐这么玩命,又不是为了银子,换来多少银子,他根本不管,自从有了潘大娘,他就像是终于把这浪费脑子的破事儿甩出去了一样,很庆幸地就全丢给潘大娘负责了,连银库钥匙都丢给了…… 搞得潘大娘倒无比紧张,生怕帐目记不明白,来日跟人家交接不清楚。 正是七夕夜,一家三口团聚用餐,李鱼今晚跟母亲说话,跟吉祥打趣,显得格外活跃,这一夜,他只想把温馨和甜蜜留给他的亲人,而不愿意在幽怨与悲苦中与她们别离。 潘娇娇和吉祥都没觉察出什么意外,只当是他昨儿没有回来,所以见到家里人份外亲切。 到了夜晚,潘娇娇跑到后院儿,叉着腰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终于逼着已经累到昏头转向的杨思齐乖乖睡觉去了,这才回到自己房间。潘氏娘子刚一回屋,李鱼就跟了来。 明日吉凶如何,李鱼殊难预料,他不想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老娘,却想在这前程未卜的时刻,与母亲多聚些时间。但是,他刚跟进屋,就迎面挨了老娘一记“一阳指”。 “你这傻孩子,多大了你,整天跟在老娘屁股后面做什么。跟你小媳妇儿多亲近亲近哇!傻!今儿还是七夕呢,你怎么就这么蠢!不开窍的东西,快去!” 李鱼被老娘一脚蹬了出来,无奈只能笑笑,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庭院之中一张香案,上边供着水果、鲜花,吉祥双手合什,正肃立在香案之前,默默地向织女乞巧。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李鱼在廊下站定,静静地看着,月明如霜,月下玉人。 吉祥双手合什,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祈祷些什么,祈祷已毕,便拿起放在香案上的一根九孔针,一条红丝线,在那星光月色下认真地穿了起来。 “咳!” 李鱼等了一会儿,轻咳一声,缓步下了石阶。 “哎呀!” 吉祥被他一咳分神吓了一跳,针尖儿一下子刺伤了手指,李鱼大为懊恼,赶紧迎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指:“怎么样了,有没有刺伤。” “没事没事!” 吉祥赶紧把针和线藏到了身后,她才刚刚穿了三个孔,她才不要让郎君看见,觉得她笨。 “都怪我不好!” 月光下,李鱼分明看见那指尖有一滴殷红的血滴,有些心疼,连忙把她的手指吮在嘴里。唾液有消毒的效果,这是最简便易行的清洁方式。 吉祥因为李鱼这样亲昵的举动,忍不住羞红了脸,心头一阵甜蜜。 “你在乞巧,怎么样了?” 李鱼拖过来两个锦墩,拉着吉祥坐下。 吉祥忸怩道:“才……才刚刚开始呢,郎君快去睡吧,我自在这里乞巧穿针就好。” “我陪你……” 如果事情有了偏差,那么今晚就是两人最后的相聚,李鱼怎不珍惜。 其实,勾栏院这桩惨事,他可以不去。他不出头,也无人责备他什么,但他过不去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他看到了康班主一生寄托被毁时那绝望的眼神,他看到了刘云涛妻女被烧死时那痛苦不堪的模样。其实,不需要去看刘老大的痛苦神情,只是看到那拥抱在一起的焦黑一团,他的心就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强插一手,削了西市之虎的面子,对方也许不用采用如此极端的手段。他不后悔,但他必得有所担当。 在皇帝的天恩雨露之下,他可以一直想着逃之夭夭,压根儿没有感恩戴德的感觉。也许,那么多的囚犯,都无怨无悔地愿意在大限之期到来时,主动回到长安,除了信义与承诺,还有一点就是,在他们心中,遥不可及、高高在上,仿佛神仙帝君的皇帝给予了他们恩惠,足以令他们受宠若惊,只觉为此一死,死也值得,但他不会。 然而,在康班主、刘云涛的悲伤与痛苦面前,他无法坦然置身事外,否则,他将一生良心不安。 有李鱼坐在旁边,吉祥也是心中不安,心浮气躁,那九孔针试穿了几次都不成功,到后来光线愈发地暗了,她只穿到七孔,就再也穿不下去,少不得要嗔怪李鱼,说是他坏了自己乞巧。 李鱼把吉祥揽在怀里,笑道:“好啦好啦,那咱们就努力赚钱,来日家中多请些针娘,不教你自己缝补衣衫也就是了。” 吉祥就势倚在了李鱼怀中,有他靠着,心中无比的熨贴踏实。仰望天空,银河长挂,吉祥痴痴仰望一阵,轻轻地道:“牛郎织女此时此刻,也如你我一般,偎依在一起吧?” 李鱼刚刚摘下一粒葡萄递进吉祥嘴里,听了这话,不禁也抬起头来,向那灿烂的星空望去。 吉祥眼神悠悠,仿佛已经看到了鹊桥相逢、喜极而泣的牛郎织女,幽幽地道:“可是他们,却没有你我幸福。你我时时能得以相见,而他们,一年才能相聚一次,王母……忒也心狠。” 李鱼想起把自己一脚踢出门来的老娘,不禁摇头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对织女而言,与她男人实是天天相见。对牛郎而言才是一年一聚。这样一来,织女每天都是洞房花烛,绝不会受了男人冷落。王母用心良苦,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吉祥一口葡萄才吃到一半,登时只顾捶胸,笑咳得说不出话来。 潘大娘坐在灯下,正为杨思齐改着袍子,听到院中传出的笑声,纳闷儿地侧起了耳朵:这孩子,七夕乞巧,不该安安静静的么,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潘大娘起身想去看看究竟,转念一想,又坐下了,乞求,不就是为了幸福开心,七夕夜,本就该如此快乐的吧! 然而,这个七夕夜,龙作作龙大小姐是一定不会快乐的。此时,她正站在庭中,仰望星空,肚子一鼓鼓的,好像一只成了精的蛤蟆,虽然她的肚子此时还没有那么大,不过……也许只有蛤蟆成了精,才能如此美丽吧。 “这个天杀的!说好几时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牛郎织女都鹊桥相会了!你等着,看老娘杀上长安,不生扒了你的皮!” 作作姑娘戟指向天,愤愤大骂,旁边两个丫环被她唬得变声变色的:“小姐,您息怒,小心动了胎气。” “他爹都不要他了,我还怕动的什么胎气?” 作作姑娘杏眼圆睁,向两个丫环狠狠地一瞪:“吩咐人,给我备车,再挑几个能打的,明儿一早,咱们去长安!” 第243章 就是干 , 天亮了。 静静洗漱停当,走出房间,目光马上转向窗台。 那里放着一只陶罐,陶罐已洗刷的干净,那是她昨晚从墙角搬过来的。上边盖了一片竹箅,静静走过去,轻轻掀开竹箅,罐中有一片蛛丝,一只小蜘蛛正在蛛网上爬来爬去。 “阿姐,快来!圆的!圆的呢!” 深深从房中随后出来,快步赶过去,探头往罐中一看,既正且圆的一张小蛛网,结在罐子里,那只勤劳的小蜘蛛爬在蛛网上,蛛丝微微地颤动着,却稳稳地承托着它的身体。 深深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不同的人家过七夕,有不同的办法。 深深和静静寄居客栈,自然也没条件摆设香案、供奉织女。而且九孔针价钱也不便宜,她们赚钱不易,也不舍得买。于是,只好选个节俭的办法,捉喜蛛。 把蜘蛛置于盒中,它就会在这个新家里努力结网,次日观网,如果网尚未结成,或者不正不圆,那就代表没乞来巧。但若蛛网已成,既正且圆,那就代表织女赐福,这个女孩儿家会心灵手巧。 两位姑娘看了罐中蛛网,自然开心。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二女扭头一看,就见已经没了大胡子的康二班主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院子,没有了大胡子的他,看起来倒似年轻了十多岁。 “深深、静静,你们果然在这里。快!快跟我回勾栏……回……”康二班主下意识地说出勾栏二字,才醒起他们的勾栏园已然不复存在,神色不由一黯,有心换个称呼,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深深和静静急忙迎上去,深深道:“二班主,出什么事了?” 康二班主道:“李小郎君回来了,还有刘云涛、华林,还有我大哥,正要去西市呢。” “什么?”深深和静静矍然一惊,急忙跟着康二班主跑出了客栈。 道德坊勾栏院的废墟旁,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除了其中严重烧伤,依旧卧在那仅剩的几具帐篷中养伤的人,全都聚拢在李鱼他们身边。 李鱼已经把他拜托朋友,很快给这些人另行安置生计的事说出来了,这些为了未来生计彷徨无措的伎人激动的脸庞胀,红,感激得无以复加。 其实,虽然他们昨天在深深和静静面前表现的比较恶劣,但他们本性并不坏,也懂得感恩。 他们缺乏足够的勇气,缺乏一死的决心,这也无可厚非。大部分人,本就是平凡而生,平凡而去,你不能指望他们都能站出来当勇士、做英雄。而这世界,也正因为有着平凡人的存在,所以才更凸显英雄的可贵。 他们知道,眼前这四个人将要为他们去讨还公道,这一去,很可能…… 不!是一定没可能再活着回来。而且,他们只知道康班主和刘云涛是缓期一年的死囚,再过两个月依旧要死,并不清楚李鱼和华林也是其中一份子。 这样一来,李鱼和华林的义举,给他们的冲击尤其强烈。他们之中,也不乏有亲人葬身于大火,但是他们依旧没有勇气站出来加入这些死士的行列。如此一来,他们于感激之外,还有着对自己懦弱的深深耻辱。这令得现场的气氛格外有些压抑。 深深和静静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一眼看到四人,深深眼圈儿一红,差点儿哭出声来。 李鱼看到了她们,向她们走过来,站在深深面前,沉吟了一下,道:“我们今日往西市一行,无论成功或失败,此事闹开,想那常剑南都得有些顾忌,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李鱼凝视着深深,轻轻地道:“你知道吉祥住在何处,趁此机会,带静静去,和吉祥一起,陪我娘离开长安!” 李鱼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轻轻递到深深手里:“这里边,找谁相助,如何离开,去什么地方,我都写得清清楚楚!” 深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来。 李鱼又把目光转向静静,静静没有哭,只是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完全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大而无神,显得极是空洞,如果此时让她上台扮鬼,根本不需要化妆,只把头发披散下来就成了。 没错,她粘着李鱼,的确是有着很现实的考虑。她穷怕了,为了糊口,她不可能想到嫁人时,不去考量这个人能否养家。李鱼年轻、有前途、能养家、人品好……,诸般种种,既有机缘接近,静静当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追求目标。 但,在这个接近过程中,她又岂能不生情感?她只是在考虑终身依靠的时候,把养家的能力也列为一个重要指标罢了,并不是拜金的女人,否则凭她的姿色,凭着那么多人的垂涎,她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静静,对自己深怀信心,已然把自己一厢情愿地当成了李鱼的女人,但是这时候,李鱼却要去送死,这个打击,对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沉重。 看到静静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李鱼心中有些感动,他轻轻地执起了静静的手,却发觉她的双手一片冰冷,掌心有些潮湿。李鱼轻轻叹了口气,道:“别害怕!我给你们安排的去处,一定比这里快活的多!” 李鱼向静静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转身走开了。 静静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下来了,她是被李鱼给气哭的。 这个混蛋,就这么无视她的情意吗?她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这样子,可是在他面前,含着羞怯,厚着面皮,鼓足了勇气让自己“犯贱”,这么明白的表示,他看不出来?他这是多么的无视自己啊! 只是,她没有看到,李鱼转过身时,唇角漾起的一抹苦笑。 他不明白?只要不是傻瓜,谁还不明白。可这时候,他能说什么?说我明白你的心意?生死未卜之际,有些事不挑明了,也许更有助于她迅速走出悲伤,抛下这个情感包袱。那丫头,又如何明白? ************ “东篱下”,最高层。 最高层是从外边看不到的一层“隐形楼”,这一层的面积虽不及下边宽阔,但也足够庞大。 在这一层,除了常剑南的议事大厅、堪比王侯的富贵奢华寝居之处,还有这座西市王国真正的帐房,以及四梁各自的办公场所,俨然一座小宫廷般的所在。 四梁的署公之地,倒有两处是主人不常出现的。一处是负责交结官绅、缔结人脉的,一处就是杨思齐的署公处。这位仁兄研究成癖,很少出现在这里,不过今儿,他来了。 他来时,正有七八条人出现在这里,规规矩矩地站着。 这七八个人,形形色色,有胖有瘦、有高有矮,身上衣着非绸即缎,头上的翠玉、手上的扳指,腰间的腰带,莫不价值连城,就是他们脚上一双靴子,都是极昂贵的名家所制,一双靴子,抵得常人家庭两年半的开销。 他们,就是常剑南麾下负责工程建造的那些“包工头儿”。 杨思齐走进来了,一袭袍子是新的,这是潘氏娘子连夜给他改的,只是一只大袖却被他系到了腰带里,他也全未发现。头上未系幞头,梳个懒人髻,插着根枣木簪,眼角的眼屎都没洗干净。 杨思齐一进来,七八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马上挺直了腰杆儿,毕恭毕敬。 杨思齐冲他们点点头,笑得很温和。实际上,跟这些人打交道好多年了,他连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甚至走在大街上的话,可能都认不出来,不过他心不在焉的毛病,这些人也早就了然了,没人觉得杨大梁是性情孤傲。 杨思齐进来的时候,怀里是抱着一堆图纸的,这位仁兄嫌烦,就只雇了一个小跟班----华林。华林今天没到他那去,所以他就自己抱着设计完工的图纸出来了。 “哗啦”一下,一大堆的图纸放在了案上,杨思齐虽然连自己手下这些随手拎出来一个,跺跺脚就几座坊地皮乱颤的大人物都记不全,可是对那么一堆图纸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杨思齐随手展开一叠,随便扫上一眼,便道:“永平坊三梁观这处设计……” 马上就有一个瘦子跨出一步,点头哈腰地道:“杨爷,这是小的负责的。” 杨思齐“喔”了一声,递过去:“那儿有个塘,地基得打牢一些,如果筑基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再找我。” “是是是!”那瘦子连忙应着,将图纸接过去。 杨思齐又展开一摞,往最上边一张一瞧:“昌乐坊韦家大宅的这座地下秘室……” 马上又有一个胖子跑出来,笑容可掬地道:“杨爷,这是我的,我的!” 杨思齐把图纸递过去,叮嘱道:“雇主要求的机关不行,那种机关,须得时时维护,而且难以持久,的是,那咱们这就走?” 杨思齐点点头,伸手在案头一处花纹上按了一下,整个房间忽然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眼看着整个房间载着众人向下沉去。当这房间整个人稳住,打开房门,已然是越过三楼,直接抵达二楼一幢幢雅间的尽头了。 此时,西市长街之上,已然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四个男人,一个长须飘飘,年逾五旬;一个身材高大,皮肤赫红;一个身材匀称,英姿勃发;一个男生女相,眉眼清秀。 如此各不相同的四个男人,并肩站在长街尽头,人手一把狭锋单刀,额头系着雪白的“抹额”,岂能不引人注目。 李鱼、康班主、刘云涛、华林四人并肩挺立,相互看了一眼,李鱼沉声道:“再向前一步,便是踏进鬼门关,如果谁不愿去,可以……” 刘云涛厉声道:“啰嗦什么,走了!”说罢就大步向前走去。 康班主抛须大笑:“不错!往人间,是一遭!往西市,也是一遭!走着!” 康班主紧随着大步跟上,华林正少年,一腔血气顿时被点燃了,双瞳泛红、跃跃欲试地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李大哥?” 李鱼也被三人的豪迈之气感染了,大笑道:“那我就不啰嗦了,咱不怂,就是干!” 二人大步赶上,四人并肩,钢刀在手,向着“东篱下”,大步走去! 第244章 西市行 , 四个人,四口刀,额头白巾飘飘。 那是抹额,也是带孝。 李鱼并不是个莽撞的人,他很明白谋而后动的道理。今日这等看似鲁莽的行动,其实是他仔细斟酌过的。 前些时日有两位壮气打进“东篱下”的事,早就在西市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常剑南是西市之王,在这里,他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因为,所有靠他谋口食的人,都等于是他的眼线耳目。但究竟如何,却很少有人见到。 至少这几年,常剑南稳坐西市王的位子后,已经很少有人向他发起挑战,也就无从一探他的实力了。 那一日两个不知从何处来的莽撞大汉仗着一身高超的武功,居然闯进了“东篱下”,然后落荒而逃,从此踪影全无,人们才知道西市之王名不虚传。 李鱼已经想过,即便他们巧妙筹谋,也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入西市寻那饶耿的,而且你隐秘,也就意味着对方可以用隐秘的方式反击,如此一来,对方反而不需要有什么顾忌,这对人单势薄的他们来说,显然更不利。 他们知道,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那么多性命,毁了这些苦哈哈的家园的,一定是饶耿和他的人,但是这件事却是报了官府也没办法取证的,他们要讨还公道,只能靠自己。 这种情况下,不如轰轰烈烈闹他一场。声势闹大了,对家人和勾栏院幸存的人首先就是一种保护,对方也很难用阴招暗箭来对付他们。 唯一的坏处是,这样正面交锋,生还的可能会更小,但是生死,他们本已置之度外,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四个人,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大道上,路上行人虽然拥塞,可是看到四人义无反顾的气势,和那手中杀气充盈的刀,路人都很明智地让开了路。 一位身着员外袍的半百老人带着两个小厮刚从一家店铺里出来,忽然看见大道上空空荡荡,行人都挤在路边,让开的大道上,四壮士昂首挺胸,迎面走来,不由得一怔。 他的目光定在华林身上。 华林尚未及二十弱冠,十八岁的少年,唇上的茸毛还未褪尽,脸上还带着稚气,但是他紧紧地抿着唇,双目闪烁着火热的光,手中的刀握得紧紧的,胸膛挺着,比起身边三个男人,气势丝毫不弱。 一个小厮失声道:“小郎君!” 另一个小厮迟疑地看向员外:“阿郎?” 员外一言不发,盯着越走越近的华林,花白的眉毛下,一双带起了浅浅皱纹的眼中,慢慢漾起了泪光。 李鱼、华林四人目不斜视,他们的目标是远处的“东篱下”,那座整个西市最高、最大的楼。 眼看李鱼四人将近面前,员外忍不住了,举步欲往前去,但前边的路人挤得满满当当,没人给他让路。两个小厮一直在盯着员外的举动,见状连忙上前拨推人群:“闪开!闪开!让我们阿郎过去!” 华林走在四人横排的最右边,堪堪走至那员外所在位置时,员外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华林!” 员外威严地喝了一声,华林循声向他一看,身子猛地一哆嗦,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些畏惧、有些羞愧,想要背身逃走,可脚下偏偏挪动不了半分。 李鱼和康班主、刘云涛都满脸戒备地盯着那老者,一个不对,就想立即挥刀。自踏入西市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等于是置身敌营了,他们的对手,可能是煞气腾腾的打手,也可能是路边一个不起眼的杀猪匠,可谓草木皆兵。 “爹!” 华林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李鱼三人傻住了,原来这位员外就是被儿子戴了绿帽的那位。 华员外看了看李鱼三人,又看看华林手中的刀,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华林垂首道:“儿要与兄弟,去向常剑南讨还公道!” 华员外一听“常剑南”三字,不由攸然变色:“小畜牲,你有多大的本事,要去向人家讨公道?你又有什么公道可讨?” 华林道:“常剑南指使手下,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我兄弟家人,毁了他们的家园。儿与深受其害的康班主、刘大哥情同兄弟,自然不能袖手!” 华员外气得哆嗦:“你这蠢货,你自幼读书,不曾习武,你有什么本事帮人讨公道?你想作死不成?” 华林抬起头,满脸是泪,但脸上却焕发出灿烂的光,仿佛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我爹关心我的生死!我爹关心我的安危!他……他老人家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 一想到这一点,华林就开心的要命,泪也止不住地刷刷直流,但那却是喜极而泣。 “爹!不孝儿做错了事,追悔莫及。可错,已经铸下,父亲大人犹能惦记着儿子,儿纵然一死,也能含笑九泉了!儿不能尽孝于父亲大人膝下,反令父亲大人蒙羞,该死!” 华林说着,泪水滚滚,已经糊住了眼睛,他想努力张大眼睛看清父亲的模样,面前却偏偏一片迷蒙。 华林放下刀,双手据地,重重地一个头磕了下去:“如果有来生,儿还做您的儿子,尽孝一生,报答父亲大人的生养之恩!” 华员外跺了跺脚:“你这小畜牲!那……那女人,不过是为父从歌乐坊里买来的一个低贱歌伎,现今早已将她转卖出去。往事不必说了,你跟我回去!” 华林拾起袖子,用力地一抹眼泪,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向华员外用力摇了摇头:“父亲大人该当知道,两月之后,儿依旧要伏法的。总归是一死,何如死得轰轰烈烈!” 华林伏地,又向父亲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父亲大人,儿子向您老和母亲大人,就此辞行!” 华林说罢,一挺身站起,将刀捡了起来,退了两步,向老泪纵横的父亲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拔腿就向“东篱下”快步走去。李鱼、康班主和刘云涛向华员外抱了抱拳,也举步跟了上去。 华员外追了两步,绝望地站住,泪水滚滚而落。 整个西市,就仿佛一张庞大无比的蛛网,而东篱下就是盘踞其上的那只蜘蛛,整张蛛网操控之下,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它。李鱼等四人仗刀而来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它。 此时消息已经送到了“东篱下”,而接收消息的人,就是自诩为西市之虎的饶耿。 “呵呵呵,康班主?真是有趣!” 饶耿坐在他用以发号施令的黑虎堂上,愤怒地咆哮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向老子持刀寻仇?还有王法吗?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这还有王法吗?” 麦晨和荣旭两个心腹打手满不在乎地起身,一脸黠笑:“大哥,你何必生气,这等跳梁小丑,让小弟去会会他便是了!” 两人向饶耿拱了拱手,晃着膀子向外面走去。 第245章 一波三折 , “东篱下”到了。 远处看时,它只是西市最高大的一幢建筑,到了近处,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究竟有多宏大大。 一共三层的楼,外加一个隐形层,但是下面三层楼每一层的高度都相当于正常的两层楼阁的高度,所以这座“东篱下”就像一座七层的浮屠宝塔一样高。 然而,高度如七层宝塔,其面积却比一座宝塔宽广百倍。这座楼的主体建筑足有一里方圆,已然足够博大,而在外围,除了正面作为门面没有再附加建筑,其他三面都还外接了一些建筑,绵亘出去,鳞次栉比,也不晓得一共有多少屋舍与其相连。 李鱼四人到了楼下,抬头仰望,“东篱下”三个大字虽在高高的楼家笔下,县令是七品芝麻官,卑微到不值一提。实则如何呢?那是一方父母,百里至尊,破家县令,定你生死、荣辱、贵贱的大人物。 在后世小说家笔下,习武的高手都是纵横天下,不愁吃不愁穿,可以无视权贵、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超然之人。实则如何呢?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虽然唐代还没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徒有武力者也不过是受他人驱策的人。 所谓游侠就是生计无着的浪子,唐传奇中的空空儿、精精儿、红线女这等奇人,也不过就是效力一方节度使的刺客杀手罢了。 在后世小说家笔下,衙役捕快,都是狐假虎威、无甚本事的小瘪三,实则又是如何呢? 人屠郭怒只是一个刽子手,在那些小说桥段中,永远都是法场上的一个小龙套,刀上喷一口酒,好不容易劈下一刀,十有**还会被劫法场的人打断。 而实际上,他在刀法上的浸淫之深,不逊于一方刀法名家,欠缺的只是刀法招式的习练。 捕快们也是一样,那些狐假虎肆、无甚本事的瘪三捕快,其实大部分都是帮闲,一府一县里拥有朝廷编制的真正捕快极少。而这些真捕快,大都是真有本事的人。 唐手、柔道这些实战技击功夫,最初就是从中原朝廷的捕快们用来拿人抓人的擒拿功夫化出来的。 也许当捕快这个行业变成了世袭职业的时候,捕快们渐渐变得徒有其名,可是在这个没有捕快世袭的时代,尤其是一国建立之初,六扇门的实力实是不容小觑。 而且这里可是京城,这里的捕快俱都是精英,没有一个庸手能在这个地方的捕快行里混日子。如果李鱼他们敢反抗,这些正小心翼翼地靠近,看起来极普通的捕快立即就会变成噬人的猛虎。 他们的捕刀、量天尺、栲枷,铁链,统统都能变成杀人的武器。李鱼一个人突围不成问题,可要是再维护其他三人,那就顾此失彼,有心无力了。 眼看着四个人僵在那里,捕快们在一步步逼近,麦晨和荣旭笑的更开心了:“这四个傻瓜,寻仇?光天化日之下,提着刀上门向老子寻仇?哈!你当老子会跟你单挑?略施小技,就玩死你!” 眼看着众捕快环形逼近,李鱼突然也笑了,自嘲地笑了。 李鱼被他们的狠辣、他们的歹毒、他们的无法无天给唬住了,对他们估量太高,忘记了他们的本质,就是一群地痞流氓!他们不是纥干承基那样的大盗,也不是罗霸道那样的悍匪,牛二般的人物,凭什么跟你讲江湖规矩? “当啷!” 李鱼松手,钢刀落地,众捕快立即止步,紧张地盯着他。 李鱼满面堆笑,笑得人畜无害:“各位差官,莫要误会,莫要误会。我们呢,都是道德坊勾栏院的伎人,现在生意不好做啊,西市里人多,我们过来耍耍把式,秀秀身手,招揽看官。” “当啷!” 康班主人老成精,何等油滑。李鱼话一出口,康班主马上明白过来,立即也把刀一丢,作了个罗圈揖:“各位差官且听端详,小老儿姓康,道德坊里开着一家勾栏,说起来也有三四十年了,不曾想一日之间烧成了灰烬……” 康班主把那园中几百号人生计无着的窘况,亲人惨死的可怜说的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登时赢得了围观百姓们的怜悯之心。康班主这儿还没说完,脚底下已经落了几十枚铜板。 一众捕快傻了。他们的确收了麦晨他们的钱,可也只不过是出警迅速些,办案卖力些,其他怕事还得按规矩来,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指良为贼吧? 这四人手中持的有刀,但民间并不禁刀啊。人家持刀到西市人口稠密,处做些杂耍表演,宣传自己的勾栏院,号召百姓去看戏,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麦晨和荣旭也呆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子既然抱着一死之念闯进西市,该当一腔血气全上了头才对,怎么紧急关头还能冷静地权衡利弊,迅速想出这种办法来。 “该死!应该等他们冲进东篱下动起手来,再让捕快们出手的。”麦晨咬牙切齿地道。 荣旭冷哼一声:“捕快们会听你我摆布么?再说了,让他们杀进‘东篱下,万一惊扰了常大爷,就是饶大哥也吃罪不起,何况你我。 麦晨咬了咬牙:“我把此间情况知会饶大哥一声,你派人盯着他们。敢向咱们伸爪子,哼!一时找到机会……” 荣旭狞笑一声:“我晓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们沉了曲池!” 麦晨点点头,一双眼睛凶光隐隐地瞟了李鱼四人一眼,悄悄退了两步,没进了人群。 众捕快傻了眼,看看李鱼、康班主,再看看持着刀,跟左右门神似的傻呆呆站在李鱼背后的刘云涛和华林,扭头看向捕头。 那捕头心思急转,面上却仍是一片冷酷,负着双手,挺胸向前,沉声道:“旁人家店铺门口,好是你们拉摊卖艺的所在?去去去,莫要在此胡闹。否则,与店家起了纠葛,也是你们理偏。” 这捕头得到的报讯可不是这样,但那又如何呢?钱已经收了,事已经做了,不用搏命最好。他就是此刻收队,也是心安理得。不过这个捕头倒挺讲究,依旧带人守在门前,勒令四人离开。 李鱼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有胆量、有魄力放一把火烧死几十号人的凶顽歹徒,行事居然是如此的下作。 其实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上次跑到“东篱下”向常剑南挑战,又何曾遇到过正儿八经的对待,一样是泼皮无赖手段,只不过小泼皮是扬石灰拍板砖,常剑南在“东篱下”玩的那一手规模大了许多罢了。 问题是双方交手的真相,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不会说,常剑南一方的人也不会说,李鱼又如何知道这些人的行事作风。 如今众捕快虎视眈眈地站在楼前,是不可能按照原定计划行动了,一旦离开,还要防备饶耿的人随时发动的明枪暗箭,李鱼也是心思疾转,一边想着如何面对这棘手的局面。 这时,自“东篱下”楼内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前边那人高高瘦瘦,后边那人瘦瘦高高,一样的颀长高瘦身材,袍子穿在他们身上,就像挑在两根竹竿上面,晃晃荡荡的。 “车呢,我们……”杨思齐迈步走出“东篱下”,一边说,一边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忽地一眼看到了华林,不禁露出欢喜神色:“啊!小林子,你是来找我的吗?” 杨思齐倒没什么架子,笑吟吟地就迎了上去,李鱼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头都没点一下,不禁有些诧异:杨先生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莫非有什么深意? 华林见到杨思齐也有些意外,忙上前一步,施礼道:“杨先生!” 杨思齐笑吟吟地道:“我正要跟……那个谁,一起去勘测一块地皮,你便随我同去好了,打个下手。” 华林迟疑道:“啊,这个……我……” 杨思齐这才注意到华林拿在手里的刀,又是一奇:“咦?你带刀来做什么?” 华林尴尬地招呼李鱼,希望他为自己解围:“我……呃,李大哥……你看杨先生—……” 李鱼上前,刀挽肘后,向杨思齐抱拳道:“杨先生!” 杨思齐友好地向他点点头:“你好,我看你有点面善呐,咱们……见过么?” 李鱼:…… 华林忍不住道:“杨先生,他是你家那位潘娘子的儿子啊,你已经见过好几回的。” “啊!是吗?还真是!” 杨思齐拍了拍脑门,一脸歉意地对李鱼道:“我这人,经常心不在焉的,咱们打照面的时间又不长,所以没记住,抱歉,抱歉。呃,你怎么也带着刀,这是想干什么?” 华林急忙对他附耳解说了几句,他知道这位杨先生是个痴人,整天就知道涂涂画画,再不然就做木匠活儿,研究他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外事并不关心,想把他吓走了事,却不知道这杨先生居然也是西市王的人,而且身属四梁,位高权重。 一听华林所言,杨思齐就怒了:“你说的是真的?” 华林往旁边的康班主和刘云涛一指,道:“苦主就在这里,你说是不是真的。” 杨思齐勃然道:“伤天害理,丧心病狂!你们跟我来! ” 杨思齐愤愤然转身就又进了“东篱下”,华林下意识地要跟进去,却被一个捕快向前一横,威慑地向他瞪来。杨思齐回头一看,喝道:“怎么还不进来!” 华林一指那捕快,道:“这差官不许晕!” 杨思齐书生意气发作,向那捕快瞪眼道:“这‘东篱下’是酒馆,不是你们的衙门,为何禁人出入?” 那捕快也是有点懵,眼看着这人是从“东篱下”走出来的,这“东篱下”尚未开张,他应该就是“东篱下”的人。请他们来此维护“东篱下”安宁的也是“东篱下”的人。一个让进,一个不让进,老子岂非里外不是人? 那捕快扭头向捕头望去,跟着杨思齐走出来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认得这捕头,前不久何县令家修宅子,就是他操办的,当时这捕头也去县太爷家帮过忙。 那瘦瘦高高的汉子双手笼在袖内,双脚撇着八字,稳稳地站在门下,笑眯眯地道:“原来是陈捕头,这位杨先生,是可以自由出入‘楼上楼’的人!” 陈捕头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旁人听不出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做为这一带的管片捕头,他对“东篱下”的底细岂能一无所知。有人想闯东篱下,东篱下的人请他们出面阻止,又有东篱下的人要把人带进去…… 陈捕头登时脑补了一场“阴谋大戏”:水好深呐。 念头一定,陈捕头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向那瘦高白衣人点点头以示谢意,转过身,双手往身后一负,便悠悠然地迈步走开了,那些捕快们自然熟悉自家上司的作派,一瞧这这架势,晓得是收队了,马上跟在了陈捕头身后。 杨思齐也懒得理会他们,在厅中向李鱼等人迫不及待又一招手,道:“你们跟我来!”便急匆匆地向内走去。 第246章 一句玩笑引发的血案 , 李鱼四人跟着杨思齐进了“东篱下”。 这“东篱下”龙蛇混杂,眼线无数,如果是敌人进来,你一定会遇到重重稀奇古怪的狙击,有人为,还有机关。即便不加阻拦,没人引路的话,你也很难在这么复杂的地方找到真正想去的地方。 但是如果有人带路,那就容易的很。既不至于在这个隐藏在酒楼之中的地下王国里迷路,也不至于遭到诸如店小二、掌柜的、甚至酒客、卖花姑娘、又或者某个厨子的突然袭击。 杨思齐除了他所专注的机关术,诸事均心不在焉,有较严重的脸盲症,不多打交道、常打交道的人,他就很难记得住。除非那个人长得特别有特点,或者身份极其特殊,能见上一面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幸亏在这里不需要他记得别人,只要这“东篱下”的人都认得他,知道他是自家四大梁之一的人上人,就足够了。所以,有杨思齐这个‘人上人’带着,李鱼等人顺利地登上了外人几乎从不可能上去的“楼上楼”。 “跟我来!”杨思齐依旧怒气冲冲,李鱼紧赶两步,追问道:“杨先生,你带我们去哪里?” 杨思齐道:“去找常剑南理论!” 杨思齐健步如飞,这楼上楼的长廊中有许多来来去去的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因见有杨思齐带着,所以并无人阻止李鱼等这些面生的人进入。 再严密的地方,哪怕是皇宫大内,其警戒也如同一层硬硬的核桃壳,一旦进入核心,反而没那许多麻烦。 “到了!” 杨思齐在一幢门前停住,李鱼飞快地扫了一眼,这幢门与其他的门完全一样,门前没有任何标志,而且位置也不是什么正中或正上,如果真有什么高手杀到楼上来,想来个擒贼擒王,只怕是办不到的,他只能一个门一个门地推开去搜。 李鱼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掩在肘后的刀,但他随即就发现,这个准备毫无必要。因为,当门打开的时候,居然又是一道长廊,这道长廊上,居然整齐地肃立着两排侍卫,从长廊的这头一直延伸到尽头。 “交出兵器!” 排在最前的两个侍卫扫了杨思齐一眼,目光立刻落在李鱼四人的身上,虽见他们俱都手持尖刀,却也没有露出惊慌紧张之色,只是很平静地提出了要求。 李鱼看了看狭长通道两旁密密匝匝侍立的两排侍卫,向康班主点点头。康班主见到这种声势,才知道自己等人欲闯进“东篱下”是何等的痴心妄想,就算人家没用卑劣手段动用捕快阻挠他们,他们也休想闯得进来。 四人之中,只有李鱼一个是能打的。而且康班主并不知道李鱼的功夫深浅,在康班主看来,他们四个人只是凭着一腔血气,真要动起手来,可能顷刻间四人就得被剁成肉泥。 手中刀在这里真的是不足为恃。所以,一见李鱼点头,康班主深深吸了口气,对刘云涛和华林道:“把刀交出去吧!” 四口刀交给了廊中侍卫,侍卫们又极其娴熟地把他们四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连发髻和靴袜都未放过,这才放行。杨思齐站在前边,一副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模样,一俟他们受检完毕,马上催促道:“走!” 这些侍卫只是负责安保工作,倒是没人理会这些人的来意,检查过后,李鱼等人顺利穿过长廊,长廊尽头,又是一道门,开门的时候,李鱼感觉到那门非常沉重,木质的表面之下,应该是裹着钢板的。 沉重的“木门”打开了,再往里去,居然是一个极宽敞的中堂客厅,亭中立柱俱都是楠木的,而且是极其珍贵,通常只有皇家才用得起的金丝楠。这座中堂的梁、柱、屏风、门窗,全部是用金丝楠打造而成。 金丝楠,帝王木。秦汉时候,秦始皇可以奢侈到用金丝楠来建造两万两千五百亩面积的阿房宫,可这种珍贵的木材生长不易,越用越用少。到了此时,金丝楠固然还没夸张到后世那种有价无市的地步,可也极是珍贵了。 须知明代的时候,金丝楠已经稀缺到要列为皇室专用了,民间百姓若能献金丝楠木一根,马上就能做官。到了清乾隆年间,已然是一克金丝楠十克黄金。饶是如此,也是有价无市。 此时虽还不至于那般罕见,但它的珍贵仍是勿庸质疑的,整座中堂都是用金丝楠制成,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那木纹里都是丝丝地泛着金光。 中堂上,有两个翠衣小丫环侍候着,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十五六岁嫩得一掐都流水儿的花苞年纪,身段窈窕,眉目如画,气质端庄,行止优雅,比起寻常大户人家小姐的气质也是不遑稍让。 杨思齐上了中堂,气咻咻地道:“常剑南呢,我要见他。” 一个小丫环眨眨眼睛,向他浅浅一笑,颊上露出浅浅的可爱笑涡:“杨先生稍候,婢子这就请阿郎来!” 李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小丫环轻盈的脚步上,她的脚步虽然步频很快,但很轻、很柔,落地无声,而且有种隐隐的弹力,就像……一只猎豹慵懒地迈动,可它只要一暴发,马上就能窜跳的极高。 另一个小丫环已经很勤快地给他们端上了茶水,一一放置在几案上。茶很热,杯却是如玉一般的上等白瓷,薄如纸张,晶莹剔透,从茶盘中放到几案上,若是速度稍慢一些,难免就要烫了手。 可那小丫环折着柳腰,极其麻利地把五杯茶一一放置到几案上,又快又稳,不见一滴茶汤溢出。李鱼不禁暗暗吃惊,这里真是藏龙卧虎啊,这哪是两个小丫环,恐怕她们两个比外边廊下那两排侍卫还要厉害。 李鱼先后见过纥干承基、杨千叶、墨白焰和罗霸道的武功,见多识广,眼力也就不同了。如果让他以所见诸人做个评价的话,之前饶耿带去道德坊勾栏院的那些无赖打手算是最弱的。 方才楼下所遇那些捕快,六个足以对付那班无赖一二十人。方才外边廊下那两排侍卫则比那些捕快更高明一些,而这中堂里的两个小丫头…… 李鱼仔细想了一下,论武功她们应该不及龙作作,也不及杨千叶,但要说差,只怕也差的有限。而且她们恐怕学的都是杀人技,这么一算的话,真要较量起来,孰生孰死就很难预料了。 而且,这对小姊妹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应该是精通合击技的,一加一有大于二的效果,也不知道这中堂里是否还埋伏了什么高手,光是这俩个小丫头,只怕也不好应付。 李鱼谨慎地判断着,自始至终也没把康班主、刘云涛、华林三人估算进去,在技击方面,这三个人根本上不了台面。 西市王,居然有如此底蕴! 李鱼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西市王的排场。原来流氓做到大流氓头子的时候,也能如此拉风。见微知著、一叶知秋,这个控制着西市财源的大泼皮,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李鱼正想着,那个“大泼皮”就领着那报信儿的小丫环从金丝楠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戴一道:“这堂上,恐怕不只三个人。就算只有这三个,你也伤不了他分毫。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把话说明白吧,免得杨先生难做。” 听了这番话,常剑南饶有兴致地看了李鱼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杨思齐。 杨思齐气咻咻地道:“你问我?你还有脸问我。你在这西市称王称霸,财帛女子,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干出如此伤天害理、天人共愤的事来,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杨大先生说着,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了。 常剑南翻了个白眼儿,一指李鱼,道:“我瞧你说话还有些条理,不如由你来告诉常某?” ************* 杨思齐居然认识康班主那帮人,还把他们带进了“东篱下”?荣旭躲在人堆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李鱼等人跟着杨思齐走进去,他才如梦初醒,赶紧折身去找饶耿。 饶耿刚听麦晨说完假借捕快之手让康班主等人铩羽的糗事,笑得打跌:“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这帮蠢物,跟我饶某人做对,他们也配!这件事,你们做的很好,烧了他勾栏院,让他晓得跟我饶某人做对的下场,做的更好!” 饶耿冷笑,脸上的蜈蚣状刀疤狰狞地抖动着:“那个姓李的,仗着朝廷大员的关系压我。好啊,老子不跟你争这个风头,但马上就让你晓得老子的厉害!你用官来压我,我用江湖手段治你,我倒要看看,咱们谁笑到最后,哈哈哈哈……” 饶耿正仰天狂笑,荣旭急匆匆走进来,禀报道:“饶大哥,大事不好!” 饶耿笑声一收,瞪眼看向荣旭。 荣旭急急地道:“饶大哥,出事了。杨大梁认得他们中的一人,听他们说了几句,就把他们领进‘东篱下’了。” 饶耿一呆:“杨大梁?那个呆子,不去玩他的木头,管我闲事作甚?” 荣旭顿足道:“哎呀,现在哪是细究这些缘故的时候。杨大梁可是直接能跟常爷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饶耿站起身,蹙眉转了两圈儿,咬了咬牙,道:“未蒙传唤,我是见不到常爷的,也不知道杨大梁会不会在常爷面前进什么谗言,这他娘的如何是好?” 麦晨眼珠转了转,急急提醒道:“大哥,何不跟乔大梁打声招呼,请他老人家去一探究竟。” 饶耿眼睛一亮,欣然道:“对啊!快,打开后门,我去见乔大梁。” 常剑南麾下有四梁,第一梁,擅经营;第二梁,擅钻营;第三梁,擅理财;第四梁,擅设计。擅经营的这位,姓乔,名向荣。西市四万多户店铺的生意,天下诸国的财货往来,都是他在打理。 而饶耿如今风头甚健,算是八柱以下第一人,极得力的一个爪牙,所以和乔向荣接触比较多,很受乔向荣的青睐,如今已被乔向荣引为心腹。如果不是八柱需要常剑南亲自任命,乔向荣早把这个心腹推到八柱的位子上去了。 饶耿一声令下,麦晨赶紧绕到屏风后面。 饶耿座位后面是一扇木屏风,绕过木屏风,便是一道铁门。饶耿这幢院子,就是依托着“东篱下”向外延伸建造出来的一处建筑,他无需走出前门,绕到“东篱下”的正门再进入“东篱下”,通过这道门户,可以直接进入。 铁门没有加锁,只是用铁闩闩着,这儿已是饶耿的机要之地,能进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可信之人,何须门上加锁。况且,打开这道门户,是进不了“楼上楼”的,只是由此可以进入“东篱下”酒楼。 麦晨打开铁门,那柱栓平时常上油保养,倒没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铁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现出一道楼梯来,饶耿急忙拾梯而上,到了尽头推开门户,便是二楼的雅间区域。 一些雅间中有杯筹交错、谈笑酒令声,饶耿也不理会,关好门,便急匆匆地走开了。 …… 楼上楼,中堂之上。 常剑南盘膝坐在几案后面,一肘拄在案上,托着下巴,像听书似的看着李鱼,两个孪生小丫头俏生生地侍立于他的左右。 听李鱼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常剑南好奇地道:“这么说,这位深深姑娘是道德坊勾栏院的人,常某想叫她来侍奉枕席,她不肯,常某恼羞成怒,便指使手下做下许多恶事?” 康班主怒道:“不错!一切罪孽,因你而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常剑南翻了翻眼睛,扭过脑袋,茫然地问一个小丫环:“小叶子,有这回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见过什么深深姑娘吗?” 他这样一说,连李鱼都恼了,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他居然还要矢口否认?不过,不等他们出口驳斥,两个孪生小丫头已然不约而同地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异口同声地道:“我想起来了。” 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再度异口同声:“良辰(美景)你说!” 李鱼瞟了她们一眼,有些惊讶,原来这对孪生姊妹一个叫叶良辰,一个叫叶美景。如果不是此刻是寻仇而来,正满腔悲愤中,这个名字难免要引他发噱。 常剑南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美景,你说。” 两个小丫环中的一个被点了名,便抿了抿嘴唇,道:“前些天,阿郎去灞上送一位朋友,回来时经过道德坊,曾经去过一处园子闲逛的。” 常剑南想了想,恍然道:“对!对对对,我是去过一处园子,怎么啦?” 美景嫩脸儿一红,瞟了眼她的孪生姊妹,期期艾艾地道:“良辰,你说。” 良辰姑娘目不斜视,肃然而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美景跺了一下脚,道:“你是姐姐,还不让着我。” 常剑南“啪”地一拍几案,道:“你们这两个丫头片子,我早晚把你们卖进火坑,还不快说!” 美景受逼不过,脸蛋儿微微泛起了红晕,眼神儿游移着道:“阿郎在园子里闲逛,看到有位姑娘在台上表演吞剑,阿郎就说……就说……这姑娘嘴巴功夫好生了得,这要是让她给品……品上一箫,还不飘飘欲仙么?” 说到这里时,美景一张脸蛋红彤彤的,已然像是一枚煮熟了的鸡蛋,连脖颈都红透了。 常剑南愕然道:“我说过么?那后来呢?” 良辰这时抢上一句,道:“后来,阿郎就笑了,笑的好恶心……啊!不是不是,是笑得好夸张。乔大梁也笑了,两个跟着阿郎去送人的大柱也笑了,后边好多兄弟都笑了。” 常剑南依旧是一脸的茫然:“那后来呢?” 美景红着脸道:“阿郎一边笑,一边就走开了。又在园子里随便逛了逛,就回来了呗。” 常剑南听到这里,已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五千字大章,求点赞、月票! 第247章 家规 , 乔向荣听饶耿说了来意,疑惑地问道:“道德坊勾栏院,与你有何相干?” 饶耿老脸一红,讪答答地道:“我看乔大梁您为了小的,常在常爷面前进言,小的却始终不能进位八柱。便想着,做些取悦他老人家的事……” 乔大梁轻轻地摇了摇头,点了点饶耿道:“你呀,自作聪明。如果说,只要投其所好就能飞黄腾达。常老大在这西市王的位子上就坐不到今天这么久了。更何况,这只是乔老大当时的一句玩笑话,你居然拿根棒槌就当针(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饶耿懊恼地道:“原以为,就是小事一桩。常爷他高兴也就高兴了。不当回事的话,笑骂我一句,心里起码也会记得我是孝敬他老人家的,谁知道……,到了后来,已是骑虎难下,我也要脸面的啊……” 乔大梁瞪了他一眼:“蠢货。” 乔大梁负着手在厅中来回踱了一阵,重又坐下,抚须道:“你把前后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与我听。” 乔大梁打理着西市四万余户商家的生意,那心思得何等缜密,一番话问下来,饶耿所知有限,竟然答不上来。无奈之下,又把荣旭和麦晨也喊了来,这才把乔大梁想知道的情况一一奉上。 乔向荣问清楚了,点点头道:“好,跟我走!” 乔大梁转身向外走去,饶耿三人急忙跟在后面,通过特殊的秘道机关进入“楼上楼”,出现在另一个厅。 实际上常剑南那处核心建筑外沿按八卦方位划为八个区,每个区都是一模一样,不要说常人,就是常在这楼上楼做事的人,不按照熟记的道路走,也很容易迷路。 “哦?杨大梁在?” 乔大梁思索了一下,指了指饶耿三人,道:“你们且候在这里。”说罢,一甩袖子,推开前方的门,走进了那座中堂。 “老乔?” 常剑南没有多说话,只是向乔向荣投以疑惑地一瞥。他和主管经营的乔向荣平时接触是最多的,乔向荣登堂入室自然容易,不过明知道他正在与人议事,而且对方是和乔向荣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大梁极人物,他还贸然闯进来,那就明摆着是为正议的事情而来了。 乔向荣先向常剑南施了一礼,目光往厅中众人脸上一扫,笑吟吟地道:“你们可否先出去一下,乔某有事要跟常大哥还有杨老弟聊聊。” 常剑南瞟了乔向荣一眼,摆了摆手。良辰美景马上轻盈地出现在李鱼四人面前,良辰道:“诸位,这边请。”美景道:“婢子头前带路。” 李鱼看了杨思齐一眼,杨思齐道:“你们先去歇着,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李鱼点点头,向康班主三人示意了一下,站起身来。 等四人跟着美景姑娘退出了中堂,消失在院落中,常剑南吁了口气,身形微微后仰,良辰姑娘马上将一个大靠枕适时地垫到常剑南的背后。 常剑南屈着一条腿,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看看乔向荣和杨思齐,道:“看来你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啊,说吧。” 乔向荣苦笑道:“老大,刚才饶耿来见我,把事情都说了。这小子,你随口一句玩笑话,他就当了真,居然跑去勾栏院,想把那丫头带回东篱下。” 杨思齐沉着脸,**地道:“如果那女子贪慕钱财,你情我愿,我杨思齐绝不强自出面,从中搅和。可是人家女子不答应,他就做出这种事来?” 乔向荣道:“他做事固然不妥,可是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不管对错,毕竟是自家兄弟。倒是杨老弟你,刚才那几个人,是咱们的人吗?咱们的胳膊肘儿,可不能往外拐啊。” 常剑南倚在靠枕上,微眯着眼睛,似看非看,似听非听,由着他们分辩。 杨思齐窒了一窒,道:“怎……怎么会是外人?那个华林,是我的人,还有潘娘子的儿子,就是住在我家里的!” 乔向荣笑眯眯地道:“那个华林,只不过是杨老弟你雇的一个使唤人,可不算是咱们东篱下的兄弟。至于潘娘子的儿子,不过是你家一个仆佣的儿子,同样不算是咱们的人。” 杨思齐不擅理论,被人噎住,登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啦?我今天就要把他们收归门下!我杨思齐也是西市四梁之一,我没有手下可用,现如今想收几个心腹人听用,不可以吗?那姓……饶的?干出这等事来,我不替他们出面讨还公道,还能收用他们吗?” 乔向荣笑吟吟地道:“杨老弟,这里没有外人,何必说些见外的话呢?他们明明就不是咱们自己兄弟,怎好强辞夺理?好,就按你说的,他们是自己兄弟,可是勾栏院那把火,烧死的可没有他们的家人。” 杨思齐道:“没有他们的亲人,就不能替朋友仗义出头吗?” “可以,当然可以!” 乔向荣一句一个坑,把没啥心机的杨思齐领进了坑里:“可是,你刚刚也说,他们两个,是咱们东篱下的兄弟。饶耿一班人与勾栏院一班人有了恩怨,你那两个小兄弟,与饶耿是兄弟,与勾栏院的班主是朋友,谁远谁近、谁亲谁疏?” 杨思齐胀得脸庞通红,只好向常剑南讨公道:“常老大,你说,你说,如此伤天害理的事,该不该管?” 常剑南轻轻吁了口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常某能屹立西市这风口浪尖之处,逾十年而不倒,凭的就是做人谨慎、循规蹈矩。人,既然都是咱们的人,那这家规,就不能无视!” 杨思齐大喜,道:“这才是老大,常老大,你说,该怎么办?” 常剑南缓缓地道:“道德坊勾栏院已经烧了,逝者已矣,咱们得多想想,该怎么善后。” 杨思齐一怔,虽说他平时总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可是这时也听出有些不对劲了。善后?不该是惩治凶顽么? 常剑南道:“勾栏院,尚有着百十号人,家也没了,生计无着。既然他们的班主,是你下属的朋友,咱们不能不管。老杨,这些人,咱们接收过来,西市的生意,日进斗金,怎还不能照拂他们?” 杨思齐一呆。 常剑南又看向乔向荣:“我自坐上这个位子,就立下了咱们西市的规矩。凡事都循王法的话,那就不需要咱们这种人了,有官府委派的坊正、市令和税官,足矣,所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兄弟们务必得谨行奉公,遵守王法。 可是,咱们不是占山为王的强梁,天子脚下,都城所在,谁要是敢蔑视王法,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中间说来说去,其实就在于一个‘度’,过犹不及!十年了,十年的安生日子,我看有些人,是已经忘了我的交待了。” 乔大梁陪笑道:“饶耿做事,一向倒还勤奋。这一次,也是他奉迎心切。哎,你这里一句玩笑话,在他那里,无异于金口玉言,所以……做了蠢事尚不自知。” 乔向荣是四梁中第一梁,位高权重,是常剑南最重要的手下,他的面子不能不予照拂。常剑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一次的事,我不深究了。你告诉他,以后小心做事!” 乔向荣大喜,连忙拱手道:“是!老大慈悲,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常剑南点点头,乔向荣便转身向外走去。 常剑南扭过头,用乔向荣一定听得到的声量对良辰姑娘道:“记档,饶耿此人,到此为止,永不提拔!” 良辰姑娘微微欠身,示意已经接到。 乔向荣堪堪走到厅门口,听到这句吩咐,不由微微一顿,随即露出苦笑,轻轻摇头,走了出去。 他知道,常剑南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常剑南已经恼了那饶耿的无脑愚蠢,此等样人一旦提拔上来,早晚会惹来连常剑南也招架不住的塌天大祸,虽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此番没有深究,但也提点了他一句:这个人,不要再想着在我面前推介了。 乔向荣一走,杨思齐就不敢置信地看着常剑南道:“那饶耿杀了那么多人,就……这么算了?” 常剑南淡淡地道:“伎人无辜,与我何干?天道正义,该是我来主持的么?饶耿固然愚蠢,却是为了讨我开心,我该以何种立场,替伎人出面,杀之以示公道?” 杨思齐又是一怔。 常剑南道:“我虽不喜此人妄自揣摩我的喜好加以奉迎,却不能杀他。就算是加以惩治,也得以后另寻机会,再找借口,而不能因为有外人向我申诉,便杀其平息民愤。如果我这样做,以后如何做这带头大哥?还有人肯为我竭死效力么?” 杨思齐怒不可遏:“可是……他明明杀了那么多无辜……” 常剑南冷笑:“证据呢?” 杨思齐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除非他们自首,哪里能找证据,可人人都知道,就是他们干的!” 常剑南笑了笑,道:“其实没有证据,只要有国法压下来,我也一样会丢卒保帅,哪怕他们是冤枉的。你明白了?公道与否,不重要!有没有证据,也不重要!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有没人有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你卖命。” 说完这句话,常剑南似乎也有些心累,悠悠地叹了口气道:“看破,莫说破啊!有些话,说的太明白了就没意思了。只因为你是我非常在意的好兄弟,所以我才对你推心置腹。这件事,我来解决吧,你且退下吧!” 常剑南说完这句话,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方才那四人中,隐隐然是以那个年约双十,英眉朗目的年轻人为首,良辰,唤他来,我与他交涉!” 良辰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常剑南看一眼杨思齐,满脸无奈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不会杀他!” 杨思齐恨恨地一拂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常剑南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暗自思忖:那个年轻人,微露峥嵘,像是个人物。也许可以把他收为己用,只是,现在有这档子事,我能说服他摒弃成见,拜在我的门下么? 常剑南想到这十年来被他折服的无数豪杰,自信地笑了一笑。 第248章 艰难的选择 , 金碧辉煌的中堂,只有两男,两女。 常剑南依旧高卧于榻上,左右侍立着两个俏美可人的小姑娘。当然,别看她们柳枝样的小腰身,笑起来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仿佛两只萌媚可爱的小猫咪,可是一旦动起手来,马上就会变成暴怒的雌虎,非常可怕。 而在对面,则站着李鱼。 常剑南没有看李鱼,而是侧着身,轻轻敲击着膝头,用慢而清晰的声音道:“我看得出,你是个有脑子的人,遇事懂得思考,不会像阿猫阿狗一般,动辄就亮出它的獠牙和爪子。” 常剑南抬起头,向李鱼一笑:“我很欣赏你,所以想跟你聊聊。不然的话,胆敢闯进‘东篱下’,挑战我常某人的权威,你见不到我,也走不出去,我还可以保证,你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李鱼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他知道,常剑南没有夸耀,自打走进这“楼上楼”,他才知道流氓头子混到这个份儿上,能拥有何等何怕的力量。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一个权,一个钱,可通神,可驭鬼,两者之间还可以相互转化,相互促进。掌握西市财力,已然富可敌国,如果还只把他当成一个流氓头子,这种严重的低估,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以来,李鱼觉得在利州时拥兵数千的纥干承基,在西北时统御悍匪的罗霸道,权势、地位、格局、境界,都是远在常剑南、聂欢、张二鱼这三位控制着长安坊市财源的大泼皮的,现在才知道,双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常剑南继续道:“站在你的角度,饶耿该杀。站在我的角度,他不能死。你我意见相左,谁来决定他的生死?是我,不是你!” 良辰美景眨眨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李鱼,这两姊妹一母同胞,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神情举止也一模一样,就连这同时做出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美女和镜中的她同时做了一个抬眼撩眉的动作。 她们的想像之中,李鱼此时要么怒不可遏,要么敢怒而不敢言,当然,更可能的也许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情绪上多多少少会有所表现,她们也很喜欢看到别人在阿郎的强大气场之下被压迫的那种模样。 可是,李鱼依旧很平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常剑南所说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平静,太过平静,所以显得反而不那么正常了。 李鱼错估了常剑南所拥有的势力,却没有错估他的立场。所以,他当初就选择了持刀闯‘东篱’,而不是跑来向常剑南喊冤申诉。 看到李鱼的反应,常剑南更满意了。这果然是一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很省力气。 常剑南道:“就算站在你的角度,杀了他,与死者又有何益?不过是搭上更多条性命罢了,包括你。那么,你们何如保此有用之身,替生者多些考虑?” 李鱼听到这里,居然笑了笑:“常老大所言,如果不考虑爱憎情仇,而是单纯从利益上来衡量,确实有道理,大有道理。” 常剑南道:“人是万物之灵!” 李鱼道:“可却不如一犬?” 良辰美景两个小美人儿露出讶然的神色,她们还从没见过敢对阿郎这么说话的人。 常剑南也笑了:“更加的冷静,更加的聪明,这应该是人之所以超脱于万物之上的优点吧?我不认为这是不如牲畜。” 常剑南坐正了身子,目视李鱼,道:“道理,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是看在杨思齐的面上。我不想浪费更多唇舌,我现在指给你一条阳关道,一条独木桥,你来选择。” 李鱼挑了挑眉,看向常剑南。 常剑南道:“你入我门下,勾栏院那班人,由你管领,给他们一份营生!我相信你们包括那个班主,今日敢来赴死,应该是对他们有所安排了。但仓促之间,你们不可能给他们找到可以用来一辈子谋口食的行当。我,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 李鱼问道:“另一条路呢?” 常剑南笑了,微笑着道:“如果你想求仁得仁,我成全你们!我保证,你们四个人的尸体不会消失,我会寻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你们,坟前还会立上义士之碑。我从不做无谓之举,但这回,可以为你破例一次,因为我真的很欣赏你!” 李鱼默然不语。 常剑南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你知道吗,这整座楼,都是杨思齐设计的,明里暗里,杀人机关无数。不要说你们四个人,就算你们有四十个人,四百个人,我都可以不用一人,只要你们敢进来,我就可以把你们杀光。” 李鱼下意识地往四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这样雍容华贵的一个所在,居然危机四伏。他相信常剑南没有夸口,唯其没有夸口,却丝毫也看不出来,才更加的可怕。 常剑南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但目光已然刀锋一般锐利:“一生、一死!一贵,一贱!你,如何选择?” 良辰和美景脚尖儿一挫,虚垂于胯侧的双手微微一提,目光炯炯地盯着李鱼,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不知为何,她们心里隐隐然地,竟不想李鱼臣服。 一个父亲,再如何残暴不仁,也希望他的儿子忠孝仁悌。一个男人,再如何的唯利是图,也希望他的朋友义气千秋。人皆同此理,即便她们是绝对地站在常剑南一边,这时竟也不希望李鱼做一个贪生怕死、慕恋富贵的小人。 李鱼仰起脸儿来,望着屋着,竟似在教授两个小丫头御下治理之道,两个小丫头也很认真地听着。 常剑南道:“你们要记着,能力,是一个可变的东西。人品不好,他的能力就不会变成你的助力,而是恰恰相反;态度不行,有能力也变成了没能力,不堪造就。当然,纯粹的庸人也不可取。可是,坐拥西市,日进斗金,难道除了人品差没态度的人,就只能选择庸人了吗?” 两个女孩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外间等候的一处小客厅内,杨思齐、康班主、刘云涛还有华林正跪坐于榻上正在窃窃私语,李鱼已经进去半晌了,几人也不知是吉是凶,心中难免忐忑。 这时,房门一开,李鱼走了进来。 华林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喜地上前:“李大哥,你没事吧?” 其他几人也迎上来,康班主急道:“小鱼儿,他怎么说?” 四下里“东篱下”的侍卫们冷冷地看着他们,肃立不动,仿佛雕塑一般。李鱼露出难以启齿之色,在康班主、刘云涛等人一再催促之下,才把常剑南所列的条件和他做出的选择说出来。 李鱼说完这一切,叹息道:“我思来想去,以卵击石,殊为不智。逝者已矣,我们与其做出无谓的牺牲,莫如留此有用之身,为生者……” “啐!” 刘云涛一口唾沫唾到了李鱼的脸上,愤怒的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用我妻女性命,换你大好前程。我刘某人看错了你!” 康班主也怒不可遏:“今天,你可以不来,我们不会怪你。但你有什么权力,替我们放弃仇恨?” 华林失望地看着李鱼,摇了摇头,满眼含泪:“李大哥,我最后叫你一声大哥。你,太叫我失望了。” 刘云涛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弃,我没放弃!你看到我妻女的凄惨了吗?此仇不服,枉为人也。你走吧,我刘云涛是不会放弃的。” 刘云涛的刀已经被收走了,他大吼一声,就赤手空拳地向那道门扑去。 四下的侍卫们神情一厉,迈步就要上前,但李鱼已经先他们一步拦到了刘云涛的前面。刘云涛双目赤红,如疯如癫,大吼一声,一拳就向李鱼当胸击去。 “啪啪啪”,拳头碰撞,不过数合,李鱼一记掌刀斩在刘云涛的脖子上,刘云涛粗壮结实的跟牯牛似的一个身子,要害被重重一记,却也吃力不住,身子晃了两晃,指着李鱼,未及说话,便一头摔在地上。 “刘大哥?” 华林扑过去扑了一下,泪眼向李鱼愤怒地一瞥,“呀”地一声怒吼,迎面扑了上去。 “噗!” 李鱼侧身,垫步,单掌一推,虎口在他咽喉处用力一搪,华林就怒凸着双目,掩着喉咙嗬嗬连声地后退,虾子似的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痛苦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完全丧失了动手能力。 李鱼看着又站到他面前的康班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康班主,你们三个,在我手下,都如此不堪一击。拿什么去向常老大的人报仇?回去吧,死者是你的责任,生者,更是你的责任。难道,一定得舍生就死?” 康班主慢慢地退了两步,厌弃地瞥了李鱼一眼,先把刚刚顺过气儿的华林扶起来,低哑地道:“我们走!” 二人把昏厥过去的刘云涛扶起来,一左一右的架着,一步一挪地走开了,自始至没,没有再看李鱼一眼。 杨思齐看看华林,又看看李鱼,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那道门户开了条缝,探出一个美人头,也不晓得是良辰还是美景,板着一张俏脸,对杨思齐道:“杨大梁,请进来,阿郎要见你。” 姑娘唬着脸,压根没看李鱼一眼。虽然常受常剑南的教诲,但小姑娘城府显然还是不够。常剑南懂得人尽其才的道理,这姑娘却正是少女慕英雄的年纪,看不上,那就是看不上了。 其实她倒未必期望李鱼有多么大的本领,毕竟不管是武功还是权力,站在她这个位置,已经见的太多太多,但男儿气概,与权力大小,武力高低没有关系,那是血性、是勇敢、是气概…… 这个金玉其外的男人,自然让她不屑一顾了。 杨思齐点点头,又看看李鱼,轻轻叹了口气,举步走了过去。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李鱼轻轻拭去脸上的唾沫,慢慢阖上了眼睛,脑海中回响起了常剑南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吗,这整座楼,都是杨思齐设计的……” 第249章 唯二人选 ,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杨思齐从房中出来,看一眼李鱼,他仍仰着脸儿在发呆。杨思齐只当他是惭对故人,叹了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常老大所言,也有他的道理。以后,你对勾栏院那些人多些照顾也就是了。” 李鱼醒过神儿来,问道:“常老大与先生说了些什么?” 杨思齐道:“自然是对你的安排。你不要以为常老大什么人都收,像饶耿那班人,也只算是外围。四梁八柱以下,都不算是核心。他赏识你,也得多番考察,才能予以重用,你先跟我回去,我来琢磨一下,如何安排你。” 杨思齐顿了一顿,又道:“常老大让我安排一席酒宴,让你和饶耿化干戈为玉帛,你看……” 李鱼叹道:“过些时日再说吧,我现在……实无心情。” 杨思齐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咱们先走吧,这事改日再说。” 杨思齐带着李鱼回了自己的家,刚刚回去,李鱼便主动找上了杨思齐,想跟着他学学建筑之学。杨思齐只懂建造,让他安排李鱼,他还真想不出旁的门路来,正为此事发愁呢,一听此言不禁大喜。 李鱼旁敲侧击的打听到杨思齐所有建造,俱都留有副本,只是那些东西堆放得漫无头绪,李鱼便主动提出帮他整理,建立索引,同时多看看图纸,熟悉一下,再听他传授建造之道,便也事半功倍。 杨思齐更加高兴了,只觉此人勤敏好学,倒是真动了收他为徒,传授技艺的心思。 潘大娘听说儿子要跟杨思齐学建造,杨思齐这建造之术的“魔力”她是见过的,那真是只在纸上涂涂抹抹一番,就能换来银子,那哪是在画图纸啊,简直是在画银票,登时喜不自胜。 原本她对杨思齐照顾的就蛮好,这回为了儿子,更是竭力巴结老师,唯恐他不肯尽心尽力教自己的儿子。可这左一趟右一趟的奉茶献果,嘘寒问暖,对一钻进图纸就浑然忘我的杨思齐来说,实在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 终于,还是李鱼看不过去了,把娘亲拉过一边小声叮嘱几句,潘氏娘子才识趣地不再出现。 杨思齐自顾设计他的图纸,李鱼则自顾研究他的“学问”,在经过了长达两天的辛勤整理之后,李鱼终于从那些五花八门的建筑图纸中搜出了“东篱下”的建筑图纸。 经过这两天的研究,李鱼虽然对于建筑还不明白,但是图纸上的一些标示、备注还是看得明白的,这一研究,不禁大失所望。这份图纸虽然对于“东篱下”的整幢建筑都标示的很详细,但仅限于明面上的建筑,并不包括各种密道机关。 想来也是,杨思齐只是痴于所学罢了,并不是一个白痴,如果把那些密道机关全都标注其上,岂不是一旦有人得到这图纸,就可以对“东篱下”如入无人之境?那种秘密建筑和机关,唯一的图纸应该是保存在常剑南手中才是。 难道……此计不通? 李鱼瘫在一大堆的建筑图纸当中,蹙眉思索。杨思齐就坐在不远处,忘我地勾勒图画,根本不理会他在做什么。这两天,都是李鱼主动想请教什么,才去打断他的思索。 李鱼躺了半晌,顺手抓过一张“东篱下”的建筑图,百无聊赖地扫了几眼,忽地心念一动,翻身趴在地板上,又继续研究起来。 杨思齐想去方便一下,起身之际看了一眼,见李鱼趴在地板上,手指描着一份图纸,比比划划,念念有词,不禁点了点头,欣然道:“孺子可教!” 李鱼研究半晌,将那副图纸所示一切研究了个通透,拄着下巴思索起来:“这东篱下”原来并不只这一幢巨楼,其实附着于它,由它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过去的许多建筑,都与之相通。 这样,显然有个好处,一旦发生剧变,‘东篱下’不足为恃的时候,其实常剑南有无数条密道可以离开。哪怕是皇帝派出金吾卫,封锁了整个西市都没用,甚至,把整个西市都付之一炬都没用。很显然,这蛛网一般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管道,紧急时刻一样可以用来走人。 而这,还只是排水渠道,杨思齐必然另修有其他专用通道,只是在这图上除了排风、通风的管道全无显示而已。所以,除非当面杀了常剑南,否则,不管用什么手段进攻‘东篱下’,都休想伤他分毫。 不过,李鱼要对付的并不是常剑南,而是饶耿…… 李鱼的目光再度落在那份图纸上,脸上慢慢漾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意。 ************ 静静捧着瓦罐儿,看着里边残破的蛛网发呆。喜蛛已不知去向,那张残破的,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吹去的蛛网微微颤抖着,就像她此刻迷惘的心情。 深深蜷着膝,坐在榻沿儿上。 两个人还是住在客栈里,一百多号人,不可能始终住在废墟边。每人身上,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很多人已经陆续寻了住处暂居。 过了许久,深深抬起头,看着静静:“长安,我们怕是待不下去了。你……是跟我离开长安,还是……留下?” 这些天,有些人在等,等着去大明宫工地上工干活,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倒是信人,一言九鼎,果然到这里来招工了。虽然,那些伎人也知道康班主一行人去报仇已铩羽而归,帮他们介绍零工的李鱼临阵倒戈,投了常剑南。但是,日子还得过。虽然不想承李鱼的情,他们还是接了这份工。 另外有些人,却已决定自谋生路。 至于道德坊勾栏院的那些台柱子,有绝活的人,则成了其他勾栏院竞相礼聘的对象,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深深和静静。因为,道德坊勾栏院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其他勾栏院都知道了。 两个人又不能在这里坐吃山空,思量半晌,深深只能决定,离开她从小生活的长安,到一片陌生的天地里去。 静静依旧望着瓦罐发呆,没有理会深深的话。 深深叹了口气,下了榻,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慢慢放到瓦罐口上。 静静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深深道:“你把这封信,还给他吧。也别怪他,咱们勾栏院里,有多少对饶耿恨之入骨的人,还不是没有勇气找人家复仇?何况李鱼,人家跟咱们勾栏院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就该豁出了性命。” 深深慢慢转过身,轻轻地道:“其实,他也算是个良人。而且,他会对你好的。” 静静一下子胀.红了脸,把瓦罐往旁边一甩,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深深站住,慢慢转过身:“你别生气,我没怪你。咱们,总归要找个男人嫁了。虽然,他不是一个盖世英雄,可已是一个难得的良配。你……” 静静胀.红着脸道:“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出家做个姑子,我也不会跟他。” 深深苦笑:“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这又何苦,比起许多路人,起码他为咱们勾栏院出过力,也有这个心,只是……对头太强,强到我们根本没办法反抗。早知如此……” 深深眼圈儿一红,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早知如此,我当初宁可从了那西市之虎。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也免得害了这么多人,害得你我无家可归。” 静静一见深深落泪,自己的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一把抱住深深,泣声道:“姐,我们一起走,离开长安,远走他乡。” 深深道:“那他……” 静静打断她的话道:“我不怪他。可是,这终究是个心结,我解不开啊……” 静静眼泪汪汪地道:“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一个小山村,找一个老实人嫁了,本本份份地生活在那一片小天地里,那……才应该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静静拉起深深就往外走,离着门口还有一步,障子门拉开了,李鱼正站在门口。 深深和静静同时一呆。 李鱼迈步走了进来,又把门拉上。 静静期期地道:“你……你来做什么?” 虽然她已经说着不再去见李鱼,可是乍一见他,心还是慌慌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鱼看了她们一眼,轻声道:“你们方才所言,我都听到了。” 深深把静静拉过去,护在身后,板着脸道:“听到了又怎么样?我们知道,你现在背靠西市王,有权有势了。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李鱼摊了摊手,开诚布公地道:“我想杀掉那头西市之虎。可惜,我更清楚,如果我想这么干,还没把他干掉,我就先完蛋了。这头虎,光靠蛮力,是杀不掉的,得动脑子。而现在……” 李鱼从这对小姐妹身边走过去,在静静刚刚坐过的地方坐下,双膝一盘:“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可要杀掉他,需要两个人帮忙,而这两个人,只能是你们,旁人谁都不行。你们,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静静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们?我们一天武功都没练过,怎么……怎么杀人?” 李鱼笑了笑,道:“杀人的事,我来做。你们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哪是干这种事的材料。不过,我想杀饶耿,就需要走得到他的面前,手里还得有一件趁手的兵器。” 李鱼看向静静:“我如何才能走到他面前呢?” 静静茫然道:“如何走到他面前?” 李鱼道:“说难也难,难如登天,但是有了你,就易如反掌。” 静静愕然道:“我?” 李鱼道:“对!蛇骨静!” 静静依旧一脸茫然,而深深已按捺不住:“那我呢?” 李鱼转头看向深深:“我想带着兵器去见他,更难,比登天还难。不过,幸好有你。” 深深也是一脸错愕:“我?” 李鱼缓缓点头:“不错!十八深!” 第250章 过五关(上) , “东篱下”之行的第三天早上,李鱼向杨思齐提出,请他介绍个监造给自己,他要跟着监造去工地现场做事,晚上回来再向师父求教。 那时候教徒弟还真没有先从理论开始的,收徒弟等于收小工,都是先被指点着干活,从中揣摩,师父教东西都是零星的,谁有功夫整天坐在家里教你,而且也没有系统的教材。 所以李鱼所要求的,恰是连杨思齐也这么走过的路,杨思齐欣然同意。但紧接着,李鱼就面有难色地提出,与饶耿的过节还没了,就这么加入“东篱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方便。 杨思齐对饶耿是丝毫不感冒,不过对李鱼倒是越来越顺眼,真当入室弟子看了。自然要为他的前程考虑,想到饶耿是乔大梁的人,乔大梁管着整个西市,是常老大之下第一人,跟他的人闹僵了,确实对自己的弟子不利,便重又提出了举杯言和的事,李鱼满口答应。 于是,当天下午,未时,杨思齐带着李鱼到了“东篱下”。 与之同来的,还有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 两位姑娘都只是浅淡梳妆,不过正是十六七岁年纪,肌肤水嫩,白里透红,原也无须用胭脂水粉掩了她们的天然之姿,瞧来明眸皓齿,极是可人。 杨思齐见了二女有些诧异,指了指两位姑娘,道:“这是?” 李鱼道:“现如今,虽然知道那只是常老大的一句玩笑话,可所有的事,毕竟是因她姐妹而起。我与饶耿和解,不代表饶耿会放过她们,今儿带她们来,是想告诉姓饶的一声,她们已经是我的人,勿再相扰!” 杨思齐恍然,又仔细看看这对小姐妹,冲李鱼点点头:“有眼光!好,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他姓饶的,不敢不卖我这个面子。” 杨思齐虽然还未正式收徒,俨然却已是把李鱼当徒弟看了,这时是为徒弟争媳妇,胸中竟也涌起一股毫迈之气。 “东篱下”,饶耿已经得到了杨思齐派人传来的消息,提前等在那里了。 饶耿得了消息后,先去禀报了乔大梁。乔向荣听了道:“蠢货,这个还要来问。杨思齐倒不算什么,这个呆子,本领虽大,却只是孤家寡人,无甚了不起。可你这回妄揣上意,常老大可是很不高兴。既有机会与杨大梁的人和解,常老大知道了,对你的成见也能小些,还不答应下来。” 饶耿这才急忙回信,并亲自在门前相迎。一俟杨思齐到了,赶紧迎上前去,抱拳道:“饶耿见过杨大梁,乔大梁在雅间恭候多时了,您老人家请。” 杨思齐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和深深对这饶耿是又恨又怕,此时都紧紧地簇拥在李鱼身边,便安慰道:“不要怕,凡事有我,走吧!” 饶耿连忙头前带路,道:“杨大梁,请!” 李鱼看了看,有几个伙计、食客,有意无意地环绕在饶耿身边,心中便明白了,这是饶耿为了以防万一,布下的侍卫。自己等人闯入东篱下,虽然雄纠纠气昂昂而去,灰头土脸铩羽而归,但是敢于冲入东篱下,直面西市王,这份胆气,已足以令饶耿为之凛凛戒备。 饶耿引着杨思齐,毕恭毕敬登上二楼,经过一排雅间,来到一处雅间门口停下。雅间左右,侍立六个侍卫,这六人却不是扮作小二和客人的侍卫,而是一身劲装,腰佩短刃的骁勇之士。 这六人让过杨思齐和饶耿,立即趋身来到李鱼和深深静静面前。 一个侍卫喝道:“站住!”旋即张开双手,探摸李鱼身上,这套流程,李鱼早就熟悉了,上次去“楼上楼”也是这般光景。 杨思齐回首看见,大为不悦,沉下脸色道:“这是做什么?饶耿,你好大的架子,我带来的人,还要搜身?” 饶耿陪笑道:“杨大梁,小的怎敢。这不是因为您和乔大梁都在吗?毕竟之前生过不快,乔大梁怕万一出什么岔子,常爷那儿不好交待。” 听说是乔大梁的吩咐,杨思齐不再说话,但神色仍是极为不悦。 那侍卫将李鱼从头到脚,极其娴熟而仔细地搜了一遍,点点头,示意他过去,又将目光投向深深和静静。 深深和静静有些害怕地往一起靠了靠,看向李鱼。 李鱼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她们,你也要搜?” 饶耿接口道:“先前不知李兄弟带了两位姑娘来,姑娘,自然得姑娘来搜。” 李鱼回头看了饶耿一眼,饶耿望着李鱼,脸上带笑,但笑容就只凝结在脸皮上,显得极是僵硬。这时,从长廊尽头,走过来两位姑娘,同样是一身劲装,与那六个大汉同款。 李鱼暗暗冷笑:“东篱下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幸亏从杨思齐那里套来许多消息,早早做了准备。” 李鱼让过一边,向深深和静静点了点头,道:“叫她们查吧,稍安勿躁。” 见是女子验身,深深和静静松了口气,张开双臂,任由她们查验一遍。 两个劲装女子把深深和静静从头到脚搜了一遍,退到一边,向饶耿点了点头。 饶耿吁了口气,脸上原本生硬的笑容登时生动起来。 “哈哈哈,杨大梁,您请。李兄弟,请请请……” 饶耿拉开障子门,请杨思齐进去,又急赶两步满面春风地拉住李鱼:“李兄弟,请进请进。” 李鱼迈步进了雅间,就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微笑地端坐在榻上。 他的容貌很普通,属于丢进人堆就看不到的那种。他的气质……也很普通,不用丢进人堆,转眼也能叫人忘记。但是当他一笑,整个气质就截然不同了,叫人一见,便如沐春风。 杨思齐在他面前,正在落座。那个笑得叫人如沐春风的胖子抬起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李鱼,于是,那笑容就变得更加亲切了:“呵呵,这位就是李鱼小兄弟了,请、请坐!” “这就是乔大梁了吧?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李鱼心里默默地想着,微笑着向乔向荣点了点头。 ************ 酒宴的过程,其实就乏善可陈了。不过就是双方心里都揣着心事,却都不言及,故作轻松,杯筹交措。只是,其中一道鱼脍,用的偏偏是鲤鱼为料,这就有点喻意深刻了。 显然,乔向荣也好、饶耿也罢,并不想向杨思齐和李鱼示软,他们想求个和气,却也不愿弱了威风,这才用与李鱼谐音相同的鲤鱼为主菜,巧妙地加以威慑,偏还叫你挑不出毛病。 关于鲤鱼,有种说法是唐朝皇家姓李,所以禁吃鲤鱼。甚至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里也记载了这件事,但是唐律中其实却并没有这一条,鲤鱼也好,李子梨子也罢,俱都是不禁的。这一说只是以讹传讹,笔记小说也是刻意渲染。 皇家一向是忌名而不忌姓的,所谓忌名也只是提到这个名字你要改个称呼,而不是相关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用。李渊他祖父叫李虎,时人就不称老虎为老虎,而是改称大虫。“虎子”也不叫“虎子”了,而是改称“兽子”、“马子”,再后来就成了俗称的马桶。 所以王昌龄可以在诗中公然讲“时从灞陵下,垂钓往南涧。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白居易可以说“起问鼓枻人,已行三十里。船头有行灶,炊稻烹红鲤。”王维也写“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馀。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本是常见的一道菜,但客人就叫“李鱼”,你偏把主菜定为“鲤鱼”,这就有点别有用意了。杨思齐的心思全不在这些上面,没醒过味儿来。李鱼见上了这道菜也是神色自然,毫无不悦,乔大梁和饶耿终于相信,他确实是有意交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然放下最后一丝戒心的乔大梁和饶耿与李鱼便熟络起来,这便籍着三分酒意,开始聊起正事。这时候不管多大的事儿,都没人拉得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去说了,这便容易沟通。 乔向荣率先提起了以往过节一笔勾销的事,李鱼自然热情响应,并把跪坐身后为他斟酒布菜的深深和静静不失时机地介绍出来。 乔向荣瞟了二女一眼,抚须笑道:“自古红颜祸水,这两位姑娘,当得起祸水之称。也难怪小兄弟你肯为她们出头啦,哈哈,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饶耿,小兄弟肯摒弃前嫌了,你怎么说?” 饶耿会意,马上斟了两大碗酒,把一碗酒推到李鱼面前,捧起一碗,对李鱼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过往种种,都是误会,如今既然说开了,那就再也休提。这一碗酒,饶某敬你,我先干为敬。” 饶耿咕咚咚把一碗酒饮,目光炯炯看着李鱼,李鱼面有难色,道:“不是兄弟不肯饮酒,只是小弟酒量太浅,这一大碗酒下去,只怕当场就醉了,若是在乔大梁和饶兄面前出丑,可就不好了。” 乔向荣笑眯眯地道:“小老弟,这一碗可不是酒,而是一团和气,你必须得喝。” 杨思齐听了便也劝道:“男儿年少,谁还没个醉酒的时候,饮了吧。” 李鱼听他们都这么说,只好端起酒碗,硬着头皮痛饮。一大碗酒干下去,碗还不曾放下,两眼就有点发直了。饶耿看了不由大笑:“小李子,你的酒量着实不好,还得练呐,哈哈哈……” 李鱼摆手苦笑,大着舌头道:“我……从不曾……如此痛饮。嗝儿,不……真不成了。” 李鱼脑袋一歪,静静连忙去扶,李鱼就势躺到她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来。饶耿看得哈哈大笑,先前被李鱼往东篱下一闹,叫他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这时从酒上讨回了便宜,也算小小出了口恶气。 同时,又不免有点嫉妒,此时细看,这对姐妹花还当真是生得俏媚妖娆,瞧李鱼所枕,那大腿线条何等优美,瞧一眼就有一种温腻如玉的感觉。若真个把她们弄到手,就算常爷不要,自己享用也是好的,只可惜以后有杨大梁罩着,却是不好打她们主意了。 李鱼这正主儿都睡了,只剩下杨思齐这么一根木头陪着,乔向荣和饶耿的酒兴便也淡了。三人又饮片刻,乔向荣和饶耿便向杨思齐告辞,杨思齐在这样的场合,简直是如坐针毡,一颗心早飞回家去,钻进他的故纸堆了,自然求之不得。 乔大梁和饶耿起身离开,出了门,门口六个侍卫便也随之一起离开了。他们一走,杨思齐便站了起来,看看李鱼,犹自大睡,不禁为难起来。 深深说道:“小郎君喝醉了酒,一时半晌不会醒来的。先生且先自去,有我姐妹在此照料,等小郎君酒略醒些,我们再叫辆车子送他回去。” 杨思齐松了口气,连忙道:“好好好,如此最好,你们且给他弄些茶醒酒,那……杨某就先走了。” 杨思齐忙不迭地离开,障子门一关,原本“大醉”的李鱼登时张开眼睛,慢慢坐起了身子。 深深急急回到他身边,紧张的鼻息咻咻。静静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李鱼。 李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醉意:“静静,我给你画的那副地图,你可记住了。” 静静点了点头,美丽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绯红的颜色。 李鱼道:“很好,长廊尽头,左手是盥洗之所。右手有一道门户,只要开了那道铁门,就能进入饶耿居所,而且是直趋内堂机要之地。从饶耿所居的正门我们是进不去的,里外三进,人杂眼乱,只有走这道直通东篱下的后门。不过那门只能从另一侧打开。所以,能否宰了那贼子,全靠你了。” 静静急急点头。 李鱼顿了顿,又担心地道:“那通风之口从盥洗之处的上方可以打开,从里边爬过去,可以抵达饶耿那道铁门的另一侧。只是那管道极窄,内中又非直通,路线甚是曲折,你……真的行么?” 静静用力点头:“小郎君放心,蛇骨静一定办得到!” 李鱼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点点头:“好!你去吧!成功之后,铁门原样掩好,饶耿刚从这里离开,断无马上再从那里过来的道理,所以,他是不会发现的。” “嗯!” 静静答应一声,悄悄拉开障子门向外探看一眼,闪身出去,重又把门掩上,步履轻盈地向盥洗之处走去。 李鱼又看向深深,深深转过身,昂起头,张开嘴巴,慢慢从中抽出一柄一尺多半的利刃,这是两把鸳鸯刀,刀柄反向拼接,两端为刃,中间为柄,李鱼递过一方大手帕,深深略一擦拭,将利刃交给了李鱼。 李鱼摸了摸那锋利的刀刃,解开刀柄上的筋胶,重又变成一对鸳鸯刀,缓缓笼入袖中…… 第251章 过五关(中) , 一座大酒楼,当然得有让客人方便的地方。有客人方便的地方,当然就得设立女宾的方便之所。唐时女子出门不比南宋之后受限,即便是南宋之后,良家女子极少出入酒楼,也还有歌女舞女,同样需要这样的所在。 此时的女宾盥洗之处并不比男宾的规模小。静静步履轻盈地走进女宾盥洗处,匆匆一扫室内环境,便推开最里边一扇门走进去,把门闩上,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开始宽衣。 外衣宽掉,鞋子脱掉,露出里边束紧的布袜与一身贴身的柔软衣衫,紧接着摘去钗子,解开发髻,重新挽束头发,脱下摘下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条理地放在马桶盖上。 这一切整理完毕,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随后,静静站在马桶上事先留出的两点位置,双手高举,轻轻推动屋八柱中人都在笑咱们。” “他们当然要笑啦,咱们大哥近来风头之劲直逼八柱,他们早就看不惯咱们饶大哥了。” “你们两个别说屁话!”饶耿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李鱼本还想向外探看一下三人位置,不想三人怏怏半晌无语,忽然又冒出一番对话来。李鱼从三人的声音,迅速判断出了三人的位置,下一刻,他就像一股旋风似地闪了出去。 静静紧张的两条大腿突突乱颤,却是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两步,听着前边动静。 “什么人?啊……” 一声惊呼,桌椅杂乱声起,旋即杯盏落地,摔得粉碎。紧接着,木屏风“砰”地一震,险些倒下,亏得木质屏风,基座也沉,显然是有人被重重地抛到了屏风上,撞了一下。不过这一下屏风虽未倒,却裂了一道口子,光线透入,形成一束,正撒在石阶上。 静静骇得退了两步,因为光线从外面来,木屏风上花纹雕饰部分渐薄,方才有人撞上屏风,她能明显得看到一道人形黑影撞上去,不,明显是被抛上去,会是小郎君吗? 静静的心怦怦地跳,一时间只觉耳鼓都有些嗡鸣感了。 撞击声,破碎声,咒骂声,利刃入体声…… 声声入耳,静静姑娘正六神无主处,忽然“噗”地一声,那是利刃剖开身体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伴随着一声惨厉的闷哼,那束从破裂屏风处射入的光线忽然变成了红色,一团红色的血雾。 静静骇得身子一哆嗦,睁大眼睛向屏风上看去,就见一道人形,双臂张开着趴在屏风上,手指抓挠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身子还是禁不住地缓缓向下滑去。 与此同时,那道屏风裂缝处,仿佛一道血色的喷泉,溅射出来的血液,覆盖了石阶上那一抹光,迤逦如蛇…… 第252章 过五关(下) , 忽尔,一片静寂。 静静站在那儿,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嗵嗵嗵”地响个不停,那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跳得静静心慌意乱,双膝发软。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静寂了,暗暗一咬牙,正想鼓足勇气绕到屏前看看,一道人影从屏风另一面闪了出来。 静静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双拳蜷到了胸前,定晴再一看,面前站立那人正是李鱼,静静不由惊喜地欢呼一声,忘形之下,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鱼。 “嗵嗵嗵……” 原本只是意念中的心跳声,这回听得无比清晰。只不过,这心跳声却不是发自她的心里,而是自李鱼胸中传来。 方才骤然三击,一场爆发,虽然时间不长,可消耗的体力实是巨大,李鱼现在的心跳仿佛刚刚跑了一万米,跳得极快。 美人在怀,柔若无骨。 此时李鱼可无心感受那种滋味,血脉贲张的感觉犹在,不是每一个人杀了人都会惊恐失措的,有些情况下,却会令人豪气干云,尤其是在一个人殚精竭虑地除掉了他心目中认为该死的人之后。 不过,李鱼此时却得强抑兴奋,他拍了拍静静的削肩,将她轻轻推开。 静静退开一步,眸中依旧闪着兴奋的光,还有无比的崇拜。 李鱼笑了笑,脚尖在地上一勾,一套带血的衣裳出现在静静面前。 李鱼道:“速速善后,回去再开心!” “嗯!” 静静用力点头,认真检查李鱼身上,头上、颈上,后背,慢慢转了一圈,欣然道:“李大哥,很干净!” 李鱼来时,实则穿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外面一套已经溅了血迹,被他迅速脱下,就是地上那一团了。 李鱼听说身上再无血迹,点一点头,将那套衣服用力卷起,用袖子缠成一团,纵身一跃,掷进了那个通风口,回头又望一眼静静,静静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向李鱼嫣然一笑:“李大哥,放心回去!” 李鱼点点头,飞快地赶到铁门前,轻轻拉开一道缝,向外探看一眼,又侧耳听了听,马上飞遁出去。静静立刻将铁门闩上,后退两步,仰头看着房顶那个通风口,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双手稳稳地抓住了口沿,引体向上,身子已然弯成了弓形。 李鱼扶着墙壁,摇摇晃晃,醉眼朦胧,若是有人看到,一瞧便知他是喝多了,往盥洗之处方便了一回。 侥幸的是,这一路上却未遇到人,伪装也省了。李鱼立即闪进自己的雅间,他这厢障子门刚刚拉上,长廊尽头便有一个小二托着食盘走了过来。 雅间内,深深跪坐在地,双手合什,闭着眼睛正在默默祈祷,李鱼闪开障子门闪身进来,又把障子门掩上,深深也没睁眼,直到一句默祷词说完,才悄悄张开了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李鱼见了忍不住发笑,轻声道:“大功告成!” 其实深深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惊喜若狂,李鱼这句话一出口,深深的眼泪立即像断了线的珍珠,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小郎君……” 深深膝行两步,一把抱住李鱼的大腿。 李鱼急忙蹲下,低声道:“冷静,冷静,莫露破绽。” 深深哪里管得这个,张开双臂,一把扑进了他的怀抱,险些把李鱼撞得坐在榻上。 得,又是温香暖玉抱满怀。 只不过这一回,李鱼却是有了心情品味了,一对饱满硕挺的玉兔儿顶在胸前,惹得李鱼忍不住腹诽:“这还不曾嫁人哺育呢,就这般丰挺,以后还得了,走起路来多累赘啊。” 心里这般想着,李鱼很好心地挺了挺胸,让双方贴合的更紧密,帮她抵消地心引力的牵扯。 饶耿房内,静静钻进了通风口,承尘重又盖上,然后她便尽量呼出胸中的气,用一种类似于龟息的稳定而缓慢的呼吸吐纳着,气息稍一平稳,便小心地向前挪去。 来时路上,她已记清了所经蛛网般管道的全部情况,这时再度抵达相邻极近的两处管道通风口时,静静将她推着滚动前行的那套带血的衣服解开,往一个通风口内用力一推,卷起的衣服向前滚动铺展开来,停在了那里。 静静情不自禁地一笑,身体蛇一般蠕动起来,从那相邻的曲度极高的管道中“滑”了过去。 除非有人拥有她一样的本领能钻到这儿,否则,除非把这房子拆了,不然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看得到铺在这管道中的那件衣服,这也算是“毁尸灭迹”了。 静静蛇一般滑行到了她离开时的盥洗室的上方,这回她没有直接下去,而是继续往前爬,然后再倒回来,先用双脚出去,待双脚触到马桶沿儿,这才整个人落下。 这等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酒楼盥洗之处,配置本极高档,毕竟来此就餐的人非富即贵。 盥洗室内不但宽敞,而且备有一应方便之物,墙角还置有手盆,架子上挂着毛巾,旁边一只大木桶,桶中大半的清水。 静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身上本就只有一件薄软贴身的小衣,这一脱下,整个人顿时就赤条条的,露出一具骨肉均匀、皮鲜肉嫩、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胴.体。 静静迅速把那小衣卷起缠紧,最终不过是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一个布团,静静赤着脚儿登上马桶盖,将那一团布往通风口深处一抛,将承尘小心地掩好,再落回去上,先洗了脸和手,脏水倒进马桶,再换清水,把毛巾浸湿再拧干。 本就还极清澄的水又倒回了木桶中,一边小心缓慢地倒着水,静静不禁又想起了李鱼的叮嘱:“你第一盆净面的水很脏,倒入马桶。第二盆投毛巾的水,记得倒回水桶,看不出来的。” 静静纳罕地询问:“为何倒回水桶?” “虽然,不会有人记得先后多少人去过女盥洗间,用过多少水,但酒楼之中,女人毕竟少得多,还是小心为上。” “小郎君的心思,真是细腻的可怕。唔,不对不对,小郎君怎么会可怕,应该是小郎君反复揣摩过每一步,每一种可能。他为了我们勾栏院,真是尽了最大努力。” 静静胡思乱想着,迅速清理了头发,洗净了脸庞、脖颈和手,用打湿再拧干的毛巾擦拭完毕,就开始着衣。 李鱼是穿了两套外衫,她却是穿了两套内衫,这时匆匆着装停当,挽好头发,戴好钗子,朝一旁木板壁上的铜镜里仔细打量一番,再无异样,忍不住便向镜中的自己扮了个鬼脸儿。 “吱呀~~” 门儿一开,静静走了出去。 雅间的障子门儿一开,静静走了进去,深深喜不自禁,张口想说话,又急忙掩住嘴巴,看向李鱼。 李鱼盘膝坐在榻上,静静拉好障子门,像见了主人的二汪,甜笑着凑到他身边。唔,也只能比做二汪了,喵星人太高冷,主人就算半年才回来,它也不会如此殷勤的。 李鱼摸了摸她的头,没办法,看她那动作表情,真的像极了二汪。李鱼隐约记起,另一世的时候,他还真的养过一只二汪,如此生动形象,下意识地就去摸了摸她的头。 静静果然更开心了,这时不只脸上带笑,就带双眼都变成了月牙儿,满足的不得了。深深一见,马上凑过来打断“主人与二汪”的温馨画面:“李大哥,大事已了,咱们这就走吗?” 李鱼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了起来:“为什么要走?” 他看了深深一眼,深深一脸茫然:“为什么不走?” 第四关已过,第五关却是不由他来做主的,不过……他相信他过得去。李鱼拿起酒坛子,又筛了满满一大碗,咚咚咚一饮而尽,这时真有点晕了。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歪,静静马上殷勤地扶住了他。 李鱼舒舒服服地往她的大腿上一躺,打了个酒嗝儿,悠然道:“这时,该已有人发现那西市之虎、两条豺狼已经一命呜呼了吧?我且小睡一会儿,记得唤我起来看热闹!” 第253章 密室离奇 , “小飞,你在这儿候着。一会儿见了饶爷,记得嘴巴甜一点儿。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饶爷虽说脾气不大好,可是只要你伶俐些,能讨得他的欢喜,那他就能成为你的靠山。要是有饶爷罩着……” 张小海压低嗓音,小声道:“那这西市,你就能横着走,整个长安城,你都能横着走。” “是,小海哥您多栽培。” “嗯!” 张小海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其实挺会拍马屁的,人也伶俐,虽说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可也没多少乡下人的蠢笨,到底是读过几天书的,虽说没什么功名。 “等着吧,我先求见饶爷,替你打声招呼。”小海又嘱咐了一声,便掸掸衣裳,向内堂走去。 陈飞扬等他消失在门口,才长吁一口气,塌下了原本挺拔的腰杆儿,悄悄活动了一下膝盖。这长安城就是规矩多,陈飞扬从小散漫,不习惯跪坐,硌得膝盖痛。 自从在利州与小神仙李鱼一别,陈飞扬就怀揣着诗和远方,奔向了他心目中的大城市,也的的确确是当世第一大城的长安。 李鱼离开利州的时候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早就缠在了腰间,替李鱼诳开利州城门,放跑了李鱼一家人之后,他就逃之夭夭,先找了个山窝子藏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躲在南北要冲路上,等到有商队经过时,才上前求同行。他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坊间泼皮,若不傍着个大行商,哪有可能安全抵达长安,到最后只怕他人到了,钱也早被剪径的蟊贼给抢光了。 寻了同路的大行商同行,陈飞扬顺利抵达了长安,这只青底蛙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长安城。 接着,他就得寻找生计了,多方打听盘算之后,陈飞扬利用李鱼给他的钱在西市里做了个小买卖。买卖很小,不属于那四万家店铺,也不属于那八万家地摊,而是根本不纳入统计的小货郎,挑着摊子游走卖货。 不过,生意并不好做,他一个利州闲汉又从不曾接触过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好在他够谨慎,没敢把钱全投进去,急忙的把砸在手里的货低价处理了,另寻生计。 在西市做挑担小货郎,也是要交税的,还要向西市实际上的管理者交“保护费”,陈飞扬阿谀起人来,是可以完全不要面皮的,倒是因此结识了一位大哥――张小海。 陈飞扬处理了货挑子,请小海哥吃了顿酒,求关照。这小海哥倒也挺讲义气,主要是被陈飞扬拍马屁拍的飘飘欲仙,便一口应承下来,叫他回去等信儿。 这不,拖了几天,这厢小海哥有事儿要去向饶耿饶大爷汇报一些事情,顺道儿就把他给捎来了,核计着提携一下。 “哎,但愿小海哥在那位饶大爷面前真能说得上话。我这坐吃山空的,可是快要身无分文啦。”陈飞扬为“长安居大不易”发着感慨,那厢里张小海已经到了后堂。 每次到这后堂,他都不免要腹诽,你说好好的房子,敞亮的门户,干码非得砌起墙来,弄出一道逼仄狭长的甬道来,据说是学的西市王,他还真不信,皇帝一般的人物,应该是住在皇宫一般的所在吧,怎么能这般小家子气? 穿过了长长的甬道,张小海咳嗽一声,在一道门户上叩了叩,朗声道:“饶爷,小海求见。” 半晌,里边没动静,张小海有些纳罕,刚刚外边的侍卫可是说过,饶爷在的啊,不光饶爷在,麦晨和荣旭那左膀右臂也在啊。小海提高了嗓门又喊了几声,不见饶耿发话,便又喊起了麦大哥、荣大哥,依旧无人理会。 小海满腹纳罕,悄悄推开门儿,正前方就是正堂。小海走进去,隔着迎门的屏风站定,再度唱名报进,里边依旧没有反应,小海也有点恼了,知道你是爷,可也不能这么不拿我当块材料啊,多少你也该应一声才是。 小海转过屏风,想当面再次报进,人刚转过屏风,目光一扫,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麦晨…… 麦晨就在他的脚下,头抵着他的足尖,仰卧着,怒目圆睁,咽喉上一口锋利的短刀,短刀没至柄处,连一滴血都没溢出,可只一看,人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因为他大张的双眼黯淡的就像晒了三天的死鱼。 小海筛糠般打起了摆子,慢慢抬起头,再向前看,他又看到了饶耿和荣旭。 荣旭侧卧在对面大木屏风下,浑身浴血。饶耿双脚大张挑在上方,搭搁在屏风上,身子枕在荣旭腹间,头仰垂在地上,已然被开膛破腹,在他两胯之间,同样插着一口刀。 小海都不明白,两个人搏斗,刀怎么可能正正当当地插进会阴,难不成那凶手是躺在地上向上刺出的?饶耿也不应该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他刺啊。 明明这时该大叫一声,落荒而逃,可小海脑海中偏偏就涌起这样一个荒诞的疑问,然后才恢复了正常,“嗷”地一声惨叫,猛一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地磕在屏风框沿儿上,昏了过去…… 饶耿,死了! 荣旭,死了! 麦晨,死了! 所有的侍卫赌咒发誓地保证,绝对没有一个人曾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去。 这三进的在院子,前边两个院子是饶耿属下各司职能的人物,每人手下又有各色帮闲跟班,每日里进进出出跟一群工蜂似的,不曾有过一丝停歇,他们也众口一词,绝没见过一个生人出没。 于是,这桩离奇血案马上报到了乔大梁那里。 饶耿若是与人当街斗殴而死,都无需即时禀报常剑南,饶耿在“东篱下”没那么重要,虽说他自称西市之虎。不过,他就在西市“东篱下”主楼内被刺,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无声无息地遇刺,这就不得不禀报常剑南了。 常剑南听了,眉尖儿顿时挑了起来。托腮思忖片刻,常剑南道:“无人出入,人却死了?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剑仙?良辰,你去瞧瞧。” 叶良辰答应一声,身姿袅娜,快步走了出去。刚刚听乔向荣说的诡异离奇,她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乔向荣瞟了眼常剑南,略一沉吟,道:“大哥,今儿杨思齐遵照大哥您的吩咐,摆酒为饶耿和李鱼说和,就在‘东篱下’吃的酒,说起来,这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前的事儿。酒席散后,我和饶耿就离开了,那李鱼不胜酒力,醉卧当场,可还没走……” 常剑南目光一凝:“他现在何处?” 乔向荣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有些疑窦,却还不曾查过他的行踪。” 常剑南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们……在哪间房吃的酒?” 乔向荣报出了雅间的名字:“二楼,慈道。” 常剑南挥了挥手,叶美景会意,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比起姐姐对这桩离奇的密室杀人案的好奇,此时美景姑娘对那曾遭她鄙视的李鱼可是更加的好奇了。 第254章 还原 , 陈飞扬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候见,等了好久,忽然听到一声高亢而悠扬的歌声,那“歌声”带着颤音儿,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由远及近,仿佛穿透了层层壁障,钻进他的耳朵。 陈飞扬听着这优美的海豚音儿,轻轻抖了抖眉毛:“原来饶大爷在听曲儿,长安人喜欢听这种歌声吗?好奇怪~~~” 他刚想到这里,面前那道门就“轰”地一声被打开了,张小海高亢地尖叫着,仿佛后边有恶犬跟着似地跑进来,向陈飞扬上上下下地比划了一阵,一转身,又是一阵风地向外跑去,弄得陈飞扬莫名其妙。 他呆了一呆,正要跟上去一问究竟,就见张小海消失的方向一大票人呼啦啦地冲了过来,把他挤到了墙边。那群人一窝蜂地冲进去了,陈飞扬看到张小海也在这支队伍当中,处于中后方,面无人色,惨白若纸。 陈飞扬被那群人吓住了,而张小海跟鬼上身似的,两眼直勾勾的,也不曾向旁边看上一眼,陈飞扬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等在这里,思量了一下,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张小海出来。 结果片刻之后,就见一人从里边跑出来,不是张小海,但那模样比刚才鬼上身一般的张小海却并无区别,他一边跑一边惨叫:“饶大哥死了!饶大哥死啦~~~” 陈飞扬呆住了:“饶大哥?难道是饶耿?他死了?我这好不容易托请了朋友,想投奔到他的门下。这……怎么就死了?” 陈飞扬想弄个清楚,可是从那条长长的甬道走回去,发现他方才候见的那间屋中已经站满了人,个个凶神恶煞,骇得陈飞扬又退了回来。 他想干脆先溜掉算了,可是往外一走,甬道尽头也有十几个人,拿着兵器,杀气腾腾地守在那里。陈飞扬胆怯,忙又退了回去。 进也不成,退也不成,陈飞扬只能站在甬道当中,贴着墙壁,仿佛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听着甬道两端不时传来的咬牙切齿的咒骂声。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一百年那么久,外边的嘈杂咒骂声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紧接着,一个俏美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双手背在身上,纤腰因此而内沉一勾,衬得圆规画出来一般标准的臀部又翘又挺。两条腿儿袅袅娜娜地走成了一条直线,猫一般妩媚、猫一般轻盈。 走到陈飞扬身边时,她好奇地瞟了陈飞扬一眼,陈飞扬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结果等她走过去了,才醒过神来,纳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白自己有何可笑。 良辰姑娘其实并不是在笑他,而是在笑饶耿。她从未来过这里,此时走进来,却发现这里异常的熟悉。 饶耿喜欢摆排场,喜欢学大人物,跟着乔大梁上过一次“楼上楼”,见识到了常大当家中堂里的部置后,他就对自己的居所进行了一番大改造,有样学样。 所以,良辰姑娘一走进这甬道,才会觉得异常熟悉。可是,人家常老大那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密布侍卫,饶耿手下小弟虽然众多,却不可能奢侈到整天拿来这里做样子。徒具其形而无其神,东施效颦,良辰姑娘看到甬道中只站着一个“侍卫”,还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岂能不觉好笑。 “这小姑娘好美,看起来好甜。在我见过的姑娘里边,似乎只有吉祥姑娘可以媲美。吉祥……哎,也不知道小郎君他们去了哪里,今世今生,还有没有机会一见,如果他们一切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到了钱杭了吧,也不知道那里又是何等风光……” 陈飞扬无所事事,只好站在那里胡思乱想起来。 良辰姑娘踱到甬道尽快,一个正在唾沫横飞痛心疾首地叫骂着,向死去的饶大爷表忠心的大汉忽地看到了她,一个香水梨子般甜美可口的小姑娘,却马上骇得他闭紧了嘴巴,身子挺得笔直。 其他人察觉了他的异状,扭头一看,嘈杂叫骂声立即齐刷刷地停下了,所有人都变成了他,胸脯儿挺得笔直,抿紧了嘴巴,肃立如林。 比起一众大汉,良辰小姑娘的身材就显得娇小的很了,可她泰然自若,毫无压力。 良辰小姑娘依旧负着手,仿佛悠然地漫步在林间,从他们中间俏俏巧巧地穿了过去。所经之处,那些壮汉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自己的浊气亵渎了这位小仙女。 常老大身边这两个小丫头,“东篱下”无人不识,实际上这几年常老大很少离开,全赖这对孪生姊妹代理他打理一些事情,常老大在这个更迭频繁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年,稳如泰山,至少在近三年中,这对小姐妹功不可没。 通常中堂的门此时也开着,良辰姑娘直接走了进去,肃立在候见室的人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中堂之上,张小海和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如丧考妣地站在进门的屏风旁,呆呆地看着里边堂上屏风处那血染的图画般恐怖的一幕,直到良辰姑娘走到他们身后,依旧没有发觉。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拍上了张小海的肩膀:“喂!请让一让!” 张小海扭头一看,也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让,良辰姑娘向他甜甜地一笑,颊上露出两个笑涡儿:“谢谢!” 良辰姑娘从他让开的位置走了进去,一瞧堂上情形,顿时也笑不出来了。她虽然知道饶耿被人杀了,却没想到堂上情形,竟是如此怵目惊心。破裂的屏风,飞溅的血液,墙角碎成几块的一张几案…… 良辰姑娘慢慢走进去,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堂上的一切,包括三个死者怒睁双目瞪视的方向,最终死亡时依旧保持的动作,当室中所见的一切都记入脑海,她站在大堂之上,血泊当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死尸、鲜血,利刃、俏美的姑娘……,置身其中,仿佛站在血池地狱中的一个美丽的女修罗! 良辰所见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分析、融汇、重组,最终合成了这样一副画面:刺客从堂上木屏风的左后方突然出现,当时饶耿应该是侧卧于上首,荣旭和麦晨跪坐于左右。 荣旭是率先被杀的。凶手从屏风左后方猝然出现,闪落在他的背后,右手刀立即刺进了他的后脑,当场毙命,不曾招架一合。 旋即,凶手一脚把他踢飞,撞向刚从上首位置惊跳起来的饶耿,饶耿一躲,荣旭撞在木屏风上,撞开了一道缝隙。 借着荣旭撞向饶耿,迫使他退避的当口儿,凶手冲向了对面的麦晨。麦晨将面前的几案掀飞,砸向凶手。凶手将几案踢开,撞向了对面的墙壁,摔成了几片。这时候,麦晨已经趁机站起。 可惜的是,因为置身于自己的中堂,饶耿和麦晨都没有佩带兵器。所以,凶手毫无顾忌,他扑上去,几乎未予麦晨一丝喘息之机,便连续出手,麦晨…… 不对!良辰脑海中模拟的画面一停,像倒带一般,倒回到凶手踢飞麦晨砸来的几案处,重新开始模拟。 因为,麦晨身上无伤,只有咽喉一处伤痕,如果凶手与他交手频繁,一个手中执有利刃,一个赤手空拳,他不应该身上无伤。但,他又不可能是第一个毙命的,因为他的尸体在进门的屏风前。 如果凶手先杀了他,不会把他踢向门口,而应该踢向坐在上首的饶耿,利用他的尸体阻一阻敌手才合乎道理。 良辰姑娘脑海中的画面重新呈现出来,凶手一脚把荣旭的尸体撞向饶耿,迫使他退避的当口儿,冲向对面的麦晨。 麦晨将面前的几案掀飞,砸向凶手。凶手将几案踢开,撞向了对面的麦晨,麦晨退向饶耿一侧,几案撞到墙壁,摔成了几片。这时,饶耿已趁机站起,二人合力迎战凶手。 凶手手执利刃,而饶耿二人空手入白刃。凶手显然恨极了饶耿,招招都向他身上招呼,饶耿身上伤痕累累,不过饶耿武功不错,这都不是致命伤。麦晨急于救人,而且凶手专注于饶耿,让他有所大意了,却不想凶手声东击西,一刀刺中他的咽喉,并且一个侧踹,把他踢开。 而凶手却借着这一踹之机,侧身躺倒…… 良辰姑娘睁开了眼睛,看着地上一道明显擦划出的痕迹。地上铺着的是蒲草的毯子,上边溅落的血迹有一道擦痕,从力道、痕迹上可以看出,是滑向堂上屏风方向的。 凶手贴地划向饶耿,他本有机会一刀刺中下阴,直接杀了饶耿,但是显然,荣旭和麦晨相继毙命,饶耿又把这中堂搞得极是隐蔽,外界极难听到声音,所以凶手毫无顾忌,他这一刀居然不取饶耿性命,而是…… 良辰姑娘的目光落到了饶耿高挑于空中,脚跟抵着屏风的双足,两只足踝的内侧,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正常情况下,那里是不该有伤的。 凶手挥刀割开了饶耿的足踝,使他丧失了战斗能力,然后原地跳起,将肩头撞飞了饶耿,力道之大,把刚刚丧失站立能力的饶耿撞得头下脚下倒飞起来,而凶手……双手握刀,自下而上扬起,将倒立的饶耿自胸而腹破开,然后一刀插进他的下阴,再一脚踢向屏风…… 良辰姑娘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是多大的仇恨? 凶手早已有备,筹划精细,为人冷静、判断准确,武功怪异,擅长寝技…… 得出这些结论后,良辰姑娘又绕向屏风后,便她很快就回来了。后边只有一道门户,但门是自内闩着的,凶手当然不可能从这儿离开。可是从前边……那么多双眼睛,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而不被发现? 除非……凶手就是饶耿手下的人。 良辰姑娘思索着往外走,这只是她的判断,得禀报大当家才成。在此之前,她想先去看看妹妹那儿了解的情形如何。良辰一出来,就把张小海等人喊上了,她可不想让这些蠢人破坏了现场。 “良……良辰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张小良壮起胆子问了走在前面的良辰一句。 良辰头也不回地道:“去大酒楼,我先去瞧瞧李鱼再说。” 陈飞扬贴着墙壁站着,本来还想继续当空气的,听到这里却蓦然一惊,失声道:“李鱼?” 第255章 一台戏 , 良辰姑娘的脚步顿时止住,后边亦步亦趋的众打手也急忙止步,十几双眼睛同时向陈飞扬看过去。 叶良辰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陈飞扬:“他是什么人?” 小海哥赶紧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句:“良辰姑娘,他叫陈飞扬,是小的结识不久的一个小兄弟,今儿领来,本是想引介给饶大哥的。” 叶良辰点点头,道:“他是哪儿人?” 小海哥忙道:“利州人。” “利州……” 叶良辰的脑海中迅速回想起了关于李鱼的出身。叶良辰慢慢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对陈飞扬道:“你认识李鱼?” 陈飞扬已将众人的神情反应看在眼中,马上发觉事有蹊跷,一听这话,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嘿嘿,瞧姑娘您说的,小的再孤陋寡闻,也认识鲤鱼啊。小的最喜欢吃的就是鲤鱼做的鱼脍,刺少,肉鲜,还便宜,只要挑去了腥筋儿,那口感,绝了。” 良辰姑娘凝视着陈飞扬,笑吟吟地,看得陈飞扬心惊肉跳,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但,一根青葱也似的纤长手指却伸到了他的颔下,将他的下巴挑了起来。 良辰姑娘依旧笑吟吟的,微笑道:“你若是感觉有实力跟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呵呵,在我的地盘,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活不下去,可你,却无可奈何。呵呵,做人要识时务……” 陈飞扬慌张地道:“小……小的不明白姑娘的话。” 良辰姑娘点点头,举步向前走去。依旧走着一条直线,脸上虽是稚气未脱,步态猫儿一般妩媚。 两个大汉凑上来,不由分说就把陈飞扬架了起来,陈飞扬骇得脸都白了,惊叫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良辰姑娘淡淡地道:“带你去吃鱼脍!” …… “东篱下”二楼一间雅间,门口挂着一方木牌,上边只有两个字“慈道”。 雅间内,只有三位坐着的姑娘,还有一个躺着的男人。 美景跪坐于榻,笑吟吟地看着深深和静静。 深深和静静被她看得局促不安,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开玩笑,两位姑娘可都是戏子呢,虽说主要是表演技艺,而不是表演本身,可是一个好的魔术师、一个好的杂技演员,所受的教导中,都不会缺少表演的成份。表演的足够逼真,才叫人入戏,叫人为之紧张,足够的铺垫,才能令技艺的展示更加叫人称道。 大家都是小姑娘,也都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这点把戏…… 呵呵。 李鱼闭着眼睛枕在静静的大腿上,听着三人极没营养的对答,嘴里打着小呼噜,心里暗暗感叹:三个女人一台戏啊,瞧她们这副勾心斗角的样子,个个都是天生的戏精,太复杂、太复杂了,还是我们男人相处起来简单粗暴。 “深深姑娘,静静姑娘,你们自酒筵散了,就一直待在这里么?” 静静瞪起了眼睛:“美景姑娘,你都问第五遍了好么?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一直就在房间里……” 深深打岔道:“你出去方便过。” 静静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这我也说过啦,而且说过不只一遍啦,用你提醒吗?你耳朵塞驴毛了是吗,听不见啊。” 李鱼暗赞,瞧人家这唱念做打。 美景优雅地点头:“深深姑娘,你就不必指桑骂槐了,我都听见了。” 她抻了个懒腰儿,好似不经意地,手落下时,轻轻打了一下李鱼的脑袋:“两位姑娘,把你们小郎君唤醒吧,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亲口问他。” 深深道:“我们小郎君一醉了便想睡,我们可不敢醒他。” “哦?” 美景拈起一杯酒,悠然道:“那只好本姑娘代劳了。” 美景说罢,手儿一移,手腕一翻,一杯酒就淋在了李鱼的脸上。 “啊~咳咳咳咳……” 李鱼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四下乱划拉,他记得案角上放着块毛巾来着,但却不知道案几已被美景推开了些,此时美景恰就坐在那儿。美景眼见他如此窘态,不禁咯咯直笑,笑得正开心,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李鱼……一把抓到了人家姑娘胸上,稍一触及,绵软而富有弹性,目不能视物的李鱼还意犹未尽地抓了抓,以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深深和静静都看呆了,她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美景,李鱼察觉不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真的睁不开啊。 美景呆了片刻,“啊”地一声尖叫,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嗖地往后一躲,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张脸蛋杀那间就变成了一块大红布:“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我要杀了你!” 深深刚把自己的毛巾递到李鱼手上,李鱼刚刚捂到脸上,美景就冲过来了,抬起白袜儿的小脚丫,就胡乱地踩了下去。 良辰姑娘带了一大票人沿着长廊刚刚走过来,忽然听到一间雅间里传出美景的尖叫,旋即就是唏哩哗啦的一阵破碎声。 良辰吃了一惊,嚓地一声拔出一口长剑,箭步如飞直奔“慈道”,后边众人马上也拔出兵刃,跟着扑了过去。 “哗啦!” 障子门打开了,一条人影从里边跌出来,良辰姑娘猝不及防,那人卟嗵一声跌倒在地,手下意识地一扶,正扶住她的双.胯,然后贴着大腿,小腿滑下去,良辰姑娘只觉两条大腿内侧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挤了进去。 美景拖着李鱼的两条腿,杀气腾腾地正要把他拖到面前,忽见姐姐站在门口,李鱼的脑袋钻进了姐姐两腿.之间,他还抱着姐姐的小腿,不禁呆在那里。 良辰怔愕地看了看室内,桌子翻了,两个女孩儿各自贴着一个墙角抱膝护头。妹妹拖着两条男人的大腿,正要咬牙切齿地要把他拖到面前,而那男人…… 良辰低头看看,就见一个猥琐男,正从自己两腿.之间仰起头来,带着一脸淫.荡的笑意,还朝自己挤眉弄眼的。良辰姑娘登时就毛了,伴着一声尖叫,立即向后一退,李鱼正抓着她的两条小腿,被她带得从蒲草榻上向外一滑,半个身子趴在了榻沿上。 可怜的李鱼,何曾如此猥琐,他只是被浇了一脸酒液,眼睛里也渗进去了,目不能视物,那所谓的一脸淫.荡、挤眉弄眼,只是因为酒液“蛰”了眼睛,做出的痛苦表情。实际上,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长廊上,一大票手持刀剑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良辰姑娘举着剑“跳踢踏舞”,良辰姑娘跳了一阵踢踏舞”,忽地清醒过来,一瞧自己手中还握着剑,马上咬牙切齿地一剑砍了下去。 “不能杀!” 陈飞扬、深深、静静、美景异口同声。 陈飞扬想冲上前去,却被两个壮汉一把抓住,深深和静静反应敏捷,倒是冲了过去,想护在李鱼身上,可两人冲得太急,“哎哟”一声,头脑就撞在了一起,两人捂着脑袋,摔了个痛苦的屁墩。 结果,只有比二女落后一步的美景姑娘成功了。 美景姑娘抓起翻倒的几案就甩了过去。 良辰姑娘一剑劈下,就见两个姑娘同时扑来,要护在那“猥琐”男的身上,手中剑下意识地一停,止在了空中。然后,一张二十多斤重的梨木几案盘旋着飞了过来。 李鱼被人一通踢踹,懊恼地双手撑地挺起了脑袋,闭着眼睛大吼:“不要打我,这是一个误……” “砰!” 几案正磕在他的后脑勺上,李鱼翻了翻眼睛,仿佛一只泄了气儿的皮球,软绵绵地趴了回去,这一回,他真晕了。 良辰姑娘指着瘫在地上那一砣,怒不可遏:“这个东西是哪个王八蛋?” 美景姑娘看看昏过去的李鱼,叹口气道:“这就是……乔大梁怀疑的那个人。” 第256章 我不需要证据 , 楼上楼,中堂。 常剑南正和乔大梁说着话儿,所说的内容已经转到了西市的经营上面。 诸如西市出现了一伙大老千,专门坑从大食、波斯等遥远异域来到长安的商贾,这些人手尾干净,手段高明,相关重要人证常常在事后逃之夭夭,官府无法取得有力证据,害得那些异域人求告无门。 诸如晋阳大商贾常舒心近来勾搭上了陇右第一皮货商人龙傲天,想垄断长安的皮货生意,东市已经同意由其负责提供皮货,也就是说他成了东市皮货来源的总经销,他给西市也开出了很优渥的合作条件,要不要答应。 类似的许多事情,其实乔向荣都有权处断,只需在事后行文呈报常剑南备案。如果常剑南觉得有所不妥,及时下令改正就是。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四梁就相当于常剑南的文官集团,八柱则是他的麾下猛将,而常剑南的确就是一个地下王国的皇帝,批阅奏章,处断国事,驾御着他的商业帝国。 如今既然正好来了,有些正要决定的事情且先问问,处理起来也就更有把握。 常剑南随口评断着:“由着这等人作恶,口碑传扬开来,还有人敢自万里之外,跋涉辛苦,来此经商么?这样的蛀虫务必得找出来,官府需要证据,我不需要,一旦确定,立即除掉,杀一儆佰。不能让这样一群蠹虫,毁了西市这座容纳万国商贾的基业。” “常舒心……这个人我知道。晋阳常家昔年也算是一方大商贾了,富可敌国。可惜了,押错了注,保了太子李建成,结果当今皇上继承大统,常家一落千丈,幸亏了这常舒心,上下勾通,四方奔走,常家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是!我担心的就是,如果我们与常家过从太密……” 常剑南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你以为,东市张二鱼是个白痴?东市只卖奢侈之物,与王侯将相交往更密切,耳目消息更灵通,如果与晋阳常家过从甚密会触怒今上,你以为张二鱼会点头?” 常剑南呷了口茶,又道:“还有聂欢。这小子,控制着东西两市之外的一切,包括关中地区所有的商帛运输。老常要打通关节,第一个就得拜他的码头,东市既然已经同意了,那么,就说明聂欢那儿他也打通了。我西市怕什么?” 乔大梁欣然道:“老大说的是,我本来还想再琢磨一下,如今有了您的指示,那我尽快与他取得联系便是了。” 常剑南道:“今上是何等胸襟,岂会与人商贾一般见识?晋阳常家当初站队于太子,其实当时天下间站队于太子的又何止他一个?太子嘛,谁都以为将来坐天下的必定是他啊。 结果秦王上位,这些人走了眼,赶紧重新改换门庭就是,又不是什么心腹大患,你以为皇上已坐拥四海,会有闲功夫跟他们计较?太子麾下魏征,屡屡进言太子,说秦王威胁甚大,应予除掉,结果秦王登基后,还不是对他百般招纳,引为己用?哎……” 常剑南想起自己在道德坊勾栏院里随口一句玩笑,就被饶耿闹出那许多事来,不禁深有感触地道:“常家倒霉过一阵子,我想,皇上当时纵有略施惩诫的意思,也没有打压得常家再不能复起的念头。最可怕的就是,每一个大人物身边,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蠢货,揣摩上意,胡乱行事,上面的人不知情,下面人的以为正合上面的意,于是更加的变本加厉……” 他刚说到这儿,四女两男六个人就进了中堂。 四女是良辰美景,深深静静。两男则是李鱼和陈飞扬。 李鱼是被四女拎了双手双脚给抬进来的。 良辰美景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好像刚喝了酒,又像是涂了淡淡的胭脂,模样份外好看。二人进了中堂,马上把手一松,站在后面抬脚的深深和静静还来不及放下,李鱼卟嗵一声,又摔在了榻上。把深深和静静心疼的不得了,却敢怒而不敢言。 常剑南愕然向他看了看,瞧他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目芒不由一厉:“果然是他?” 李鱼已被打成这副模样,不问可知,良辰美景必是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出手。不料常剑南一问,良辰和美景脸上却满是尴尬,美景瞟了一眼良辰,良辰硬着头皮道:“我二人也怀疑是他,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实也无法确定是他。” 常剑南指了指李鱼,奇怪地道:“无法确定,为何把他打成这般模样?” 这一问,良辰登时胀.红了小脸,愤愤然道:“他欠打啊!” 美景附合道:“打他都是轻的!” 常剑南茫然道:“这是为何?” 良辰美景异口同声:“因为他犯贱啊!” 常剑南无奈地扶住了额头:“你们两个,就不能给我一个更叫人明白的理由么?” 良辰美景哪能说出真正的理由,羞也羞死了,良辰马上道:“这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美景道:“你看,你看,他的脸,天生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啊。” 常剑南无奈地道:“说话呢,你要跟人说个明白才行。我打个比方,我问你,我的那块玲珑玉佩放在哪儿啦?你说,放在几案上。这样就不行,是哪儿的几案呐?书房?卧房?中堂?就说这中堂吧,就有好几张几案……” 良辰美景互相看看,一脸纳闷。 良辰道:“老大在说什么呢?” 美景道:“跟咱们打人有关系么?” 乔向荣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常老大特别的宠这对小丫头,记得当初这对小丫头刚到老大身边时,他也误以为老大是找了对极品姊妹花享用,后来才发现对她们极是宠爱,当成女儿一般。 如今老大教女,他也不好插嘴,所以一直忍耐,如今眼见常老大都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了,这才插言道:“咳!却不知两位姑娘一番调查,查到了些什么?” 良辰精神一振,便把她勘察现场所见所闻以及她的分析逐一说来,说罢,还自鸣得意地瞟了常剑南一眼,显然是想得到老大的赞美。常剑南听在耳中,心中确实暗暗赞许,可脸上却没露出一丝态度来。 良辰刚一说罢,美景便张开小嘴儿,叽叽呱呱语速极快地把她的调查说了一遍,不过她所说的,主要是对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的调查,至于当事人李鱼,她则一字未谈。 结果,常剑南和乔大梁听罢,情不自禁、异口同声地道:“那李鱼本人呢,他怎么说?” 美景道:“这两位姑娘说他喝醉睡着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哼,想瞒我?我细细听过他的呼吸,他在装睡,心中若是无鬼,他为何要装睡?” 常剑南和乔大梁又听不懂了,二人对视一眼,常剑南发问道:“你说他喝醉睡着了……” 美景插口道:“是那两位姑娘说的,不是我说的。” 常剑南道:“是是是,她们说他喝醉睡着了,你说他是装醉假睡。然后呢,为何……他身上伤痕累累?” 美景理直气壮地道:“我要叫起他问话,他装睡不起,我还能轻饶了他?” 乔大梁瞠目道:“结果,他被姑娘你打成这般模样,依旧不醒?” 美景略有些尴尬,淡淡地应道:“醒……倒是醒了,不过我下手略重了些,结果他就昏倒了。” 常剑南皱了皱眉,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这两个丫头,刚被送到他身边时,就是这样一副模样。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十分的招人疼。 问题是,就算是长伴膝下的儿女,总有一天也得长大,何况她们自从被送来的那天起,就已被他暗暗赋予了重要的使命。 所以,常剑南耐下心来,苦心调教,现在对她们是越来越器重了。良辰擅长从一应细节,包括他人的神情举止来分析判断事情。而美景则有些男孩子的格局,能够抓大放小,确定决心。 她们俩又是孪生姊妹,可谓是相辅相合,绝妙的一对。可今儿出马,实在是大失水准,就连性情脾气都有点恢复了平时完全不设防状态时的模样,她们刚刚在外面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啊。 常剑南吩咐人把李鱼带下去弄醒,目光便落在了深深和静静身上。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儿的杂技表演,自己开了个男人通常都会开的玩笑,结果就……,往事不堪回首啊。 等等! 常剑南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盯着深深问道:“姑娘在勾栏院的诨名儿叫什么来着?” 虽然此时看着常剑南,并不觉得此人如何可怕,但是想到他的身份,深深依旧满怀怯意,遂小心地答道:“十八深。” 常剑南略一沉吟:“十八深,擅吞剑……” 他深深地望了深深一眼,又看向静静:“姑娘你呢?” 静静低声答道:“奴奴擅长柔术,诨号蛇骨静。” 常剑南微微垂下了眼帘,思索片刻,轻轻招了招手,已然换到他身后站立的良辰忙弯下腰,常剑南侧了头,掩着嘴巴对她耳语几句,良辰点点头,便向外走去。 常剑南吁了口气,又看了看一直被人忽略了的陈飞扬,微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陈飞扬干笑两声,道:“我……我是利州人,如今来长安讨生活。托了您老麾下的张小海,本想投奔到饶大哥的门下,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小的就被糊里糊涂地带来了。” 常剑南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你听到李鱼之名时,失声惊呼。良辰询问于你,你却推说是误以为鱼脍,是么?李鱼也是利州人,你们……应该认识吧?” 陈飞扬此时懊恼的只想扇自己一记嘴巴,当时太过小心了,结果自作聪明,可这矫饰落在有心人眼中,反而成了毛病。 陈飞扬只好道:“这……,是,不瞒常爷,小的是见那位良辰姑娘身后跟着的人都凶狠的很,所以一时胆怯,胡言乱语了几句。小的,的确是认识李鱼小郎君。” “小郎君?呵呵,却不知这李鱼,在利州是何等情形啊,我想听听。” “这……” 陈飞扬犹豫了一下,大感头痛。他现在已经见到李鱼了,可李鱼一直昏着,两个人连眼色都没交流过一个,他实在不清楚李鱼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这该如何是好? 常剑南看着他,始终满面微笑,但目光已经渐渐冷下来。他的目光一冷,整个中堂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两度,冷嗖嗖的。 “拖不过了……” 陈飞扬暗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李鱼在利州的光辉事迹一一供述了出来。 只不过,李鱼曾再三交待过,从此切勿提起他所谓的占卜之术,所以提及这一块时,在陈飞扬口中,就成了李鱼的骗术伎俩,反正眼前这一位也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正道人物,乌鸦落在黑猪背上,谁能比谁更黑啊,说呗! 第257章 说书人 , 陈飞扬是个帮闲。所谓帮闲,就是为他人提供帮、代、办、服务的人。这职业并不稳定,来去自由。 帮闲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帮闲是帮官人,譬如信陵君手下的鸡鸣狗盗二位,说是门客,其实就是帮闲。这等官宦身边的帮闲,最容易出人头地,一旦受到赏识,那就前途无量,比如高俅高太尉,原本就是陪着端王赵佶玩鞫蹴的,一不小心就玩成了太尉。 第二等帮闲是帮有钱人。同样略通文墨,会打双陆,对奕下棋,说噱调笑,跟着富家公子帮嫖贴食、陪赌伴酒、插科打诨、奉承助兴。 再下一等的帮闲,直接就混在娼竂妓院、酒楼茶肆之中,又或者仗着自己熟悉人情世故,能说会道,又有些社会关系能够利用,干些债务中保、交易中介的事,抽分子,吃回扣,兼职掮客,拉皮.条等各种杂务。 陈飞扬就是这一种了。 再差一些的,既没技艺傍身,也没奉迎的口才,只管闲混日子,打听到谁家办喜事,就早早上门去,帮着打杂、应酬、凑热闹,谁家办丧事,就去充当挽郎,谁家升了官、上了榜,就上门报喜弄点赏钱。 狗头儿就是这一种帮闲了。 除了这最差的一种帮闲,其他三种帮闲都有一个共同点:有眼力见儿,会来事儿,手脚勤快,口齿伶俐。 陈飞扬既然是这样一个帮闲,让他说起李鱼在利州的诸般事迹,岂会说的干巴巴的,一桩桩、一件件,俱都被他说的栩栩如生,绘生绘色,一时满堂皆静,人人入神。 良辰姑娘按照常剑南的吩咐赶回饶耿毙命之处,遵照她的吩咐,那血案现场还不曾收拾,不过饶耿、麦晨、荣旭三人的家人已闻讯赶来,在二进院子里号啕不已。 良辰也不理会,径直到了那秘密的内室,绕到屏风后面,仰头看了看,又出去提了张几案回来,竖在那里,纵身跃上几案,一块块地探摸屋顶承尘,忽然发现有一块能够松动,尝试了一下,将那承尘板推开,果然露出一个洞口。 良辰蹙了蹙眉,这入口倒是能把头探进去,但里边通道太过狭窄,怎么可能通过?不要说是成人,就算只是一个身体尚未长开的七八岁的孩子,如果不会利用身体在小范围内的蠕动腾挪来使力的技巧,钻进去后也是寸步难行。 不过,她还是按照常剑南的吩咐,探头进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管道中时,神色顿时一凛。 良辰伸出手去,轻轻抹了抹那管道的下面,又扭头看了看管道入口另一侧,有了对比,看得更加清楚。管道中的浮尘明显不一样,一侧是天长日久落下的浮尘,约有指甲厚度,而另一侧,就像拿了一个巨号的鸡毛掸子扫过了似的,虽然扫的并不干净,但绝对是有东西拖过,而且看那痕迹,非常新。 “真的有人能从这里边钻出来?” 良辰喃喃自语,始终不敢置信。她不知道这管道通向何方,也无法做近一步的检查,站在那儿呆思片刻,便缩回了身子,将承尘板还原,跃落地面,将几案也放回了原处。 良辰姑娘匆匆赶回楼上楼,心中想着李鱼屈服于常老大,接受了常老大招纳时自己对他的鄙视,再想到今天饶耿之死,对李鱼于钦佩之外竟然由衷地产生了一丝敬畏。 她跟在常剑南身边,见惯了真正的人上人,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徒具一身卓绝超凡的武功的人,她不怕,那种人想怼天逆地,纵横天下,简直是妄想,弹指间就能被人灭了。 真正可怕的人,是有谋略的人。如果能智勇双全,那就更加的可怕。如果这个人不但智勇双全,而且心性沉稳,心思缜密,能屈能伸,谋而后定,那就极其的可怕,一旦成为敌人,绝对是一个让你寝室不安的可怕对手。 在良辰姑娘心中,此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果饶耿真是李鱼杀的,非万不得已,绝不与此人结怨。一旦结怨,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把他干掉,否则,从此永无宁日。 良辰姑娘怀着这样的想法,匆匆赶回楼上楼,推开房门,就见那陈飞扬站在大厅中间,神采飞扬,唾沫横飞,指手划脚,仿佛……在说书。而大当家的盘膝坐在几案之后,歪着头,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儿。 除了美景俏生生地站在大当家的背后,其余诸人也早在两侧榻后坐定,大堂中间只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站着的是陈飞扬,趴着的是李鱼。 就听陈飞扬道:“话说小郎君端着一勺子金汁,走到任太守面前。任太守骇得面如土色,咬紧了牙关不敢开口。小郎君命我捏开任太守的嘴巴,不理任太守怨毒地比的目光,将勺子往任太守嘴巴上一堵,就灌了下去!” “好!” 美景姑娘听得来了劲儿,登时鼓起掌来,大声欢呼。 深深一双粉拳握在胸前,兴奋无比:“李鱼威武!” 静静眉开眼笑:“小郎君太棒了!” 常剑南哈哈大笑:“灌得好!灌得好!当浮一大白!” 说罢端起酒碗,咚~咚~咚~咚~就喝了起来。 良辰呆了一呆,怎么这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说起书来了? 良辰诧异地看了看陈飞扬,陈飞扬已眉飞色舞地说了下去。 良辰绕到常剑南身边,弯下腰去,刚要开口禀报,不料常剑南抬起手掌,示意她莫要开口。良辰见他眼珠都没往自己这边看看,笑吟吟地只是盯着陈飞扬,只好满腹郁闷地站定了身子。 片刻之后,良辰也是两眼放光,陷入了故事当中。 接下来,陈飞扬就讲起了如何取得吉祥姑娘的卖身契,那一段经历,他可是全程参与的,李鱼如何设计,如何行动,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当真是时时意外,步步挫折,但李鱼居然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闯了过来。 常剑南和乔大梁听着李鱼如何以一介白身,撬动利州官场,把武都督和柳下司马都牵扯进来,让整个利州官场为之震荡。直至被灌过金汁、对李鱼恨之入骨的一州太守居然不得不低头屈服,当真是心胸舒畅。 而深深静静、良辰美景四位姑娘则为吉祥姑娘揪得心尖儿都颤了。那样无良的父母姊妹,任太守为她掘好的可怕火坑,这位可怜姑娘的命运让四位听书的姑娘泪光莹莹,感同身受。 待听得李鱼运筹帷幄、巧妙布局,逼得任太守被迫临场倒戈,亲手拆了自己布下的险恶杀阵,向李鱼“臣服”,吉祥姑娘也终于解开了亲孝的枷锁,与家庭划清了界限,四位姑娘揪得紧紧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她们情不自禁地吁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祥云朵朵,阳光灿烂,从心眼儿里透亮。这样的结局,太叫人开心了! 李鱼醒了,陈飞扬讲到李鱼进入武都督府的地牢,软硬兼施,逼庞妈妈屈服的时候他就醒了。只不过,没人注意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陈飞扬,陈飞扬可不仅仅是说,这位仁兄说的太投入了,这眉尖儿一挑,那语气一沉,这手势一扬,那唇角一抿,把每一个角色甚至一个在他故事中只出场一次的小龙套都演绎的栩栩如生。 此时此刻,他才是主角! 而真正的主角,趴在那儿,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醒来。 更要命的是,这故事还没完,照理说坏人吃了瘪,好人得偿所愿,这该是圆满大结局了,可谁知道陈飞扬话风一转,马上就开启了新任务:武都督夜宴遇刺,李鱼郎远走他乡。 偏偏这一幕依旧是一波三折,扣人心弦,惊险无比,刚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又为李鱼、吉祥和潘氏能否顺利脱身揪紧了心,李鱼总觉得这个时候咳嗽一声唤醒众人,会有一种罪恶感,所以只好趴在那儿,静静地听陈飞扬说书。 陈飞扬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晓得利害轻重,关于荆王那一段儿,他是绝不会牵扯到李鱼身上的,事实上在他的叙述中,压根就没提及荆王,饶是缺少了如此精彩的一节,整个故事依然是节奏紧凑,转折重重。 终于,陈飞扬说完了。所有人同时舒了口气,常剑南和乔大梁,良辰和美景,深深和静静,各自频频点头,面带微笑,偶有点评,必定得到对方热烈的回应讨论。 李鱼慢慢坐了起来,四下看看,貌似……还是没人理他。李鱼终于咳嗽了一声,中堂里马上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气氛一下子变了。 故事里总是美好的,置身于外,倾听故事,那是一种感觉。而故事里的主人公就在你的面前,还是你要惩办的人,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神气都有些古怪起来。 李鱼轻轻摸了摸后脑勺,微微露出痛苦模样,一脸疑惑地道:“老大?我……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没毛病! 李鱼既然是在二楼雅间稀里糊涂地被敲晕了,乍一醒来,茫茫然地这么一问,再正常不过了。 可问题是,刚刚从感动、兴奋、激动、钦佩中渐渐冷静下来的众人再度品味陈飞扬所说的一切,满脑门萦绕着的都是腹黑、狡猾、阴谋,再看李鱼,众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屁俩谎儿,一眨眼睛都是算计,这样一个人…… 众人再看他时,神气当然就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虽然看到了灰尘痕迹,但依旧不太相信会是李鱼所为的良辰姑娘此时也改变了看法,她谨慎地瞟了一眼在她看来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实际上也确实是在装模作样的李鱼,凑到常剑南耳边,悄声道:“通风管道内确有爬过的痕迹!” 常剑南点了点头,雄狮般的目光,登时就盯上了面前那只貌似无辜的小狐狸。 第258章 彼可取而代之 , 常剑南盯着李鱼,淡淡地道:“李鱼,今日午后,乔大梁、杨大梁摆酒,为你和饶耿说和,以释前嫌。酒宴散后未久,饶耿在他的住处被杀,此事你可知情?” 李鱼“大惊失色”:“什么?饶耿死了?怎会如此?他是怎么死的?属下……完全不知道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鱼左右看看,突然露出恍然神色,登时又惊又怒,满腔悲愤:“难不成常老大以为饶耿之死与属下有关?” 常剑南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么说,饶耿之死,与你无关?” 李鱼叫起了撞天屈:“当然与属下无关!属下不擅饮酒,可当着两位大梁和饶大哥,若是不喝,岂非显得倨傲无礼。是以属下多喝了几杯,大醉当场。及至醒来,莫名其妙地……哎哟!” 李鱼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痛苦:“就被人打晕了,接着就被带到了这里,属下什么都没做过啊。饶耿身居何处,我全然不知,却不知老大何以认定,此事与属下有关?” 李鱼说到被人打晕时,良辰和美景同时俏脸儿一红,各自想到了不堪的一幕。美景还好,自己虽然被人袭胸,好歹姐姐也强不到哪儿去,大胯都被人钻过了,想想都要羞死,良辰可不知道妹妹的遭遇,只当只有自己落得那般难堪。 姐妹俩彼此一看,各自心虚,红着脸儿躲开了目光。 常剑南盯着李鱼,看了良久,脸上忽然绽起一丝笑容:“李鱼,你想多了,我只是例行一问,东篱下固若金汤,只要我不愿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饶耿被杀之处,虽是东篱下的外围屋舍,但也极是严密,你就算有心,也进不去。” 常剑南说到这里,瞟了一眼乔向荣,道:“老乔,你觉得呢?” 乔向荣咳嗽一声,捻着胡须向李鱼瞟了一眼,缓缓地道:“凶手是要抓的,不过,这等事却非乔某所擅长。西市秩序,一向由饶耿负责,现如今饶耿遇刺,属下只顾虑自己负责的事,西市四万余店铺,十余万商家,没个得力的人打理,恐怕要出乱子啊。” 常剑南失笑,指了指乔向荣道:“老乔啊老乔,你是负责坊市生意的,这一门心思啊,可就全放在这儿啦。我这里还在纳罕什么人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刺杀了饶耿,你关心的,却就只是你负责的那点子事儿。” 乔向荣笑道:“老大此言差矣,我这可不是那点子事儿,西市是咱们立足长安的根本,岂容有失?若是任何一环出了问题,损失就得在百万钱之上,属下既蒙信任,掌管西市,岂敢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常剑南道:“那你有何意见?” 常剑南向乔向荣深深地一瞥,乔向荣便转头看向李鱼,道:“今日饮宴,与李鱼有过一番接触。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谈吐伶俐,是条忠义汉子,从他为了康班主的勾栏院出头,也足以看得到他的担当。我很喜欢,如今饶耿没了,我这儿可是折了一员大将,我想向老大把他讨来,接替饶耿之职。” 乔向荣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呆。每个人都知道,饶耿是他的心腹,饶耿死了,最不肯善罢甘休的人就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常剑南面露难色:“这……,老乔啊,这你可难为我了。李鱼是老杨的人,老杨的臭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从他手里抢人,不合适吧?” 乔向荣翻了个白眼儿,道:“老杨那里的事儿,什么人干不得?李鱼这般人物,难道去跟他学盖房子,忒也浪费了。我这儿的难处可是已经跟老大你说过了,你要是不给我人,这边若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可别怪我。” 常剑南一脸无奈,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人给你了。老杨那里,我去向他赔个不是算了。” 乔向荣笑逐颜开,连忙拱手道:“多谢老大,属下一定打理好西市。”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全都听呆了。 李鱼站在那儿,一脸愕然,对于事后情形,他已做了种种揣测,唯独不包括现在这种结局。杀了饶耿,便取而代之?难怪这西市王的宝座不稳当,据说常剑南之前的西市王,没有一个稳稳当当坐上三年的,他这门风也太奇葩了些吧。 常剑南说到这里,常剑南便向李鱼等人挥挥手:“你们退下吧。李鱼明日先往乔大梁处报到,由他带你,走马上任吧。” 李鱼看着常剑南,目瞪口呆。 常剑南眸中露出一丝有趣的笑道:“怎么,还有事?” 李鱼被他一问,清醒过来,赶紧道:“啊!啊?属下没事了,属下……告退。” 李鱼一脸茫然地往外退,深深和静静还有陈飞扬忙也跟着退下,等那中堂大门一关,李鱼站在外面,犹自作梦一般,呆呆半晌,忽然抓过深深的小手儿,按在自己的肋下:“来,你掐我一下!用力掐!” 中堂之上,李鱼一行人退下,便只剩下了常剑南、乔向荣和良辰美景。乔向荣脸上浅淡的笑容马上化去,挂上了一层淡若冰霜的冷意:“老大,我的人被杀了,你却把杀他的最大嫌疑人塞给我,这不是真的吧?” “啊~~~是真的!”门外忽地传来李鱼的一声尖叫,听到“是真的”那三个字,堂上四人的脸皮子情不自禁地抽了抽。良辰不用人吩咐,已经掠向门口。 门外,李鱼一声尖叫,急忙揉着肋下,瞪着深深:“死丫头,你这么用力啊。” 深深期期艾艾地道:“是……是小郎君你叫我用力的。” 李鱼瞪她一眼:“是不是我要叫你干什么你都听啊。” 深深有点‘小害羞’:“有些事……就不大好吧?” 障子门儿拉开了,良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站在门口:“走远点儿!” 良辰又向廊中侍卫扬了扬下巴:“轰他们出去。” 障子门儿一关,良辰姑娘回到了堂上,耸耸肩,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没什么,那个夯货以为他在做梦,叫人掐他一下,掐他那姑娘……也着实地实在了些。” 听到这个答案,常剑南和乔向荣的脸颊都抽搐了一下。 常剑南道:“此人过往种种,你都听那陈飞扬说过了。道德坊那桩事,更是你亲自经历的。你觉得,这个李鱼,人品如何?谋略如何?性情如何?可堪造就?” 乔大梁认真思索了一阵,轻轻点了点头,道:“胜饶耿百倍。” 常剑南笑道:“既如此,我送你一个得意之才,你不谢我,还要埋怨?” 乔大梁道:“含糊了他的嫌疑,反而提拔他起来。这番话大当家的自己不说,而是把这个人情让给属下,叫他领我的情,感我的恩,一番苦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听了他那些匪夷所思的主意,虽然我不清楚他是如何杀的饶耿,可饶耿之死,十有**就是他所为,这件事儿……” 常剑南打断了他的话,把当初无视饶耿之罪时对杨思齐说过的话搬过来,又送给了乔大梁:“饶耿自作聪明,本就该死,我不杀他,是念他毕竟是出于孝敬我的一番心意。可旁人因此杀了他,我也没必要为这么一个蠢才去讨公道。只要你我看破不说破。外边的兄弟谁知其中端倪?” 乔向荣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一声,起身道:“我知道了,这个人,且用用看吧。” 乔向荣向常剑南拱了拱手,一脸苦笑地走了出去。 常剑南一手拄在几案上,抚着额头思索一阵,对良辰姑娘道:“改档,李鱼有勇有谋,忠义无双,可堪大用。” 良辰姑娘眨眨眼道:“他在老大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杀了老大的人,反而得以提拔重用,此时指不定有多得意呢,说不定还在暗地里笑话老大你太蠢,咱们就这么算了?” 常剑南笑了笑,道:“你能确定是他干的?” 良辰姑娘道:“其实……我还是不确定,那么窄的管道,没可能的啊。可是,那里边的痕迹,确实是刚刚有人爬过的样子。再听那人说起此人古灵精怪的那些主意,我觉得……就是他!” 常剑南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李鱼身边那两位姑娘,原本就是勾栏院里的艺人。她们两个,一个绰号‘十八深’,擅长吞剑。另一个绰号‘蛇骨静’,柔术无双。” 美景“啊”了一声,恍然道:“老大是说,李鱼特意带了她们来,就是为了利用他们之中的一个把兵器带进来,再利用另一个替他打开前往饶耿所在的后门儿?” 良辰较真儿地道:“就算会吞剑,剑柄也得露在嘴巴外面吧?旁人岂能看不见。再说那管道奇窄无比,就算另一位姑娘懂得柔术,可她毕竟已经成年,体态摆在那里,如何钻得过去?” 常剑南道:“长安是什么所在?能在这里凭一技之长立足,且能颇负盛名,那本领又岂能小了?术业有专攻,你不擅长的,旁人未必就不能练到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切记,凡事谨慎,不要轻视了任何人。” 良辰美景齐齐顿首,领教道:“是!” 常剑南忽尔又是一笑,道:“我虽不理会他杀饶耿的事儿,可也不能叫他自鸣得意,看低了我。你们马上跟上去,点拨点拨他。” 常剑南没有说的太细致,良辰美景跟在他身边已经有数年了,现在已经不用手把手地指教,只要告诉她们自己想要的效果,这两人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小妮子听说要她们去“恐吓”李鱼,登时来了兴致,二人答应一声,便兴致勃勃地走了出去。 第259章 吓人反吓己 , 李鱼与深深、静静还有陈飞扬一离开“东篱下”,静静就拍了拍胸口,兴奋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没想到小郎君真的闯过去了,居然还因此高升,真是太开心了。” 深深不想让陈飞扬知道其中底细,怕静静口无遮拦,急忙拉了下她的衣袖,向陈飞扬呶了呶嘴儿,向她递了个眼色,静静会意,吐了吐舌头,急忙闭口。 这时陈飞扬却在拉着李鱼,兴奋地道:“小郎君,你不是往江南去了么,怎么来了杭州?” 李鱼道:“与你分手后,任太守率人追赶太紧,车子又坏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娘和吉祥托付给恰好经过那里的袁天罡,请他先把母亲和吉祥捎来京城,而我则引开追兵,一路辗转去了陇右,绕道过来的。” 陈飞扬喜道:“太好了!我原就说要来长安见一见世面。如今世面是见到了,可惜却是无一技傍身,谋不得什么营生。现如今常大爷重用了小郎君,小郎君可不能丢下小的不管,飞扬依旧给您做帮闲,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李鱼笑道:“你我兄弟,同生共死过的,我有饭吃,还会让你饿着?这种话,本就不必说。” 李鱼说到这里,微微敛了笑容,轻轻点头道:“能成一方豪杰的,果然没有一个庸人。幸亏我没有看低了常老大,否则,只怕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飞扬疑惑地压低了声音道:“小郎君,那个饶耿之死,真的……” 他还没有说完,李鱼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活得便越自在。” 陈飞扬赧颜道:“是!小的明白了!” 李鱼将三人带到杨府门前站住,转身看向深深和静静,刚要说话,静静便抢着道:“人家已经没钱住店了,还望小郎君怜惜。” 深深幽幽地看着李鱼,怯生生地道:“那饶耿想必也有些知交故旧,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死迁怒于人。奴奴和妹子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若没有小郎君庇护,下场只怕……” 这对姐妹倒也干脆,静静直接声称没钱,言外之意,只能吃你了。深深年长一岁,心眼儿多些,还懂得委婉,把人身安全问题提出来求保护。 李鱼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这儿是杨大梁的府邸,如果有人心怀歹意,也不敢到这儿来撒野,你们暂住于此,安全许多。” 二女一听,喜上眉梢,陈飞扬笑道:“我自有住处,不劳小郎君费心。今天来,且认认门儿,明日起,还来这里,供小郎君驱策。” 李鱼笑道:“你这伶俐劲儿,可是半点未减。走吧,你们跟我进去,杨大梁醉心于机关术的研究,一向不理俗事,只要安静些,他什么都不管的。除了杨大梁,这府里就只有我娘和吉祥了,她们都极好相处的。” 李鱼一面说,一面领着二人进了院子。吉祥闻声出来,喜孜孜的,刚要招唤李鱼,忽然看见深深和静静,登时站住,一双杏眼睁大了,诧异地看着她们。李鱼迎上前道:“吉祥,我来给你引见一下……” 李鱼还未介绍,吉祥已然惊讶道:“深深姐?” 深深扑上去一把抱住吉祥,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吉祥妹子。” 吉祥初到长安,去颉利可汗处表演舞蹈,因是外乡人,初时常受其他伎人排挤,深深对她却颇为照顾,所以两人成了好姐妹。但之后接连发生了许多事,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了。 吉祥惊喜道:“深深姐,你怎寻来此处了?我自搬了家,再未往颉利家去过,时常想你,还琢磨着找机会去看看你呢。” 李鱼一拍额头,这才省起两个人是认识的。这倒可以省了许多唇舌,便道:“吉祥,勾栏院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深深姑娘和她的妹子静静无处安身,恰又被恶霸地痞们欺负,我便想,可以让她们暂时寄身于此。” 吉祥微微一怔,若她知道深深遭难,自然也要伸以援手的。但这番话由李鱼说出来,她就不能不多想了。郎君怎么知道道德坊勾栏院走了水?听深深姐说过,她那园子,几百号人在里面讨生活呢,怎么郎君偏偏就只把她们姐儿俩给领回来了? 吉祥微笑了一下,道:“奴奴平日里操持家务,服侍大娘,一直想去探望深深姐姐,却苦于没有空闲呢。却不知郎君几时去勾栏里看过戏,对深深姐的遭遇竟如此清楚,早知道郎君会去,奴家一定会缠着郎君带我同去呢。” 李鱼打个哈哈,道:“我哪有时间去勾栏里闪逛。只因那勾栏院的康班主,与我曾同囚于天牢,是相处极融洽的狱友,我去看他,不想正逢大火,烧尽了园子,百余人俱都无处容身……” 李鱼还没说完,吉祥就吃惊地道:“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康班主呢?园子里那么多的人呢?怎么……小郎君就只领回了深深姑娘还有……她的妹妹?” 李鱼暗暗头痛,温柔如吉祥,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也是竖起了一身钢针的小刺猬,她这是话里有话啊,可这一时半晌的如何解释清楚。 李鱼正琢磨如何筹措说辞,静静已经笑盈盈地迎上去,亲热地抱住了吉祥的手臂:“这位就是吉祥姑娘了吧?我常听深深姐说起你,阿姐大你七天,大我九个月,我得叫你一声姐姐呢。 我叫静静,不瞒姐姐,我和阿姐遇到了大麻烦,哎!内中事由,实是一言难尽,亏得小郎君慈悲。其实,寄人篱下,我们姐妹俩儿心里忐忑的很呢, 不过小郎君说,吉祥姐姐心地善良,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人,叫我们姐妹不用担心。姐姐也说,在颉利家时,姐姐的舞蹈最受欢迎,遭人嫉妒,姐姐有心为你打抱不平,你还替那些人说话,性情温柔,最是与人为善……” 静静为了有口饭吃,为了绑定李鱼这只长期饭票,可是抖搂精神,十分的卖力。这一席话,不只李鱼听得发呆,便是一向认为妹妹口拙嘴笨,没有心机的深深姑娘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李鱼暗暗腹诽道:“都说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个个都能变成爱因斯坦。这女人和女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何尝不是个个都能变成戏精和外交专家呀!” 吉祥被静静小嘴吧吧吧一通说,眼看就要把自己捧成活菩萨了,实在有点吃不消,正想张口说句话儿,门口儿传来一句带着笑意儿的女孩声音:“哟!这庭院里竟如此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院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两位姑娘,衣着一样,模样一样,颊上都带着一对浅浅的酒涡儿,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张画。李鱼一愕,讶然道:“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怎会来此?” 吉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自幼养成的缺乏安全感的一颗心呐,跳得七上八下。这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又来了两个俏皮可爱的大姑娘?小郎君在外面这究竟是惹下了多少风流债啊? 深深和静静作贼心虚,看到良辰美景,却是一张小脸儿都唬白了。 良辰目光往她二人脸上一扫,似笑非笑地道:“我们姐妹儿俩,有几句话要跟李鱼说,诸位是否可以回避一下?” 吉祥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深深本就与她相识,而且还曾照顾过她,这静静也懂得放下身段,自己怎也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有什么担心,也得先把人家安顿下来再说,可这刚登门的两位姑娘怎么如此跋扈? 吉祥刚想上前理论一番,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一把就拉住了她。 深深道:“吉祥妹妹,咱们先离开,我再把自家遭遇说与你听。” 静静挽着吉祥的手臂,道:“这院子看起来又干净又精致呢,吉祥姐姐,你快领人家四处转转。” 二人不由分说,拖起吉祥就走,吉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两人拖走了。 陈飞扬左看看,右看看,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一眼瞅见院角儿有一口井,井栏上还放着一个桶,急忙挽起袖子,自告奋勇地道:“小郎君你们且聊着,我去打水!” 李鱼看众人都离开了,便转向良辰美景,道:“两位姑娘因何而来?” 良辰笑吟吟地道:“自然是跟着你的脚印儿走过来的。” 李鱼眉头一皱,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不是很明白你的话。” 美景踏前一步,冷笑道:“那我就说得明白一些。足下做事,的确高明。只是可惜了,手尾不够干净。若是雪上行走,留下脚印儿,想要隐藏行踪,偏又不曾下雪,不曾有风,那还可以寻一把扫帚,把走过的路扫干净。通风管道内爬行,经年累月所落的灰尘被擦掉,这可如何掩饰呢?李鱼,你也没有办法了吧?” 良辰冷冷地道:“也许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自以为手段高明,没人能发现他的手段。” 姐妹俩说着,向左右一分,手掌一提,已经形成了合拢攻击之势。 先单刀直入,说破李鱼的手段,乱他的心神,惊他的胆魄。再做出动手姿态,迫他狗急跳墙主动出手,再狠狠揍他一顿,如此一来,李鱼智略不足为恃,武功不足为恃,这时再说出主上的故意宽容,还怕他不心悦诚服,从此归心? 两个人料定,她们说到这一步,又摆出如此姿态,李鱼以为真相已被揭穿,常剑南动了杀心,立时就得出手反抗。 孰料,李鱼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走到廊柱下,捡起了竖搁在那儿的一件东西。又从花圃里掬了一把土放在上边,走到良辰美景两姐妹们面前,有频率地轻轻晃动起来,那上面的土便从细细的孔眼中纷纷落下。 良辰美景大大地张着美丽的眼睛,惊奇地看着李鱼的动作。 良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美景美眸一闪,又惊又怒:“我明白了!你故意留下的破绽,是不是?” 良辰听美景这么一说,顿时也恍然大悟:“不错,你有这东西在手,都无需掩饰整条通道,只消在入口处布下灰尘,我们无人钻得进去,只看那出入口,可是再也休想找到丝毫破绽。” 美景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向我们老大挑衅么?” 良辰道:“他不是在挑衅。他很清楚,如果老大想杀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他故意留下破绽,就是想考较一下咱们老大,看我们是否能够找到证据。” 美景冷哼一声,道:“你有杨大梁为你设计的精妙机关,想要弥补漏洞,确实易如反掌。我们找不到证据,又有什么了不起!” 美景说到这里,换成李鱼发呆了。 良辰诧异道:“你为何这般表情?” 李鱼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位俏姑娘,大概没见过这东西。这东西是每户人家都有的,并非杨先生设计的机关,它有个名字……叫筛子。” 美景惊奇地道:“筛子?这就是筛子吗?这不是杨大梁设计的精妙机关吗?每户人家都有?为何我从未看到过?” 我怎么知道?李鱼听了心中也不禁浮起一丝疑惑,他要打“东篱下”的主意,可是正经下过一番功夫了解过‘东篱下’的。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是四年前出现在‘楼上楼’的,此前她们生活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当时米面一类的粮食,脱壳成粮的技术并没有那么好,所以筛分粮食和麸子的筛子,是每户人家都必备的一件工具,她们……怎么可能没见过?她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一直生活在什么环境之中? 美景好奇心起,还想上前拿过筛子仔细研究一番,良辰嫌她丢人,已经一把拉过她,转身就走。 任务已经失败,再留下岂非更尴尬。 两位姑娘不告而来,不告而别,片刻功夫就没了踪影。 陈飞扬站在水井旁,打起一桶水,再倒回去,再打一桶,再倒回去。正百无聊赖地消磨时间,一见她们走了,连忙屁颠屁颠地赶到李鱼身边,巴巴儿地问道:“小郎君,她们做什么来了?” 李鱼把筛子塞到了他的手中,笑道:“应该……只是随便来看看。” 李鱼转身行去,他可不知道深深和静静拉了吉祥离开,会对她说些什么,得赶紧去看看,随时准备灭火。 陈飞扬看看李鱼的背影,再回头看看门外,心中只想:那两位姑娘莫非是听我说了小郎君的诸般事迹,心仪于小郎君的智慧手段,对他动了春心?这样说来,我可是小郎君的大媒人,哈!哈哈…… 良辰美景坐在车中,默默行了一阵,美景道:“这小子……为什么要故意留下破绽?” 良辰缓缓地道:“因为,他不想让老大对他存了芥蒂。虽然明知道是他干的,如果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猜忌还是不可避免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心怀猜忌,这对一个做下属的人来说,早晚必成祸患。” 美景黛眉一蹙,道:“既然如此,他向老大当面承认不就好了?” 良辰道:“有些话,彼此都明白就好,却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否则,那就真的尴尬了。” 美景忽地想到了什么,呀地一声惊呼,小屁股在座位上一墩,险险跳起来。 良辰嗔怪地瞪他一眼:“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美景气愤愤地道:“咱们被他给唬了!” 良辰道:“怎么?” 美景道:“试问,就算那个破筛子能掩饰唯一的破绽,可他如何带进去呢?” 良辰怵然道:“你是说,他是被我们拆穿后,临时想到的对策?这……不会吧,他不会有如此可怕的应变急智吧?” 良辰歪着头想想,摇头安慰自己道:“不会,谁能随机应变一至于斯?那还叫人么。我想过了,那筛子的奥妙不在于那个圆形的竹圈子,而在于那张细细的网,如果拆掉外沿的竹圈儿,把那软绵绵的一团缠在身上,一样带得进去,一样可以使用。” 美景一听,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一定是这样,幸好是这样。真吓死我了!” 第260章 居有屋 , 李鱼在杨家大院里匆匆地转悠了一圈儿,始终不见吉祥和深深、静静三人,李鱼一脸纳闷地回到前堂,陈飞扬屁颠屁颠地跟了半天,眼见李鱼现在是无心与他说话,便道:“小郎君,反正这门儿我也认得了,明儿一早,我再来听用?” 李鱼道:“成!反正咱们来日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你先回去,我这里……” 陈飞扬呲牙一笑,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姑娘们多了,自然就麻烦。小郎君还是得早早立下门风规矩才对,要不难免生乱。” 陈飞扬说着,就颠着屁股告辞了。李鱼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老子只是好心安置两位姑娘落脚罢了,何曾想过要把她们收入房中?不过,跟陈飞扬也犯不着解释。 李鱼独自一人,又转悠一阵:“奇怪,这人……” 李鱼刚说到这儿,忽然听到母亲房中传出轻轻的抽泣声,李鱼急忙推开房门进去,就见母亲潘氏坐在榻上,吉祥坐在旁边的锦墩上,两个人面露戚容,老娘还拿着一块小手帕,不时擦一擦红了的眼睛。 深深和静静分别站在潘氏和吉祥身边,轻声安慰着,抚着她们的后背。李鱼又看呆了,这什么情况?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的不应该是深深和静静两个人吗?怎么自己的老娘和吉祥这般伤心的样子? “咳,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鱼忍不住问了一句,潘氏抬头看到李鱼,眼泪汪汪地迎上来:“儿啊,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实在是太命苦了。从小没了娘,在勾栏院里混饭吃,多不容易。你看她们,水灵灵的跟新剥的香葱儿似的,不知多少臭男人打她们坏主意,又得谋口食,不能得罪客人,又得洁身自爱,避免受人欺负,太不容易了。” 吉祥也迎了上来,道:“大娘说的是。郎君收留她们,功德无量。反正这府邸够大,杨先生又整天闷在后院儿里不肯出来,到处空落落的,一到晚上就跟鬼屋儿似的没个人气,就叫她们住我隔壁吧,彼此也有个谈心说话的人儿。” 李鱼一脸懵逼,深深和静静究竟说了什么啊,居然把一向泼辣的老娘和古灵精怪的吉祥感动成这般模样?不过,娘亲和吉祥这一关过了,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好事,李鱼自然不会那么不开眼,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李鱼忙道:“啊!你们已经知道了?她们两个,现在再与勾栏院那般人在一起诸多不便,所以我才把她们领回来。不过,杨先生虽然好说话,毕竟是此间主人,咱们可不能擅作主张。” 潘氏摆摆手,做主道:“这个不用担心,那怪人不会理会的,我跟他打声招呼就行了。” 李鱼道:“征得此间主人同意才合乎礼仪,我还是带两位姑娘去见见杨先生吧。” 当下,李鱼领了深深和静静出来,吉祥也伴同出来。李鱼和吉祥在前,深深和静静在后,便向后宅行去。 李鱼悄悄扭头,向后瞟了一眼,见与深深和静静隔着几步距离,便对吉祥小声道:“她俩对你们说了什么啊,害得你们落泪?” 吉祥道:“还不是说起她们姐妹儿俩无依无靠,相依为命的辛酸事。穷人才知穷人的苦,叫人心疼。” 说到这里,吉祥忽地省起了什么,瞪了李鱼一眼,警告道:“有大娘和我心疼她们就行了,你可不许……心疼她们!” 李鱼顺利解决了深深和静静入住杨府的事,心中正觉舒畅,看到吉祥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逗她道:“不许我她们什么?” 吉祥嗔怪道:“明知故问。” 李鱼微微侧了身子,挨近了她肩膀,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处子香味儿,小声地道:“放心啦,你这颗甜漾蜜.汁的王母桃儿我还不曾啃过,怎么会打她们主意?两枚绿李儿罢了。” 李鱼说的王母桃是当时生长于洛阳一带的一种桃子品种,名叫“王母桃”,当地有“王母甘桃,食之解劳”的俗语,极是甜美可口。至于绿李儿,就是当时对李子的称呼,较之桃子自然要青涩一些。 别看这三位姑娘中,深深最是年长,吉祥小她七天,静静小她九个月,可三人的生活阅历却大不相同。深深和静静一直生活在勾栏院那一方小天地里,其实生活环境要比外边的大社会要简单的多。 而吉祥是随着父亲从别处迁别利州的,见多识广,又是从小受到继母虐待,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赚钱,做过许多行业,阅历较二女丰富许多,所以谈吐气质相对成熟些,风韵体态也便显得更有女儿风情。 深深和静静虽然一个身具duang~duang~duang~的魔性宝物,一个自幼修练柔体术,胴.体妖娆,但心智远不及吉祥成熟,看起来就缺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韵味。 吉祥听他这么说,一双漂亮的杏眼登时瞪了起来:“好呀你,是不是人家要是被你吃掉了,你就该打她们主意了?” 李鱼笑道:“这可不好说,除非某人侍候的本大爷舒舒坦坦的,天天被掏空,也就没力气再去拈花惹草了。” “你……”吉祥咬了咬唇,气鼓鼓的样子,酥胸起伏,煞是好看。不过,她没再说什么,看那模样,一颗小脑袋瓜,早不知在核计什么主意去了。 李鱼暗笑,垄断必然导致服务意识低下,引入竞争才是王道啊。瞧这丫头,这一有了危机感,都不敢跟我呛嘴了。 杨思齐此时正在后院里,拿着个榔头,围着他打造的一座建筑模型,一边嘀嘀咕咕的,一边转来转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那建筑模型,应该是一座恢宏的大殿,只是既没上色也无牌匾,缺少装饰,不知道是宫殿还是佛寺。整个模型,全是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钉子,但依旧严丝合缝,结结实实。 李鱼和吉祥站住,示意深深和静静上前,对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杨思齐道:“杨先生。” 杨思齐听到声音,直起腰来看向他们,只不过两眼的焦距全没对在他们身上,显然神思一时半晌的还没从他的建筑研究中抽离出来。 李鱼道:“深深静静两位姑娘现下无处安置,在下冒昧,想着府上空房舍还挺多的,想让她们在府上住些时日,却不知杨先生能否应允。” 杨思齐挠了挠头,几片刨木花从头发上掉落下来:“啊?哦。” 李鱼欣然道:“先生这是答应了?深深,静静,还不谢过杨先生。” 深深和静静此前随李鱼赴“东篱下”之宴,已经与杨思齐打过招面的,不过那时的杨思齐看来正常的很,见她们生得俏丽,还打趣过她们一句,这时神不守舍的模样二女可不曾见过。 她们急忙上前,向杨思齐福礼,莺声沥沥地道:“奴奴谢过先生。” “啊!哦!” 杨思齐的眼神儿渐渐正常过来了,向她们木讷地笑笑:“欢迎,欢迎。嗯……” 杨思齐看向李鱼:“你们坐,你们坐吧。” 杨思齐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他那榫卯结构的建筑模型,一副想要招待客人,又不舍得放下手头工作的模样。至于说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要在府上住下的事情,他明显是听到了,不过也很明显的,完全没过脑子。 一瞧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吉祥忙道:“先生正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您先忙。” 杨思齐松了口气,笑道:“好,你们随便走动。吉祥啊,给大家拿点瓜果出来,沏壶好茶。呵呵,随意,随意!” 杨思齐说完,很抱歉地向众人拱拱手,转过身去,盯着那建筑模型又开始了碎碎念。李鱼见状,忙招手叫众人退出去。几人蹑手蹑脚地退到外面,深深忐忑地道:“小郎君,杨先生好像不太高兴啊。” 李鱼还没说话,吉祥已然安慰道:“你别多想,杨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讷于言辞,不喜应酬。不过人特别的好,你待几天就明白了。” 李鱼听了深深地望了吉祥一眼,这丫头,明明也有她的小心机,也有她的担心与忐忑,可事到临头,还是对他人充满关切,真是温柔善良啊。 不过,李鱼的凝视,被吉祥看到后,换来的却只是大大的一个白眼儿。 深深和静静被安排在了吉祥住处的左右,这是一排三间的房子,原本是一大间,后来不知何故又做了隔断,但只是为了储物方便,没想过住人,因为杨家原本就只杨思齐一个人,一到晚上,真跟鬼屋似的。 所以这隔断就不够厚实,基本上声音略大一些,隔壁房间就听得见。而吉祥则把深深安排在了她左边的房间,静静安排在了右面房间。看到这样的安排,李鱼暗暗决定,收回吉祥温柔善良的评价,这小妮子,鬼着呢! 等到把两人安置下来,也快到了晚饭时间,吉祥忙赶去帮潘母的忙。这个准儿媳在准婆婆面前,可是一向乖巧。趁这功夫,静静钻进了深深的房间,深深正在房间里这摸摸、那碰碰,一脸的新奇。 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但自幼居住在勾栏院中的深深,这可是生平头一回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头一回拥有这样的一处有门有窗,有墙有梁的私密空间。 “姐,这儿好棒,没想到咱们也能有自己的床、自己的屋,那感觉,就像有了一个家,跟以前住在帐篷里的感觉完全不同。”静静一屁股坐在深深榻上,喜滋滋的。 深深淡定地收回准备去揭的马桶盖,从遮挡马桶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少开心啦,这只是暂居之地,可不是咱们的家。” “说的是呢!” 静静跳起来,垮下了小脸,突又双眼一亮:“诶!姐,你看那位杨先生怎么样?人多老实,话还不多,要不,你就嫁了他吧?你要嫁了他,这就是咱们家了。” 深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为了让你有饭吃,有屋柱,就把姐卖了是吧?” 静静涎着脸儿凑到她面前:“你不是喜欢成熟大叔嘛。之前那位苏先生,你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这不,杨先生也是一个大叔。” 深深没好气地道:“这能比吗?要是这样,我宁可选李鱼了。” 静静指着深深道:“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 深深板着脸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老姐要跟你抢男人,你不怕?” 静静挺胸道:“不怕!小郎君这样有本事的男人,早晚是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的大人物,妻妾成群再寻常不过。若是姐姐与我跟了同一个男人,咱们彼此照应着,要讨夫君喜欢,岂不比别人容易些?” 深深脸儿嫩,可没有静静这般没羞没臊当众表露心意的习惯,这个话题她实在不好聊下去了,忙转移话题道:“刚刚在潘大娘和吉祥妹妹面前,你干嘛说的那般凄惨。咱们固然穷困,可班主对咱们还好,不至于受欺到那般程度吧?” 静静道:“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呢,同病……才能相怜啊。” 深深呆呆地看着她,叹道:“我一直以为你这妮子年纪小,屁事不懂,看来是我错了,你这丫头,分明就是一只小狐狸嘛。” 静静极妖娆地扭了一下她的小蛮腰,屁股一翘,向深深媚笑道:“真……的……吗?” 深深举起一只手,道:“不!我错了!你不是一只小狐狸,你呀,就是一只狐狸精!” …… “李鱼迟滞不归,定是被什么狐狸精给迷住了!” 双龙镇,客栈上房厅中,龙大小姐拎着皮鞭子,挺着微凸的肚皮。其实此时她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只不过她身段高挑,不太显怀。 八个龙家寨的大汉双手背在身后,挺胸凸肚,站立两侧。 龙大小姐气咻咻地发狠道:“待我到了长安,发现果真如此,定要那抛妻弃子的不良子好看,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和那小妖精捆在一起浸猪笼……” 龙大小姐刚说到这里,一个翠衣小丫环一溜烟儿地从外边跑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向镇上权保正打听过了,咱们家姑爷被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龙骧褚大将军器重,带去长安做幕僚了。” 小丫环说到这儿,偷偷瞄一眼龙作作:“听权保正说,他还带了一个刚收的小女奴,一身白衣,俏得跟一朵刚吐蕊的梨花儿似的,漂亮得紧。” 龙作作的一双柳眉慢慢立了起来,仿佛一双欲待出鞘的鸳鸯宝剑。 掌柜的正在前堂噼呖吧啦地打着算盘,客房中,突然传出龙大小姐穿透力无敌的霸道呐喊,吓得他一哆嗦,生生拨乱了珠子:“马上出发,给我杀奔长安城!” 第261章 箭在弦上,引而难发 , 用过晚餐,李鱼假意在院中散步消食儿,窥见院中无人,急记一个箭步,便钻进了吉祥的卧房,顺手就把障子门(横拉门)儿拉上了。 晚餐的时候,饭桌上一下子变成了五个人,潘娘子见了很开心,不停地说:“这样子家里才有人气嘛,瞧这样多热闹,这么大的一幢宅子,人口少了可不行,镇不住,阴气重呐!” 在潘娘子看来,这个时代,哪有把两个俏生生的大姑娘领回自己家,还说彼此清白的很,毫无关系的,真要没关系,人家大姑娘也不可能去他的家。 当然,潘娘子明显低估了深深和静静的脸皮厚度,在李鱼看来,就深深和静静这两个丫头,很可能他拿点儿猫粮逗引着,就能让她们乖乖跟着走的。 虽说此前已经听深深和静静说过了她们的悲惨遭遇,但在潘大娘看来,至少儿子这边对两位姑娘是有意的,两位姑娘看起来也不是很反对。 站在做母亲的角度,潘娘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媳妇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多子多孙,人丁兴旺。这年头,因为医疗和卫生条件有限,其实孩子的夭折率极高,就算是皇家,婴儿的夭折率都极高,不然的话你以为现在专心做播种机的太上皇李渊会只有22个皇子,19位公主么?天真! 而在民间,条件更逊于皇家,同时还有各种的意外,包括战乱,一个家族想要长久延续下去,实属不易。李家如今就只剩下李鱼这一颗独苗苗了,只有多子多孙,枝叶繁茂,李家才能壮大起来。 所以,在潘大娘而言,对于儿媳妇是很希望多多益善的。别看平时潘大娘跟吉祥好的跟亲娘儿俩似的,这种时候,对李鱼的疼爱、对于家门兴旺的强烈企盼,可就占了上风。 潘大娘这番话既是对深深和静静的一种鼓励,也是对吉祥的一个提点:闺女啊,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反正我儿在陇右都有了一房媳妇了,也不差再多两房,你就想开些吧,为了咱们李家香火旺盛,你多担待。 吉祥虽然也明白潘大娘的立场,换作她是母亲,此时带了两位姑娘上门的是李家小小鱼,她恐怕说出来的话跟潘大娘也会一般无二,可同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难免便觉得不太舒坦。 她露出的笑容虽然只有一丝小小的不自在,旁人看不出来,李鱼还能看不出来么?对于这个小媳妇儿,李鱼可是最疼最宠最在意的,再加上吉祥自幼的遭遇,使她性情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李鱼可就担上了心,不想她落下什么心事。 吉祥坐在榻上,盘着双腿,痴痴地正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门扉一响,李鱼闯了进来,吉祥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这个时辰,郎君来做什么?” 李鱼“嘘”了一声,竖指于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吉祥连忙压低了声音,下地趿鞋,迎上前,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李鱼拉着她回到榻边坐下,伸手去抱她的小蛮腰,吉祥一扭腰肢,负气地道:“左右住着人呢,别……” 李鱼不管不顾,霸气地把她揽在怀中,吉祥忸怩了一下,也就从了他了。 李鱼在吉祥耳边道:“今儿晚上有点不高兴啦?” 吉祥一双眼睛秋水似的定在他的脸上:“没、有、啊!” 李鱼苦笑:“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当我看不出来?瞎子都看得出啊。你别误会,我跟深深静静两位姑娘,并没有关系。” 吉祥幽幽地道:“就算郎君与她们有什么关系,人家也不敢言语呀,人家孤苦伶仃,孤身一人,没人疼,没人爱的,全指着郎君垂怜,能有个地方住、有一口饭吃呢,哪儿敢说什么,万一惹得郎君不高兴了,把人家轰出门去,那人家除了一死,也就无路可走了。”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深深和静静呢,你也知道,确实可怜,现在她们既不容于康班主那边一班人,又惹得饶耿旧部们不高兴,你说,能叫她们去哪儿?杨大梁这儿安全嘛,那些人,是不敢来这儿惹事的。” 吉祥吸了吸鼻子,道:“是么?那么下午那对孪生姊妹,又是怎么回事儿呀?” 李鱼登时一脸凝重,道:“你说那两个人啊,那两位姑娘可就厉害了。她们是西市王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的很。你别看她们笑靥如花,十分的俏皮可爱,实则可是一对女罗刹,真要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的。” 吉祥有些吃惊:“她们这么可怕?” 李鱼深沉地点头:“不错!!我跟‘东篱’下,现在关系很复杂。照理说呢,凭着杨大梁的关系,我也算是‘东篱下’的一员了,不过,可以预见,不服我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想暗中算计我的人恐怕也不少。下午那两位姑娘过来,就是想抓我把柄的。” 李鱼轻轻吁了口气,抚着吉祥的头发,沉重地道:“明儿我去‘东篱下’,可想而知,危机重重,一个不慎,就得栽在里边。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西市王常剑南,俨然也是一方暴君了,那两位姑娘就是他的爪牙。 我今天让她们铩羽而归,女孩子嘛,心眼儿小,她们不对我怀恨在心才怪。等我去了‘东篱下’,她们一定会处处找我的碴儿,我得时时小心才成,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善良的吉祥姑娘被这一番话给吓住了,紧张地抓着李鱼的手道:“这么危险?那……那咱们不去‘东篱下’了呗。咱们马上就走,离开长安,去陇右吧,郎君不是早就打算离开么?” 李鱼执住她的手腕,正色地道:“没错,我是本来就想走的。而且,距九月九已经不足两个月时间了,我不可能等到那一天才离开。不过,道德坊勾栏院的惨事你也听说了……” 李鱼把吉祥的头揽到自己胸口,目视前方,神情庄重,语气沉沉地道:“如果不是我插手,他们也未必会落得这般下场。我就这么离开,那百十号人怎么办,不瞒你说,此前我已托付他人,给他们找了一份工,不过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还有时间,我可以利用在‘东篱下’做事的便利,把他们安顿下来!” 李鱼这番话,半真半假。 半真,是他对勾栏院那些人真的有一份负疚之心。那些人遭此劫难,真的与他全无关系?他心里清楚,关系很大。饶耿那班人,虽然嚣张跋扈,轻易也干不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来,之所以最后动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 是他吓退了饶耿那班人,令这些一向跋扈的泼皮颜面尽失,那些人横行坊市,恫吓百姓,最在乎的就是他们的脸面,可在李鱼面前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去,恼羞成怒之下这才纵火泄愤。 这一点,旁人可能没想到,而且饶耿等人与他发生冲突,并被他亮出的背景吓退的事,勾栏院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李鱼自己心里有数。他不是圣人,可是如果是他造成的后果,他也绝不回避。 李鱼把这一百多号无家可归者未来的生计责任挑在了自己肩上,李鱼为他们复仇,持刀直闯“东篱下”,失败后又费尽心机想出妙计干掉饶耿,所有这一切,都因为他心中对勾栏院这些无辜的市井小民心存歉疚。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铁肩担道义的侠者,可是对于应该由他来承担的一切,他也从不推诿。 他继承了李鱼的一切,所以这个娘亲,他得奉养起来,以尽孝道。 他赢得了吉祥的芳心,所以他得担负起照料她、呵护她,给她一个家的责任。 他插了手,结果让勾栏院酿成更惨烈的后果,那些被无辜烧死者的仇恨、那些无家可归者的生计,他就得承担起来。 他做事,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简而言之就一句话:一生做事,不背良心! 做圣人难,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平凡人,说来简单,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而那假的一半,却是故意虚张声势,引起吉祥的紧张与担心,从而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在深深静静两位姑娘的事上纠缠不清了。李鱼了解吉祥,用这些伎俩对付她,简直是屡试不爽。 李鱼这一招果然奏效,吉祥现在满脑筋转着的都是自家郎君周游于虎狼之间,步步杀机,险恶重重的可怕画面,而李鱼这一番颇有担当的话,更是令她既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又为自己感到暖心。 试想,这个男人为了一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能如此侠义心肠,他会亏待了自己吗? “对不起!郎君承担这么多,这般辛苦艰难,我还无事生非,惹你烦恼。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我……”吉祥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然是泪光莹莹。 “别这么说……”李鱼按住了她的唇,含情脉脉。魔鬼的尾巴在他屁股后面已经悄悄地翘了起来:“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担心。其实我的吉祥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生得又是如此美丽,能够得到你的垂青,我心中不知有多满足。” 这年代有几个男人会对女人如此的甜言蜜语,吉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感动的恨不得马上替他去死。 李鱼微笑着,嘴里的獠牙也慢慢地呲了起来。只是这魔鬼的獠牙吉祥姑娘可是看不见,她已经醉倒在李鱼春风般温柔的笑容里了。李鱼将吉祥轻轻揽在怀里,在她耳畔柔声道:“我现在……特别难受。” 吉祥抬起头,紧张地问道:“怎么了?郎君哪里不适?” 李鱼道:“美人在抱,暖玉温香,你说我血气方刚的,能不难受么?你看……” 李鱼抓着吉祥的手往下一探,吉祥触到**的一处,登时尖叫一声,蛰了一般缩回手,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李鱼涎着脸儿贴到她发烫的耳朵根上:“我的乖吉祥,好吉祥,你看咱们再过俩月去了陇右,也就该正式拜堂成亲了。既然做定了夫妻,你看你能不能……” 吉祥身子绷得像一张弓,脸蛋儿烫得都能煎鸡蛋了:“不……不行,一旦成了妇人,会……会被大娘看出来的,人家羞也要羞死。” 李鱼循循善诱:“诶,也不一定就得马上成就夫妻呀。你看你那小嘴巴,花瓣儿似的,我每天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心动。你可以……” 李鱼凑到她耳边,呼吸.弄得她痒痒的,李鱼悄悄嘀咕两句,吉祥蓦地瞪大眼睛,连连摇头。这小妮子混迹于市井之间,什么“采菊东篱下”“隔岸后/庭/花”一类的把戏倒也不是全然没听过,但那时听见只是羞啐一口了然,不用走心。 现在可不同,吉祥惊吓之下就想逃开,可李鱼的双臂已经铁箍一般箍紧了她,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以吉祥对他的情意之浓,相信半推半就间,也就做了回飘飘欲仙的活神仙。 可谁知就在这时,左壁房中“咕咚”一声,仿佛倒了一条凳子,还传来一个女孩家“哎哟”一声痛呼。 紧接着,右壁那厢似乎也有人受了影响,“吧嚓”一声,仿佛摔在地上一个碗,之后,就是左右两厢一串急忙从墙边逃开的脚步声。 吉祥刚刚推却李鱼时,其实双臂软绵绵的全无力气,正如李鱼所料,烈女怕郎缠呐,只要他再下些水磨功夫,今晚必得偿所愿。 可这两厢声音一出,吉祥骇得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力道极大,一下子就从李鱼怀中逃开,向他连打手势,又是示意他赶紧离开,又是双手合什,满面祈求,只求这个要害得她从此没脸见人的坏家伙赶紧出去。 “完蛋了!左右有两个好奇宝宝在听墙根,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蜜里调油,一偿所愿了。” 李鱼沮丧地抬起头,小二哥也倔强地昂着头,好在有袍子掩着,看不见。李鱼整一整衣衫,做淡然从容状,从房中走了出去,经过如释重负的吉祥身边时,还不甘心地在她怀里掏了一把。 结果就是李鱼刚一出门,屁股上就挨了吉祥羞怒交加的一脚。好在吉祥房中除了地板就是卧榻,一直赤着脚儿的,软绵绵的不痛不……倒是有点痒。 两侧房间的门缝儿不约而同地拉动了一下,把那一道缝儿掩上了,李鱼眼角往左右一睃,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真是……坏我好事! 李鱼气咻咻地提臀、收腹,掩饰停当,提高嗓门自语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去‘东篱下’接收饶耿的那修个烂摊子了,却不知到时候会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会来挑衅我,哼!若是有人不识相,有他的好果子吃!” 李鱼说罢,昂然离去。 左右房中,又又双拉开了一道门缝儿,各自露出一双眼睛。 扒着门缝儿的深深静静酸溜溜地便想:“小郎君腻在吉祥房里,不知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还好意思恐吓我?当本姑娘是吓大的么?嘁!” 第262章 风雨欲来 , 陈飞扬一大早就赶到了杨府,顺道儿还蹭了顿早饭。打着饱嗝儿就跟着李鱼出了门。 “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瞧那穷形恶相的。” “我天天……嗝儿,吃!这不是因为大娘做的饭菜~嗝儿,香嘛!” 陈飞扬屁颠屁颠地跟在李鱼后面:“又能为小郎君鞍前马后,小的真是太开心了。哎,也不知道狗头儿在利州怎么样了,如果他也在这里就好了。” “狗头儿……” 李鱼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了利州,行了片刻,才轻轻一叹。他还记得临行前对狗头儿的承诺,他...... 第263章 顺水行舟 , “东篱下!” 李鱼这是第三次来。 第一次来,他欲杀人,未果。 第二次来,饮宴谈和,杀人。 而这第三次,他却登堂入室,成了“东篱下”的一员。 只不过目前他的办公之所还只是依附于这座庞大建筑的外沿建筑,他在“东篱下”的地位,也大抵如此。 站在“东篱下”,李鱼习惯性地仰望了一下那座巍峨的牌匾,带着陈飞扬,举步走了进去。 街对面一座茶楼,茶肆二楼正有人吃早点。 临窗有一人,正是苏有道。 苏有道独据一张小方桌,跪坐其后。 因为...... 第264章 黑白通吃我的道 , “走,我带你去你处嘱咐一声,以后,那儿就是你当家了。”乔大梁笑微微地向外走去,门外,陈飞扬正站在那儿,一见人家出来,赶忙点头哈腰,呲牙一笑。 乔大梁也不理他,径直向外走去,李鱼随后出来,陈飞扬很自觉地等他出去,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 饶耿这处办公之地说是三进院落,可纵深着实不小,因为每一进院落,左右两厢都是长长一排屋舍,各种大小头目依据职能分据其间,如同官府的签押房,来办事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十分繁华。 昨儿这里发生了两件事:饶大爷死了,李大爷上位。 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各房头目今儿一大早就全都来了。他们的神色倒还平静,你想,就连西市王平均担任时间都不过两年,就会因为各种缘故换人,也就常剑南坐了十年了,依旧稳稳在上,更何况现在只是换了个小头目,这些人已经司空见惯了。 乔大梁领着李鱼到了这处府邸前,赫然看见门楣上挂着一副牌匾:西市署!李鱼之前虽然拿着杨思齐那儿的图纸把这幢建筑研究了透彻,却不包括这些附着的东西,这也是他头一次来到饶耿居处正门,见到这副牌匾。 李鱼心道:“好大胆子!堂而皇之就挂上了西市署的牌子,当你是官府么?”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奸贼,还我郎君命来!” 李鱼霍然抬头,就见一个妇人浑身缟素,十指尖尖,两眼红肿,厉鬼般向他扑来,后边还跟着几个披麻带孝的家人。那妇人颇具姿色,只是眉梢斜吊,颧高唇薄,未免影响了她的美感。 李鱼一看她奔跑之姿,就晓得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妇人,而且听她一喊,就晓得必是饶耿的妻室。这样倒是不便动以拳脚了,李鱼更犹豫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妇人已恶狠狠扑到面前,尖尖十指似乎要挠上李鱼的眼睛。 李鱼脚尖一沉,正欲疾退,一旁突然冲出七八条大汉,两人一个,将那妇人及其家人拧臂捂嘴,迅速拖走。 片刻之后,他们被拖进的一条小巷内就传出叱喝声、叫骂声、殴打声,阳光斜照,映在墙上,还能看见地上挣扎的人影,施以拳脚的壮汉的“英武之姿!” 乔大梁淡淡一瞥,不动声色地看向李鱼,李鱼往那巷中一瞟,也是神色淡定,毫无异样。乔大梁心中对李鱼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微微伫足,肃手道:“请!” 虽然他的地位远高于李鱼,但李鱼今后才是此间主人,再加上对他正加器重,得给足他面子,乔大梁竟尔相邀,与他并肩而入。 李鱼微微一笑,这时不是礼让的时候,便上前一步,只是向他拱了拱手,以示尊重,便并肩走进去。 迎在门口的那些大小头目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位新头领在他们心目的份量比之前的估计便加重了几分。 李鱼其实一开始确实有些讶异,不过他毕竟事先已经考虑过今日上任有可能遇到的各种事情,有些心理准备。再看那些大汉扑出来的时机,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西市署的人故意纵容,为的就是抻一抻他李鱼的斤量。否则那妇人就算有胆子来这里吵闹,也断然不会被他们靠近过来。 乔大梁与李鱼并肩入内,在第一进院落里就有一座大堂。这三进院落均有厅堂,每往里一进,厅堂规模越小,属于大堂、三堂和三堂。饶耿遇刺之处就是三堂,已是极私密的所在了。 乔大梁到了大厅,并不就坐,只是潇潇洒洒地一站,笑吟吟地道:“常老大吩咐,这西市署,今后就是李鱼负责了。一会儿,你们跟李鱼彼此见见,今后齐心协力,还当为常老大尽力办事。” 众人乱烘烘应喏一声。 乔大梁又转向李鱼,向上指了指,道:“咱们这儿,常老大之下,有四梁、八柱、十六桁。四梁八柱是上边人,十六桁与你平起平坐,余此之外,都算是下边人。 另外呢,饶耿这边,较其他十五桁还有些不同,官府那边的职司,也是饶耿这边的人兼着的。这些事千头万绪的,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先跟兄弟们熟悉一下,慢慢来。三月两月的搞清楚就好。” 李鱼心道:“三月两月?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争取一个月内,把勾栏院那班人安排妥当,我就得远走高飞了。” 甩手大掌柜乔向荣说完这番话,点点头道:“得嘞,我那儿杂务太多,就不多耽搁了,这是你的地盘儿,你跟手下兄弟们亲热亲热吧,我走啦!” 除了李鱼—愕,其他众人都习以为常似的拱手轰然一声:“送乔大梁!” 李鱼忙不迭要送出去,乔向荣摆摆手:“你们聊你们的。”便一步三摇,跟只鸭子似的晃悠了出去。 ************ 此时,道德坊勾栏园“遗址”处,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正站在康班主面前,刘云涛和华林站在康班主左右。后边都是勾栏院那些无家可归的伎人。 深深和静静刚把李鱼的安排跟他们说完,康班主两眼发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半晌,突然狠狠一记耳光扇在自己脸上:“我错了!我这双老眼,真是瞎了啊!怎么就会怀疑了李家郎君,李郎君义气千秋,我不该误会了人家呀。” 康班主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刘云涛手里拈着一把磨了一半的尖刀,上次去“东篱下”的武器已经被没收,不曾发还,也不知他从哪儿淘弄来一把锈刀,此时已经磨得锃亮,只是锋刃上的豆粒大的缺口尚未完全磨好。 刘云涛哆嗦地拿着那把刀,刀从手中忽然滑落,刘云涛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号淘大哭:“娘子、乖囡,你们听到了吗?咱们的大仇人已经死了,你们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啊……” 华林一张秀气白净,跟女孩儿似的脸庞,胀.红得跟刚会下蛋的小母鸡儿似的,双手拢在背后,袖子里有一只写着李鱼名字的小布偶,上边扎着针,华林摸摸索索地把针拔了,双手扭呀扭呀,直到把那小布偶撒成了片片碎片,偷偷扔到地上。 康班主拾起袖子,用力一抹眼泪,道:“我误会了李家郎君,我得去向他当面请罪。” 深深急忙拦住他,道:“小郎君叫我们来,只是担心大家伙儿担心前程,想叫大家放心。小郎君今日刚往‘东篱下’去上任,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此时不宜相见的。” 康班主道:“今日若不请罪,我这良心放不下。西市我不便去,那……” 康班主的目光定在了深深和静静脸上:“你们如今是住在李家郎君府上吧,领我去,我去李家门前候着,等他回家!” “对!李郎君,大恩人呐!他为我们,做了太多事了,我们得当面向他道谢!” 勾栏院这班人沸腾了,男人一个个胀.红着脸儿,妇人很多都抹起了眼泪,簇拥到深深和静静身边,二人招架不住,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 西市署大账房是个留着一撇鼠须的三旬中年人,尖下巴,瘦削脸儿,身材也不高,眼睛狭长,就算睁到最大也只是露出一道缝隙,不过那缝隙中偶尔露出的光芒却满是油滑精明之色。 此时,他已兼了幕僚师爷的身份,笑眯眯地给李鱼介绍着:“老大,咱们中院儿,左厢各房,属于西市署。右边各房,属于平准局。前院儿,主要是各肆的肆长、各区的胥师,贾师、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 陈飞扬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大账房,卑微小人物也是有理想的,他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从这位大账房手中夺过师爷的职位。不过,现在大账房说的这些职务,他都还不明白都是干什么的。 大账房价绍道:“总管各个区段的是胥史,肆长是负责交易和管理的,贾师是负责物价的,司暴与司稽是负责市内治安和暴力事件的,质人是管理市场交易书契的,廛人是管理邸舍和仓储的,司门是负责启闭市门的,司关是管理货物出入的,税吏当然就是负责征收税金的……” 李鱼越听越不对劲儿,哥们加入的不是黑社会么?就算没有什么香主堂主坛主,红花双棍,白纸扇一类的职位,也不应该有这么古怪的职务吧?怎么听着像是官府设立的职能? 李鱼忍不住向他询问,那大账房呆了一呆,失笑道:“本来就是官府设立的职务啊。官府不把这些职务交给咱们,这西市咱们如何打理?” 李鱼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满堂高矮胖瘦、满脸横肉的汉子们,居然都他娘的是官? 李鱼忍不住问道:“这……都是官府委任的?” 大账房解释道:“自然不是,像我们呢,都是有其岗位而无编制的人。” 李鱼这才明白,敢情这些歪瓜裂枣儿都是临时工,早说不就明白了。 大账房道:“咱们西市署归太常寺管辖。由太常寺官方任命下来的有品秩的官儿就三个!不过呢,这些官儿其实都是由咱们常大爷决定的,用谁,只向太常寺报备一下就成,所以虽有官印,跟一般的官儿还是大大不同的。” 李鱼问道:“那咱们这西市署由官方任命的官儿都是谁呢?” 大账房脸色一囧,讪讪地道:“他们三个……昨儿都暴毙了!” 李鱼听了更窘:“呃……” 大账房屈指数道:“由太常寺任命的西市署官员,只有两丞一长。这左右两市丞呢,原本就是麦晨、荣旭。现在他们的职位正空悬着,得由您来决定让谁继任,再报备太常寺一声即可。” 李鱼讶然道:“我决定?” 大账房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因为您是市长啊!” 侧方屏风后,前来考察李鱼赴任情况的良辰美景瞧见他一脸茫然的神情,美景忍俊不禁,急忙掩住嘴巴才压住笑声,小声对良辰道:“姐,你看他傻傻的样子,多好玩!” 良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还没烧呢,耐心瞧吧,傻不傻,那时才知道。” 李鱼站在大堂上,左看看,右看看,心中忽然浮起一个荒诞的想法:书记呢? 第265章 只争朝夕呀 , 那大账房向李鱼介绍完了在场的大小头目,又向李鱼介绍起了由他们负责的十三街区。 实际上,李鱼的职务职权比较混乱,若是依照官方身份,他算是整个西市的市令,负责整个市场的管理。但实际上,真正的西市主宰是常剑南,就算没有常剑南,也一定会冒出一个常剑西,常剑北来,如此庞大的市场,如此巨额的利润,不可能真由一个太常寺任命的小小市令来把持。 所以,实际上李鱼控制的只有十三区,那大帐房也就重点向他介绍十三区。这十三区处于整个西市的西北角,是属于后开发的一片区域,乔大梁为了整个西市的统一管理,把相邻、相近的一些生意全都集中到了那里。 十三区共分四大功能版块,一个是生活服务区,诸如箍桶的、掌鞋的、刷腰带的、补角冠的、修扇子柄的、淘井的、做司仪的、算卦的、修发净面的、丧葬用品的、贴画纸画的…… 第二版块是生活用品区,柴米油盐、肉食、医药、成衣、小吃,角抵戏车斗鸡傀儡戏等即兴小型娱乐表演项目。 第三版块是花果时新、海鲜野味、水陆八珍、食物宠物, 简而言之就是花鸟鱼市兼水产品市场。 第四版块是铁行、秤行,牙行兼人才市场。这人才市场可不只是一群秀肌肉的糙汉子,各种手艺人都集中于此,除了力工和手艺人,还有一块利润丰厚的,就是‘女仆’交易。 阳光之下,黑白之间,总会有一片灰色地带的存在,这女仆交易当然不仅仅是正常的主仆雇佣交易,隐藏于表象之下的,还有人口买卖,只不过这儿的女奴交易基本上都是西域西方、南洋诸岛、东瀛海外的商贾们带来的异国女子。 因为大唐如今虽然还有半奴隶性质的部曲从属,但是已经没有真正的奴隶制度,本国人口贩卖一旦被发现,卖主买主都会受到严厉制惩。而异国女子,语言不通,逃跑不易,一旦被发现,因为是异国人,惩罚力度也小,大多罚款了事。而且官府没办法把那异国女子遣返回去,大多也就默认了买家对她的拥有。所以这生意虽隐在暗处,实则很是红火。 李鱼听大账房介绍,感觉自己所辖业务倒还真是多姿多彩,包罗万象,不过,他也注意到,珍奇珠宝、皮货裘衣、瓷器丝绸等高档货物在自己辖理的区域内却一点也没有。 西市与东市不同,东市专走高档路线,**丝直接滚蛋,中产只能看看,真正的富豪权贵才有实力在其中消费。 西市则走的全民路线,三教九流无所不容,货物也是高中低档俱备,所以西市一样有高档珍奇,但李鱼负责的十三区并没有这些东西,显然他所辖区域并不是西市利润最高的核心区域。 饶耿敢自夸西市之虎,应该是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实力最强的,但他掌管的区域却不是最好的,那么最好最肥的地盘应该是掌握在八柱手中了。 李鱼暗暗分析着,对众人道:“承蒙常老大、乔大梁抬爱,李某今后就要与各位兄弟共事了!” 众人向他乱烘烘拱一拱手,李鱼又道:“拜托各位如何扶持关照李某、李某如何投桃报李有所担当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李某人品如何本事如何,与诸位交情如何关系如何,都是处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大家说是不是?” 就这一句话,众人对李鱼便有些刮目相看了。任谁上了位,哪怕肚子里再没墨水儿,也一定得啰哩吧嗦面面俱到地说上一气,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新官上任嘛,惯例如此。 在场这些人都知道这位新老大与前老大有些私人恩怨,据说……前老大就是被这位新老大干掉的,干的干净俐落,手段诡奇,以致大家只能传说而无法验证。 因为这些,所以大家认定李鱼到后来必有一番精心准备的赴任宣言,肯定会先撇清谋杀前任的嫌疑,再含威不露地恫吓大家一番,最后再封官许愿,给大家一个甜枣儿,软硬兼施,收买人心。 谁料李鱼竟是如此表现,不走寻常路的李鱼,着实是令人耳目一新的一股清流啊。 这个老大~~~不寻常! 众头目叉手而立,唯唯喏喏,心底里却对李鱼暗暗做着判断,李鱼的城府、气度、境界,无形中在他们心里又拔高了一层。 如果他们知道李鱼之所以不屑撇清,不屑说什么彼此扶持,相互关照的套话,只是因为李鱼很快就会离开长安遁往陇右,所以懒得拉拢他们,不晓得会不会玻璃心碎了一地。 李鱼又道:“坦白说,今日与诸位兄弟刚刚相见,一下子听了这么多的名字,这么多的身份,见了这么多的面孔,李某现在是根本记不住的,但是,来日方长,我……总会认得、记得的,是吧?” 李鱼的目光向众人脸上轻轻一扫,众人被李鱼这样一看,再听到他这句大有意味的话,众头目不由得心头一凛,反复品咂,竟发现李鱼这句话似乎大有玄机,心中更是凛凛。 李鱼把陈飞扬拉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李鱼。这位,是我兄弟,陈飞扬,以后也要与大家一起共事的。就只两个名字,两张面孔,相信大家记住了吧?” 陈飞扬被李鱼一介绍,登时满面红光,胸脯高挺,只是令他遗憾的是,李鱼并没有宣布由他担任幕僚或者干脆任一个市丞。 李鱼说完,目光再一扫,这次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应声答道:“老大放心,我们记下啦。” 这句话说的如此整齐,众人说完便是一愕,脸上微微有些发热。毕竟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加上他们上一任老大死得蹊跷,此时应该稍微矜持一些的,这么快便表现的过于恭驯……有点丢人。 李鱼拍拍手道:“好,今日我与各位兄弟已经见过了,想熟络起来,还得今后多多亲近多多走动。接下来,我想去13区瞧瞧,看看咱们都打理些什么生意,那儿状况如何,各位都是管事人,咱们一起走着?” 李鱼答应加入西市,一则是为了寻找机会杀饶耿,另一个就是借这便利安排勾栏院那些人未来生计,现在第一桩心愿已了,只要再把另一桩事办妥,他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此时早就过了他与作作姑娘商定的返回日期,就龙作作那暴脾气……,李鱼也急呀,所以他现在当真是只争朝夕,想着赶紧去自己管辖的地盘瞧瞧,看看有什么行当是方便安排人的。 但李鱼这番心思,这些大小头目们可不知道。新官上任,手下人都会根据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揣摩着他的性情脾气和他的做事风格,李鱼此言一出,众人会做何想法? 屏风后边,良辰目中微微露出赞赏之意,向美景点头示意了一下,悄然向外退去。二人经由屏风后的侧门儿退到廊下,良辰便赞道:“老大有眼力,此人确实可用。” 美景道:“此话怎讲?” 良辰道:“如果是你,刚刚履任时,你最先做的是什么?” 美景道:“当然是搞清楚我手下都有哪些人,这些人都是什么脾气秉性,为人如何,能力如何,察言观色,看他们对我是否恭敬顺从,有那不开眼的就来个杀鸡儆猴,把他们控制住。” 良辰笑道:“可那李鱼却不然。他今日到任,众人先来拜见他,接下来他就该让大账房引着,往各房里去走动走动,回访一下,与各房的管事头目们私下里接触接触,众人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才心里有数。可你看他,第一时间要去看的,是由他负责的生意,心思根本没放在那些人身上。” 美景皱了皱眉道:“貌似我很欣赏?可我觉得这样是轻重不分啊,再说,任谁也想不到他今日刚刚到任就要去巡视街区,下边人一定没有准备,真要是到了那儿,出了什么难堪,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以后如何相处?” 良辰姑娘莞尔摇头:“你说的先抓人后抓事,那是常规情况,并不适用于李鱼,包括之前的饶耿。” 美景道:“怎么?” 良辰道:“饶耿做事其实很卖力,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可八柱之中本有一个空缺,一直虚悬着,为何老大就是不提拔他?你说,对老大来说,是一个上任后马上把心思放在如何笼络部下,建立自己班底、培养自己心腹的人可用,还是一个脚踏实地,肯干实务,叫老大省心放心的人可用?” 美景摸挲着下巴道:“貌似有理,但是,不先抓人,便地位不稳,地位不稳,如何做事?” 良辰道:“他这个位子可就在常老大眼皮子底下,谁敢不用心做事?你看那长安、万年两县都是京县,两县县令俱为五品,是所有知县中品秩最高的。地方州县的官儿都努力营建自己班底,而这两县县令呢?他们最在意的是什么? 美景撅起了嘴巴:“我们一母同胞,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为什么你脑子就比我管用许多,这些道理我就没想过过。” 良辰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因为昨儿晚上你忙着做小点心去了,而我在给老大烹茶!” 美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真当你突然比我聪明许多,原来是听老大说的。嗯……” 美景转了转眼珠,黛眉一蹙,道:“可要是这么说,李鱼此人,好像太聪明了,这样的人,不好掌控吧。” 良辰姑娘晒然道:“笑话!文如诸葛孔明,武若常山子龙,哪一个本领都不是刘大耳朵能比的,他们还不是乖乖听命于刘备,他们的忠,难道是一出娘胎就带出来的?你我是什么身份,还担心有朝一日让那李鱼爬到咱们上面不成?” 美景想了一想,展颜一笑,道:“不错,是我多虑了。” 良辰道:“咱们走,换身衣裳,跟去十三街区瞧瞧。” 两位姑娘说着,快步向外面走去。 良辰道:“十三街区我还从未去过,那里情形如何?” 美景道:“你我素来形影不离,你未去过,我又何曾去过。此去一瞧不就知道了?” 第266章 暴力之始 , 西市,十三街区,九路,铁行。 东西为街,南北为路,十三街区第九路,就是铁行所在。 小学徒们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石炭(煤)烧得炉火纯青,铁具在炉火中烧得红里透白,放到砧板上,浑身脻子肉的大师傅便拈起锤子,一阵叮叮当当极具节奏感的打铁声便传扬出来。 当然,铁具也不都是给人一种傻大黑粗的感觉,比如有的坊里正在制做钢针,这就安静多了。熟铁锻成细条,加热拔丝,再搓削光滑后穿眼儿,再放到铁锅里翻炒退火,最后再用松木、木炭、豆豉做渗碳剂拌以细泥,将针覆盖加热进行渗碳,直至将针在水中淬硬。整个过程比较从容,并不像大型铁具,非常讲究火候的捕捉。 这条街上的客人不多,因为很少有百姓到这儿来买东西,这些铁匠铺子以批发、定制、承接为主,偶尔也有直接来此零购商品的,主要以长安附近乡镇的百姓为主。 此时九路第六家,一间兵器铺子处,就有一个带着外乡口音的客人正在买刀。 刀是横刀,也就是唐刀,这是在汉代的环首刀基础上改进出来的,去掉了汉刀刀柄尾部的环,并延长了短柄,改为双手使用的长柄,就变成了一柄窄刃厚脊的长直刀,基本形状与后世的东洋刀很像。 因为东洋刀就是模仿的唐横刀样式,只不过唐横刀的刀身及刀锋基本上都是直的,不象东洋刀也有着小小的弧度曲线,所以一旦入鞘,极容易被人误会为剑,因为它是笔直的。 那客人三旬上下,看起来像个练武的,腰带扎得板整,整个人魁梧健壮。 他拔出刀来,用指肚试了试刀锋,又舞动几下,微微点头。回头问道:“店家,这刀确是不错,却不知价格几何,可否再便宜一些。” 这时,有两个行人恰好经过此处,一见那刀在阳光下熠熠放光,刀上钢纹精美,刀型款式极是漂亮,不由得两眼放光,马上迎上来道:“店家,这刀怎么卖的?” 那客人瞟了他一眼,道:“我也是买刀的客人,店家在里边。” 那人马上向店内喊道:“店家,这刀,怎么卖的?” 里边走出个矮壮结实的赤膊大汉,懒洋洋地道:“这是一口上好的镔铁刀,两千文。” 异乡客人惊道:“这就是镔铁刀?” 店家抚须,自得地道:“那是自然,你看那刀上淬练打磨中形成的钢纹,你在别的铁刀上可曾见过。若非如此,我岂敢要两千文,这刀可是削铁如泥,是可以传家的宝刀啊!” 那时节物价低廉,一斗米不过三五文钱,两千文钱,算是极大一笔开支了。不过,宝刀难得,若是一口上好的镔铁刀,两千文钱也算是极公允的价格了。那本地客人喜道:“两千文?给我拿一口来。” 店家道:“镔铁刀打造不易,我这店中现时也就这一口,并无第二口。” 那客人道:“既如此,我就要这一口。” 店家马上转向异乡客人道:“这位客官,请把刀还来。” 异乡客人早知镔铁乃西方大食国传来的上好精铁,可这还是头一回看到,顿觉珍贵无比,听他索刀,不禁有些恼怒,道:“店家,你是怎么做生意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口刀可是我先看中的。” 店家陪笑道:“客官,您别生气。这不是您没出价,人家出价了么。” 异乡客人怒道:“谁说我没出价?成,不是两千文么,我买了,把鞘拿来。” 先前那客人听到这里,不禁冷笑:“嗨!我说你这人,我不出价,你也不出价,成心抬杠是不是?店家,我出两千一百文,刀拿来!” 异乡客人恼怒起来:“我出两千两百文,刀鞘给我。” 两下里激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抬价,眼看那本地客人把价抬到了两千五百文,那异乡客人悄悄摸了摸缠在腰间的口袋,微微有些迟疑,没有再喊价上去,那本地客人得意洋洋道:“田舍儿,出不起价了吧,店家,把刀给我拿来”。 这时那本地客人的朋友拉了拉,小声道:“你疯啦,今儿一共就带了这些钱出来,若买了这刀,囊中再无富余……” 还没等他说完,那本地客人已打断了他的话,小声道:“你懂什么,好刀难得。就这口刀,就这长安城里,一转头找个识货的行家,我也能卖上三千文,出了关中,还得更贵。” 二人说着,声音虽小,但那异乡客人却也隐隐绰绰听清了大概,登时把那刀往柜台上一拍,大声道:“店家,这口刀,我出两千六百文!那位朋友,你若出得起更高的价,尽管拿去,若是不然,休再纠缠。” 那本地客人听了登时一呆,下意识地也去摸了摸袋囊,脸孔胀成了猪肝色。 店家也机灵,一瞧二人神情,就知道这笔买卖尘埃落定了,连忙取出一把纹饰极为庄重华丽的刀鞘,双手奉送与那客人,陪笑道:“成交,这口刀,您请收好。” 异乡客人将袋囊中的钱倾倒在柜上,数出七文,放回怀中,把那刀捧在怀里,得意地向那本地客人横了一眼,那本地客人面红耳赤,被朋友拉着悻悻离去。 店家唤了两个伙计,迅速点清了柜台上的钱,恰好两千六百文,显然那异乡客人对自己袋中钱数早就清楚。两下交讫,各自欢喜,那客人便捧着他的宝贝刀扬长而去。 他来这西市,想来还要买些别的东西的,但这一下子便花得只剩七文钱,也没什么好逛的了,兴冲冲地抱着他的宝刀便要趁早出城,回家去也。 ************ 李鱼带着陈飞扬、大账房、肆长、胥师,贾师、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浩浩荡荡一大票人,往十三街区一路走来。十三街区一共九条路,自他们这边过来恰好先到九路。 因为是铁行,道路宽敞,行人不多,街道也整洁,各家店铺售卖铁器,门口都有样品架子,上边是按照官府要求摆放的铁器样品,大多以武器为主,所以也就是一个兵器架子,上边插放、悬挂的铁器都是门面,擦拭的铝亮放光。 李鱼一见,印象大好,点头道:“不错,不错。这铁行谁打理的?很是不错。” 管理铁行的肆长、胥师、贾师眉开眼笑,斯斯文文上前,揖礼道:“市长大人,这一片儿,是我等打理的。” 李鱼一笑,这些人挂着太常寺给制定的坊市职务,虽说是不在编的小吏,但是讲究起来,倒还真有些官场中人的作派。 李鱼笑道:“走吧,咱们到里边走走,瞧瞧。” 李鱼迈步向前,众人刚要跟上,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步伐极快,其行如风,原本他是要插着众人之间的缝隙过去,众人向前一走,这人急忙垫步躲了一下,只是这一闪,肩头一下子撞在了李鱼身上。 李鱼正迈步向前,重心本就前移,再吃他这斜刺里一撞,一个踉跄,就冲进了旁边的铁器铺子。那掌柜的正拨着算盘,李鱼一头撞进来,险些冲翻了柜台,,把那掌柜的吓了一跳,一把抓起案头一把解骨刀,瞪眼道:“你要做什么?” 店里两个伙计顺手抄起了墙边一口大锤,一把钢叉,虎视眈眈。 李鱼连忙摆手干笑道:“呃,没什么,没什么,我是……撞进来的。” 那掌柜的眉头一皱:“撞进来的?” 李鱼也不与他解释,已经返身走了出去。外边撞了他的那人匆匆道了一声“对不住”,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李鱼出来,一众大小头目连忙迎上来,七嘴八舌地慰问:“大哥,你没事吧?” “那人太也无理,怎么走路的。” “把他抓回来,给老大叩头谢罪。” 李鱼忙道:“算了算了,多大的事儿。” 李鱼说着,抬头向前看去,恰看见撞他那人急急走进一家店铺,李鱼道:“想是那人有急事,不必理会他,咱们走。” 李鱼率先往前走去,那些人见老大不想理会此事,却也不好多说,便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时第一家的掌柜,手里持一口刀,领着铁锤和钢叉雄纠纠气昂昂地冲出店铺,一瞧这一大票人,不禁唬了一跳,赶紧把刀藏到身后,向近前一个司稽点头哈腰道:“白大爷,您各位这是干什么呢?” 那姓白的司稽竖指于唇,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新任李市长视察街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快滚回去!” 那掌柜的扭头看看刚刚“撞”进他店里的那个年轻人,赶紧转身逃回店去,那刀握在身后,这下都亮了出来,看得白司稽眉毛直跳。 李鱼漫步前行,左看右看,铁器行不比别处,也不特意安排人出来招揽生意,有些店前边只是门面,没什么看头。有些店铁匠铺子就设在前面,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招揽生意的手段了,叫你看着,晓得他们家的铁器都是真材实料,当场打制的。 李鱼眼看踱到了第六家门面处,一片光轮忽地从店中呼啸而出,划着一道弧形,“噗”地一声,跺进了李鱼脚前的地面。李鱼颤颤巍巍地抬起脚,五个脚趾从靴子头儿上露了出来。 恐怖啊! 跺在地上的是一口刀,只差分毫,李鱼的五个脚趾就得与他的身体分家了。 陈飞扬一声尖叫:“杀人啦!抓刺客!” 随着陈飞扬的一声尖叫,一道人影从店里“扑”了出来,半空中张牙舞爪,极是恐怖,李鱼想也不想,飞起一脚,先发制人,一个侧踢,将那人扫向店门侧一排兵器架。 李鱼手下那些穿长袍、戴幞头,一路上都假扮斯文的肆长、胥师,贾师、司稽、税吏甚至包括那位大账房,受这一吓,登时现了原形,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只见他们从袖筒内、腰带中、长袍下、靴筒里,迅速变出了长短不一,软硬兼备的各色武器:虎爪,双橛、量天尺、鸳鸯钺、判官笔、分水刺、短匕、软剑、九节鞭、袖箭、双节棍、哼哼哈兮…… 最夸张的是陈飞扬,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魔法师,手捏致盲术(石灰粉),躲在李鱼背后咏唱着盅惑术:“冲啊,杀啊!保护市长,踏平西市……” 第267章 盖子捂不住了 , “慌什么!” 李鱼双手笼在袖中,淡定地向前踏了一步,面不改色,神态从容。不过在旁人看不到了袖子里边,依旧暗藏乾坤,悄悄捏着宙轮,随时准备发动。 他的右脚因为刚刚奋力踢了一脚,五个脚趾露出更多了,已经直接踩在了地上,鞋子有往小腿上窜移的趋势。 被他一脚踹飞的那人撞倒了兵器架,哎哟地叫着,呻吟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李鱼向他一瞟,神色忽然凝住了。 “刘啸啸?” 李鱼快步赶到那人身边,沉声道:“刘啸啸,是你?” 地上那人挣扎着正要爬起来,一听这话忽然僵住了。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李鱼,也不禁露出震惊神色。 李鱼沉声道:“你不是投靠了罗克敌?怎么跑到长安来了?” 地上那人看了一眼李鱼旁边众人,一个个穿着圆领长袍,戴着软脚幞头,很像斯文人,可是一个个满脸横肉,杀气腾腾,手里头虎爪、双橛、双节棍(链枷)、量天尺、九节鞭…… 整个就是一移动的兵器行。 地上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恐之色,急忙摇头道:“刘啸啸?什么刘啸啸?足下认错人了吧?” 李鱼双眼微微一眯,道:“哦?你不是刘啸啸?那你是何人?” 那人神情有些慌乱,失措地道:“我……我是一个游侠儿,江湖人送绰号:山鸡!” 李鱼听了这话,脸皮子猛地抽搐了几下,竟有片刻的失神。 他清醒过来,目光移动,缓缓落在这人按在地上的右手上。此人的右手没有拇指。而刘啸啸也曾被罗霸道砍去拇指,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看到李鱼的目光,那人像被蛰了似的急忙缩回手,一脸窘迫与恐惧。 李鱼淡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时从那铁匠铺子里冲出六七个人来。这其中有掌柜的,有伙计,还有两人,正是之前与刘啸啸争购镔铁宝刀的本地客人。 原来,这两位本地客人是托,骗了刘啸啸之后,他们兴冲冲地赶回来分赃,却没想到那个异乡客人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冲回来理论,结果一看刚刚悻悻离开的两个本地客人也在,和掌柜的正眉开眼笑地数钱,登时就明白,他不仅买了假货,而且上了大当。 刘啸啸本想与他们理论一番,不想这伙骗子比他还要霸道,冷不防砸飞了他的刀,又一脚把他踹出门来。这些人还不罢休,匆匆追出来,一瞧十三街区的话事人全都在场,倒把他们吓了一跳,登时有些进退两难。 李鱼盯着刘啸啸,刘啸啸的头越埋越低,忽然一个翻身,吓得旁边一个贾师立即端起了袖箭。却不妨刘啸啸一个翻身,居然是跪在李鱼面前,一个头磕下去,登时泪如雨下。 李鱼听他抽泣着诉说经过,才知道这厮投靠了罗克敌,把罗霸道赶出了陇右,也就失去了走狗的作用。他的拇指已断,握不得兵刃,这功夫也就等于废了七八成,如何坐得稳七哥的位子? 再加上那位力求上进,结果却一次次排行更低的庚新庚八爷从未放弃奋斗与理想,整天介与他争权争宠,结果他就被赶出了罗克敌的队伍。 反骨仔在哪儿都不受欢迎的,他本是龙家寨的人,结果投了罗霸道对付龙家寨,等他成了罗霸道的人,又投奔了罗克敌,对付罗霸道,可谓三姓家奴,白道上固然没人要他,黑道上也是人人鄙夷。 无奈之下,刘啸啸只好离开陇右,前往关中谋口食。 依他所言,身上只剩下两千六百零七文钱,暂时倒不虞生计,可终非长久之策,而他从小到大凭着一身武功混饭吃,旁的技艺一窍不通,这才想买一口好刀,或可谋个保镖护院的活计。 李鱼听到这里,好奇地道:“你的手已经废了,便有了宝刀又如何?” 刘啸啸泣声道:“我也知道,自己已是一个废人。可除了这一身武艺,实在别无所恃。我便想,我现在只是握不住兵器罢了,如果我打造一个固定住刀柄、可套在手上的铁环,便可恢复几分本事,若是一把极锋利的宝刀,那么恢复七八成能耐,还是可以的。” 李鱼想了想,赞道:“不错,这个法子倒也不错。” 刘啸啸指着那店家等人,激愤地道:“可是他们,他们俩个假扮客人,哄抬价格,若仅是如此,我也认了,可谁知,他们卖我的镔铁宝刀,根本不是镔铁,只是普通的精铁,那可是我今后要赖以求生的家伙呀,我……我……” 刘啸啸说到这里,忽然如梦初醒似的,看了李鱼一眼,惨笑道:“被人骗了,活不下去。想回来讨还公道,却不想又遇到了你,一样是活不了。我认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李鱼有些意外地道:“怎么,你不再乞饶了?” 刘啸啸摇摇头,惨然道:“刚刚我还怕的要死,可是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沦落至此,生不如死,这样活着,莫如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鱼盯着他唏噓的模样,看了许久,缓缓扭头,问道:“哪位是店主?” 那店主蒙一位胥师指点,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今后的市令,听他二人对话,也晓得他二人是有恩怨的,心中顿时大定,一听李鱼问话,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地道:“小的就是此间掌柜。” 李鱼道:“他的话,你听到了?” 店主一脸尴尬,讪讪地道:“听到了,听到了。” 李鱼淡淡地道:“他的钱呢?” 那店主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道:“还在案上堆着,小的还没收起来。” 店主说着,赶紧一呶嘴儿,示意两个伙计去把钱取出来。那钱已经分别装进了三个钱袋,都被提了出来。李鱼接在手中,放回刘啸啸手上,刘啸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一脸惶惑。 李鱼扶他起来,道:“你走吧。” 刘啸啸惊讶地看着他,迟疑地道:“你……你放我走?” 李鱼点点头。 刘啸啸不敢置信,生怕一转身就挨了李鱼一刀,再度问道:“你真放我走?” 李鱼凝视着他,缓缓地道:“你刚刚,取了一个好名字。” 刘啸啸疑惑地道:“什么?” 李鱼抬头看向天空,眼角慢慢有些湿润了:“有些事,我淡忘很久了,常常想要记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记起。你刚刚胡乱起的那个名字,让我一下子想起许多少年时候的往事,心里头既甜、又酸,还想掉眼泪,可我……就是愿意想起来。因为这种感觉,我放你一次。” 刘啸啸呆呆地看着李鱼。 李鱼忽地向他展颜一笑:“山高水长,后会无期。鸡哥,你一路保重!” 刘啸啸满腹疑窦,却也看出,李鱼是真要放了他,忙不迭抄起钱袋,慌慌张张地向外逃去。 人群后面,良辰美景换了男袍,还贴了假胡子,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着。她们去换衣服,就耽误这么一会儿功夫,便错过了之前一场好戏。不过眼下这一幕,她们却都看到了。 良辰眯了眯眼睛,道:“这个家伙貌似和李鱼有些恩怨。” 美景好奇地道:“要不要留下他,或许……可以挖出李鱼一些事情。” 良辰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道:“你继续跟着李鱼,我走一趟。” 美景点了点头,良辰便折身追着刘啸啸去了。 刘嘨啸折出十三街区,来到繁华闹市处,扭头看了看,李鱼果然放了他,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刚刚所说,有几成是真的,但又不全是真的。他的确是离开了罗克敌,庚老四也的确一直在针对他,搞得他处境尴尬,但他离开的真正原因,不是罗克敌兔死狗烹,而是因为他偷了罗克敌的刀谱。 罗家刀,本是双刀流的技派功法。当年罗霸道一脉与罗克敌一脉分家,罗霸道祖上得到了右手刀谱,而罗克敌一脉则得到了左手刀谱,自从刘啸啸知道了这个秘密,右手已废的他,就一直想要弄到这套刀谱。 最终,他还是成功了。如此一来,他在陇右当然就混不下去了。至于说既然罗家以刀成名,何以罗克敌绰号“白马银枪”,其中缘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刘啸啸偷了刀谱逃到关中,本想觅个安静地方练成刀法再重出江湖,逛西市时却发现一口上好的镔铁宝刀,若再有宝刀在手,自然本领更上层楼,所以不惜重金买下,谁料却上了当,赶回去理论,却遇到了李鱼。幸好,那厮愚蠢,居然莫名其妙地为了一只什么鸡放过了他。 刘啸啸脸上刚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四个大汉就出现在他面前,刘啸啸怵然一惊,还未及反应,身后也挤过来四个大汉,紧跟着他的颈上就挨了一记掌刀,未出一拳,就被人一挟,闪进了路旁一家店铺。 路上行人就像流动的水,一块石头抛进水里,掀起一片浪花,但转瞬也就恢复了平静。 十三街区,九路,六号铁器铺前。 李鱼走过去,从地上拔下那口刀,屈指一弹。刀其实也不太差,精铁打造,钢口极好,打磨的也极锋利,只不过那刀上的钢纹却是伪造的。此时可以明显地看出,方才剁进地面的部分,钢纹已花。 既然不是镔铁,这口刀的价值就要大打折口了,其价格应该只在五百文至七百文之间,较镔铁宝刀的价格低上四五倍才正常。 李鱼看着这刀,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众人都有些忐忑,就听李鱼道:“刚刚巡视这铁行,我还觉得此地打理的不错,很有规矩。现在看来,不过如此,驴粪蛋.子表面光啊,这种哄抬物价、以次充好的把戏,应该不是第一回吧?” 那店主被李鱼一说,一张老脸登时红的发紫。旁边几个管理铁行的头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甚是难堪。刚刚走进铁行时,还被夸奖过,此时李鱼这番话说的他们实在是颜面无光。 李鱼向他们扫了一眼,道:“依照规矩,像这等不法买卖,该当如何处置?” 司稽官跳出来,恼羞成怒地道:“依大唐律,买卖双方议价时,在场旁人故意哄抬或压低价格惑乱他人,从中取利入己之囊,杖八十!来人啊,把这两个混账给我摁倒了打!” 这司稽官向那两个扮客人的托儿一指,后边登时冲出四个大汉,手里提着水火棍子,往那两个托儿膝弯里狠狠一抽,疼得他二人哎呀一声摔在地上,后背上马上被人踏上一只脚,防止扭动,随即另一个人就抡起水火棍子抽打起来。 噼啪肉响声中,铁行的胥师也冲上前来,指着那店主道:“有行滥短狭而卖者,杖六十。以此获利,计赃论罪。赃重于杖六十者,以盗论。一尺之利,杖六十,一匹加一等。这刀只值五百文,售卖两千六百文,多售两千一百文,一匹绢作价六百文,等于多获利三倍有半,加罪四等,打!给我往死里打!” 登时又是几个彪形大汉冲上去,将那面如土色的店主按住,抡起棍棒,噼呖啪啦地打将起来。 李鱼皱了皱眉,听他们说起唐律,对于欺行霸市、坑蒙拐骗显然处治极为严厉。而处罚如此严厉,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这种事情太过猖獗,所以导致官府得治定严刑峻法以治之。 其实古时候义商、良商很多,一方面是因为仁义礼智信的道义思想的流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许多商贾都是有固定的店面,固定的客源,你不讲信义,那就是自毁前程。 不过,目光短浅者一样有之,比如吉祥在利州时曾经扮卓文君帮助卖酒的那位掌柜的。黑心奸商也不乏其人,比如这六号铁匠铺子的掌柜,只不过他也会有所顾忌,专骗外乡人罢了。 他诈骗客人也不是一会两回了,其实这胥师司稽什么的也都清楚。可你直接犯到了新任市长手里,这就通融不得了,挨打也是罪有应得。好在这时受刑虽然动辄就是六七十杖,但这杖却比不得后市锦衣卫的专用行刑杖,那杖若打实了,二十杖就能把人活活打死,这种普通棍棒,施刑者又避开要害,皮开肉绽虽然难免,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鱼此时也没了好脸色了,道:“走,咱们再去别处瞧瞧!” 陈飞扬一见李鱼还露着一只脚,赶紧脱了自己的靴子,殷勤地递上去:“小郎君,且穿小的这双。” 李鱼瞟他一眼,道:“算了,还是你自己穿着吧,万一有脚气呢。” 陈飞扬望着李鱼的背影,一脸茫然:“脚气?脚为什么会生气?小郎君生起气来,还真是不讲道理。” 人家不穿,他也只好把自己那只旧靴重新穿起,赶紧跟了上去。 这时候,那些肆长、贾师、税吏等人已经把他们五花八门的贴身武器都藏了起来,匆匆跟上李鱼。一个个暗暗叫苦:整个十三区,也就铁行这儿因为现场交易的顾客最少,所以显得最有秩序,他们才故意绕了个小弯儿,先把李鱼领到了这里。 就趁着这么一点儿功夫,他们已经派了人前去通知其他八路商家有所准备了。但时间太过仓促,恐怕来不及掩饰什么,李鱼走得又急,无法拖延他的时间,这下子,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只怕要烧得他们焦头烂额了。 因此一着,众人对李鱼不免也有所怨尤。这位市长太也不知进退,你与饶老大的事儿大家都含糊过去了,甚是给你面子,毫无难为的举动。礼尚往来,你也该给大家留几分面子啊,至于这样么? 此时,良辰吩咐人弄走了刘啸啸,便匆匆赶了回来,恰见李鱼大步流星,众头目趋步于后地离开。 美景见她到了,回眸笑道:“这李鱼,倒真是一副火爆脾气,看起来,今儿个,他手下那班人都要搞得灰头土脸,面上难看。” 良辰皱了皱眉,道:“这么做,会不会太急进了些?看破,莫说破。一旦说破,大家面上难看,也就没了回环余地,纵然想有所作为,也该徐徐图之才是。看他这般冒失,真不敢相信,巧妙策划,杀死饶耿的人居然是他。” 美景笑吟吟地道:“比起咱们老大,他的性子终究是急了些。” 美景语气一顿,与良辰不约而同地道:“不过,我喜欢!”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睃一眼对方,又不约而同地解释道:“我是 说,老大人老成精,太温吞了些。” 这句话长了些,可她二人到底是孪生姊妹,竟尔又是不约而同,一字不差。 楼上楼,常剑南正批着东西,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以为自己有些着凉。他揉了揉鼻子,正想吩咐良辰美景给他端一杯姜茶来,一扭头,发现二人不在身边,这才省起她们一早就告了假,兴致勃勃地去看李鱼上任去了。 常剑南搁下笔,想着那一双俏皮可爱的小丫头,心里一甜,先是微笑了一下,继而却露出些感伤的神情,这对宝贝,还不知道自己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呢,他推开窗,这扇窗,是他修建楼上楼时,坚持要杨思齐设计留下的。 从这个方位,一推开窗,棋盘般工整的长安街坊便跃入了眼帘,但常剑南的目光却没有稍作停留,他只微微一抬眼,目光便掠过这宏伟的雄城,眺望向天之中、都之南的中南山。 虽然那山远在八十里外,目光难及,他却仿佛看得清清楚楚。 终南山,青华峰,那里葬着他的一生挚爱,良辰美景的生身之母:“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秀宁,你在那天上,还好么?” 第268章 务实的鱼 , “张开嘴!嗯,牙口不错。” “何止牙口不错,客官您瞧,这双大腿,多结实,多有力气。你,蹲下,站起来,来人呐,再给他加个沙包,好,蹲!起!!客官,您看到了吧,这人多有力气。” 这说的可不是牲口,而是一个头发卷曲、肤色黎黑,赤着双脚,只在腰间缠了一块破布的昆仑奴。瞧着他并不十分的壮硕,但身体精瘦而有力,背上加了第三个大沙包了,加起来足有两百多斤,他咬紧牙关,居然还是稳稳地站起来了。 “嗯……” 买主摸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哎,他听得懂咱们汉话么?” “简单的听得懂,反正您买回去也就是当牲口使唤。他看得懂手势都成,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待久了他肯定就能听懂了呀。” 另一边,一个波斯少女有些羞怯地低着头,供客人们用钩子似的目光围观着。她是一位雅利安人种的少女,蓝眼红发,鼻尖如锥,容颜十分秀美。 做为战败的波斯帝国某行省**官,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双美丽的女儿。这位雅利安少女,就是那位**官的小女儿。 虽然她身边围了一圈儿男人,叫她略觉心安的是,这些可能的买主都很文明,并没有动手动脚,动的只是他们的眼睛,果如奴隶贩子所说,她能被卖来大唐,那是她的福气。 这个少女的姐姐早就被发卖于波斯当地的奴隶市场,她曾亲眼看到她的姐姐被剥光衣服,**裸地站在无数的买主面前,还得被迫做出各种动作,以展示她美丽的胴.体,更有些粗暴的买主直接上前,揉捏她的身体,作为人的尊严损失殆尽。 而她因为年纪幼小,且更美丽,被一个大商贾选中,成为运往东方的一个女奴。那个奴隶贩子说过,她们能被卖到最文明、最富庶的东方,是她们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儿的人斯文、儒雅,绝不会把她们剥得干干净净,像褪了毛的猪一般展示在众人面前。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围着她的男人们并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剥光她的衣服。像一群择人而噬的野兽般把她摆弄来摆弄去。 实际上,这些西方奴隶主刚到东方时,也想按照在西方的习惯摆设售奴台,不过他们很快就被禁止了。 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不同,官方严禁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呈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而买主们也非常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 东方文明养成了他们不同于西方人的价值观念和内敛的性格,对于一个有可能会成为他专属私有的美丽小女奴,他们是极其厌恶把她剥得小白羊儿似的暴露给那么多人看还心无芥蒂的。 虽说如此一来,他们显然无法发现这个女奴的所有优点与缺点,比如衣袍的掩饰可能会遮蔽她们胴.体的一些瑕疵,不过这个他们能忍,却不能容忍她的私密之处被无数的男人看过。 尤其是东方的权贵和富有者出于一种西方贵族所不能理解的奇怪观念,他们羞于大剌剌地赤膊上阵,亲自跑去挑选一个可意的女奴,通常都会派遣心腹的管家一类的人物代替他们出面,这样一来,这些买主的代表就更不会提出一些让人尊严尽丧的要求了。 这里,是奴婢交易市场。来自西方的奴隶主们热情地吆喝叫卖着。东方的牙郎则穿梭在人群期间,一俟发现谁左顾右盼,马上就凑上去,客气地问清对方的需求,便毛遂自荐,引着买主看货、询价、砍价,赚取佣金。 这些牙郎不但要有好眼力,好口才,还得善于交际,见风使舵,可谓个个都是人精。安禄山和史思明少年时期就曾在长安西市做过牙郎,只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他们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呢。 这时候,李鱼赤着一只脚,大步流星地赶过来了。 李鱼嫌那被砍去靴头的靴子行走不便,干脆就把它脱了。 李鱼刚刚出现在这个人头攒动,十分拥挤热闹的人才市场,后边一大票人就呼啦啦地追了上来。如果只是李鱼一人出现,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但他后边还跟了那么多人,看到他们的人顿时肃静下来。 紧接着,肃静就像快速传染的瘟疫一般蔓延开去,远处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不言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闹市顿时变成了蜡像馆一般的存在,完全地凝固了。 李鱼双脚一高一低,慢慢向前走去。 路旁一个瘦高的汉子,一手揪着一个昆仑奴的衣领,一手扳着那个昆仑奴的嘴巴,错愕地张大嘴巴,看着李鱼。那昆仑奴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因为正仰着头,只能乜着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拥有某种魔力的男人。 这个神奇的东方男人光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鞋,他成功地石化了整个市场。 一个锦袍佩玉、衣饰华贵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是客人,可是受这气氛影响,也诧异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在他身后,是一个胸挺臀肥、白金发、白金眉,蓝绿色瞳孔、肤色白的都能看清脸上有几只小雀斑的欧罗巴美人儿。 她很有眼力,一看这买她的公子打扮,就知道必定是一个大富之家的少爷,而且他显然不是什么管家亲随一类的人物,而是亲身上阵,自己来挑选可意美人儿的。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将要侍奉的就是这个男人,所以心里欢喜的紧。可是市场的乍然肃静,再加上那位公子的惊诧,令她不觉忐忑起来,生怕来了一个什么大恶霸,毁了她的美好前程。 不过,那男人瞧着并没有什么凶神煞的气派呢,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这位显然人生阅历已足够丰富的欧罗巴美人儿也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眼珠微微一转,看到了跟在李鱼身后的那些人。 一瞧那些穷形恶相的人物,欧罗巴美人儿顿时恍然大悟,她眼中的李鱼登时与西方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所谓绅士们划上了等号。 他当然是个恶人!不过,他和那些龌龊、肮脏、伪善的贵族们一样,到了一定的地位,就不需要自己去为恶,只需要使唤那些苍蝇般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凶恶打手。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欧罗巴美人儿胆怯地往那位公子哥儿身后靠了靠,她很喜欢眼下这个主人,他挑选自己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儿小害羞呢,这样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侍奉他开心了,自己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的多,她才不要被那个坏到骨子里的伪善贵族看中。 李鱼可不知道在这位大长腿的乌克兰风韵的美人儿的眼中,已经把他与那些生活糜烂、伪善歹毒的西方贵族划上了等号,他从人群中慢慢走过,目光渐渐有些疑惑,就他所见,这可不大像是正常的奴仆交易市场,虽说,也能看得到一些明显是待选的婆子丫环小厮家仆样的人物。 李鱼皱了皱眉,道:“这儿,都是什么人呐?” 众人正摒着呼吸跟在李鱼背后,一听他问,那大账房赶紧上前两步,陪着笑脸道:“奴婢,当然是奴婢。呵呵,市长有所不知,咱们长安,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各色的奴婢贱人,都需要在市上交易买卖才合法,光咱们西市有四处奴婢市场,咱们这儿只是其中一处。” 李鱼瞧那些异国人模样,就晓得大账房所言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不过,这种事不比那强买强卖、坑蒙拐骗,想要查证,非常困难。而且这种制度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西市的奴仆市场已经成了规模,也相对成熟,还好管理一些。 如果他圣母心发作,非得在自己的管辖地盘按照他的理想进行改变,就算“东篱下”不出面阻止,由着他为所欲为,事实上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交易自会挪至别处,那些可怜人很可能更没有保障。 何况,如今大唐虽然没有传统意义的那种奴隶了,实际上也差不了许多。此时的社会,仍旧划分为良贱两大阶层。良人是士农工商和僧尼等出家人。贱人就是奴婢阶层。 而且《唐律》明文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在这一点上,唐朝其实反而是不及前朝的。秦朝以严刑苛法著称,但秦朝对奴婢要比唐朝还要宽容,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良贱通婚,在唐朝,这却是万万不可以的,你自愿也不行。 再说到人身地位,汉代律法中就规定“杀奴婢不得减罪”,也就是说,主人对奴隶也不能随意杀害,杀害奴婢与杀害平民同罪。这一点上,唐律上却是有严格区分的,良人杀贱人,依据不同条件要罪减几等的。 所以,此时关中的奴婢也只比偏远地区的奴隶略略好上那么几分,奴婢真正变成“雇佣良民”,是从宋朝才开始的。 李鱼斟酌着,思考着,从人群中一步步踱了过去。那些胥师、贾师、司稽、司暴等人却还在提心吊胆。之前那个被坑的异乡客人可是这位李老大的仇人,但李老大居然公私分明,还是杖打了那个坑人的卖家,这事儿若是搁在饶耿身上断无可能。 由此可见,这位李老大与饶耿可是大不相同。万一他正义感爆栅,再对这人口市场指手划脚一番,大家就不免要为难了。但是李鱼从这头一直走到另一头,却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天下事,我管不得。但是在这里,不得有虐待行为。” 大账房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目中不觉露出了几分敬意。 第269章 一定是“水逆” , 如果李鱼只是如饶耿一般,行事全凭一己喜恶,为人做事毫无底限,这个大账房会对他生出畏惧,却不会产生敬意。 如果李鱼以道德君子自居,不理会西市甚至整个大唐帝国的实际情况,完全活在他自以为是的道德国度里,这位大账房对他不会畏惧,也不会尊敬,那种不切实际的呆子,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笑话,在这世上也只能当个笑话。 但是一个有底限、明是非,却又知进退、务实际的上司,偏又有过智杀饶耿、麦晨、荣旭三人的辉煌历史,他就不得不心存敬畏了。 其实不只是大账房,就算是那些胥师、贾师、司稽们,虽然只是一些混出了头脸的泼皮头子,却也不乏智慧,李鱼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此时对李鱼都开始生出了敬畏。 李鱼没有用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也没有新官上任头一把火就烧它个轰轰烈烈,拉出几只鸡来儆猴。他之前在铁匠铺子一打一放,在这人口市场一言未发,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就已加重了他在这些人心目中的份量。 这些人跟着他巡视十三街区,这是他对自己地盘的一次最直观的了解,何尝不是他这些部下们对他最直观的一次了解。 试想,在那大堂上时,李鱼随便一句话,他们都能揣摩出许多深意,此刻亲眼观其行止,这些人岂能没有揣摩? 众肆长、胥师、税吏们悄悄对视一眼,再向李鱼望去,那一只穿鞋、一只赤脚的怪异模样都是那样的风骚,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他的背影似乎也变得伟岸起来。 李鱼对众人的看法浑然不知,他一边走一边沉思着,虽然有些事他没干预,有些事有所发现时也没有点出来,可不代表他没有考虑对策。一方面,他是真想给自己的地盘立些规矩,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二百号人需要安置呢。 乔大梁可是说过了,他的地盘,只要不出岔子,上头一概不管,只要他按时缴足了税赋,这个税赋不用问,肯定包括上缴官府的税赋,和上缴“楼上楼”的“税赋”。 也就是说,他要无端增加一二百号人工,就得摊薄手下这些人的收入,这势必会导致他们的强烈不满。就算他一直在这个位子上强力压制着,挡人财路,也绝非长久之计。 更何况他很快就要离开,那时这些人必然反弹,勾栏院那帮人还是不得安生,得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才能让勾栏院那班人,真正在西市找到一份活计。李思正思索着,忽然眼角捎到一抹光影。 李鱼急忙抬头,顿时大吃一惊:“什么暗器?ufo?” 半空中,乌溜溜一片圆形的光影,旋转着,飞翔着,划着一道弧线,李鱼的眼神焦距此时才对回来,察觉那个圆碟状的黑影并非远在天上,而是近在眼前,但是……迟了。 大账房、肆长、胥师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正以有些敬畏的眼神看向这位新老大伟岸的背影,就看见一口黑锅砸到了他的头上,以他的头罢,这位红案师傅就从围裙夹层里掏出一瓶胡椒粉,奋力向前扬去。只是那胡椒粉瓶儿口比较小,这向前一扬,直到手臂划出一道弧形,闪向李鱼方向时,里边的胡椒粉才撒出来。 李鱼正要把铁锅扔到地上,一见这样情景,赶紧伸手一抄,把那铁锅又捞了回来,向面前一挡。一蓬胡椒面飞得到处都是,李鱼立即呛得咳嗽起来:“这……他娘的……咳咳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肆长、胥师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冲上前去,一场混乱被他们迅速制止,把屠夫和厨子们都召集到一起,这才问明经过。 原来,此时长安的服务业已经相当发达,在这十三街区的生活服务区,就有那么一群厨子,专门以上门为客人操办婚丧宴席为业。他们通常是承包,三五百人的盛大酒席,也是由他们包办一切食材,自带学徒小工,上门料理酒席。 今天就是一群厨子接了一单大买卖,上门给一位大贵人家操办喜宴的。这群厨子原是某官宦人家的厨师,主人犯了案子,家道败落,他们就召集了教过的徒弟们,跑到西市来谋生。 因为他们是新来的,与生活用品区的这些屠户并不是熟识的老交情,就被人坑了,卖他们的猪羊肉都是注水的,米麦里掺合的沙土也多。那小学徒看不出好赖,可东西拿回去给大师傅一瞧,人家自然看得出来。 这些人刚刚转行到西市,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如果拿了这样的食材去主人家,岂不是这桩买卖做完就再也不用干了?所以就来寻那屠户、米户理论,这些人当然不承认自己货物掺假,两下里都是爆脾气,结果就变成了全武行。 而且这些屠夫人数虽少,可战斗力却远在那些厨子之上,居然从屠宰区一直追到了这里。 李鱼摸挲着脸颊,眯缝着泪眼,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听他们说明经过,再被一个胖大厨师提了一块注水猪肉举在他面前眼泪汪汪地控诉一番,便放下手来,冷冷问道:“这一块儿,又是哪位兄弟负责的啊?” 李鱼的手之前摸过黑锅却不自觉,摸过了脸再一放下,就见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是如今情形,却没人敢笑他。几个面红耳赤的肆长、贾师讪讪地站出来,向李鱼叉手施礼:“老大,这一片儿,是咱们兄弟几个负责。” 这几人羞恼之下,再加上对李鱼已存了敬畏之心,也不文诌诌地喊他市长了,干脆就叫起了老大。 李鱼冷笑一声,道:“那你们说,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啊?” 一位肆长把眉高高地吊起,尖着嗓子喝道:“发卖假货,以次充好,按律,当杖七十!来人啊,给我打!” 七八十杖下去,被打的人吃不消,那打人的一样累啊,刚刚在铁行施刑的那几个大汉一副汗津津的面孔,冲上去也不按人趴下了,直接抡起大棍就打,打得那屠夫既不敢逃跑,也吃不住痛,就在原地转着圈子逃避。那些施刑的大汉也是发了狠,咬着牙追着打。 李鱼沉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向前走去。一众随从头目冲那几个施刑大汉吩咐了一声:“打足了杖数再来!”便慌慌张张地跟上了李鱼。 这服务区平时情况如何,因为一伙厨子和一伙屠夫打架的事儿,已经看不出来了。那箍桶的、掌鞋的、修扇子柄的、算卦的、淘井的、卖米面的全都在街上看热闹呢。 李鱼沿着大街,健步如飞,眼看前方就到了生活区,人还未到街口,一股恶臭已经扑面而来,地面上猪血羊尿的,把那地面和得跟猪圈里的淤泥似的,简直肮脏到了极点,蚊蝇乱飞。 李鱼一下子站住脚步,只略一沉吟,陈飞扬就已经巴巴儿地凑上去,谄笑道:“小郎君?可有什么吩咐?” 李鱼咳嗽一声,有些忸怩地道:“唔,你刚刚说要借我鞋子穿。我考虑了一下,实在不好拂却你的好意!我就……勉为其难地穿一阵子好啦。” 陈飞扬:“……” …… 李鱼穿着陈飞扬那双旧靴子,踩着叽呱叽呱的稀泥,走在这屠宰一条街上,掩着口鼻,臭味儿依旧钻进指缝,中人欲呕。 他那一帮手下苦着脸儿跟在后面,长袍都掖在腰里,一开始还高抬腿,轻落步,走得小心,到后来反正鞋子已经脏透,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至于陈飞扬……,这位仁兄依旧走在李鱼身后,亦步亦趋,昂首挺胸,胜似闲庭信步。李鱼的那只靴子捧在他的怀里,裤腿儿挽得高高的,地上那烂泥他丝毫都不在乎。 这位仁兄什么苦日子都过过,打赤脚的时间比他穿鞋子的时间要长久的多,一个常踩狗屎的人还在乎这儿的环境肮脏么? 长安西市,三产服务业确实发达,但环境卫生在这年代却没有良处的治理。大量的生活垃圾,包括泔水,鸡毛、鸭毛、鱼的内脏等等,直接就倾倒在街道上。商铺翻修,瓦砾碎屑也是直接堆在屋角。流动小贩多,垃圾随手抛,李鱼甚至还看到几片肮脏的纸钱,不知是何人做法事时抛落。 好不容易趟过这一段,到了下一街口就是花鸟鱼市了,可李鱼只往里走了两三步,就站住了。这里违建扩建的各种棚子雨搭太多了,交错纵横,地上又是各种的瓦罐土盆,这要进去只能钻行,万一有人暗中行刺,旁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李鱼才刚刚结果了饶耿和他的两个死党,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忠心的手下,不可不防。李鱼慢慢吁了口气,转身道:“罢了,这十三街区,我已看过,咱们这就回去吧。” 李鱼这样一说,那些大小头目也不禁松了口气,脸上刚刚绽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李鱼面前的地面忽然掀开了,从中攸在钻出一个人头。李鱼大吃一惊,果然有刺客埋伏! 如今的李鱼已成惊弓之鸟,他大喝一声:“贼子敢尔!”砰地一脚踢去,正中那人面门,那人本来满脸堆笑地钻出来,吃他这一脚,眼睛顿时翻白,晃了两晃,咕咚咚地就摔了下去。 李鱼这才发现,掀开了那铺在地面的木板,下边居然是个洞口,里边还搭着梯子,瞧那光景,不像是有人埋伏,倒像是经常有人进出的模样。 “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啦,当家的?”地洞里边传出一个女人惊惶的声音。 李鱼余悸未消,一脸纳罕地道:“这……这地洞是怎么回事?” 一个税吏干笑着答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间有些买不起房的小商贩,就在店铺处掘一个地洞,做为起居之所。方才那人我认得,叫静官儿,乃是此间卖花的一个店家。” 这税吏还有一句话没说,有些逃犯其实也常在这种地方租用地下室,称为“无忧洞”,这种地方藏污纳垢,无所不容。他们这些大小头目收了人家的钱,常也睁一只眼闭一眼,只是这个就不能明说了。 李鱼一听,知道自己错踢了良善百姓,心中甚是愧疚,连忙向那洞中道歉:“啊!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胡乱掏出一把钱来,手忙脚乱地丢进了洞去:“些许银钱,且请拿去……” 李鱼还没说完,却没注意刚刚抓出那一把钱中还有一枚金锭子,往洞里一扔,正砸在那妇人头上,那妇人嗷地一声,破口大骂道:“哪个天杀的拿石头丢我,头都破了。” 李鱼正慌着,全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分可没几个人敢惹,只当是要被人“碰瓷”了, “前世后遗症”发作,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他拔腿就走。李市长巡察西市之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第270章 平阳部曲 , “大隐于市,不亦乐乎,莫忘信诺,自取烦恼。聂欢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给我送来这十六个字,究竟想干什么?” 常剑南看着手中一张撇捺似吴钩,墨迹犹淋淋的信纸,轻轻地蹙起了眉头。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烽烟冲宵的战争年代,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厮杀声、铿锵的兵器碰撞声。 那时候,唐军虽然举起了义旗,但他们的队伍依旧采用的是大隋军制,他是鹰扬郎将,张二鱼是他的副手鹰击郎将,而聂欢,那时还只是一个青葱少年,在他军中任一个队正。 一晃儿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他鬓边已经斑白,再不复当日骁勇军将模样,却不知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已然变成了何等模样。 自从安葬了他们一直追随的、情愿为其奉献生命的那个了不起的女人,能把他们三个桀骜不驯的豪杰维系在一起的唯一纽带也就断了,再不曾相见。 想到那个女人,常剑南情不自禁地又推开了窗,望向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他们的一段孽缘,缘起于彼,而最终,她选择了长眠在那里,常剑南知道,她是以此举表明她的心迹,她的心中,终究还是爱着他的。 想到这里,常剑南已是泪光莹然,眼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依稀幻化成了她英姿飒爽的模样。 渐渐的,那缅怀追忆、无比感伤的神情,换成了有些不屑的冷笑。 体面,皇家的体面啊,呵…… 大业十三年,她的父亲在太原起兵。她与丈夫正住在长安,惊闻消息时,她的丈夫正在外面饮宴应酬,大骇之下,顾不得回府知会娘子一声,就独自一人逃之夭夭了。 皇帝派来灭门的兵马到了,是他和张二鱼、聂欢几个家将,护着尚不知情由的她杀出重围,逃至户县,她就此女扮男装,改称李公子,招兵买马,建立了李唐第一支出现在关中的队伍。 而这一切,在公开的消息里是永远见不到的。 那个精心筹划,准备造反的唐国公为了避免筹备造反的消息泄露,对起兵的消息严格保密,根本没有通知远在长安的这个女儿,到后来却成了他曾派遣使者秘密去召她夫妻回来。 真是笑话,她夫妻二人只要不告而别,以当时风声鹤唳的大隋王朝,以当时疑心重重的隋帝杨广,岂能不察觉到李渊的异动。 然而,在官方的说法里,却是李渊早早就派使者去了长安,而柴绍则是斟酌再三,认为一起离开目标太过明显,而她却深明大义地表示,她是妇人,遇到危险容易躲藏,于是,柴绍去了太原,她则潜去了户县。 柴绍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二人中谁突然从长安官场中消失更引人注目?既然她留下的目的是为了施放烟雾,又岂有在柴绍离开后,她就马上离开长安,躲到户县去招兵买马,建立武装的道理? 她文武双全,犹在柴绍之上,不是一个弱质女子,一同离开长安有何难处?如果是为了留下来迷惑朝廷,为何当家的男人离开了长安,却留下她一个女人,这能迷惑得了谁?在大隋朝廷拥有官职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谁离开更易被发现这不是一目了然嘛。况且,她也没有留下,她随即就偷偷潜去了户县。 如果,留下建立武装,接应李唐义军就是他们的任务,为什么当家的那个男人不留下?又或者不一起留下?只留下一个女人独立应对危险,建立武装,这时候,她就不是不宜跟着他逃走的弱质女流,而是独挡一面的大英雄了? 之后追随她的那段时光,虽然每天都是戎马倥偬,却是他一生中最快意的时光。他追随着他的女神,招纳何潘仁,征服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大败屈突通,接连占领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地,李娘子的娘子军名震关中。 而此时,她父亲的唐军还不曾踏足关中,大隋的根基之地上,一个孤立无援的奇女子,独自面对隋军的围剿,不但率领义军站稳了脚,而且愈加壮大,等李渊大军渡过黄河进入关中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一大片地盘和七万军队。 之后,她和李世民会师于渭河北岸,共同攻打长安。那时候,那个弃妻独自逃生的男人也跟了回来,但夫妻二人并没有合兵一处,而是各领一军,各置幕府(总参谋部),各行其是。 而他和她,在长期同生共死、并肩做战中滋生的情感,也就是在那时候,在长安城外开花结果的。 那时候,正是终南初雪时节…… 常剑南想着,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她的死因,朝廷讳莫如深,但他知道。只不过他知道的迟了些,直到今年,他才知道。那时节,她的坟上已是野草青青,不过,他还是为她报了仇,也是今年。她的仇,他一天都不会拖延。 常剑南凝视远方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又落回案上。 自从她过世以后,他们这些旧部被收编的收编、被炮灰的炮灰,再就是他们这些急流勇退的幸存者了。 长安黑道三大亨,西市常剑南,东市张二鱼,东西两市之外,皆属聂欢。三个人自从瓜分了长安市井,一向相安无事,也一向不相来往,但今天聂欢却突然派人送来莫名其妙的一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依照常剑南一向缜密谨慎的性格,他很想找聂欢问个明白,但他更明白,聂欢既然是派人送来一封信,而不是亲自面见他,那么既便他找到聂欢,也休想问出什么。 这时,门扉一响,良辰美景翩跹而入,仿佛一双美丽的蝴蝶。 看到这对可爱的女儿,常剑南心情大好,黯淡的思绪一扫而空。 他微笑地问道:“回来了,你们所见所闻,如何?” 良辰还没说完,美景已捂着嘴巴咯咯笑道:“很有趣啊,那家伙先是被人险险剁掉一只脚变成跛子,又被人在头上扣了一的长安花,不是长在花茎上的花,而是长在平康舫的女人花。 意思是说当初的寻花问柳之举实在不足道,如今哥们进士及第,高官得做,骏马得奇了,便也就心猿意马,不克自封了。一俟查了黄榜,果真进士及第,赶紧骑上快马,去平康坊里找位漂亮妹妹,逍遥快活去也。 这平康坊,位于长安城东区第三街(自北向南)第五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邻宣阳坊,都是“要闹坊曲”。 尚书省官署位于皇城东,于是附近诸坊就成为举子、选人和外省驻京官吏和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地。当时地方各方镇驻京办事处叫做进奏院,崇仁坊内有进奏院二十五个,而平康坊内就有十五个。 平康坊和崇仁坊夹道南北,考生和选人每年少则数千,多至数万人,云集京城赴选应举,再加上各地驻地办的官员,因此平康坊也就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了青楼胜地。 京都侠少,名妓风流,萃集于此,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乃天下第一**窟是也。而这天下第一**窟里,如今排名第一的则是绛真楼,乃天下第一销金窟也。 这儿的第一名妓,叫戚小怜。小怜姑娘的身价,看她一眼,就得一百吊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按当时物价折合成今时货币,大概相当于四万块钱左右,所以小怜姑娘的客人不多,因为没有几个人消费得起。 而绛真楼上,除却小怜姑娘,尚有绛真八艳,也是个个绝色,身价高昂,不过相比起小怜姑娘,在这长安城中,还是有诸多权贵富贾消费得起的。 不过,像这样的红姑娘,当然不是简单的侍奉枕席那么简单,那些权贵富贾们来找他们,也不是那等急色猴儿,就为图那片刻温存,而是因为人家这些姑娘谈吐风趣,举止优雅,一颦一笑,万种风情,其享受,远甚于肉.欲滋味。 不过,今儿个拉了绛真八艳之一的莱儿和苏苏姑娘对坐饮酒的却不是大腹便便的豪绅富贾,也不是八风不动,举止威严的权贵人物,而是两位京都侠少。 侠少也属于游侠儿,可这游侠儿也分三六九流。就好比那纨绔,下等的纨绔就是纨绔,身家地位到了一定的级别,能在天子脚下称得起一个少字的,那就非同一般了。 此刻拉了莱儿和苏苏姑娘对坐饮酒,附庸风雅的两位游侠儿,就属于上等上上等的侠少:兄曰李伯皓,弟曰李仲轩。 李伯皓被莱儿姑娘的媚眼儿飞得轻飘飘的,忙做风雅状,漫声吟道:“春色照兰宫,秦女坐窗中。柳叶来眉上,桃花落脸红。拂尘开扇匣,卷帐却熏笼。衫薄偏憎日,裙轻更畏风。” 莱儿姑娘羞怯怯捧杯:“公子吟得一手好诗,且请满饮此杯。” 李伯皓大乐,接过杯来洋洋得意便饮。 李仲轩嗤之以鼻:此诗所述流于形于,意境不足,诗句也过于直白,不好。还是江总这首《梅花落》更叫人品味无穷。” 李仲轩摸了摸还没长出来的胡子,漫声吟道:“缥色动风香,罗生枝已长。妖姬坠马髻,未插江南珰。转袖花纷落,春衣共有芳。羞作秋胡妇,独采城南桑。” 苏苏姑娘暗暗撇嘴:“两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既不应时,也不应景,偏还学人家斯文人,何如欢少,不学无术就是不学无术,粗鲁也粗鲁的有趣。” 心里想着,娇娇软软一个身子,偏还是轻偎过去,同样捧杯,嫣然道:“公子好诗,奴奴敬你一杯。” 李仲轩揽着她不堪一握的小蛮腰,笑道:“如此敬酒可不成,且来一个皮杯儿先。” “哎呀,公子好坏……” “砰!” 李伯皓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老二,你究竟懂不懂事,陈子良这首《新宫词》何等生动形象,你那首《梅花落》怎么比得。” 李仲轩翻了个白眼儿道:“江总这首《梅花落》,意境明明远在陈子良这首《新宫词》之上,大哥你不学无术,自然品咂不透。” 李伯皓被他当着美人儿评说自己不学无术,脸上登时挂不住了,借着几分酒意,将喝了一半的酒一把泼向李仲轩:“我不学无术?来来来,你去考个进士给瞧瞧。” “哎呀,说中你的短处了是不是?居然恼羞成怒?” 李仲轩大怒,抓起自己酒杯就泼向李伯皓,李伯皓大怒,抓起莱儿姑娘的酒杯泼向李仲轩,李仲轩抓起苏苏姑娘的酒杯泼向李伯皓,李伯皓抓起酒壶,李仲轩抓起酒坛…… …… 琵琶阁上,珠帘密垂,从那帘中看得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休想看得到那张一眼千金的容颜。 此时,小怜姑娘正手持水晶杯,轻啜葡萄酒,笑吟吟地看着珠帘外楼阁下打做一团的李家兄弟。 那张完美的面孔当真一笑,便有颠倒众生的效果。她趴在栏杆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一双嫩藕般的手臂,领口微荡,只露一丝雪痕,却也是无比诱人。 这时候,一个男人从她后边走了过来。他长得不算英俊,面上还有一道疤,却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虽然懒洋洋的,也会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年纪也不算很年轻了,也许该有三十上下,但那双眼睛,却充满青春的活力,让他一下子就有了年轻十岁的感觉。 这个人就是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的京都侠少们的偶像,除却东西两市,尽属聂欢的聂欢。 谁也不会想到,看她一眼就要白银百两,想要睡她或需一座雄城,而且迄今还未听说有谁能成功地一亲芳泽的小怜姑娘闺房中,居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而且既不是朝廷权贵,也不是豪绅巨贾的聂欢。 他不但出现在小怜姑娘的闺房之中,而且看他赤着脚儿,穿着一身小衣的模样,显然是小怜姑娘的入幕之宾。 “看什么呢,这么有趣?” 聂欢听到了下边的叱喝乒乓声,却未向外边看上一眼。 “嘘~,别插嘴。” 小怜姑娘竖指于唇,连忙叫他噤声。她虽琴棋书画,堪称当世才女,可是任谁也想不到,她喜欢的居然不是吟诗作赋,而是这种粗汉打架的场面。在她那温柔若水的容颜下,该藏着一颗多么狂野的心。 聂欢没好气地在她翘起的圆臀上拍了一巴掌,小怜姑娘已经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翘起了她那迷人的屁股,一双迷人的眼睛却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 聂欢没好气地在那丰隆滚圆的臀上狠狠揉捏了一把,手指刚刚挑起她绯色亵裙的一角,准备引弓拉弦之际,小怜姑娘的贴身丫环小福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自家小姐与聂欢香艳难述的一幕她仿佛视若未见,只是悄悄声儿地禀报道:“欢少,那位千叶姑娘已经到了。” 聂欢微微一愕:“千叶姑娘?”他轻轻一拍额头,恍然道:“是了,约的今日,我居然忘记了。” 聂欢在小怜姑娘的丰.臀上又拍了一记,笑骂道:“回来再收拾你。”便赤着一双脚儿,大模大样地走开了去。 第271章 群英荟 , 绛真楼走的是高端路线,整幢楼秀雅精致,一角一隙都别具匠心。 推开一扇棂窗镂格的门,就是一处雅致的庭院。 白墙,黛瓦,一角有小松亭亭,虬枝曲折,对角是方形小几,四张木墩。 仰头一看,飞檐斗角,天宇澄净,偶有白云,轻轻流过,使得此间仿佛独成一片天地,另有一处乾坤。 正值炎夏,蝉唱声声,不过此间设计既不影响采光,明媚依旧,又不至于阳光直射,过于刺眼。斜对角处各有一处角门儿,使得习习之风徐徐流动,既不显急促,又能...... 第272章 帮手来也 , “你们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百多号人当街一跪,李鱼大惊,赶紧伸手去扶。 深深和静静跪在康班主左右,屁股上像扎了钉子似的,那个难受。 她俩没想跪,可一瞧大家伙儿都跪下了,包括她们亦师亦父的康班主,下意识地就跟着跪了下来。这时一见李鱼去扶康班主,二人才回过神儿来,忙一左一右帮着搀康班主起来。 康班主老泪纵横,哽咽道:“康某自己无能,还要误会小郎君。如今,我等血海深仇,全赖小郎君洗雪。我等未来生计,还要赖小郎君安排,老康我……实在是羞愧至极,无颜相见啊。” “不要这样,康班主,你我是什么交情,再这样说,我可要无地自容了。刘大哥,华林,你们起来,你们都起来。” 李鱼扯起这个再拉那个,好不容易叫众人都站了起来,看看这两百多号人的盛大声势。尤其是其中还有年迈的老苍头、老婆子、还有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吃奶的孩子,不禁为之头大。 “你们怎么这人都来了?这府邸虽然宽绰,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家……” 李鱼苦笑不已,康班主拾袖擦擦眼泪,破啼为笑:“我等从早上便候在这里,只为向小郎君道一声谢,哪里敢再多有叼扰。谢过了小郎君,我等这心里就安稳了许多,这就要回去了,小郎君忙碌一天,着实辛苦了。” 刚刚众人一跪,陈飞扬就嗖地一下窜到旁观人群里去了,这时呱唧着一双满是淤泥的脚丫子走过来,一边走,脚上的泥巴一边往下掉。 人家跪的是李鱼,明白事理的人都会赶紧避开,免得受了不当受的礼。不过陈飞扬如此知机,还有一个原因,他认为自己命贱,当不得这么多人膜拜,没有足够深厚的福缘,受这么多人跪拜,那是要折寿的 这时候众人都站起来了,陈飞扬才走回来,怀里还抱着李鱼的那只靴子。靴子虽只一只,却也不能丢弃的,须知一双靴子的价钱可不低,而且这时的靴子是不分左右脚的,到时拿着这只靴子去找鞋匠照样儿再做一只,那就又是一双。 这时的鞋子都是一个鞋楦制出两只鞋子,这种不分左右的鞋子称为“正脚鞋”或者“直脚鞋”,试鞋的时候,人们一般会先试左脚,因为左脚通常比右脚大,如果左脚能穿,右脚一定能穿。这也为做鞋的人省了事。 不一样的鞋子有身份的人是不穿的,不管是颜色不一样还是款式不一样,因为古人认为“鸳鸯鞋”不洁,只有贱民才穿。比如西晋时候,官府就强令市侩穿鸳鸯鞋,一只白鞋,一只黑鞋,不只颜色,花纹、形状也不能一样。 而这些市侩通常都是些既沾匪又沾官的人物,所以后来就把跟官匪两途都有关系的人称之为“黑白两道”了。 陈飞扬捧着鞋子,跟捧着金元宝的财神爷似的,笑容可掬地过来,道:“小郎君今儿个可是真的辛苦了,巡察十三街区九条大路,还险些被争执的商贾给误伤了。” 康班主、刘云涛等人一惊,急忙看向李鱼,李鱼忙道:“这小子就喜欢夸张其事,你们不要担心。” 李鱼顿了一顿,瞧瞧这人多势众的架势,忙一拉康班主,又向刘云涛和华林示意了一下,把他们三个拉到一边,小声道:“关于如何安置勾栏院诸人,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回来,就要盘算此事。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殊为不便,且回去等我,不出三天,我这里就可以做出安排!” 康班主连连点头:“小郎君放心,我们来,就只为一跪、一谢!心意了了,这儿才舒坦。” 康班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道:“我这就领他们回去,不在此处多做叼扰了。” 李鱼点点头,又向刘云涛和华林看了一眼。刘云涛眼含热泪,只向他拱了拱手,什么都没说。刘云涛本就不擅言辞,不过看他那激动的神情,只怕现在李鱼往阴沟里一指,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淹死了事。 而华林也向李鱼拱了拱手,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一张白净的脸庞胀得皮儿都要破了似的。他嘴唇嚅动了一下,才憋不住说出了很想与李鱼分享的一句话:“小郎君,我爹已经原谅我了,我能重返家门了。一样住在延康坊里,你有任何吩咐,只管叫人到华府知会我一声。” 李鱼一听,也自替他高兴,连连点头道:“好!好!” 这厢康班主张罗着,领着感恩戴德的勾栏园众人,列着队一边道谢一边离去。 那些汉子、妇人也就罢了,还有那些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小丫头小小子,七嘴八舌,作揖的合什的,招手的叩头的,把李鱼弄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这些人都应付走了,李鱼刚刚舒了口气,才发现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捧着鞋子的陈飞扬已被挤到了一边。 不过陈老兄甘之若饴,人家是女人,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聪明的陈老兄拎得清,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存在什么竞争关系。 李鱼向深深和静静一望,深深马上道:“我们当然还是要住在这里。” 静静道:“大娘和吉祥姐姐很喜欢我们的,人多点儿,不烦闷。” 李鱼还未及接话,陈飞扬已凑上一步,道:“小郎君,常老大身边就伴着一对儿孪生姊妹花的,小郎君现如今是西市之长,十六桁之首,身边也当有两位漂亮姑娘伴当随从才是!” “对啊对啊!” 深深静静异口同声,再看向陈飞扬,顿觉此人顺眼的很,就连他两只满紫黑色泥巴的脚丫子看着都可爱的很了。 李鱼看看深深和静静,深深和静静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鱼问道:“你们……会武么?” 深深和静静一起摇头,仿佛两只可爱的小汪。 李鱼又问:“那么……你们识字?” 深深和静静自卑地低头。 李鱼仰天长叹:人家的女秘书就能文能武,我的女秘书就能吃能睡,这算什么搭配,难不成我要扮演西市霸道总裁? 陈飞扬陪着笑脸道:“小的是识字的,有些东西,小的可以来。两位姑娘……嗯……我觉得总会有用处的。” 静静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看上次去东篱下,我们俩不就起了大作用吗?” 李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静静连忙掩口。 李鱼道:“成,你们跟着我吧。飞扬!” 陈飞扬赶紧上前一步:“小的在!” 李鱼道:“找一位西席先生,每天教她们识字、读书!” 陈飞扬赶紧道:“是!” 李鱼心中发狠:“奶奶的,不能允文允武,那我就我自己调教!不只她们,吉祥也不识几个字的,我也给捎上,全领在身边。嗯……我得设立激励制度,让她们更积极地学习!只可惜,无法速成,我在长安这剩下的两个月里,她们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李鱼暗暗地叹着气,举步往府门处一走,深深和静静赶紧跟上。对于读书,她们还是很期待的,这个年代,有机会读书可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她们当真是求之不得。 这时候,李伯皓、李仲轩已经牵着马儿走过来,李伯皓哈哈大笑:“小郎君,别来无恙啊!” 李仲轩道:“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啊!” 李鱼一见二人,登时大喜过望,就像一个困得眼皮打架的人,突然看到一只高矮软硬最是适度的荞麦枕,而且人家还奉送了一个大抱枕。谁说无人可用,这两个免费劳工可是既允文又允武啊。 李鱼登时热情无比,冲上去就给了李仲轩一个大大的拥抱:“哈哈,伯皓兄,别来无恙啊!” 李仲轩道:“我是老二,我是仲辕呐。” 李鱼面不改色,道:“我知道,这我还认不出来吗?我是没有三头六臂,只好与你相抱见礼,再与令兄打声招呼!哈哈哈……” 李鱼说着,放开他,又与李伯皓亲切地拥抱了一下,一见李鱼如此亲切,李氏兄弟心里也暖洋洋的,殊不知腹黑的李鱼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把他们留下替他打工了。 李鱼热情地道:“哎呀,你们怎么来了,任太守已经送上任了?能在这里看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走走走,府里请,咱们今晚,不醉不休!” 李伯皓笑道:“好啊!能在这里看到你,我们也是开心的紧。嚯,这才多久,你在长安已经置下一幢宅子啦?不错不错,蛮不错的一处所在。” 旁人只能看看这宅子大小,装修是否精美,李伯皓可是门阀高姓出身,一眼就看得出这宅子内在的许多讲究。 李仲轩则瞧了瞧深深、静静和怪异模样的陈飞扬,赞道:“李兄好福气,走到哪里,都不乏美人儿呐。这两位姑娘,秀外慧中,体态轻盈,甚是美丽!至于这位……” 李仲轩看了看陈飞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他,只好道:“这位仁兄,举止奇异,独立特行,想来也不是平凡人物。” 李仲轩这一夸,三人俱都眉开眼笑。 李鱼眼珠一转,故作淡然地道:“这两位姑娘,是我的贴身侍女,文也习得,武也习得,堪称我的左膀右臂。至于那位陈飞扬陈兄,乃是市井间一位奇人,运筹帷幄,胸藏甲兵,乃李某麾下第一幕僚,陈军师!” 深深、静静和陈飞扬一听李鱼如此给他们抬身价儿,登时就谨言慎行、举止端庄起来,唯恐失却了李鱼所赞的高人身份。李伯皓和李仲轩却不知道李鱼是在给他们挖坑儿,听他如此一说,对这三人倒不禁更是另眼相看了。 只不过,他们刚一进院子,陈飞扬就漏怯了。 陈飞扬光着脚丫子走进院子,一眼瞧见井口放着桶水,马上欢喜地走过去,走过去时,还注意着要保持市井奇人的风范,步伐稳健,举止端庄。 可他从桶里舀了几瓢水濯足的时候,脚上干掉的泥巴一化,奇滑无比,井沿儿上本来又有滑腻的青苔。陈飞扬抬起一只脚只拿瓢浇水,脚下重心一失,哎呀一声就把双臂呼呼地甩动了起来。 他那双臂挥得跟风车一般,手中的瓢脱手飞出,高高地飞出了院子。而他也终于止不住倾倒的身体,众目睽睽之下,就见这位市井奇人惨叫一声:“救命!”然后就“卟嗵”一声,摔进了井里。 第273章 上套 , 晚餐的时候,杨府里的人口更形壮大了。 潘氏、李鱼、吉祥、深深、静静、李伯皓、李仲轩、陈飞扬……,济济一堂。 饭菜很丰盛,那是潘氏和吉祥两人炮制的一桌丰盛的晚宴。当然,家里的菜肴是没有备那么足的,不过在厨下插不上手的深深和静静自告奋勇,飞奔着去买了很多食材回来,这一下食物就十分丰富了。 这两个吃货,不出所料地买的基本都是肉食,好在这年头并不是谁家都能天天吃肉的,没人腻味肥美的肉食。 即便是李氏兄弟,虽然出身大族,不虞吃穿,不过他们正当壮年,因为习武,消耗又大,同样是大胃王,所以一时间是皆大欢喜。 李鱼看得出,众人之中吉祥此时是最为欢喜的,因为人多,热闹。 自从李鱼到了长安,她就辞了工,不再抛头露面了,可因此一来,她也就无所事事了。她在家里,除了帮着娘亲洒扫一下屋舍,几乎就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这对精力正极旺盛的年轻人来说,只能是一种煎熬。 李鱼做为一个拥有后世思想的人,很能理解她心中的这种苦闷,心中暗暗拿定了对她有所安排的主意。不过眼下急于解决的却不是吉祥的问题,而是正大快朵颐的李氏兄弟的问题。 李鱼向敬陪末座的陈飞扬递了个眼色,被人从井里捞出来,暂时穿了杨思齐旧袍的陈飞扬会意,马上配合李鱼演起了双簧。陈飞扬抹了抹油嘴,惊叹道:“原来这两位小郎君竟然是陇西李家的人。” 李伯皓矜持地向他笑了笑。 陈飞扬道:“两位小郎君此番进京,可是为了秋闱之试么?” 李仲轩眉开眼笑:“哈!你怎么知道?”此言一出,李鱼和陈飞扬双双一怔,真是进京赶考来的?他们不是好武而不习文么?这答案跟预估不符啊,那接下来怎么搭碴? 陈飞扬刚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李鱼,李仲轩已然道:“不过,这是我们哄瞒家里的说法。我们说要来京城科考,家父开心的很,就赶紧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把我们打发来了。” 李伯皓打个酒嗝儿道:“可是,我们兄弟一拿起书来就头痛,平生志向就是做一个纵横天下的侠客,怎么可能参加科考。” 李仲轩道:“就是!这要真考中了怎么办?一想想我们要穿上官袍,满口之乎者也,每日处理案牍文章,就叫人胆战心惊,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众人听了李仲轩所言,不禁面面相觑,这种冷笑话……真的笑不出来啊。 李伯皓瞧他们脸色,放下酒杯,自得地道:“你们可是不信?我兄弟二人不喜读书,不喜拘束不假,却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我们二人,可都是以生徒名义赴京赶考的。” 陈飞扬是读过书的,一听就明白了,所谓生徒,指的是由官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学府)荐送来的学子,由州县荐送的叫乡贡。他们是生徒,显然是曾经就读于长安的某一官立学府。 唐时科考应试者的生员就来自这两个方面,当时是没有由下至上,生员、秀才、举人、进士的科考方式的,当时也有秀才这个称呼,不过这种身份也要赴京赶考才能获得。 而且当时的秀才的地位和声望是高于进士和明经两科的。因为秀才太难考,很多饱学之至也不敢考秀才,而是考进士,学问再弱一点的就考明经,谁要是能考出个秀才来,才真是小母牛坐飞机,牛b上天了。 陈飞扬呵呵一笑,道:“那是,那是,两位小郎君乃陇西李氏高门,要谋个生徒身份,那自然容易的很。只消令尊一句话,旁人苦读一世也得不到的资格,两位小郎君就唾手而得了。” 陈飞扬虽然是一副羡慕的语气,可这话谁爱听? 李伯皓和李仲轩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二人把脸色一沉,瞪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虽然厌学,却不是不学无术,我们的生徒身份,可是实实在在考出来的,不是倚仗家世得来的。” 陈飞扬干笑道:“两位小郎君误会了,你们所说,我自然是信的,两位小郎君一定是考出来的,考出来的。” 他嘴里虽这么说,可那脸上的表情……,不只是他,吉祥、潘氏、深深、静静几人的表情大抵相同,脸上全都写着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李氏兄弟好不郁闷,却又没办法硬拉着人解释,登时食欲大减,连酒都不想喝了。 吉祥一看,急忙打圆场道:”两位小郎君着相了,便是生徒身份不是凭本事考来的,又有什么关系.两位志在游侠天下,读就不是你们的志向嘛.” 这话倒是在帮他们圆场,只是听着……怎么叫人更不舒服了呢? 兄弟俩正郁闷着,深深姑娘一脸憧憬地道:”不错!书呆子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快意恩仇的大英雄,两位小郎君游侠江湖,铲奸除恶,一定做过很多大事吧?” “呃……” 李氏双雄讷讷起来,这时吉祥、深深、静静,三位漂亮姑娘不约而同,满脸倾慕、崇拜的神情看着他们,被这么三个姿容妩媚、俏美可人的姑娘这么盯着,李氏双雄压力山大。 李伯皓结结巴巴地道:“呃……,是的,我们……我们在利州,曾经帮着武大都督挫败过刺客的阴谋。” 李仲轩松了口气,忙也卖弄道:“在陇右大震关附近,我们还曾经击败过欲杀任太守的一股马匪。” 李氏兄弟说罢,扬起下巴,洋洋自得起来,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潘娘子连连点头,道:“这个妾身是知道的,两位小郎君曾经替武都督保家护院,原来你们后来又跟了任太守啊!” 李氏兄弟笑容一僵,吉祥、深深、静静三个妹子马上一脸的失望:“原来你们是给官宦人家保家护院啊,我们还真以为是游侠江湖呢。” 三个妹子举起杯来互相敬酒,再不看向李氏兄弟一眼,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那张脸啊,登时臊得跟猴腚似的。 李鱼把脸色一板,训斥道:“这叫什么话,什么保家护院,你们哪里知道,两位小郎君对付的,那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李氏兄弟哪知道所有人都是受了李鱼教唆,联起手来坑他们,登时把李鱼当成了大大的好人,感激地看他一眼,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李鱼继续道:“两位小郎君只是因为出身高贵,一直不得机会接触真正的江湖罢了。若是有这样的机缘,我敢断定,不出三年,两位小郎君就得名震江湖,四海豪杰无人不知其名、无人不识其面!” “知己呀!” 李氏兄弟快要感动的掉眼泪了,马上斟酒,准备敬李鱼一杯。 可他们刚端起酒杯来,陈飞扬那厢已道:“呵呵,真正的江湖,和倚仗官府身份做事,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位小郎君武艺高强,我是信的,可真要入了江湖,未必就不会灰头土脸。听说前些时日有两位江湖高手闯进‘东篱下’,结果丢盔卸甲,败得一塌糊涂,便是佐证!” 吉祥忽然惊喜道:“对啦!小郎君,你不是任了西市之长么,何不引两位小郎君上道,让他们接触接触真正的江湖。” 李鱼脸色一沉,道:“胡闹!我之所处,虽是江湖,却只是一片小天地,哪里容得下这样两位尊神,两位小郎君那是叱咤风云、啸傲天下的大英雄,岂能屈尊于此?” “懂我!” 李氏兄弟更加把李鱼当成贴心人了,马上举杯:“李小郎君,我们敬……” 二人还没说完,深深抢白道:“呵呵,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说完这句话,深深马上暗自得意起来:“小郎君教的这句话,我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哎呀,读书是好,说出话来,跟我平时就是不一样,直咬舌头嘻嘻。” 这时节,她全然忘了自己一直喜欢大叔的事情来了。 静静撅了撅嘴儿,心道:“姐姐太可恶了,抢我的词儿,我好不容易才背下来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接过本该由静静继续说的台词,道:“就是!如果连一个小小的西市都镇不住,还谈什么闯荡天下。” 李鱼瞪她一眼道:“人家是何等样人物?陇右第一高门,岂能屈尊到我麾下做事,你们两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这种话再也不要说……” 李鱼还没说完,李伯皓把酒杯重重地一顿,大声道:“这位姑娘所言有理!如果一个小小西市,我们都闯荡不出来,还闯甚么天下!” 李仲轩把满满一杯酒一口干了,豪气干云地道:“对!我们就跟着你干了!真正的江湖?呵呵,就凭我们兄弟的本事,我就不信,闯荡不开。” 李鱼连连摆手,正色道:“万万不可,你们两位乃陇右高门,我哪里能指挥得动,折杀我了,折杀我了。” 李伯皓怒道:“休要再提陇右高门这句话,我们兄弟闯荡江湖,靠的可不是家门出身!我们就要跟着你干,偏要跟着你干,你不要都不行!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长安西市吗?我就不信,我们两条过江龙,会折在这小阴沟里!” 李鱼为难地道:“这个……不妥吧……” 李仲轩大声道:“妥!妥的很!就这么定了!我们要是在西市闯不出一番名堂来,立即封剑回家读书,从此安心顺从家里安排,科考从仕,永不言江湖之事!” 陈飞扬击掌赞道:“好!我相信,凭两位小郎君的本事,只需一年半载,名头就能盖得过京都第一侠少聂欢!” 两条缺心眼的傻龙上当了,李鱼欢喜之至,马上又给他们套了一层枷锁。李鱼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李某真是受宠若惊了。实不相瞒,我们这西市虽属江湖,可还是有点官府身份的,在下已被委任为西市市长,尚有市丞两个职位虚悬,品秩虽然不高,好歹也是官身,两位……” “我们不需要!” 李伯皓一口回绝,被在座这些人明嘲暗讽一番,他们现在特别的忌讳有官府背景。李伯皓道:“我们就跟着你干,不以官身,不以出身,但凭我二人本领,且看在这江湖之上,我们立不立得住脚跟!” 李鱼为难道:“江湖不易闯啊,二位不要官身,那便是自由之身。如果厌了,说走就走,李某这里……” 李仲轩瞪眼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安能言而无信?我兄弟二人在此立誓,此去西市,从此效命于你,甘从驱策,除非你开口,我二人绝对不离不弃!” 李伯皓也是血气上涌,当即与李仲轩扣三指于掌心,举起右手高声宣誓。二人誓言宣罢,并不放下手来,只是把挑衅的目光向陈飞扬、吉祥等人望去,眼见众人已被震慑,心中得意不已。 这时候,杨思齐趿着一双肮脏的高齿木屐,穿着一袭邋遢的道服,挽着一个懒人髻,上边还挂着些刨木花,眼睛似醒不醒,捧着只吃完的饭碗,从后堂走了出来。 一眼瞧见堂上这么多人,杨思齐吓了一跳,茫茫然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潘娘子急忙站起迎了上来,轻声嗔怪道:“你看你,才刚做了几天的袍子,怎么又弄得这么脏?” 杨思齐腼腆地一笑:“这不……干起活来,就忘了。刮蹭了些油腻,对不住、对不住!” 潘娘子又好气又好笑地从他手中接过碗,道:“没吃饱啊?” 杨思齐点点头:“嗯!今儿干的活儿颇费气力,饭量就长了。” 潘娘子叹口气道:“哎,你呀!算了,别盛饭了,坐下一起吃吧。” 独处惯了的杨思齐一听很不自在,忙摆手道:“不不不,你们吃,你们吃,我再盛些,往后院里去吃就好!” 潘娘子无奈地摇头,回身给他盛了饭,又从菜盘里挟了些肥美.肉菜堆在上边,回身递给杨思齐。杨思齐从潘娘子手中接过饭碗,拘谨地向众人笑笑,端着饭碗转身走了。 李伯皓和李仲轩面面相觑,李仲轩道:“大娘宅心仁厚,对你们家佣人真好。” 这句话一出口,堂上众人笑容皆是一僵,片刻之后,李鱼讪讪然道:“呃……方才那人,不是府上仆佣。咳,我等其实也只是寄住于此,方才那人,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杨思齐杨先生。” 刚刚立完誓,依旧举着手的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互相看看,心里忽然有点发毛:鸠占鹊巢,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此间主人被欺负的都不敢上桌。他刚刚说什么?今天干的活儿颇费力气,这是拿主人当佣人使了啊。 两人齐刷刷看向李鱼,恶奴欺主一至于斯,我们俩……不会被这么欺负吧? 第274章 罚罚罚 , 西市有个李青天 铁面无私辨忠奸 江湖豪杰来相助 深深和静静在身边 李伯皓身轻如燕 李仲轩是条好汉 …… 李鱼身处大厅正中,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那种感觉,与昨日大不相同。 李伯皓、李仲轩、深深、静静、吉祥、陈飞扬、华林、刘云涛、康班主…… 有了这些人在,李鱼与昨日孤单形象截然不同。 好在,年代不同,李鱼一上任就招来大票亲信,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年代,讲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家族的维系力才那般的强劲,上位者任用亲信再正常不过。 不过,像李鱼这般甫一上任,连个过渡和运作的过程都没有,立马就把自己的人全都拉出来,也有些冒险,至少那些大小头目此时看着这些人已是满脸的戒备,如果李鱼想强势换血,立马来个一朝天子一朝臣,肯定要招至强烈反弹。 李鱼倒是淡定的很,他坐在正上首,一身男儿袍服的深深和静静肃立于身后左右,粉妆玉琢,明眸皓齿,瞧来就像两个粉团团的兔儿相公,好男风的公子哥儿们若是见了,只怕当场就得留下一地口水。 陈飞扬和吉祥则分列于左右上首,吉祥同样是一身男儿袍服,和深深静静一样,都是小翻领的胡服,头戴浑脱小帽,俏皮、俊俏。再往下则是刘云涛、康班主等人。 不过李鱼最大的倚仗,却是李伯皓、李仲轩两人。文有华林、陈飞扬,武有李伯皓、李仲轩,杂有最熟悉市井的康班主、刘云涛,内务有三个贴身小美人儿,这种搭配,哈~哈~哈~哈! 李鱼在心里奸笑三声,迅速端正了颜色:“各位,昨日巡察十三街区,问题多多啊!” 李鱼一本正经,神态严肃:“长安两市,以我西市规模最大。但就是这样一个举世闻名的庞大商贸之地,却是肮脏、混乱、杂而无序!藏污纳垢,混乱不堪,尤其令我担心的是……” 李鱼看看众人:“不是那浪迹其间的泼皮、不是隐匿形踪的逃犯、不是欺行霸市的商贾,而是肮脏的环境和混乱的建筑……” 李鱼忧心忡忡:“如今正值夏日,你们看那街市之间何等肮脏,何等气味。当然……” 李鱼加重了语气,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大账房:“这只是部分地区,尤其是肉食屠宰区和花鸟鱼市区,有些地区是比较干净的,但是,就是这些肮脏混乱的地方,一旦造成瘟疫,那瘟疫蔓延开来,岂非一场莫大的灾难?” 李鱼站起来,用手势加强着语气:“至于乱搭乱建,旗幡交错,建筑混乱的情况,就不分街区,比比皆是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但有一处引起火灾,那该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所以,本官决定……” 李市长正了正颜色,道:“以我直接负责的十三街区为试点,进行改革。如果证明我的改革行之有效,我会请求上边在整个西市推而广之!” 因为李市长明着的上级是太常寺,实际上的上级是“东篱下”,所以这里李鱼含糊了一下,没点明是哪个上边。 一个肆长实在按捺不住了,开口问道:“不知老大意欲进行何种改变呢?” 李鱼道:“为了扭转十三街区形象,还民众一个井然有序、干净清洁的经贸环境,我决定,对十三街区做如下改革。第一,在整个十三街区所有街道入口,立桩阻止各种车辆、骡马骆驼等牲畜进入,十三街区,划为步行街。” 众头目面面相觑,本来以为李鱼是要打着他们管理不力的名头要把他们踢下去,换自己人上台,大家伙儿正憋着劲儿要跟李鱼硬抗呢,可李鱼这做法……貌似真是针对西市管理,并不是针对他们啊。 步行街? 这个说法倒新鲜,众头目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西市状况,仔细一想,如果能阻止各种车辆、牲口进入,街道就不会那么拥塞,牛马就不会随地方便,确实能清洁许多。 谁不希望自己的地方干净一些?只不过自古一来,街市就是这副模样,所以仅仅只是立桩子禁止车马牛骡进入这么简单的一个办法,以他们的思维见识,也是从未想到的。 如今李鱼一下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原来,不只皇宫大内、王侯将相门前可以有诸多规则,我们管理街市也不只是收收税赋,我们也有权给他们立这些规矩呀。 众头目想了想,纷纷点头,连连称是。只有大账房想了想,担心地道:“大人,顾客行人不得驱车入内,不得骑骡马入内倒也罢了,但其中有大量商户,尤其是肉食区,他们不得驱车入内如何运载货物,不得牲畜入内他们如何屠宰?” 李鱼成竹在胸地道:“街区内可以准许商户拥有载运商物的板车,货物运至街区门口,换搬至板车上,人口运至店铺。如果店内伙计不敷使用,你们在各自负责的地段,难道不会成立专门为商户运载货物的车行吗,嗯?” 那大账房的听了这话,眉毛挑了两挑,两道鼠须慢慢翘了起来。 李鱼这一句话,他马上就想到了一条新的生财之道。 谁没有亲朋故旧需要照料,李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也是一样啊,可哪有那么多的位置安排他的亲故和他亲故的亲故,只能择那关系最近的到身边当个帮闲,其他人就爱莫能助了。 如今李鱼这一句话,无疑给他增加了几十个工作岗位,要知道,这十三街区说是街区,其地却极其庞大,辖下八千多家商户,共分九条路,也就是每条路段近千户商家,招几十个车夫力夫都嫌不够用呢。 那大账房笑容满面,连声道:“老大英明,老大英明!” 这时候,那些反应慢的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应和,人人脸上带笑,全都拥戴起来,堂上气氛登时缓和了许多。 李鱼又道:“强买强卖、坑蒙拐骗现象,也会严重影响西市商誉,以后要严加管理。按照市令制度,但有这种现象,俱都是大杖伺候。我觉得,严格管理固然是对的,但只是大杖伺候,未免简单粗暴了些。强买强卖,坑蒙拐骗,所图者何?利!既然如此,就以利制利!” 众头目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个贾师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这以利制利何解?” 李鱼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你们在各自负责的区域,但凡发现强买强卖、坑蒙拐骗者,首先要为受害人追回损失!并按受害人所受损害,向加害人判以同样数量的一笔罚金,这笔罚金的五成缴给我,其余一半做为奖金,由你们各区段负责人员进行内部分配。” 众头目一听大喜过望,这位老大……真是英明的老大啊,刚来就给大家找到了一条新的发财之路! 以前作为市场管理,他们做任何事,就是一个手段:打! 有些人被打皮实了,只要有得钱赚,宁愿挨一顿打,如果用些小利小惠收买了这些执法人员,连打都省了。 而且无利可获,很多事他们这些管理者就睁一眼闭一眼,混过去就算了。除非是叫他们特别看不顺眼的。毕竟打人他们也累。如此一来,各个商家只要施以小恩小惠,通常都能得到他们的纵容。 现如今发现一个坑蒙拐骗、强买强买的,就能等额罚一笔钱,谁还容忍那些非法行为?只要他们瞪大眼睛,每天发现几个不守规矩的客人商人,那就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所有头目眉开眼笑,李鱼乜了他们一眼,指了指吉祥和陈飞扬,道:“不过,我对你们,也会有所考核,我会在此成立稽核处,由吉祥姑娘和飞扬兄弟负责,你们有所罚没,是要给对方开据由他们开出的收据的。 如果你们纵容犯罪,或收受贿赂,不秉公处断,一经收到举报查证属实,可休怪李某不给情面,立即罢黜职务,轰出西市!” 众头目一听,心中顿时一凛,有那自以为精明的,本来算计着每罚没一笔要上交一半,大可以此少做处罚,比如只罚七成,全部揣入自己腰包。但是现在一经发现,立即逐出西市,这可大大地得不偿失了。 众人登时收了不轨的心思,悄悄瞟一眼吉祥和陈飞扬,暗自揣度,老大先提的是吉祥姑娘的名字,看来这个稽核处是以她为首了。平素得多巴结着些,万一哪个不开眼的手下干了糊涂事坑人的时候,也能得她一个公道的处理。 再一瞧这位吉祥姑娘秀色可餐,十分的美丽,与她多打交道处好关系不但对自己有所好处,相处起来赏心悦目,那也心情愉快不是? 李鱼又道:“记住,设了步行街,要在你们各自负责的路口有人管理监督。那些巡察街市、管理买卖的人也要设立专人,各负其责,这样谁管理的部分出了差错,你们也能马上找到相关责任人,避免胡子眉毛一把抓,真要出了问题,又相互推诿扯皮。” 众头目一听,登时双眼一亮。他们不懂得这种精细化管理,也想不到,可是听李鱼一说,却马上就明白了其中妙处,登时连连点头,对这个精明的老大,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然,这种佩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李鱼进行的这些改革,丝毫没有触动他们的利益,相反,是在帮他们创收,他们自然举起双手双脚,全力拥戴配合了。 第275章 腹黑的李老大 , 李鱼又道:“还有街市违建、扩建、胡乱摆放问题。你们要在自己各自负责区域清除一切违扩建的棚屋建筑,把街道清理出来,在街道两社画线,竖牌立界,谁再敢违建、再敢越地摆摊,那就……” 众头目异口同声:“罚!罚死他个狗.娘养的!” 李鱼颔首微笑。 李伯皓忍不住补充道:“这个也是一样,要专人管理!” 李仲轩道:“谁的问题,谁负责!” 李鱼道:“各位兄弟可能还不太明白我为何要强调这一点!你们要知道,所有人负责所有事,看到什么管什么,不仅仅是权限混乱,而且一旦有责任不清的问题,就会互相推诿,平素也就没人肯于用心了。更重要的就是,人人有责,也就变成了人人无责,须得有所针对,专人负责。” “而且,这样细分管理,各负其责,你们手下那么多兄弟,不但职责明确,无法有人混吃混喝,只是捱着他人做事,还能让他们相互牵制、相互监督、相互制衡!统而管之者,只需要你们这些各自负责一区的人就够了,我,也只要你们向我负责,你们的人,你们管!” 众头目听了这话,心悦诚服,通体舒泰。 李老大没分他们的权,没夺他们的利,不但帮他们增加了许多创收的手段,而且这等细化管理,确实能让他们更省心、更有效率,这样的好老大,上哪儿找去! 眼见众人一脸钦佩、感激的模样,李鱼轻咳一声,道:“其他如维持治安的、抓捕贼盗的、店铺管理的,你们只须依葫芦画瓢,如此这般就可以了,你们能有今日地位,个个都是精明之人,也无须李某多说。” 众头目满面堆笑,连连点头。 李鱼脸色一沉,加重了语气道:“我给了你们方法,也给了你们权力,你们就要尽心尽责地办好事情。李伯皓、李仲轩两位兄弟,就是负责稽查你们的,只要你们按章办事,你们的区域之内,谁也不会插手,包括我本人,如果你们管理不力,或者循私枉法,那就莫怪李某无情了!” 李鱼喂了他们一大把糖豆儿,最后才祭出大棒来,众头目已全无反感,纷纷挺起胸膛,向李鱼表忠心: “老大放心!老大这么够意思,谁敢不够意思,那咱们就让他没意思!” “对!谁敢对不起老大,不用老大出手,咱们就活剥了他的皮!” “老大、伯皓兄弟,仲轩兄弟,你们尽管放心,我们绝不做对不起老大的事情!” 众人乱烘烘地表了番忠心,李鱼等了片刻,咳嗽一声,乱烘烘的大堂刷地一下就肃静下来,异常安静。 李鱼沉吟了一下,道:“还有三件事情,就不分街区,需要统一管理了。” 刚刚还忠肝义胆、豪气干云的众肆长、胥师、贾师等人马上又是一脸的紧张,难不成老大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终究还是埋伏了陷坑,要捞我们一把? 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盯着李鱼,就见李鱼伸出一根手指,道:“这第一件事,就是成立街道司,负责清除街道垃圾,风沙大的时候,洒水净街。各商家店铺总会有些垃圾脏物需要处理的,也需有专人清理运输。这个就得统一管理了。 因为清扫、收集、运输,如果各街道各行其事,工具、人工等未免过于浪费。尤其是经过初期治理之后,街道已经没有那么脏乱,事情没有那么多了,这时候各街道分别安排清洁人员、清洁工具、清洁车辆未免浪费。” 众人一听原来只是洒扫清洁,这等事没什么利益,巴不得推出去不管,马上纷纷表态,道:“老大说的事,这事儿还是统一管理的好。再说,兄弟们已经有太多事情要做,也实在管不过来,老大您多费心,统一安排人手便是!” 李鱼点点头,又道:“这第二件事,就是我方才所说的,于瘟疫之外最担心的事情,防火!” 李鱼看了康班主一眼,道:“这位,是道德坊勾栏院的康班主,想必诸位也听说过勾栏院一把大火,夷为平地的事情。水火无情啊,咱们这西市,木屋居多,一旦起火,那还得了? 所以,得有专人时不时地到各店铺去检查防火情况,有无准备防火用水、防火用沙,有无规范用火等等。这件事很繁琐,也很重要,一旦真的起火,还得由他们迅速赶去,协助救火,责任不可谓不重,这也是本人最在意、最关心的事情,所以,必须要由李某亲自负责,我决定,由康班主组织人手,专司其事。” 众头目一听就是每日里走街串巷,检查火种,一旦起了火,还得赴汤蹈火,赶去救火,这么辛苦、这么危险……,马上纷纷表态:“老大用心良苦,这件事太过重要,理应统一管理,我们没有意见!” 李鱼待众人纷纷拍着胸脯儿表态之后,欣然点头,道:“各位深明大义,甚好!这最后一件事,就是管理街市卫生。我们拆除了违建扩建,禁止占道摆摊,有专人清扫垃圾就行了么? 每日里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啊,如果每天每人随便丢上一点垃圾,这一天下来,就是十几车也运不走的肮脏物,怎么得了?所以,还需要一些人,时时巡弋于街道之上,但凡发现哪个行人随手抛掷垃圾,立即禁止!这件事虽然琐碎微小,可必须得有专人去管,才能真正保证街市的清洁,这件事,我也会亲自来抓!” 众头目一听,老大把脏苦累的伙儿全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去了,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了。咱们老大……也太仗义了。以前统管统揽,他们权限是大,可饶老大权限更大,随时可以过问插手他们的具体事务。 可现在,李老大权力下放,给了他们充分的自由,把赚钱的门道儿全给了他们,自己只管了三件事:扫垃圾、防火、禁止乱扔垃圾。这…… 这些头目都是市井中混出来的,江湖气重,但唯因江湖气重,固然有种种劣习,可也特别的讲义气。李鱼这么够意思,他们实在是不好太占便宜了。 众头目交头接耳一番,便有人出面,讪讪地道:“老大,您直管的事儿,就没一件有油水的,挑的都是脏累差的差使,兄弟们可过意不去,这样……不太好吧?” 李鱼呵呵一笑,摇头道:“你们有这个心就够了,经此管理,你们上缴的钱也会比以前要多的多,还会苦了我么?” 另一个头目挠头蹙额,道:“可是,这些事也得有人去做啊,有人去做,就得给人工钱,算一算的话,好像也不便宜。” 李鱼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诶!哪有这种事!我这西市司可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哪有往外拿钱的道理!” 众头目目瞪口呆:“那……如此脏累的事情,谁肯去干?” 李鱼屈指数道:“这第一桩,清扫垃圾,每家店铺依其店面大小,经营范围,用人多寡计算,每个月要付一定的清扫费的。李某成立净街司,不付一文钱,由净街司向商铺收钱,雇苦力专司扫运垃圾即可。” 李鱼又屈起一根指头:“至于沿街盯着客商行人,禁止乱抛垃圾的。我会命人在街市入口处立牌明示,再有违犯者,抓获一次,就按其抛掷垃圾多少罚款一文至三文钱不等。这些监督人员,我西市司不付钱,他们收入多寡,全由其抓获收入获得,所以,找些本来就没事做的老头儿、老太太就行了,有得赚就赚,没得赚当散步健身了。” 众头目张口结舌,要说黑,谁比得了咱们老大黑。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咱们老大就不付一文钱,愣是还能用起几拨人来。 不过,这只是不用他付钱,毕竟不会给他本人增加收入,大家都有大把油水,反而亏待了老大,众人心里还是前些不安的。却见李鱼又屈起一指,道:“这第三么,成立消防司,专司防火,李某从这里边获取些收入给身边人就行了。” 众头目一脸茫然:“老大,这个……如何获取收入?” 李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这些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李鱼循循善诱地道:“李某定下防火的规矩,再派人巡视店铺,不符合规矩的店铺怎么办?” 众头目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道:“罚!” 李鱼笑道:“正是!不认罚,那么为了西市安全,就关了他的店铺,谁敢不认罚?” 李鱼又道:“每家店铺还得配备一定的灭火之物,这些东西至关重要,不能自己随便购买充数了事,得由我西市司统一购买,统一安放的合格消防之物。这些东西能白送给他们吗?” 众头目一齐摇头:“不能!” 李鱼怡然自得地道:“得给钱啊,至于给多少,你们懂得!” 李鱼眉头一点,众头目连连点头,露出一副贱贱的微笑。 李鱼又道:“如果一旦真有失火,消防司前去救火,能白出工、白出人、白出物吗?” 众头目举一反三,直接省略了“不能”的步骤,异口同声地道:“得给钱啊!” 李鱼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这也能赚钱?咱们老大,真是有想法,跟着这样的老大,太有前途了。 众头目对李鱼佩服的五体投地,一起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地:“老大,高!实在是高!” 第276章 西市新气象 , 齐掌柜的摇着蒲扇,倚着门框,没好气地看着外边那些净街司的工人。 昨日,西市署里到他店里来了一班人,这些人衣服上都画了一个圆圈,里边写了一个净字,来了就收钱,说是以他家店铺的面积,再加所营行业每月应纳50文钱。 齐掌柜的只当他们是又变着法儿来勒索,无奈之下花钱消灾,后来才听对门儿刘掌柜的说,这钱是每月都要付的。 齐掌柜的腾地一下一股火儿就冒了出来,马上串联了同街的各家掌柜,正打算去西市署讨个公道,这不,那净街司就呼啦啦来了一大票人。 齐掌柜的瞧他们又是铲子又是锹的,还推了十几辆小车,居然真要打扫街道的样子,不禁捺了性子,且先瞧瞧再说。 看着这些人打扫,他才发现平时看着还干净的街道,也确实是够脏的。平时怎么就没发现街上有这么多的垃圾呢?墙角里,旮旯里,杂物后头,街面上,清理出来的垃圾都运出去十几车了,这不,又装满了。 那净街司的人一个个累的汗流满面。 紧接着,垃圾清扫光了,那些人又抬了一桶桶的水来,开始刷洗街道,污水沿着两侧的阴沟汩汩流去,多少年不曾见过天日的青石板又露出了本来的颜色,那淡青的石板、清晰的纹路,看在眼里,叫人打心眼儿里舒坦。 齐掌柜的脸上的愠怒之色渐渐地消失了。他是鞋店老板,五十文钱,若是贵人做的鞋子,只一双就能赚回来还有富余,换个清洁透亮,貌似也不亏。 齐掌柜的看了眼对面帽子店的刘掌柜,本来站在门口叉腰冷笑的刘掌柜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齐掌柜的往左右看了看,左面那半条街还没清扫呢,右面半条街已经清扫好了,那干净的,就跟狗啃过的骨头似的。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他娘的,老子这么多年,难道是活在猪圈里吗? 齐掌柜的看看那清理好的半条街,真是越看越喜欢。抿了抿嘴唇,他也回店里去了,到了店里一瞧,虽然这店每天都让伙计把明面洒扫一番的,可是现在有了外面整洁清亮的大街对比着,怎么就这么混乱肮脏呢。 齐掌柜的咳嗽一声,冲着两个趴在柜台上假寐的伙计威严地吩咐道:“地面、窗棂、柜台,都给我从头到脚的好好洒扫洒扫,鞋面儿布料给我摆放整齐了!咱们这是齐家老号,还能不及街上干净?” 净街司的人卖力地干着活儿。净街司的司长就是刘云涛。底下这些人则是原道德坊勾栏院的一些青壮。 李鱼对刘老大说过了,头一回清扫起来必然困难,可只要打扫的彻底,以后的活儿就能轻松好多。 李鱼还告诉他,这街市一旦打扫干净了,大家习惯了干净,你再让它脏乱,商家客人都受不了,所以这营生,能吃一辈子,因为,再也没人离得了净街司了。 有了这两句点拨,刘老大领着他的人,干的真是又认真又卖力,汗水淌的虽多,可是对这些劫后余生的人来说,能有机会流汗,那也是一桩幸运的事。尤其是其中一些在火灾中毁了容或者致残的人,更是格外珍惜这份营生。 …… 经过几天的努力,十三街区已经清洁出了四条街道。 原本掏了钱满腹不高兴的商贾们开始注意到清洁街道的好处了。 街道通畅、干净,他们自己坐在店门口,心里也敞亮。而且这街道干净了,来这里的客人似乎也多了,非年非节的,客流量似乎比往常足足多了两成,这从店里经营的销量就看的出来。 掌柜的们高兴起来。一些掌柜的福至心灵,不但主动配合着让自己的店面更整洁,还特意把一些花花草草摆到了窗台下,这一下整个氛围就更加的美好了。 一个青年妇人挎着篮子,想是逛街逛的饿了,顺手买了两个小枣江米的粽子。解开那丝线,剥开棕子叶,露出莹白如玉的江米棕子,里边镶嵌着红玛瑙似的枣儿,那棕子皮儿顺手就被她扔在了路上。 “不许动!”路上一个负着双手,驼着背,步履蹒跚、老眼昏花,似乎一阵风儿就能吹倒的老太太突然目光如炬,厉声大喝着,迅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箍,往胳膊上一套,上边就一个大字“净!” 这老太太就是道德坊勾栏院的庞婆婆,庞婆婆一个箭步冲上去,“砰!”地一把揪住那小妇人的手腕儿,犹如虎钳一般,厉声喝道:“街市入口明文宣告,不得随意抛掷垃圾,你这小娘子,没有看到么?” 小妇人手里举着半个棕子,吓得花容失色:“我……我……” 庞婆婆又向前方乾指一点,厉声喝道:“每隔百步,就有一个杂物垃圾桶子,为何随意抛掷垃圾?你看看,这街道如此干净,你好意思糟塌了它么?” “我……我……”眼见两边的店家伙计都有愤怒的眼神瞪来,旁边经过的路人向她投以不屑的目光,那家境看起来还颇优渥的小娘子只臊的脸儿通红。 庞婆婆一手抓着那小妇人,走到那棕子叶前,将那棕叶儿捡起来,怒对小妇人道:“依照市长规定,罚钱两文!交钱!” 那小妇人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两文钱,匆匆塞到庞婆婆手里,赶紧的逃掉了,生怕再多耽一刻,叫熟人看见,就更没脸面见人。 庞婆婆不高兴地嘟囔着,举着那棕子叶儿走到一个垃圾桶旁把它丢进去,袖箍儿撸下来往袖筒里一藏,双手一背,又变成了一副老眼昏花、弱不禁风的模样。 只是走着走着,迎面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庞婆婆眼中顿时露出一丝敏锐的警惕。逛过来的这老头子,是勾栏院里原来负责敲锣鼓的一个乐手:这老东西,怎么逛到这儿来了,想抢我的生意? 庞婆婆下意识地向远处看去,还有五条街道没清理出来呢,到时候“战场”更大了,就轰这死老头子到别处去,想占我的地盘儿,没门!且容他这几天,哼! 西市不比其他地方小地方的街市,比如利州,若是如此罚个一年半载,你再休想找得到一个随手抛洒垃圾的人。可这儿不同,这是当今世上最繁华的国际性大都市,西市就是这座国际大都市中最热闹的集市。 永远会有川流不息的外来人口,这些发挥余热的老人家,也会一直忙碌下去…… …… 又是一条刚清理出来的街道。 街口第一家,店面最大,看其门面,有平常店铺的四家合并了那么大,还有二楼。实际上,它本来就是有人重金盘下了四个店铺,重新翻修扩建的。偌大的门面,依旧在整修阶段。 门口儿一位肆长带着一哨人马呼啸而过:“严格按照我们划下的线儿扩建哈,不得越界。旗幡要符合规矩!” 因为这样大的店面,明显是财大气粗,人脉广泛的主儿,那肆长机警,只是吆喝了一声,并未停下来装腔作势,反正现在人家翻修扩建的本就没有逾矩,提醒了就好。 紧接着净街司的人就来了:“这条街已经清扫过了,你家翻修,这垃圾砖石太多,要么自己清走,要么交钱,我们清走。你们掌柜的人呢,叫他赶紧决定,不能在这路上堆着,有碍……有碍那啥来着?” 旁边一个净街司的人忙提醒道:“有碍观瞻,影响市容!” “对对对!” 一个大管事模样的人从还未装修完的店铺里出去,不耐烦地挥手:“嚷嚷什么,你们清走,该多少钱,我们付就是了,少啰嗦!” 那净街司的人得了准信,也不与他争吵,马上一挥手,一帮净街司的人就推着小车,扛着锹铲冲了上来。 那大管事马上转身,又钻进了空荡荡的店铺。可惜李鱼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可以认得出,这位大管事样的人,就是千叶公主驾前的冯二止冯公公。 店铺里面,康班主一脸的苦大仇深,这儿仰脸瞧瞧,那儿探头看看,不住地嘘叹:“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啊,这楼都是木头的,现在正在修整,又有许多漆料,工人们既在里边住,又在里边生火做饭,那怎么行?开工的时候就交待过你们的吗,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康班主拉过一个人来,骇得面前的杨千叶花容失色,急忙一退。眼前那人面容太过可怕,仿佛鬼怪一般,身上面上不少地方还缠着白色的绷带,露出血肉的地方都是轻伤,已经结痂,可那紫红斑驳的肌肤,实在是叫人不敢看。 康班主语重心长地道:“这位小娘子,不是老夫吓你。你看看,他就是被火烧伤的,水火无情啊,你这等花容月貌,要是万一有个好歹,这多可惜呀。” 一旁墨白焰墨大总管眉毛直跳:“好了好了,康防长,你就不用说了,这钱,我们认罚!这店里也不开火了,施工期间,我给他们到外面叫饭吃。晚上也不许他们住在这儿了。” 康班主展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管家甚是明白事理呀?” 康班主一伸手,旁边他二弟马上递过一卷画册,康班主将那画册徐徐展开,给杨千叶看:“小娘子,你看,这是西市署规定各家店铺需要装备的防火用具。你这铺面颇大,得用些大型器具。 你看,这太平缸,堆沙、水袋,都是大型的防火用具,你选哪一种?老夫建议,你可以选择太平缸和水袋,四口太平缸,再加四个水袋,就可以应付一般火情了。 因你店面甚大,店后还可以打一眼井,打井的话,我们也可以负责,我们还可以直接在井口上安装一架竹制的汲水枪,利用吸力,吸出水来,及时喷洒,有了这些东西……” 墨白焰赶紧道:“成!那就选太平缸吧和水袋吧,水井也打。康防长,这些事我们生意人不懂,你尽管安排吧,一应费用,我们会准时奉上。” 康班主摇头叹道:“小娘子真是财大气粗。你放心吧,我康某人是不会赚昧心钱的,我们是消防司的人,每一笔钱,都会有明明白白的打收据给你。本司主要负责……” 墨白焰忍无可忍,道:“康防长,你尽管去安排就是,有什么事,跟二止说就好。二止,二止,康防长这儿有些安排,你快好好接待一下!” 墨白焰把康班主推给了冯二止,顺带着让康班主领走了那个负责“现身说法”的失火受害者,长长地吁了口气,苦笑道:“以前长安市上开店,没有这许多规矩呀,现如今这西市署也不知是何人负责,偏搞出这许多门道儿来。” 杨千叶莞尔一笑:“防火不是坏事,也花不了几个钱,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二人转身,向旁边走去,一边走,杨千叶一边道:“以前唯弃长安不做经营,是错误的。从今后,我们先在长安扎稳脚跟,有了聂欢这条线,若再能搭上‘东篱下’,对我们的大计甚有帮助……”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西市署三进院落里,已经奉李鱼之命,拆掉了原本饶耿模仿“楼上楼”所建的无用的长廊甬道,恢复成了一个四合院儿。 这一来就敞亮多了,那些原来因为建造甬道而封闭起来不用的房间,东厢分配了李氏兄弟和陈飞扬、华林四人使用,而东厢则变成了课堂。吉祥、深深、静静在李鱼的规划下,按照后世上学的规矩,三刻钟一堂课,在这里上起了学。 深深和静静很拼命,学得特别认真。因为静静前天尿遁,离开客堂,又想去李鱼身边“犯贱”的时候,偷听到了李鱼和陈飞扬的一番对话。 李鱼说:“那两个丫头,文也不成,武也不成,我实在想不出她们有什么用处,且教她们识些字吧。如果学而无成……,就打发到刘老大那儿去,跟着刘老大扫街好了。刘老大正好没了老婆,没准儿还能促成一双好姻缘!” 静静唬得小脸儿都白了,赶紧溜回课堂,把她偷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深深,两个姑娘就此变成了勤奋学习的好学生。 至于吉祥,比她们还要刻苦几分,深深和静静本就有贪玩犯懒的性儿,吉祥可没有,她是极勤快的一个小女子。 尤其前儿晚上,她炖了碗莲子羹,要送去给潘大娘做夜宵,偶然听见李鱼跟大娘谈心,说起成家立业之后,得读书识字,能教育儿女,能记帐理才的女孩儿家,才能成为他的贤内助,才能做他的大房正妻。 吉祥姑娘就此存下了心思,西席老师教的一切,她都牢记在心,回头家里帮潘大娘料理完家务,她就会回房偷偷温习苦读。为大房之正妻而读书,吉祥甘之若饴! 第277章 五十六 , 千叶姑娘的珠宝店特意花重金请了钦天监的李淳风给选了开业吉时,又给定了字号,这店,名叫“乾隆堂!” 这名字若听在李鱼耳中,他的神情一定会颇为精彩,不过在时下唐人们听来,却只觉得盛大气派,不至于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了。因为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正常的店铺字号。 历史渊源流长,就不提杨千叶开的这家店,历史上也难免会有其他的什么店铺取过相同的名字。只是这店名儿未必能在史书中留下记载,就算留下了记载,到了清朝乾隆皇帝修那“文化浩劫”般的《四库全书》时,也一定得避讳改掉了。 自古至今,开店常用的吉祥喜庆的字儿大概有五十六个,后世曾有人把这常用的店铺取名用字编成了一首易记的“字号诗”: 顺裕兴隆瑞永昌, 元亨万利复丰祥。 泰和茂盛同乾德, 廉吉公仁协鼎光。 聚益中通全信义, 久恒大美庆安康。 新春正合生成广, 润发洪源厚福长。 后世很多老字号里都能发现这里边的常用字,诸如“全聚德”、“同仁堂”、“恒源祥”、“协大祥”,甚至更新的“中信”、“中通”、“大瑞发”、“恒隆”、“鼎泰丰”、“顺丰”等等。 李淳风收了一份大礼,帮人家认真的算定了开业吉时,又认真地选了个名字,就叫“乾隆”,同样也未离开这五十六个字。 “乾隆堂”披红挂彩,门前燃着“爆竹”,烧得噼啪作响,烟气滚滚。 旁边就有净街司的人盯着,爆竹当然是集中定点燃放的,至于之后的打扫,店里就不管了,杨大小姐财大气粗,这些事儿都拿钱摆平,由净街司负责清扫。因此一桩,净街司的人便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们弄来了大捆的爆竹,一时烧得整条街都跟腾云驾雾一般。 冯二止出面,还联络了些其他商家,纷纷登门庆贺、送匾,左右也不过就是“财源广进”、“大展鸿图”、“生意兴隆”、“鸿业腾飞”一类的吉祥词儿。 大掌柜的是墨白焰,真正的东家杨千叶只在楼上静坐着喝茶,这些应酬的事儿乃至这些贺客,哪里够资格由她出迎。以致于前来庆贺的人都以为墨先生就是这家“乾隆堂”的东主,直到…… 他来了! 西市有珠宝行,但珠宝是最昂贵的商品之一,所以主要集中在只做高端商品的东市。西市的珠宝行普遍规模不及东市,而墨白焰选择的开店地址,主要是为了活动方便,进出方便,打探消息方便,还要考虑到一旦身份败露方便逃逸的问题,所以即便在西市,也未选在珠玉一条街,而是选在了这十三街区、临近城门处。 因此很多贺客心里都暗暗地犯嘀咕,感觉这家店主太不专业,选在这儿,如何与其他珠宝商人互通客源? 这时候,聂欢来了。 与常剑南、张二鱼两人深居浅出,防范严密不同,欢少就只带着两个抬牌匾的小弟,独自一人走在前面,遛遛达达地就来了。 牌匾上三个大字“玉如意”,字不是非常好,但一勾一画,仿佛刀剑,笔锋锐利,落款与他人所赠匾额上这个堂那个号不同,他只有两个字“聂欢”,就只这两个字,却比那些所有的堂号更醒目。 本来只是因冯二止的张罗赶来凑趣的各家店号掌柜的心里还在犯着嘀咕,一瞧聂欢其人,登时鸦雀无声。纵然其中有些掌柜的不认得他的人,也知道他的名号,只一瞧那牌匾上“聂欢”两字,他们就立即肃然起敬了。 墨白焰一瞧聂欢来了,急忙向小二递个眼色,一个伙计蹬蹬蹬地就跑上楼去。这店里的伙计也不是外人,全都是灞上潜伏的那些从小培养出来的死士,整个“乾隆堂”,就没有一个不可信任的外人。 杨千叶听说聂欢到了,便亲自迎出来。杨千叶今儿没穿女装,这只是潜意识的一种不经意地体现,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想明白为何要这么做。女为悦己者容,她不想让人误以为她是聂欢的女人。 其实以她无双的容色,就算是穿上男装,只要不是瞎子,旁人也能一眼就看出她是女人。但她偏就选择了一身男装,也许她真正要迁就的不是旁人的观感,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 “聂兄!” 杨千叶一见聂欢,便笑吟吟地拱起了手,落落大方。 既然身着男装,她当然也就行起了男子之礼。 一副懒洋洋模样的聂欢拱手还了一礼,笑道:“恭喜贵店开张大吉呀,聂某叼扰了,特来讨一杯喜酒喝。” 杨千叶道:“聂兄大驾光临,乾隆堂蓬壁生辉。请,快请进!” 二人并肩就要入店,那店前围观者、前来祝贺者登时交头接耳,纷纷惊叹起来。 要知道,做为长安市井间的一个传奇,聂欢可是从不公开到东西两市里去,更是从不曾给哪个店家面子,去做这些繁文褥节之事。世俗规矩,在这个浪子侠少眼中就是一砣狗屁。 但是现在,他来了。 他规规矩矩地穿着衣服,正儿八经地抬着牌匾,亲自来庆贺一个珠宝商人开张,这店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众人当然看得出杨千叶是女人,不过但凡有点头脑的,就不会把她与聂欢设想成一对儿。 因为如果这店主是聂欢的女人,她根本不需要穿上男装,更不需要对聂欢口称聂兄,既然拉了他来当靠山,如此欲盖弥彰,就莫如明明白白地让大家知道,她就是聂欢的女人。 那效果才最大,就算是西市王常剑南,人家又不是来抢他的地盘,只是把他的女人安排到他的地盘上来赚点钱罢了,他对聂欢的女人也得礼让三分,整个西市还不由着她横趟了? 谁敢不开眼,再找她的麻烦?就连净街司那班正监督定点燃放爆竹的人都看呆了:这店主有欢少撑腰?他们若是早说出来,那他们就是满街的放爆竹,怕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了吧? “谁啊这是?开个张而已,用得差乒乒乓乓烧这么多爆竹啊,老远看见,我还以为起火了!”李鱼双臂一张,把人群一分,领着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人模狗样儿地钻了进来,一脸的不高兴。 李市长今儿静极思动,也是细分管理后事务一下子轻松下来,有些闲极无聊了。他今天利用课间时间,检查了一下三位跟在他身边上学的姑娘的学业,对识字读书算术皆优的吉祥当众在颊上一吻。 李鱼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儿不对了,居然当众秀恩爱,大概是晚间住处隔音太差,跟吉祥一点亲昵的举动都做不得,憋狠了。 只那啵地一声,吉祥就像一下子喝了一坛子老酒,眼神儿也迷离了,脸蛋儿也晕红了,身子软软的似乎都要站不稳了。 如果一个女人不是深爱甚至迷恋着一个男人,哪能有这般表现?李鱼看在眼中,心中也是特别地满足。不过,随后麻烦就来了。 瞧见他那奖励的一吻,深深姑娘登时挺起了她那极其壮观的胸膛,满眼希冀地看着他,嫩红的舌尖还在她杏脯儿娇嫩的唇瓣上舔来舔去的,舔得李鱼那心尖儿也一烫一烫的。 “我准备好啦!快来考我啊!快来考我啊!” 深深姑娘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那会说话的一双大眼睛显然是在向李鱼发出考试的呼唤。从小到大,饱受考试摧残的李鱼头一回看见有人这么希望“被考试”,简直变态啊! 李鱼当然没有考她,因为他注意到右侧有一双冷箭一般锐利的目光正盯在他的身上,然后一只小手还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侧,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捻起了他腰间的一块软.肉。 “吉祥啊,你学的很好!” 李鱼亲切地拍着那只手的主人,微笑地说道:“不过,你幼年时曾经识过一些字,算是有些基础,要戒骄戒躁,更上层楼才是。深深和静静呢,比你底子薄,你平时多指导些。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做,去吧,你们也该上课了!” 腰侧的软.肉被松开了,吉祥的小手很自然地给他拍了拍腰间并不存在的灰尘,乖巧温驯地应道:“嗯!那人家去上课啦!” 吉祥说着,就走过去,左边挽住了深深,右边拉住了静静,高高兴兴地走出去,深深和静静一起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李鱼,就像被被押赴刑场枪决的一对义士。 不!准确地说,就像是一对被人吃光了狗粮的二哈又被人拖走,小眼神儿那叫一个绝望。 李鱼虽然不忍…… 他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两刻钟后,静静就籍着尿遁,悄悄钻进了他的签押房。 “哎呀呀,小郎君你快帮帮我,先生说要考我一个字,说是写错了今晚回去就罚我写一百遍,一百遍呀一百遍!真吓死人了,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么写!” 李鱼瞧她一脸焦急,不像作伪,便板起脸教训她:“你呀,贪吃贪睡不学习,现在知道着急了吧,什么字呀?” 静静急急跑过来,往李鱼案前一站,跪坐下来,挤得李鱼只好往后挪,这一挪后背就抵着木质屏风了,再往空间再退。 静静提起笔来,铺开一张纸就写,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一点飞上天,黄河两边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长,东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 李鱼看得两眼发直,这个字……他也不会写,但静静写了一半,他就认出这个字来了。因为这个字在他那个时代,曾经在网上很是引起过一番热闹。 这个字在他那个年代,已经只流传在西安一带的民间了,《新华字典》里没有收录,就连更古老的《康熙字典》里也没有收录。因为这个字不但能用到处甚少,而且也太复杂,它足足有五十六画。 “西席先生是呆的吧?这字就算学会有了有个毛用啊……” 李鱼正暗暗吐槽着教书先生,旋即就发现不对劲了。静静嘴里念叼着“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长,东一长,”,那圆润的小屁股左一扭、右一扭、抬一抬、顿一顿…… 她可是蹭在李鱼怀里的啊!李鱼为了给她让位子,岔开着双腿,就在她身后儿,为了看清楚她写的是什么,还特意从她肩膀上探出头来,所以彼此身子贴得极近。 静静姑娘这若有意、若无意地随着写字的动作屁屁摇摇摆摆、颠颠筛筛的,李鱼那厢登时就唱起了山东快书:“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李二郎。他看他……它……拨拨楞楞棒槌长……” “啊!” 静静姑娘身子忽地向前一栽,笔下登时划错了一个道道儿,她扭回身道:“人家写错了吗?” 李鱼期期地道:“好像……大概……没错吧?” 静静姑娘道:“没写错,那小郎君捅我一下干嘛?” 静静姑娘说着,还伸手去揉屁股,一脸的天真无邪。只可惜,她装得并不像,她晕着脸儿,媚着眼儿,脸蛋儿烫得都快喷蒸气了,瞎子都看得出她是在故作天真,明明就是在挑逗李鱼。 “回去上课!”李鱼恼羞成怒,“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小翘臀上。耶!这丫头虽不比深深胸前雄伟,可这臀部倒是既丰盈又有弹性。 “哦!” 静静目的已达,像只快乐的花蝴蝶儿似的跑出去了,唇角还挂着一丝忍不住地笑。这个字儿可是她特意学来的,就是为了有机会用来挑逗她内定的“长期饭票”,要不是今儿个被吉祥酸到了,她还不舍得现在就用呢。 不过……管它呢,反正已经证明小郎君对自己不是没感觉了,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对未来无比乐观的静静姑娘在课堂外平息了一下心情,进屋上课去了。可是那许久未退的脸上潮晕绯红,那迷蒙迷离的俏眼,那明明听着先生在教书,脸上却时不时泛起的傻笑,却引起了深深姑娘的警惕。 于是,她也借着尿遁出来了。 李鱼端坐堂上,仰脸数着屋顶承尘上的花瓣,数了一百四十一片之后,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李鱼刚刚松了口气,深深姑娘就跑了进来:“小郎君小郎君,先生在教我《九章算术》,他出了道题,你快帮我解一解。” 李鱼愕然看着深深,深深扶了扶duang~duang~duang~,小嘴吧吧吧地:“先生说一个人用车装米,从长安运往蓝田,装米的车一天能走50里地,不装米的空车一天能走70里地,5天往返三次,问二地相距多少里地?” 李鱼惊恐地看着深深走近:“小郎君,你快帮我算一算呀!” 李鱼扯开喉咙喊了起来:“伯皓,仲轩,快陪我去巡察西市!”说着,李鱼就丢下一脸错愕的深深落荒而逃。 试想,如此李鱼,满肚子的火气,看到那“爆竹”火势冲天,他能不心头火起么? “谁啊这是?开个张而已,用得差乒乒乓乓烧这么多爆竹啊,老远看见,我还以为起火了!”李鱼满脸不高兴地说着,分开人群走进去,然后……他就看到了正要与聂欢把臂入店的……千叶姑娘! 第278章 乾隆堂 , 第278章 乾隆堂 杨千叶看到李鱼,蓦地张大了眼睛,一脸惊奇。她是真不知道李鱼也在西市,而且看他穿着,好像还是个小吏? 李伯皓和李仲轩这时也看到了女扮男装的杨千叶,武大都督的小姨子,他们如何不认得?当初她在武家伙同纥干承基意图挟持武都督时,双方曾大打出手的。 李伯皓向她一指,大叫道:“啊哈!原来是你!你……” 杨千叶看到他和李仲轩,脸色一变,登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李鱼已经适时打断了李伯皓的话,并且按住了想要拔剑的李仲轩,低声道:“住手!内中缘由十分复杂,切勿当众说破!” 李伯皓呆了一呆,奇道:“为何不动手拿她?” 李鱼掩着口,低声道:“你二人留下,守住门户,不动声色,等我号令!” 李仲轩登时来了兴趣,喜孜孜地道:“不错!大人物拿人,哪有如此简单的,那是街头泼皮才做的事!你放心吧,我二人等你号令!” 李伯皓也反应过来,眉开眼笑道:“我们等你摔杯为号可好?” 李鱼心道:“这处楼房这么大,里里外外的又这般嘈杂,我在里边摔杯你们听得见吗?”心里是这么想,李鱼巴不得他们不要生事,连忙点点头,便加快脚步走过去。 “哈哈,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李鱼笑吟吟地看着杨千叶,却没呼其名,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杨千叶此时用了什么身份名号,杨千叶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暗暗感激,忙拱手道:“原来是李兄,千叶有礼了。” 李鱼听她说话,晓得她没另起其他名字,这才顺势接口道:“千叶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杨千叶唇角抽了抽,道:“奴家在此开了一家珠宝行,却不知李家郎君缘何来此?” 李鱼将大拇指往后挑了挑,咳嗽一声道:“李某不才,如今忝为西市署市长!” 杨千叶呆了一呆,道:“竟有此事?以后……还请李市长多多关照了。” 李鱼道:“好说,好说!” 两人说完这句没营养的客气话,再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里。聂欢捏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很多故事。只是一时也摸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要说两人是情侣吧,二人脸上的神气非常的古怪,又不像情人相见。要说是世交故旧,二人的对答又丝毫没有家门渊源的模样。 杨千叶要在西市开店,居然不惜拿出干股,请他撑腰,显见与这男子近来并无来往,否则如果知道他是西市署市长,大可请他关照,无需让利自己。可要说二人分别已久,他们的神情举止又一点也不像,好不奇怪。 墨白焰和冯二止看到李鱼也是呆了。其实二人开店跑手续,也曾去过西市署。只不过他们不是自己去的,而是打发手下人去的。即便是他二人自己去的,只是办个过户的登记、开店的手续,也见不到李鱼,依旧不会知道那里边坐着李鱼这位尊神。 二人有些慌乱地对视一眼,墨白焰急忙上前笑道:“东主,欢少,李郎君,还是入内品茗叙话吧,这大门口儿,诸多不便!” 杨千叶也反应过来,忙对聂欢道:“欢少,怠慢了,怠慢了,请!” 聂欢微微一笑,又饶有兴致地看了李鱼一眼,迈步向内走去。墨白焰赶紧跟上一步,非常客气地引导他上楼。 因为墨白焰的知机插入,杨千叶才得以落后一步,看了李鱼一眼,刚要张口。李鱼瞧她一副急于摆脱自己的模样,已经自来熟地向内走去:“事先不知千叶姑娘在此开店,未曾备得准备贺礼,容后补上,恕罪,恕罪。” 杨千叶咬了咬唇,赶紧跟上。 “你老跟着我干吗?” 两人异口同声,小声地一问,同时一怔,又不约而同地开口:“我哪知道你在这儿!” 这句话说罢,二人互相瞪了一眼。 李鱼警告道:“你还不死心?跑到我的地盘儿上来,又要搞什么事情?” 杨千叶嫣然一笑:“开店赚钱啊!” 李鱼满脸狐疑:“你的放弃你的打算了?” 杨千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不然还能怎么办?一次次失败,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既已过去,就无法再挽回。就此歇了妄念,好生开店赚钱,找个可心可意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吧!” 李鱼盯着她:“相夫教子?就是刚刚那男人吗?” 杨千叶乜着他:“你不认识聂欢?” “聂欢?好耳熟!他是做什么的?” 聂欢与墨白焰已经登上二楼,回身笑道:“我好像听到两位在议论我?” 杨千叶莞尔一笑,道:“说来好笑,这位西市署李市长居然不知道欢少你的大名呢?” 聂欢的目光再次投注到李鱼身上:“还未请教,这位是?” 李鱼和杨千叶也登上了台阶,杨千叶道:“这位,是西市署市长李鱼李郎君。” 杨千叶说完,又为李鱼介绍:“李郎君,这位就是聂欢,大名鼎鼎的欢少。长安三杰,常剑南、张二鱼、聂欢……” 聂欢打个哈哈,道:“聂某蒙江湖朋友抬爱,为了应那长安三杰名头,给常老大、张老大做了个添头儿罢了,忝居其末,见笑、见笑。” 杨千叶嫣然道:“欢少客气了,那只是因为你比那两位年轻,所以才排名居末罢了。” 聂欢淡淡一笑:“江湖上,实力说话,岁数,一文不值!”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李鱼身上,也许,只有在常剑南面前,他这位今日已平起平坐,昔日却是军中旧部的人才会放低身价,对于常剑南麾下的四梁八柱,他完全可以不放在眼中,更不必提这十八桁之一的李鱼了。 但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像他表面的身份那么简单。 其实,他的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却是因为李鱼的反应,倒不是他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得出李鱼乃是明珠蒙尘。 李鱼皇帝见过了,太守斗过了,大都督被他骗过了。江湖上,又曾把罗一刀斗得灰头土脸,还曾正面硬抗过常剑南的威压,如此丰富的阅历开拓了他的眼界,谈吐气度当然不凡。 之前李鱼不知道欢少是谁,听杨千叶介绍,才想起这是与常剑南、张二鱼齐名的一方传奇,也只是暗暗有些惊讶而已,当然不至于前倨而后恭,但是看在聂欢眼中,却不免要觉得此人是个大有故事的人,没有表面身份那么简单了。 迎着聂欢锐利的目光,李鱼十分淡定。聂欢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聂欢。杨千叶相夫教子的话他不尽信,不过却相信眼前这位欢少与杨千叶应该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他也想看看,这人究竟是不是杨千叶的意中人。 墨白焰一瞧气氛有些紧张,眼珠一转,连忙迎请道:“来来来,欢少,李郎君,两位贵客快请上座!来人啊,上茶伺候!” 大门口,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完全没有陇右高门、世家子弟的觉悟,当门神当得兴高采烈。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忤在那儿,顾盼自雄一阵,李伯皓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向自家兄弟招了招手,李仲轩忙凑到他面前:“发现什么了?” 李伯皓没好气地道:“我发现个屁!我是想啊,你绕到楼后去。” 李仲轩一怔:“为什么?” 李伯皓冷笑道:“那小妖女诡计多端,她要是从后窗逃了怎么办?咱们一前一后,等李鱼一摔杯,咱们就同时跃进去拿人,让她插翅难飞。” 李仲轩大喜,只觉这个游戏愈发地有趣了,忙道:“好!我去后边!” 一转身,他就兴冲冲而去。 聂欢出现在西市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楼上楼!” 常剑南看似无为而治,但眼线遍布整个西市,像与他齐名的聂欢驾临的消息,当然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案前。 “聂欢往乾隆堂祝贺开张之喜?” 常剑南的眉锋立即蹙了起来:“一家珠宝行,为何选在十三街区?那店家既然有聂欢撑腰,应当选择东市才更好!聂欢如同一匹不羁的野马,这乾隆堂的店主是谁,能请得动聂欢这小子替他出头?” 前来报信的探子是个卖花的小姑娘,讷讷地道:“那店家小娘子为何选择西市,而且选择十三街区,小的也不清楚,还得再行打探。欢少来的蹊跷,属下担心,他不是打起了咱们西市……” 她刚说到这儿,常剑南却是一怔,道:“慢来!你刚才说……店家小娘子?” 卖花姑娘欠身道:“是!” 常剑南眼珠转了转,道:“店家小娘子?那小娘子,容色如何?” 卖花姑娘想了一想,显然不是在想那小娘子的长相,而是在想如何措辞,只是抓耳挠腮半晌,却想不出如何形容。 眼见常剑南渐渐不耐烦,情急之下,从挎着的花篮中抽出一枝不知名的花儿,道:“那位小娘子穿的是男装,但是……但是依旧如这枝头花儿一般清丽,小小的嫩嫩的翠绿的叶芽儿,衬着中间雪白娇嫩的花蕊儿,啊!也不十分妥贴,还得把它倒映在水中去看,才能透出她的美丽。” 常剑南哑然失笑,点了点那卖花姑娘,道:“亏得你不识字,否则,怕不成了一位诗人。” 那卖花姑娘胀.红了脸庞,吃吃地道:“奴……奴奴说错什么吗?” 常剑南笑而不答,转向良辰、美景,道:“既然那店家是位极俏丽的女子,聂欢这小子前往捧场,就不足为奇了。” 美景忍不住道:“欢少喜欢那位女店家?” 常剑南抚须叹笑道:“这个浪子,终于也有了成家的念头。” 常剑南挥了挥衣袖,道:“这还用问,那女子必是他心仪之人,否则,谁能使唤得了他?你们去,准备一份合适的贺礼,替我送去!” “是!”良辰答应一声,一拉美景的衣袖,急急走了出去。那卖花姑娘赶紧跟了上去。 此时,小小油壁车,轧轧出东华。平康坊第一名妓戚小怜姑娘,正乘着一辆四围帷幕垂垂的油壁香车,亦往西市十三街区的乾隆堂而来。自家的生意开张,她又有长安第一名妓的名头儿,这种代言广告,那是必须滴打呀! 第279章 品头论足 , 杨千叶陪着聂欢和李鱼闲聊了一阵,冯二止便快步走过来,向杨千叶长揖一礼:“东家,吉时已到,该请财神了!” 杨千叶向聂欢和李鱼歉然一笑,站起身来。 聂欢大剌剌地挥手道:“姑娘尽管去忙,聂某随意惯了,无须照料,某就与李鱼兄弟在此攀谈解闷儿就好!” 杨千叶颔首道:“怠慢了!” 她又盯了李鱼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对人胡说八道,便随着冯二止和墨白焰姗姗地向楼下走去。 她是真正的店主,一般的客人来了不用理会,生意也不用她打理,但请财神这事儿别人却不能代理,必须得她亲自去请。就算杨千叶平素里并不特别相信神佛的存在,这时候也是宁可信其有,不敢大意。 一楼大厅中,早有一个方士模样的人捧着罗盘在堂中站定,他正对着的位置,就是财神将要安放的位置,事先做好的屏风状神龛已经被人抬过来,定放在那儿。 财神有文财神,武财神之区别,从事行业不同,便不能乱请。担任文职的、以及受雇打工的人,适宜供奉文财神;至于经商的、当兵当差的、从事武职的人,则应供奉武财神。 文财神须得后背对着门口,冲着店主的座位摆放。不然文财神太和气了,见者有份儿,会把财都散给客人。至于武财神,除了聚财,还有化煞的作用,所以须得面对大门摆放。 行曰商,处曰贾,皆是生意人。供奉的当然是武财神。那方士选定了面对大门的一个吉位,用神龛定住了位置。旁边四个伙计抬着一个铺盖了红绸的抬盘,抬盘上用红绸盖着的就是请来的武财神。 杨千叶在墨白焰和冯二止陪同下到了楼下正堂,由墨白焰和冯二止一同把盖着红绸的神像请上神龛,那方士便把一篇经文双手呈给杨千叶。 请财神没有特定的经文,只要是虔诚礼敬,诵念真挚,让财神听到你的祈祷就行了。不过难免有人口拙,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好,所以那方士还是准备了一套说辞。 为财神开光,不需要什么有道之士来做,财神是请到你家来,庇佑的是你,当然得由你自己来请,这也是开光。不开光就只是一个神佛的空壳,供在那儿也没什么作用。 不过,只有为神佛之像请法身入驻才叫开光,其他物品都是加持,拿一串念珠、一个玉牌,也说是高人开过光的,那是不对的,那只能叫加持,加持了神念在其中罢了。 这厢杨千叶虔诚地合什诵经,祈请财神法身入驻,旁边早有人持了三柱高香等着,开光结束前是不能上香的,因为这时候神佛法身还未入驻,你上香也没什么用处。 在那持香人旁边还有一个伙计捧了祭祀之礼,武财神除了香烛水果一类的供品还可以供酒肉,不像文财神一般要求素斋,只是那水果中不能有梨子,这算是唯一的忌讳,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如今季节,正好水果丰盛,倒不用担心慢待了财神。杨千叶在那儿郑重其事地请着财神,聂欢和李鱼便走到楼栏边,扶栏下望,从侧方看着她在楼下请神诵经。 聂欢睨了一眼李鱼,试探地笑道:“足下与千叶姑娘,似乎关系匪浅?” 李鱼不明他的用意,小心提防地道:“倒是曾因一些缘故,有过许多来往。” 聂欢咧嘴一笑,道:“呵呵,只是有过许多来往么?” 他往杨千叶身上看看,眯起眼睛,笑吟吟地道:“这位千叶姑娘风采绝佳,气质脱俗,容颜清丽,不同凡响。也难怪足下会喜欢了。” 李鱼趁机问道:“欢少也喜欢千叶姑娘么?” 聂欢大摇其头:“千叶姑娘哪儿都好,就可惜身材干瘪了些,一眼望去,既不见胸,也不见臀,太过纤瘦,禁不得折腾,不是聂某喜欢的类型。” 李鱼听他言语如此无礼,一开口就直奔下三路,心中甚是不喜。虽说李鱼跟其他男人一起的时候,若见到个美人儿,便也会品头论足一番,乐此不疲,不过这么做的前提是:那女人得跟他毫无关系才成。 其实杨千叶与李鱼现在有什么关系么?也没有。但李鱼就是不喜欢听聂欢如此无礼,特别是聂欢的这番评价还甚是不屑,有所贬低。 李鱼心中有气,当即反驳道:“欢少只怕是眼拙了。千叶姑娘是穿衣显瘦,宽衣有肉的类型,不仅气质绝佳,身材也是极好的。” 聂欢微微眯起了眼睛,微笑道:“是么?这个聂某可是看不出来,足下当真好眼光,又或者,足下曾经见过千叶姑娘身上他人不曾看到过的好风光?” 李鱼攸然想起当初“摸鱼儿”的旖旎风光,杨千叶贵为公主,身份尊贵,岂有容人近身的道理。与她有过密切接触,晓得她胴.体之美好的,这世间应该只有他一个男人了吧。 不过,事关千叶名节,李鱼自然是不能卖弄吹嘘,予以承认的。因此只是淡淡一笑,晒然道:“这个无须亲自看到吧,千叶姑娘之美,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见。” 这话分明就是刺了聂欢一句,说他是睁眼瞎了。 聂欢拂然不悦,冷冷地道:“聂某并不否认千叶姑娘甚美,只是她气质高冷,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在聂某看来,吝于给男人一点亲近的女人,与人尽可夫的女人一样,纵然再美,有什么价值?” 李鱼一听他将杨千叶与人尽可夫的荡妇作比,心中大怒,勃然道:“欢少此言貌似有理,实则狗屁不通。若是有些美貌的姑娘洁身自爱,非是心爱的男人,不愿在其他男人面前假以辞色呢?” 聂欢一听顿时恚怒,要不是老子是此间股东,你一个一个区区狗屁的西市署市长,我会搭理你?给你三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是不是忘了我聂某人是什么身份?就算你们老大常剑南,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聂欢登时向李鱼怒视看来,若被聂欢一瞪,换个人只怕早就腿软了,李鱼却是夷然不惧,淡定地反瞪回去:“欢少缘何不悦,莫非被李某说中了心事?” 聂欢哪知道自己受他如此了,这女店家是与那聂欢订了情,所以聂欢才来捧场,这赠礼表现为定情礼物也一样妥当,所以两位姑娘从宝库里选了两样自以为合适的礼物来。 良辰盘上是用赤金编就的一对同心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喻意极为美好。美景盘上盛着的一对美玉,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完全可以用这同心结缀上玉佩,做为一对有情人的定情信物。 两位姑娘迈步进了大厅,马上大唱喜歌:“恭喜恭喜,我家老大……嘎?” 一眼看清厅中情形,两位姑娘登时呆住。 这时候,二楼李鱼又使出了他擅长的功夫,攻向聂欢下三路,一把抱住他雄劲有力的腰杆儿,就是一个野蛮冲撞。 聂欢也毫不含糊,在李鱼扑向自己的时候,身形一侧,一记肘锤就向李鱼后脑砸去,李鱼冲得快,脑袋闪得也快,聂欢这一记肘锤没有砸正位置,却也磕中了李鱼颈侧,弄得他一阵眩晕。 李鱼从聂欢身侧疯牛般冲过去,撞在那摇摇晃晃的栏杆上,那已经断裂的栏杆吃不住他这一撞,喀喇一声裂开来,因为两端依旧连结着柱子的原因,摇晃于空中,李鱼则从楼上一头撞了下去。 “啊~~~” 李鱼头晕目眩,手舞足蹈,众目睽睽之下摔将下去,双手乱抓乱舞,“噗哧”一声,先撞翻了良辰姑娘手中捧着的同心结,接着就把良辰姑娘的石榴裙儿给抓了下来,然后“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良辰姑娘呆住了。亏得她是练武之人,裙内还穿了条胡裤儿,要不然在这没有小内内的时代,只怕要彻底走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自杀不足以洗刷清白了。 李鱼吃这一摔,更是头晕。他刚扬起头来,良辰姑娘已经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抓住手中还拿着的空礼盘儿,就向李鱼没头没脸地拍将下去,一边拍一边尖叫:“登徒子,我杀了你!” 二楼上,聂欢侧身闪让李鱼,李鱼虽从他身侧冲了过去,却也撞中了他的胯骨,聂欢身形后仰,双臂狂舞,以空中拼命地想定住重心,终究吃不住力,哎哟一声,也向楼下砸来。 端着玉佩呆站在那儿看姐姐大发淫威的美景姑娘一见半空中又落下一个男人,哪肯如姐姐一般吃亏,当下一个旋身,“呀”地一声一记鞭腿。 聂欢身子还未落地,半空中无法腾挪,被美景姑娘一腿扫中,呼地一声打着转儿扫向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 李氏兄弟正持剑架在杨千叶颈上,不想闪身放了那小妖女,当下大喝一声,同时弓步,探出那空着的一只手,使出了一招“怀中抱月!” 这一招本不稀罕,但问题是这一招本该由一人双臂使出,可这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居然同时出手,各出一臂,配合极其默契地完美完成了本该由一人使出的一个招式。 聂欢被二人接个正着,横躺在二人怀抱中,一时间也是晕头转向,不辨西东。 乍见如此一幕,满堂贺客都目瞪口呆。 :本章五千多字,贺您中秋佳节快乐,诚求月票! 第280章 真真假假情意 , 杨千叶的脸色很难看。 自从认识了李鱼,貌似两个人就没有一次平和的见面。 在利州时是这样,在龙家寨时是这样,在大震关时是这样,现在到了长安城,依旧是这样。 这……简直就是个大扫把星。 人家都说了从良了啊,要老老实实开店过日子了,你又来搞什么啊? 杨千叶脸色不善地瞪着李鱼:“李市长,这是怎么回来?奴家开店做个生意,这才开张头一天,你是故意来捣乱的么?” 李鱼手忙脚乱的挣扎开良辰姑娘的石榴裙,趴在地上还未起来,便气咻咻地指着被美景一脚踢成了斗鸡眼,正眼冒金星的聂欢:“你问他,此人忒也无耻!” 聂欢大怒,指着良辰姑娘道:“究竟谁无耻?你对小怜姑娘言语轻薄,忒也无礼!” 李鱼冷笑:“哈!只许你对千叶姑娘出言粗鲁?你说得,我就说不得?” 聂欢想要挣扎下地:“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李伯皓和李仲轩一听这是李鱼的对头,那救他作甚?当时一松手,聂欢卟嗵一声摔在地上。 李鱼冷笑,作势就想前仆,聂欢已经晓得他专精于攻人下三路,一瞧他这动作,也不站起,登时双手踞地,虎目圆睁,做出攻击态势。 两个人呲牙咧嘴,双手踞地,气势汹汹,旁观众贺客中有一位画师,乃阎立本阎大师的亲传弟子,见此情景,心生感悟,后来以二人此时神韵画了一幅“乾隆斗犬图”,阎大师赞誉:“既有其形,又有其神,尔已得我真传矣!” 杨千叶和戚小怜对视一眼,连忙虚情假意地相对一笑,齐齐抢上前去,玉面含霜,颇为不悦的样子。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这时已经察觉不对,收起了原本架在杨千叶颈上的宝剑,并未阻止。 戚小怜神色冷冷地道:“欢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杨姑娘开张之志,你在这里大打出手,岂是贺客之道?瞧你这副狼狈模样,快随我去整理衣冠,回来再向杨姑娘赔罪!” 戚小怜说着,伸手搀起聂欢,一旁冯二止赶紧肃手道:“姑娘这边请,欢少这边请。”将二人让向一旁耳房。 杨千叶也向李鱼走去,口中甚是不悦:“李市长,奴家在西市开店,也是正常报备登记过的,理应受你西市署庇护,如今可好,偏是你李市长在我店中惹是生非,这事儿你不给奴家一个交待,奴家便去太常寺申诉。” 杨千叶说着,便欲伸手去扶李鱼,后边良辰姑娘手忙脚乱穿起石榴裙,一瞧李鱼还撅着屁股趴在面前,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登徒子,死去!” 李鱼“哎哟”一声,向前一仆。 杨千叶见状大怒,柳眉倒竖,登时向良辰看去。 良辰一脚踢出还不罢休,又羞又窘地又是一脚踢来,杨千叶想也不想,裙下生风,一只脚倏然递出,“啪啪啪”两人足、腿相撞,一连三记,各自身子一晃,退了两步。 杨千叶一脸假笑:“李市长只是从楼上跌下,失措之下,本能地乱抓,姑娘何必过于苛责呢?” 良辰姑娘惊疑不定,这位女店家居然会武?武功好生了得! 杨千叶说罢,手上加了把力,一把抓起李鱼,把他搀向另一侧耳房,边走边道:“李市长,你坏了我的大好日子,这事儿,你可得还我一个公道。,来来来,咱们里间说话!”说着,拖了李鱼便走。 右侧耳房中,戚小怜拿手帕轻拭聂欢脸颊上乌青的一块,聂欢“哎哟”一声,道:“轻点儿,轻点儿,疼!” “疼个屁!” 戚小怜又是心疼,又是好气:“刚刚究竟怎么回事儿?大好的日子,这店里生意你我也有份的好吗,为何与人大打出手?” 聂欢气咻咻地道:“那个李鱼太也无礼,他居然对你言语轻薄,我既然听到了,哪里忍得了这口怒气。” 戚小怜一听,心中熨贴无比,道:“你也知道,我干的卖笑生意,被人品头论足,本是意料中事……” 聂欢瞪起一只熊猫眼儿,雄纠纠地道:“当我面儿说就不行!” 戚小怜轻轻为他擦拭脸颊,柔声道:“好啦好啦,人家知道你疼我。瞧你这伤的,哎!你也真是的,平日里总说你本事多大,被人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打成这样儿。” 聂欢冷笑道:“那小子只是下盘功夫出色,我今既已知道,再动手定然叫他好看。” 戚小怜喜不自胜:“这才是我戚小怜喜欢的男人,那人对我无礼,你下次寻个由头,便往死里打他,把他打残了事。还疼不疼,我随身未带着伤药,马上着人去帮你弄点药膏儿回来。” 聂欢抓住她的柔夷,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还是你疼我!来,香个嘴儿!” “啐,谁要理你!” 戚小怜轻啐着,软倒在聂欢怀里,两人登时缠绵起来。 左厢耳房里,杨千叶攥着李鱼的手腕,刚把他拖进房里,就把他向前一推,脚儿往后面一勾,拉上了房门。 杨千叶怒气冲冲地道:“你是不是故意闹事,想让我这店开不下去,怕我这身份连累了你?” 李鱼睁着乌青的右眼瞟她一眼,道:“你想多了,我若如此怕事,当初就不会帮你回关中。” 杨千叶一想也是道理,忍不住问道:“那你缘何与那聂欢打斗,他说我什么了?” 李鱼道:“他说你干干瘪瘪,身材甚是不好!” 杨千叶大怒,冷笑道:“一个睁眼瞎子罢了,识得什么是明珠,什么是美玉?若非我要在西市开店,需得有人撑腰,岂会与他这等市井匹夫有所来往。” 李鱼一听,这才明白杨千叶与聂欢的关系,心中大是欢喜,道:“县官不如现管,你要在此开店,找我就好,何必舍近求远?” 杨千叶瞪他一眼道:“我哪里知道你居然混成了西市署署长,早知道,也不必白发了他干股!” 说到这里,杨千叶有些欢喜地道:“你便因此,与他大打出手了?” 李鱼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虽不悦,一时却也不便发作。这时,你便携了一个女子进店,我瞧那女子刚一进来,聂欢就面露微笑,似乎与她关系匪浅,我就故意拿那姑娘说事儿,反气于他,惹得他大发雷霆,激他出手。” 杨千叶笑吟吟道:“那位姑娘乃平康坊第一名妓戚小怜戚姑娘,身段风流,姿容无比,甚是美丽啊,你也好昧着良心说她不够漂亮吗?” 李鱼道:“我没说她不够漂亮啊?聂欢说你胸也平,臀也小,干巴巴的不好看。我就故意说那小怜姑娘胸也大,臀也肥,定是经得许多雨露灌溉滋润,难怪风情万种。” 杨千叶大是不悦,酸溜溜地道:“真有这般妖娆吗?我倒并不觉得。” 杨千叶顿了一顿,仔细一想,这才明白“经得许多雨露灌溉滋润”是什么意思,登时俏脸飞红,轻啐一口道:“你说话忒也轻薄了些,难怪人家大怒。” 杨千叶看一眼李鱼身上伤势,忙从怀里拿出一盒伤药。她干的营生与戚小怜不同,居然随身带着伤药的,连忙打开盒子,就用手指剜了,小心翼翼地为李鱼涂抹,一边道:“你呀,看你被人打成这样,我瞧那人伤的比你要轻,若不是摔下来时挨了旁人一脚,你吃的亏就更大了。” 李鱼调笑道:“你的功夫挺厉害的,不如你帮我?” 杨千叶瞪他一眼道:“我与他合伙做着生意呢,怎好与他动手。这人白受了我的干股,还对我如此无礼,你下次若寻到了机会,往死里揍他!这人硬桥硬马,功夫了得,你不要硬拼,可用小巧功夫缠斗,待他心浮气躁,便会任你教训了。” 大厅里,李氏兄弟瞧良辰先前蹬了李鱼一脚,登时对良辰、美景生起了敌意,以为是对头来踢店。良辰美景是双胞胎,瞧他二人虽然不是双胞胎,却有七八分貌相相似,瞧着倒也有趣,不免向他们打量。 这对姑娘如此一来,反倒加深了李氏兄弟的误会,两兄弟握着剑,跃跃欲试半晌,大眼瞪小眼的,就是不见那对姑娘出手,李伯皓忍不住喝问道:“你瞅啥?” 美景姑娘瞧他态度蛮横,叉起小蛮腰儿来,傲然道:“瞅你咋地?” 两下里四目瞪去,马上就要大打出手,众贺客赶紧四下闪避,以免误伤。墨大总管一个头两个大,急忙往中间一站,双手左右一推,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啊!姑娘……” 墨总管说到这里,瞧见杨千叶与敷了药的李鱼从耳房中走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这时候,右侧耳房里戚小怜姑娘与聂欢也双双走了出来,聂欢还懒洋洋的擦着嘴巴。 两下里一打照面儿,小怜姑娘马上笑盈盈地上前:“哎呀,都是误会,误会。奴家与欢少识得,方才听他所言,只是与那位李郎君生起些小小误会,你看看,居然大打出手,这些男人呐~!” 杨千叶嫣然道:“就是!算了算了,奴也不怪他们生出这番是非了,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嘛,打碎了东西,也算是个好彩头儿。不过,常言说和气生财,欢少、李郎君,我和小怜姑娘做个中人,两位就此握手言和吧!” 李鱼和聂欢对视一眼,呲起一脸的假笑。 戚小怜和杨千叶挽起手来,一副臭男人就喜欢无事生非的模样儿,亲亲热热地肩并着肩,仿佛一对再亲密不过的好闺蜜。 第281章 不合心意的礼物 , 良辰美景一看正主儿到了,赶紧奉上礼物。 二女捧起托盘到了杨千叶近前,良辰便笑吟吟地道:“恭喜贵店开张大吉,我家主人常大爷欣闻杨姑娘于西市开店,又有欢少大驾光临,不胜之喜,特命我二人奉上……” 美景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衫:“姐,打住,打住,好像不对诶!” 良辰一呆,扭头问道:“什么不对?” 美景向前呶了呶嘴儿,良辰扭回头一看,就见杨千叶和戚小怜比肩而立,手挽着手儿,嫣然甜笑。 李鱼站在杨千叶身畔,聂欢站在戚小怜身畔,双眼瞅着她们托盘上的礼物,青一块紫一块的两张脸拉得比丝瓜都长。 “耶?好像确实不对啊!他们这站法儿……”良辰也马上发觉不对劲儿了,看这情形,聂欢和戚小怜应该才是一对儿,而杨姑娘和李鱼…… 杨千叶迟疑地看着她们手中的托盘,疑惑地道:“这赤金同心结,燕双~飞的玉珮,是……常老大馈赠给……我的……开张贺礼?” 店铺开张送同心结,燕双~飞,这是什么贺语? “糟糕!出岔子了,这下子只怕要闹出笑话!” 良辰美景脑瓜子转得飞快,美景情急智生,捧着玉珮上前一步,讪笑道:“是啊杨姑娘,这燕双~飞呢,是恭喜杨姑娘开张大吉,生意兴隆,声名远播,财帛名望如燕双~飞。” 杨千叶大窘,这解释……也太牵强了些,那玉珮上还有镂刻的小字儿儿呢,一句“执子之手”,一句“与子偕老”,这也能扯到做生意上去。 良辰福至心灵,马上跟前一步,袖子往盘上一掩,盖住了赤金织就的同心结上中心位置的那两颗红心,笑嘻嘻地道:“这赤金同心结儿,是我家主人馈赠给欢少的。 欢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诺必诚,轻财仗义,乃天下第一等侠少。我家主人素来敬仰,今足下光临西市,故而馈憎赤金同心,这个这个……是赞誉欢少兄弟之众!” 良辰美景也自知解释的牵强,说完便嘿嘿地干笑起来。 杨千叶和戚小怜黛眉一蹙,聂欢已然仰头大笑三声,上前接过同心结,笑道:“哈哈哈,这位姑娘圆得好不辛苦!我想,常老大定然不是这个意思……” 聂欢说罢,拈起一只赤金同心结,便往戚小怜纤纤欲折的小腰肢上一挂,又把另一只挂在了自己腰间。 见他如此举动,登时满堂哗然。 戚小怜也惊呆了,望着聂欢,一脸的不敢置信,期期艾艾地道:“欢少,你……你……” 聂欢执起她的手来,诚挚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以前,是我太不为你着想,你我既已情定终身,还让你依旧住在绛真楼上,闲言碎语不知受过多少,诸般委屈都藏在心间。以后,不会了!” 戚小怜还要说话,聂欢的手指已经按在她的唇瓣上,压住了她要说出的话,柔声道:“绛真楼的事,我来解决,你莫担心!” 聂欢执起戚小怜的手,缓缓面向众人,森然道:“聂某愿与小怜姑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从今日起,她就是我的女人,谁有只言片语加辱于她,就是羞辱我聂欢,聂欢门下三千众,定与他不死不休!” 好大一个八卦!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一时间人声鼎沸,几乎掀起了“乾隆居”的房盖儿。 一个聂欢,一个戚小怜,俱都是长安市井间的风云人物,想不到今日居然能亲眼见证如此逸事奇闻。众贺客两眼放光,都觉得此行不虚,今日归去,有得吹嘘了。 戚小怜看着聂欢,嘴唇颤抖,泪光顿时朦胧了眼睛。这个浪子,终于肯承认她的身份了么?一直以来,其实戚小怜都深藏着自卑,从不敢对他说出以身相许的话来,生怕一旦挑明了这个意思,就会逼走了这匹不羁的野马。 如今…… 戚小怜此时此时对李鱼真是无比地感激,若不是因为他言语调笑,刺激了聂欢,这个浪子恐怕还要犹犹豫豫,不肯对她表白心意吧? 杨千叶看看那对“执子之手”的玉珮,再看看执手相望的一对有情人,只觉手有千斤之重,一时哪里抬得起来。李鱼向她悄悄乜了一眼,打个哈哈,抢上一步接过了玉珮! 杨千叶心头顿时一跳,生怕李鱼也来这么一出当众表白,那她可真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却见李鱼抓过玉佩,往她手中一塞,笑道:“常老大美意,杨姑娘尽管收下!李某忝为西市署之长,以后有什么麻烦,姑娘只管言语一声,李某定鞍前马后,代为效劳!” 李鱼这句话,也算是充份表示了西市对杨千叶在此开店的支持了,而且也没有抽疯似的突然来一出浪漫“求婚”,让她下不来台。可杨千叶不知怎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无比的空虚、失望,甚而……愤怒! 瞧着李鱼的笑脸,杨千叶很有一种把玉珮摔在他脸上的冲动。 李鱼分明看到了杨千叶眼底的不悦,向她投了个疑惑的眼神儿,杨千叶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向美景抱拳一礼:“千叶何德何能,能蒙常老爷子如此青睐,改日千叶定亲赴‘东篱下’,拜会常老爷子!” 李鱼站在一旁,神色无比地“凝重!” 杨千叶上前一步,裙裾就盖住了他的脚尖,而杨千叶的脚,马上就重重地踩在了李鱼的脚面上,正在用力地辗呀辗的。李鱼吃痛,却只能强做镇定,否则早就呲牙裂嘴的痛呼出来。 李鱼心中悻悻:“不就是撞坏了你家楼栏么,干嘛这般报复,这臭丫头,心眼儿真比针鼻儿还小!” …… 褚龙骧一身麻衣布袍,赤足盘坐榻上,面前几案上摆着几碟青菜,还有粗砺的饭食,都剩了大半。 褚龙骧是习武之人,饭量颇大,平素里无日不欢,自守孝以来,按照李鱼所说,麻衣素食,闭门不出,虔诚守孝,如此过得两月时光,嘴里早就淡出鸟儿来。 可他对母亲的孝心确是不假,不肯放弃守孝的规矩,只是每日里都不免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眼看着皇帝为他制定的守孝百天之规已经履行了三分之二,再有个把月儿就能出了孝期,生活都有了奔头,褚大将军好不欢喜。 他盘坐在榻上,盯着面前一盘子用粗粮制作的面食,馋得发绿的两眼渐渐恍惚,那一盘子粗粮仿佛变成了裹着足足一斤熟羊肉的大胡饼,里边还放了椒豉、抹了酥油,当真是…… 褚大将军“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感觉腹中愈发地饥饿了。 这时候,一条大黑狗“呼”地一声从半拉着没关上的障子门前钻了进来,四下一顾盼,便蹲坐在地,耷拉着舌头,呼呼哈哈地看着褚大将军。 褚大将军先是一呆,继而勃然大怒,他跳将起来,从墙上一把摘下七星宝刀,大吼一声:“孽畜,找死!” 褚大将军一刀挥出,那大黑狗吓了一跳,掉头就跑。哧溜一声钻出了房门。 褚大将军怒不可遏,光着脚丫子,举着大刀就追出门去:“你这畜牲,竟然冲撞褚某的孝期!一百天、一百天啊,眼看再有个把月就到期了,吃你这一撞,老子还得从头守起,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那狗夹着尾巴逃到院中,迎面看到自家主人,欢叫一声,就嗖地一下钻到了她的裙后。 褚府大管家陪着挺着肚子的龙作作正走在院中,一见褚大将军麻服赤脚,蓬头垢面,手持大刀,暴跳如雷,不禁呆在那里。 褚龙骧看到二人也是一呆,怔愕地道:“你这女子,哪里人氏,缘何出现在这里?” 大管家正目瞪口呆,赶紧上前解释道:“大将军,这女子是李鱼李郎君的夫人,自陇右来长安寻亲。只是李郎君今居何处,老奴也不晓得。想来李郎君离去时曾经说与大将军知道,因此前来求问。” 褚龙骧“喔”了一声,上下打量龙作作几眼,道:“你是李先生的夫人?” 龙作作福礼:“正是!陇右龙作作,见过褚大将军!” 褚龙骧道:“你怀着身子,无需多礼!有什么事儿,你等会儿再说,先等我砍了那狗头!” 龙作作吃惊地道:“不知我家军师哪里冲撞了大将军,为何要砍它的头?” 褚龙骧一听大怒:“这狗是你养的?真真的岂有此理!皇帝命俺守孝百天,这眼看着已经过去两个多月,马上就捱到了日子。偏生你家这恶犬闯进我的卧室,毁了咱家的守孝,我今日定要剁了那狗头,方消心头之恨!” 龙作作和大管家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片刻之后,大管家才疑惑地道:“大将军,这黑犬怎么冲撞了大将军守孝啊?” 褚大将军怒气冲冲地向那黑狗一指,那大黑狗刚从龙作作身后探出脑袋来,马上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褚大将军道:“它闯进我的房间了!” 龙作作困惑地道:“我家军师闯进大将军的房间,怎么就冲撞了大将军守孝呢?” 褚龙骧怒道:“你这女娃儿年纪轻,不识礼数!李先生曾告诉我,须得穿粗布衣裳,不食荤腥,独居一室,为家母守孝百日!独居,明白吗?这恶犬闯进咱的房间,坏了这个独字,如何是好?” 龙作作和大管家互相看看,眼神儿迷茫,仿佛没睡醒似的。 褚大将军怒气冲冲地道:“如今你们明白了吧?这条恶犬坏我孝期,褚某一定要砍了它!” 龙作作赶紧张开双臂护住“军师”:“慢来慢来!大将军,守孝时当独居一室,虔诚守孝不假。不过这个独居,并不是说自始至终,就不能有其他人物或牲畜进你房间啊。” 大管家本来不敢多说什么,听龙作作开口了,这才壮起胆子道:“是啊大将军。你比如说,一户穷人家有三位孝子,就只一间房子,难不成为了守孝,还得借钱再盖两间房子,以供三人分别独居?” 褚龙骧守孝两个多月,连沐浴都不曾有过,听他一说,挠得头屑飞扬:“不是吗?那这独居,是什么意思?” 大管家咳嗽一声,上前两步,踮着脚尖儿凑到褚大将军耳边,小声地道:“大将军,这个独居,指的是守孝期间不能与妻子圆房,不能与女子欢好啊!” 大管着说着,脸皮子抽动了几下,心中暗道:“难怪大将军把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轰了出去,只许我们每日送餐、换马桶,而且严禁我们进他房间,都是在门口儿交接,原来……大将军是这般理解的一个‘独’字!” 褚大将军张大嘴巴,“嗬嗬”半晌,猛地一拍脑门,转嗔为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老夫理会错了,害得我这么久不敢与人多言一语,想到院中活动一下拳脚,都得把人先轰赶出去,以求一个独字。” 大管家听得啼笑皆非。 褚龙骧欢喜了一阵子, 脸色一正,对龙作作道:“小娘子要寻你夫君?本将军守孝期间,不得料理公务,你那郎君已然离开褚府,今在何处,我也不知。唔……” 褚龙骧拍了拍脑门儿,眼睛一亮:“是了!你往北城去,钦天监右街上,有一个制伞的苏有道苏先生,曾被李先生聘做帮闲,你去找他,当能问到李先生下落!” 龙作作大喜,她千里迢迢而来,只知道李鱼是跟着褚龙骧回了长安,却不想到了褚府,却悉闻李鱼早已离开,心中便有些慌了,这时听褚龙骧一说,心像插上了翅膀似的,顾不得多做客套,赶紧告辞,领着她的狗头军师急急离开了。 褚龙骧独自站在院中,仰首望天,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俺老褚问得不够端详,平白吃了许多苦!” 大管家把这位龙小娘子送出府门,门口一行队伍,高头大马,刀枪齐全,无情郎和负心汉两个小丫头俏生生地立在车前,一瞧她回来了,赶紧放好脚踏,打起轿帘儿。 龙作作身怀六甲,动作却不迟懒,敏捷地登车坐定,发号施令道:“无情,负心,速速往北城钦天监右街市上去寻一个名叫苏有道的制伞人,他知道李鱼那混账东西的下落!” 一行人车马辘辘,便自群贤坊离开,浩浩荡荡向北而去,继续着她的寻夫之旅…… 第282章 利益纠纷 , 东篱八柱:洪辰耀,赖跃飞,郭子墨,凌约齐,楚清,桃依依,安如,于福顺。 于福顺贪墨过巨,被常老大揪出来当成了那只儆猴的鸡,已经处死了,之后一直未再提拔新人继其位,所以八柱之一始终空悬着一位,这也是饶耿竭力表现的原因,他想晋位为八柱。 可惜出头的橼子先烂,饶耿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今儿个,杨千叶西市开店的这一天,恰是八柱向“东篱下”报账缴交利润的日子,平日里各司一方,不太能常见的七个人总算是齐齐全全地聚...... 第283章 交错 , 西市八柱之首的洪辰耀,宅子就在西市边儿上,延寿坊中好大一处宅院。傍晚时分,西市击鼓闭市,洪辰耀乘了牛车,悠哉悠哉地回了洪府,一进府门,便笑吟吟地吩咐道:“烤一只全羊,叫三娘、五娘来陪老夫小酌几杯。” 三娘和五娘是洪辰耀面前较得宠的两个妾室。洪辰耀现在共有八房妾室,年轻俊俏的通房丫头更是不可计数,但是到了他这样的地位,美女唾手可得,美色就不觉稀罕了。 这般情形下,能在他面前最得宠的反而未必是姿色最佳者了...... 第284章 寻寻觅觅 , 华盖,黄帝所作也。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常有五色云气,金枝玉叶,止于帝上。有花葩之象,故因而作华盖也。 而华盖,也就是伞的原形。只是这最初的伞,是高贵者专用的,而且彼时还没有纸,伞面都是用丝制成,普通百姓就算允许你用,也用不起。 到了今时今日,伞则以纸伞居多了,只不过那纸都是特制的,用油浸过或涂过蜡的。 苏有道今日依旧在制伞,制作的是一把丝绸面的伞,很显然,这是一柄权贵人家定制的伞,所以用料很讲究。 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制伞算是技艺很是高超的匠人了,尤其是制作一把好伞,对于官绅权贵、使相千金们来说,也是行头中不可或缺的一件重要道具。 在后来的时代,伞在遥远的英国发扬光大,成了绅士们出门必须携带的标准配具,那时由制伞名家所制的伞,是很为它的持有者提升身份的。 大道上,行人络绎。苏有道就坐在路边伞棚下,专心地制作着他的伞。以他的身价,要开一间伞铺,收几个学徒,又或者就在自己家里营业,同样不虞生意,但他喜欢在路边制伞。 虽然,行人行在路上,他自坐在街边,你不看我,我不瞧你,其实该走进心里的,不知不觉便走进去了,走进了心里,便也融进了他的手里,然后便铸进了他的伞里。 所以,苏有道常自夸,他的伞里有七情、有六欲,有灵魂。 伞面已经丈量裁好,用的上好的素绫,阳光透光棚子散照其上,发出莹莹的光,蒙在伞架上试看时,轻盈的仿佛一朵蒲公英,仿佛吹一口气,它就会飞起来,盈盈地飘飞入湛蓝的天空。 苏有道提起笔,又放下,伞面太素了,该点缀些什么,但一时之间,他却想不出该添加些什么画面。苏先生作画与制伞一样,他不想仅仅做技艺技巧的展示,而且想蕴入他的情感。 听起来这是一件很玄奥的事,但是每一个买到苏先生所制好伞的人,都感觉自己所拥有的伞,与普通的伞截然不同。或阳光、或忧郁、或思念、或执着,持着他亲手所制的伞,似乎总能从中品味到某种鲜活的感觉。 尤其是当有合适的环境或氛围相匹配的时候,持一把伞,看雨打芭蕉,看蛙鸣荷叶,看流萤飞舞,看轻云拢月…… 苏有道正踌躇着该在这柄伞上绘制一副什么样的图案,一辆油壁车停在了他的摊子前,两个俏丽的小丫环从车上跳下来,放好脚踏,掀开轿帘儿,搀了一个虽然身怀六甲,姿容却极是惊艳的美人儿姗姗下来。 “足下就是苏有道,苏先生?” 龙作作盯着执笔沉吟的苏有道看了一阵儿,这才开口问道。 苏有道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很俏的眼睛。因为身怀有孕,龙作作的脸颊稍显丰腴,但是她的眼睛极俏,而且极为有神,显得有些犀利,因为眼神过于突出,就衬得那脸颊显得瘦削了。 “足下就是苏有道苏先生吗?” 那双娇艳的唇再度启动,龙作作极为俏媚,但眼神犀利,这对女孩子来说,会略显锋芒,但是因为她那双红艳艳的唇瓣,所以那锋芒便成了炽烈,火一般的炽烈。 苏有道从未在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身上,看到如此个性的鲜艳与炽烈。苏有道脸上逸出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放下笔,道:“不错,小娘子要制伞么?” 龙作作目光中不可抑制地涌起一抹怒气:“我想请教足下,李鱼今居何处。” 苏有道听着她浓郁的西凉口音,忽然记起了之前对李鱼所做的那番调查,几乎是刹那之间,他就猜到了眼前的女子是何人,尤其是看到簇拥在油壁车左右那些明显是陇西风格装束的健壮骑士。 苏有道微笑道:“小娘子识得李家郎君?” 龙作作道:“我是他的妻子!” 苏有道轻呵一声,道:“原来如此,小娘子应该是从褚将军府听说的吧?苏某自离开褚府,与李家郎君便少有来往了。” 龙作作瞪着他,一字字地道:“本姑娘只是向足下请教他如今的住址!” 苏有道一拍额头,失笑道:“啊,苏某糊涂了,李家郎君么,现如今住在延康坊杨思齐府上。” 龙作作皱了皱眉,自语道:“杨思齐,这又是什么人?” 苏有道正色道:“杨先生乃当世大匠,与在朝为官的阎立本阎大匠旗鼓相当,苏某制伞,亦曾求教过杨先生。” 苏有道说完,便望着龙作作的背影,闭上了嘴巴。因为龙作作自语之后,根本没听他的解说,已然转身登上了车子,往车中一坐,吩咐一声,车子便辘辘而去,投入夕阳之中。 “龙家大小姐,妻子?呵呵,这回更有趣了。”苏有道望着远去的车队,喃喃自语:“原来李鱼与龙家大小姐已然定了终身,连夫妻之实都已有了。” 他抚着胡须,沉吟道:“李鱼乃死囚,入黑道方可逃王法,但若有了陇右这块不法之地,他未必非得留在长安。他的娘子既然寻来,他不会……离开长安吧?” “他已顺利进入‘东篱下’,须得留在长安才成!”苏有道一字一句地说完,便重新提起了笔。 伞面莹白,仿佛一片沃雪,又似一张白纸,苏有道提着笔,不期然地想起了方才乍然一见的龙作作的模样:俏的眼、艳的唇、毕露的锋芒…… 笔在朱砂盒中蘸了一蘸,苏有道毫不犹豫地向伞面上点去,点点梅花跃然其上,仿佛一场大雪之后突然绽放出了它火一般的热情…… “咚咚咚咚……” 坊门处的鼓声响起来,坊丁要关闭坊门了。依照宵禁令,夜晚是要闭坊的,此举无疑会保证治安的良好,但是对一些尚未办完事情的人来说就有些不便了。不管是回家的、歇业的、投店的、出城的,俱都加快了步伐。 李鱼带着吉祥、深深和静静离开西市的时候,街上行人已经不多,李鱼快马加鞭,轻车则疾驰于后,等他们赶回延康坊时,刚刚放慢马速轻驰入坊,坊门就在他们身后关闭了。 车载三美,个个娇俏,每日早起便随着李鱼出门,每日傍晚,又被他用车载回,早成了延康坊的一道风景。掌管坊门的这两个坊丁,一个叫杨帆,一个叫马桥,每天早晚都能看见李鱼美女伴当,进进出出的, 心中怎不艳羡? 两个坊丁依依的目光,追送着三美的车马,追出好远。只是,听说人家是西市署市长呢,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大豪绅,自家怎生比得?二人只能望而兴叹:“大丈夫当如是也!奈何,我不是大丈夫……” :嗯嗯,下一章继续创作中,争取晚上发 第285章 五朵金花 , “大娘!您快歇歇,我帮您洗菜!” “我淘米!” 一进家门,吉祥还没开口,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就热情地冲进了厨房。 两个吃货倒不是为了尽快吃上晚餐,而是因为她们已经发现,要拥有李鱼这张高档长期饭票,潘大娘这一关是必须要攻克的,只要哄得潘大娘子开心,她一开口,李家孝子还不顺水推舟? 于是乎,两位姑娘除了借着在李鱼身边读书的机会,来点办公室撩骚一类的风情小故事,一回到家就是想尽办法讨潘娘子开心了。 而且,两位姑娘谁也没有挑明,便已心意相通地达成了革命统一阵线。吉祥姑娘不是占了先手么?我们可是有姐儿俩,论质量不输于你,论数量还多你一倍,这竞争力自然大增。 吉祥因为早就跟在李鱼身边,且已有了潘大娘的亲口认证,实在抹不下脸面来学这两个没皮没脸的小女人,眼见二人一头冲进了厨房,口口声声把潘大娘叫得比亲妈还亲,便负气地站住了。 李鱼察觉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心中也有些尴尬。深深和静静表现的也太明显了,简直就差敲锣打鼓宣告众生,说她们要进李家的门儿啦,他又不瞎,岂能看不明白? 其实这样两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李鱼实在讨厌不起来,只不过以他后世过来人的性情,却难免有些“惧内”,他可做不到理直气壮地纳小儿,眼见吉祥嘟起了嘴儿,李鱼便涎着脸儿上前,道:“她们两个在咱们家白吃白住的,还不兴帮咱们家多做点儿事?甭管她们,让她们去,来,咱们回房说点悄悄话儿。” 这他们咱们的,关系撇得清清儿的,很有说话技巧了,奈何吉祥姑娘也是个人精,一点都不傻:“什么叫白吃白住啊,要是这么算的话,我也是白吃白住呢。” 李鱼一脸严肃:“这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女人!” 吉祥绷着脸儿道:“着哇,她们两个也可以变成你的女人啊!” 李鱼执起吉祥的手,真诚地道:“不!这辈子,我只有你,就心满意满了。” 吉祥敲了敲脑袋,思索地想:“陇右马邑州有个什么人来着,龙姑娘还是蛇姑娘,哎呀,记不清。” 李鱼干笑道:“龙作作,龙姑娘。” 李鱼赶紧又抓起吉祥的柔荑,道:“龙儿呢,是个小意外……” 吉祥一脸吃惊地打断了他:“这要是个大意外,该讨回来几个姑娘?” 李鱼一脸尴尬:“呃……这个……我……咳咳……” 吉祥道:“好啦,别一副苦瓜脸,好像人家多凶悍的模样。” 吉祥往厨房里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两位姑娘,可是见了腥的猫儿一般,就巴望着能嫁进咱们家里呢,我警告你,可不许动心,不然……” “那不能!” 李鱼正气凛然:“咱们家谁当家?我家吉祥姑娘啊,你不点头,母苍蝇都别想飞进来一只。” 吉祥白了他一眼:“这话你说的啊,你可记住了!” 吉祥说完,举步就走,李鱼问道:“你去哪儿啊?” 吉祥道:“我去厨下帮大娘做饭。” 片刻的功夫,潘大娘就从厨下出来了,米又有淘了,菜有人洗了,现在连掌勺的都有人代替了,潘大娘很高兴地就解了围裙。 潘大娘出了厨房,就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站在堂下,做无语问苍天状。 潘大娘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盯着儿子发呆的脸庞看了看,疑惑地道:“儿啊,你要吟诗吗?” 李鱼醒过神儿来,苦叹一声道:“我哪有心情吟诗啊,你看那厨下……” 李鱼往厨下呶了呶嘴儿,潘大娘随之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道:“怎么啦?” 李鱼道:“哎,咱们家的姑娘,就没一盏省油的灯。” 潘大娘恍然,伸出食指,在李鱼额头狠狠一戳:“你这臭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看这这几位姑娘,都挺好的。” 潘大娘说着,笑眯眯地往后宅里去了。那儿还有一个牲口似的每天只知道干活的男人,吃穿住行一团乱,潘大娘只觉得那人比自家儿子还不懂事,太叫她操心。哎,要是没有她,那个男人可怎么活? 潘大娘悲天悯人地摇着头,消失在了李鱼的视线之内。 李鱼往厨房里瞧了一眼,小小一间厨房,三个姑娘置身期间,各自卖弄本领,风拂柳,柳扬枝,小腰身袅娜,挽起袖子的胳膊白生生地跟剥了皮儿的水萝卜似的,一张张俏美的容颜,被灶中火光映得红扑扑的。 李鱼不禁悲叹道:“一个都吃不到,哪儿有福啊?” …… 朱雀长街之上,龙作作一行队伍在善和、通化两坊之间的路口被截住了。 金吾卫执戟而立,肃然喝道:“择坊而入,投店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办,马上就要净街了,不得前行。” 马上一个侍卫大声道:“军爷高抬手,我们要去延康坊,过了通义坊就到了,来得及的。” 那金吾卫怒道:“聒噪甚么,人人都学你,老子这街从日落捱到日升都净不干净,快快择坊而入,不可前行。” 龙作作坐在车内,耳听得外边交涉,好不气愤。不过,她也清楚民不与官斗,不要说这里是天子脚下,就算在他们马邑州,这也是他们正业百姓人家不可冒犯的规矩。 龙作作眼珠一转,附着“负心汉”的耳朵悄悄耳语几句,那小丫头点点头,便掀开帘儿走出去,做出一脸焦急模样,道:“各位军爷开恩,我家娘子就要生产了,急着去寻稳婆接生呢,求军爷开恩,行个方便。” 那金吾卫往车上看了一眼,“无情郎”打着帘儿,龙作作捂着肚子,黛眉深蹙,做痛苦不堪状,瞧来甚是可怜。 那金吾卫把长戟一顿,放声大笑:“哈哈哈,你这小娘子,忒也有趣。瞧你随从阵仗,分明大户人家,若要生产,早该请了稳婆在府上候着,哪有仓促之间去寻稳婆的道理,想要诳骗于我,当我眼瞎么?” “无情郎”机灵,高声道:“军爷慧眼,难道看不出我们行色匆匆,远道而来么,我们不是长安人氏,这才刚刚进城,能往何处待产?” 那金吾卫怔了一怔,仔细打量龙作作一行人马,确实像是远道而来。 那金吾卫登时发了善心,往旁边通化坊里一指,道:“你这小娘子,大腹便便的,怎么还赶远路,一个不好,可有性命之危。快快快,快进坊去,沿坊里大街一直走,莫要停,到第三第四个街区之间,路口便有一户人家,乃是一个接生婆子,我家小宝就是那接生婆子接生的,快去,快去!” 这时候,通化坊坊门正要关闭,那金吾卫大喝一声:“呔!切莫关门,这有妇人待产,速速放他们进去。” 那两个掌管坊门的坊丁听到外面军士大喝,连忙将掩了一半的坊门打开,召手道:“快来快来,六百响‘闭门鼓’就要敲完了,再迟得片刻,便要‘犯夜’,教人拿了去,拶你一顿好拶子。快快快……” 龙作作目瞪口呆,万没想到弄巧成拙,那金吾卫不断催促,两个坊丁也在门前招手,无奈之下,一行人只得进了通化坊。 一行人进了通化坊,龙作作尚未到产期,哪里需要去什么稳婆家里,只是不想让那掌门的坊丁生疑,硬着头皮向前走出三四条街,看见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一个“栈”字招牌。 这时节,专门的客栈虽然也有,却极少。但客栈又是行路人必不可少的,长安国际大阜,更是如此,所以城中有不少人家,专以出租房屋为业。龙作作麾下那些侍从常行远路,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是经营房屋出租的,马上上前拍打门户,高声道:“主人在吗?我等欲租房舍,还请行个方便。” 这时候,又有一辆清车,在两骑快马的护送下,从通化坊另一端长街尽头驰来,恰也到了这户人家停住。车夫勒住坐骑,墨总管和冯二止翻身下马,牵着马缰上前,杨千叶一掀轿帘儿,已自车中闪了出来。 第286章 唇枪舌箭 , 龙作作由“无情郎”和“负心汉”虚扶着,一只脚刚落在脚踏上,突然就跟中了定身法儿似的,呆站在车上。杨千叶此时也正要下车,一脚悬在空中,惊愕地看向对方。 双方套辕的骡马倒是很亲近,相互蹭了蹭脸儿,咻咻地打了个鼻息,因为它们的动作,两辆车子都是微微一晃,将惊呆的两位姑娘弄醒过来。两个人慢慢走下车,向对方走出三步,站住。 龙作作盯着杨千叶,冷冷一笑,道:“我听说纥干承基跟着罗一刀,被罗克敌干翻了,那时就在想,那个背我叛我,委身从贼的女人,却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如今看来,老天待你不薄啊,居然被你安全逃到了关中,你这腿,可是真够长的。” 杨千叶浅浅一笑:“背你叛你,谈不上吧?我当初寄身于龙家寨,为的就是探听纥干承基的下落,而且,本姑娘从不曾做过任何一件不利于你的事情,龙姑娘,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说着,杨千叶好奇的眼神儿不时瞟向龙作作的肚子,看她模样,分明是有孕在身,这才多久,她就成亲了?还是……有了什么不幸的遭遇?只是,出于她本能地矜持,杨千叶没有问出口来。 杨千叶可没往李鱼身上想,要知道,她跟纥干承基投奔罗霸道没多久,李鱼就前往中原了,现在更是在西市混得风生水起,不可能与龙作作成亲生子,否则他岂有在长安逍遥的道理。 龙作作冷哼道:“是么?任你怎么说,总是辜负了我的信任,辜负了本姑娘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罗霸道完蛋了,你逃到长安,居然租房而居,连个自己的落脚之处都没有,如此落魄,着实可怜!” 杨千叶挺了挺胸,淡淡地道:“落魄?你看本姑娘像么?” 那一身滚绫绣银边的素白色翻领小胡袍,浑脱小帽儿,俏美可人。脸上气血充盈,荣光焕发,腰间玉珮垂坠,分明大富之家,要说她这样都叫混的好惨,那只能进宫当皇后才叫还算不错了。 “倒是龙姑娘你……,啧啧啧……” 杨千叶啧啧几声,摇头叹息:“风尘仆仆的,好像赶了很远的路啊。龙家寨过不下去了么?居然要你一个大腹便便的小妇人,千里奔波,经商牟利。啊,龙姑娘你有了生孕呀?这才没多久,原来你已经嫁了人,恭喜、恭喜!” 龙作作挺了挺肚子,同样淡淡地道:“本姑娘进长安,可不是为了经营生意,而是来寻我的男人。” 龙作作抚着肚子,一脸得意地道:“我本来盘算着,就在马邑州住着,蛮好,可是我男人本事,送皮货来了趟长安,居然做了大官,非说这里风水好,易于孩儿的教养,执意要接我来长安享福。我呢,嫁鸡随鸡,也就只好来了。” 龙作作说到这里,瞟了杨千叶一眼,故作恍然地道:“啊!大震关一别,再未相逢,我倒忘了,你还不知道我男人是谁吧?其实你也认得他的,我这娃儿的爹,就是李鱼。” 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齐齐一呆。一呆之后,墨白焰和冯二止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狂喜。 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李鱼是阻碍公主复国大业的一个障碍,儿女情长起来,消磨了斗志,如何肩负复国大业?尤其是千叶公主是女人,一旦婚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光复大隋的事就此休谈。 现在好了,李鱼已经娶了妻子,以公主身分之尊,断然没有予人作妾的道理,这缕情丝可以从此斩断了。 杨千叶也呆住了,龙作作这个消息,给她的震撼着实不小。 李鱼已经成亲了?他的娘子就是龙作作…… 等等!不对! 杨千叶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上次与李鱼重逢于西市的事,想起二人的接触经过,再迅速回想李鱼通过大震关前往关中,并借褚龙骧声名之便把她和纥干承基、罗霸道等人带出大震关的过程,马上推断,龙作作此言不实。 龙作作有了身孕,且孩子的父亲是李鱼,这事恐怕不假,龙作作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但若说二人已然成亲,且是李鱼派人接她前来,只怕就未必属实了。 否则的话,李鱼自那次过大震关就不会丝毫不曾谈起或表现出已然娶亲的模样,当时他甚至已接受褚龙骧礼聘,打算赴长安做褚将军幕宾了,这像是在马邑州有了家室的模样么? 况且,如果他当时刚刚新婚,会在那时远行?这对狗男女发生过苟且之事,应该是真的,但是说到成亲,且李鱼派人接她来长安定居…… “呵呵……” 杨千叶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道:“原来如此?自大震关入关中时,我便与李鱼同行呢,倒不曾听他说起过已然成亲的事。前两日我在长安西市开了家‘乾隆堂’珠宝行,李鱼还曾亲来道贺,那时也不曾听他说起过要接你来长安的事。” 说到这里,杨千叶俏眼微微一张,有些诧异地道:“说到这里,我却有些奇怪。龙姑娘到了长安,怎么不往尊夫府里去呢,莫不是……连自己的家门儿朝哪儿开都不晓得?” 龙作作冷哼一声,道:“我只是进城晚了,恰适宵禁,暂且在此小住一晚罢了。” 杨千叶点点头,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如此,那就是尊夫的不是了,龙姑娘……哦,是李夫人,李夫人远道而来,且又怀着身孕,尊夫居然不去城外接迎,实在是……,呵呵……” 杨千叶摇摇头,举步向门前走去,手掌将门扉推开一半,忽又扭过头来,乜视着龙作作道:“刚刚听李夫人讲,尊夫在长安做了大官?我还是头回听说一个不入流的市长也叫做大官。尊夫说长安有利教养子女,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起码呀,能叫人开了眼界!” 杨千叶笑吟吟地说罢,一推门儿就走了进去,身后龙作作的面孔已然胀/红的仿佛一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 然而,快步走进门去的杨千叶,却也是刚一跨过门槛儿,脸色呱嗒一下就摞了下来,面沉似水。 千叶公主一向气度雍容,风度优雅,从来不曾如此地牙尖嘴利,可是从龙作作说出她腹中的孩儿生父是谁后,杨千叶就方寸大乱,谈吐大异寻常了。 墨白焰和冯二止目睹二人挟枪带棒一番舌战,只瞧得心惊肉跳。两个下边没把儿的男人头一回明白,什么叫句句诛心,什么叫字字如箭。而且这么刻薄的话语,居然出自他们心目中那位高贵、优雅、从容、淡泊,本该如九天之上的仙子般的公主殿下之口。 龙作作愤怒地站在门口,好半晌发赤的脸庞才渐渐恢复了雪白的颜色。这一路上,她都在猜测,被李鱼带出大震关的所谓白衣女婢究系何人,现在不用猜了,那贱婢必是杨千叶无疑。 “那个臭男人!那个臭男人!”龙作作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无情郎”和“负心汉”战战兢兢地凑上来,“无情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小姐,咱们是不是换一户人家投宿?” 龙作作怒目瞪去,道:“换什么人家,怕她怎地?今儿晚上,本姑娘还就住这儿了!” 说完,带球跑的龙作作也不用人扶,大踏步地就向院中走去,唬得“无情郎”和“负心汉”忙不迭跟上,一左一右刚刚搀上龙作作的胳膊,就被她狠狠地甩开了去。 第287章 不好消受的福气 , 这一夜,龙大小姐气鼓鼓的,究竟睡着了没有,谁也不知道。 “无情汉”和“负心汉睡在外屋里伺候,听到里边烙饼频率的翻身声,一时也不敢睡去,但等了良久,却也不见龙大小姐发脾气或是召唤她们做什么,等着等着,小姑娘贪睡,也就睡着了。 两个丫头睡的晚了,又是本就贪睡的年纪,等她们揉揉眼睛爬起床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大小姐根本没要她们侍候,已然是洗漱完毕,梳妆停当,形容严盛,就连为了行路方便,平时并不佩戴的步摇、耳珠、缀玉都戴上了,跟新嫁娘似的。 两个丫头大吃一惊,赶紧穿衣起床,生怕惹来龙大小姐不快,不过龙姑娘并未理会她们,她站在门口儿,眼睛贴着门缝儿,偷眼向外瞄着,全神贯注,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两个丫头穿着停当,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赶到龙大小姐身边。 “小姐……” “负心汉”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嘘~”龙大小姐马上竖指于唇,制止了她。“负心汉”马上闭嘴,与“无情郎”对视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墨白焰和冯二止守在院子里,等着杨千叶杨大小姐出门。 门儿一开,杨千叶从门中姗姗地走了出来,墨白焰和冯二止微微一讶。 殿下天生丽质,几乎从不用胭脂水粉、珠饰打扮,说句不客气的话,胭脂水粉那些东西,就算是长安城里品流最高的那种,用在殿下脸上,都嫌遮掩了她本就水润娇嫩的肌肤呢。 要说用,殿下大抵也就是修修眉、润润唇,可今儿个,殿下居然修了妆容,比起那日店里开张时还要隆重几分。尤其是她的服饰,原本为了抛头露面方便,大小姐常常是一身小翻领的锦袍,一,心里头挤得慌。” 杨思齐恍然大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嗯嗯,确实,确实,还是这儿舒坦些。” 于是,李鱼放着三个秀色可餐的小姑娘不要,跑到后院儿跟一个宅得不能再宅的老宅男,一块儿“唏溜唏溜”起来…… ps:求月票、点赞!下午先忙一个剧本,下一章晚上交给各位领导过目! 第288章 是盏灯就不省油 , 两个大男人“唏溜唏溜”地喝完粥,杨思齐放下碗,有些奇怪地瞧了李鱼一眼,有些奇怪他为何还呆在这里,这院子里种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有他当宝贝,旁人一向是不感兴趣的。 李鱼估摸着前厅里老娘和三女还没吃完饭,哪肯回去自讨没趣。他微微一笑,没话找话地道:“先生精于制作,本领极高,只是太过专注了,还该爱惜身体才是。” 杨思齐哈哈一笑,摆手道:“许多与我同龄的人,现在要么身体痴肥,要么满面沧桑,心累呀。你看我,是不是比他们少兴很多?我不与人来往,只与这些木头石材铁器打交道,没什么心事。绘图设计时要用脑,其他时间却要动手,身体好的很。” 李鱼道:“终究是少了许多人生情趣。说起来,冒昧地问一句,先生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迄今不曾成家呢?” 杨思齐放下图纸,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在桌上点了一点,叹气道:“不管是一块愚木疙瘩,还是一方峥嵘顽石,我都有办法让它变成有用之材。可是与人打交道,太累了,与女人打交道,更累。” 李鱼深有同感,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男大当婚啊,再说了,先生家境如此优渥,我就不信,没有媒人登门。” 杨思齐叹气道:“媒人,早几年是有的,而且还不少。奈何我本性木讷,与顽石土木打交道久了,就更是木讷,你看我今天话还算多,但若是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每每我见了人家小娘子,都是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却连一个话头儿都找不到,人家小娘子自然不喜欢我。” 李鱼讶然道:“却也不至于吧,就凭杨先生的本领与家境,姑娘家还不巴望着嫁过来?” 杨思齐叹息道:“媒人介绍给我的姑娘,自然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不愁嫁,谁肯对着一个木头样的男人,何等无趣。其实我并不介意女方家境,只是……” 李鱼纳罕地道:“只是什么?” 杨思齐微微忸怩,道:“实在……难以启齿。” 你是羞涩,不好启齿,可在人家眼里,只会觉得你是高冷好不好?什么大眼瞪小眼,恐怕只有你自己觉得你当时是在看着人家,在其他所有人包括媒人眼里的你,都只是不屑地扭过了头去而已。 李鱼看着这位内向腼腆的老宅男,只能替他感到庆幸,至少他还有事业,因为事业,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人打些交道。在他那个时代,岛国有位老宅男,足足27年不出家门一步,唯一的说话对象是他的老母亲,而且在他开始宅在家里的年代,还没有电脑和手机,可以想见这位仁兄的生活是何等的枯躁,比起那种神人,杨思齐貌似也不算奇葩了。 李鱼本是为了在后院多消磨些时光,没话找话地侃些话题,这时对杨思齐这个单身狗却是大起同情之心,便想好生开导他一下,教他开开窍儿。 前院里,大门却在此时哐地一声被人撞开了,七八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冲了进来,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厅上,李鱼不见了踪影,深深和静静便变着法儿地讨潘大娘的欢喜,挟口菜啦、说个话啦,小意儿地迎和着,时不时就逗得潘大娘开怀大笑。吉祥不动声色,但每每关键时刻一句话儿,不管是迎合一声,还是参与玩笑几句,总能举重若轻地把重点拉回自己身上。 开玩笑,论人际关系斗争,深深和静静这对虽然也过着苦日子,但那片小天地相对单纯的多,她们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怎么可能是吉祥的对手?吉祥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日子?在家要看爹爹脸色,看后娘脸色,甚至看妹妹脸色,出门做事还要看主顾脸色,看客人脸色,不管是察颜观色的本领,还是与人说话的技巧,可不是深深仗着人数优势就能取胜的。 更何况,她们虽然暗争,却不敢伤了和气,那种争宠,都是藏在其乐融融一团和气之下的,这就更加限制了深深和静静的发挥,而这种限制条件下,对吉祥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深深和静静连连败下阵来,正不服气,一群明火执仗的大汉就闯进院来,几个人都骇得呆了。 那些大汉持刀站定,也不说话,摆着架势,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们。 刚才“无情郎”和“负心汉”可是向他们传了大小姐的话了,到了李鱼府上,都把气势顿足了,把那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给震住,他们现在可都是娘家人,陇右龙家寨,不是那么好惹的。 随后,“无情郎”和“负心汉”一左一右,虚扶着龙作作,龙作作腆着肚子,下巴儿高高地仰着,跟老佛爷似的就走了进来。 龙作作在院中站定,这才微微低头,向前望去。只这一望,登时一呆。 堂上不见李鱼,唯有四个女人,三个年轻姑娘,俱都甜美可爱,还有一位长者,年逾三旬,徐娘半老,坐在最上首。 李鱼呢? 刚刚明明又向门口邻居打听过了,李鱼确确实实地住在这儿啊,没道理一大早就出去才对,还有…… 龙作作像看到阶级敌人似的目光从那三个甜美可人的小美女脸上掠过,定在了潘大娘的身上,这人是谁?怎么眉眼之间,与李鱼有几分神似? 李鱼告诉过她,他到长安,是来寻找母亲和吉祥的,现在不知道那三个小美人儿哪一个是吉祥,但那妇人……毫无疑问,她就是……我婆婆? 潘大娘、吉祥、深深、静静,都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已然被院中这样霸气的一幕给震住了,四个女人都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龙作作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真是没规矩!都在陇右野惯了是不是?不管是回自己家,还是去旁人家做客,有你们这么气势汹汹的么?这叫人看了,还不当你们是恶霸呀?” 龙作作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不着痕迹地把毕恭毕敬地把她当老佛爷抬举着的两个没眼力件儿的丫头给推到一边,款款上前,脸上露出端庄、雍容、温柔、和善的笑容。 龙作作微微福礼,头上步摇浅动,朱唇轻启,柔声问道:“这位大娘,三位姑娘,奴这厢有礼了。奴自陇右来,名唤龙作作,此来长安欲寻李鱼郎君,百般打听,方寻至此,却不知李郎是否住在贵府啊?” 龙大小姐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捏着嗓子说过话,这番拿腔作调的话一说出来,她自己都快吐了。 第289章合纵连横 , “龙作作?” 潘大娘和吉祥同时一讶,缓缓站了起来,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龙作作隆起的腹部上。她们二人已经听李鱼说起过龙作作的存在,当然知道她这个人,还知道她已与李鱼圆房。 如今一看…… 腹部隆起,本来极影响女性的美态。但是女性孕育生命,当她因孕育新生命时腹部隆起,却并不影响她的美丽,而且会给她增加一种母性的光辉。尤其是对她的亲人而言,这时的她无疑是最美丽的。 潘大娘脸上的惊讶渐渐被惊喜所取代,有些失措...... 第288章合纵连横这一夜 , 夜深深,深深贴着墙壁,侧耳倾听着。 静静盯着她的脸色,半晌,深深站起了身子,轻轻摇摇头。 静静小声道:“小郎君没去吉祥房间啊?” 深深道:“怎么可能,那个凶女人千里迢迢而来,就没怀了身孕,小郎君于情于理,也该陪伴她才对。” 静静想了一想,忐忑地道:“那女人这么凶,小郎君不会被她吓住,赶我们离开吧。” 深深想了一想,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先下手为强!” 静静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害怕地道:“不行不行,杀人的事我可做不来!再说,她怀着身子呢,那就更是丧尽天良了,我可不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这事儿万万不可!” 深深没好气地瞪着她道:“你做不来,倒是想得来!谁说要杀人了,杀只鸡我都手软,我敢杀人么?” 静静一呆,期期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深深四下看看,跟做贼似的凑近静静的耳朵,小声道:“我看到啦,杨家的库房钥匙在大娘那儿呢,上回大娘去里边取东西,我瞅见好多银子。我们弄到钥匙,去库房里有多少偷多少,然后咱俩就发达了,也不用担心会饿死了。还能买房子买地,男人也可着我们劲儿挑,咱还不嫁,就要上门女婿,什么都得听咱们的,哈哈哈哈……” 深深一开始还很小心地说,越说越是兴奋,眉飞色舞地说到挑男人,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 静静呆呆地看着她,深深道:“你这么看我干嘛,反正又不是潘大娘的钱。姓杨的那么有本事,他再赚呗!” 静静依旧呆呆地看着她,。 深深笑容渐渐敛去,二人对视良久,脸上同时露出沮丧的神色。 二人异口同声,怏怏地道:“好像还真有点舍不得他。” 这句话说完,房中又静下来,又过半晌,静静咬牙切齿地道:“我还就不信了,咱们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年轻貌美,温柔妩媚。咱们在勾栏演艺的时候,那些臭男人为啥喜欢拿咱们说事儿?咱们那本事要是用在男人身上……” 静静说着,小脸蛋渐渐发烫,红彤彤的,却仍勇敢地说着:“咱们施展手段,把小郎君抢过来!只要小郎君宠着咱们,她能怎么样?哼!哼哼!” 静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道:“你疯啦,想出这样的蠢主意!这要是在皇宫大内,或还行得通。只要你斗垮了皇后,自己成为母仪天下的六宫之首,上边再也没人了,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只要出了皇宫,我就没听说过妾侍敢跟主妇争斗的。” 静静茫然:“啊?” 深深道:“皇后与妃嫔,俱有封号,不属于妻妾之分。民间则不同,妾室敢忤逆主妇,可打死勿论,合法的!人家有官府撑腰,有门当户对的娘家撑腰,就算夫家的长辈、族人,也是要替她撑腰的,你拿什么跟人家斗?简直是异想天开。” 静静嘟起了嘴儿,道:“在大娘面前,就温柔贤惠的模样,背后却是那般模样,哼!她是妻?也未必,还有吉祥呢,你别看大娘对她亲的不得了,那是因为她怀了李家的骨肉,若论亲疏,她怎比得了和大娘既是同乡又曾同生共死的吉祥?” 说到这里,静静眼睛一亮,向深深看去。深深显然也想到了,眼睛亮晶晶的。 深深道:“龙作作这般跋扈,吉祥心里一定也不舒坦。” 静静道:“咱们只要讨好了吉祥,有她撑腰,龙作作还奈我何?” 深深有些担心地道:“可是咱们之前还跟吉祥玩心眼儿呢,你看今晚咱们去厨下帮忙,她都没好脸色给咱们,能……接受咱们吗?” 静静道:“她那时心情不好,可未必是冲着咱们。再说了,今时不比往日啊,我就不信,她现在房里不犯核计。” 深深道:“对啊!这时咱们去找她谈谈天,说说话儿,哄她开心,那就是雪中送炭。” 静静急道:“那还等什么啊,咱们赶紧送炭去,去得晚了,只怕她都睡了。” 静静一拉深深,风风火火就出了房门,吉祥这时也刚出了房间,她们惯性地向彼此的房门处送出三步,不约而同地站住。廊,就是过鬼门关,这句话绝对是无数血淋淋的事实总结出来的。而即便不是产期,怀孕期对母子、生产后对婴儿,同样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年轻夫妻血气方刚,同房而睡一旦忍耐不住,不慎酿成了严重后果,岂不是喜事变了丧事?所以作作一到,潘大娘见她已身怀六甲,马上就欢天喜地的为儿媳妇单独安置住处了。 房间里,二人说了一阵子悄悄话儿,李鱼对作作抱上一抱,咂个嘴儿,尤其是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如呵珍宝的样子,作作那千里寻夫的怨气也就消了。怨气一消,便发牢骚,李鱼小意儿地解释,将自己诸般难处一说,这一节也就揭过去了。 龙作作也不傻,之前负气不平,也是因为李鱼失言在先。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怀了他的孩子,还得千里来寻,主动送上门儿来,未免显得轻贱了,她心里能没怨气么? 李鱼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在杨思齐那老宅男面前吹嘘卖弄,在龙作作面前就得嘘寒问暖了,这时候作作气愤也发过了,牢骚也发过了,因为李鱼的抚慰体贴,一腔怨气尽去,胸臆间都觉畅快了许多。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依偎着,静静地体会着温馨的感觉。 过了半晌,李鱼突觉肋下一疼,却是龙作作掐了他一把。 李鱼苦着脸儿道:“你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喜怒无常?这又怎么了?” 作作瞪着他道:“明天你陪我去西市!” 李鱼赶紧道:“好好好,去去去,买买买!西市……最奢华的东西都在东市,不如……” 作作截口道:“不!我就要去西市!” 李鱼道:“成!那就西市!” 李鱼心想,“包”治百病啊!唔……这年代,还不流行女人带包,但总有女人喜欢的东西,明儿就陪这姑奶奶去,花钱消灾呗。 却听作作气鼓鼓地道:“跟我耀武扬威?笑话!明儿我们去,就在乾隆堂对面,不管什么代价,把那店铺兑下来,我要开店!” 李鱼大惊失色:“乾隆堂?开店?” 作作乜着他,冷笑道:“怎么?这么心虚,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好事了?” 李鱼赶紧道:“没有,绝对没有!我是说……咱们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开什么店呐。” 作作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咱们离开长安,和龙家在这里开一家店号,有什么关系?” 龙作作可没跟李鱼说过曾经遇到杨千叶的事,那种丢人的事,她才不会讲。不过这口气她却一直想着讨回来。但李鱼却不知道她为何知道乾隆堂的存在,因为不知道,所以不知道她了解多少,其中又有多少臆测。 于是,刚刚抚慰了作作的情绪,自己也放松下来的李鱼,又紧张起来。 这时,隔壁响起一声清咳:“鱼儿,夜色深了,别打扰作作休息,快回去吧。” 李鱼答应一声,翻身起来,只能揣着一肚子忐忑离开,这一宿,他怕是睡不好了。 ps:作作要去跟千叶开店打擂台了,人家叫“乾隆堂”,作作这店叫啥好,大家有建议没? 接下来七大梁就要开始跟李鱼杠上了,有人说女人多了点,其实这些女人未必都属于李鱼,大家觉得都哪些女人可以送人,莫给李鱼呀,不妨也说说。 第289章 生意 , 乾隆堂,账房。 店东杨千叶和大掌柜墨白焰坐在账房里,正在谈着“生意。” 如果,谋国也算是一门生意,那么两个人现在讨论的就是一门生意。 杨千叶道:“现在,咱们在长安算是立住了脚,商场上也结识了些朋友,随后还得结交些官场上的人物,这样,既方便咱们在长安行动,也可及时获取朝廷动向。不过,这都是小节,最重要的是,欲复我大隋,该从何处着手。” 杨千叶轻轻叹了口气,道:“墨师,如今天下已定,不比乱世,乱世中机会比比皆是,不管是在朝廷上延揽官员将领为自己所用,还是在民间举义旗招群雄改天换日,都行得通。” 墨白焰颔首道:“殿下说的是,所以,咱们首先应该想个法子,让这天下乱起来。” 杨千叶柳叶儿似的眉轻轻蹙了起来,道:“之前意图在利州兴兵,再由我大隋遗臣在各地呼应,结果失败了。意图往陇西朝廷疏于控制的所在,先练出一支强兵,奈何又……” 杨千叶沉默了片刻,道:“刺杀李渊,制造皇室内乱的计划依旧失败了,墨师,现在咱们在长安虽然立住了脚根,我心中反而茫茫然不知所措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墨白焰黯然道:“殿下,这是老奴之罪。” 杨千叶摇头道:“墨师不必揽过自责,你为了我杨家……” 墨白焰激动地道:“老奴不是揽过,确是老奴之过。当年殿下年幼,不能肩负重任,老奴隐藏起来,一面抚养殿下长大,一面利用宝库在各地开设善堂,趁机收养孤儿,培养死士,一直办的都很顺利。直到……” 墨白焰抬起头,直视着杨千叶:“直到殿下长大成人,老奴已经等了十多年,实已迫不及待,另一方面,也是眼见李唐江山渐渐稳固,生怕拖得久了,复国希望更加渺茫,所以,行事不免行险用急了。” 墨白焰苦笑道:“但行大事,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何况是改天换日再造江山这样的伟业!世间再没有比这条路更加难行的了,老奴居然痴心妄想……,殿下,既然我们如今明白错在了哪里,那就好办了。” 杨千叶道:“墨师是说?” 墨白焰坚毅地道:“放慢速度,制订更详实、更稳妥的计划!如果我们用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来酝酿李唐之乱,还怕不能成功么?殿下,你想想,如果我们慢慢起出宝库财富,冒充是开店所得的利润,只需五年功夫,就可成为长安首富。 这里乃是帝都,到时候,我们结交的官绅权贵俱都是庙堂之上的人物,亦或可以对朝廷诸公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甚而诸王皇亲,我们巧妙运作,激起皇室与诸门阀高门矛盾,挑唆诸皇子,激起争嫡之乱……” 杨千叶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皇子争嫡,必需外力,他们必然得拉拢诸门阀世家为其所用。而诸门阀世家与皇室既相互依附,又因权力之争而天然对立,他们想保证自己的气运长久,也必须要择队而站,扶保一位皇子,从而加剧皇室内乱。” 墨白焰欣然道:“殿下所言甚是,这正是老奴殚精竭虑想到的法子。到那时候,我们做为长安举足轻重的一方大财阀,又何尝不会成为诸王拉拢的目标?而我们就可以趁机钻进李唐皇室的内部,扶一位皇子,挑起诸王大战,待局势糜烂到不可收拾,便可把他一脚踢开,树起大隋的旗帜。” 说到这里,墨白焰冷笑一声,道:“李渊本是我大隋之臣,地盘、人马都是我大隋的,结果天子有难,他不思勤王,反而坐视诸路反王壮大,直到朝廷势力将被蚕食殆尽,便自立为帝,老奴这法子,与之有些相似,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杨千叶想了想,展颜道:“墨师,我细细一想,这个法子虽然慢了些,可是似乎真的可行。” 墨白焰赧然道:“殿下谬赞了,以前只是抚育殿下,在各地开些善堂,暗中培植杀手刺客,老奴尚觉轻松,现在要为殿下谋赞复国大略,便时时感到力不从心了。 老奴当年,只是宫中一个内宦总管,服侍皇上、娘娘,只要勤快些、用心些,便能胜任。这等军国大略方针,老奴一个内宦寺人,着实地没有那个本事,所以……” 墨白焰微微倾身向前,对杨千叶道:“老奴想,从我大隋旧臣中,物色一个胸怀谋略,又心怀故国的智者谋士辅佐殿下,自古得天下者,身边都断断缺不得这样的人物。” 杨千叶道:“墨师可有人选了?” 墨白焰刚要说话,窗外街上嘈杂声更加地大了,间或还能听到几句叱喝声,墨白焰皱了皱眉,向杨千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闪身掠到窗边,悄悄拉开窗子,向外瞟了一眼,顿时惊噫一声。 杨千叶瞧见他模样,心中好奇,忙也起身走过去。墨白焰见公主过来,忙把窗子拉开,杨千叶站在窗口,向外望去。杨千叶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虽然他们两个都背对着杨千叶。 龙作作微微仰着脸儿,指着面前两层小楼的店铺,挥斥方遒地道:“这间,这间,还有这间,这四……四不好,我喜欢五,就这五间铺子吧,打通了,开一间长安城最好的皮货店!我要叫整个长安的权贵都记住,想要最罕见的好皮子,想穿最稀有的裘衣,就得到我这儿来。” “无情郎”和“负心汉”连连点头应下。 后面楼上,杨千叶唇角微微一牵,勾起一抹微笑。 一个身高丈二、手中握着一百八十斤重的环首大刀的彪形大汉,看到一个站都还站不稳的吃奶娃儿,手里握着一把草纸糊出来的巴掌大的小刀儿,大叫大嚷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时,那彪形大汉的笑容,与此时千叶殿下的神韵就大抵相仿了。 墨白焰乜了杨千叶一眼,看到她唇角戏谑的笑意,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龙家姑娘在这里开店固然是在向殿下示威,不过这种事儿对他们的大业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在财力雄厚之外,有些令人津津称道的逸闻佚事,也是在长安迅速提升名气和影响的一种手段,心中便释然了。 李鱼站在龙作作旁边,却是一头的黑线。 龙作作家里是开买卖做生意的,能不明白该怎么做生意么?你这都还没跟这些店家接触,就大声嚷嚷着要把这些店全盘下来了,人家就算肯卖,这价能低得了吗? 孕妇都这样脾气大?她以为自己这个市长有权利让人家的店铺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女人吃起醋来根本就没有理智可言逻辑可讲,本就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a、b、c三个答案,李鱼在心里选了个c。 “呵呵,有趣!”苏有道苏老师负着双手,潇潇洒洒地站在街角,笑吟吟地看着眼间这一幕,吩咐身边人道:“把那几家店拿到手,店不卖,但店铺一定要交给龙姑娘……” 苏有道眯了眯眼睛:“陇右龙家字号的皮草还是蛮有名气的,咱们就用店铺参个股吧,亏不了!” 手下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微微一欠身,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那几家店铺并不是苏有道的产业,而且龙作作马上就要与那几家店主磋商盘下店面的事情了。这时才插手,还得抢在龙作作的前面,把那几家店铺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怎么办得到? 但是这一点,苏有道才不关心。他也不想知道手下打算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抢在龙作作之前完成这一系列交易,他只要结果! 第290章 粗中有细 , “齐掌柜的,你这家店卖瓷器的?我看生意也不怎么好……” “小店的生意好不好,与小娘子有什么干系?” “我要把你的店盘下来!” “呵呵,小店生意虽不兴隆,却是大隋文帝年间就开张的老字号了,是一份家业,小老儿卖器物,不卖店。” “你开价吧,只要价钱合理,适当高一些也是……” “请出去!” 龙作作转向李鱼,很委屈的样子:“郎君……” 李鱼故作深情款款:“被人凶了是吧?哎呀,好委屈……” 李鱼脸色一收,重重地哼了一声:“该!这大张旗鼓的,人家不坐地起价才怪!” 齐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市长,小店是真的不卖,你出多少价,小老儿也不卖。” 龙作作气愤地往外走,李鱼无奈地摇头跟在后面,“无情郎”和“负心郎”忙不迭随在其后,龙作作气咻咻地道:“你不是说这里归你管辖吗?一点用都没用。” 李鱼明知道她是因为对面那位心气难平,故意使性儿,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作作,这儿归我管,不假。可那是人家的私产,除非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皇帝下旨抄没,否则,不要说人家生意不好,就算人家把房子拆了,在那地上种草儿玩,也是人家的权利,谁能过问。” “哟,官儿不大,官腔不小。少跟我讲大道理了,理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世上巧取豪夺的事儿多了。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你当笑话听么?” 李鱼一脸正色地道:“好!我听你的!我一定努力升官,等我成了长安县令,我就让他们破家,替你出这口恶气,然后被朝廷砍头,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守寡了!” “不许胡说八道!”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作作还是紧张的很,没好气地用胳膊肘儿拐了他一下,嗔道:“你要敢死,我才不替你守寡呢,我马上就改嫁,不等你坟头长草,先让你头的……” 龙作作嫣然道:“我还没说完呢!” 龙作作把杵在那儿当背景的李鱼拖到身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手臂,道:“奴的郎君,李市长,想必各位也都识得。试问,如果李市长肯给予各位各方面的关照,在店里占上一成干股,不管多吧?很公道吧?求之不得吧?” 齐掌柜的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嗯,李市长肯加入?” 龙作作挺起酥胸,道:“郎君有官身,当然不宜加入,可我是他的妻子,这店我开的,和他加入其中,有区别吗?” 五人面面相觑,鲁掌柜的期期地道:“这个……那么,便也算一股!” 龙作作道:“这四成,可都是干股喔,公道吧?” 五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杜掌柜的道:“不错,公道。” 龙作作一拍手道:“好,这店呢,你们折算成了一半的价格,等于只出了一半的钱,我们双方要共同负担四成的干股,所以双方各负责给出两成干股,所以最后呢,你们五人共占三成股份,七成是我的,对吧?” 李鱼瞪着龙作作,心中无比绝望:“天呐!这身材火辣的半洋马也会用心机了,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老夫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路边人流中,两个大汉扶着就医归来的刘啸啸正站在角落里,刘啸啸狠狠地瞪着李鱼,目光又渐渐移向龙作作,那个在他想法里,今生注定要携带家业,成为他女人的女人。 执念,是一种无解的剧毒。此时,刘啸啸盯着龙作作隆起的腹部,目光就无比地怨毒,那里孕育的,本该是他的骨血,可现在…… “李鱼,你等着吧,我刘啸啸复仇的刀,将裹着地狱的火焰,降临到你的头上。至于你,贱女人,我要叫你生不如死,用你的一生,偿还你欠我的一切!失去的,我一定会连本带利地拿回来,一定!” 第291 章 交锋 , 龙家寨的皮货在长安这么有名么? 李鱼端坐在西市署自己的签押房里,捏着下巴,犹如身在梦幻之中。 照理说就算龙作作正常地兑店,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毕竟人家那五家店都在好端端地开着,又不是贴了告示要出兑,没理由这么顺利。 但现在,那五家店主无比配合,简直比龙作作还要主动积极,此刻龙大小姐已经以大店东的身份,指挥五位原店主拆隔断清存货,同时又请了杨思齐介绍,找了个有本事的包工头儿,准备大兴土木,装修新店了。 新店的名字…… 龙大小姐本打算叫“正气堂”,李鱼倒不在意她取什么店名,但总觉得怪怪的,这名字未免也……太江湖了吧?听着就像梁山好汉的聚义大厅。 后来,李鱼听见“无情郎”和“负心汉”在说悄悄话儿,提到“正妻堂”什么的,说是人家叫“乾隆堂”,太也大气,大小姐也想讨个好彩头儿,要不是怕犯了朝廷的忌讳,都打算叫“坤宁宫”了。 李鱼这才恍然大悟,人家女子这点小心思,他也懒得理会,不过今天承揽了装修业务的那个包工头儿跑来向李鱼献媚的时候,为了凑近乎,没话找话地说起一桩趣事,说那女店东派了两个小丫环去向他交代牌匾的尺寸和名字等事宜。 结果两个丫头也不知道避人,居然当着他的面说起了“悄悄话儿”,说她们家小姐本来极是满意“正气堂”这个名字,忽然又觉得“正气”也不妥,谐同“正妻”呀,那不是明摆着允许那小骚蹄子进门儿了呢。 所以,在这两个宜喜宜嗔、秀美可人儿的小丫环提议下,龙大小姐决定这店名就叫“神仙洞!” 你“乾隆”虽然大气,可我是“神仙”,你已经称堂了,我不能称宫,也不宜作府,那我就叫洞,这洞府听着有仙气儿,还不犯忌讳,两个丫头说的时候得意洋洋。 李鱼听到这里,心里便暗暗决定:一俟回了陇右,马上把这俩丫头打发到外房去做事,绝不能留在内院里头,以后府里有点啥事儿,准得被她们抖搂出去,明明一对樱桃小口,偏偏大嘴巴呀! 包工头儿说到好笑处,拍着大腿狂笑:“哈哈哈,李市长,你说那女人好不好笑,我见过那女店主,相貌端端地极美,可惜有了身孕,想必她男人憋的狠了,没少在外面拈花惹草。不过,她这店啊,未来生意倒是极好的。” 李鱼一怔,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生意会极好?情场失意,商场得意么?” 那包工头儿一呆,道:“李市长出口成章,小人却不曾听过这句话。” 李鱼奇道:“那你怎么知道这店生意一定极好?” 毕竟是自己的生意,李鱼是真的想弄清楚其中道理。 那包工头儿向他挤眉弄眼儿,一副“大家都是男人”的模样:“李市长,你想啊,她那店叫‘神仙洞’嘛,男人哪有不喜欢‘钻洞’的,这店一开,还不客似云来?哈哈哈哈……” 李鱼的脸色很难看,臭着一张脸,悻悻地道:“那位女店主的男人,就是我!” 康班主、刘云涛、华林三人听得李鱼传唤,匆匆赶来西市署的时候,就见包工头儿屁滚尿滚而去,也不知道是忤了李鱼的什么霉头,反正惶恐的很。 三人赶到签押房,就见李鱼拄着下巴,正呆呆出神。 康班主向刘云涛和华林打个手势,让他们站在一边,眼见李鱼还没回过神儿来,便把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待李鱼的眼神收了回来,才道:“小郎君可是有什么心事?我看包工头儿陈小二方才慌慌张张逃去,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李鱼忙摆手道:“不要谈他,他自己做贼心虚罢了。咳!你们坐!” 待三人落座,李鱼道:“近来你们各司其职,做的可还顺畅。” 康班主一听便眉开眼笑,道:“我们做的好得很。小郎君,多亏了你呀,咱们勾栏院里两百多号人,现在各有营生,生计都有了着落,功德无量。” 刘云涛道:“我那净街司先前颇受人非议,不过现在好多了,道路真的通畅干净起来,大家都感觉到了好处,现在对我们都欢迎的很。” 李鱼点点头道:“嗯,光是店铺与顾客欢迎不行,还需要处理好与西市署里其他各司人员的关系。” 华林道:“我们是小郎君的人,自然以小郎君为尊,他们怎么看,我们不在乎。” 华林读过书,比刘云涛伶俐。一听李鱼这么说,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李鱼是反话正说,提醒他们这饭碗是谁给他们的,不要与其他人来往过密,要保证眼里只看得到他,心里只装着他,耳朵里只听进他的话。 通常他人要培植亲信,要的就是这种味道。你能做得到,哪怕你市丞,就算把这个市长让给他们,这座庙也容不下那两尊神的。要不是那两个中二少年完全没把他们的家世出身当回事儿,想把他们留下来帮这一阵子忙都是奢望。 刘云涛也点头道:“康班主说的是,小郎君之前说过有什么事要我们向他们请教,可我看他们整天东游西逛,仿佛无所事事,心里还挺不服气。及至真有了麻烦找到他们,才发现人家是真的厉害。” 刘云涛咧开大嘴道:“难怪人家当我们的头儿,不是要他们和我们一样每天做那么多事,而是要他们能保证我们有事可做,做得成事。” 李鱼击掌赞道:“不错!你能总结出这一点,就不算是真正的大老粗。” 这厢,李鱼尽可能地在自己离开之前,指点安排着他们的未来。另一边,龙作作谈妥了事情,一些具体而微的事就由现在的五个店东,未来的五位掌柜负责了。 龙作作遛遛达达地就来了西市署,登堂入室,来到三院,就听左厢书声廊廊,而是女孩儿家的声音。吉祥、深深、静静正在课堂上认真的背书,西席老先生负着双手,握着一把戒尺,摇头晃脑地随着她们吟诵的韵律、节奏踱步。 龙作作领着“无情郎”和“负心汉”出现在门口,往门里一瞧,不禁讶然:“我说你们也要跟着来西市署,居然是来这里读书?” 吉祥三人语声一顿,一起向门口望去。西席先生脸色一板,道:“老夫教授学生,便连李市长都不得前来打扰,你这小娘子是什么人,何故擅闯学堂?” “无情郎”不服气地道:“这是李市长的夫人,西市署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龙作作负着双手,慢慢踱了进来,瞟了吉祥、深深和静静一眼,嗤地一声笑,道:“还别说,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吉祥慢慢站了起来,柳眉微微竖起,不卑不亢地道:“听说姐姐正在西市开店,身为店东,心思若不用在店上,这买卖怎么兴隆得起来呢?妹妹也曾做过一些生意,深知其中艰难。小郎君对这家店铺期许很深,姐姐还该多用些心思,莫要叫他失望才是。” 龙作作暗暗撇了撇嘴,吉祥恍若未见,又道:“我们姐妹三人和龙姐姐熟稔,玩笑闲谈都没什么关系,可此时我们正在学习学业,徐先生一方名儒,得高望重,小郎君都十分敬重的,姐姐擅入学堂,打断教学,对徐先生未免不敬了。” 徐老先生一听,微笑着抚须点头,这姑娘才学了几天呐,说起话来就含威不露,既不失风度,又谴责了对方,很是得体。虽然是女学生,不能科考中举,为尊师脸面增光,却也老怀大慰。 龙作作虽然觉得她是在吓自己,不过她虽然傲娇,其实也自有分寸,不会真的飞扬跋扈,惹自己郎君生厌的。听她这么说,便哼了一声,道:“我只是听到声音,晓得是你们在这里,过来探望一下罢了。既然你们正在读书,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龙作作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忽又停住,扭过头儿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深深和静静:“好好用功,你们俩呀,会读会写,学了术数,就可以留在我店里做账房了。我和郎君回陇右,长安这边总得留几个知根底的人操持不是。” 龙作作说完这句话,便扬长而去。深深和静静马上可怜兮兮地看向吉祥,龙作作这一句话,可又让她们的小心肝儿卟嗵乱跳了。 吉祥咬了咬牙,沉声道:“坐下读书,不用怕她!只要我去陇右,一定带上你们!小郎君若真听她的鬼话,我也不去了!” 深深和静静大喜,忙不迭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吉祥妹妹菩萨转世,心地纯良,难怪当初在颉利可汗府上,我与你一见如故。” “小郎君侠义心肠,吉祥姐姐贤淑善良,这才是最最般配的一对好夫妻。有人仗着家大业大,要后来居上呢,我才不服她。吉祥姐姐,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姐妹,都会坚定地站在你一边。” 徐老夫子笑容一僵,学子们十年寒窗,一旦入仕,就要为了仕途前程,拉帮结党。同乡可以成一党,同学可以成一党,同科进士可以成一党,还有南党北党,至于联姻、拜师、结拜等等,诸般手段,俱都是结党的途径。如今,就连大宅门里头的女人们都与时俱进,争宠花样推陈出新了? 吉祥向徐老夫子微微福礼,道:“先生勿怪,学生们这就重新背起。” …… 赖跃飞赖大柱的签押房。 经过几日的冶疗,已然恢复元气的刘啸啸笔直地站在赖跃飞的面前。 赖跃飞绕着他转了两圈,点点头,道:“不错!是条好汉!” 刘啸啸沉声道:“赖大柱肯重用于我,我这条命,便卖给你了。却不知,接下来,赖大柱希望我做些什么?” 赖跃飞挑了挑眉,道:“当然是对付李鱼。” 刘啸啸目光一冷:“赖大柱想要什么结果?” 赖跃飞像轰苍蝇似的挥挥手,道:“不管是赶他滚蛋,还是把他弄死,我都不管,我只要他从我面前消失!” 刘啸啸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赖跃飞狡黠地笑起来:“不不不,前提是你不能牵累到我,否则……” 赖跃飞阴恻恻地道:“我随时会把你推出去,当我的替死鬼!” 刘啸啸淡淡地道:“赖大柱倒是光明磊落。” 赖跃飞哈哈一笑,道:“你我各取所需罢了,我并没有强迫你。” 刘啸啸道:“可我是被赖大柱放出来的,现在是赖大柱的人,我的手下,也是赖大柱的人,只要我对他有所行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出自赖大柱授意。属下要怎么做,才能不牵累到赖大柱呢?” 赖大柱拍了拍他的肩膀儿,转身从几案上拿起一本花名册:“我交给你的人,都是明面上受你节制的人,那些人,不能用来做这种事。不过……,你曾经做过龙家寨的大管事,你应该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用法或钱就能够解决的。” 刘啸啸点了点头。 赖跃飞将花名册递了过去:“所以,我们八柱手下,都有一些专门干脏活儿的人。” 刘啸啸接过花名册,赖跃飞意味深长地在那花名册上拍了一拍,刘啸啸的目光顿时变得狞厉起来。 第292章 棋局 , 西市八柱,早已过了亲自拎着西瓜刀打打杀杀的年纪,他们坐镇西市,手下其实一直都是明暗两套人马。明着一套,用来以公开身份维系他们的地位与排派场,暗的一派则负责各种明面上不适合去干的事。 像十六桁中自诩已排行第一的饶耿,凡事亲自出头,动辄喊打喊杀,就连火烧勾栏院这种事,都亲力亲为,唯恐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表面看起来似乎更加霸气,可他不是绿林好汉,如此行为,比起八柱来,未免就落了下乘。 赖跃飞把他的暗影名单交给了刘啸啸,这支力量是否是赖跃飞的全部暗中力量,无人知道,但是这份花名册上提供的人员,已经足心支撑刘啸啸的复仇行动,毕竟他对付的人,也不是拥有多么庞大潜势力的一个人物。 十三街区,花鸟鱼市。原本拥挤不堪的街道经过净街司的强制拆除以及清理清洁,现在虽然还稍显杂乱,但较之以往,已经干净、整洁了许多。路边地面上,一块青石板忽然掀开,仿佛地老鼠一般探出一个头来。 他懒洋洋地打一个哈欠儿,便从地洞里钻了出来。这人,正是李鱼第一次巡街时,一脚踢回洞里的那位花店店主,静官儿。 静官儿是个淫.人,方才守着花店闲极无聊,忽然性起,扯了婆娘便钻了地洞。一盏茶的功夫,这就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他从洞里钻出来,抻了抻两截衣的衣角儿,紧一紧腰带,瞧见正有一人负着双手,逡巡着他架子上的盆花,忙满脸陪笑地迎上去。 静官儿道:“客官,想要点什么花,摆在卧室、书房还是客厅、庭院里的啊?” 静官儿说着,注意到那人背负在身后的右手上只有四根手指,拇指的位置,被一截黄灿灿的金属手指所取代,也不知是金的还是铜的。 “我想要点上坟用的,你这儿有吗?” 刘啸啸直起腰来,笑吟吟地问道,只是那笑容有些令人心悸。 “上坟用的花,纸花纸人、纸牛纸马足矣,用真花,未免奢侈了些。” “我花得起。” “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呵呵,好大的口气,我自然是多多益善!” “那价钱……” “市价加三成。” “客官是个爽快人,小的店里可没那么多花,得到处张罗一下。” “可以,明天过了晌午,能送来么?” “地点?” “出了金光门,往西走三里,右手边小径下去一里地,就是坟头儿,我在那里等。” “好嘞,客官你放心,明儿我准时把花给送到!” 刘啸啸点点头,扬长而去。 静官瞄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路口,马上闪回路边,一把揪住地洞口当作门把手的绳子,冲里边喊了一嗓子:“嗨!别躺尸了,明明是我卖力气的事儿,你倒累成死狗的模样,快出来看店!” 静官说罢,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花鸟鱼市区的“无忧洞”里,住的并不都是贫苦无着的百姓,还有许多亡命之徒。这些人大都是重案在身的通缉犯,潜藏在此,很难抓捕,可他们也要生活,许多人逃出来时并未携带多少钱,那就得想办法赚钱,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罪恶勾当,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静官儿并不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是干“地鼠”行当的,只负责替人沟通消息,串连人手,从中赚取掮客钱。这时生意上门,静官儿登时打起精神,老鼠一般忙碌起来。 …… 西市第九区,西市署就在这一区,西市署依附“东篱下”而建,但“东篱下”却不属于第九区,它在周围四个街区的交接点,等于是压住了四个街区的各一角。 第九区高档酒肆、饭馆居多,如今年代还不多见的两幢客栈也在这一区,而且是高档客栈。因此这一区与其他各区之间有阔达五十步的一条环形街道。 这条街道设立的本来目的是为了一旦失火则成为一条有效的隔离带。后来这条街道渐渐被商贩“吞噬”,不过近来在净街司的努力下重新清理出来了。 净街司和消防司同其他各司不同,西市署其他各司名义上是负责整个西市管理的,实际上只有十三街区由其直辖,其他各区各有负责人员,并不听李鱼号令。 但李鱼让消防和净街两司在十三街区打出示范效果之后,就请示了乔向荣乔大梁,在整个西市推广开来。 乔向荣是负责整个西市商铺经营的第一梁,街道清洁以及消防管理又是其他各区原本没有的设置,并不影响他们本来的利益,各区负责人也不想为此和常老大麾下第一人发生正面冲突,所以也就由得他们了。 第九区有一座酒楼,高三层,阔百丈,内有酒舍、茶舍、住宿,还配有歌舞伎以及一座青楼,一条龙服务,所以这楼名为“醉仙居”,一旦到了这里便乐不思蜀,快活似神仙的意思。 各方商贾到了长安,都喜欢住在这里,行商坐贾谈生意,也都喜欢来这里。 刘啸啸到了楼下,抬头望了望那块招牌,便迈步走了进去。 “醉仙居”菜楼这边,有一位口技艺人云先生,一手口技出神入化,据说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声音他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小儿夜啼、翁妪斗嘴,也能学的栩栩如生,有时候模拟一段**欢好之声,更是靡靡之音,旖旎的仿佛身临其境。 这时候,茶楼中正坐了数十位客人,正前方一座屏风,茶楼中一片寂静,众人都屏息凝神,看向那屏风方向。屏风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 风声、雨声、流水声,俄尔云收雨住,一阵鸟鸣蝉唱,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仿佛松鼠爬上了高枝,既而砍樵声,放歌声,虽然只是听着声音,可是一副副生动的画面,已经因为那声音,在众听客脑海中形成了一副副鲜活的画面。 “好!好啊……” 耳听得樵夫歌声由近及远,而且隐隐然有种飘忽于风中的感觉,众茶客不由得击掌叫好。片刻功夫,声音渐寂,两个云先生的小学徒捧着铜锣笑嘻嘻地走出来,逐桌讨要赏钱。 屏风后面,只摆了一张几案,一个蒲团,几上清水一盏,尺子、竹叶各一枚。 云先生盘膝端坐在蒲团上,微笑着端起了杯,刚要就唇饮上一口,一根金手指就“嗒”地一声搭在了他的桌沿上。 云先生皱了皱眉,微微抬头,就见一条昂藏大汉,在侧首缓缓跪坐下来,虽然跪坐,挺拔如山。 “云天空?” “足下是?” “刘啸啸!” “不认识!” “这个,你认识吗?” 刘啸啸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饼,吧嗒一声放在几案上。 云先生盯着那金饼,缓缓地喝了两口清水,把杯放回桌上,拿起金饼摸挲了一下。是真金,成色极好的真金,他只一拈,从那份量,就知道这金饼不曾掺上半分假。 “刘先生想要什么?” “我有一位好友,马上就要过世了。抬棺的、打幡的、执哭丧棒的、捧灵的,我都找齐了。可还缺几个人,头前撒一撒纸钱儿,开阴阳路,后边鼓乐吹奏,送个行。云先生交游广阔,可以帮帮忙?” 云天空翻了翻眼睛,眼白上翻,跟个瞽目人似的:“这个,不够!” 金饼子放回了案上,刘啸啸微微一笑,嵌着金手指的手从袖中又摸出两块金饼,摁在那块金饼上。 云天空垂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刘啸啸又摸出两块金饼,五块金饼摞在一起,微微摇晃着。 云天空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金饼上:“什么时候?” …… 刘啸啸从出“醉仙居”的时候,微微掀起眼眸,望了望天空,唇角逸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他并不相信赖跃飞对他的诚意。 这么快就把自己的秘密力量交给他?“用人不疑”到如此地步,这个人是混不到八柱这么高的地位的,与地鼠静官和云天空打交道的过程,更印证了这一点。故作慷慨的赖跃飞交给他的,应该只是能联系、利用上的一些黑道力量。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他既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放过李鱼,现在既然可以用赖跃飞的钱,去找来这么多的帮手,他为什么不能顺势加以利用?这些人并非赖跃飞的心腹,他有些什么具体安排,赖跃飞就无从知道,反而更方便他做事。 赖跃飞对刘啸啸的底细拷问的不可谓不详细,所以对他的能力也就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他拷问来的一切,都来自于刘啸啸本人的叙述,酷刑之下,他可以交代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但是立场不同,他无需诳骗,叙述自然而然地就会偏向于自己。 所以,赖跃飞没有意识到,刘啸啸能力是有,但这个人“天生反骨”,投靠谁就会反叛谁,或者坑了谁。从龙家寨到罗霸道,从罗霸道到罗克敌,现在,他投靠的是赖大梁。 “大梁,刘啸啸这个人,与李鱼有私仇。很难说,他会做到什么程度,万一惹出轩然大波……” 赖大梁身边并非没有谨慎持重的人,他的大账房霍先生就是个精明人。此时,他正与赖跃飞下棋,出于忧虑,一子放下后,他还是忍不住向赖跃飞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赖跃飞淡淡一笑:“八柱,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功勋累累,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那个李鱼,虽然有些手段本领,可无论如何,难道重得过我?李鱼干掉了饶耿,结果是取代了饶耿的位子,并未受到惩罚。我跟了常老大这么多年,纵然刘啸啸做掉了李鱼,常老大会为了一个李鱼惩罚于我?” 大账房疑惑地道:“属下不懂,李鱼再如何了得,也威胁不到大柱您的位置啊,何必非要与他过不去?我听说,他现在算是乔大梁的人,大柱做掉了他,岂非惹得乔大梁不快?” 赖跃飞叹了口气,拍了拍大账房的肩膀,道:“八柱中,我排名第二,会去针对他排名十六桁中的一条李鱼?干掉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干掉他,就是不希望他坐大,因为他一旦坐大,就等于壮大了乔大梁啊。” 大账房大吃一惊:“大柱你……竟然意在乔大梁!乔大梁可不是咱们能抗衡的。大柱能有今日,何其不易,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啊。多少兄弟追随着你,大柱行差踏错一步,就是无数兄弟的冤魂……” 赖跃飞对这个忠耿耿耿的手下有些无奈,他只能叹一口气,摇头道:“霍先生,你固然精明,只是不在其位,有些事,你难免就看不明白。你以为要对付乔大梁的人是我?” 大账房怔怔地道:“那……那么……” 赖跃飞淡淡地道:“无数人受我左右,我一言便可决其生死!但我,毕竟不是至高无上的常老大!在上边的人眼中,我,也不过就是一枚棋子罢了。” 赖跃飞说着,将一枚黑子“啪”地一声下在了棋盘上。 棋盘上,黑白子胶着针对,杀机四伏,行错一步,就是一子或数子被无情地拿下。而在棋盘之外,下棋的人却是神色从容,淡定自若,虽然会苦思殚虑,终究不及局中子生死顷刻紧张。 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一盘棋罢了,大不了推子认输,从头再来。 如果,这下棋的人其实也只是置身于一张更大的棋盘之中,另有人高高在上,以其为子,搏奕一局,他们的命运,又何尝能由自己来左右? “赖大柱也只是一枚棋子?” 霍大先生心惊胆颤地下了一子,脑海中飞快地想着。 他是替赖跃飞管理账务、打理钱财的人,自然知道他与谁的关系更为密切,马上就想到了四梁之中排名居二,但他负责结交地方势力、官府势力,所以人脉资源庞大无比的王恒久王大梁。 神仙打架了! 霍先生眼看着赖跃飞再下一子,然后将他的白子毫不犹豫地捡去五枚,胆战心惊地想:“当这盘棋下完的时候,会有多少枚棋子,被人无情地从棋盘上抹去?” :周身疲惫之中,每章更新四千,如此勤快的我,把我自己都感动了^_^求月票、点赞! 第293章 今天就动手 , 蜇伏于西市的许多江洋大盗、城狐社鼠,在一个午后,陆续离开西市,出了金光门,西行三里,悄然拐向郊外的一条野路。 静官和云天空是两个不同渠道的“地鼠”,静官掌握的是黑道资源,云天空掌握的却是下九流资源。这些从事下九流行业的人只要价钱合适,偶尔也会干些脏活儿。 等在郊外一片坟茔之中的,只有刘啸啸一个人。 这些赶来的人到了地头儿,也不与他寒喧,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或者坐在草地上,甚而有些百无忌惮的人,大剌剌地...... 第294章 鲤鱼脍 , 西市,第五街区。 几个穿着净字两截衣的清洁工人正在卖力地打扫着一条巷子。 这是一条横穿两条主要街道的小巷,原本只是用作临街店铺方便从后门搬运货物之用的,但是被店铺废弃不用但又懒得远远丢弃的杂物堆得十分混乱,接着就有许多路人在其中便溺,脏乱不堪。 这条巷子从前天起就开始清理了,到今天杂物及便溺物才清理干净,开始清洁地面。由于工作量太大,刘云涛调集了一些人手赶来帮忙,这两天也常常巡视至此,亲自指挥清理。 净街卫生脏苦累差,虽然也有钱赚,但其他街区的负责人懒得打理,真要交给亲朋友好友,那些人也贪图安逸好赚钱的营生,不愿去接手,毕竟都是一群街痞流氓出身的人物,哪肯去做苦差事。 所以净街司这一块渐渐扩张,各街区的当家人并不反对。而消防那一块现在其他街区的当家人还未体会到其中太多的妙处,再加上这是乔大梁亲口发话,因为消防有一定的专业性,为便于统一管理,由西市署统一负责,并未触及各街区最在意的那些“蛋糕”,所以也得以扩张过去了。 净街司的人清理出一半街巷,正突击清理着另外一半,想在今天闭市前将这条巷子清洁干争。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仿佛铁匠般结实的一条大汉忽然从大街上拐进来,就在清洁完毕的那半条巷弄中一撩袍子,便溺起来。 “嗨!兀那汉子,怎地随地便溺!” 两个正洒扫街道的净街司工人一见,顿时火冒三丈。他们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岂能由得人如此糟塌,两个工人提着扫把,怒气冲冲地跑过去,其他工人正铲着地上的淤泥、提水冲扫街巷,扭头回顾了一眼,并未在意。 但片刻之后,他们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众工人回身望去,就见一个清洁工人捂着胸口摇晃倒下,那大汉正手握一口尖刀,揪着另一个净街工人的胸口,一刀、两刀、三刀…… 那个净街工人连痛呼声都未出口,就软倒在地。 “贼子,敢尔!” “杀人啦!杀人啦!” 净街司的工人们同仇敌忾,举着扫把、木铲、水桶,愤怒地冲过去,可那大汉扔下血淋淋的刀子就逃之夭夭了。 刘云涛正带了人来此协助清洁,一听此事马上飞快地跑来,两个倒在血泊中的净街工人已然咽了气。 刘云涛只当是有人随地便溺,遭人制止时恼羞成怒,出手杀人,之前他们净街洒扫时也不是没被不认可、不接受的人殴打唾骂过,但是发展到杀人的,这却是头一遭。 刘云涛一面派人追赶凶手,一面去县衙报官,自己则命人抬了两个净街司兄弟的尸体,匆匆赶去西市署。 …… 庞婆婆负着双手,遛遛达达地走在街上。 庞婆婆不贪,虽说她也属于净街司,整个西市哪儿她都可以去,但她就守着这一条街。 现在的收入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多了,很多人要么是被罚过,要么是听说别人被罚过,要么是眼见街道如此清洁,杂物垃圾自觉地就不乱丢乱放了,所以她每天的收入主要是来自于不知此间规矩的外乡人或者异国商贾。 这样一来,她的收入就变得相对稳定,虽也不菲,但比起她最初的收入,却要减少了一半左右,但老婆子甘之若饴。 每日巡视的久了,对这条街道她也有了感情,宁可少赚些,也希望这条街干净整洁。道路两侧的商户她也熟了,时不时互相点个头、打一声招呼,老婆子心里熨贴的很。 “喂!站住!” 忽然,前方一个中年妇人随手丢了一个果核,庞婆婆恼怒起来,马上从袖筒里扯出红袖箍戴上,气冲冲地走过去。 “街市入口有图有字,明明白白写着不许乱丢垃圾,你这娘子没长眼睛么?把果核捡起来,丢进垃圾桶,罚钱三文。” “凭什么!这大街你们家的啊?老娘就丢垃圾了,怎么样?” 那妇人唇薄颧高,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马上与庞婆婆争吵起来。 路边店里一个小二看到,想赶出来想要帮腔庞婆婆,可他才刚跨出门槛儿,就见那妇人恼羞成怒,从篮子里抓出一把刚买的菜刀,劈头就向庞婆婆砍去,嘴里还尖声咒骂着。 店小二吓了一跳,惊叫道:“庞婆婆小心!” 庞婆婆平时极慢的速度,这时一瞧,吓得转身就走,竟然极是敏捷。 那妇人不依不饶,拔腿就追,庞婆婆虽然还算身手灵便,可怎跑得过一个健壮妇人,急急跑出几步,扭头一瞧那妇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也是胆寒。 迎面一个汉子肩上挎着一捆绳子急急走来,一瞧庞婆婆被一个持刀妇人追着,不禁惊骇地站住。 庞婆婆一个箭步窜到他的面前,一把抢过他肩上的绳子,将那绳头儿摇了几摇,扑愣愣地飞上对面一家店面二楼廊柱,飞快地缠了几匝。庞婆婆又将绳子这头儿往店铺门口一块定界的石柱上一缠,那绳头儿绕了几匝,被她巧劲儿一翻,拴住了。 那妇人怒吼着追到:“你个死老婆子,老娘砍死你!” 庞婆婆脚尖儿一点,腾身就跃上了斜拉于对面店铺二楼廊柱的绳索上,那妇人挥刀赶到,庞婆婆踏着那绳索嗖嗖嗖地跑了上去,如履平地,路上的行人都看呆了。 那妇人追赶过来,似乎已经气疯了心,挥刀在绳索上砍了几刀,那绳索一颤一颤的并不十分受力,一时砍不断,那妇人瞧见绳索一头缠在石柱上,便向石柱上的绳索砍去。 “铿铿铿”一连三刀,那妇人将绳头儿砍断了,此时庞婆婆距那楼栏还有一步距离,绳头一断,登时软垂下来,众人一声惊呼,却见庞婆婆身形一坠,急忙伸手一攀,抓住绳栏,一个引体向上,腿儿一编,灵便地翻过了楼栏。 “好!好啊!” “彩!” 街上百姓鼓掌喝采,仿佛看了一场大戏。 庞婆婆年轻时就以绳技名扬长安城,如今不过小试身手,倒没被楼下这么多百姓的喝采弄得飘飘然的。 她站在楼头,怒视那疯妇人,却见那妇人脸上露出懊恼神色,趁着众人都向楼上看来,急急收了刀,便往人群中一退,急急离开了。 庞婆婆居高临下,见那妇人挤出人群的时候,篮子和刀都已弃下,心中登时涌起一片疑云。 “不对劲!” 庞婆婆也算老江湖了,马上察觉其中有异。一开始她也以为那妇人是气火攻心,情急行凶,这种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天下之大,总有些人脾气过于暴躁的。 但是从她那神情变化,以及悄然隐退的手段来看,这妇人绝对是有意而来,今日就是为了行凶而来。 “不对呀,我老婆子偌大年纪,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吧?就因为罚过人三两文钱,就有人设计阴谋,刻意针对?不可能。如果不是刻意针对我老婆子,那么她针对的……” 庞婆婆马上想到了李鱼,她匆匆下了楼,谢过了示警赶来的小二和那绳索的主人,推开人群,便急急赶往西市署。 庞婆婆赶到西市署门口时,恰撞上刘云涛率人抬了两具尸体,胀.红着脸庞赶来。此时二人还不知道,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康班主,已经在李鱼面前哭诉不已了。 李鱼听康班主说到一半,就立即请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赶去现场,主持抓捕凶手事宜,官方捕快效率太差,他可不放心。 李鱼打发走了李氏兄弟,正安抚着遭人殴打的康班主,询问着详细情况,刘云涛和庞婆婆就双双闯了进来。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一连串事件的背后,杨千叶那座尚未开张的“神仙洞”,才是这些城狐社鼠、黑道群雄的唯一重点目标。而刘啸啸业已磨刀霍霍,等着做一道“鲤鱼脍”大餐了! 第295章 环环相扣 , 既然知道龙作作的店与李市长有莫大的关系,那包工头儿自然不敢怠慢,也不敢偷工减料,很快,那匾额就做好,殷勤交货了。“无情郎”和“负心汉”去门外交接,验了货便进店里禀报龙作作。 龙作作出了大堂一看,偌大一块牌匾,比起对面“乾隆堂”的字号足足大了一圈,确实是按她说的尺寸制作的,只是那名字却不是她起的“神仙洞”,而是“雪珑堂”三个大字。 龙作作蹙眉道:“这不对啊,店名不对。” “无情郎”和“负心汉”对视一眼,讷讷不语。 龙作作一瞧就知道必有缘故,瞪眼道:“怎么回事,谁叫你们擅作主张的?” “无情郎”苦起脸道:“小姐,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哪有这个胆子,这是姑爷给改的名字,说是一个雪字,更显皮草之贵。至于这个珑字,实则是取了咱们龙家寨的姓氏。” 龙作作怒道:“他改的?为何他不曾说与我知道,‘神仙洞’挺威风的名字,为什么要改?” “负心汉”讪讪地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倒是听掌柜的们私下议论过,说‘神仙洞’不好。” 龙作作道:“神仙洞怎么不好了?” “负心汉”俏脸微红,踮着脚尖凑到龙作作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龙作作的脸也红了,啐了一口道:“这些臭男人,好好的一个名字,愣是被他们给毁了,罢了罢了,雪珑堂便雪珑堂吧。” 那匾额依照她的吩咐,做的极大,可顺不到屋里去,只能在檐下横着,要么就得先行挂起。 龙作作站在街上端详了一番,觉得“雪珑堂”无论是意境还是尺寸,也能压杨千叶一头,遂满意地道:“成!你们快去,把后院库房里摆货架儿的那些伙计喊来,再寻两三条粗绳子来,把这匾额先行挂起。” 两个丫环答应一声,一个去寻绳索,另一个去后院里喊人了。这时候,行人中一个头陀忽地站住,望着龙作作惊咦一声,肃然道:“女施主,洒家看你眼角有痣,上下唇薄,额心微凹,双眉飞窄……” 龙作作不耐烦地摆摆手,嘲弄地道:“你就直说吧,本姑娘是不是要大难临头了啊?” 头陀陪笑道:“非也非也,洒家是说,女施主你一马配双鞍,一脚踏两船,乃双夫之命啊!” 龙作作大怒,指着那头陀骂道:“你是咒我男人早死吗?你给他相相面,说他有三妻四妾之命,我倒是信了,这么不会说话,还想讨赏钱,快走快走,要不是为了给孩子积德,就算你是出家人,本姑娘也要打得你连佛祖都不认得。” 头陀大笑:“女施主,洒家直言相告,你不信,来来来,洒家显一手神通,叫你心服口服。” 那头陀攥着一个拳头,伸到龙作作面前,龙作作疑惑地低头看去:“什么神通?” 那头陀一张手,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龙作作讶然一怔,未及生起警觉,神志已然模糊起来。 那头陀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声调飘忽地道:“女施主,你随洒家来,便知其中端倪了,走!” 那头陀转身就走,龙作作神志恍惚,两眼发直,喃喃自语道:“随你去了,便知端倪了。” 她心志恍惚,连想从头陀这里知道什么都已忘记,但是因为药物迷惑了神志,听他一说,依旧本能地就跟了上去。 “无情郎”和“负心汉”带了一班伙计,拿了几捆绳索出来时,已经不见了龙作作的身影。两个小丫环东张西望一番,“无情郎”疑惑地自语:“这么一会儿功夫,小姐去哪了?” “负心汉”担心地道:“莫不是到对门儿寻杨家姑娘晦气去了吧?” 两人担心地向对面望去,却没听到打斗吵骂的声音。 杨千叶带了一个小伙计回到西市,径往自己的店铺走去。 今日她又去了趟平康坊。聂欢和戚小怜对她立足长安大有帮助,这对情侣她还是要维系关系的。聂欢现在正在筹措钱财,要为戚小怜赎身,戚小怜终身有了着落,人逢喜事,见了杨千叶也有说不尽的话儿,拉着她直聊到此时才放她离开。 杨千叶正向前走着,忽见龙作作迎面走来,一身鹅黄色衫子,虽然身怀六甲,依旧面若桃花。杨千叶登时站住了身子,眉尖儿微微地挑了起来。 两人在龙家寨时曾情同姐妹,可惜这段友情结束的太快。自从以为她与李鱼有些纠葛之后,龙作作更是把她视作情敌,不但在她对门儿开店,处处与她争风,一旦正面碰见,少不得就是挟枪带棒,一番贬损。 一个头陀晃晃悠悠,宣着“阿弥陀佛”过去了,紧接着龙作作走了过来,却似有什么心事,嘴唇翕动,不知道念叼着什么,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连正眼儿都没看她一眼。 杨千叶松了口气,举步向前走开,走出不过几步,忽然顿住了身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有心事?不像啊! 就龙作作那般性格,有什么心事,会让她神思不属,恍恍惚惚? 杨千叶又陡然想到,那个头陀似乎走得跟龙作作太近了些。就不说男女有别吧,这街道也没拥挤到那般地步,人们行走时,会自然而然地与陌生人拉开些距离,可龙作作与那头陀一前一后各自行走,显然并不相识,但二人脚跟脚儿的,似乎走的也太近了些。 杨千叶越想越不对,霍然扭过头去,就见那头陀走着走着,忽然拐进了一条巷弄,紧跟着龙作作也拐了进去。 “有问题!” 杨千叶马上拔足追了上去,大喝道:“龙姑娘!龙作作!” 她身边跟着的那小伙计也不是寻常仆佣,而是自灞上训练的那些死士中挑选出来的,一见殿下追去,马上也拔足追上。 杨千叶将至巷口,恰有一个推着炒栗子小推车的汉子过来,抢先一步堵住了巷口。杨千叶一个旱地拔葱,就从那小车上跃了过去,身在空中,就见那头陀头前而行,身后是龙作作的身影,二人一晃儿,就拐过了巷弄的尽头。 杨千叶心中一急,立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追了上去。休说龙作作是心系自己男人,所以对她有所敌意,这是人之常情,她并不介意。 就算两人之间真有化解不开的仇恨,将心比心,她也不会坐视一个妇人落在心怀叵测者手中,更何况那妇人还有了身孕。 尤其是,那可是李鱼的骨血啊,她嘴上虽不说,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经不知欠了李鱼几许人情。 杨千叶这一施展轻功,身形迅疾如箭。 所谓轻功,就是提纵术,并不是真的能让身体变轻,而且一旦施展,体力消耗极大,根本难以持久,用来跑长途是不可能的,但猝然暴发,在短时间内,飞檐走壁、追风踏鸟,却也未尝不可。 长长一条巷弄,杨千叶施展提纵术,一眨眼就追到了尽头。 这时那小伙计也追了过来,那推车的汉子惊呼一声,被那小伙计合身撞上去,“砰”地一声,冲劲儿太大,那小伙计一身横练的功夫又扎实,竟然那小车拦腰撞成了两截,栗子、铁砂飞得漫天都是,锅下的炭火也溅飞起来。 那小伙计就从那漫天激飞的炭火、铁沙和栗子中间穿了过去。 这条巷中也有店铺,不过都是做喜事丧事乃至法事类物品的一条街巷,平素根本没有顾客,也没有小二站在门口揽客,所以空寂无人。 那小伙计拔腿就追,他可没有杨千叶的高明提纵术,但跑起来也是极快。冲至一半,他眼角余光忽地察觉路旁一家店铺似乎有人影一闪,小伙计立即顿住脚足,但冲势太猛,整个人从青石板上滑过去,滑到第二家店铺门口,才止住脚步。 小伙计掉头回到那家门口一看,就见两个小二一掀门帘儿从后边出来,说说笑笑的抬了一尊佛像再度走回后堂。 小伙计吁了口气,刚刚他眼角捎见似有两人挟了一个黄色人影拐进后院,此时再看,才晓得看花了眼,原来是伙计在搬运木偶人像,那佛像是披了袈裟的,眼角匆匆一扫,不免就误会了。 小伙计不敢再耽误,马上拔腿向大街上赶去。 杨千叶追上大街,这条街道顾客商贾却是极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杨千叶一通疾追,人群中再也不见了那头陀身影,鹅黄衫儿的杨千叶更是踪影全无,杨千叶站在街头,茫然四顾,心中顿时焦灼起来。 这时那小伙计追了上来,一瞧自家殿下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唤道:“姑娘!” 杨千叶扭头见他追上来了,马上向前一指,道:“你马上赶到坊市尽头入口,就守在那里,若见一个头陀或杨姑娘,就拦住他!快去!” 小伙计见她满面焦急,不敢多说,马上答应一声,飞奔向长街尽头。 这条坊市中的主干道其实有无数条小巷小弄接连,仿佛一张蛛网,真要是堵,便百十人也堵不住。不过这坊市四周建有高墙,对外的出口却只有四个。杨千叶追丢了人,另无他法,只好安排小伙计去堵一边的门,自己则向另一端飞奔而去。 杨千叶跑到一半,恰见一伙净街司工人从一条巷弄中出来,杨千叶立即大喝道:“尔等速去西市署,告诉李鱼,他娘子叫一个扮头陀的拍花子给拐走了,快去,快去!” 杨千叶说完,就一阵风儿地跑开了,那些净街司的工人被她一句话说呆了,蒙怔半晌,方才醒悟过来:李市长的娘子叫人拐子给拐跑了?这还得了!一帮净街司工人立即撒丫子向西市署赶去。 古时候人贩子量刑极重,拐卖自己的妻妾子孙者,判三年徒刑。拐卖他人奴仆者,流放三千里。如果是拐变的良民,不管你拐卖了去,是给人做妻做妾还是做奴婢,一律斩立决,无需上奏皇帝勾决,立即处死,而且买者与卖者同罪,且尸首两分,不许合葬。 尽管如此,仍是有人铤而走险,人贩子依旧无法禁绝。尤其是那个时代交通不便利,讯息流通不便利,人贩子就更具作案空间了。不过,一般来说,只要是拐卖的成年人,一定得用些**药物才能得手,这种人贩子也叫拍花子。 那些净街司工人听明白了情由,自家恩人的娘子被人贩子拐走了,如何不急,登时也亡命飞奔起来。 而此时,西市署周围,明里暗里,那些黑道杀手业已就位,就等着引鱼出洞了! 第296章 倾巢 , 杨千叶纵掠如飞,如此美人儿,在人群中飞掠急奔,难免令人侧目,她也不管不顾。跑到一半,杨千叶忽地顿住了脚步。 她毕竟从小接受训练,刚才方寸大乱,这时头脑忽地清醒过来,偌大一个西市,就凭她和一个小伙计,怎么可能看顾得过来?就算她及时抢到另一个出口,人家也有得是办法把人运出去,甚而从墙上递出去。 此时横里一走,越过一条巷子就是她的“乾隆堂”了,莫如回去叫人,比她一个人盲人瞎马地寻找要妥当许多。 杨千叶这样一想...... 第297章 必死 , 西市署大门洞开,李鱼提剑,一马当先而出,紧随其后的就是呼啦啦一大票人。 “李鱼身边,有两个高手,一个叫李伯皓、一个叫李仲轩。身手究竟如何,我也不甚清楚,但是从西市署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两个人就是因为武艺高强,而被李鱼揽为己用的。这两个人,你们负责牵制住!” 街上有一个推小车的货郎,街对面有两个摆地摊的小贩,街角还有一个坐在石墩上卖呆看街景的老汉,四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口,目光越过走在最前面的李鱼,盯住了打扮光鲜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 “李鱼身边,其他人皆不足虑也。不过,对这些人,你们还是要了解一下,分出一部分人手牵制住他们,我才好放手对付李鱼。 康班主,半百老者,一个戏班班主,刘云涛,原是一个行船的,略通拳脚。华林,方及弱冠,一介读书人。还有三个女人,与他非妻非妾、非友非仆,极是暖昧,其中有两个最是厚颜无耻,时常喜欢粘缠于他的身边,不懂武功、只会卖骚!” 刘啸啸带着妒意的介绍回响在耳畔,扮作茶客坐在对面茶楼二楼临窗处的一杀手目光低垂,向西市署中闯出来的众人望去,康班主、刘云涛、华林,一一对号。 人群中果然还有两个女孩子,一个跑在李伯皓背后,一个提着裙儿跑在所有人最后面。 来了! 没有人知道刘啸啸藏在哪里,杀手们也不想知道,他们久干这一行,只管盯着自己各自的行动目标。 推小车的货郎最先行动了,他本来慢吞吞地走在路上,此时小车突然一转,发力向李鱼快速撞去。 李鱼吃了一惊,急忙侧身一让,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一泓秋水飒然横空。 而那推小车的货郎车子撞空时,已然撒手任它撞向人群,与此同时,他双手一掣,那两支小车把手的尾部竟然被他拽了下来,那是藏在车扶手中的一对细长的利剑。 货郎持着一双利剑就迎向李伯皓! 双剑,一刺其左目,一刺其心脏,狠辣异常。 两个摆地摊的小贩发一声喊,其中一个双手往前一插,双手竟套入面前摊位上一对牛角之中,一对牛角卡在手上,仿佛一对带有弧形的锥形利刃。 另一个小贩则从袖中滑出一对柳叶刀,恰落在掌心,持之攻向李鱼,但他只是佯攻,犀利一击逼得李鱼换位出剑时,身形一转,已与另一个小贩成联手之势,同样攻向李伯皓。 看来,这两个人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果了李伯皓。不料李伯皓一声怪叫,倏然退了一把,伸手一拉,就把李仲轩拉到了自己前面,他的剑则从李仲轩肋下递出,刺向一个小贩递向李仲轩面部的牛角。 “当~” 火花四溅,原来那牛角只是涂了角质的涂层,实则是一对铜牛角,而且除了套住手腕的部分皆为实心,是一对重兵刃。 李伯皓一声怪叫,剑刃滑开。不过这一刺,对方的牛角也是一歪,从李仲轩的肩头滑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贩的掌心双刀分别捅在了李仲轩的右胸和左肋位置! 完美! 李仲轩大叫一声,惊怒骂道:“李伯皓,你无耻!” 李伯皓叫道:“我呸!软甲就一套,谁让你穿了?” “我是弟弟!” “弟弟了不起呀?” 那小贩一对掌心刀刺在李仲轩身上,微微一陷,旋即便再难寸进,顿时便是一呆。 李仲轩虽和大哥斗着嘴,手上却是丝毫不慢,一剑便向那小贩当头劈来。 那小贩本抱着一击致命的念头,所以未留防范余地,这时只能竭力一闪,虽然避过了头部,那剑却正劈中他的肩头。 李仲轩这口剑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好剑,“噗哧”一声,血光迸现,那小贩一只膀子就连着掌心刀落向地面,痛得那小贩怪叫一声,翻身就走,鲜血淋淋漓漓撒了一路。 街角坐在石墩上卖呆看街景的老汉这时也健步如飞地赶来,向李伯皓侧向出手,李伯皓闪身回避,呼啦一声扯掉了他的外衫,一件珠光宝气的炫目宝衣登时呈现出来。 那卖呆老汉就像一下子看到了百眼魔鬼的孙悟空,纵有火眼金睛也要眼花缭乱,何况他还有点老花眼,他一爪扣出,根本确定不了抓向了何处,明明看到对方出了剑,却不确定对方刺向自己具体哪里。 幸好这时茶楼窗中跃出两个茶客,半空中飞落下来,李伯皓等人齐齐戒备空中,一时削弱了对他的攻击,老者才趁机抽身。 空中两个食客身在空中,也是骑虎难下。本来计划的好好的,经由下边几个的猝然刺杀,他们二人自空中落下时,正是敌人自顾不暇的时候,他们可以尽情收割人命,但是…… 好在那两个“不懂武功、只会卖骚”的小姑娘尖叫的尖叫,逃窜的逃窜,揽乱了他们自己一方的阵营,不然的话他们两个自空落下时,难免要被人捅上一刀。 李鱼这时正挺剑返身攻向众刺客,骤见自己一方的人看向空中,神情凛然,急忙一矮身,同时身形一个大旋,在脱离正面之敌的同时掠向侧方,这才看空中,恰看到两个茶客张牙舞爪地自空中飞来。 李鱼冷笑一声,双腿一个弹纵,就要举剑迎上去,这时斜刺里突然一道人影一股旋风般疾旋而至,角度正是李鱼视线的一个死角。 及至将近李鱼身边,那人才大声厉喝:“李鱼!去死!” 随着声音,他手中一口一尺有半仿佛断了一半的黑黝黝铁刀已向李鱼斜肩拉胯地劈去。 他不但出现的时机选的好、角度定的好,而且步伐诡异,左手刀招法奇特,用的正是罗家刀法中的左手刀绝学。 等他大喝出声时,李鱼已经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只这一刀,就能干净俐落地将李鱼的脑袋一刀削下。 如此快刀,一刀断头,只怕李鱼藏在腕间的宙轮根本连血都沾不到,这一刀下来,李鱼必死无疑! 第298章 后手 , 杨千叶沿着曾经走过的路缓缓走着,路过那个巷口时,路边还有散落的车子碎片,地上下有铁沙和尚未燃尽的木炭,但其中的栗子已经被行人捡光了。 杨千叶走过去,突然又止步,慢慢退回来,凝视着地上的车子碎片,眉头渐渐地蹙起来。 车子被撞废了,推车的小贩也不见了。 吃饭的家伙被毁了,小贩不应该不哭不喊不闹吧? 地上的碎木头中,一截小车厢的碎片还连着下边一个轮子。 以这时的工艺,木头车轮不易制造,一辆小推车的车轮至少占了三分之一的人工成本。这只车轮是完好的,为何推车小贩不拿走? 除非……他根本不是小贩,不在乎这辆小车。 那么,他是人拐子的同伙,负责掩护的? 为何……他会守在这个巷口,难道这条巷子是那个人拐子一定要走的路? 杨千叶抬头向前看去,时近黄昏,闭市的鼓声已经快要敲响了,这条本就僻静的巷弄上更是没有一个行人。 杨千叶扶了扶腰间有短剑,迈步走了进去。 各家店都在做打佯的准备,一些摆在门口的样货正由小二们搬回店里。 杨千叶一步步行去,忽然嗅到一阵檀香,她定睛看去,便看到了一间香烛佛器店,里边琳琅满目的货物,有的摆在货架上,有的放在地面上,大如佛像,小如珠串,应有尽有。 杨千叶俏目微微一眯,举步走了进去。 “姑娘,我们要闭店……” 一个小二迎上来,话刚说到一半儿,便戛然而止。 杨千叶的剑已飒然出鞘,压在了他的颈上,冰凉的剑刃抵着脖子,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杨千叶没有说话,就用短剑压着他的脖子,逼着他一步步退回店里。 杨千里站在店里,徐徐四顾,两侧货架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人处,她收回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手掌抚上了墙角的两尊佛像。 这是两尊坐佛,半人多高,杨千里突然屈指叩了叩,佛像是空心的,里边如果有人,是不可能发出如此空洞的声音的。 那小二咽了口唾沫,期期地道:“姑娘,你要干什么啊?” 杨千叶没有答话,其实对这家店,她并没有特别的疑虑,只是突然想到那人拐子是扮作了头陀,而那人拐子刻意要经过的这条巷子里又有一家佛像香烛店,两者间多少算是有点联系,这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走进来。 杨千叶歪着头想想,举步向后门走去,那小二急道:“姑娘!姑娘!掌柜的!有客人来了!” 杨千叶挑开帘子,步入后院,进了后门,就是一个四合院,三侧有房,中间一个院子,一个掌柜的正指挥两个伙计往库房里搬着东西。 院子里放着一些大件的东西,比如一些坐式、立式的佛像,还有几尊官宦大户人家门口摆放的石狮。地面上的有一些刨花,旁边还有个木匠,依旧慢条斯理地做着木工,在他旁边,是一尊快成形的弥勒佛像。 这是粗胚的木胎,成形后外边还要用泥土塑制细节,再涂以金漆,最后才会成为一尊成形的佛像,此时那弥勒坐佛迭坐的腿部还是露着洞的,木匠正在打制弥勒佛脚部的木胎。 掌柜的迎上来道:“姑娘,你要买些什么东西呀,小店就要打烊了,还请姑娘快些。” 杨千叶冷冷地道:“少聒噪!” 她没有多说一句,但自幼养成的公主尊贵之气,只是淡淡一句,却极具威仪,竟尔压制的那掌柜的没敢再说一句。明明是杨千叶无理闯入他的店铺,这般大剌剌地仿佛官府搜人,他居然不敢有所质疑。 杨千叶轻轻拍了拍那尊木胎弥勒佛像的肩头,目光转向一旁摆放的佛像,走了过去。 那尊木胎弥勒佛内,龙作作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外面,她透过木胎佛像结合处的狭隙,已经看到了杨千叶,这一刻龙作作喜极欲狂,一颗心几乎都跳出了腔子。 只可惜,她此时是瘫在这尊尚未完工的弥勒坐像中的,虽然**药物已经失败,她却被强行灌下了软筋松骨的药物,现在连喉头的肌肉都休想有所动作。 佛像尚未完工,脚部还是敞开口的,杨千叶那一拍就无法起到测试内部是否空洞的作用。再加上龙作作是瘫在其中,木胎肩部本就有空隙,底下敞着口子,更加减轻了杨千叶的怀疑。 除此之外,因为木胎尚未完工,杨千叶也不能用较大的力,免得一拍之下,就把人家快完工的佛像拍散了,所以毫无所察。 当杨千叶转向院角,去拍那几尊完工的坐佛立佛时,龙作作的一颗心登时深深地沉了下去,仿佛沉到了无底深渊…… ************ 西市署门口,刘啸啸必死的一刀劈向李鱼,角度刁钻,时机巧妙,招术狠辣,速度诡绝,李鱼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一刀的当口,论武功只有李伯皓、李仲转两兄弟奋不顾身之下或能抢上相救,但二人正被其他几人缠住,根本无力相救。 这时候,那个抱头蹲在地上尖叫的姑娘突然就地一个前滚翻,翠袖一翻,纤纤玉掌一招“举火燎天”,一掌拍在刘啸啸的手腕上。 刘啸啸只觉脉门被重重一击,身子一栽,这必杀的一刀便劈空了。 随即,那翠衫少女便长身而起,袖中吐出尺余长亮晶晶的一口短剑,仿佛灵蛇吐信,嗤嗤嗤一连三刺,一刺眉心二双目,迫得刘啸啸手忙脚乱,仗着诡奇的罗家步法避开了这一连三击,这才稳住手脚。 这时,另一个黄衫少女也突然发动了。她本来在人群中左闪右闪,跟穿花蝴蝶一般,似乎就在逃命,这时身影一晃,手中握着尺余长一口短剑,剑尖刺向卖呆老者,足尖踢向持铜牛角奇门兵刃的小贩,居然同时攻向两人。 良辰! 美景! 李鱼见到刘云涛和康班主后,就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他,又怎会毫无防备,他及时将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召回,就是为了防范万一。 等杨千叶这边的消息送来,李鱼更是忧急,可他冲出二进院落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龙作作既已落入对方手中,自己要做的事就不只是防范对方对他下手了,更重要的是找到作作的下落。 抓到对头,抓到活的对头,是找回作作的重要保障。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更大的力量。于是,他试探着向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求助,两位正闲得蛋疼的姑娘欣然应允,于是就有了她们冒用深深、静静身份随之行动的一幕! 第299章 不过夜 , 杨千叶查过院中停放的佛像,又闯进库房一通搜查,失望地走了出来。 那掌柜的一脸纳罕,小心翼翼地道:“姑娘神色如此凝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杨千叶强打精神,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店家,小女子方才冒昧了,实不相瞒,我的妹子刚刚被人拐子掳走了,那人拐子扮作一个头陀模样,就是从这条巷弄脱身的,因此间是香烛,小女子才生了疑心……” 那掌柜的脸上变色,连连摇手道:“姑娘切勿多疑,小老儿是本份人家,经营这香烛店有十多年了,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左邻右舍的扫听扫听,小老儿循规蹈矩,从不曾做过非法勾当,更不要说伤天害理的大恶事了,小老儿信佛的……” 杨千叶道:“我知道冤枉了你,只是想问问你和店中伙计,可曾发现这样一个头陀,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与我年岁相仿,形容姣好,正身怀六甲。” 掌柜的茫然摇头:“小老儿这店,揽不得生意的,都是等客上门,所以小老儿从不在外间待着。” 掌柜的说到这里,扭头问伙计们道:“你们可曾发现什么?” 一个伙计欲言又止,杨千叶看在眼里,道:“你发现了什么,快说出来,我若找到妹妹,必有重谢!” 那伙计讪讪地道:“小的和阿七搬了佛像回内院时,仿佛看见一个头陀从店前走过,挽着一个妇人,那妇人是否身怀六甲,小的却没注意。因只是偶然一瞥,又正搬着东西,也未多看。” 伙计说着,向店外前路上一指,道:“那二人就是往那边去的。” 杨千叶大失所望,勉强一笑道:“多谢小二了。” 杨千叶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龙作作瘫在佛像之内,一颗心似乎都要急得跳出来,她拼命地想要呐喊,可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中的是用河豚之毒提炼的一种奇药,后世中有人也曾中过豚毒,如果毒素适量,虽不致命,但毒发时,全身神经麻痹,小手指也休想动弹一下。 其实这时此人虽然仍有意识,能够感知外界的一切,但其实连眼睛都休想眨动一下,呼吸都似已完全停止,进入假死状态。以致于曾经有人因此被家人甚至医生当作已经死亡而入敛。 掌柜的愤怒道:“你家妹子身怀有孕,这人拐子还要掳人,当真是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姑娘,那被人掳走的,是你亲妹子吗?” 杨千叶黯然摇了摇头:“曾经,她当我是亲姐姐,我也当她是亲妹妹的。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她落难……” 杨千叶说着,已经向店外走去,最后一句话传来时,只有帘笼摇动。杨千叶的身影消失在店中,久久,掌柜的嗤笑一声,吩咐道:“把人移出来,挪进那尊弥勒佛像,明儿一早运出西市!” 几个伙计答应一声,开始拆卸尚未打好木胎的这尊佛像,方才指点头陀离开方向的伙计笑道:“还是掌柜的高明,偏将人装进这尚未完工的佛像木胎,就摆在明面上,反而不惹得人生疑。” 掌柜的得意道:“所谓灯下黑,就是如此了。越是这样,越不惹人生疑,你们还嫩,多学着点儿。” 另一个伙计笑道:“二哥也是机灵,完全推说不见,未免不够自然,这样真真假假地一说,反而显得咱们更加无辜了。” 几个人互相吹捧着,将木胎打开,龙作作被抬了出来,院中一尊已经做好的佛像被剖开,又将她装了进去,合拢的缝隙处重新刷上金漆,一夜的功夫,也就全无痕迹,浑然一体了。 不知道是油漆熏的,还是龙作作心中绝望至极的情感催动了她的泪痕,当佛像合拢,重新刷漆的时候,两行清泪,沿着龙作作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的面庞缓缓淌下。 ************ 刘啸啸被“不会武功、只会卖骚”的一对小姐妹打得手忙脚乱。 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对双胞胎,根本不是他了解到的深深和静静。 刘啸啸练的左手刀,专走奇诡路线。而良辰美景练的功夫同样不是堂堂正正、雄浑正大的功夫,她们是女孩子家,武功技法同样以奇诡偏锋见长,所以三个人交起手来,正是棋逢对手,走马灯一般厮杀。 这样的技法搏杀,不但凶险异常,而且辗转腾挪间,已经形成了一个旁人根本插不进去的战斗圈子,李伯皓、李仲轩兄弟俩见状,便寻着其他杀手痛打落水狗去了。 他们的宝光璀璨的炫富衣战斗起来真有奇效,腾跃闪动间瑰丽的光线闪烁不已,角度飘忽不定,让人防不胜防,除非像李鱼那样擅用“寝技”的,和对方来一套地趟拳或地趟刀,才可以避免这珠光宝器的干扰,但问题是这年代地趟拳并不流行,即便后世也非技击主流,试想,谁与人交手,愿意一亮架势,先往地上一躺? 因此,在李氏兄弟的富n代专用速成大杀器的加成之下,再配上他们原本卓绝的武功,众杀手落花流水,不堪一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鱼是君子,眼见良辰美景和刘啸啸杀得难解难分,一个如饿狼,两个似雌虎,旁人根本插不进手去,贸然插入没准先被良辰美景捅上一刀,便很识时务地没有上前。 李鱼站在一边,沉声喝道:“刘啸啸,我前番怜你悲苦,放你一马,想不到你不思悔改,仍来纠缠!” 刘啸啸狞笑:“刘某是什么人,你早该清楚了。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事!” 李鱼想到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夜,他赤身**被吊在树上,龙作作抽断了一捆荆条,他硬是一声未吭的狠劲儿,不由心中一凛。 刘啸啸之后的经历只能用“苦逼”两个字来形容,那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狼狈如丧家之犬,使得他忽略了刘啸啸的狠劲儿。现在龙作作下落不明,李鱼真有些后悔当初的一念之仁了。 山鸡又怎么了?日他老木的,好端端的卖什么情怀。情怀最廉价,根本经不起卖弄,此时李鱼已经极度后悔了。 “你把作作怎么样了?” 李鱼厉声喝问,刘啸啸以一敌二,仗着臂长力大,左支右绌,勉力支撑着,闻言狂笑:“作作?她是我的女人!早在十年前,就已被我定为今生的女人了,她落在我手上,你说我会把她怎么样?” 这句威胁的话一出口,李鱼目中煞气顿重。 但这时刘啸啸也突然发难,狂吼一声,一连三刀劈退良辰美景,突然倒身一窜,闪进一条巷弄。他方才知道对方已然有备,就已开始筹划,闪躲腾挪间刻意制造机会,此时终于闪至一条巷旁,登时向内窜去。 李鱼一直在旁站着,只是三人杀得热闹,根本插不上手去,这时反应却是最快,岂能容他逃走,马上纵身追去。良辰美景紧随其后。 “今日事,不过夜!” 李鱼追出,心中主意已定。刘啸啸如此歹毒,谁知道他一旦逃脱,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作作,如果让他逃了,就动用“宙轮”。但只要来得及将他拿下,那就不必擅用“宙轮”。 因为一旦动用宙轮,就得回到昨日此事,他固然可以提前戒备,救下龙作作,但龙作作不上套,只怕刘啸啸也不会做出其后的举动,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到时对刘啸啸还是防不胜防。一旦龙啸啸下次使用更极端的手段,就算他能“倒档”,有些遗憾也是无法挽回的。 “啪!” 涌身急追中,路旁一座旗幡忽然倒下,李鱼一矮身,在那旗幡堪堪倒下时,抢先一步窜了过去,良辰美景赶到,四掌齐出,向前一推,别看两女纤纤玉掌,叫人一见便只想那双柔荑抚在身上是何等风情,力道却恍如铁锤。 四掌齐出,那旗幅“咔喇”一声断成三截,荡飞出去,裹挟着两女向前纵出的身影,竟只阻得一阻。 但是,与此同时,沿途旗幡招牌纷纷飞落,前路上几个挑担准备离开西市的行商突然将筐箩飞扬而起,掷向李鱼、良辰美景,两侧楼上窗中,竟尔也有一张张鱼网撒下,把李鱼和良辰美景当成了水中游鱼。 长街如河,河中有三条鱼,水上有一张张网儿飘落…… 第300章 除魔 , 长街之上,状况不断。 此时将近黄昏,闭市在即,长街疏朗,不见行人,唯一青、一翠、一黄,三色鱼儿,箭一般向前窜去,翩跹曲折,避让障碍,躲闪落网,死死地咬住了前头亡命逃窜的刘啸啸。 这时候,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结果了那些虾兵蟹将,追上了长街。一瞧前边情形,两兄弟登时化身“清道夫”,并且立即付诸行动了。 李伯皓大喝一声,长身而起,一剑凌空劈下,斩向一根原本挑着旗幡的旗杆。李仲轩和他心意相通,立即顿身作势。李伯...... 第301章 血中行 , 刘啸啸大骇抬头,枣叶与红枣纷落,有乱花迷人眼的感觉。 但夹在那绿叶红果之间的,却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刘啸啸大骇欲躲,但这枣树能有多高,杨千叶又是弹腿疾速扑下,如何避得。仓促之间,刘啸啸身躯一晃,只能勉强避开头顶要害。 孰不知,杨千叶正想要他这么做。杨千叶也是女人,虽然不曾为人母,可自幼缺少父母怜爱的她反而最是重视父母与孩子之间那种最血脉相连的亲情。耳听得刘啸啸如此恶毒无耻的话音,杨千叶真是气炸了肺,原就不想一剑便结果了他。 刘啸啸这侧头一劈,正好把肩膀献出来,杨千叶一剑劈下,刘啸啸痛呼一声,一条左臂便与他的身体永远告别了,鲜血溅了弥勒佛一身,但佛陀仍旧弯目张口,笑容可掬。 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刘啸啸左臂离体,从那凳上跌下,右臂一扶地面,强忍剧痛撑起身子,翻身便逃。 杨千叶剑锋一扬,追上两步,又是一剑,“噗”地一声,刘啸啸的右臂便也离体而去,登时变成了“人棍!” 刘啸啸惨叫一声,片刻也不敢留,立即向前狂奔而去,只是骤失双臂,站立不稳,显得歪歪斜斜,沿途血迹淋漓。杨千叶剑锋一侧,正要追上再补两剑,将他双腿砍断,做成“人彘”,那掌柜的和三个伙计闻听惨叫,从库房中出来。 一见这般情形,掌柜的登时大惊失色,他马上从门旁抄起一根桐油浸过又以麻绳缠头的棍子便冲上前来,其他三个伙计也返身从库房中各抄兵刃,飞奔出来。 杨千叶恨极了这些灭绝人性的家伙,纵然他们逃走,又哪肯放过。此时龙作作还在佛像中,杨千叶不敢放手去追刘啸啸,便挺剑冲上,剑光呼啸,只交手数合,一个伙计便咽喉中剑,仰面倒下。 剩下三人更加难以招架,掌柜的发一声喊,和两个伙计便往三个方向逃去。那掌柜的武功高明些,以桐油棍往地面上一撑,整个人一跃而起,翻上了屋顶。两个伙计分别逃向两厢,试图试图上房,结果先被杨千叶追及一个,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另一个听到惨叫,心里一慌,明明翻上了房顶,却脚下一慌,又滑了下来,急忙以双手攀住瓦面,被杨千叶凌空一剑,那伙计登时觉得身子一轻,轻而易举地爬上了瓦面,这才发现,只剩了半截身子,肠子耷拉在空中。 那伙计登时绝望地惨叫起来。 虽然逃了一个掌柜的,杨千叶却不敢追,她抽身回来,绕着那弥勒佛像转了一圈,忽然一剑劈下,这一剑用力却是极巧,只贴合着粘合的缝隙一击,立时收力,那佛陀咧嘴笑着,喀喇一声,忽然分成了两半。 原本瘫坐其中的龙作作失去依靠,摇摇欲倒,杨千叶急忙上前扶住。 此时,龙作作依旧不能言,不能动,但豚毒毒性已经减弱,面部能做些微动作,她颤抖着嘴唇凝视着杨千叶,努力想道一声谢,奈何声带仍不受控制,唯有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杨千叶瞧得心中惨然,忙弃了剑,抱住她身子,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 ************ 李鱼和良辰美景被挂在网上,沿着闭市的鼓声前行。 长安这街鼓,早上开坊门时要敲,晚上闭坊门时也要敲。 东西两市闭市,早于街坊闭门,敲门六百槌。然后东西两市闭市。 接着,长安四城击鼓四百槌,城门关闭。 然后,各坊击槌六百记,坊门关闭。 至此,宵禁开始,再无人行。 如今还在西市击鼓闭市之时,鼓声不缓不急,稳而有力。鼓声中被抬而前行的一男二女,被沿途商家当成了一道风景,羞得良辰美景把脸埋到了李鱼胸前,只盼莫被人看清模样。 裁缝店前,那裁缝收了摊子,正要锁门,听到身后动静,不禁嘘了一跳,吃惊道:“这是从哪儿网来的人?难不成世间真有鲛人之说?” 李鱼破口大骂:“鲛人个屁啊,快借剪刀一用!” 李伯皓上前唱了肥喏:“这位店家,小可这厢有礼了。我这朋友,与两位小娘子不慎中了他人暗器,被网子捆住,脱身不得。网丝缠身,又不便以刀剑切割,是以前来求助,还请借你剪刀……” 他还没说完,自行闯进店铺抄了剪刀的李仲轩已经站在那里,“咔嚓咔嚓”地挥舞着剪刀道:“快抬进来!” 刘云涛等人忙把网子抬进店堂,抻着鱼网让李仲轩剪网。 伯皓翻了翻白眼儿,悻悻地踱了进云。 这网子一剪,困在中间的李鱼最先脱困,马上跳出网子,喝道:“闭市在即,用不了多少功夫,城门也要关了,坊门也要关了,他们来不及出城,也来不及去远些的街坊,欲待隐藏,只有这西市之中,又或这周围相邻四坊。各位……” 李鱼刚说到这里,刘云涛和康班主等掀着网子,让良辰美景两位姑娘也从里边爬了出来。两个女孩儿出来,头一件事就是齐齐飞出一脚,踹在李鱼的屁股上,将李鱼踹得向前一跌。 良辰恶狠狠道:“整个西市,交给本姑娘了!只要人还在西市,我就叫他插翅难飞!” 美景也道:“西南方怀德、崇化、怀远三坊交给我了!但叫他落在我的手上,我叫他生不如死!” 李鱼被踹得向前踉跄扑出三步,转过身来,闻言大喜,急忙上前道:“多谢两位姑娘仗义援手。我这就去褚将军府……” 良辰美景齐齐一声尖叫,李鱼忙道:“两位姑娘无需惊讶,在下与褚将军有一番交情,虽说他正在守孝期……” 李鱼说到这里,就发现两女神色有异,目光是越过他的肩膀,震惊地看向外边的。李鱼纳罕地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其他几人此时正看着他们三人说话,也未发现什么。 李鱼奇道:“怎么了?” 良辰结结巴巴地对美景道:“你看到了?” 美景用力点头:“有个血哧呼啦的东西从门前跑过去了!” 两女对视一眼,齐齐跑向前去。 李鱼急忙跟上,到了门口,众人往前方一看,就见夕阳之下,一个浑身浴血的背影,摇摇晃晃,堪堪跑至长街尽头。 李伯皓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李仲轩道:“好像是个人诶!” 李仲轩言犹未了,李鱼和良辰美景已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 刘啸啸这片刻的功夫,变化也太大了些,浑身浴血,更是形容难辨,连衣袍的本色都辨不出来了,夕阳下离得又远,三人一时竟也未认出他是谁来。不过这种时候,有这样奇怪的人出现,这个线索当然不可放过。 刘啸啸当真是个狠人,失血过多,换一个人早该昏厥了,可他强大的意志却支撑着他依旧奋力地迈着步子,虽然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已经行将不支。 他要撑下去,他不想死,他还有心愿未了,李鱼和龙作作还没有受到他应予的惩罚!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除了赖大柱,他已无人可投,无处可藏!这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到赖大柱那儿,他便逃出了生天! 第302章 傲骨 , 刘啸啸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向前“跑”着,眼看前方已经到了“东篱下”外沿扩建出来的一幢宅邸,正是赖大柱的所在,刘啸啸心中一宽,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再迈一步都重如身负泰山。 他深知这是生死关头,不敢放松,强提一口气,冲上前去。这时,李鱼等人已然追上来。那门子正要关门,刚掩上半扇,探头看到一个血人冲过来,大骇之下,惊呼出声。 刘啸啸向前一冲,脚在门槛上一绊,一跤摔进门里,因他没了双手,滚地葫芦一般翻滚了几周,已然站不起来。而他摔进门时身形一侧,李鱼已经看清了他的面目,正是刘啸啸。 远远的,鼓声仍在响起,刘啸啸只觉耳畔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比那鼓声更响,几乎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其他声音了,他嘶哑着嗓子,喊出了最后一句话:“速带我去,见赖大柱!”便昏厥了过去。 “站住!不得擅闯!” 赖大柱府上一群侍卫瞧见一个血人冲进来,以为有人上门闹事,已经提了兵刃冲过来,听刘啸啸昏厥前的竭力一喊,马上就有人扣着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飞也似地向后宅奔去。 李鱼等人赶到门前,刚要迈步进去,就被这群侍卫挡住了。 李伯皓大怒道:“让开!你们要包庇贼人吗?” 一个侍卫大喝:“你这鸟人是个什么东西,没看清楚这是赖大柱的地方吗?胆敢擅闯赖大柱的所在,你活腻歪了!” 李仲轩提剑要闯,李鱼一把将他拦住,盯着那带头的侍卫,沉声吩咐道:“刘大哥!” 刘云涛上前抱拳道:“小郎君!” 李鱼道:“回去喊人,给我围了这里!” 刘云涛答应一声,掉头就往西市署跑。 四梁的办公所在居于“东篱下”,八柱所居在东篱下的外沿,十六桁则在其外沿的外沿,只隔一条街道。 李鱼继承的是饶耿的位子,是兼代西市署市长职位的,居十六桁之首,与八梁所居一样,都是直接从“东篱下”延伸出来的建筑,相距并不远。 西市现在已经敲响闭市鼓,行人商贾纷纷离开,但做为西市的管理部门,八柱各自打理一片,他们却是不会马上离开的,等行人与商贾离开后,他们是要巡视整个西市,进行最后检查的。 之后还要留一部分人轮值,并不是说闭市之后整个西市全无一人。实际上,“东篱下”及附近两家客栈都是有人的,并不严格按照官方清市的标准执行。 刘云涛匆匆赶回西市署,西市署的人尚未离开,因为将要闭市,原本游戈在外的人此时也都回了衙门,只等巡视完街市,该回来轮值的轮值,该回家的回家。刘云涛攘臂一呼,整个西市署顿时全被惊动了。 李市长号召大家去围赖大柱的院子? 众肆长、胥师、贾师等面面相觑,那些手下人则全都望向了他们,观其行止。 大账房静默片刻,忽地越众而出,神色激愤:“赖大柱竟然纵人为恶,掳掠李市长妻子,国法不容、道义亦不容!我等忝为西市署一员,市长遭人欺辱,就是我等遭人欺辱,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托着一个脑袋,何所惧之?安能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此等事传扬出去,我西市署上下尚有颜面见人乎?老朽不才,愿为市长鼓而呼,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大账房说完,拔腿就走。 旁边一个肆长与其相熟,马上拉住他,低声道:“大账房何以如此激愤?” 大账房不动声色,悄声道:“风云起矣,李市长若是跃过龙门,你我则要高升一步,机不可失!” 那肆长道:“对头可是赖大柱,八梁之中排名第二的人物。李市长那小胳膊拧得过这样的大腿?胆敢挑衅赖大柱,恐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账房掩口咳嗽一声,低声道:“蠢货!李市长死不死,关你我何事?李市长成,则你我鸡犬升天。李市长败,你我再改换门庭便是!如今你我为人手下,听人号令,再寻常不过,还能显得你我忠诚,就算赖大柱接管了西市署,也必高看你我一眼!” 大账房说完这句话,便跟一只大公鸡似的,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诸人之中,大账房是最没武力值的一个,手下也只是七八个只会耍弄算盘珠子的主儿,真要打起来恐怕还真是只能“鼓能呼”,不过西市署诸人中,若论到智谋算计,各司各房的执事却最是服他。 大账房这一走,那肆长略一思量,也是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那肆长一走,他的部下别无反择,马上闹哄哄地追了上去。 剩下一堆胥吏、贾师、肆长、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彼此看看,有那福至心灵的,马上追随而去。有那不知所谓,只觉得聪明人如大账房都去了,跟去才是道理。 他们一走,他们的部下也自跟去。 再剩下一群人,就都是从众心理了。反正自己拿不定主意,既然有人出头,跟去便是。天塌下来有先去的人顶着,何惧之有?登时一帮人闹闹哄哄,顷刻之间,西市署为之一空。 这其中如司暴、司稽等人管的本就是治安方面的事,手下打手最多,一个个提着哨棒,扛着梭枪,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如此一幕,怎么可能瞒得过“楼上楼”的常剑南? 常剑南得到消息,走到一扇窗前,推开窗子,按着窗沿俯瞰街头。这是他的王国,赖大柱府前人马越聚越多,吵吵嚷嚷,棍棒舞动,颇为激烈,可是从此处看下去,那么多的人却渺小如一群蚂蚁。 一个人蹲在地上,好奇地观看一群蚂蚁大战,那是怎样的感觉? 常剑南面带微笑,心中波澜不惊。 旁边一个前来报讯的青衣侍卫静静肃立,没有刻意地挺拔如枪,也没有丝毫的散漫之态,往那儿一站,安静得如同壁角的一根立柱。 半晌,常剑南缓缓地道:“你去,把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带回来!” 青衣人眉锋微微一挑,不过这只是他心里头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脸上却是没有带出半分表情。他向常剑南微微欠身,轻轻退了出去。直到房门拉上,青衣人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西市署和赖大柱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位西市王的反应居然只是……带回那对小丫头,不叫她们掺和其中就完事了? 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掐架,老大居然毫不在意,虽说老大是属蜘蛛的,乃八臂之身,也不该愿意有所折损吧? 青衣人只觉得老大的心思,他完全猜度不透。 ************ “大柱,你看!” 两个侍卫架着血淋淋的刘潇潇出现在赖跃飞的面前。 赖跃飞一瞧脸色惨白如纸,身子如血人的刘啸啸,登时眉头一皱:“废物!” 刘啸啸此时已彻底昏厥过去,软瘫在那儿,若不是有两个人架着他,早就成了一滩烂泥。 赖跃飞挥了挥手,好像赶走一只苍蝇:“我那濯缨园中,刚刚移植了一株石榴,就把他埋在那株石榴树下做肥料吧,明年花开时节,那花一定甚美!” “是!” 两个侍卫拖起刘啸啸就走,赖跃飞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眉头一皱,厌恶地道:“清理干净!” 马上就有两个青衣小厮答应一声,匆匆去提水和抹布。 这时候,又一句侍卫匆匆赶来:“大柱,西市署李鱼堵了咱们的大门,还叫人回去召人,说要围了咱们这里,叫咱们交人呢。” 赖跃飞怔了一怔,这才醒到,那刘啸啸这般模样逃来,十有**难以逃过他人耳目。人家正主儿这是追上门来了。 赖跃飞脸色微微一沉,道:“你去濯缨园,叫人把刘啸啸带回来,速速包扎疗伤,取最好的伤药给他,务必吊住他的性命!” 那侍卫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听说先前那血人被带去了濯缨园,不免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一声,匆匆转向濯缨园。 四梁八柱,风格迥异。 比如这赖大柱,虽是武人,却好风雅。 他所建的这处园子,当初奠基时,意外地掘出一口泉眼,而且是温泉。赖大柱喜不自胜,特意央求杨思齐帮他设计了园林风格,在这闹市繁华之地,建了一处极优雅的庭园。 赖跃飞趿着高齿木屐,举步向濯缨园走去。 刘啸啸此来,若是无人知晓,赖大柱不介意取他性命,让此事就此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可是既然正主儿都追上门来了,那刘啸啸就绝对不可以死,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否则旁人还以为他怕了李鱼,杀人灭口呢。 赖大柱有赖大柱的尊严与高傲,十六桁的阶级比八柱要低了一等,就这一等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敢追上门来讨人?你敢围了我赖某人的居处,你把我赖大柱置于何地? 事已至此,赖大柱不介意正面领教领教那位李市长的风范。他昂起头,走得潇潇洒洒。 大门口,赖大柱众侍卫持械严阵以待,门外,李鱼正等着刘云涛唤人来。 良辰美景交头接耳几句,悄悄凑到李鱼身边。 “这是赖大柱的地方!” “直接围了这里,恐怕不好收场诶!” “四梁八柱,可不是饶耿之流可比的!” “论身份论地位论用处,只怕常老大不会偏袒你呢!” “是不是以礼相见,请他交人呢?” 姐妹俩你一言我不一语,说话无缝衔接,十分流畅自然。 李鱼摇了摇头,望着那道似乎不可逾越的门户,掷地有声地道:“作作,我要找回来!刘啸啸,我要杀掉他!至于赖大柱,我想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良辰皱了皱秀气的眉:“如果是赖大柱授意那人为难你呢?” 李鱼慢慢转过头,看着那张眉目如画的俏脸,认真地道:“那恐怕……你得赶紧去回禀常老大,叫他找人修房子了!” 美景的眸子咕噜噜一转,疑惑地道:“修房子?” 李鱼道:“对!因为撑着这楼的八根柱子,马上就要断一根了!” 第303章 登堂 , 赖大柱府前,良辰美景正摩拳擦掌,忽然肩头受人拍了一掌,一个青衣人凑到良辰耳边低语几句,良辰满脸的不情愿,那青衣人又低语几句,良辰美景抬头往那高高的“东篱下”看了看,只好满脸不高兴地走到李鱼身边。 良辰歉然道:“李鱼,着实地对不住,我们……得回“楼上楼”了。” 李鱼目光一闪:“常老大吩咐的?” 美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道:“对不住啦!” 李鱼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点点头道:“你们去吧,我今日来,是据理力争,不是倚仗人多行凶,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美景讶然道:“这……还叫据理力争?呃……我们临阵脱逃,你不生气?” 李鱼笑的很愉快:“不生气!替我谢谢常老大!” 美景美眸一转,霍然开朗,用力点点头道:“啊!你比我脑子好使,我明白啦,嘿嘿!” 良辰美景随着那青衣人悄然离去,良辰美景离开不过片刻,西市署诸人已经赶来,把赖大柱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一幕,整个东篱下谁不知道,不知多少窗口,正有人悄悄地窥视着,普通人看个热闹,境界高一些的人,看的却是李鱼背后是谁,赖大柱背后又是谁?四梁八柱十六桁,哪根椽子要先烂呢! 堵在门口的侍卫们忽地左右一分,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门下正中,笑眯眯地看着门外虎视眈眈的众人:“赖大柱命小的前来一问,李市长何故封我门户?” “拿人!” “拿何人?” “掳掠孕妇,刺杀本官,天良丧尽、罪该万死的刘啸啸!” 李鱼说罢,脸上微微露出冷笑:“赖大柱该不会否认此人在府上吧?” 那小厮笑嘻嘻地往旁边一让:“原来如此,这等大罪过,小的可不敢乱插嘴了,有请李市长自去与赖大柱分说吧。” 刘云涛见李鱼作势欲动,连忙拦住,道:“不能去!” 李伯皓横剑道:“要去我陪你,但有意外,我就杀他个七进七出,也必保你无恙!” 李鱼向他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阿斗!” 李仲轩道:“若是他们来个关门打狗,你就危险了。还是我们兄弟陪你去吧。” “我陪他去!” 是个女人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语气极为坚定。 李鱼霍然转身,满面惊喜。 杨千叶扶着龙作作,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杨千叶有隋宫传下的大内秘药,其中解毒灵丹亦有传下,虽然不是百分百的对症,不过龙作作服下这解药,毒性倒也解得迅速。 李鱼又惊又喜,急忙冲上前去,扶住她道:“作作,你没事了?” 龙作作道:“多亏千叶姐姐,把我从刘啸啸那恶贼手中救出来。” 李鱼恍然,感激地看向杨千叶:“刘啸啸浑身浴血,想来是千叶姑娘的手栏桥、石竹流水,搭配得优雅自然,再有温泉水氤氲成雾,蒸腾于水上,更是仿佛仙境。 杨思齐更是别僻蹊径,将泉水引入一处假山,由假山上再流淌下来,垂落于池水当中,仿佛一道飞瀑,将那雾气缥缈起来,置身其间,如诗如画。 李鱼等人赶到濯缨园,尚未见人,先闻琴声袅袅,淙淙如泉。 几人在那小厮引导下转过两道曲栏,踏足石上,仿佛踏云而行,再往前看,就见水上一片小小绿洲,洲上一树石榴如火,赖跃飞一袭白衣,背靠树干,一手扶膝,微闭双目,正悠然自若地听琴。 在他面前有一云寰雾鬓、轻衣绡衫的美人儿,盘膝抚琴,十指纤纤,慢捻轻挑,便有悠扬曲声传出。小洲不远处,便是一潭碧水,假山之上的温泉水正注入这碧潭中,雾气氤氲。 李家虽是陇西大族,可限于陇西环境,家中又没有一眼温泉,无法营造这种江南风光,不禁讶然而呼,十分羡叹。 李伯皓情不自禁地赞道:“山下有瀑!” 李仲轩道:“瀑上有雾!” 李伯皓道:“雾中有洲。” 李仲轩道:“洲上有树!” 李鱼截口,冷冷然道:“树下有装逼犯!” “铮!” 抚琴的美人儿手指一乱,琴弦断了一根。 杨千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马上就发觉这跟她一向高冷的气质不符,赶紧收敛笑容,俏脸却已泛起晕红。 赖大柱眼角余光瞟见李鱼到了,正伸手去旁边茶盘中擎起杯来,要呷一口香茗,李鱼这句话一出口,恬淡的神情登时一僵,刻意营造出来的超然气氛、高高在上的威仪气度,登时被一扫而空。 雾中有一桥如虹,李鱼踏上那桥,便大步走了过去。 琴弦已断,美人失措,赖大柱依旧倚坐在树下,但那种飘逸仙人般的意境全然不在,此时李鱼凌桥而渡,袍袂一动,飘飞雾气,倒似他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人。 第304章 风云 , 李鱼过了小桥,在赖跃飞面前站住。 赖跃飞瞪着李鱼,半晌突然怒极而笑:“西市四梁八柱十六桁,有阶有级,上下尊卑一向森严,我还是头一回被我‘东篱下’的人打上门来,阶级却不及我的,你,好胆色!” 李鱼沉声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句话,赖大柱应该听说过吧。” 赖跃飞挥了挥衣袖,让那抚琴的美婢退下,对李鱼道:“哦?你此来,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李鱼微微一笑,笑容看在赖跃飞眼中,透着一丝诧异。 赖跃飞本就没有当场杀死李鱼的想法,因为直到此时,虽然觉得李鱼狂妄,他依旧不认为李鱼有资格威胁到他。他一开始想杀了刘啸啸灭口,后来知道苦主蹑踪而来,反而要力保刘啸啸不死,就是因为自家颜面。 他不想叫那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人,觉得他赖大柱会怕了一个李鱼,如此情境之下,如果他诱骗李鱼登门,却埋伏杀手骤然杀之,那还有什么脸色在这西市小江湖中开山立柜? 而此时看了李鱼略显诡异的笑容,给人一种若有所恃的意味,反而令赖跃飞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其实李鱼那略显诡异的笑容倒不是有所倚恃,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进入赖大柱府中与他“谈数”的时候,就暴起杀之,反正显而易见,刘啸啸幕后之人必然是他。 至于其后的乱摊子,杀了之后再说,敢动他的家人,尤其是她还怀着孩子,李鱼宁可冒奇险行险招,也不敢放任这个威胁继续存在。可是龙作作居然跟进来了,李鱼有了牵挂在身边,就不得不隐忍一时,所以笑容才略显古怪。 因为,依照他本来的计划,此时已暴起动手,不出意外的话,赖大柱应已横尸石榴树下。 “刘啸啸做了什么,赖大柱应该很清楚。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向大柱索人,不过份吧?” 为了妻儿的安危,李鱼决定暂退一步,暂时不提赖大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先把刘啸啸索要到手,而此举却又给了赖大柱一种错觉:李鱼气头儿一过,开始畏惧了。 本来嘛,柱与桁虽只差着一级,可这八柱已是“东篱下”的核心要员,而十六桁却是外围之中的最高头领级人员,两者之前的区别太大,虽然只差一级,实则要跃过这一步,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 李鱼怎么可能敢冲冠一怒,向他发难?年轻人,血气方刚,刚才气头上不知道害怕,此时才省到得罪自己的合果严重。于是,赖大柱的微笑更加从容起来。 赖大柱道:“没错!刘啸啸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与你有何恩怨,但你登我府邸,从我手中索人,我若把他交给了你,如何向众多兄弟交待?” 李鱼道:“赖大柱不好向兄弟们交待,李某妻子被掳,自己受人刺杀,如此种种,若也忍下,如何向家人交待?如何向兄弟交待?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此等仇恨,忍无可忍!” “啪啪啪!” 三记掌声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倏然响起:“忍无可忍,那便从头再忍!” 赖大柱抬头一看,连忙起身,双手垂落,肃然欠身:“王大梁!” 李鱼缓缓转过身,就见一个相貌平平无奇、但笑容和煦如春风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李鱼还是头一回见到此人,但是四梁的身份和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只听赖大柱一唤,他就知道,此人必是四梁之中的王恒久。常剑南座下四梁,各负其责,各有权柄。 其中王磊王恒久,负责的人脉。官场、世家、商界,这样一个横贯三界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珑。而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都要归结到权力之上,而权力掌握在人的手上,负责经营人脉的王恒久,虽然排名在乔向荣乔大梁之下,实则权力和影响尤有过之。 只不过,西市立足之本是商业,所经营的一切,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社会资源,都依托于此,西市是这一切的基础,所以乔向荣一直牢牢地占据着四梁中第一梁的位置罢了。 李鱼只是向王恒久微微颔首,没有行礼。 王大梁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旺。百炼方成钢,百忍方成佛,老夫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曾有过许多如你一般锐气十足的人,可他们……都英年早逝了。” 李鱼一直搞不通,他对西市虽然做出了一些改革,但并未触及其他人的利益,赖跃飞何以怂恿刘啸啸向他出手。此时王恒久一出现,李鱼便马上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恐怕……,他并不是主角,只是被殃及的一条池鱼! 高高在上的王大梁何以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没动机!像王大梁这种级别的人物,他盯着的只能是同一层次的人,甚或……更高层次的人,自己只是一场战役的导火线罢了。 那么,王大梁要对付的人是谁? 我背后的人是谁? 李鱼马上想到,他接的是饶耿的班,而饶耿则是乔大梁的人。 乔大梁…… 说曹操,曹操到。 乔大梁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来:“年轻人,就应该血气方刚!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是磨砺多年,才有今日的圆滑。一个年轻人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反而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乔向荣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趟着雾气走上小桥,经过李鱼身旁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恒久是一头猛虎,乔向荣也是一头猛虎。一头猛虎侵入另一头猛虎的地盘,哪怕尚未向对方亮出爪子,只是踏进了对方划出的领地,业已是绝对的侵犯,没有哪头猛虎能容忍这样的冒犯与试探。 如果说刘啸啸向李鱼递刀的时候,还被人解读为一种私人仇杀的话,那么当赖大柱牵涉其内的时候,整个东篱下有点头脑的人都已察觉,直正的搏奕者来自上边,这是常自在身边的四尊大菩萨想调一调排行座次了。 乔向荣身在局中,嗅觉更是灵敏。王恒久就算不出面,他也一定要站出来,王恒久既然来为赖大柱撑腰,他又岂能袖手旁观? 王恒久见乔向荣居然来了,不禁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换上了一副笑颜色:“乔兄来的正好,小辈们瞎闹腾,不如你我来说和说和。” 高手过招,又岂会一出手就孤注一掷,试探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唯有窥得对方的破绽,才会尽出余力,致命一击。听了王恒久这句话,乔向荣的眼睛微微一眯,王恒久这是缩了么?还是以退为进? 乔向荣还没分析出王恒久的真正用意,因他二人一来,自发成了背景的其余诸人中,却有人跑出来抢戏了。李鱼踏前一步,盯着王恒久道:“妻子被掳的人是我,受到刺杀的人是我,我这苦主还未说话,王大梁有什么资格说合?” 王恒久微微张开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话。我有什么资格说合?我是王恒久、王大梁啊!这厮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说,这厮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居然质疑我的地位与资格? “楼上楼”,良辰美景站在窗口,俯瞰着楼下,一会儿功夫,良辰一跳,道:“王大梁出现了!王大梁进去了!” 一会儿美景也是一跳:“乔大梁也出现了,他也进去了。” 常剑南捉着笔,全神贯注地绘着画,可是看那案上,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鸡啄米,根本不是什么丹青大作。 “老大!” 良辰美景转过身来,看向常剑南:“事情要闹大发了,你还不出面管管?” 常剑南描着鸡翅膀,淡淡地道:“既然他们不来找我,说明他们自认为能够解决,既然他们能够解决,我为什么要出头?” 常剑南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他们又不是小孩子!” 第305章 脑子 , 乔大梁看了李鱼一眼,心中很满意。就算想偃旗息鼓,这话也得他来说,这事也得他来做,这是老大的胸襟和审时度势的眼光,小弟嘛,敢打敢冲就行了。之前他之所以重用饶耿,看中的就是这一点,自从换了李鱼上位,其实他心里有点不太中意的,不过现在越看越顺眼了。 王大梁脸色一沉,道:“没有规矩,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赖大柱目中掠过一丝异色,如果李鱼是因为冒犯王大梁而被处死,那就无关他的脸面了。赖大柱登时跃跃欲试起来,只想等王恒久再责斥一句,就喝令暗中埋伏的侍卫出手,围杀李鱼! 但,这儿还有一个身份地位丝毫不逊于王恒久的乔向荣。 乔向荣皮笑肉不笑地道:“恒久老弟,你好大的威风啊!” 王恒久一抬眼皮:“向荣兄有何话说?” 乔向荣道:“年轻人冲动了些,他只是网罗刘啸啸做个听用之人,乔大梁就抓住这“听用”两个字做起了文章,他现在若是承认乔大梁的话,那就证明刘啸啸该死,得交出去。如果不承认,那就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才是刘啸啸的幕后主使,这……,这他娘的退也是坑、进也是坑…… 赖跃飞只好转头看向王恒久。 王恒久正在“便秘中”,拉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赖跃飞只好对乔大梁勉强笑道:“乔大梁说的是,在下不知刘啸啸与李鱼有仇,而不曾料到刘啸啸竟然阳奉阴违,利用我给他的权力擅自寻仇,坏了我‘东篱下’的规矩。这等人,我门下也是容不得他的,呵呵……” 赖跃飞干笑两声,扬声道:“来人啊!” 雾气绰绰中突然出现两道人影,赖跃飞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把刘啸啸交给乔大梁!” 两道人影一言不发,悄然而逝。 乔向荣淡淡地瞟了赖跃飞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一如王大梁初来时对李鱼的蔑视一幕:“不是交给我,是交给李鱼。冤有头,债有主!” 乔向荣经过李鱼身旁时,注目向他看了一眼,李鱼便跟着他向外走去。杨千叶和龙作作自然紧随其后。 李伯皓和李仲轩面面相觑。李伯皓道:“大家说了一堆屁话,这就完事了?我的剑才拔出一小半啊。” 李仲轩自以为是地道:“这你不懂,大人物做事,通常都是能动嘴的绝不动手!” 赖跃飞额头青筋都快绷起来了,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再不滚蛋,老子就要动手了!”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瞧见四下雾气之中似有不少人影闪动,顿时唬了一跳,急忙掉转头,飞也似地逃去。 王恒久慢慢踱到赖跃飞身旁,冷冷地道:“你很威风么!” 赖跃飞尴尬地道:“大梁,我也不曾料想乔向荣会出面啊,乔大梁的面子……” 王恒久黑着脸道:“乔大梁要面子,那我的面子呢?” 赖跃飞期期地说不出话来,王恒久转向他,脸上慢慢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赖跃飞,我还你还不及那个后起之秀的李鱼聪明。” 赖跃飞怔怔地道:“大梁这话,从何说起?” 王恒久道:“我要对付的人是谁?是李鱼吗?” 赖跃飞一呆,突然无比悔恨。王大梁要对付的就是乔大梁,目的就是要夺取常剑南之下第一人的位子啊,为何乔大梁一到,我就失了分寸,只顾撇清,反而忘了本来目的? 王恒久盯着他,又道:“若我不在,你出言顶撞乔大梁固然不妥。我既然在,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有我兜着,你是负责往前冲的那个人,你退了,你让老夫如何施展?” 赖跃飞听着,已是一脸铁青。 王恒久抬起手来,在他脸颊上拍了两记,微笑地道:“有脑子,并不是坏事。但最怕的就是只有一副并不聪明的脑子,偏偏还要自作聪明,那样,就莫如没有脑子了。” 第306章 财神 , 王大梁说罢,负手向外走去。赖跃飞脸颊抽搐了几下,急忙追上两步,道:“大梁,那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大梁头也不回,悠悠然向外走去:“刘啸啸如此无用,推出去就推出去吧。你在哪儿跌倒的,就在哪儿给我爬起来,否则,你也是无用之人!” 王恒久说完这句话, 身影已消失在曲廊尽头。 赖跃飞站在雾里,品咂着王恒久的这句话,目中渐渐露出了凶光。 要找回他的面子,要取回王大梁的宠信! 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赖跃飞想像着他把李鱼也削去双臂,变成人棍的模样,忽然发出一阵渗人的阴笑。 李鱼跟在乔向荣背后,向大门外走去。 身后落后六七步,是龙作作和杨千叶,再落后六七步,是李伯皓和李仲轩。 赖府大门洞开,从中轴线可以一眼望见大门外簇拥在那儿的人群,而院落里却是空空荡荡,并无一个赖府中人。 乔大梁走着走着,忽然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李鱼跟行了两步,道:“王大梁不会善罢某休的。” 乔大梁道:“那你打算……” 李鱼道:“先下手为强!” 乔大梁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外走着,问道:“你有人手?” 李鱼看了眼大门外,西市署各司各房的人,闻声赶来的勾栏院的那些原伎人伶人,回答道:“有!但不堪大用!” 乔大梁负着双手,一边向外走,一边道:“要用人,有三个来路。” 李鱼道:“愿闻其详。” 乔大梁道:“其一,物色招揽,这个办法最慢,但可以栽培成心腹。” 李鱼沉默了一下,道:“来不及!第二呢?” 乔大梁道:“其二,西市包罗万象,买卖的可不只是物。这里有七八个人,通称‘地鼠’,专门负责帮人招揽黑道人物,只要付钱,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完成!” 李鱼道:“这个法子可行,还有第三?” 乔大梁道:“西市只是一个小江湖,用钱可以收买的人固然不少,但一等一的高手却不多,所以,还可以放眼更大的江湖。” 李鱼笑道:“既然也是有钱解决,那就好办!” 乔大梁笑了一声,道:“不错!只要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他顿住了脚步,转向李鱼,笑得天官赐福一般:“我有钱,有很多钱!整个西市,掌握钱财最多的人,就是我!其实我手下的人都叫我财神,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李鱼道:“这名字比大梁好听,也比大梁威风!” 李鱼向他拱了拱手:“财神!” 乔大梁笑了:“既然我是财神,钱的事,你就不用担心。地鼠名单和钱,我明日派人送去西市署。” 他们说着,走出了大门,因为有乔大梁在,门外众人一时不敢围上来。乔大梁也没理会他们,径自向前走去,人群立即左右一分,让开一条道路,但是当乔大梁走过去后,人群中却突然有几个人跟了上去,显然是乔大梁的侍卫。 “王大梁不会善罢某休的。” 乔大梁一边负手而手,一边品味着李鱼方才说过的这句话。他不说“赖大柱”不会善罢甘休,而是说“王大梁”,这个年轻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乔大梁会心地笑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眼他从此处根本看不到的“楼上楼”,“楼上楼”的常老大不会对此毫无察觉,但他并未出手干预。 乔向荣的眉头不禁微微地蹙了一下:“常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 乔大梁刚走,西市署大账房抢先扑上去,一把扶住了李鱼,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地道:“市长终于回来啦,可担心死老朽了。老朽与王肆长、徐胥师、邵贾师几人商量,正要闯进去,豁出一死也要救得市长脱身!” 其他诸位肆长、胥师、贾师等人眼见大账房如此肉麻,俱都面露不屑,待听得大账房还把他们也捎带进了忠义之士的队伍,马上频频点头,一脸忠勇。 李鱼拱手道:“各位忠肝义胆,义薄云天,隆情厚意,李某铭记在心了。” 冯司暴摩拳擦掌地道:“市长,赖大柱究竟肯不肯交出凶手?若他不肯,只消市长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便豁出了这条性命去,也要为市长、为我西市署讨还公道!” 冯司暴刚说到这里,大门里两个青衣侍卫抬了一副担架出来,向门外众人一扫,没好气地道:“来两个人搭把手,把人抬出去!” 那正摩拳擦掌的冯司暴有些怔忡,不明他们用意,一时不敢进去。 李鱼道:“幸赖乔大梁主持公道,赖府已交出元凶,把他接出来!” 那冯司暴一个箭步,直接越过三级石阶和半尺高的包铜门槛,稳稳地落在了门内,从那赖府侍卫手中接过了担架。 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等人如梦初醒,急忙抢进门去,只是担架就只那么大,几个人都要搭手,结果搞得跟一帮人扶棺送灵似的,把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刘啸啸抬了出来。 他们前脚刚一出门,后面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几个人一个胆突,也不知谁手上一颤,担架一歪,刘啸啸身子一歪,就向担架外摔去,旁边两人生怕那血衣脏了手,下意识地一缩,刘啸啸“吧唧”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龙作作从小到大就与刘啸啸相识,此前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眼见他已被削成人棍,还是不免露出不忍之色。 李鱼见她神情,便道:“此前,我曾遇见过他,并且放过了他,结果如何,你看到了。若不是千叶姑娘及时救你出来,后果如何。” 龙作作沉默片刻,轻叹道:“我知道,只是有了孩子,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软了。刘啸啸此人太过恶毒,不能放过,只是……别当着我面杀了。” 李鱼目光一闪,忽地笑了笑,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我怎么可以擅用私刑呢,以刘啸啸之所为,我会把他送进大牢,该受什么制裁,自有国法!” 龙作作欣喜道:“我才不信你那么好心,你不想亲手造杀孽,是为了咱们的宝宝积福吧。” 李鱼笑笑,并不作答,只是转而对杨千叶道:“闭市鼓已停,闭门鼓都快敲完了,此时离开,只怕就要犯了宵禁,能否劳烦你带上作作,暂往客栈投宿。” 杨千叶道:“我那‘乾隆堂’里,设有几间卧室,比客栈要舒适自在些。在我那里,也比客栈安全。” 李鱼略一沉吟,道:“如此,有劳了。” 杨千叶点点头,扶了龙作作要走,李鱼道:“伯皓、仲轩,你们护送过去!” 李伯皓和李仲轩答应一声,立刻拔剑出鞘,做如临大敌状,跟着她们走开了。 刘云涛凑到李鱼面前,嘿嘿笑道:“小郎君好手段!这刘啸啸如此模样,一旦进了大牢,那可真是生不如死,这等大奸大恶之人,正该要他受此手段。” 李鱼咳嗽一声,摸着鼻子道:“我只是瞧他这副德性,杀也无趣罢了。” 他二人目光一碰,同时闪开了。他们都是在大牢里关过几个月的人,而且都是从外地解送京城的,沿途还住过不少监牢,可是深知这世上最阴暗、最龌龊之地再莫有超得过监狱的所在。 他们当时同监八牢友因为都是待决的死囚,等于每人都手持大杀器,谁也别想欺负谁,反正早晚必死,敢欺负我,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所以相处融洽。可其他牢监却做不到这一点。 刘啸啸少了双臂,便是一个废人,进了大牢,想吃口牢饭都得像尺蠖一般在地上挪过去,狗一般舔食。而且牢里环境恶劣,卫生条件极差,身体健壮的正常人进去都常常患疾甚而因此丧命,更不要说刘啸啸此时的状况了。 实际上,他很可能受不了多久的罪,到了牢里,是不可能有人给他敷药换药喂食的,他能否在牢里捱过三天都是问题。 李鱼带了人先回西市署,因为此时坊市大门已经关闭,上不得街,合署人员就得暂在署内小住一晚了。 李鱼叫人随意安置了游魂迷离的刘啸啸,谢过署内各司各房的兄弟,约定改日摆酒设宴,便关了房门,点燃一根蜡烛,一人闭目静坐起来。 今日之惊险,着实吓破了他的胆,幸好作作被救出。如今想来虽然还有些后怕,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不过也是直到刘啸啸慌不择路,跑进了赖大柱的府邸,李鱼才隐约明白刘啸啸向他寻仇这事儿不简单,而是被人利用了与他的仇恨挑起事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方真正的目标是乔大梁,他只是被拿来试剑而已。 李鱼如果有在长安立足的打算,此时只能依附乔大梁,全力反击,争得一线生机,不过,李鱼有一个旁人并不知道的秘密,他是要离开长安的,那么他有必要为了旁人的权力之争,掺和进这场战争么? 他没有必要,可此时此刻,他已是众矢之的,想走也走不了。一旦悄然离开,带上老娘和吉祥、作作,只有他一人会武,一旦被赖大柱的人在城外追及,绝难逃生。可留在长安城内,他又该如何自处? 本来,如果实在走不了,他还可以利用黑道便利改名换姓,伪造户籍,从此变换一个身分,相信以“东篱下”的能力,能够包庇得了他,不教官府找得出。只是到时候刘云涛、康班主、华林慨然赴死,自己未免脸上无光。 不过,他们感动于堂堂天子,居然开恩延续了他们一年寿命,有心以死相报,那是个人的选择,李鱼脸皮稍厚一些,这点难为情也就无所谓了。可现在与王大梁、赖大柱一派已是不死不休,他想改换身份藏身西市,这些人不背后捅他一刀才怪。 “也许……我可以顺水推舟,一箭双雕……,不!一箭三雕!” 李鱼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妙策,唇角顿时逸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有财神庇佑,干嘛不大干一场?” 第307章 挑灯看剑 , 李鱼在签押房中默默地坐了半个时辰,将自己想到的办法反复推敲了几遍,这才长吁一口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许多人在那儿,有肆长胥师,也有仆役小厮,或坐或站、或三两相伴、或独立檐下,有的像在攀谈,有的像在沉思,但沉思的并未深思,攀谈的也未开口,完全静止在那儿。 直到房门一开,他们突然就活了,就像《博物馆奇妙夜》里的一群玩偶突然成了精,过路的过路,打招呼的打招呼,交谈的交谈…… 李鱼暗暗一笑,这些人显然是因为与赖大柱的交恶心中不安,所以才等在这里,想察颜观色,瞧一瞧李鱼有什么对策。毕竟,他们是西市署的一员,而李鱼则是西市署的代表,他们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不是坏事,李鱼并未指望所有的人一番经营运作,就能变成他的铁杆心腹,为了他可以无惧牺牲、不惜一切。这种事根本不现实,就算他经营西市署一辈子,也不可能把西市署的人都调教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最卑微的一个小人物,也有他独立的思想,也有他权衡利弊、超吉避凶的本能,没有任何人能够凭着他强大的人格魅力或者驭人的手段,就能让手下的所有人放弃自己的思想,只对其保持无条件的忠诚。 不过,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荣辱与共,劲儿就必然会往一处使,心就会往一处攒。 李鱼走到院子里,向一个巡更的人招了招手,那人只是西市署里的一个更夫,站在最偏僻的墙角,见李鱼向他招手,他先诧异地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颠儿颠儿地赶到李鱼身旁,点头哈腰地道:“市长!” 李鱼从他手里接过了灯笼,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音:“大家今日是来不及离开西市了,凑和一下,打个地铺,且睡一晚吧。咱们西市署与赖大柱的些许纠纷,你们不用担心。 都是一家人,再怎么闹腾,上边有常老大镇着,天也塌不下来。今日里事急从权,调动了诸位。明日里,你们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依旧照常处理西市署事务。其他的事,李某自会解决。” 李鱼说罢,挥挥手道:“散了!都散了吧!” 大账房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挥手道:“大家都听到市长的话了?各自安心睡下吧,散了,散了!” 许多西市署中人,听到李鱼这番话暗暗松了口气,听李鱼这口气,今儿是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李市长也是被逼急了,这才调动他们,给赖大柱来了个兵戎相见,现在李市长冷静下来了,明日当会请求上头插手调和,大家不至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登时笑逐颜开。 众人不免要说上一番表忠心的话,有那阶级比较高的,还要说上几句活跃气氛的风趣之语,这便纷纷散下去了,院子里那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最后,只剩下刘云涛、康班主、华林和原勾栏院的一班人没有走。论起亲疏,西市署里只有他们与李鱼最近,算是嫡系。李鱼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康班主道:“小郎君打算去哪里?” 李鱼恍然道:“哦,我去‘乾隆堂’!” 康班主惊道:“小郎君这时候去乾隆堂?还是明儿天亮了再说吧。” 刘云涛也紧张地道:“是啊!小郎君忘了傍晚的事了?现在天都黑了,万一……” 李鱼笑道:“无妨!他们不会料到我现在还会出门,不会有所准备。再者,咱们头说话儿,好么。” 杨千叶想起当初隐瞒身份住在龙府时,龙作作把她当姐妹一般相处相待时的情景,不由心中一软,点了点头,又把自己的被褥铺展开来,换了贴身的小衣。当二人并肩躺下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曾经于夜深人静的时候,枕并着枕儿说悄悄话儿的一幕,依稀想来,仿佛就是昨天…… “咔!咔咔!” 李鱼叩响了房门,三息之后,房门开了。 冯二止站在门里,提着灯,李鱼站在门外,也提着灯。 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灯提了提,照了照对方的脸。 夜色中,街巷上,一个颊上不知何时被人割了一刀鲜血淋漓的丈二大汉,持着一把可怖的斩/马/刀,迈开大步向李鱼狂奔而来,快逾奔马。 今夜有所行动的这些人,俱都穿了青色或黑色夜行衣,有的甚至还带了面具,脚下也都是适合飞檐走壁的软靴,动手时也都是尽量的不发生任何声音,也阻止垂死的对手发出声音,但是其搏斗的惊险,却较之白日之下正面交锋更惨烈百倍。 这人追上李鱼时,也不知已经杀了几个人,他脸上有伤,刀上有血,显然曾经杀人,也被人所伤。 李鱼向冯二止笑道:“原来是冯兄,我可以进来吗?” 冯二止知道自家小姐接了龙作作回来住的事情,人家男人赶来探望,哪有不允的道理,他点点头,便让开了路。 “多谢!” 李鱼迈步进去,“砰!”地一声,房门关上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街巷之上,那相距还有三十余步的丈二大汉籍着灯光看到李鱼将要进店的刹那,情急之下已将紧握的斩/马/刀举了起来,拧眉瞪目,一边发足狂奔,一边作势要将那斩/马/刀掷出。 这一刀若掷出,必能洞穿房门,将猝不及防的李鱼插一个透心凉。 但是就在这时,房上有人撒网。 网在古代,除了用以捕鱼,也的的确确常被官府用以拿人,江湖中做些特殊行业的人也会使用这种工具,而且他们所用的网因为是用为捕人而不是捕鱼,所以对于网线和网坠都会因人而异,进行调改。 房上同时撒出了两张大网,疾快无比地罩在了那丈二大汉的身上,刀犹未掷出,腿已被网绊住,大汉直挺挺地向前摔去,整个人还未落地,半空中就是两道凌厉的刀风劈下,一奔其颈,一奔其腰。 “砰”地一声,房门关上的刹那,两口锋利的刀已“噗噗”两声剁在了丈二大汉的身上。 墨白焰站在二楼一扇窗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明明夜色如墨,但是看他神情,似乎看到了长街上发生的一切。 “来啊!掌灯!” 墨白焰一声令下,乾隆堂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仿佛过上元节似的,登时灯火通明一片,将附近街道都照亮了一大片,夜色中几道正要靠近的鬼影儿登时如同小鬼见了佛光,忙不迭飞身遁入黑暗之中。 今夜如此凶险,左近也不知有多少敌人,谁敢把自己暴露在光明之下? 第308章 三女盟 , 一只饱含岁月痕迹的三足黄铜香炉,旁边一块小案板,一块橙黄色的奇楠,一柄小银刀。 一只柔荑,拈起银刀,按住黄奇楠,一刀切下,仿佛在切一块肉皮,用拇指食指拈起一块,切面处拔出了细细的丝,这是最好的奇楠沉香,尚未焚烧,只一切开,淡淡清香就沁入龙作作的心脾,令她心旷神怡,因白日里一番经历而有些莫名焦虑的心情也舒缓下来。 切出的沉香放进三足铜炉,盖上盖子,下边的炭火轻轻拨弄一下,香烟便从细细的孔洞中袅袅升起。 龙作作在西北地区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了,生活细节上却少有如此精致的一面。尤其是看着杨千叶一举一动,高贵从容,仿佛一位仙子般优雅,想到她曾是自己的贴身丫寰,仿佛一梦。 点好了沉香,杨千叶重新回到榻上,拉过薄衾,掩到胸口,淡雅的上品流香将她们沐浴其中,身心舒泰。 东西方人种不同,东方人种普遍体味清淡,西方人种则体味浓烈,因而东西方在用香上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西方着重发展改善人体气味的香水、香精、精油,而东方则更注重于改善空间气味,香油、香饼、香囊、香丸、熏香。 香气温室,玉人横陈。 杨千叶对龙作作有救命之恩,杨千叶对龙作作又没有那么深的妒意,再经过方才的一番交谈,此时又有熏香舒缓情绪,室内气氛更加地融洽起来。 杨千叶带着新奇的神色,轻轻摸了摸龙作作的肚子,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想到正有一条小生命在其中孕育,杨千叶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的感觉,生命是如此之奇妙。 “你……怎么就有了?” “一不小心……就有了。” “啐!你们家李鱼,真色!” “呃……,好像……我记得好像……” “嗯?”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我推倒了他的。” 杨千叶一脸惊讶,看了龙作作半晌,道:“我对你,真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龙作作稍显害羞地笑了笑,缓缓道:“我从小……在龙家寨长大,我身边的人,要么怕我,要么宠我,总之,我没见过一个像他那样对我的,一开始就是觉得好奇、有意思,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莫名地喜欢了他。” “情不知所始……” 杨千叶呢喃了一句,想起自己与李鱼相识种种,在心底里又默默地跟了一句:“我又何曾不是?” 龙作作想了想,有些不忿地道:“我以为我下手的早,他就是我的了。谁知道……这厮拈花惹草的本事实在高强。” 杨千叶的唇角抽搐了几下,感慨地道:“也许是他命犯桃花吧。” 龙作作忽然凝视着杨千叶,若有所思。 杨千叶心里一虚,赶紧岔开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过,你该看得出,他是真的疼你。” 龙作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嗯,看他肯为我如此拼命,我……罢了!” 顿了一顿,龙作作黛眉一蹙,又替李鱼担起心来:“今晚听墨管事介绍,那赖大柱是极有权势的人物?他背后那个王恒久,据说更加的手眼通天。李鱼跟他们起了冲突,他们……” 龙作作忽然抓住杨千叶的手,紧张地道:“他在西市署,今夜应该无事吧,你说那赖大柱会不会派人去对付他?” 杨千叶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吧。西市署就建在‘东篱下’旁边,西市王在楼上睡着呢,那赖跃飞岂敢在常剑南的卧榻之旁舞刀弄剑。” 龙作作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地道:“像我们龙家寨,谁是大管事,谁是大主事,谁是普通的管事、主事,寨主一言而决!底下人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哪有可能如此相争?就是四大寇的盗伙,也是上下有别,喝醉了酒打架生事是有的,但要说自相火并,绝无可能。可这西市,天子脚下,怎么……” 杨千叶微笑道:“你龙家寨也好,四大寇也罢,其实都是比较简单的势力架构,首领可以直管下边的一切,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马上就可以干预了,所以不易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西市不同,西市和朝廷一样,有文有武,派系林立,山头众多,做首领的又无法事无巨细,逐一躬亲,久而久之,每个派系都拥有相当大的独立力量,最高的首领已不可能凭着简单粗暴地命令约束他们。 这时候,就需要调节、需要制衡、需要包容,需要抓大放小,需要在保证上层稳定的基础上,容许他们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发生摩擦,允许他们发泄,才能避免怨愤久蓄如洪,冲垮了他的根基。有时候……” 杨千叶微微眯了眯眼睛,徐徐地道:“有时候,为了避免下边变成一潭死水,又或者所有势力拧成一股劲儿,反而威胁到他的存在,上边的人甚至会纵容或挑唆下边的人斗上一斗。” 龙作作呆呆地看着杨千叶,杨千叶莞尔一笑:“怎么?” 龙作作抬头看向帐的话,我们很快就得走了。” 吉祥道:“不错,十天内,我们就走!” 静静张大着嘴巴,吃惊半晌,忽然道:“那咱们姐儿三可真得要紧紧抱成一团儿,才不叫人欺负!” 深深探手在她额头戳了一下,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吉祥是什么人?谁能欺负?谁敢欺负?只有咱们俩,如此苦命,以后,可得依仗吉祥妹妹多多庇护呢。” 吉祥忙道:“深深姐,静妹子,你们言重了。说起出身经历,咱们三是一样地苦,正该同病相怜!” 静静大喜,连忙爬起,跪坐在榻上,要拉吉祥和深深起来:“那不如今夜咱们就义结金兰,拜为异姓姐妹吧!” 深深一听,一条长腿越过吉祥身子,扫在了静静撅起的屁股上,没好气地骂道:“你义结金兰个屁啊!咱们今后本来就该是一家姐妹,要一团和气,要亲亲热热,凡事还得靠咱们吉祥做主当家,何须另拜姐妹?” 深深比静静只年长不足一年时光,但自小就是姐姐,要帮妹妹拿主意,为人处事就比静静缜密一些,现在她们姐儿俩是要抱吉祥大腿的,义结金兰?那按岁数,她就是大姐了,人家吉祥会不会高兴啊?她才不敢冒险。 静静不解其意,揉揉屁股重新躺下,撅起小嘴儿道:“不结就不结,你踢我干嘛,吉祥姐,你看她这么欺负我,你也不管!” 静静也不傻,虽不及深深想的多,还是不失时机地恭维了吉祥一下。 西市里,又玩枪又玩棒的,站队的还未站队,结盟的还没结盟,对立的还没正式开战,延康坊杨家宅院里,这儿已经心照不宣地结成了“三女之盟!” 第309章 三策取其一 , 这一夜,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外部通明一片的“乾隆堂”,就仿佛夜色中的一盏灯笼,许多“流萤”环绕而飞,却一一在那无形的灯罩前止步。三更时分的时候,曾有一只“流萤”大胆闯入,立即吸引了所有潜伏于夜色当中的更多“流萤!” 那人越进楼中之后,半晌全无声息,众多的“流萤”不免蠢蠢欲动,但是随即,他们就打消了妄想。楼中某中,窗儿一开,“吧嗒”一声,一具尸体被远远地抛了出来,看衣着,正是那只最大胆的“流萤”! 于是,夜色彻底地安静下来。 这一夜,李鱼就在楼中,然而却似比平素隔的更远,远在天涯。 杨千叶不知怎地,有点失眠了。 淡淡的落寞、淡淡的空虚、淡淡的烦恼…… 于是,那淡淡的宁神香便没了效果,辗转反侧,午夜方眠。 天亮的时候,杨千叶很早就醒了,便洗漱着衣,提了口剑,在后院庭院中习了趟剑法。一趟、两趟、三趟…… 及至天光大亮,鸡啼喔喔,杨千叶才提剑上楼,正看见李鱼搀着龙作作从房中出来。 阳光透过一扇扇窗子,更加柔和地撒照在室内,也映照在她的脸上。 龙作作神情娴情,满面荣光,杨千叶暗暗撇了撇嘴,心道:“一定是我秘藏的上品奇楠效果!” “千叶姑娘,早!” “早!” 李鱼妇唱夫随,随着龙作作向杨千叶颔首招呼。 杨千叶笑靥如花:“贤伉俪早,一起用早膳吧,外边正在净街,此时回去,可别落了一身的风尘!” 龙作作惊讶地道:“净街司这么早就洒扫街道啊,好早!” 李鱼心知肚明,晓得杨千叶在说什么,笑道:“是啊,净街司很辛苦的,既如此,千叶姑娘,我们就叼扰了。” 西市,从“东篱下”到“乾隆堂”,真的有许多人在洒扫。 小车儿盛敛“垃圾”,又有人提了水桶冲刷街道,更叫人发窘的是,他们真的穿着“净街司”的衣裳,前胸后襟各有一个画了圆圈的“净”字,虽然他们并不是净街司的人。 当长安开坊鼓声响起的时候,西市内已经看不到一点血腥的痕迹。 当西市开市鼓声响起的时候,所有冲刷过的地方水痕都已干掉了。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回了西市署。 乔大梁派人进了西市署。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回了延康坊。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路遇吉祥三宝。 李鱼陪着他的女人回了杨大梁府。 一条条消息,通过地下网络,传递到正关注着李鱼行止的所有大人物耳中。 至此,告一段落。 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李鱼陪着他的女人回家,向母亲解说情况,安抚受惊的家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所有的人都不觉得意外。 但,情理之中的事,有时也会发生预料之外。 李鱼返回杨思齐府不久,一套大车拉着一套家具出了杨思齐府的大门,优哉游哉地直奔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府邸。 唐朝的床够大,基本都是两米乘一点八米的大床,下边还设有壶门,此时的床卯榫结构还不成熟,没有形成明清家具那种框架的主结构方式,都是单独的构件拼合而成。 房府向杨思齐订购的这架大床与一般的床还不同,它是高榻,有一米一二那么高,贵人坐在上面,可以观赏伶人舞乐献技。壶门是莲花状的,做的很精致。从杨府出来的车驾,暗中窥视的人还是很注意的,他们一直跟到房府,眼看那床拉进了房府这才罢休。 拉着大床的车子被房府的人从院侧道路拉到三进院落这才停下,趁着那引路的家丁去唤人的功夫,车夫在床板上屈指叩了几下,三长两短,五记叩击,随后,那高榻便突然打了一扇门儿,一袭青衫的李鱼从里边闪了出来。 房府家人唤了几个家丁过来搬床,看到突然多了一个送货人,不禁怔了怔,就听那车把式牢骚道:“说是两人送货,你这一道儿都躲在车中睡大觉,如此偷奸耍滑,是何道理?” 青衣人梗着脖子道:“一路走来,使的是牲口。我不睡觉,难道下来推车,你这分明是无端挑衅。我就知道,你看你家二姑娘对我有些意思,你早看我不顺眼了,你放心吧,我对你家闺女没意思。” 那房府家丁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道:“好啦好啦,你们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儿出去再说,快帮我们把高榻搬下来。” 两人忙停了斗嘴,将那床榻抬下车,由几个房府家人抬走,车夫便赶了车子,引路的家丁和李鱼跟着向外走。大门口那门槛儿还不曾装上,房府门子见车从侧道儿赶过来,便去开门。 而李鱼忽然捂了肚子,东张西望两下,向房府那家丁询问茅房所在,那家丁不耐烦地指点了,李鱼便向茅房走去,车把式显然余怒未息,瞟了他背影一眼,冷笑一声,径直赶了车离去,也不等他。 家丁之前已见过二人不和,还笑着劝说了两句,把他送出大门,与守在大门口的门子合力抬起两丈宽的门槛,重新落回卡槽。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李鱼才施施然地走来,那车把式早赶着车子离开了,犹有疑心盯在门外的人自然也随着那车一起离开了。 两个门子听到李鱼在门口咒骂几声,便扬长而去,那听过二人口角的门子少不得将这两人纠纷添油加醋地说与另一人知道,在二人谈笑之中,已是那青衣小子睡了人家姑娘的风流韵事了。 要说风流,长安首数平康坊。 平康坊里,第一风流之地便是绛真楼。 绛真楼上,第一名妓是小怜姑娘。 小怜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将要赎身下嫁的消息早已在长安城传开,只是要为长安第一名妓赎身,就算加上小怜姑娘自己的嫁妆,也是一笔不扉的价格。 聂欢是“过路财神”,左手钱来,右手散去,八百游侠,三千子弟,俱都靠他周济,手里根本没存下过几个钱,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心爱的女人离开这烟花之地。 不过,凭着京城第一侠少的金字招牌,但凡跟江湖沾点边的人物,都得卖他这个面子,再有到绛真楼来的,也不会打戚小怜姑娘的主意。但,官场宦途中人,或者与江湖全无干系的商贾,却并不明白这位京城第一侠少有什么能量。 因为她既将从良,过时不候,不惜一掷千金,谋求小怜姑娘侍宴陪酒或香茗清谈或曲乐歌舞的人反而更多了,尤其是其中不泛晓得小怜姑娘婉媚无双的,想着她既然动了从良之念,说不定自己就有“横刀夺美”的机会,来的当然更加殷勤。 李鱼到了绛真楼,瞧他一身青衣,江湖打扮,不像很有钱的主儿,门下两个龟公便带了几分轻蔑,不过这绛真楼因为聂欢的原因,还真有不少侠少动辄前一类,其中有些人虽然寒酸,只是一向寒酸,偶尔卖命赚上一笔大钱,跑来一宿之间挥霍一空的浪荡子儿也是不少,所以也没人阻拦。 二楼客厅中,许多客人闲坐,旁边并没有姑娘陪侍,这间大客厅中的人,都是奔着戚小怜姑娘来的。 “呵呵,某柴安之,某之画作,在京都名闻遐迩,谁人不知,只一尺画,便值千金。今来长安,特为小怜姑娘而来。这七尺长卷,就是某的见面礼,还请妈妈传报一声,小怜姑娘雅人,当允一见!” “老朽叶天明,家师乃‘八米卢郎’卢思道,师祖乃北朝三才之一的邢劭大师,最擅七言。今为小怜姑娘赋七言四首,希望有机会与小怜姑娘论一论诗道。这四首七言,还请妈妈转赠于小怜姑娘。相信小怜姑娘见之,定愿与朽切磋切磋!” “砰!” 一锭沉甸甸的金饼拍到了桌上,一个穿着滚金绣花边公子袍的年轻人傲然顾盼:“一百吊钱,看得一眼,是吧?” “砰!” 又是一锭金饼拍在案上:“这能看两眼了么?” “砰砰砰砰砰!”一锭锭金饼拍在案上:“这够叫她侍宴的了么?” “当当当当……”,一个袋囊打开,往卷耳几案上一倒,十八颗硕大滚圆、晶莹润泽的珍珠滴溜溜地满桌满转。 那年轻公子邪魅狂狷地一笑:“我李宝文不玩虚的,我来,就是为了睡她!睡她一晚,这些金子和珍珠,便是缠头之资!” 柴安之斜眼睨来,一脸不屑:“真真的满身铜臭、暴发嘴脸!” 叶天明抚须摇头,悲天悯人:“难怪古语有云,富不过三代!” 李宝文瞪眼道:“两个穷酸,没钱逛什么窑子!看什么看,不服憋着!” 那妈妈站在上楼的楼梯前,眼热地看了眼满桌的金银珠宝,可一想到楼上那位姑娘虽然卖身契掌握在她手上,但是到了人家这个级别,见谁不见谁,愿意让谁做入幕之宾,着实也由不得她做主,尤其是人家背后现在还有聂少撑腰,此人如此粗俗,恐怕她是绝对不见的,不仅暗暗肉疼。 偏偏有她压着,其他八艳虽也明眸皓齿,艳绝一方,这身价就是提不上来,不禁暗暗发狠:“早些把她发卖出去也好,本来好端端一棵摇钱树,现在反成了老娘的绊脚石!” 这时,已然走上楼来,站在一旁根本无人瞧他一眼的李鱼清咳一声,上前两步,向那捏着手帕的妈妈微微一抱拳:“还请妈妈传禀一声,在下要见小怜姑娘。” 那妈妈眼见那么多的钱没法挣,正觉懊恼呢,听他如此一说,一腔火气登时发泄在了他的身上,阴阳怪气地道:“哟,我们小怜姑娘是想见就见的呀?这位小哥你两手空空的,拿什么见?一张嘴巴吗?” 李鱼笑道:“正是只靠一张嘴巴,烦请妈妈告诉小怜姑娘,就说双龙天上落,先钻石榴裙的人来了!” 李鱼现在不想暴露身份,这时节没有相片一类的东西,只要他不通名报姓,谅这绛真楼上也无人识得他身份,如此一来说话就得含蓄一些。 他与小怜姑娘初识第一面,就是与聂欢扭打着从楼上摔下来,还掀了良辰姑娘的石榴裙,如此一说,相信以戚小怜的聪慧,必能想明白他的身份。 这时却听楼上珠帘之内轻啐一声,声音脆美,如黄鹂鸣谷:“不知所谓、拽什么文,上来吧!”正是戚小怜的声音。 李鱼向四下的男人们客气地颔首一笑,便绕过那妈妈,一步步登上楼梯。 满堂宾客登时呆住,这是什么人,怎么只一句话就得以登堂入室,做那长安第一风流名妓的入幕之宾了? 双龙天上落,先钻石榴裙?圈圈他个叉叉,难不成第一名妓小怜姑娘还跟这小子玩过3 players? 柴安之摇头冷叹:“姐儿爱俏!” 叶天明痛心疾首:“肤浅放浪!” 李宝文两眼放光,向着走上楼去的李鱼放声大呼:“钱由我出,小兄弟,一起可好?” 第310章 求路 , “小怜姑娘……” 看到戚小怜,李鱼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异采。 在她的闺阁之中,小怜姑娘自然不会穿得非常正式,衣衫柔软贴身,颜色搭配柔和暧昧,饱满的酥胸、窄窄的腰身,由髋到腿流畅跌宕的曲线…… 她的姿容也许并不比龙作作、杨千叶等女子更美,但那种烟花柳巷浸淫而成的风情,却是她们所不能比的。即便龙作作现在已身怀有孕,与李鱼行那夫妻之实也不过寥寥数日,还没有开发出如此风韵。 所谓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叫你马上联想到性,联想到床,便是她这种尤物了。之前往“乾隆堂”道贺,戚小怜盛妆出行,艳媚不可方物,但那种艳与这种媚,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李鱼拥有后世记忆,本就是人间绝色,再有好的化妆、好的灯光,拍摄出的唯美画面见得多了,这种活色生香的冲击力对他而言相对还是有免疫力的,仍然不免眼前一亮,这也就难怪在如今这个时代,会有很多男人为谋见其一面一掷百金了。 “坐!” 戚小怜袅娜生姿,腰肢款摆,在罗汉榻上慵懒地侧卧下来,丝毫没有寻常待客的模样,一手托着香腮,柔软贴身的长裙下,一双**的玉足轻轻搭在一起,寇丹美趾轻轻内扣,乜着李鱼,懒洋洋地道:“李市长此来,是要寻欢少打架呀,还是意图轻薄小女子?” 李鱼笑吟吟地欣赏着面前“一幅山水”,顾盼道:“茶也没有一杯?这就是姑娘的待客之道吗?” 戚小怜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有屁快放!不然,本姑娘可要赶人了!” 李鱼道:“李某记得,聂少可是当众说过要迎娶你为妻的,怎么姑娘还住在绛真楼,二楼那些男人,整日里用些龌龊话语轻薄意淫,姑娘即将从良,便自己听得惯了,也该思量聂少心情才是。” 戚小怜恼了,坐将起来,脸儿胀.红,饱满的酥胸起伏,跟水豆腐似的微微轻颤:“姓李的,你此来,真就是为了羞辱于我来着?” 李鱼摸了摸鼻子道:“非也非也,在下就算再闲,也没有大老远跑到平康坊来戏弄姑娘的意思。聂少聚散千金,为人豪爽,恐是没有存下什么钱财,仓促之间,没办法为姑娘赎身。李某此来,就是为聂少送赎身钱的。” 戚小怜先是一呆,继而轻蔑地瞟了李鱼一眼,又懒洋洋地躺下:“你以为本姑娘是一只阿猫阿猫,随便扔点钱就领得走么?” 李鱼站起身,向戚小怜走去,到了榻边,手便往腰间探去。 戚小怜紧张起来,身子猫儿般一蜷,居然从枕下摸出一柄半尺长的月牙状弯刀,看那嵌金镶珠的风格,应该是大食等西域国家传过来的,并非中原之物。戚小怜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卡住刀鞘,胆怯道:“你要干什么?” 李鱼从腰间摸出一张纸来,慢慢打开,向戚小怜面前一递,微笑道:“如此,可值得姑娘赎身之价?” 戚小怜往那纸上看了一眼,眼睛蓦地张大,再看两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抢过那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抬头看向李鱼,急切地道:“这是……” 李鱼道:“如果聂少以此为凭,为姑娘赎身,你说绛真楼会不会答应?” 戚小怜鼻翅翕合,显得十分激动,但只片刻,她就冷静下来。 戚小怜毕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虽然因为关切自身,方寸大乱,只片刻,也就冷静了。她上下看了李鱼几眼,把刀往枕旁一丢,又躺了回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的条件?” 李鱼道:“我的条件……” 戚小怜忽然打断他的话道:“若是叫我男人为你出生入死,那就不要自讨无趣了。” 李鱼微笑道:“我只想让他帮我找些人!不需要他为我出一拳!” 戚小怜一双美目定定地看了李鱼一阵,道:“找人?就为这,值得这么多钱?” 李鱼叹息道:“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养成的,所以对聂少和他身边的许多人来说司空见惯、不以为奇的事情,在完全不了解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却是有再多的钱也是无门可入的。这,就是价值!” 戚小怜又定定地看了李鱼一眼,忽地嫣然而笑,将那张纸小心地卷成一卷,插进了那粉嘟嘟、玉莹莹、饱满耸挺、汁鲜肉嫩的胸间沟壑。伸手拈起那小弯弓,在榻边一挂银制风铃上当当地敲了三记,再对李鱼娇笑道:“小郎君且宽坐,奴奴这就遣人去寻欢少来!” 随着戚小怜这三记轻敲,一排翠衫罗子的俏丽侍女鱼贯登楼,头一个清漆托盘上摆着银盒盛装、红绢扎裹、封以白泥、盖上红印的顾渚紫笋盘,此乃上品贡茶。 第二个清漆托盘上摆着桶形带隆面盖,倒品字形足,带提梁的飞鸿毬路纹鎏纹银笼子,盖面是一只飞翔的大雁,直沿是上下错开的如意花,鱼子纹衬底,鹅形提梁,四足为破叶花瓣,纹饰鎏金。 第三个清漆托盘上是鎏金鸿雁纹云纹茶碾子、鎏金团花银锅轴,鎏金仙人驾鹤纹壶门茶罗子。 第四个清漆托盘上盛的是鎏金飞鸿纹的银则子,鎏金双狮台州市菱弧形圈足银盒,鎏金摩羯纹银盐台,鎏金流云纹长柄银匙。 第五个清漆托盘上是五瓣葵口高圈足秘色瓷碗一套。 第六个捧了只红泥小风炉。 第七个捧了箱上品兽炭。 第八个提了桶取自终南山太平寺的泉水…… 二楼仍旧不舍离去的那些诗人、画家、富二代,眼见得如此排场,迤逦而上,登时产生了一万只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的感觉…… ************ “要跟人约架啊?” 聂欢来了,毫不顾忌地把戚小怜搂在怀里,翘翘盈圆的美.臀就坐在他的腿上,兴致盎然地看着李鱼:“要不要我帮你?只是托我找人就肯出这么高的价钱,替你出手,价钱一定不低,哈哈……” 李鱼给戚小怜的那张纸只是一张房契,这东西携带方便,可比拉上几十车钱出门便利的多。 长安的宅子大小不同、地点不同,价格也是天壤之别。财神乔大梁给李鱼的这张房契,就算以最便宜的价格折算成钱,也足以为戚小怜这位长安第一名妓赎身了。 乔财神出手,岂有扣扣搜搜,弄上金饼一筐、明珠一斛,满桌子乱撒的道理。就只薄薄一张纸,所代表的财富就足以改变一个风云人物的命运。 听聂欢这么一说,戚小怜嗔怪地在他怀里狠狠墩了一下,嗔道:“我还不想刚刚嫁了人,就得守寡呢,你给我安份些。” 聂欢笑道:“我若死了,凭你所拥的姿色和财富,随时可以再寻一个可意的郎君。” 戚小怜回身拧了他一把,道:“我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想着轰我出门了呀?你休想!你的钱,我要!你的人,我也要!” 李鱼清咳一声,道:“想找人,有三个渠道。一个是通过‘地鼠’招揽亡命。刘啸啸已经通过‘地鼠’招过一批人,相信所余好手已经不多。而且这些亡命之间,难免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我从他们之中招人,说不定会招来敌人的耳目。” 李鱼呷了口茶,又道:“这第二条渠道,就是慢慢物色,招揽品性、能力兼备的高手,引为心腹。但是,时不我待,我等不起。这第三条路……” 李鱼微微倾身向前,看向聂欢:“就是从江湖中招揽,而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谁是,知道了名姓也没问题找到,找到了也未必能,让他们为我所用,他们肯为我所用我也来不及搞清楚,谁一诺千金品行可靠,谁唯利是图两面三刀。所以,我希望聂少能够为我提够帮助。我需要的是游侠刺客,盖聂荆轲之流!” 聂欢眉头微微一蹙,又徐徐展开,抓起一杯茶,牛饮而净,往桌上一顿杯,道:“好!明日此时,城北修真坊,长安酒楼见。介时,我给你引见些使气任侠、轻生重义的江湖豪杰,至于他们是否愿为你所用,就看你们的缘份了!” 第311章 修真 , 修真坊。 李鱼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赶到了修真坊。 三人勒住马匹,抬眼前方,青菜数垄,茅屋两行,远近庄稼将近秋收,好一派田园风光。 都市之中,有此一景,虽是乡下见惯了的,却是殊为难得。 李伯皓大赞:“此地甚是风雅!” 李仲轩抬杠道:“你若喜欢,可在此长住。” 李伯皓想了想,干咳两声道:“我是个俗人,就不要玷污此地的清幽了。” 李鱼勒着马缰,望着这景致,却有些熟悉的感觉。 沿着乡垄田间道向前走出一阵,过了庄稼地,就见野趣盎然的一座池塘,有鸳鸯、有野鸭,还有人池边垂钓。垂钓人身旁还常伴有三两佳人,或低笑浅语,或钩上挂饵,或濯足戏水,佳人之趣尤甚于钓鱼之乐。 李鱼看到这里,突然想了起来,“啊”地一声,轻轻一拍额头。 李伯皓和李仲轩立即拔剑出鞘,含煞四顾。 半晌,李伯皓攥着剑,警惕的目光从竹笠下打量着垂绦绿柳,轻声道:“发现了什么?” 李鱼干巴巴地咳了一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记起,此地,我来过!” 李伯皓和李仲轩吁了口气,便收了剑。 三人今天当然是又费了一番周折,微服出来的。不过手段虽然巧妙,也难保不会有人追踪,所以被吉祥、作作、深深、静静千叮咛、万嘱咐的李氏兄弟感觉压力山大,可生怕李鱼有个好歹,他们会被那四个女人生吃了。 李鱼忽然记了起来,道德坊勾栏院那次大火前,他与苏有道、康班主等人就是在此间饮宴的,那一次有深深舞乐,还曾见到了荆王李元则、袁天罡、李淳风两位高人,以及太子殿下、高阳公主,还有罗霸道和纥干承基。 往事依稀,不过数月之前,此时想来,恍如一梦。李鱼心中不胜感慨,放松了马缰绳,缓缓而行,曲径幽深,柳暗花明,前方便现出一幢汉晋古风的大酒楼来。 一位穿着汉人衣冠,胡须上翘如弦月,高鼻深目的西域人笑容可掬地迎在门口,长揖一礼:“贵客光临,不胜之喜,宇文长安,恭候大驾多时啦!” 李伯皓大吃一惊:“宇文长安?你与宇文成都是何关系?” 那胡人笑道:“并无关系。” 李仲轩道:“怎么可能,你们都姓宇文,他占了成都府的名字,你占了长安府的名字,难不成你们俩是亲兄弟?”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翻身下马,道:“不用问了。你们看他长相,与宇文世家能有什么关系。这个胡人仰慕中原文化,又听说过宇文成都的大名,所以给自己取了个汉名罢了。” 李鱼上次来时,杨千叶的人追蹑郊游狩猎的太子于此,曾经在此大战一场,害得宇文长安狼狈不堪。不过几个月下来,看来这位仁兄也如李鱼一般健忘,全然记不住李鱼何时来过了。 不过,一听这话音儿他也知道这位客人是来过的,登时更为热情:“啊哈,这位贵人,您可好久不曾来过了,想是事务繁忙,快快请进,长安马上叫几个美人儿来侍候贵人。” 宇文长安说着一口地道的长安话,点头哈腰地将三人引进大厅。 身后半箭之地,一片柳树林中,墨白焰和冯二止站住了脚步。 墨白焰道:“走吧,他既平安到了,就没我们的事了,回去。” 冯二止道:“不用等他出来么?” 墨白焰道:“里边有咱们的人,自会看顾他的安全。等他离开时,这些人也会跟他一起走,自会卫护他的安全。” 墨白焰说完,大袖一拂,挺起胸膛便走。 冯二止见状,连忙跟上,心中暗想:大总管对李鱼好像很不喜欢呢。偏偏公主殿下又喜欢的紧,为了他的安全,居然要我二人暗中卫护,又调了死士以江湖人身分受他招募。 哎!如果这李鱼肯为殿下效力,便真做了驸马,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惜公主所承担的大任,是不能招赘一位不同心的驸马的。 …… 城北钦天监左街道的伞摊儿上,苏有道用一柄小刀灵活地削制着竹篾,面前站着一位客人。 苏有道头也不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我说过,如果他是一颗明珠,就算黑夜,也遮掩不住他的光辉。” 那客人抬手拣选着伞具,钦佩地道:“先生英明。” 苏有道沉默了片刻,又道:“派了多少人去?” 那客人道:“十八个,以陆希折为首,俱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原本就以江湖人身份活跃于外,所以,便连聂欢都对他们公开的身份毫无怀疑。” 苏有道微微颔首:“这些人,从此要忘记他们本来的身份,竭诚为李鱼效力,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一定要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信任的好兄弟。李鱼此人重义,一旦认可了他们,与我们之间的牵绊,就再也难以分割!” 那客人道:“属下明白!” 苏有道强调道:“就算是因缘际会,与咱们的人对上,这些人也要毫不犹豫地为李鱼出刀!彻底地把他们自己当成李鱼的人,直到需要‘唤醒’他们的时候。在此之前,他们只有一件事,是需要不合李鱼心意的。” 那挑选着伞具的客人无声地笑了一下:“把他留住!” 苏有道低着头运刀,也露出了微笑:“不错!他安排了一个叫陈飞扬的人,正在筹备离开长安之事。” 苏有道抬起头,看着那客人,一脸认真,仿佛正跟人侃价:“我不让他走,他就不能走!” ************ 赖大柱的濯缨院里,依旧泉声淙淙,依旧雾气袅袅,只是石榴树下少了抚琴的女子,坐在那儿的是王恒久王大梁。 王大梁盯着赖大柱的眼睛:“查到那小子去哪里了么?” 赖大柱阴笑道:“我经营此地多少年了?他才多长时间,小小把戏,居然以为可以瞒得过我的耳目。嘿嘿,他此前藏在送往房相府中的高榻之中,去了趟平康坊,通过戚小怜,见到了聂欢。” 王恒久目芒缩了一缩。 赖大柱道:“聂欢随后就下了一道江湖召集令,遍邀长安附近的游侠壮士,往修真坊长安酒楼一聚。如今,李鱼已经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也赶去那里了。” 王恒久不会武功,他的力量来自于他的人脉,来自于他多年来主持西市内外应答接待过程中结识的形形色色的人,并因得益输送而形成的密切关系。对于江湖中事,他不甚明白。 因此,他打断了赖大柱的话,又询问了一问:“聂欢插手了?” 赖大柱莞尔一笑,轻轻摇头,道:“当然没有!如果聂欢要帮他,何须下什么江湖召集令,聂欢无需召集任何人,他想对付谁,马上就有八百死士、三千兄弟闻风相随,与他共进退!所谓江湖招集令……” 赖大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着如何向王大梁解释,顿了一顿,才道:“就是聂欢帮他发布一道消息,告诉那些浪子游侠、江湖亡命,现在有一个好主顾、有一个好生意上门了,大家囊中羞涩的,不妨前去应募。” 赖大柱笑了笑道:“消息是聂欢发布的,那些江湖亡命自然相信雇主可靠。而能从聂欢那里拿到消息的,当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是些有真本事的江湖豪杰!” 王恒久松了口气,喃喃道:“不是聂欢插手就好!” 王恒久突然目光一凝,盯向赖大柱:“你说那些人都是江湖豪杰,他们比你的人如何?” 赖大柱冷笑一声,道:“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梁虽不明白江湖中事,但也应该清楚,英雄豪杰想要有所伸展,单凭个人武力是不足为惧的,蛟龙无水、虎失山岗,又如何能一展所长?在长安,咱们才是地头蛇。” 王恒久微笑起来:“我明白了。不错,如果那些所谓的游侠壮士、江湖亡命,真的在任何地方都能呼风唤雨,也就不会落得受人招募、为人卖命的下场了。” 赖大柱阴恻恻地道:“不错!他们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我的人又何尝不是?” 王恒久微微眯起了眼睛,斟酌片刻,目中锐利的光芒突然一闪:“你说李鱼去了修真坊?他就是在那儿招募那些江湖豪杰吧?” 赖大柱道:“不错!” 王恒久若有所思地道:“修真坊,居民不多,风光田野,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呀!” 赖大柱兴奋起来:“大梁同意了?” 王恒久脸上露出一丝杀气,狠声道:“立即召集你的人手,在修真坊干掉他,让他上天修真去!把那些前去应募的人也一起干掉!老夫要么不做,做就做得惊天动地,一慑群雄!” 赖大柱兴奋地道:“我的人手早就招齐了,就等大梁一句话。只是,要把前往长安酒楼的人全部干掉,属下只怕力有不逮,还请大梁援手。” 王恒久点一点头,诡秘地道:“你放心去,介时,会有千牛卫精锐之军助你一臂之力!” “王大梁果然手眼通天,居然调得来南衙府卫、朝廷官兵助战!”赖大柱暗暗兴奋,立即起身抱拳而去。 第312章 敌来 , 修真坊,长安大酒楼。 李鱼走进去,还是熟悉的设置,熟悉的风格,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雅乐清歌,没有士子风流,只有满坑满谷的江湖中人。今儿这里,被聂欢包场了。 李鱼没来之前,对于这些传奇游侠、江湖好汉,其实充满了好奇。他知道,这里边必然以粗犷的大汉居多,一身的肌肉、肉眼可见的荷尔蒙,不过江湖中人擅各种奇异技巧,有的未必以力取胜,所以理由有一些秀士装扮的。 甚而,如他看过的武侠小说一般,还有僧道、残疾、孩子和女人,江湖传言不是说了么,这四种人是最不可得罪的,因为这四种人能行走江湖,自身的本领技艺或者背景,一定是大多数人得罪不起的。 所以,虽然并没真的想过什么,李鱼来之前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yy小心思,万一在这些江湖中人里挑出几个奇异形象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呢,那他就可以像赖大柱一样,摆一套摆他的排场了。 到时候,他李大官人一出门,四个云寰雾鬓的美貌侍女抬着他的步辇,旁边一个绿巨人似的壮硕昆仑奴给他打着曲柄伞,前边两个眉清目秀、十岁出头的童子挑灯开路,后边还跟着一个秀士、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而且一个老年,一个中年,一个少年,释儒道,老中青俱全。 哎吗!那排场,得多拉风啊。 到时候一旦有事,小童突然身怀绝技,昆仑奴正面破防,四个弱不禁风的美貌侍女白衣飘飘,长剑如虹,释儒道老中青压轴,他李大官人懒洋洋地瘫在步辇上,屁都不用放一个,敌人弹笑间便灰飞烟灭,那是何等威风。 可是一见这些江湖豪杰,李鱼就失望了。 没有释儒道的打扮,没有美貌女子,没有清秀小童,也没有昆仑奴。 大家都穿着衣裳,壮硕倒是壮硕,也看不出谁的胸肌块垒,谁有八块腹肌,倒是人人透出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一看就很“江湖!” 里边最年轻的也有十七八了,最老的则有四十多,七老八十白发飘飘的一个也没有。至于女人,只有一个,那模样比其中许多男人还要壮硕凶悍一些,看年纪则有四十多了。 李鱼三人一走进来,整个酒楼内熙攘谈笑的气氛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们看来。 聂欢只是负责替李鱼向江湖传了一道消息而已,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当然,这个举手之劳,换一个人就算穷尽洪荒之力也办不到。 所以,聂欢没有来,聂欢的人也没有来,连个主持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替双方介绍身份。不过,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三个人的气势不同,他们一进来,里边的各路江湖豪杰就知道,聂少说的那位大雇主到了。 他们都有这个眼力,瞧瞧人家那身穿戴呗,尤其是那两个跟班,那衣服的质料,那靴子的针脚,那腰间的佩挂,那镶着宝石的长剑…… 随便拿过来一样,都够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地过上个把月甚至几年,这样的三个人当然不是来应聘的,只能是雇主。 三个人中,李鱼穿的最朴素,而他站在正中间,那两只会行走的金元宝则落后他半步,显然是以他为中心,他自然就是此行的主人――――李鱼。 “各位豪杰,李某这厢有礼了!” 李鱼向众人团团一抱拳,开门见山:“想必聂少已经对大家大致说过李某的情形,诸位豪杰今日肯来,应该也是有意接受李某的礼聘。不知各位还有什么想了解的,现在可以当场提出来,各位对我是个选择,我对各位,也有一个选择。” 一个三旬上下,略显瘦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道:“不知李小郎君是打算如何礼聘法?只为小郎君做一件事,还是长期聘用,价钱又是如何一个价格。” 雇一个打手多少钱,雇一个杀手多少钱,这些事儿聂欢门儿清,如果不是事先向他讨教过,李鱼还真说不上来,要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不靠谱,一哄而散,要么就会被人痛宰一番。 这时听他一问,李鱼自然对答如流。说到雇佣这些江湖豪杰的价格,还真是不算高,至少在李鱼看来,替人卖命不该这么便宜。李鱼在西市署是最不贪的一个官,每日流入手中的钱,也远比这些刀头舔血、替人卖命的江湖好汉容易的多,也多的多。 得其门路者,日进斗金。不窥其径者,难如登天。这世界也难说不公道,你走了什么样的路,掌握的是什么样的技能,回报本来就不一样。所以,这些人论起杀人的技巧,也许个个都比李鱼强,但现在却只能像货物一样,任由李鱼拣选。 李鱼说了一个长期礼聘的价格,一个单次行动的价格,那些江湖豪杰窃窃私议一阵,便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一人拱手道:“小郎君爽快,那便请小郎君挑选吧,在下陆希折,先自报一下所拥有的本事!” 这回轮到李鱼呆住了,道:“呃……你不问一问我需要你做什么,凶险有多大么?” 那大汉听他一问,也不禁呆住了:“呃……最大不过就是杀人或被杀,我等行走江湖,凭的是一条性命吃饭,了解那么多做什么?你说,我干,就是如此!” “好吧!江湖大侠们的脑回路跟我不一样!”李鱼暗暗想着,道:“那你是打算受我长期礼聘,还是合作一回就走?” 那大汉又是一呆:“这个,不得小郎君你说了算吗?若能受你礼聘,我自然求之得。” 李鱼眉毛跳了跳,这些江湖豪杰,还真是一根筋,但愿他们做事的时候能有点脑子,不要这么一根筋就好。 这时候,修真坊长安大酒楼周围,已经被一批黑道好汉包围了。 这批人,才是赖大柱真正的嫡系部队,专门负责干脏活的。 之前赖大柱不曾把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交给刘啸啸,只是给了他几个“地老鼠”的名单,叫他去黑市里招了些江湖亡命而已。而那些人的档次,较之李鱼此时所见的这些人层次又有不同。 如今这一批人,才是赖大柱手下的精英。 他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长安大酒楼,解决了外围那些林间野.合、池边垂钓、柳下吟诗、荷塘欢好的浪荡男女,居然丝毫没有惊动长安大酒楼里的这些人。 赖大柱下过命令,解决“长安大酒楼”里的所有人,再一把火把那儿烧了,焚尸灭迹!虽说动过武的现场,官府勘验,不可能不有所发现,但失火与刑事案件的责任可大不相同,再加上王大梁利用他的人脉关系暗中运作,足以把此事运作成为一桩很不幸的失火案。 所以这些黑道群雄有恃无恐,居然拿出了官府严禁的弓弩,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想过采用杨千叶那支死士队伍一般的破门而入、攒射如雨的手段,那支队伍固然是死士,但墨白焰是为复国做准备的,那些人是按军法、军官的标准训练的,采用的也是军人般的战法。 赖大柱这批人却是黑道中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他们持了弓弩,将长安大酒楼团团围住,便有几个人绕到上风头,扯来野草,劈来树枝,架成一个大柴堆,然后将随后携带的几袋药粉洒了上去。 这药粉是个大杂烩,有砒.霜,也有茱萸,有剧毒,也有刺激人口鼻呼吸的,只要生起浓烟,顺风吹进大酒楼,里边的人一定受不住呛,只要他们跑出来,便是一箭一个,射杀无遗。 这样做,既可以避免无谓的死伤,又能确保大酒楼中无一人得逃。 为首一人举手打了一个手势,环绕在大酒楼周围的人马上纷纷戴起了加厚的蒙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处于下风头的人一一找好了位置,匍匐下去, 万事俱备,毒烟燃起。 酒店大厅中,未等先前那人自我介绍,又有人道:“我是只做一票,就要离开长安的,小郎君也要么?” 李鱼笑道:“只要本领高强,李某一样需要。” 马上又有一人道:“我等这里不下七八十人,小郎君需要几个?” 李鱼道:“李某此番,需要……” 李鱼刚要说出需要三十人上下,一缕毒烟已经袅袅飘入,先笼在毒烟中的人登时咳嗽不止,涕泪横流。 有人叫骂道:“怎么回事,厨下失火了么?” 说着,有人就去推那后门,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这是毒烟,有人对咱们下手,莫开门!” 可他喊晚了,那大汉动作太快,愤愤然一推后门就冲了出去。但旋即就怪叫一声,倒退几步又闪了回来,在他胸口、小腹、左大腿上,各插着一枝弩箭,深贯入体,只余箭尾,这显然是可以洞穿两层重甲的硬弩。 紧接着,“噗”地一声,又是一枝弩箭射入,那大汉还未倒下,这一箭正中他的眉头,噗地一声贯入一半,箭头从后脑处冒了出来。那大汉怒目圆睁,仰面倒下。 宇文长安大老板“嗷”地一声嚎叫:“出事啦!又能杀人放火的来啦!” 大厅中登时乱作一团,各路豪杰掣出各色武器,拿起桌椅蒲团,你往东我往西,这个上房,那个伏地,各自为战起来。 李鱼呆了一呆,放声大呼道:“李鱼用兵,多多益善!所有人,李某全都礼聘啦!速速听我号令,速速听我号令!” 第313章 乱象 , 李鱼这一声大喊,当真有“拨乱反正”、“一肃朝纲”之效。 在场这些豪杰,如果没有人统一指挥,绝对是一盘散沙,但并非乌合之众。 古之游侠的成分,可是大非寻常。 随便说几个游侠中的标杆性人物,就叫人一目了然了。 大唐开国名将,军神李靖,就曾经是“风尘三侠”中人物,这个侠,就是游侠。 再说可写之比肩的名将徐世勣,少年时候也是游侠。《隋唐嘉话》上记载了他自己口述的一段话:”我年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年二十,便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还有名将郭震,“十八举进士,为通泉尉。任侠使气,拨去小节,尝盗铸及掠卖部中口千馀,以饷遗宾客,百姓厌苦。武后知所为,召欲诘,既与语,奇之,索所为文章,上《宝剑篇》。后览嘉叹,诏示学士李峤等,即授右武卫铠曹参军,进奉宸监丞。” 后来郭震历任凉州都督、安西大都护、金山道行军大总管、朔方军大总管,屡建奇功,官至兵部尚书(国防部长)、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 乃至李白、骆宾王、王之涣、孟浩然等,这些大诗人同样都曾有过游侠经历。侠以武犯禁,也就是说,他们都曾有过法所不容的经历,但在他们当时的少年心性中,可并不认为自己违反了天道人心,虽然他们违了法。 别看今天这些江湖人物为了谋一口饭食,赚一笔钱财,肯来应聘于李鱼,其中有些人物还真未必是家境贫赛,而是轻财重施,太能花钱,所以才搞得自己如此潦倒。 李白曾说他“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交结这些朋友不用吃肉喝酒的?整日里应酬,那都是钱呐!“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这么花钱,一座金山也要败光了。 因此,在场这些豪杰中,大有深谙兵法者,也有文采斐然者,当然,目不识丁、粗犷奔放的仍然居多。只是读过书的人性情就相对沉稳些,至少方才这些人以观察为主,没有率先发话询问,同李鱼有过问答的,并不包括这样的人。 但是,他们再如何机敏,再如何深谙兵法都没用,因为这些江湖豪杰,个个目高于话的伙计计较,登时跳将起来,大叫道:“我说你们这些狗屁的江湖豪杰,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满大厅七八十号人登时一静,一齐向他瞪来。 李鱼道:“掌柜的有什么话说?” 宇文长安跺着脚儿,指着脚下,气极败坏地叫道:“洞!钻洞啊!老子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好端端开着店,时不时就招惹来许多牛鬼蛇神,老子在这里打了个洞啊!” 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众豪杰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当此时,修真坊南门入口,百十号身着千牛卫军服的士兵,正向修真坊这厢走来。头前一位年纪尚轻、眉目清朗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旬上下,但是看服饰,已是一位掌执千牛刀、领千牛备身的正六品武将了。 瞧他们并不排队,步履从容,显然是正执休沐期,自行来城中闲逛。其实是这位领千年备身上个月刚刚晋职,今儿个突然召集了诸多部下说要请客,便一呼百应,浩荡而来。 他们自然消费不起长安大酒楼,但他们所要去的酒楼,却正经过此地。 第314章 清道夫 , 李鱼呆了一呆,惊喜地上前,说道:“此处有地道?掌柜的怎不早说?” 宇文长安满眼委屈,两颊掌印凛然:“小老儿本想说的,奈何这些好汉根本不容小老儿张口哇!” 李鱼道:“咳!掌柜的委屈,容后再向你道歉罢,那地道在哪,咱们且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宇文长安道:“地道就在这舞台之下,小郎君你随我来!” 宇文长安为了自家的酒楼不被烧了,赶紧抢到舞台一侧,蹲在地上鼓捣片刻,伸手一拉一道铁环,一道倾斜向下的台阶顿时露了出来。 众好汉大喜,不过这些游侠浪子却是极讲信用,既然接受了李鱼的礼聘,便唯他马首是瞻,哪怕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候。所有人都向他望来,一副听他号令的模样。 李鱼见状,心中甚是满意,说道:“掌柜的、伯皓、仲轩,还有那位陆希折陆兄,咱们头前走,其他兄弟们跟上来。” 掌柜的倒没忘了他的“兄弟”,忙不迭也喊道:“大家都跟上,跟在各位好汉后边走!” 李伯皓跃跃欲试,一头扎进了地洞:“我来探路!” 这货哪是探路啊,分明就是好奇。挺剑入洞,马睛东张西望,奈何那地洞不过一人多高,一人宽窄,乌漆抹黑,也没什么好看的,李伯皓登时大叫起来:“火把!拿支火把来!” 外面急忙传进一支火把,李伯皓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剑,迈开大步,行了一阵,前边突然变得开阔起来,李伯皓惊咦一声,举起火把四顾一番,疑惑地道:“好像到头了。” 站在李鱼后面的掌柜急忙压着嗓子道:“壮士噤声,小心被人听见。” 李鱼估摸着距离,确实没有走远,便皱眉道:“好像没走多远啊!” 掌柜的无奈地道:“小郎君,我这地洞,只是挖来应急的,哪会挖的甚远。本来都没想过要钻出去,只想紧要关头能在这里边避一避,谁料现在有这么多人,我估摸着……” 掌柜的回头看看,道:“恐怕最后边的人还没进来呢。” 李鱼压低声音道:“此处出去,恐怕就是那些歹人包围之处。” 李仲轩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那正好啊!杀它个出其不意!” 此言正合众豪杰之意,被迫钻了地洞,那是很丢面子的事,若能马上找回来,这脸面便丢得小些,这种权衡,他们分析的还是蛮透澈的。 只是众人这一七嘴八舌,虽然都压着声音,难免还是吵了些,李鱼马上低喝道:“噤声!莫惊动了上面的敌人!” 众人为之一静,李鱼对宇文长安道:“这上面是什么地方?” 宇文长安道:“是后门外一片草地,再往外便是一片灌木丛。小老儿为了保密,在出口处还铺了一层土,植了青草。” 方才有人从后门出去,接连中了三枝弩箭,接着被一箭射中眉心而死,如此揣测,那些杀手应该就是埋伏在这左近,运气好的话,从这儿冲出去,还有可能出现在杀手们的屁股后面。 想到这里,李鱼立即道:“伯皓、仲轩,你们两个先出去。一出去便拿出你们的绝活,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 李氏兄弟大喜过望,连忙抿着嘴儿点头,生怕一张嘴就笑出声来。 李鱼又道:“这位陆兄!” 那陆希折向他一抱拳:“小郎君请吩咐!” 李鱼道:“你带几人,紧随其后,免得敌人势众,再反压回来,咱们困在这地洞里,两头一堵,可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 陆希折道:“好!兄弟们,做好准备,一旦冲出,格杀勿论!” 后面人群中马上响起一片响应声。 李鱼道:“旁边的兄弟,向最后面传话,前边的人一旦跑开,马上跟上,迅速跳出地洞,将来犯之敌一举铲除!” 甭管他们有没有将来犯之敌一举铲除的本事,但这话说出来倒是蛮提气的。挤在地洞里的人一一向后传话,后边的人也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但“快速跟上,啥也甭问,就是干!”这风格正合乎游侠风范,大家便都奉行不渝。 李鱼这厢安排妥当了,就向眼巴巴瞅着他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点点头,李伯皓早把火把交给了宇文长安,宇文长安高举火把,神情庄重的跟自由女神似的。 没办法呀,他只是个生意人,协同他人杀人,这还是生平第一遭,实在太紧张。 李伯皓向弟弟李仲轩又一点头,两人大喝一声,一个旱地拔葱,一跃而起。 李鱼没有判断错,上边的确聚集了一群杀手,平端劲弩,全神贯注地盯着酒楼。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毒烟草堆,就堆在他们这地洞出口上方,隔着一层草皮。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人同时一冲,奋力一推地洞口的盖板,那盖板驮着一大块草皮,和草皮上燃烧过半的火堆,登时溅炸而起,火星、烟气飘散四周,两人也随之跃落地面,伸手一扯,外裳脱落,登时珠光宝气一片。 四下里的杀手万没料到火堆会炸开,从里边还钻出两个人来,本来因为仓促和躲闪烟火,本就慌乱不堪了,再被他们缀满宝石的衣衫一晃,登时眼花缭乱,被两兄弟剑刃频刺,收割了几条人命。 此时,陆希折等一个个好汉从地洞里钻出来,马上加入了战团,那些杀手的处境登时岌岌可危了。 不过,杀手们是呈环形包围了整个酒楼的,这里一出事,左右的刺客杀手马上赶过来救援,片刻功夫,众杀手全都围拢过来,稳住了阵脚。 “快快快!上上上!” 地洞里,李鱼一边努力做着手势,一边急急催促。一个个举着大刀片子的游侠从他身边飞快地跑过,那感觉,就像地道中的民兵队长。 也亏得他催促及时,地洞里的人源源不断地钻出去,杀手们虽然聚拢了来,但先前的伙伴已经弃了弩箭与这些游侠近身肉搏了,他们的弩箭无法射击,只好也拔出刀剑上前,双方半斤八两,堪堪打个平手。 这时候,那队千牛卫已经赶到了“长安大酒楼”,那领头的就是从王恒久王大梁那儿得了许多好处,也因他的运作而上位晋升千牛备身的军官。 眼见这一团混战,他不由得一呆。 千牛卫是京城禁军十六卫的一支,本就拥有负责京城治安之责,如果是寻常泼皮,拳脚斗殴,尚可以不管,此时双方动用武器,大打出手,岂有不管之理。百十号千牛卫劲卒登时站住,一个个按住了千牛刀,恶狠狠地向他们看来。 陆希折一帮人和杀手一帮人同时大喜。 陆希折等人只道是惊动了官府,这下子来了强援,当可把杀手一网打尽。 而那些杀手也知道是来了援手,这些游侠一个也别想逃走。 只不过,那些杀手也明白,不能高呼出声,泄露双方有所勾结,所以只是精神大振,更加努力地出手。 而陆希折一群人中,已经有人高呼起来:“尔等军汉,来得正好!这些强人持械杀人,快快将他们拿下!” 李鱼从地洞里爬出来,双手刚撑到热乎乎的地面,正要站起身来,就见那千牛备身把手一挥,喝道:“这些衣衫杂乱的定是歹人,把他们杀了!” 那些刺客都是统一着装,看起来就像一队豪门家奴,俱着青衣短打,所以彼此极是好分辨,一听备身发话,那些士兵纵然还有些许疑惑,当下也不迟疑,马上拔刀,向他们杀来。 陆希折又惊又怒,骂道:“你们这些蠢军汉,眼睛瞎了么,连敌我都不辨,这些青衣人才是刺客杀手!” 那千牛备身挥刀杀来,大笑道:“贼子狡猾,还敢诳骗本官,看刀!” 千牛刀一挥,便向陆希折头颅劈来。 李鱼眉头一皱,顿时察觉不妙。 西市四大梁,王恒久王大梁是负责人脉的! 一想到这一点,李鱼如何还不明白这支恰巧经过此地的官兵因何而来。 这下糟了,如果杀害官兵,而且杀的还不只一个,那就不用与王大梁一较长短了,赶紧 逃命去吧,这个钦犯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若是不杀他们,难不成坐以待毙? 李鱼把牙一咬,正想喝令大家四下突围,远处一枝鸣镝呼啸腾空,紧接着大队官兵骑着健马,手执长枪,徐徐而进,保持着阵形,四下合围而来。 那些官兵阵中,护着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头前两员大将,一身明光铠,威风凛凛,金甲天神一般,各自手提一口锋利的长刀,押着阵脚,兜鍪面甲,只露一双霸气凛然的眼睛,一边徐徐而进,一边徐徐扬刀。 左边那大将声震屋瓦:“太子左清道率罗霸道在此!” 右边那大将杀气腾腾:“太子右清道率宋仲基在此!” 二人语气一顿,异口同声道:“何人持械殴斗,立即弃械就缚!敢有抗命者,杀!” “杀!杀!杀!” 那东宫六率的士兵们持戟而进,一步一杀,凛凛战意,登时将乱战的三方气焰都压了下去! 第315章 猎阵 , 那千牛备身和杀手头目同时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他么的,太子怎会在此?” 太子轻易不会出宫的,就算出来,要么微服简行,要么仪仗庄严,不应该带这么多兵啊! 只不过,那些杀手是对此无知,千牛卫的人则是很悲催地没有注意到,今儿个是太子李承乾校阅六率的日子。 太子是拥有自己的卫队的,唐朝的太子卫队人马尤其多些,太子其实共有十率,其中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各领军府三至五个不等,另外四率左右监门率、左右内率是不统府兵的,所以惯称六率,这六率统御的人马约有两万到三万人不等。 作为东宫卫队的最高统率,太子不能只习文,时不时也得到军营驻地,校阅一下军队,观摩一下演习。今儿个就是太子李承乾前往军中校阅演习的日子。 而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自投奔太子以后深受重用,现在已被他提拔为左右清道率的将领,二人也是投桃报李,太子观摩已毕,回转东宫,二人就亲率军队护送回城了。 结果,恰经过此地,也是因为太子抄了近路,反正这修真坊虽也号称一坊,但太过偏僻,居民不多,由此路过,也不致有扰民之忧,结果行至半途,忽见前方杀声一片。 太子这两率官兵数千人,又是在都城之内,岂会有所畏惧。况且身为太子,眼见都城之内歹人行凶,若是视若无睹,此番回去少不得遭台谏弹劾,当然立即就围了上来。 那千牛备身心中先是一急,既而灵机一动,急忙纵身跳出战团,抱拳道:“来者是东宫哪一率的将军,吾乃左千牛备身杨元芳,快来助我,擒拿歹人!” 那千牛备身往前一指,道:“那些衣着不一、武器各异的,俱是歹人,在此杀人放火,吾等乃由此路过,不敢坐视,故而拿贼!” 李鱼哈地一声大笑,扬声道:“老罗老罗、小基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李鱼跳着脚儿地向他们招手:“莫听那千牛卫的人胡说,我等在此聚宴欢饮,突有歹人来袭,就是他们,就是这些青衣人,快助我拿贼!” 罗霸道一听有人叫得亲热,移目看来,顿时一呆:怎么又是李鱼?犹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也是这厮在场,杀得那叫一个惊险跌宕,这货怎么认准了这儿打架,难不成此地风水好? 化名宋仲基的纥干承基听他这一喊,眉毛都拧成了蚕宝宝,他用刀柄把面甲向上推了推,咆哮道:“滚你娘的,不许叫我小基基!” 身后侍卫中,吃吃低笑声不绝于耳,纥干承基一张俏脸登时胀成了紫红色。 李鱼大声道:“不叫不叫,快助我拿贼!” 那千牛备身杨元芳也不是易与之辈,一听双方这问答,下手目标竟与东宫两大率的将领极为熟稔,连称呼都透着如此的亲热,暗暗吃惊不已。马上故作惊骇道:“你真不是歹人?你与东宫熟稔?” 李鱼心知此人不可能是误认了贼人,但此时此刻,却不宜多生枝节。再者此人是军中人士,一口咬定了是误会了谁是贼人,根本辩驳不清,朝廷也不会为此处治将领,说不定西市帮会斗争的事儿进入朝廷眼中,大家一起完蛋。 既然他此刻已知机抽身,撇清了自己,李鱼也是就坡下驴,大声道:“正是如此!将军莽撞了,这些身着青衣、兵器统一的家伙,才是行凶的贼人,此间掌柜的亦可证明!掌柜的,掌柜的!长安老兄?” 宇文长安踩着一个伙计的肩膀,扒着洞沿儿,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扯着嗓子道:“小老儿忝为此间地主,我证明,我证明!” 嚎完这一嗓子,他马上把头一缩,生怕挨了谁的冷箭。 太子压了压挡在他身前的一面骑盾,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笑吟吟地道:“天子脚下,堂皇之地,竟有歹人持刀仗剑逞凶,当真是岂有此理!老罗、老宋,尔等速将歹人拿下!”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答应一声,立即提马上前,四下里左右清道率的士兵在太子面前,尤其要表现一下,立时吼声如雷:“杀!杀!杀!” 包围圈一步步缩小,那千牛备身杨元芳当机立断,果断“反水”,把手中的千牛刀一举,大叫道:“兄弟们,杀错人了!现在马上,协助东宫,围剿青衣贼子!” 众千牛卫的官兵可不知底细,原本就是被杨备身以请客为由拉过来的,此刻他既然说那些青衣人才是贼人,这些官兵无所谓的很,登时转身面对那些青衣人,原本还是并肩作战,顷刻间就泾渭分明了。 高阳公主坐在马上,小屁股一颠一颠的,急的不行:“让开,你们让开,我要看看!” 前方几匹高头大马上,顶盔挂甲全副武装的几个清道率官兵手持骑盾,无死角地护住了太子和高阳公主,生怕他们有所闪失,哪里肯让开,何况太子也没发话,他们只当没听见。 高阳公主急了,赶紧就从那马背上爬起来,踮着脚尖儿往前看。好在她今日陪太子巡营阅军,虽然不曾披盔挂甲,也没有她这么小号的盔甲,不过倒是穿了一身箭袖,下着胯裤,不至于系一袭裙儿,那时节又没有小内内,往马上一站,一旦风起,就春光乍泄。 高阳公主踏上马背的时候,前方已经风卷残荷一般大战起来。 那些刺客杀手极其骁勇,他们论武艺、论绝活,远不及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但是胜在配合默契,有军伍之风,再加悍勇敢战,这么长时间,与那些尚没有配合习惯的游侠们打了个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可见战力非凡。 但是斗志一泄,十成功夫发挥不出七成,那就没法儿打下去了。眼下东宫两率兵马在此,千牛卫又“反水”了,再加上李鱼汇拢的这些江湖好汉,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明知绝望,即便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战意还能剩下几分? 那刺客头目大喝一声,道:“分头走!” 众刺客立即向四下突围出去。 东宫两率兵马似乎不堪一击,被他们轻易就突围了防御,冲杀了过去,李鱼一见大为焦急,难不成东宫兵马也有意放水?今日难得的剪除敌人羽翼的好机会,难不成就这样错过了? 孰不知,那些将士习惯的是行伍做战,纥干承基原本就是军人,对战阵之法了解颇深。罗霸道原是马匪,也精通相近的战法,自领军以来,恶补军队战法,业已成了行家,两人竟是有意放任那些刺客逃逸。 这些刺客不过五六十人,分向四面八方,每一方逃逸者不过六七人,太子回城,所御人马有两千多人,俱是骑战士兵,每人每马,中间都散开了数丈距离,如此一来,最后边的将士已经站到了坊墙边上,距此甚远。 这每一方向六七个刺客,往军阵里一冲,片刻功夫,就变成了七八名骑士所围中间,就只一个对手。这些刺客简直就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一头扎进了一张大网。 等他们冲杀进去,挥舞着刀剑,尚不及逃远,军士们发一声喊,立时发动,纷纷拨马挺戟,向他们各自的目标来了一个短程冲刺。 这一下不仅李鱼终于明白,熟谙一身武技的高手到了战场上没什么鸟用,就是那些游侠儿也都明白了。 七八杆长戟,借着快马之势,从四面八方同时刺来,凌厉无匹,快捷如电,势头尤其凶猛沉重,人借马势,那大戟一来,何止百斤之力,岂是轻薄刀剑所能抵挡的。 何况,不是一戟刺来,而是七八杆大戟从各个方向同时杀至,便是真正高手当面与之对决,所仗者也不过是身法的轻灵,招法的玄妙,对其招架时的破绽的把握。 可这行伍合击之法,虽然单个战力每个都不算高明,可他们联手合击,又久经训练,进攻时机把握的甚好,等于是一个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向你出招,身手奇快的高人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们顶多倚仗精妙神速的身法游走,造成同时向你各个要害死角进攻的模样,实际上相距时间虽短,仍是有间隙的。 但这些官兵不同,那真是铁索横大江,堂堂皇皇,毫不遮掩,但你根本回避不得,不得不当,不得不战。 什么叫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李鱼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那些分头突围的刺客竟无一个可以逃脱的,远远近近,尽是骑士合围之势,待他们交错冲杀、换位再度稳定军阵之势时,已经不见一个刺客,所有的刺客都倒在尘埃之中。 “我……我是……,他……” 那首领逃得最慢,反而死的最慢,他肚子和右胯各挨了一戟,鹅卵粗细的戟杆儿,戟头儿一尺多长,侧面那个锋利的月牙钩儿,既能割断他的脖子, 也能划破他腿上的大动脉。 此时他肚子被捅了一戟,大腿被割开,肌肉外翻,血如泉涌,倒在尘埃中惨呼,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全身甲胄的骑士一提马缰,那高头大马碗口大的马蹄轻踏向前,他手中的长戟一提,再一刺,“噗”地一声,正中他的后心! 刺客首领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抽搐了一下,再没了声息。 太子见此一幕,兴奋的难以自己,这可比校阅军队强多了,这才是真正的行伍战斗。眼见得如此杀戮,太子兴奋得肾上腺素激增,两股战战,血脉贲张。 太子只奋地大呼道:“我军威武!本宫有赏,人人有赏!哈哈哈,老罗,老宋,你们练兵有方啊!” “咦?我认得他,是他!” 站在马背上踮着脚尖儿的高阳公主一见杀人却有些害怕,早把眼睛捂了起来,却又从指缝里透出目光,偷看前方情形。忽然看清了李鱼,登时一讶,她认出来了! 毕竟长这么大,踢过她屁屁的就只这么一个男人,高阳公主没来由的一阵兴奋,双腿微微发颤,在那马背上再站立不住,双腿一分,便滑落下去,坐到了马背上,双腿下意识地绞紧了些。 那马儿受力,以为主人是要它前行,马上迈开蹄儿,向前走去。这时歹人已尽数受戮,那些挡在前面的兵将也就散开了来,没有人再挡着她,高阳公主骑的又是一匹雄骏的大宛宝马,马腿修长,几步就到了李鱼身前。 第316章 不死不休 , 高阳策马到了李鱼面前,嫣然一笑:“喂!我们又见面了呢!” 李鱼抬头看了看她,高阳瞧见他那微带茫然的小眼神儿,登时大怒,这个夯货,居然把我忘个一干二净么?高阳小胸脯一挺,怒气勃然:“本宫高阳!你想起来了么?” 李鱼“啊”地一声,一拍额头,恍然道:“在下脸盲!” 高阳一呆:“什么意思?” “就是说,没见过几次的人,他记不住相貌!”太子一提马,走了过来,悠然接话。 高阳大不忿:“哈!我这么漂亮,他看过了居然记不住?” 李正一本正经地道:“殿下,脸盲是种病,我这个人脸盲,就是说,根本分不清谁漂亮谁不漂亮。” 高阳公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过心气倒是有点平了,对病人嘛,总要宽容些的。 太子李承乾微笑地看着李鱼,饶有兴致的模样。苏先生叫我今日校军早些结束,又特意叫人引我由修真坊穿过,就是为了此人?此人当真对我保住太子之位大有帮助么? 想起孟尝君生死关头靠着一对“鸡鸣狗盗”之徒,才顺利脱险,李承乾倒是信了几分,有时候,即便是社稷大业,至尊的宝座,一个市井间的小人物,只要因缘际会,也未尝不能发挥重要作用。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李鱼,你不认得高阳,那可认得我么?” 李鱼长长一个大揖,恭声道:“草民李鱼,见过太子殿下!” 高阳刚刚平息下去的心气儿又升起来了,指着李鱼道:“哈!你不认得我,为什么认得我大哥?” 李鱼一脸无奈:“公主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在下又岂能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分?那不是脸盲,那是白痴了。再说,方才罗将军、宋将军把东宫两率的名号喊得震天响,在下又不是聋子。” 李承乾笑道:“好啦好啦,小高阳,不要难为人家。” 李鱼忙又转向太子:“草民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李承乾把马鞭微微一扬,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本是孤份内之事,何必言谢!” 李承乾说着,目光炯然,盯着李鱼。 李鱼心头灵光一闪,暗道:“太子这话里有话啊,莫非有招揽之意?” 李鱼心头揣测着,忙含糊应道:“草民性命,全因太子而得保全。恩重如山,草民当然是记在心里了。” 李鱼这番话,李承乾那边自然另有一番解读,哈哈一笑,容颜大悦。 李承乾身为太子,对李鱼纵有招揽之意,此时也断然没有倒履相迎的道理,便把马鞭又一扬,吩咐那千牛备身杨元芳道:“此间事,惹出偌大的阵仗,须得报于长安县知道,你带李鱼一干人等前去!” 李承乾说罢,一提马缰,向前行去。 罗霸道举刀高呼道:“护送太子回宫!” 左右清道率官兵重新集结仪仗,护送太子离开,经过李鱼身旁时,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向他点了点头,便自行去。 高阳总觉得与李鱼见面时别有一番情趣,与他对话,也比与宫中那些阴柔气浓重、从不敢不定就连酒楼都要封上一阵,等案子结了,却不知何时才有人想得起来替他解封,说不定又得使钱,当下连声答应。 杨元芳便叫人收拾了所有尸体,宇文长安叫伙计将那装牛装羊的车子推来,跟扔死猪似的把尸体扔上去,片刻功夫,堆得小山一般,一连拉了四车,至于那些在此战中不幸死去的江湖游侠,却不可如此没有礼数,另弄了两辆车子,一具具摆放齐整,杨元芳便叫了十几个亲兵,再加上李鱼那班游侠好汉,押着这些车子,往长安县赶去。 由修真坊穿过,再往前去不远,就是宫城范围了。李承乾校军回来,自要往宫中去见父皇,交待一下此番校军的事情,接受父皇的考评。这是例行的功课,不可或缺。 李承乾便让两率兵马继续护送高阳公主回公主府,他这厢只引了太子亲军,往玄武门去,两下里分道而行。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护在高阳公主左右,高阳公主骑在马上,身子放松,随着马的前行,蛮腰打浪,下巴一点一点的,就跟睡着了似的。过了半晌,突然扭头,道:“宋将军,那个李鱼,怎么每次见他总少不了打打杀杀啊,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纥干承基淡淡地道:“是个贱人!” 高阳一奇:“啊?” 罗霸道忙打圆场,道:“是个用剑的人!我们用刀,他用剑!哈哈……” 高阳撇了撇嘴,道:“谁问你们这个啦,你们这些武人呐,满脑子转悠的就是刀枪剑戟,打打杀杀。诶,那他武功如何啊?” 纥干承基道:“武功?嘿嘿!哈哈!哈哈哈……” 高阳瞪眼道:“宋将军这是何意?” 纥干承基笑脸一收,一本正经地道:“他若耍起贱来,我等不是对手!” 高阳大为惊羡:“竟然如此厉害?” 纥干承基正色道:“此人虽隐于市井之间,不为人知,实则贱技无双,乃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一手贱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便称他为天下第一贱客,也是实至名归!” 高阳公主两眼放光:“哇!这么厉害?” 高阳公主想了一想,眸波一潋:“那我聘他做的剑术老师可好?” “啊?”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同时一呆。 高阳公主兴致勃勃地道:“你们的武功固然好,可惜刀沉,不好舞动,剑势轻灵,我是女孩子嘛,正适合耍剑!” 纥干承基干咳一声,看向罗霸道。 罗霸道扭脸他顾,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吧!死道友,莫死贫道,无量~我的佛! …… “哈哈哈哈……” 李鱼等人被杨元芳带到长安县,何善光何县令听说在他治下死了近百号人,气极败坏就蹦上了大堂的时候,消息也传到了西市。 东篱下,楼上楼,乔向荣乔大梁的签押房里传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笑声很肆意,很狂放,他不怕被人听到,他只怕旁人听不到。 乔大梁笑得无比快意,笑罢,才拍案赞道:“老大送给我一个宝贝啊!” 他那忠心耿耿的大账房忧心忡忡:“大梁,您还笑呐!李鱼可是……可是把赖大柱的根本连根拔了呀!” 乔向荣睨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大账房苦着脸道:“造成这么大的事情,双方可是再没回寰余地了呀!” 乔大梁乜着他道:“为什么要回寰?” 他转向大账房,肃然起来:“这跟做生意没什么两样,不敢拼,那就只能小富则安,又或随波逐流,看着是安稳了,可是稍有风浪,先倒的就是你!” 乔大梁冷笑一声,抚须道:“自从王恒久向我发起挑战,我与他,就绝无回寰的余地了!这种例子一开,从此还得了?就是要以雷霆手段,叫任何有所觊觎的人,想要有所行动前,都好好掂量掂量。你呀,守着那账房太久了,胆魄都小了,推开窗子,往外看吧!” 外面,楼下,赖大柱的宅邸内。 赖大柱面如土色地呆坐在石上,仿佛一个死人。 王恒久站在他对面,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大梁……” 赖大柱颤抖着声音,抬头看向王大梁,王恒久一直是他的幕后靠山,如今更已是他唯一的倚仗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我才是掌握人脉的那个人!那个满身铜臭的乔向荣,究竟是怎么做的?他怎么可能调得到东宫六率?” 赖大柱苦丧着脸道:“大梁,不是他调动的,是太子校军,恰由那里经过。是天在帮他们,是老天在帮他们啊!” 王恒久咬的牙关格格作响:“运气不会一直站在他们一边的!我不甘心!我不认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赖大柱惶惶然道:“可我的人全都完了!” 王恒久冷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如今,咱们是不进则死!你的人完了,还有我,我把我的筹码押上去,胜败生死,在此一举!” 第317章 神仙斗 , 李鱼等人将至长安县衙,守衙门口的几个差官老爷正闲极无聊,扯淡打屁,远远一瞧数十豪杰,个个武勇魁梧,迈开大步奔衙门口过来了,虽也瞧见其中掺杂着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哪敢怠慢。 当下一个差官就擂起了大鼓,还有一个掉头就跑,撒丫子往衙门里冲,一边冲一边喊:“抄家伙,快抄家伙,三班衙役戒备,快召集马快、步快,快快快,出事啦!” 这一路喊去,唬得不少差役胥吏变声变色,不明所以,纷纷跟着忙活起来。 等李鱼一行人到了长安县衙门口儿,就见门口三个衙差,举着哨棒,战战兢兢,色厉内茬地喝道:“站~站住!衙门重地,谁敢乱闯?这可是天子脚下!” 最后一声吼出来,那人都变了音了。 千牛备身杨元芳连忙排众而出,道:“慢来,慢来,切勿惊慌。本将军……” 杨元芳刚说到这里,长安县令何善光已经领着大队的衙役冲了出来。 何县令到底是在京畿重地任县令的官员,见多识广,胆魄犹足,提着袍裾迈步冲出来,脚尖在半尺高的包铜门槛上重重地踢了一脚,眉头都不皱一下。 “何人大胆,冲撞县衙!” 何县令站稳了脚跟,厉声喝问。 杨千牛一脸尴尬,抱拳道:“这位就是长安县尊?咳!在下左千牛卫千牛备身杨元芳,今携苦主一干人等来报案的。” 何县令这才看清人群里还有官兵,登时心中暗恼,扭头瞪了那报讯的差役一眼,再转向杨元芳,一脸的淡定:“原来如此,衙里差役莽撞,居然误报有人冲衙,让杨将军见笑了。” 何善光咳嗽一声,再看门前几十号人,眉头一皱:“这些都是苦主?” 杨元芳笑道:“正是!” 何善光道:“那……被告何在?” 杨元芳往旁边一闪:“县尊往这看!” 何善光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就见一排大车,有六七辆?车上横七竖八,也不知堆了多少人,有的腿耷拉在外面,有的手耷拉在外面,还有的脑袋悬在车栏之外,车栏下边滴滴嗒嗒还在淌血。 何县令眉毛跳了跳,不禁有点心惊。 衙前这些官兵和好汉倒是浑不在意。 何善光道:“这个……这么多苦主和……被告,本官的大堂只怕装不下。苦主可有推举首领?” 杨元芳点头道:“有的!有的!” 杨元芳扭头道:“李兄!” 李鱼从人群里走出来,何县令一看,依稀有些相识,仔细想了一想,这不就是上次被东宫送进来的那个家伙么,怎么这回惹乱子的又是他,何县令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何县令压了压心头火,转身说道:“既如此,苦主、被告、人证,各举一首领,本官大堂问案!” “嗵嗵嗵嗵……” 鼓声再次响起,这回就比方才的急促慌张稳重的多了。 “威~~~武~~~~” 堂威喊罢,何县令升堂,杨元芳、李鱼二人很光棍地上了大堂,往那一站,脚下不丁不八,山停岳峙。 何县令瞪眼往下一瞧,问道:“被告呢?” 李鱼道:“回县尊的话,都死了。” 何县令:“……” ************ 这案子审起来甚是痛快,被告都死光了,一切由着原告和见证说了,只是李鱼聚众集会,这里需要个理由。 李鱼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说他最近将要娶亲,外边那一大堆凶神恶煞的“苦主”都是他邀来的朋友,要帮他操办婚事的,所以提前请来一聚。堂下站着的那些好汉毫不知情的,就成了李鱼的“新郎团”。 只是,这案子虽然好结,官方终究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辞。还得现场勘察,调查左邻右舍,走上一遍程序最终才能结案,因此,总得有个人留在衙门待审,此人自然非李鱼莫属。 何善光叫人录了口供,请杨千牛画押,杨千牛大笔一挥,扬长而去。 何善光又吩咐下去,叫李鱼的“新郎团”各自留下名姓,回去候审。 这时就看出李鱼向聂欢寻人的好处了,如果这些人是通过“地鼠”找的黑道亡命,人人身上都背着几条人命,只怕官府一查,他们逃不了,李鱼也要坐蜡。可这些游侠浪子,身份却是清白的。 他们就算手上有人命,也因对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一类人物,又或者是手段高明,不曾落下破绽,所以在官府里没有备案。这些人一一录下籍贯、身份、名字,看到陇右李家那对活宝的名字,何善光的右眼眼皮又不禁跳了跳。 陇右李家? 这是正宗的门阀高姓啊,李家子弟,跟李鱼混在一起…… 何善光抬眼再看李鱼,目光都有些不同了,难不成这李鱼其实是陇右李家的人? 应该是吧,要不然,岂能一连两次,都有太子牵涉其中,没准儿就是上次他得罪了太子,所以被送进来磨一磨他的锐气。不过,陇右李氏,太子也不好过于得罪的,所以次日就让高阳殿下将他接了出去。 一定是这样! 睿智的何善光何县尊迅速做出了一个合理的推论。 这时李鱼正对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暗授机宜。 这两兄弟不肯走,说什么要跟李鱼有难同当,要尝尝蹲班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李鱼只好把二人拉过一边,低声道:“你们两个夯货,留在这里陪我,有个鸟意思。我暂留下接受调查,这是咱们的好机会呀!王大梁、赖大柱那边必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我身在此,西市那边一旦有些什么热闹,也与我全无干系,你们懂了?” 李伯皓恍然大悟,连声道:“懂了懂了!” 李鱼道:“就按咱们之前的计划,放胆行事!” 李仲轩大喜,道:“甚好!你不在,我们兄弟俩就能发号施令了。嘿嘿,杀人放火,就是比咬文嚼字考状元好玩!” 李鱼瞪着他,忽然有些担心:“要不……你们还是留下来陪我吧,由你们两个主持行动,我不放心!”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立即爽快地向他一抱拳:“后会有期!” …… 何善光将其他人遣散,几车尸体让忤作拉去验尸,便亲自带人赶往修真坊。寻常案子还真不用他堂堂长安县尊亲自去勘访,可这回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由不得他不予重视。 至于李鱼,不是案犯,不能押进牢房,便安置进了班房,着两个衙役守着,考虑到他可能是陇右李家的人,又有太子的一层关系在,何县令还吩咐人准备了些茶水点心。 何县令这厢打道修真坊,李鱼坐在班房里跟两个衙役扯闲片儿,一壶茶都喝成白水了,一个官员昂昂然地走了进来,站在班房外睥睨四顾,沉声道:“何县尊可在?” 一个胥吏闻声迎出来,看见那官儿,穿着八品袍服,面目陌生,并不认得,便拱揖道:“本县县尊勘察去了,不知足下是?” 那八品官掸一掸袍袖,矜然道:“本官司马兴风,察院来的!” 胥吏一听,肃然一惊,马上恭敬起来。 监察御史虽然只是八品小官,但手握天宪,巡按天下,那可是人见人怕的官儿,就跟后世的廉政公署似的。胥吏马上换了副口气,道:“县尊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御史且请二堂小坐。” 司马兴风仰着鼻孔哼了一声,又往班房里瞄了一眼,似乎奇怪李鱼这官不官、犯不犯的人物,何以如此逍遥。 司马兴风到了二堂不久,何县令就回来了,一听说察院来人,心头也是一紧,顾不上理会李鱼之事,赶紧奔二堂去见那位司马兴风。 那年头对御史的要求有些变态,有谓是:御史出巡,不能动摇山岳,震摄州县,为不任职!所以,御史是越能折腾越显得有作为,此种风气之下,何县令也不禁心中惴惴。 当此时,修真坊的坊正已接受完一番调查,候县尊离去后,他马上纠结了一班坊中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浩浩荡荡奔长安县衙而来。 王恒久王大梁站在濯缨泉旁狞笑:“我王恒久经营长安十数载,我的能量,是他们难以想象的。跟我斗?哼!就算攀上了太子又怎么样?一日不曾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子也得夹起尾巴来做人!” 王恒久冷笑着拍拍赖大柱的肩膀:“官有官声,民有民意!老夫双管齐下,这一回要借朝廷的刀,宰了那条鱼!” 赖跃飞担心地道:“有太子撑腰,只怕斩不了他!” 王恒久道:“斩不了他,只要羁押他几日不得回还,西市署群龙无首,也要被老夫全部灭了!便是他再回来,也是无力回天了!” 王恒久吐出一口浊气,恨恨地道:“老夫不发威,他当我是病猫!孰不知,以老夫所掌握的力量,就算问鼎常老大的宝座,如今也是犹有余力!” 赖跃飞听到这里,心头嗵地一跳:“难不成王大梁图谋的并不是四梁首座的位置,而是……”,忽然之间,赖跃飞有些后悔甘为王恒久做马前卒了。但是他现在光杆司令一个,除了紧紧抱住王恒久的大腿,还有第二条路好走吗? 东篱下,楼上楼。 乔大梁的房间。 乔向荣已然收到察院派人去了长安县以及修真坊坊正率众“为民请愿”的事情,他扭曲着面孔,冷笑着吩咐:“钱能通神!还通不了几个狗官?给我用钱砸,活活砸死他们那些狗.娘养的!” 第318章 咱也有后台 , 何县令急急奔进二堂,察院来的御史司马兴风正襟危坐,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身旁案几上摆的一杯香茗,一口未碰。 何善光稍稍调匀了一下呼吸,迈步进门,脸上立即露出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哈哈哈,不知是察院哪位御史大驾光临呐!何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司马兴风目光一转,嘴角一牵,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向他拱拱手道:“何县尊,下官司马兴风,来得冒昧,还请县尊见谅啊!” “司马兴风?谁给你起的倒霉名字,诚心到我这里作浪是吧?”何县令腹诽着,笑道:“哪里哪里,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 几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说罢,何善光便神情一肃,道:“咳!却不知司马御史光临下县,有何公干啊?” 司马兴风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公过谦了,长安万年两县,治理京畿之地,位尊责重,县尊虽为知县,却官居五品,尊贵显要,何需菲薄。只是……” 司马兴风脸色一沉,道:“正因如此,修真坊里一日之间百余人横尸当场,下官听闻,当适时也,刀光剑影,杀声震天,贼盗不但动用了刀剑,甚而还动用了禁器:弓弩!” 司马兴风双眼微微一眯,道:“如此举动,便是边陲小县,也是骇人听闻。天子脚下,机要中枢之地,居然出现如此一幕,下官倒要请教,长安县治下,何以出此一幕啊?” 何善光能在京县做官,又岂是易与之辈,听他一说,心里便是一跳。修真坊出事,不过是一个多时辰之前,他身为本县父母官,也才刚刚得到消息,前去勘察现场回来,这个察院御史耳目如此灵通?分明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里,何善光便提了几分小心,斟酌答道:“本县也是刚从现场勘察回来,死伤者确逾百人,行凶歹徒身份尚未查清,何以出此一幕,本县还不清楚,如是流匪作案,实非本县所能料及,若是治下百姓无事生非,那是本县责任,自当向朝廷请罪。” 司马兴风呵呵一笑,道:“此案,县尊尚无头绪么?” 何善光眉头一蹙,道:“歹人行凶,幸有太子校军归来,使官兵围剿。赖我天兵神勇,所有歹人,当场授首,是以一时之间,无法弄清他们的来历。” 司马兴风道:“这些歹人是随意劫掠还是有所针对?” “有所针对!” “有所针对,那苦主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本县已然问过苦主,确实不知!” 司马兴风哈哈一笑,道:“百余强梁,持械行凶。而所谓的苦主,却既不知其身份,又不明其来历,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会不会他是有什么难言之瘾呢?他是什么身份,又何以得罪了这许多凶顽呢?” 司马兴风一番话,问的何善光暗暗懊恼。不错,御史位卑而权重,他确实不愿得罪。不过司马兴风如此咄咄逼人,他比司马兴风足足高了三品的一位朝廷大员,岂能不生反感。 何善光淡淡一笑:“本县刚刚接案,才去现场勘察归来,于案情只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一些细节,尚未及询问。司马御史自察院里来,所了解的情况,竟比本县还要详细一些,当真耳目灵通啊。” 司马兴风自矜地道:“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乃朝廷耳目。若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岂不有负圣上信重?” 何善光哈哈一笑,道:“那倒要请教司马御史,这百余死者,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司马兴风一怔,不悦道:“何县尊才是本县首长,奈何询问下官?” 何善光一摊手道:“本县刚刚接案,才去现场勘问回来,尚不及询问仔细,司马御史便匆匆而来,迫不及待,试问本县该据何以告呢?” 司马兴风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本御史不该过问了?” 何善光笑吟吟地道:“察院自然有权过问,但司马御史来的也太急了些。” 司马兴风拂袖而起,厉声道:“好!京师重地,数百人械斗,一日死伤过百,如此大案,足以上动天听!须得从快勘破此案,既然何县尊怪下官来的急了,那本御史便明日再来,听一听结果!” “慢来慢来!司马御史何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本县正要升堂问案,司马御史不如一旁听审如何?” 司马兴风黑着脸道:“下官公务繁忙,何县尊份内之事,下官就不干涉了。不过,明日下官可是要来听结果的。” 他悻悻地走出几步,忽又停住,回首道:“下官来时,见班房中有一人在座,两员小吏陪同。想必就是涉案之人吧?那人茶点香茗,一应俱全,倒似来做客的一般,下官不得不怀疑,县尊大人与其是否有所瓜葛,竟尔如此关照。这件事,下官会记在心上,若是县尊大人包庇纵容,有所循私之处,呵呵,到时可别怪下官秉公弹劾!” 司马兴风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何善光晒然一笑,唾骂道:“轻佻放肆,狗肚子装不下二两油的东西!” 何善光说罢,转念想想,心中却又隐隐的有些不安。 这司马兴风明摆着是要拿李鱼做文章了。 那么也就是说,那些死去的“被告”,定然也是大有来头的,他们背后一定有人,而且察院里也有人和他们通着讯息。 何善光负着双手,在厅中来回踱了半晌,长长吸一口气,吩咐道:“来啊,把李鱼给我带到二堂里来!” 门外衙差答应一声,刚要去提李鱼到二堂来,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声道:“县尊,修……修真坊坊正率百余老幼妇孺,来……来衙门请愿来了。” 何善光一怔,道:“请什么愿?” 那衙役道:“听他们说,那李鱼是什么街痞无赖头子来着,惯能惹是生非,修真坊因他而发生的人命案子,这已不是第一回了。那些百姓人家请求县尊查清此人底细,将其严惩,以免修真坊里再生是非。” 何善光怔了一怔,忽地微笑起来,点头道:“好!好!” 那报讯的衙差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 何善光笑容一敛,道:“你去,叫黄县丞出面,接待一下那些百姓。记住,叫他不得呵斥,不管那些百姓说些什么,只管先应承下来,只说会报与本县知道便是!” 那报讯的衙差遵命而去。 何善光眯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吩咐门前听用的衙差道:“你去,将那李鱼移交羁押房,不得以嫌犯相待,却得约束了他,没有本县命令,任何人不得释他出来!” 那衙差答应一声,忙也一溜烟儿地去了。 何善光摸着胡须想了一想,便迈步出了二堂,绕进自家后宅,唤住一个小厮道:“去,在后门备辆车,撤了幡子,一会儿我要用!” 那幡子指的是标明车上主人身份名号的招牌,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出门,都会在车上打起幡子。他要撤幡,显然是要微服出去了。那小厮答应一声,急忙去了。 何善光进了花厅,四房如花似玉的小妾正玩叶子戏,其中一个面前堆了一堆的筹码,满面红光,看来手气顺的很。 一见何县令进来,四房小妾连忙迎上来,摘帽的摘帽,解衣的解衣,有人递上手巾,有人捧上燕居之服,娇声沥沥,甚是体贴。 何县令摆一摆手,道:“我马上还要出去,取套常服来。” 四个小妾瞧他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便也不敢再与他说笑,连忙服侍他换了一袭常服,戴了一顶幞头,打扮停当,何县令便出了花厅,直奔后门而去。 何县令在京里做知县,这是最磨励性情、脾气、城府的一处所在,在外县里,县令就是百里至尊,土皇帝一般。在京里,随便出来个官儿就比他大,偏偏这一亩三分地的日常又归他管,大不易呀。 何县令在京里做了两年的知县了,早练出了一副谨慎缜密的性情,那司马兴风搬出察院的威风来,却也吓不住他。司马御史前脚刚走,修真坊坊正马上又率众请愿而来,这反而提醒了他。 修真坊里死的那些人,是明刀明枪,这察院和坊里来的人,就是冷枪暗箭呐!这些人的指向,分明就是李鱼!这些人虽然跳出来了,可真正针对李鱼的人其实还没露头。 而李鱼呢,他若是个毫无背景的人物?需要有人藏头遮尾背后使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两边的幕后势力没全跳到他的天平上秤一秤份量,比一比轻重,他何大县尊是绝不站队的。 不过,这么大的阵仗,让他稳坐钓鱼台地等,他也静不下心来,旁人都有后台,他堂堂京县五品知县,就没有后台?这里的事儿先晾着,先找自家后台打听打听内幕再说! 第319章 为官者谨慎 , 唐朝时候,六部以吏礼民兵刑工的顺序排列,吏部为六部之首。 而九卿呢?则理所当然地以太常寺为首。 因为太常寺是掌管国家礼乐的所在,这是朝廷甚为重视的一个机构,所以在九卿中的地位一直稳若泰山。 太常寺以卿、少卿为正副长官,分别为正三品和正四品上。如今的太常寺卿叫裴天睿,由于太常寺管理着许多皇家事务,所以与皇室关系尤为密切,乃是一位真正位高权重的高官。 何善光何县令乘着一辆未打名幡的牛车,出了自家的后门,吱吱呀呀好一通逍遥,便东折西转地来到了裴太常的府前。 一张贴子递进去,片刻功夫,角门儿就开了,搬开了门槛,直接让他的牛车驶了进去。 车子进了裴府,何县令才下了车,轻车熟路直奔书房。 太常卿裴天睿正在书房中抚琴,看到他来,只点了点头,何善光在一旁坐了,平心静气,闭目听乐,待裴天睿一曲抚罢,这才轻轻击掌,赞道:“亚献的琴已然出神入化了。” 太常寺负责的事务包括各种祭祀活动,而各种祭祀活动要献三回酒,第一回由皇帝执行,是为首献。第二回就由太常寺卿负责,所以太常寺卿还有一个雅号叫亚献。 裴亚献呵呵一笑,抚须道:“何明府此时前来,当有要事?” 何善光连欠身道:“正是,下官今日接了一桩案子,案情并不复杂,奈何这原告被告,背后似乎都有别有用心的人在活动,下官觉得甚是蹊跷,还请亚献指点迷津。” 听他这番话,这位九卿之首的裴太常,就是他的后台了。 裴天睿淡淡一笑,道:“这世间最精彩处,都来都不是能摆到台面上的东西。” 裴天睿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能让你何明府如此谨慎,恐怕这桩案子背后涉及到的人,并不简单吧。” 何善光颔首道:“亚献睿智,正是如此!” 当下,何善光就把整桩事件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裴天睿眉毛动了动,道:“太子只是路过么?” 何善光道:“貌似是偶然路过,可是……上一次有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在修真坊行刺太子,当时莫名其妙地被太子送进长安县的,也是这个李鱼!而第二天,高阳公主就奉太子之命又将他接了出去。” 裴天睿的神色动了一动。 何善光道:“所以下官以为,太子恐怕不是偶然路过,而是预知其事,专为李鱼解围而来。” 裴天睿沉吟道:“而李鱼本是作为原告到了长安县,结果察院那边却早早就派了人来,而且谈吐之间,显然是要你追究这李鱼的罪责。” 何善光道:“不错!察院的人刚走,修真坊的百姓便来请愿,一呼一应,珠联璧合,要说事先没有商量,呵呵,那也太巧了些。” 裴天睿脸色凝重地道:“这件事,本官尚完全不知晓,还得仔细打探一番才成。不过从你所言来看,这件事绝不简单。” 他沉默了片刻,道:“上一次,有人刺杀太子,李鱼救场。这一次,有人刺杀李鱼,太子解围!这个李鱼,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做什么事情?” 何善光道:“下官已经查过,说起来,这李鱼还有官身,他是西市署的市长!” 裴天睿一呆,神气有些古怪:“居然是我太常寺的人?” 何善光苦笑道:“正是!” 裴天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西市署明里归我太常寺管辖,实则却是西市豪杰常剑南的地盘,这个李鱼,明里有官身,暗里却是一方市井豪雄,上边又若有若无地牵扯着当今太子,这盘棋,不太容易看清楚啊。” 何善光道:“下官也是觉得棘手,所以才来请亚献指点迷津。” 裴天睿缓缓抬起头,目视着何善光道:“我们假设这李鱼,是当今太子放出来兴风作浪的一个门客,那么,驱使察院和修真坊百姓的又是何人?” 何善光目光闪动,道:“这个人,当然得是能跟太子掰手腕的人!” 二人目光一碰,不约而同地说道:“越王李泰!” 这四个字一出口,两人的神色都谨慎起来。 片刻之后,裴天睿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越王年年加封,兼领州牧无数。据我所知,明年元旦,皇帝将再授他兼领左武候大将军,并授雍州牧。” 何善光脸色微微一变:“雍州牧?” 裴天睿点点头:“是!” 雍州即京兆府,也就是说,大唐都城所在地长安,换句话说,从明年开始,这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李青雀,要兼任掌管西京长安的长官了。 何善光压低声音道:“难不成皇帝真有易储之念?” 裴天睿睨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你我无须站队而前程自明,所以不必冒险登船!” 何善光刚刚有些活泛的心思被裴天睿泼了一瓢冷水,登时头脑一清,忙肃然道:“亚献说的是!那么……,如果李鱼这桩案子,实则事涉争嫡,下官该怎么办?” 裴天睿抚着胡须,微微眯眼,沉吟片刻道:“那幕后之人,既然极力撇清关系,不愿赤膊上阵,那你就当他们不存在。李鱼的案子,就当成李鱼的案子来办,你明白?” 何善光微笑起来:“下官明白了,时局尚不明朗,‘湖涂’一些,比精明更划算。” 裴天睿点点头:“这件事,我知道了,自会去打探一番。你那里,公事公干就好!” 何善光起身一揖:“下官明白怎么做了!” 何善光也不多做停留,马上起身告辞。 裴天睿并不起身相送,只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微微蹙眉想了一想,轻轻三击掌,侍候在门外的一个小丫环闻声进来,裴天睿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大司空府!” 大司空就是当朝宰相、凌烟阁上第一功臣长孙无忌。很显然,何善光的后台是太常寺卿裴天睿,而这位裴天睿裴亚献的后台,就是那位国舅爷长孙无忌了。 做官唯谨慎,李鱼这桩案子,幕后固然有人运作,也固然是有太子为之侧目,但要说他们已然插手其中,却也未必。不过,在谨慎的何县令和谨慎的裴亚献思恃之下,却是争嫡的太子与越王已然动用门下开始角力了。 所以他们除了手脚不动,五识全开,盯着、听着、嗅着、想着、感觉着,唯恐一个不慎就卷进了风眼。 而江湖人就不会像他们一样审时度势、谋而后动。江湖人的斗争简单粗暴,哪会瞻前顾后?尤其是现在李鱼被羁押于长安县衙,临时把几十号江湖游侠的控制权交给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 何善光从裴亚献府上出来,乘着牛车吱吱呀呀地还没回到长安县衙,西市里就已开始了行动,刀光剑影,就是干! 第320章 不可控了 , “各位,各位,李鱼要留在长安县接受调查,现在你们由我们哥俩儿全权指挥!” 李伯皓红光满面,声震屋瓦。 说话地点是一座大酒楼,名叫“烟雨楼!” 李家大少爷觉得这个名字很江湖,所以兴冲冲地领着“新郎团”全体成员来到了这里,拍下两锭金饼子,赶走了零落的客人,把这儿包下来了。 李仲转高声道:“咱们江湖儿女,最是爽快!那些有的没的客套话儿我就不说了,李鱼礼聘大家所为何来,大家都清楚。时不我待,咱们得赶紧动起来。” 被抢了话的李伯皓很不高兴,扯扯他衣袖道:“什么叫时不我待,叫他们听了还以为李鱼要完蛋呢,要是以为收不到钱了,不肯效力怎么办?” 李仲轩道:“难得大权在握,可以大展宏图,万一李鱼出来,哪有咱们说话的余地?这还不叫时不我待?” 李伯皓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确实是时不我待!” 李伯皓马上站上一张几案,高声道:“各位,有关礼聘之金,你们不用担心。李鱼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回来,即便是拖延久些也不打紧,我们兄弟可以代付!” 这两个二货为了享受享受“腥风血雨”的江湖感觉,都不惜替李鱼掏钱了。 那些江湖好汉纷纷道:“不劳两位小郎君担心,今日我等本还未曾答应受聘于李鱼小郎君的时候,那险恶之人就对我们下手了。看那阵势,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我等江湖子弟,快意恩仇,此事岂能善罢甘休,本就要大大地做它一场的,究竟该怎么做,你们尽管交待!” 李仲轩大喜,一翘大拇指道:“这才是江湖儿女风范。好,我就直说了,咱们的对头,是西市大豪赖跃飞,在他背后,还有一个长袖善舞的王恒久,咱们要做的事,就是干掉他们!” 李伯皓道:“能干掉他们,就干掉他们!干不掉他们,就干掉他们的党羽爪牙!你们擅长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干他个狗.娘养的!” 众豪杰一听,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不是一句虚话,地头蛇撑握着天时、地利、人和,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吃的用的住的,全都是受人家控制的,一个不慎就得阴沟里翻船,跟地头蛇做对,所谓强龙,十有**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一听李鱼要对付的是西市赖大柱,还有他们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王大梁,也难怪这些江湖好汉犹豫。 李仲轩道:“怎么?怕了么?我等江湖人,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何惧之有?” 李仲轩这里说的热血沸腾,大有一圆他的江湖梦的感觉,对那些已然身在江湖中的人来说,却没什么吸引力,应者寥寥。 李伯皓忙补充道:“不用担心,你们可知李鱼是何人?他是西市署李市长,上头就是西市财神乔向荣,今儿这一局,明说了吧,就是狗咬狗,咬赢了大家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输了大不了落荒而逃,继续闯江湖去,有甚打紧?” 还是李伯皓这番思想工作更对大家的脾味,一番“成了包养嫩模,败了下海干活”的理论,太合他们的脾味了。 众豪杰立即攘臂高呼:“小郎君所言,甚有道理。你说吧,我们如何组织,如何行动,从哪里下手!” 酒店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伙计站在角落里冷汗淋漓。 一个店小二战战兢兢地道:“掌……掌柜的,咱们怎么办?” 掌柜的脸色难看,跟便秘似的,乜着他道:“你想干嘛,也要加入不成?” 那店小二唬了一跳,赶紧道:“小的哪有那个本事,我是说,咱们……要不要报官啊?” 掌柜的干笑道:“你见过这么堂而皇之地商量如何杀人放火的么?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根本不可能嘛。我估计,他们是做戏,再不然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呵呵……” 那店小二不识相,小声道:“掌柜的,我看他们身上鼓鼓囊囊的,可是真带着家伙呢,不像是做戏啊。那边那个,那边那个你看到了么,袍襟上还有血呢,那总不会是鸡血鸭血吧,说不定刚刚就杀过人。要不小的这就悄悄去官府里通报一声?” 那掌柜的一向是个火爆脾气,被这不开窍的伙计说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额头青筋暴起,再也忍耐不住,一扭身,劈头盖脸就是一记大耳刮子,破口大骂起来。 “就你能!就你本事!官府给你发薪水了啊?啊?报案!报你爷爷个死人头!这些江湖好汉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但有一个活着离开,咱们谁都活不了!你想死就去死,别害老子!” 那掌柜的一边骂,一边抽,噼呖啪啦片刻功夫就把那店小二抽成了猪头,掌柜的气咻咻地喘了几口大气,余怒未息地一转头,就见大厅里七八十号江湖好汉,人人脸色不善地看着他们,有人已经从裤腿里、袖筒里、怀襟里缓缓往外抽着兵器,那明晃晃的刀光若隐若现的太也骇人。 那掌柜的双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在了地上:“好汉饶命啊!小老儿就是个开店做生意的,断没有得罪各位好汉的胆量!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各位好汉爷开恩呐!” 李伯皓呆了一呆,道:“幸好咱们没有提彼此的名姓,不怕他听到。一个开店做生意的寻常百姓而已,不必理会他!” 李仲轩小声道:“咱们的名字,他是不知道。可刚刚咱们可不只一次说过李鱼的名字。” 李伯皓道:“无妨,蚤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李鱼屁股也不干净了。再说他现在官府里拘着呢,这里便闹得天翻地覆,也赖不到他的头上。” 李仲轩松了口气,道:“有道理,那就放过了他们吧,咱们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去为难一个平民百姓。” 李伯皓点点头,扬声对众人道:“刚刚是哪位仁兄问我如何组织,如何行动,从哪里下手来着?” 一个江湖好汉举手道:“是在下!” 李伯皓欣然赞道:“足下很有头脑,你叫什么名字?” 那江湖好汉:“……” 李伯皓一拍脑门:“是了!此地不宜通名报姓,那咱们就直接安排吧。你们看,再有最多一个时辰,西市就该闭市了,我希望大家离开这烟雨楼之后,立即分头赶赴西市,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 李伯皓伸出一只巴掌:“一、尽你所能,迟滞赖跃飞和王恒久离开,直到西市闭市,咱们就在西市里下手,比坊间要方便些。等到天色一黑,大家就各自行动,能杀掉这两个人就杀掉他们,如果他们藏的深,就对付他们的手下人,把他们的人都杀光,他们也就成了褪了毛的凤凰,不堪一提了。” “对!” 李仲轩眉飞色舞:“咱们不统一组织,不统一安排,不统一下手,大家各展奇能,各施本领,有什么法子就使什么法子,有什么本事就使什么本事,只要能得手就好!” “哈哈哈,痛快!那就这么干!” 人群中不少豪杰,以前受人雇佣,须得完全按照人家的安排行动,骨子里其实难免还是有点受人驱使的屈辱感,此刻听李氏兄弟这奇葩的安排,顿觉快意,马上鼓掌赞同。 其实这些江湖豪杰中也不泛老成持重之辈,又或心思缜密之人,觉得李氏兄弟的作法未免有些儿戏,不过他们固然老成持重,固然心思缜密,那喜欢冒险的性格、不愿受人拘束的习惯却也是一样的。 虽然觉得李氏兄弟这番安排有些草率孟浪,却也未尝不是一种有趣的尝试,再说了,他们为人谨慎,心思缜密,也不愿被那些粗犷草莽牵累,分头行动,各凭本事,正合他们的心意,就真出了事,有这么多行动孟浪、没有心机的伙伴顶在前头,他们也更安全不是? 所以这些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对。 李伯皓一见大家都很拥戴他的样子,便把大手一挥,道:“好!时不我待,大家这就各自行动吧!” 众豪杰应诺一声,一轰而散,顷刻间大厅中就为之一空,只剩下李氏兄弟和站在壁角的掌柜的、茶博士、店小二一帮人了。 李伯皓看看李仲轩,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李仲轩摸摸后脑勺,有些迟疑地道:“大哥,好像有点不对啊!” 李伯皓问道:“有什么不对?” 李仲轩道:“咱们把人派出去了,何时动手,说了,何时收工,可没说啊!” 李伯皓一呆。 李仲轩又道:“这些人这一去,接下来呢?咱们在哪儿见,怎么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李伯皓迟疑道:“呃……这个……” 李仲轩道:“这些人一旦采取行动,就得巧妙伪装自己,掩饰行藏身份了,只怕彼此之间都没人找得到他的所在。就算咱们这时去找聂欢,他也一样没有办法把消息传递给这些人,这些人一撒出去,可就没办法找回来了呀。” 李伯皓嘴角抽动了几下。 李仲轩又道:“咱们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都用了谁都不晓得,回头人家来领钱,咱都不知道是不是咱们用的人啊!” 李伯皓目瞪口呆,兄弟俩惊怔半晌,突然一起跑出楼去。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哪里还看得明白谁是方才从烟雨楼里出去的。 李仲轩顿足道:“这下坏了,这仗怎么打,打到啥时候,打成啥模样,老子全然不知了啊!” 李伯皓牙疼似地道:“最糟糕的是,这些人自行其事去了, 咱们俩怎么办,没办法快意恩仇了啊!” 李仲轩摸着下巴想了想:“跟我来!” 李仲轩拉着李伯皓就走,沿着长街行了一阵,看到一间裁缝铺子,拉着他一头就钻了进去。 李伯皓纳罕地道:“咱们要做新衣裳么?” 李仲轩道:“既然找不到人了,那就不找了吧。咱们赶紧赶制两套衣服,换下咱们这招牌似的行头,把脸一蒙,咱们也去动手,尝尝江湖生涯的滋味去。” 李伯皓一听大喜:“此计甚妙,只要不影响咱们闯荡江湖就好!” 第321章 拿人头 , 近黄昏。 赖跃飞凄凄惶惶地守在王恒久的书房外,等着陪老大“下班”。 他现在倒不是无人可用了,但现在身边的都是帮他治理地方,打点生意的手下,其中纵有些凶恶的,也只能欺负欺负良善百姓,哪有可能与江湖好汉争锋,虽说赖跃飞身边还有四个贴身侍卫,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在王大梁身边安全些。 王恒久瞧他那副样子,也不禁暗中叹气。 本来是一举歼灭李鱼一方势力的绝好机会,一旦成功,此时陷入如此窘境的就是乔向荣了,谁料太子居然巧之又巧地从那里经过,现在倒霉的变成了他们,真是世事难预料啊。 王恒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赖跃飞马上如影随形,二人到了楼下的时候,王恒久道:“今晚去我府上吧,咱们哥儿俩喝两杯!” 赖跃飞一听大喜,他正担心若是回了自己的家,摸进来刺客不好应付,如能去王府暂居,那是最好不过。王大梁如此善解人意,真是令赖跃飞感激涕零。 在王恒久而言,也是没有办法。赖跃飞落得如此地步,全是因为甘为他的马前卒,他若此时弃之不顾,以后如何招揽他人为自己所用?即便是让赖跃飞被人宰了,于他而言,也是大损威风颜面的事。 此时,赖大柱签押署门前,一个挎着花篮的中年妇人正蹒跚地走过。 这明显是个乡下妇人,系着包头巾,穿着粗布衣裳,脸色黎黑中透着暗红,憨憨的模样,粗壮的身材,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一副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 赖大柱门前四个佩刀的侍卫,瞧见她那副乡巴佬的样子,不禁撇了撇嘴角,不屑地仰起了下巴。 虽然他们四个也只是人下人,而且现在赖大柱府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并不妨碍他们骨子里的那种骄傲。他们可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在他们眼中看来,长安城区之外,皆乡下也。 乡巴佬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从他们门前走过去了,因为傻傻地靠得太近,还被其中一个目高于的对啊!” 两兄弟把剑从腰间摘下来,往地上一丢,雄纠纠气昂昂地道:“我们缴械了,你们想怎么着吧?” 那捕头用脚尖把两把剑往自己身边勾了勾,松了口气,一挥手道:“带走,押回衙门!” 第322章 我在城楼观2风景 , 王恒久逃回自己的府邸,不一会儿,惊弓之鸟一般的赖跃飞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迭声道:“疯了!这个李鱼,简直就是疯子!他居然敢把事情闹这么大,他这是根本不想有所回旋啊。” 王恒久冷笑一声道:“根本没有回旋余地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一点,李鱼比你看得明白!” 王恒久负着手,在厅中徐徐踱步:“我西市之财,由老乔掌握。结交人脉,由我控制。要交人,得有钱,老乔取自西市的钱,每月都会拨付一定比例给我,但是自我向他发难时起,这笔钱一定指望不上了。所以……” 王恒久站住脚步,盯着赖大柱:“我要战胜他,必须得速战速决,拖延久了,他便可以不战而胜,而我,则一定完蛋!而你,已经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走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明白么?” 赖跃飞这些年养尊处优,渐渐失去了当年的锐气,但毕竟底子还在,见识和阅历更是较之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听了王恒久这番话,他就像一口钝了的刀渐渐重新磨砺出锋。 “我明白了!” 赖跃飞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前因我的人手被消灭殆尽,属下分寸大乱。” 王恒久道:“可你越乱,死的越快!” “是!” 赖跃飞紧紧地扣住了刀柄,指节发白:“我现在还有一个人、一口刀!当年,我也只是一个人,一口刀,渐蒙上位者赏识,致有今日地位。为了性命,为了前程,赖某如今,仍可一战!” 王恒久上前两步,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上:“我把我的暗影人马,全部交给你,放手一搏吧!” 赖跃飞振奋地道:“好!留足了守御这里的人手,其他的人……” “不!是全部的人!” 王恒久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节节失利,再经不起失败了,必须集结所有的力量,务必重创对手,取得一次胜利,才能挽回军心士气!” 赖跃飞吃惊地道:“可……那个疯子,敢直接冲进我的地方,又何尝不敢冲进这里,大梁身边不留护卫……” 王恒久的面容有些扭曲,冷冷地道:“我虽不习武功,却也不乏胆魄勇气!这一战,我虽不能冲锋在前,身为主帅,却也决不能拖自己人的后腿,全押上去,必须得全押上去,孤注一掷!” 王恒久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窗子,入目是残阳如血,放眼是鳞次栉比,何其壮观、何其庄重、何其恢宏,但是很不和谐地,在这画面的右下角,却有一处地方余烟袅袅。 那火已被扑灭,但烟仍袅袅升起,那不是炊烟,带不来诗情画意,体悟不到人间烟火气,那里是一片破败杂乱的所在,而在片刻之前,那里还是一片人间仙境。 王恒久盯着外面,一字一句地道:“去吧!等西市的坊门一关,等太阳落下西山,就开始清场!如果你成功了,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伸出一只手去,徐徐远拂,好像拂过那如画的风景:“这里,就是咱们的!” 赖跃飞道:“可常老大……” 王恒久截口道:“如果我成功了,常老大就绝不会对付我。他承受不了接连失去两个大梁的惨重损失!而且……” 王恒久得意地一笑:“这些年来,与官面打交道的人,一向是我,而他则避居幕后,所以官面人脉这条线,其实都掌在我的手中。我失去了他的财力支持,就失去了继续维系这条线的能力,他失去了我的效忠,这些线就会断掉,他想重新把线搭起来,得花一番大力气!可是他……” 王恒久顿了顿,后边的话没有再说出来,只道:“所以,你放手去做!” 赖跃飞胸中也重新燃起了斗志,顿首道:“是!” ************ “大梁,您看……” “按兵不动!” 财神乔向荣沉默有顷,沉沉地说了一句:“咱们的人手,充作预备队吧。” 一向优柔、喜欢瞻前顾后的大账房这回却比他急切了许多:“大梁,机会难得啊,那个李鱼,太也了得,他居然真的敢做,居然不但对赖大柱直接下手,甚至想杀王大梁!赖大柱的人已经完了,只剩下王大梁的暗影铁卫,只要把他们干掉,王大梁就彻底完蛋了!大梁,当此时也,咱们应该出手相助,一举鼎定!” 大账房越说越兴奋,脸上的麻子都凸了起来。 乔向荣脸上却渐渐露出无奈的神情,摊了摊手:“你以为我不想吗?问题是,李鱼用的都有哪些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行动计划,我不知道!我怎么参与啊,我若把人撒出去,连敌我都分不清楚!” 大账房呆住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李鱼……策划了这么大的行动,这么至关重要的行动,他居然不向大梁通报一下行动计划,请求大梁予以配合?这……他也太自信了吧?” 长安县衙的班房里头,李鱼不再跟两个胥吏闲磨牙了,他隔着栅栏,翘首望向庭院上方的天空,晚霞如火。 李鱼暗想:“我被羁于此的事情,恐乔大梁尚不知晓。不过伯皓仲轩两兄弟把人手铺出去后,应该会去向乔大梁通报一下,请求配合。嗯……,这对兄弟,平时虽然不太着调,不过毕竟是世家子,见多识广,这点事情,应该会办妥当的!”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见六七个衙役,押着两个青衣劲装人呼啦啦地走进来。 那两个青衣人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其中一个漫声吟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另一个不等他吟完,马上接口另吟一诗:“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 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 李鱼目瞪口呆:“伯皓、仲轩,你们……怎么来了?” 李伯皓、李仲轩一见李鱼,得意洋洋。 李伯皓道:“我二人行侠仗义,不幸被捕!小郎君,咱们如今做了一路啊!” 李仲轩慷慨激昂:“死何所惧,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鱼张口结舌,转向一个班头:“劳驾,请问,他们犯了何事?” 那班头道:“今日西市发生命案,某等前去勘探归来,恰见这二人一身夜行装束,颈上系了蒙面巾,肋下佩剑,昂然行于街市之上,形迹可疑,是以带回询问!走!” 那班头说罢,用力一推李伯皓的肩膀,押着二人进去,二人向李鱼一抱拳,带着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进去了。 李鱼呆呆地看着这两个被游侠传奇毒害至深的中二少年,嘴巴一张一合,跟一条出了水的鱼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两个胥吏对视一眼,笑眯眯地走近,左边一人道:“呵呵,午后的时候,足下与这两人似乎是一起来的县衙啊!” 另一人道:“他们这副打扮,前往西市,意欲何为,可是足下指使啊?” 李鱼掩面“悲泣”:“我不认识他们!” …… 乔大梁的房间,障子门轻轻拉开了,大账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乔向荣正背身而立,凭窗远眺。 本是看熟了的风景,也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大有兴致,看个不休。 大账房轻声道:“大梁,市门快关了,是不是这就离开?我今日加派了人手……” 乔大梁摆摆手:“不!今晚,我要留在西市,看风景!” 大账房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欠身道:“是!” 大账房刚要退出去,外边一声朗笑:“老乔,你也未走啊,哈哈,既然如此,莫如今晚别走了,王某新得了一坛好酒,咱们秉烛夜饮,如何?” 乔向荣微微一怔,倏然回身,就见障子门不开,王恒久不带一人,单手托着一坛泥封的好酒,笑微微地走了进来…… 第323章 煮酒论3英雄 , 夜深,人静。 没有红袖侍酒,侍酒的是满面皱纹的乔大梁的大账房。 红泥小炉儿焙酒,火苗儿艳红艳红的,清亮亮的水,先是珍珠似的吐着泡泡,接着就滚沸起来。 亮银的酒壶盛了剑南烧春,放到那烧开的沸水里温着,酒香四溢。 夜间的佐酒小菜,以清淡为主。 一道炖菘菜,一盘拌冬苋,一道干露薤,还有一道鹦鹉菜。 前三道菜倒也常见,唯有这鹦鹉菜是刚从天竺一带传过来的,这菜也叫菠斯草,实则就是菠菜,身绿嘴红,故名鹦鹉,此时尚未普及,价比肉贵。 酒筛入杯中,微呈绿色。 王恒久举杯,向乔向荣一敬。 王恒久道:“乔兄,你我上一次夜中同饮,是什么时候?” 乔向荣感慨道:“同席而饮的机会就多了,至于你我夜中小酌,对坐长谈,依稀想来,似乎已是十年之前。” 王恒久微笑道:“正是十年之前!那时候,西市之主尚是八臂金刚曹韦陀!” 乔向荣咀嚼着鹦鹉菜,缓缓点头:“不错!当时曹韦陀刚刚干掉薛晋功,上位不过一年零八个月!” 王恒久道:“那时候,常老大带领三百老军,刚刚成为我西市一柱!” 乔向荣道:“曹韦陀借常老大之助,除掉了薛晋功,却又担心功高震主,想除掉常老大。常老大自然不是甘以待毙的人,那时候,你和我,都还没有今日地位,欲更进一步,就得站队,而且一定要站在除旧立新的一边,才有前途!” 王恒久缓缓地道:“可是,风险却也一样地大。成,则权倾一方!败,则家破人亡!所以,那一夜,你我好生纠结。为了究竟站哪边,我们喝了一宿,聊了一宿!” 乔向荣微微闭上了眼睛,又慢慢张开,眼中露出奇怪的韵味:“彼时情形,与今日何其相似!” “不一样,不一样……” 王恒久抿了口酒,脸上浮起一抹红晕:“那时候,曹韦陀上位不久,而常老大有三百铁卫,一个根基未稳,一个是下山猛虎,有得一拼。而李鱼……,他有什么?” 王恒久淡淡一笑:“匹夫之勇,纵万人敌,不足为惧。欲成一一方霸主,须得根基雄厚,才能威慑一方。” 乔向荣道:“虽然不同,也是相同!如今,常老大固然在位久矣,但是,在位也太久了!凡事有度,不够久,和太久,都会产生问题!” 王恒久微微眯起眼睛:“一个,是根基难稳!一个,是根基老化?” 乔向荣没答这个问题,继续道:“另一方面,并没有人挑战常老大。而你我,这一次也不是站队,而是建队!李鱼,不会是那个登上西市王宝座的人,他只是一口刀,够利就好!” 王恒久微笑道:“这么说,今晚这壶酒,与十年前那壶酒,味道也不相同了。” 乔向荣道:“不错!十年前那壶酒,煮的是眼光!今晚这壶洒,论的是英雄!” 王恒久举杯,凝视着乔向荣道:“谁是英雄?” 乔向荣向黑漆漆的窗口望去,淡淡地道:“天明时分,应该就见分晓了!” 王恒久也微笑起来:“不错!天明时分,应该就见分晓了!” 二人举杯,微微一碰,一饮而尽。 当是时也,暗夜之中,刀光剑影,杀戮处处,鲜血溅射! 战,是真正的乱战! 乔向荣苦于难分敌人我,不好派人参战,但是,有人可以! “乾隆堂”里的那位女主人,傍晚时分就下了命令:“有趣!弄不好,乱拳还真能打死老师傅!” 墨白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杨千叶道:“咱们帮他一把吧,李鱼站稳脚跟,对咱们更有利!” 冯二止道:“调多少人?” 杨千叶道:“灞桥分舵的人,全都投进去!墨师和你,也去助战!” 墨白焰道:“恐敌我难分!” 杨千叶道:“无妨,和咱们混入游侠中的人联系,与之呼应,他们‘在暗’,援手‘在暗中暗’如此,咱们的人,也能减少些损失!” “是!” …… 杨千叶这厢是如此想的,苏有道那方则另有一番道理。 “好的很呐!浑水好摸鱼,派人手,帮他一把!” “可是,说不定乔大梁那边也会派人,再加上那些江湖游侠身份不明,暗夜之中,敌我难辨啊!” “那有什么关系?” 苏有道微笑:“只要不是咱们的人,杀错也就杀了,如果最后只剩下咱们的人,岂不是更好?” “是!小的明白了!” 因此一桩,整个西市这一夜该是何等的混乱,何等的可怕,可想而知。 一条条街道,一条条暗巷,一家家店铺,都成了他们的战场,都被他们利用来做为袭击和反袭击的阵地! 王恒久精锐尽出,他拥有地利! 而其他势力,却拥有人和。 至于天时,对彼此各方都有利,也都不利,这时候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这一场杀,是真正的猎场,每一个人都是狩猎人,每一个人都是被猎杀的对象。 其中不知道将有多少人,根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长安县衙,班房。 李鱼、李伯皓、李仲轩,三人并肩盘坐,外边黑漆漆一边,无星无月。 李伯皓和李仲轩只是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穿了一身不合适的衣裳出现而已,何善光何县尊审了一通,听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话,也搞不清楚这俩人究竟有罪无罪,反正这时拘起来比放出去好,就先押在这儿了,也不算囚犯,暂时羁押,听候再审!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是分别坐在李鱼左右的,他们那不安生的性子,只坐了一会儿就按捺不住了。 李伯皓用肩膀拱了拱李鱼:“嗳!别生气啦!我们哥俩儿,其实根本没跑过江湖,也不懂这江湖上的道道儿啊,哪知道穿了身劲装进西市,这就被人逮起来了。以前看那勾栏里也有人光天化日穿劲装,还有那出城打猎回来的,都没事啊!” 李鱼微微锁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理会他。 李仲轩干笑两声,道:“我们知道,群龙无首,就是一盘散沙,这一仗,十有**要败了。真要败了,你跟我们走,我们带你回陇右!” 李伯皓道:“对!我去求我爹,给你个大管事的位置,你放心啦,我们陇右李家的大管事,可比在这儿当个什么西市署市长威风!” 李鱼沉着脸道:“你们别吵!走?我要走,容易的很!我根本不担心我自己的前程。可是,如果这一仗败了,那些跟在我后边的人怎么办?” 李鱼扫向二人:“他们,也都能抛家舍业,跟着你我远走他乡?”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都在西市署跟着李鱼做过一阵子代市丞了,那些附庸于西市署的人,尤其是原道德坊勾栏院的人,与他们接触已久,人孰无情?想到一旦靠山离开,那些人必然受到的打压,两兄弟不禁沉默了。 李鱼轻叹道:“我知道,你们胡闹也罢,不懂江湖规矩也罢,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们是陇右李家的人,除非把这天捅出一个窟窿来,否则根本不担心退路,所以,你们所经所历的一切,在你们眼中,都不外乎一个游戏。但你们可知道,你们的一个游戏,旁人是要用命来玩的?”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耷拉下了脑袋。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道:“算了,也不用过于沮丧。你让那些人各自为战,我想,他们也玩不出什么大花样来,虽然不至于重创对手,相信他们的死伤也不大。等我出去,再重新组织吧,到时候,你们哥俩儿可千万别胡来了。” “哦!” 李家这对宝贝,在他们爹面前都没这么乖巧过,他们听话地点了点头。这副乖宝宝模样,要是叫那位正在家里翘首企盼两个宝贝儿子考个状元榜眼探花一类的身份回来的李老爹看见,准保羡慕嫉妒恨,五味丛生。 没错! 李老爹想的不是考个进士就算完,他想的真是考状元,实在不济也得是个探花。 孩子总是自己的好,李老爹眼里,一对宝贝儿子除了顽皮了些,那真是天姿聪颖,学富五车,这样资质绝佳的少年,如果不能高中,那一定是朝无伯乐,不识珍珠啊! 天色,渐渐地亮了。 内疚懊恼了大概有一盏茶功夫的李氏兄弟睡的仍香。 两个人本来是并头儿睡的,此时李仲轩已经整个儿转了个个儿,头已枕到了原来脚的位置,大脚丫子就戳在哥哥的鼻子底下。 李鱼蜷缩在另一角,背身向着栅栏睡着,侥幸没有受到这哥俩儿不老实的睡姿荼毒。 “嗵!嗵!嗵!” 威严肃穆的鼓声响起,震得人心尖尖儿颤悠。 “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 李伯皓咆哮一声坐了起来,抓起“枕头”就想扔,猛然发现自己睡在班房里,手里抓的是半块青砖,这才省起自己被拘留了。 李鱼和李仲转也醒了过来,就见一队队步快、马快,衣装整齐,人人佩刀,神色严肃地从班房外跑过去。人群络绎不绝,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人。 李氏兄弟顿生好奇,连忙跑到栅栏边儿,侧着脑袋向外瞧着。 就见无数捕快院中站定,伴着鼓声,何善光冠带齐整,领着县丞和法曹参军,脸色铁青、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经过他们旁边时,都没往里边看上一眼。 何县尊在阶上站定,用力一挥手:“马上去西市!封锁所有门户,今日闭市,快快快!” 众捕快立即向外就走,何县尊站在廊下,高声喝道:“备马!快备马!” 一个衙役刚刚飞奔而去,又有一个衙役飞奔而来:“县尊,金吾卫、巡使、街使发函来……” “叫他们西市里见!” 何善光一言打断,又命令一个衙役道:“调西市左近各坊武侯铺、不良人前往西市维持秩序,各捕虞侯守在外面,闲杂人等,既不许进,也不许出!” “遵命!” 那衙役忙不迭跑去。 “吕县丞,你往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察院,分别一行,且先安抚住他们!” 唐朝的县丞通常没什么实权,但关键时刻却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所以何县令脸色铁青,那位吕县丞的脸色都青的发黑了。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牵了三匹马来,何县令和县丞、法曹参军立即快步走过去,扳鞍上马,疯也似地往前堂冲去。 “出事了出事了,一定出大事了!” 李仲轩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扭头向李鱼报告,瞧见李鱼沉着脸色,马上压住快要跳起来的眉毛,一副臊眉搭眼的倒霉样儿。 李鱼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栅栏边,双手握住了栅栏,看着空空如寂的天井庭院,心中只想:“西市,究竟出什么事了?” 第324章 楼上楼,权4上权 , 天光大亮,坊间鼓声隆隆,从四面八方传来,但西市之中,却冷冷清清,寂寥一片。 原来拥塞热闹的街道,此时都是一片坦途,匆匆来去的只有捕快、衙差,还有身着军服的人,一个个行色勿勿,神色紧张。 许多店铺留有守夜的人,但此刻都是紧闭门户,没有一个人敢打开大门,只在门缝窗隙里偷偷窥视外边的动静。 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这一次不比上一次,上一次是西市大门未开,内部就派出了清理小队,不要说尸体,连血迹都洗刷的干干净净。而这一次,自然无人善后。 西市王常剑南似乎成了瞎子、聋子,事情闹到这么大,他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应该不有所表示,但是非常人行非常事,所有人都认为常老大应该站出来表个态,不管他是什么态度,都应该有所表示时,他偏偏就没事人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事到如今,再蠢的人也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常老大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且他在有意纵容这一切的发生。而直到此刻,依旧还未等到常老大想要的结果,所以……他还在等。 整个西市都变成杀戮战场了,常老大究竟在等什么? 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一切的发生,是常老大所纵容,但大多数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们不明白好端端的西市帝国,常老大为什么静极思动,坐视甚至纵容自己手下的人大动干戈。 明白的,或许只有三个人。 西市四大梁中的三位,除了杨思齐。 这位仁兄一心只对土石砖木感兴趣,这种事就算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没有心思去揣摩其中的心意。当然不可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而八柱中有些人则未免有些人心惶惶了。 东篱八柱,于福顺已死,他的位置迄今空悬。 赖跃飞基本等于半废,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嫡系死卫,全在修真坊死在了东宫六率手中,除非赖大柱想跑到阎罗殿上招旧部,否则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至于桃依依和安如两个女汉子,她们野心不大,虽然不明白乔大梁和王大梁火并的缘由,但她们倒能处变不惊,什么,只这一眼,王恒久已经明白了一切。 障子门拉上了,乔向荣轻轻吁了口气,转身看向王恒久:“结束了!” 王恒久目光转向窗外长街,沉默有顷,微笑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也转向乔向荣,对面而立:“是啊,结束了!” 乔向荣怜悯地看着他:“很不幸,你输了!” 王恒久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用安慰我!” 乔向荣莞尔一笑:“我现在有些犹豫,该让你如何下场,才更体面呢?毕竟,兄弟一场。” 王恒久也笑了:“不敢当!就算十年前,你我为了前程秉烛夜谈,共同进退的时候,我们也不是兄弟!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领了。” “铿!铿!铿!” 地皮在震颤,站在高高的“东篱下”楼上,两人感觉不到大地的震颤,但是听得到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乔向荣眉头一蹙,扭头向长街上看去,另一条长街上,就见枪戟如林,无数金吾,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列阵而来,一条长街,不见尽头,戟尖无数寒光,仿佛霜雪。 乔向荣轻轻吁了口气:“这番阵仗,善后一定很麻烦!” 这时,却见那军阵队伍到了东篱下停住,马上一员战将,把战刀拔出,望空一举,厉声大喝:“本将军巡街,抓获逃犯数人,供认乃与西市商贾乔向荣买凶火并,负伤而逃!来人啊,困了东篱下,生擒乔向荣!” 无边将士轰然应诺,当即就有一队官兵上前,砰砰砰地拍打着东篱下的大门,厉声喝嚷:“开门!捉拿乔向荣,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乔向荣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王恒久脸上的笑容却似春花一般绽放了:“到现在,才是真正的结束了!乔兄,你以为我的底牌就是我手下的暗影铁卫?” 王恒久轻轻摇头,惋惜地看着乔向荣:“不是的!当然不是的!你犯的最大错误,就是错估了我的底牌!我十年经营,十年人脉,你以为,就只是动用察院和坊正去搞长安县的边鼓?” 王恒久望着脸色越来直难看的乔向梁,淡淡地道:“钱,能通神!权,能御神!这十年,拨付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贪,你说,我收获的会是什么?” 王恒久微笑着看向窗下,那大门已将被将士撞破,如林的枪戟,即将潮水般涌入。 王恒久缓缓地道:“我现在在头痛,该让你如何下场,才更体面呢?毕竟,惺惺相惜!” 乔大梁的嘴唇命动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王恒久轻轻抬手,轻叩脑门,似乎不胜烦恼的样子。 但是,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笑就冻结在脸上了。 眼看那大门就被撞得四分五裂,墙头还有官兵叠了罗汉,想翻进墙来,但是突然之间,一骑绝尘,远远驰来,那人背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竟然是八百里快马的驿卒形象。 就见那快马驿报到了将军面前,就见他抱拳说了几句什么,接下来那金吾卫将军竟然把手再一挥,厉声大喝:“收兵!回营!” 说完,那将军把战刀归鞘,拨马就走,无数金吾潮水般来,潮水般去,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片刻功夫,一条长街,就跟得跟狗啃过的骨头似的,一干二净! 王恒久笑不出来了,乔向荣却也没有笑,两个人错愕地看着那些专门来搞笑的金吾卫,张口结舌! 大司空府,长安县丞老黄匆匆拜辞而去,长孙无忌微微负起手来,直到黄县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过身,看着大厅中那十二扇的巨屏。上面,是李世民亲手所作,赠给他的“威凤赋”。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 晨游紫雾,夕饮玄霜。 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 西翥则烟氛閟色,东飞则日月腾光。 化垂鹏于北裔,训群鸟于南荒。 弭乱世而方降,膺明时而自彰……”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自语道:“堂堂威凤,岂能受一匹夫之辱,而甘之若饴?刘啸啸?哼!哼哼!与之为伍者,皆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