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达活佛》 诗与史的鸣奏(代序) 田闻一 在纪念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七十周年和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四十周年前夕;在这样一个双喜的日子里,张芳辉先生的20集电视连续剧及同名长篇小说《格达活佛》,分别在中央电视台播放,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真是一鸣惊人,可喜可贺。 quot;为真理,身披袈裟入虎穴,纵出师未捷身先死,堪称高原完人。求解放,手擎巨桨渡金江,虽长使英雄泪满襟,终庆康藏新生。quot;这是毛泽东主席给格达活佛写的挽联。新中国诞生之初,身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格达活佛,为了西藏能早日实现和平解放,让受尽折磨的百万农奴能尽快摆脱农奴制血迹斑斑的桎梏,他不顾自身安危,克服重重艰难险阻,渡过西藏上层派重兵把守的金沙江欲去拉萨,把中央人民政府和平解放西藏的诚意带给西藏上层,同时规劝那些不自量力、别有图谋的噶厦成员,却因西藏反动上层人物和居心叵测的帝国主义分子相勾结织成的一张黑网层层阻挠而未能成行,宿愿未了,为国殉难。毛泽东主席写给格达活佛的这幅挽联,就是对格达活佛一生最生动的写照和高度概括。 芳辉先生撰写的这部长篇小说《格达活佛》,时间跨度大。艺术地、完整地再现了格达活佛短暂而又光辉的一生。在朱德总司令、刘伯承总参谋长当年带领一个方面的红军长征经过甘孜时,发动当地藏族群众,建立博巴革命政府,作为甘孜白利寺活佛的格达活佛,他追求进步追求革命,自觉投身其中并发挥了重大作用。小说从格达活佛担任博巴政府副主席起,一直写到新中国诞生之初,格达活佛壮志未酬,溘然而逝为止。 其中,最让我感兴趣,也是史料短缺的一段是:红军走后,格达活佛如何发动带领当地藏族群众,同反动派进行旷日持久艰苦卓绝斗争这一段。书中对此表现充分。比如,书中刻划了有的群众为掩护红军伤员千方百计,不顾自身安危,以及在红军伤员痊愈之后,他们是如何冒险舍家、舍命送这些红军战士归队等等。其斗争之险峻艰苦,环境之恶劣复杂,都决非我们坐在书斋中仅凭灵气的作家可以想象出来的。 《格达活佛》,虽然具体展示的是一段红军长征前后发生在甘孜的人和事,可是格达活佛这个进步人物的形象,这个人物身上所迸射出来的时代光辉,却不仅烛照于甘孜地区,而且烛照了整个康藏地区,具有相当的典型意义。因此,从这个意义上看,这本书具有相当广阔的史诗意味。 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起,我曾经应邀几次去到康区,其中走得最远的一次是去年国际康巴艺术节在康定举办前夕,我曾翻越雀儿山到德格去来,一路上感受颇多。被川藏线上第一险隘,高高的雀儿山一分为二的德格县是康藏文化发祥地之一;那里有著名的德格印经院,同时也是格萨尔王的故乡。 一路来去,甘孜给人印象也非常深刻。甘孜在康藏地区号称粮仓,那里地势相对平坦,土地物产也都相对丰饶。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甘孜城郊那一座记录了当年红军长征经过此地建立博巴革命政府的纪念馆。园林式的纪念馆占地广宏,里面绿树成荫。在纪念馆的台阶下,矗立着一尊朱德总司令和格达活佛坐在地上,促膝交谈的汉白玉雕塑,人物形态栩栩如生。纪念馆里展览的朱总司令、刘总参谋长、格达活佛的诸多照片及当初博巴革命政府的实物种种,也都比较丰富,向我们无言地述说着那段已然过去了的峥嵘岁月。 甘孜州委宣传部副部长贺先枣和当地宣传部门的同志陪同我们参观时,满怀深情地向我们详细讲述了这段历史。过后我又多次翻阅了红军当年长征有关这段史实的资料。我发现,惟有红军走后,坚定地拥护红军的博巴政府副主席格达活佛又如何坚持斗争等等,是一个空白。 所幸的是,芳辉先生的这部长篇小说《格达活佛》填补了这个空白。像格达活佛、博巴政府这样重大的人物事件,在我看来,不是哪个人想写就可以写出来的,更不是可以坐在书斋里,仅凭想象,仅凭从外国小说那里生吞活剥地套了点这个流那个流,所谓quot;先进quot;的写法就可以写出来的,而只能是像张芳辉先生这样具有相当的康藏生活阅力和政策水平的人才能够写得出来。 张芳辉长期生活在康藏。他对那片广袤、丰饶、神秘、深邃、历史文化厚重的土地非常熟悉,非常有感情。他先是在《甘孜日报》社作过多年的编辑部主任,过后又到了西藏,先在西藏人大工作,后又在西藏政协作副秘书长,在西藏工作生活了11年。他是一个老康藏。 芳辉同志在多年的报纸编辑、文秘工作之余,长期坚持文学创作,而且是个有心人,对于康藏重大的人物事件作了多方采访勘察,历历在心。毫无疑问,格达活佛这个极具亮点的人物、事件,多年以前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为小说作了充分的写作准备。这部书稿,不说前期准备,光是写作,前后花了5年时间,数易其稿,其间辛劳可想而知。 如今出书难,且盛行炒作。有的书的发行成功,实际上就是炒作成功。而芳辉同志为人为文相当低调,可以想象,他在动笔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完全不计功名利禄,是在为一种使命感写作。而且,芳辉同志的身体也不好,退休多年。这本书能被西藏人民出版社认定,顺利出版,在可喜可贺的同时,给人多方面的启示,令人振奋! 高尔基曾经说过,文学就是人学。在我看来,无论时代怎样演进,文学理论如何诠释,文学即人学这个科学论断却永远不会过时。问题是如何去挖掘,表现人物。小说,尤其是带有史诗性的长篇小说,不能在书中作报告,也不能当长篇通讯、人物传记来写。小说需要有它自己的艺术表现规律,这就是写人,写在特定环境中人物的性格形成、人物的命运。 从《格达活佛》看来,芳辉同志是深谙其中三味的。这本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在相当长的时间跨度上,在长征、长征之后严峻的日子里和新中国建立之初三个不同的时代背景上,站在时代高度,着力去写人,写格达活佛,写围绕在格达活佛周围的一大批人。这些人中,有白利寺思想进步、同情红军的住持,有一大批进步群众;也有反面阵营中的人。比如反动县长卢品之、土匪、国民党军官;还有在革命和反革命阵线上首鼠两端,权衡利弊,最后被我们的统一战线统一了过来的头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众多人物,都有相当的典型性。有的人物,仅仅是几笔点染,也大都能带着其独有的个性风采跃然纸上。尤其是格达活佛这个人。看完全书之后,掩卷思索,这个人物犹如高尔基一篇名著中的丹柯。为了替人们照亮黑暗中的前程,丹柯不惜将自己的一颗心从胸脯里挖出来,高高举在手上,格达活佛就是丹柯这样的人。 写《格达活佛》这样的长篇,很考功夫。因为这中间,大的方面要涉及民族、宗教这样的大事;小的方面要涉及到好些藏民族特有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生活用语、民间谚语等等。而其间又纵横交错,牵一发动全身。任何一环弄不好,大则引发事端,小则非驴非马,让人贻笑大方,整体上对这部长篇形成破坏。而从这部《格达活佛》来看,芳辉先生在这些方方面面的处理都是好的。 如果从当今风头很劲的一些文学观点来看这部长篇,芳辉先生在对这部长篇的表现方式上,文学的语言,文学的意境、韵味上都可能老套了些。但在我看来,这样正好。书中的主人公格达活佛真实可信。在表现手法上,是现实主义的,一点没有玩花架子。写得扎实而朴实。扎实表现在两方面生活和文学写作的扎实。在这部长篇中,通篇没有一句作者跳出来,故作激情洋溢的作报告似的说教。所有的思想、倾向和感情都蕴藏于人物尤其是主人公格达活佛的形象中。 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芳辉先生的一些长处也就是他的短处。长期的报纸编辑和公文写作,让他在写作时,其思维、用语、格调、层次、递进这些在写作中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东西,运用起来也都很正规。这样,也就缺少了一部分文学的灵动、想象和韵味。 芳辉同志是一个低调的人,也是一个有心人。我知道,他本身就是一座康藏人文的富矿。作为读者,我期望他在这部电视连续剧播放和这部书出版之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养精蓄锐,从而再接再厉,为我们提供更多更好,具有浓郁康藏特色的好作品。 我们有理由期待着。 引 子 秋天的川藏高原,蓝湛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高耸入云的雪山在灿烂的阳光下放射出耀眼的金光。绿色的田野,奔腾的雅砻江水,如诗如画,令人神清意爽,仿佛走进了一个人们理想的人间天堂香格里拉。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一辆乳白色的吉普车,驶过楼房林立的甘孜县城,越过麦苗茁壮的田野,向着旭日里奔驰而去。 车内坐着西藏的一个原地委副书记泽仁娜姆和她的小女儿央金卓玛,还有省城一家报社的记者小朱和当地文化部门的一个干部泽旺。 央金卓玛无比兴奋地看着车窗外说:quot;阿妈啦!(啦,藏语中称呼的敬词)你看这绿油油的田野,像一张大地毯从雅砻江边一直铺到雪山脚下,好像秋天的拉萨河谷,多美啊!quot; 泽仁娜姆无限眷恋地说:quot;是呀!在故乡儿女的心目中,阿妈总是美丽的。……quot;正在这时,公路旁边的麦田里,有个正在拔燕麦草的姑娘用她那高亢婉转的嗓音唱起了当地一首古老的民歌: 我的家乡格桑花一般美丽, 看见了格桑花, 我就想到了我的家乡…… quot;师傅,请你把车开慢一些好吗?quot;泽仁娜姆请求司机说。 汽车缓缓向前驶去,大家听着姑娘继续唱道 我的家乡宝石般纯洁, 看见了宝石, 我就想起了家乡…… quot;唱得真好!quot;记者由衷地赞美道。当汽车重新加速朝前飞快地驶去后,她接着又说:quot;我还在成都的时候,早就听一位朋友告诉我说,康巴人能歌善舞,到了甘孜州一看,果然如此。quot; 央金卓玛不无骄傲地说:quot;你没听说我们康巴人能走路就会跳舞,能说话就会唱歌吗?quot; quot;这样说虽然有些夸张,但唱歌跳舞已成为康巴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特别是在今天。quot;坐在副驾驶座的旺泽插话说。 quot;娜姆书记,很久没有回甘孜来了吧?quot;记者出于职业习惯,特别能抓紧时间搜集素材。 quot;是的。quot;仍然沉浸在刚才那充满故乡泥土芬芳歌声中的泽仁娜姆这时仿佛从梦中醒过来似地说:quot;现在回甘孜倒是方便多了。1950年进藏时,交通十分不便,从甘孜到拉萨,沿途走走停停,一走就是两个多月。1954年川藏公路通车后,从拉萨乘车回来,也要十多天,有时遇到泥石流或塌方,公路中断,甚至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到甘孜。后来,拉萨通航,从拉萨乘飞机到成都,从成都乘车到甘孜也就是两三天时间,而现在从拉萨乘飞机到帮达,再从帮达乘车到甘孜所需时间也就更短了,所以每隔三五年都要回来一次。虽然如此,在西藏的时候,我经常想起自己的家乡,那时多么想呼吸一口家乡田野上的清新空气,喝碗家乡寨子里香醇的酥油茶呀!quot; quot;现在终于实现了!quot;记者感慨地说:quot;娜姆书记,你觉得现在家乡的变化大不大?quot; quot;当然大啊!quot;娜姆肯定地说:quot;真是一年一个样。今天要不是泽旺啦带路,我恐怕连去格达活佛纪念馆的路都找不到啦!quot; quot;啊!快到了。quot;泽旺说:quot;你们看,那不是朱总司令和格达活佛纪念馆吗?quot; 大家随着泽旺手指的方向,看见在右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绿树成荫的园林。汽车驶近纪念馆门前停下,趁大家正在观赏大门上那块由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江泽民亲笔题写的《朱总司令和五世格达活佛纪念馆》馆名的横匾的机会,记者赶快把纪念馆的全貌收入镜头。 前几天,记者在康定参加艺术节期间,采访到一条重要线索:甘孜州、县在白利寺第五世格达活佛的诞生地的甘孜县城郊的旭日里建立起一座《朱德总司令和五世格达活佛纪念馆》,足见朱德总司令和五世格达活佛在康巴各族人民心目中的位置。到了甘孜后,她深入到居民小院和县城附近的农家,更是惊奇地发现不少家庭客厅的墙上都悬挂着朱德总司令和五世格达活佛的画像。而谈起五世格达活佛来,无论男女老少都有口皆碑。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讲述着五世格达活佛一个又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有一位老阿爸更是把格达活佛称赞为quot;我们高原的英雄,康巴人民的骄傲。quot;为系统而完整地采访五世格达活佛的事迹,她通过泽旺找到从西藏回甘孜探亲的泽仁娜姆,并约定今天一同乘车来到纪念馆。 泽旺领着大家走进纪念馆,首先瞻仰了朱德总司令栩栩如生的塑像。泽仁娜姆说:quot;朱总司令当年率领红军长征路过甘孜时,我还没有出生呢!亲眼见到朱总司令,那是60年代我第二次去中央民族学院学习的时候。可是他老人家1976年就离开了我们。要是他老人家能活到今天,来到甘孜他当年率领红军战斗过的地方,看看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定会感到无比欣慰。quot; 接着,大家默默地瞻仰了五世格达活佛的塑像。泽仁娜姆激动地说:quot;格达活佛的塑像塑得真好,就像1950年我参军前见到他时一模一样。quot; 央金卓玛说:quot;阿妈啦,你说过,你那时才十四岁,现在还记得这样清晰啊!?quot; quot;是啊,格达活佛在我们川藏高原人们的心目中是永存的,他那为祖国、为人民、为西藏和平解放事业而献身的感人形象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里。quot; 泽旺在一旁说:quot;先请大家喝碗茶后再请娜姆书记给我们讲格达活佛的故事吧!quot; 纪念馆工作人员邀请大家在园内林间草坪上摆放的藏桌旁坐下来,然后为客人们端来干牛肉、奶饼、水果和点心,斟上浓浓的酥油茶。 泽仁娜姆端起酥油茶惬意地呷了一口说:quot;家乡的水啊,永远是这么清甜!quot; 记者说:quot;俗话说,美不美,乡中水!……噢,娜姆书记,你刚才不是在车上说,格达活佛就是出生在这里的吗?quot; 泽仁娜姆回忆着说:quot;是的,格达活佛就是出生在这雅砻江西岸色西底乡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七岁时即被认定为白利寺活佛。十七岁去拉萨甘丹寺学经,八年后,获得拉让巴格西学位回到白利寺。他严守佛教戒律,作风俭朴,体贴群众疾苦,经常接济穷人,收容难民和孤儿,深受百姓的爱戴和尊敬。quot;泽仁娜姆呷了口茶又接着说:quot;1935年8月,中国工农红军长征途中,张国焘擅自率领红军左路军和右路军的一部南下,在川康边境地区遭到蒋介石的阻击和围剿,转战数日,损失惨重,被迫向甘孜地区撤退。全军处境艰难,形势危急……。这时,正在左路军中工作的朱德总司令和刘伯承总参谋长等领导同志带领广大红军指战员,在整顿红军队伍自身的同时,模范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认真宣传、贯彻执行党的民族宗教政策,发动群众开展反封建斗争,稳定社会治安,积极帮助群众努力发展生产,获得了广大人民群众和各族各界爱国上层人士的热烈欢迎、拥护和大力的支援,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爱国上层人士中,甘孜白利寺的五世格达活佛就是其中一位最杰出的代表。关于他的故事,我就从1936年春天红军到达甘孜前夕开始吧!quot; 第一章 1 康藏高原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而1936年的春天却似乎来得比任何一年都早。“正二三,雪封山”,往年三月的甘孜,还是雪压冰封的寒冷季节,而这年才进入三月,雅砻江已开始解冻,人、畜再不能从河道的冰面上通过;一些干枯了的白杨、柳树枝开始变绿,出现勃勃的生机;牦牛也再用不着用嘴去拱开厚厚的积雪啃食枯草。异常的气候,加之不少村子大白天老鼠从寨子里跑出来乱窜,晚上关在圈里的牛马羊躁动不安,栓在各家门前的牧羊犬无故狂吠。有经验的老人们揣摩着说,这些迹象都表明,一场不可避免的大地震即将来临。于是,村民们纷纷念经、转经,在自家房顶上和一些神山、圣湖周围挂上经幡,以祈求神灵的保佑,消灾避难。 这天上午,格达活佛带着他的侍卫益西群批去甘孜县城参加一个由县政府召开的紧急会议。他今天是普通出行,不让寺庙为他准备行色仪仗、华盖宝伞。只是特地穿上了代表自己身份的拉让巴格西(藏传佛教的学位之一)黄缎袈裟,骑的是他自己最喜爱的那匹大白马白龙驹。踏上了那条通往甘孜的驿道。 凛冽寒风,太阳懒洋洋地照射着灰蒙蒙的原野。 驿道上,不时走来仨仨俩俩流浪逃荒的人群和偶尔出现五体投地、磕长头去拉萨的朝圣者。他们一见活佛走来,喜出望外,纷纷站在那里,打散发辫,俯首吐舌祈求活佛摸顶赐福。格达一一满足他们的愿望。末了,他提缰催马,走到驿道旁的小山包上。极目远望荒凉的原野和远处的雪山,双手合十,嘴里念诵:“祈求大慈大悲的佛,降恩于高原,驱走灾难,让这多灾多难的世间,人畜兴旺,幸福吉祥!口奄嘛呢叭咪吽!…… 正在这时,从驿道上驰来一队人马,杂乱的马蹄扬起滚滚尘土。近了,格达和益西群批才看清那是几个嬉皮笑脸的汉子,他们在一匹马后拖着一个衣裳破烂、被绑着双手的姑娘。 格达浓眉紧锁,压抑着心中突然生起的愤怒。 益西群批急忙前去拦住马队。“喂!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把人拖着走?特别是对这样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姑娘!” 对方一下被镇住了,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其中一个汉子却趾高气扬地说:“我们抓去一个抵债的娃子,你这个喇嘛也真是,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 益西群批愤慨地说:“这事一定要管,还不赶快把人放了!” 另一个汉子咆哮道:“她家欠了郎呷大头人的债。欠债还钱,无钱就支差抵债,这是规矩,你管得着吗!”说着,他们骑在马上挑衅地围着格达和益西群批转悠起来。 格达闷闷地说:“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过修造九十九座经塔。不知她家欠了你们主人多少钱?” 其中一个名叫吉村的汉子奇怪地打量着格达,嘲弄地:“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她敢于冒犯我们的大头人?” 益西群批说:“值得值不得那是我们的事,赶快把她放开,不然的话……” 又一个汉子说:“她是你的野老婆吗?心疼了吧?……哈哈哈……啊嗨嗨……”他和其他几个汉子同时狂叫着朝前冲去,险些把格达撞下马来。 被拖着走过去的姑娘,回头求助地望着格达和益西群批。可是,她这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被拖着前去,情况十分危急。忍无可忍的益西群批,飞快地骑马追去,倏地跃到拖着人的那匹马背上,把那汉子掀翻下马。 另外的几个汉子恼羞成怒,把益西群批团团围住,举起寒光闪闪的腰刀。 益西群批若无其事地跳下马,忽地拔下那个摔倒在地的汉子身上的腰刀,猛地割断了拖着那姑娘的牛皮绳。 一个汉子举刀向益西群批砍来,益西群批举刀一挡,那汉子的腰刀“镗”地一声被折断。其他几个汉子同时疯狂地向他逼过来。 益西群批左突右闪,奋力同几个汉子拚杀。仅几个回合,汉子们一个个被掀翻下马,俯首贴耳。 益西群批冷笑一声说:“你们也太放肆了,睁开眼看看这位是谁?……格达仁波切,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吗?” 几个汉子吃惊不小,面面相觑。吉村慌忙说:“啊啧!是格达仁波切啊!我们真是有眼无珠,请仁波切多多原谅!” 吉村说着,其他几个汉子带着姑娘就想溜走。 格达厉声说:“慢着!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要他多做善事,少作坏事,作一个一方百姓拥戴的大头人。” 几个汉子异口同声地说:“啦索!啦索!(藏语,是!是!)” 姑娘朝着格达主仆二人双膝跪下:“仁波切(珍宝,引伸为大师、活佛)!喇嘛阿哥,你们的救命之恩,我白玛曲珍今生来世都不会忘记!” 格达下马扶起白玛曲珍,说:“这点小事不要提它!重要的是姑娘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白玛曲珍泪眼模糊地说:“我会的。为了我那被逼死的阿妈,为了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格达说:“姑娘,可别这么说,人人都会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今后如果有什么为难之事,请你尽管来白利寺找我,好吗?” 益西群批对几个汉子说:“大家都是喝雅砻江水长大的人,何必谁跟谁过不去呢?请你们回去转告郎呷大头人,仁波切也许有机会去拜访他。这一路之上,你们要善待白玛曲珍姑娘,否则,你们得到的,也许只能是主人的皮鞭!” 格达和益西群批主仆二人重新上路。他们路过一个村子,还没进村,看见有几个孩子正在那里嬉戏玩耍。其中一个孩子首先认出了格达,他飞也似地跑进村里,边跑边喊:“格达仁波切来了!格达仁波切来了……” 这时,仨仨俩俩的村民,正站在村道旁交头接耳,听见喊声,纷纷翘首以待。 一个名叫泽翁的老阿爸对另一个叫格曲批的老者说:“啊啧!今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啊!虽然遭到了国民党兵的抢劫,可是,仁波切却给我们赐福来了!” 格曲批说:“我昨晚在梦里看见一群恶狼被一尊天神赶跑了,你说这事怪不怪?……” 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走来。见此情景,急忙下马。格达便去为村民摸顶赐福。 村民纷纷向仁波切献上银元和金银首饰。格达一一谢绝。于是村民便纷纷把金银首饰送到益西群批手上。 一个穿着破旧不堪的老阿妈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个小铜钱。格达一看,立即从益西群批那里抓起一把金银放到她手里,然后给她一根“松各”红线。老阿妈迷惑不解地看着格达。 格达立即给老阿妈摸顶赐福。老阿妈感动得热泪盈眶。 格达对村民们说:“阿爸、阿妈、阿哥、阿姐们,今天我是去甘孜开会,不是来求布施的。大家要给佛献上一片虔诚的心,请在十月二十五日燃灯节去白利寺吧,好吗?” 村民们仍坚持要布施。 格达心情沉重地说:“去年我们这一带遭了旱灾,庄稼收成不好。当前正是天寒地冻,人没有酥油糌粑吃怎么过日子呀!请大家先把春荒度过后再说吧!我回到寺庙后,一定主持全寺僧众念三天大经,祈求万能的佛赐给吉祥,今年来一个大丰收。” 泽翁说:“仁波切!我们百姓遭罪啊!那些国民党兵可不这么想,他们恨不得把百姓的骨髓都吸干!” 格达从村民们愠怒的表情上看出了什么。他说:“乡亲们,是不是村里又遭了什么劫难?” 格曲批说:“可不是吗?刚才那些国民党兵从县城的狗窝里跑出来,抢牛羊,抢女人。仁波切,你看” 远处,一队骑马的国民党兵正赶着一群牛羊朝远处走去。 格达摇了摇头:“这就是有一句谚语所说的,长官叫人不要偷东西,独占民财的却是长官。” 益西群批骂道:“一群土匪!” 格达和益西群批扬鞭催马,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甘孜县城西雅砻江上的打金滩渡口。这里,宽阔的江面上,只有一个用十多张牛皮缝制的摆渡船,一排又一排巨大的冰排不断漂移下来,牛皮船随时都有被撞沉的危险,但船工驾轻就熟,避开一块块冰排,很快便把一船乘客摆渡过来。乘客下船后,等待在那里过江的乡亲们一见格达来到,便纷纷让开。其中有几个老弱妇孺。格达见状,向益西群批示意同他一起去亲切地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阿爸小心翼翼地走上牛皮船,然后又扶着一个孩子上船,最后才让其他群众登船。 格达说:“乡亲们,你们请先登船,你们都是急着进甘孜县城去办事的吧?快过江进城去办完事后以便早早回家。” 益西群批着急地望着格达说:“仁波切!……” 格达说:“别急!我参加不了那个会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益西群批有些不解。 在场群众却并没有着急着上船,而是分别站在两旁用无声的语言恭请格达先上船。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甚至打散盘在头上的发辫,弯腰低头吐舌站在那里,格达见实在难以推辞,只得上船。边走边双手合十说:“谢谢!谢谢!” 牛皮船很快被划到对岸。下船登岸后,格达看见在距渡口五十米开外,有一个妇女站在江边,久久地凝视着冰排涌动的江面。 格达问益西群批道:“那个站在那里的阿妈是不是前两天失去儿子的达娃志玛?” 益西群批说:“是的,据说那天下午,她的大儿子去县衙门支官差,从色西底背了一大皮口袋糌粑过江,不小心一滑就滑到了冰缝里,再也没出来……” 格达心情沉重地站在那里,望着浩荡江面,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2 当格达走进甘孜县政府藏式会议室时,那里已经坐满了人,与会者纷纷向他点头招呼。他双手合十,彬彬有礼地向大家致意。 县长热情有加地迎着格达:“活佛您快请坐,大家正等着您开会哩!” 老熊发笑,不是对你表示亲近,而是伺机向你猛扑过来,把你一口吃掉。格达心知肚明,卢品之这个像狐狸一般狡猾的家伙,该把脸给你看的时候,绝不会把屁股对着你。所以此时,他对卢品之虚伪的热情并没有感到受宠若惊,而只是再次向与会者点头表示一番歉意之后,便在一张铺着厚厚的羊毛卡垫上坐下来。 格达刚一坐下,那个胖得像九、十月草原上的雪猪(旱獭)、衣着华贵的大头人郎呷便歪过头来笑着对他说:“是不是路旁的野花香气太醉人了,使骑的马都迈不开脚步?”他的话虽然幽默而含蓄,但却显得有些低级庸俗。 会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轻声地笑了起来。格达则嗤之以鼻,不紧不慢地说:“在这种场合开这样的玩笑,不知大头人有没有感到有失身份啊!?” 郎呷自我解嘲地笑笑道:“只是开开玩笑,活佛何必认真呢?” 坐在一旁的大头人桑登插话说:“啊!既然是开玩笑,我倒是听说你的几个娃子今天倒是给你摘回去一朵美丽的格桑花,但不知你打算把她插到哪里?” 郎呷佯装没听清楚,只是“啊啊”地一阵干笑。正在这时,卢品之宣布说:“诸位土司、头人、活佛、住持、执事,现在开会。先请西康宣慰公署海正涛副官介绍当前的军事情况。” 海正涛站起来,精神抖擞地走到正中墙上贴的一张大地图前,威严地扫视一遍全场,指着地图说:“诸位,有可靠消息称,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数万人已占领丹巴,正向道孚、炉霍方向进犯,据分析,很快就可能窜犯我甘孜县。根据西康省宣慰使诺那喇嘛的训示,今天特地把各位请来,共谋防卫之大计。” 会场一片寂静。 海正涛回到座位,双手撑在桌沿上,煞有介事地说:“红军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想必各位早有所闻。他们消灭宗教,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还实行令人不能容忍的‘共产共妻’!……” 与会者哗然,议论纷纷。 海正涛继续说:“请诸位稍安勿躁。根据上述情况,我们必须尽快组织起一支能攻善战的民团队伍,以阻止红军进犯,保甘孜一方的平安。” 桑登不冷不热地说:“你们的那些军队不只是平时用来下乡收粮、收缴税款的吧?他们都开拔到哪里去啦?” 海正涛显得很尴尬,但他毕竟是国民党军队里见过世面的人,他此时只是干咳了一声后便说道:“我们的军队是有一部分,但驻防任务很重,所谓鞭长莫及,一时还顾不过来。所以,要阻止红军进犯甘孜,主要还是要靠在座的各位土司、头人、活佛和住持、执事,组织起我们自己的民兵和僧兵队伍,统称都叫民团吧!看在座的诸位有何见教……” 会场一片沉寂。大头人郎呷带着嘲弄的语气对坐在他旁边的格达说:“古学(先生)平时很善言辞,今天怎么一言不发呀?也应该把你袖子里的拳头伸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啊!” 格达平静地说道:“这时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海副官刚才把红军说得一无是处,但到底红军是乌鸦还是凤凰,只有见了才知道。比如说,目前在社会上,许多人都在传闻现在大名鼎鼎的诺那喇嘛如何如何,这你也相信吗?所以,我们如果现在就对红军过早地下结论,说不定将来会使人追悔莫及,这无异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格达的一席话,不由地使海正涛和卢品之皱起了眉头,一些土司、头人、活佛面面相觑,桑登则为他暗自担心。 郎呷恼火地说:“这、这……难道堂堂海副官他还会说假话?” 格达反驳道:“如果是假话,那是你给他下的结论,我并没有这样说,而是说我这个人从不道听途说。我同海副官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没有理由对他评头论足,何况他是诺那喇嘛的副官呢!他刚才说的话在座的各位相信不相信,那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郎呷冷笑道:“你这样的话谁都会说。” 卢品之抬起双手制止道:“好了,好了,别争了,难得海副官一片苦心,他千里迢迢来到甘孜,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家能过上安宁的日子。请诸位都说说话吧,看怎么样才能尽快地把民团组建起来,这是当今的主要任务,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会议结束后,海正涛回到临时住地,闷闷不乐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他问坐在一旁的卢品之道:“今天在会上说话带刺的那个活佛叫什么来着?” 卢品之说:“洛桑登增·扎西塔耶。他是白利寺的格达活佛。” 海正涛接着问道:“白利寺?是一个不算大的寺庙吧?” 卢品之回答道:“寺庙虽然不算大,但格达本人却是深通佛学,秉性刚直,善施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在庶民百姓中口碑很好。” 海正涛不耐烦地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卢品之冷然一笑说:“对我国民政府治国安邦虽无足轻重,但也不可轻视。今天在会上你不也看出来了,他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人物。” 海正涛讥笑道:“所以你就把他请来,把好端端的一个会搅成了一锅粥?” 卢品之这时心想,如果要坐稳康北大县的父母官这把交椅,你还嫩了一点。于是,他回敬道:“如果将来你俯就甘孜当县长,你海正涛也不得不这样做!” 事实正是这样:几天前,国民党西康宣慰公署的宣慰使诺那喇嘛把公署得力的副官海正涛派来甘孜取代刘文辉原任县长卢品之,并指令卢品之在未被撤换前,必须接受公署代表海正涛的领导,协助海正涛处理政务。然而,当海正涛来到甘孜后才发现,卢品之老奸巨滑,特别是这里的土司、头人、寺庙上层喇嘛、活佛等群雄鼎立,很难对付,加之红军即将逼近甘孜,诺那喇嘛指挥的军队节节败退,在前景不妙的情况下,他尚不敢大权独揽,冒险行事,政务大事还得依靠卢品之。所以刚才卢品之甩给他的一句话,使他心里老大不痛快了许久。 县政府召开的此次会议在大家争吵一番之后,不欢而散。桑登本来是一个超凡脱俗、独善其身的大头人,他不愿意参与社会上的各种纷争。但今天在会上,卢品之的危言耸听,却使他难以接受,不得不说出一句连讥带讽的话,他想让这位官员今后在甘孜的所作所为能收敛一点。但会后,他很快便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去了。所以会议刚一结束,他就催促他的贴身娃子赤来备马到县城东郊去拜访了一位老友。从老友家出来,渡过雅砻江,骑马走了不到揉一碗糌粑的时间,便在驿道旁的荒草坪上坐下来吸鼻烟、喝茶。可他茶还未沾到嘴唇,便看见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一前一后地走来。 “赤来,”桑登吩咐说:“快请格达仁波切坐下来歇一歇!” “啦索!”机灵的赤来立即迎上前去恭请格达。 格达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平时,他对桑登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出行轻车简从,社会上人缘又好颇为敬重。所以,在周围的土司、头人中,他同桑登过从甚密。 这时,当益西群批从一个精制的木匣子里取出一高足雕花银碗双手捧到格达面前的卡垫上时,赤来便立即为他斟满一碗酽酽的酥油茶。 “请喝茶!”桑登首先端起茶碗对格达说着,便用食指沾起酥油茶对天弹洒三下,格达立即回应,弹洒三下后,两人都同时惬意地呷了口茶。 益西群批往栓在不远的白龙驹嘴上挂了一个装着豌豆饲料的牛毛口袋,白龙驹大口大口地嚼着豌豆,发出声声脆响。桑登看着白龙驹,笑了笑说:“古学原来骑的是白龙驹啊!我还以为你骑的是毛驴呢,为什么现在才走到这里?” 格达莞尔一笑说:“大头人你不也是现在才走到这里吗?开完会后,我又去看了几个病人……” 桑登对格达赞赏有加地说:“古学的医术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又热心为乡亲们看病,难怪那么多百姓喜欢你!” 格达谦和地笑了笑说:“大头人过奖了,我对藏医学还没入门呢!” 实际上,这些年来,格达不仅潜心苦读《甘珠尔》、《丹珠尔》等佛学精典,还熟读了《四部医典》、《宇妥传》、《百万舍利》等医学名著,而且努力实践,确实为不少群众治好了一些顽疾,受到群众的热情赞扬。 “古学过谦了!”桑登说:“你不像山溪流水那样哗哗流淌,而像玉龙错(新路海)那样从来不喧嚣。不过,你今天在会上却是一鸣惊人呀!但是,当时我真为你捏了一把汗!那些人就是这样,需要你的时候,说的话比布谷鸟的叫声还动听,仇恨你的时候,比狼的嚎叫还让人恶心。他们和红军看来是水火不相融啊!” 格达说:“我也这么想。虽然最近听到的关于红军的传闻都是这样,但未必这些都是真的。因为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凡是从那些达官显贵嘴里说出的话,真难以使人置信。” 桑登笑笑道:“未必。他们贴出告示把手伸向百姓要这要那,这可是真的啊!” 格达不由地微微一笑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桑登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说:“派人、派马、派枪组织民团,这可是一桩让人左右为难的大事啊!办吧,我只得把手伸向我的百姓,把罪名往自己的头上戴;不办吧,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便会把我的官寨给烧了,把人抓起来杀掉,唉……!” 格达沉重地:“是呀!办吧,遭罪的还是百姓。去年我们这一带受到天神的惩罚,遭了百年不遇的旱灾,百姓穷得连一碗糌粑也难以吃上,哪来钱去买马、买枪?就是派出人吧,这人一去就是送死,生灵涂炭!何况组织起民团未必就能保住甘孜的平安。最近听说诺那喇嘛掌管的西康宣慰公署的武装在乾宁、道孚、炉霍一带缴了二十四军三个营的械,那一带也不平安啊!仍然是横征暴敛、盗匪横行、人心惶惶!” 桑登摇头叹息道:“唉!难啦!话虽这么说,可今天他们在会上又把话说的这么死,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是啊!今天在会上,有的人把海副官奉若神明,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 “你是指郎呷大头人吧?” “当然不只他一人,还有的人不也是像跳牦牛舞那样,跳出来表演够了吗?” “其实,有的人只不过是表面应酬、应酬而已。” 格达笑着说:“也包括大头人你吧?” 桑登苦涩地笑笑说:“没有办法,我也只能作一些准备,到时也好应付局面。你们寺庙呢?” 格达说:“我得回去同住持、执事他们一起商讨后才能确定。大头人你也知道,我们寺庙只有几个人,哪来的马和枪,要我们到时也要派出僧兵,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桑登抱怨道:“他们强人所难的事不是第一次,我看呀,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3 当地人都熟知,大头人郎呷吃穿用的有三金:戴的金戒指,镶金的羚羊角鼻烟壶、骑用的是镶金的马鞍子;三 银:拔胡须用的银夹子、银茶碗、银饰藏刀;还有三个嗜好:鸦片、酒和女人。他已过不惑之年,身体过早地发福。那些不良嗜好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生精力,平时只能靠冬虫夏草、熊掌和内地来的一个江湖医生给他用白酒炮制的“三鞭酒”来硬撑着身子。前不久因为过多地喝了鹿心血而使他的面孔黄中带黑。更让他烦心的是他那脸上像蒙上了一层被泡胀了的牛皮和永远也拔不净的已经开始变黄的胡须。昨天到县城去参加县政府召开的那个会议,仿佛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下午回到官寨,过足了鸦片烟瘾,又一边嚼干牛肉一边喝四川江津出产的高梁白酒,晚上把那个十六岁的漂亮女娃子(奴仆)卓玛整整折腾了一夜。今天起床时早已日上中天。卓玛伺候他穿衣起床、洗罢脸,然后毕躬毕敬地给他那藏桌上的银碗里斟满酥油茶。 郎呷并没有急着喝茶,而是盘腿坐在那张描龙绣凤卡垫上一个劲地拔着下颚上的胡须,心里突然想起昨天在会场上桑登提起他抓来抵债的“那朵花”。于是他让卓玛立即去把侍卫长吉村叫来。 吉村蹑脚蹑手地走进来。低声下气地说:“老爷,找我?” 郎呷连看也不看吉村一眼,一边继续拔胡须,一边冷冷地说:“你们昨天带了一个什么人回来?” 吉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惶悚地应道:“一个姑娘。” 吉村说:“因为她家欠了老爷二十五克粮食。她阿妈因还不起债,就……就跳进了雅砻江。我看这姑娘长得就像一朵杜鹃花,就把她带回来了。……” 郎呷眼睛一亮。原来是看见了窗外院子里正背水回来的白玛曲珍,他说:“是那个正在背水的姑娘吗?” 吉村也向窗外看了看,回答说:“是的。” 郎呷说:“你们带她回来的一路上,还碰见过谁?” 吉村嗫嚅着说:“格达仁波切。他说……” 郎呷颇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玛” 卓玛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躬身听候主人的吩咐。 郎呷说:“你去把那个背水的姑娘叫来。” 起坐间外,刚走到门外的吉村似乎知道主人想要干什么,禁不住鄙夷地抿了抿嘴,吐了口唾沫,小声地骂道:“猪!” 白玛曲珍走进起坐间里来,显得有些侷促不安。 郎呷盯着眼前这个秀色可餐的姑娘,阴阳怪气地说:“难怪啊!你把有名的格达仁波切都迷住了。” 白玛曲珍迷惑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郎呷说:“这样吧!看在格达仁波切的面子上,你就不要再干背水、挤奶、晒牛粪这些粗活了”他用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卓玛:“你同卓玛一起,就在这里伺候!” 白玛曲珍急忙说:“可是……我……” 郎呷继续拔着下颚上残留的胡须,凶相毕露,狠狠地说:“不愿意?不要不识抬举啊,会下崽的公羊世界上找不到,会下崽的母羊可随处都有。在我这官寨里,像你这样的女娃子就有好几个……哼!” 白玛曲珍躬身退出起坐间后整个下午一直惶恐不安。她想象不出郎呷究竟对她要怎么样。末了,她横下一条心:自己既然已经被抓到地狱里来,还怕同魔鬼打交道?大不了一死,变成一个冤死鬼罢了。但到了晚上,她又一次想到了她那死去的阿妈,为了报仇,她必须活下来,寻找时机,让郎呷这个恶魔得到应该得到的惩罚。因此,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毅然走进郎呷卧室旁边的一间仅四根柱头的小房间里,同卓玛头对头地和衣躺在另一张藏床上。刚刚躺下不久,卓玛便抬起只穿件藏白布内衫的身子不解地问她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来到这狼窝里。” 白玛曲珍也抬起身子,无可奈何地说:“有什么办法,我是被抓来抵债的啊!” 卓玛忧怨地说:“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吃不饱、睡不好,还要被老色鬼欺负!” 白玛曲珍愤愤不平地说:“他不是有老婆吗,为什么也不管管他?” 卓玛哼了一声说:“他老婆?他老婆对我们这些娃子根本就是一只母老虎,可她见了老色鬼,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白玛曲珍连声骂道:“他真是一条不要脸的公狗!觉仁波!” “是呀!”卓玛说:“官寨里被他糟蹋过的姑娘不知有多少。” 白玛曲珍感到奇怪。她说:“难道这些姑娘都情愿被他糟蹋?” “谁敢对他说个‘不’字?稍有不顺从的,不是被毒打,就是被关进地牢七天不给吃的,凡是从地牢里放出来的那些阿姐,活下来的很少。比起他们来我还算是要好一些的,但是”。卓玛索性坐起上身,脱去内衫:“你看我这身上,哪有一块好的地方,不是被那老狗抓伤,就是被他夹起火盆里的炭火烧伤!” 白玛曲珍下床坐到卓玛床上,轻轻地抚着卓玛伤痕累累的身子,气愤难平,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下意识地摸着腰上的那把小藏刀:“哼!要是遇上我,说不一定就会把他那个东西一刀割下来,像割一条狗鞭子那样。” “嘘!小声一点,当心被那老狗听见。” “怕什么?他听到更好。”白玛曲珍说:“既然你在这样的地狱里过日子,你为什么不逃跑?” “啊啧!?”卓玛谈虎色变她说:“我也逃跑过,可是被抓回来以后,把我打得死去活来,然后又扒光了我的衣服,把我栓在木桩上暴晒,还是拥西阿妈救了我,不过从此就再也没有见到她,听说是被扔进了蝎子洞。我是从小由拥西阿妈养大的啊!”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白玛曲珍纳闷地问道:“那……你的亲生阿妈呢?” 卓玛不断抽泣着说:“我的亲生阿妈也是这官寨里的娃子,早就撇下我去了……” 十多年前的一个深秋,官寨里一个相貌妍丽的女娃子,因与一个男娃子偷偷相爱而怀孕。东窗事发,男娃子因犯通奸的习惯法而被处以二百皮鞭,打得他皮开肉绽,不久,因鞭伤受到感染而溃烂,不治身亡。女娃子后来则因生下孩子后的第二天就从事背水、手磨水淘糍粑等繁重的体力劳动,积劳成疾,在女儿还没满周岁的时候便含恨死去。她留下的那个孩子便是卓玛。…… 两个姑娘正在卧室里倾诉着各自的悲惨遭遇时,从旁边一间卧室里传来郎呷严厉地声音:“曲珍!” “啰!”白玛曲珍正欲起床过去,卓玛一把将她压住了。 卓玛压低声音说:“阿姐曲珍,我去吧,不知这老鬼安的什么心!” 白玛曲珍一骨碌下床来:“还是我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说罢忐忑不安地朝郎呷的卧室走去。 郎呷半躺在藏床上,在他旁边伸手可及的藏火盆上,煨着一个土陶茶罐。 “你来啦!”郎呷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迫不及待地说:“快倒碗茶吧,我渴得慌!” 白玛曲珍斟满一碗酥油茶递给郎呷。郎呷不接碗,却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明亮的月光,死死地盯着白玛曲珍丰满的胸脯。 白玛曲珍把茶碗往火盆沿上一放,正欲转身离去,她的一只手臂却被郎呷抓住了。 郎呷不由分说地:“你就在这里睡,陪陪我!” 白玛曲珍愤恨地说:“老爷,请你放尊重一些!” 郎呷用劲猛地一拉,便使白玛曲珍坐到了床沿上,他气狠狠地说:“在我的官寨里,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对我说个‘不’字!……”话还未说完,就把白玛曲珍压到身下。 白玛曲珍挣扎着。危急中,她在郎呷只穿着白布内衣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错!”郎呷痛苦地叫了一声,放开了白玛曲珍。 白玛曲珍趁势从床上跃起,跑出房间,把木板门拉来反锁上。 卓玛走过来,惊慌失措地说道:“怎么办?” 白玛曲珍说:“我走了。你在这里,时时刻刻都要多加小心!” 卓玛急的要哭了。白玛曲珍说:“你不用管我,快去躺下,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白玛曲珍迅速地把卓玛扶到藏床上躺下,给她捂上被盖,转身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郎呷恶狠狠的声音:“曲珍,你这个臭女人……” 白玛曲珍迅速下了楼梯,走到大院,两条牧羊犬跑来嗅了嗅,讨好地跟在她身后,她抚摸一下牧羊犬的头,两条牧羊犬慢悠悠地离去。 白玛曲珍走进马厩,牵了一匹枣红马,也不备鞍,快步走到大门前,拔开笨重的木门栓,走出大门,飞身上马,像支离弦的箭向黑夜里射去。她的身后传来官寨里一片骚动的声音。 枣红马跑了一阵之后,放慢脚步,四蹄踏在大地上,发出了阵阵有节奏的沉闷的声音。 第二章 4 这天晚上,白玛曲珍在她家邻居院墙外的一个麦草堆里,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极为惊恐而凄惨的一夜。第二天一早,为了避开众人的耳目,她便躲躲藏藏地来到白利寺。 白利寺坐落在雅砻江畔一个最宽阔的高台上。巍巍矗立的拉章大殿后,两侧长满参天古柏,林间隐现着数座寺庙僧众的住所,如果将雅砻口东北岸的丛山峻岭视若一幅巨大的背景,整个白利寺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深山古刹。 这时,刚刚结束早祷的格达活佛,正从拉章大殿里边往外走边对寺庙住持赤乃加措说:“县府决定成立民团,完全是为了对付红军。” 住持说:“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偏偏又要把各寺庙的僧兵都拉上呢?” 格达说:“他们说,因为红军要消灭宗教。” 住持忧郁地说:“村民中也在这么传说。要是红军一来,真的把寺庙都捣毁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僧侣都得还俗归田,这又如何是好?” “这正是使我忧虑的原因!” 住持摇头叹息道:“哎,但愿海副官他们说的都是谎言,这只不过是企图鼓动甘孜的僧侣百姓都一致联合起来对付红军罢了。” “不可全信,但也不得不信呀!走着看吧!” 他俩正说着,益西群批走来禀报说:“仁波切!白玛曲珍在大门外等着求见。” 格达微微一怔:“啊——!看看去吧!” 他们来到白利寺大门外。 白玛曲珍一见格达走来,立即跪倒在地。 格达急忙说:“是曲珍姑娘啊,快请起来……” 白玛曲珍站起来后,欲言又止。 益西群批鼓励她说:“你有什么事就对仁波切讲啊!” 白玛曲珍感激地说:“那天,多亏仁波切救了我,不然早就被拖死了……” 格达淡然一笑说:“这是一件小事,值不得姑娘你专门来这里道谢。请说吧,究竟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白玛曲珍愤愤地说:“我被抓到郎呷官寨去之后,郎呷把我叫去伺候他。昨天晚上,他……这条老狗……” 格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皱了皱眉头。 白玛曲珍接着说:“所以……我就从官寨里逃出来……” 格达说:“那……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呢?” 白玛曲珍感到茫然,她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 格达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暂时不要回家,先在附近找个亲戚或朋友家住下来,脚下走的路总是有的……” 这天下午,格达活佛带着益西群批骑马来到郎呷官寨。 这时,郎呷正半躺在藏床上搂着卓玛调情。卓玛厌恶地左避右闪。 吉村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老爷,白利寺的格达仁波切来了!” 郎呷疑惑地嘟哝着说:“他来干什么?” 吉村凑近郎呷,轻声说:“是不是为了那个——白玛曲珍?” 郎呷恍然大悟,笑道:“那不更好吗?省得我淘神费力派人到处去抓她。” 吉村趁此机会发泄对格达的不满说:“这次可别轻易放过格达,该好好治治他!” 郎呷训斥道:“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吉村不敢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吉村领着格达和益西群批了走进来。 郎呷迎着格达:“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郎呷邀请格达坐下,卓玛走来为客人和主人斟上酥油茶。 郎呷客气地说:“请喝茶!” 格达端起茶碗,用无名指蘸了点茶对天弹洒后,才呷了一口。 郎呷笑容可掬地:“不知道古学此来……” 格达风趣地说:“没事就不能来拜访一下大头人吗?不要急着下逐客令嘛!大头人是不是还在为那天在县府会议上的事而生我的气啊?” 郎呷显得有些窘迫,他说:“不是不是,岂敢啊!” 格达不紧不慢地说:“没有生我的气就好!不知大头人寨里,最近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郎呷:“是呀,古学,你真是神机妙算,莫非你知道白玛曲珍的下落?” 格达:“何以见得?” 郎呷:“因为她是一朵美丽的邦锦花。” 格达幽默地:“所以你就把她摘来……?” 郎呷辩解说:“不是摘来,而是要她来支差抵债。” “她家欠了你多少?” “不多,连本带利大概是二十多克粮食吧!” “她阿妈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据说是跳进了雅砻江,自己找的归宿。” 格达冷笑着说:“她是被你逼死的!” “古学言重了,欠债总是要还的,这在通行的‘习惯法’里早有规定。那老婆子还不起债就自寻短见,与我何干?” 格达步步紧逼:“你不派人去逼债,她阿妈怎么会跳进雅砻江呢?她又没有发疯,你说是吧?”接着,他把语气缓和下来:“今天我来官寨,主要是想说白利寺愿意替白玛曲珍还债。请大头人网开一面,还她一个自由!” 郎呷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既然古学你出面,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白玛曲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农家小院,一排四间平顶房屋,正面三方的土筑围墙上,堆码着到绒巴岔上面山上拾来的干树枝烧柴;院内井井有条,处处显示出主人的勤劳与朴实。十多年前,阿妈带着幼小的白玛曲珍流浪到这里,领种了大头人郎呷的十二克(相当于可播种十二克种子的土地,每克为二十五斤)土地,成为大头人管辖的农奴,每年以所打下粮食的百分之七十以上交纳地租,剩下的粮食还不够留作种子,生活艰难,常年只能熬干元根、野菜糊糊充饥。春播缺少种子,只能向大头人借“借一还二”的高利贷,利滚利,几年下来已经欠下大头人十多克粮食。前不久,郎呷的卫队长吉村领着几个打手闯进她家逼债,把她阿妈打得死去活来,浑身伤痕累累,阿妈心力交瘁,走投无路,撇下她跳进了滚滚的雅砻江。 这天傍晚,当白玛曲珍在她的好伙伴江安娜姆和德吉姑娘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家时,她怅然地望着自己家徒四壁的客房,两行晶莹的泪珠立即从她那悲怆的脸上滚落下来。 “阿佳!”正在这时,有两个年青的扎巴(寺庙的普通僧人)分别拎着两个装有糌粑和盐茶的皮口袋走了进来。 一个瘦高个的扎巴说:“阿佳曲珍,这是格达仁波切吩咐我们送来的,仁波切还说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捎个信去就行了。” 白玛曲珍感激地说:“谢谢仁波切,谢谢你们给我送来了粮食和盐茶。” 在一旁的江安娜姆说:“听我阿爸说,他年轻时从昌都流浪来到这里,也是格达仁波切收容了他。格达仁波切真是世上难找的好人哪!” 德吉说:“那天你被抓走后,我们都为你担心,没想到,格达仁波切把你从地狱里救出来了。” 白玛曲珍流着热泪感激地说:“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格达仁波切,感谢你们!” 5 一个寒风凛冽的上午,驰名康巴高原的大商人扎西和他的侍从泽嘎骑马在洛锅梁子山上的雪地里走着,后面跟着一队长长的骡马帮。 道旁被白雪覆盖的山丘上,有一群乌鸦正在上空盘旋。原来那里有几十只红嘴秃头鹰正在啄食一具僵卧的尸体。 头戴狐皮帽,身穿绛色毛毕叽藏袍的扎西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怀表,说:“要是今天不遇到麻烦,顺利翻过山,再有一天多时间就可以到达白利寺。不过,今天这道‘鬼门关’为什么显得这么平静?” 泽嘎也感到有些奇怪他说:“是呀,是不是那些土匪听说红军要来,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扎西笑笑说:“我们不是红军啊!”他边说边从裹褡(皮制褡裢)里掏出两个巴塘出产的“小冬红”苹果,抛给泽嘎一个,自己也“嚓”地咬了一口。 泽嘎吃着苹果,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骡马帮,忽然叫道:“麻尼咚!魔鬼已经从地狱里钻出来了!” 扎西回头看去,果然从侧面的山梁上,冲下来一队荷枪实弹的人马,他们发出一阵“啊嗨嗨”的狂叫声,眨眼间就把商队给严严地包围住了,并用枪对准他俩…… 扎西不慌不忙地跳下马,向土匪们拱拱手:“各位兄弟,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啊!” 一个土匪说:“聪明的商人,有啥好说的,把驮子都卸下来,走你们的路!” 扎西说:“好说好说,不过,这批盐巴和茶叶是给白利寺运去的,我们都是信喇嘛教的人,怎么,这样做你们不怕得罪菩萨吗?” 一个大摇大摆走来的头子模样的人说:“骗人的鬼话只有你们商人才说得出来。” 扎西笑了笑说:“话不能这么说。要是你们不相信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封白利寺格达仁波切给我的亲笔信呢!” 另一个土匪对他的头子说:“阿哥旺扎,管他给谁运去的呢,要不我们连骡马帮一起赶走得了!” 扎西向泽嘎示意说:“泽嘎,把那封信拿出来呀!” 泽嘎手疾眼快,一个箭步窜到旺扎身后,抓住他盘在头上缠着红头绳的发辫,用手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土匪们一齐围了过来,有的举起英式步枪,有的举着长长的腰刀。也就在这时,商队的十多名武装驮工却神出鬼没地抢占了至高点,把土匪控制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动弹。 扎西镇静自若。忽然把手中的苹果往空中一抛,从腰间拔出二八手枪,枪“砰”地一声响后苹果坠地,扎西弯腰拾起看了看,说:“嗨,这苹果还蛮结实的嘛!只穿了一个窟窿。” 土匪们见状大惊失色。 扎西幽默地说:“你们现在还需要什么呢?” 一个土匪从后面举刀偷袭泽嘎。随着扎西“嘣”的一声枪响,那土匪的腰刀被击落在地。 扎西警告说:“你们还是老实一点好!我扎西东至重庆、成都、雅安、康定,西至昌都、拉萨、噶伦堡、加尔各答,什么场面没见过?”他逼近旺扎:“还不快叫你的兄弟伙滚开!” 旺扎无可奈何,只得照办。土匪们提心吊胆地撤离。 扎西咒骂道:“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旺扎带着他的弟兄们灰溜溜地离去。扎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扎西带着他的商队来到白利寺。在那兵匪横行无忌的年代,一般过往商人都喜欢住进当地土司、头人或寺庙里,以寻求保护。扎西也不例外,他本来与格达活佛就是莫逆之交。所以,虽然近年来他已经在甘孜县城盖起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楼房,开办了一家商号,他每次来到甘孜还是要专程前去白利寺拜访挚友,何况他此次是专程给白利寺送货来的呢? 未经通报,扎西便熟门熟路地走进格达活佛拉章(大活佛居室)旁的起坐间。格达活佛闻迅急忙从小经堂里走出来,迎着风尘仆仆的扎西说:“啊啧啦!大雁终于飞来了。” 俩人行过碰头礼后便坐了下来。正在这时,泽嘎走来禀告扎西说:“马帮刚一卸下驮子,附近村里的老百姓就来购买盐巴、茶叶。卖还是不卖?” 扎西未经思索便回答说:“告诉乡亲们,我这批盐茶,主要是给白利寺运来的,请他们下一趟再来买吧!” 格达不安地说:“先卖给乡亲们吧,寺庙的盐茶估计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扎西笑道:“这批茶叶可是我亲自到雅安去挑选的上等毛尖、芽细砖茶,卖给他们去了你可不要后悔啊!” 格达也笑道:“而且价格上还要便宜一些。你知道,我们这一带地方去年遭了灾,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扎西想了想说:“那是当然!不过,赔本的生意我是不会做的。” 在一顶绣着蓝色吉祥如意图案的大白布帐篷前,围满购买盐茶的群众。当通过热勒管家把扎西的决定告诉大家时,个个笑逐颜开,纷纷翘起大拇指称赞说:“葱巴(商人)扎西亚莫热(好)!” 当泽嘎再次走进格达活佛拉章外的起坐间,准备把寺庙外销售盐巴、茶叶的热闹情景禀报扎西时,扎西同格达活佛俩人谈兴正浓,他不敢打搅他们,只得退出起坐间,到旁边的一间侍卫室同益西群批喝酥油茶聊天。 起坐间里,扎西告诉格达说:“听说红军要打过来。八美、道乎、炉霍一带不少老百姓都逃到山上躲避去了。” 格达不解地说:“这是为什么?” 扎西说:“听他们说,红军要打土豪、分田地,实行共产共妻,消灭宗教……” 格达微微吃惊道:“真有此事?” 扎西摇摇头否认道:“不是!我所见到的红军却是作战勇敢,官兵平等,对人和气,买卖公平……” 格达感到难以置信,普天之下真有这么好的军队吗?于是问:“你见过?” 扎西肯定地说道:“是的,我同他们做过生意,而且还同红军的一个姓刘的营长交上了朋友。” 格达由衷地赞叹道:“你是一个善于结交朋友的人!” 扎西绘声绘色地说:“这样的朋友不结交一辈子都会感到后悔!” 格达问:“这又从何说起?” 扎西侃侃而谈:“去年五月下旬的一天,我刚从雅安贩货回来,一进入泸定城就戒了严,不准进出,满城和周围都住满了国民军,据说是红军要攻打泸定桥。国军拆掉了泸定铁索桥的桥板,在桥头、河边一带以及山坡上都构筑了严密的工事,把机关枪、迫击炮都集中在桥头。接近月底的那天上午,我从住地窗户远远看去,那打仗的场面我一生中从未见过。泸定桥两头,枪炮声响成一片,一队队红军从西岸冲过来,许多红军被打死、掉进了滔滔的大渡河,可是没有一个往后退缩的。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红军终于抢占了泸定桥。当时,国军跑得比兔子还快。但他们在逃跑之前,也没有忘记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放火烧了沿河一带的街道房屋,说是只能给红军留下一片废墟,一座空城……” 格达津津有味地听着。 扎西继续说:“那时,我突发奇想,不想迅速离开泸定这个危险之地,倒想看看这红军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事实并没有使我感到失望。红军一进城就积极地灭火,扶老携幼,帮助百姓脱离危房。我见红军不占民房,不欺压百姓,对人又和蔼可亲,通过同一个司务长做生意,而后又同他们一个姓刘的营长交上了朋友。这样的军队我在梦中也没见过,可惜他们在泸定桥没住多久就开走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红军抢夺泸定桥时的《战士》油印小报递给格达。 格达看了看油印报后,不无担心地说:“你刚才说的这些情况和这张小报,当前在甘孜还是不要传出去为好。诺那喇嘛和县政府那些人就像疯狗,而疯狗是要乱咬人的。” 6 在海正涛的临时住地的客厅里,他邀约卢品之在一起一面品着盖碗茶,一面议论着甘孜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突然,他问道:“经常来往甘孜的有个大商人叫扎西,对吧?” 卢品之眨了眨绿森森的小眼睛说:“对呀!他……?” “听说他与白利寺的格达来往密切……” 卢品之不以为然,说:“这不奇怪。据我所知,商人同喇嘛寺的活佛打得火热,这在甘孜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不过……” 海正涛哼哼道:“不过什么?像格达这样的人,不正好是扎西之流煽动的对象吗?在南京、上海、重庆,这样的事例可是不少。” 卢品之淡然一笑说:“不会那么严重吧?况且,是这样又何妨?” “当然要制止,这对于稳住甘孜极为重要。”海正涛煞有介事地说:“还有,根据宣慰使公署的指令,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把民团组建起来,如果迟迟组建不起来……” 卢品之为难地说:“这……这民团组建起来并不难,然而要各大寺庙武装也归民团调动,恐怕就难了。不要说像甘孜寺、大金寺这样的大寺庙,就是白利寺这样不大不小的寺庙也不行。格达活佛那天在会上的姿态你已亲眼目睹了……” 海正涛恼怒地吼道:“难到这些寺庙连诺那喇嘛的话也不听?” 卢品之说:“海副官,你只知其一,并不知其二。依愚之见,这诺那喇嘛虽是国民政府任命的西康宣慰使,但在康区佛教界中对他的认同者甚少。” 海正涛不满地说:“嗯?……你也敢这么说?” 卢品之说:“这是事实。” 海正涛训斥道:“诺那喇嘛限三天之内把民团组建起来,否则,怪罪下来,让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第二天上午,甘孜县城区各显要处的墙上,都贴上了甘孜县国民政府关于组建民团的藏、汉两文布告。许多群众前来围观,但能识字者甚少。人们议论纷纷,无不忧心忡忡。 一个老阿爸知道布告内容后迈着蹒跚的步子木然离去…… 一个年青汉子握紧腰刀柄愤然离去…… 甘孜县城里的这些情况,郎呷大头人当然无从知道。他这时正窝在官寨里,手捧一张《委任状》,得意忘形地对他的管家说:“我早说过,这甘孜县民团副总指挥的位置,非我莫属。” 管家阿谀奉承道:“是呀,这是河滩上的卵石明摆着的嘛!在这方圆几十里,有谁能与你相比呢?” 他们正说着,旺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郎呷喜孜孜地招呼道:“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旺扎诧异地:“不是你派人让我下山来的吗?” 正是这样,三天前,当郎呷从海正涛那里得到让他担任民团副总指挥的默许后,立即想到旺扎这个心狠手辣、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他认为,虽然旺扎的名声就像一堆臭狗屎,但只有他才能带民团去为他冲锋陷阵,何况旺扎手下还有几十个兄弟呢!于是他便派吉村带着两名卫队队员去洛锅梁子上面一带的山上把旺扎请了下来。 “是呀!你认为你是谁?难道不该为我出点力吗?你可别忘了你这条小命是怎样还能活到今天的,要不是我郎呷,你早就吃了二十四军的枪子,滚进地狱里去了,对不对?” “怎敢!怎敢!”旺扎急忙说。他哪能忘记自己去年同二十四军的一个营长的那场纠纷,要不是郎呷从中斡旋,他早就成了那个营长手下士兵们射击训练的靶子。 他们正说着话,天女般美丽的卓玛走来为旺扎斟满一碗酥油茶。 旺扎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材窈窕的卓玛,心不在焉地说:“不知大头人叫我下山来……?” 郎呷得意忘形地说:“是这样,红军就要打过来了,为了组织民团对付红军,县政府任命我为副总指挥。”他接着故意拖长声音说:“你知道这总指挥是谁吗?” 旺扎摇摇头。 郎呷说:“卢县长!” 旺扎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说:“卢县长是外地人,他迟早是要走的,只要他一走,大头人你不就是全县最大的官了吗?” 郎呷得意忘形地笑着:“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今天我叫你下山来,是打算要你担任民团第一大队的队长。同时把你的人马也拉下来,分别给他们委以排长、班长。” 旺扎喜形于色,受宠若惊,端起茶碗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底朝天。 郎呷说:“当然,也不能让你的兄弟伙都当光杆司令。按县府的规定,百姓各家各户有钱出钱,无钱出力,实行两丁抽一,三丁抽二,一人出一马一枪。如有违抗者,严惩不贷!……” 伺候在一旁的卓玛又走来为旺扎斟上酥油茶。旺扎趁机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 郎呷看在眼里。正想说什么,旺扎忽然说:“这就是你给我的全部奖赏?” 郎呷明知故问道:“那你还要什么呢?” 旺扎用嘴指了指卓玛说:“不知大头人……?” 郎呷大笑道:“是不是很久没闻到女人味了?……哈哈,那好吧,我就把她赏给你,不过,要好好地干啊,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个副总指挥?” “啦索!啦索!”旺扎满心欢喜地应承着,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带走小卓玛回到他的老巢。 由土匪头子摇身一变成了民团一大队队长的旺扎,气势更猖狂。他像一支饿了九十九天的恶狼,成天在一些村子里窜来窜去。 这天下午,旺扎带着民团的几个团丁,来到一个只有不足二十户人的小村子,挨家挨户登记民团队员。 在一间低矮破烂的平房前,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给旺扎下跪乞求说:“本波(官)啦!我家只有这个儿子,就算把儿子交给了民团,可也没有一匹马一条枪呀!” 旺扎恶狠狠地训斥道:“这是县府的命令,你对我说有什么用?你家里没有就去借、去偷、去抢,总之,三天之内就要备齐,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你们就不要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吃糌粑了!” 老夫妇一再哀求,旺扎竟一脚把老阿妈踢倒在地。 接着,旺扎又带着他的喽啰们气势汹汹地来到白玛曲珍的家。 那时,白玛曲珍正在院内往院墙上堆码拾来的柴禾。一条小牧羊犬在院里跑来跑去。突然,旺扎带着两个团丁推开大门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小牧羊犬汪汪地叫着。白玛曲珍故意骂道:“你这条疯狗,怎么乱咬人啊!” 旺扎一听,怒从心上起,正要发作,见白玛曲珍长得漂亮动人,立即装出笑脸淫邪地在白玛曲珍脸上摸了一把:“你男人呢?” 白玛曲珍没好气地答:“死啦!” 旺扎定睛看看白玛曲珍盘在头上的发辫:“真有男人吗?看你这头发不是还没结婚啊!恐怕是野男人吧?” 白玛曲珍啐了一口道:“有野男人也不会是你,瞧你这副德性!趁我没下逐客令前,你们还是最好先离开这里!” 旺扎围着白玛曲珍转了半圈说:“啊啧!长着刺的乌梅,嘴还挺厉害的嘛!废话少说,我问你,这县府的布告你看过没有?” 白玛曲珍继续忙自己的活,没好气地回敬道:“我不识字。” 旺扎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要不要再念给你听一遍?……快滚到外乡去吧,难道你就不怕红军来了‘共产共妻’?” 白玛曲珍哼声道:“啊啧!你们长着眼睛,可以到屋里去看看吧,我有什么‘产’。每天除了喝几道清茶,留下的只有眼泪和自己的影子。” 一个团丁在一旁说:“难道你不怕红军把你抓去杀死?” 白玛曲珍无所畏惧,说:“我已经是死过几次的人了,怕什么?” 旺扎威胁道:“不要不识抬举,你是要我们赶你走呢,还是……” 白玛曲珍抿了抿嘴,鄙夷地说:“赶我走?这倒是你们的本事,又用不着跟别人学……”她把语气缓和下来接着说:“不过,要走也得给我时间准备一下啊!” 旺扎警告说:“好!明天要是我们发现你还没躲到外乡去,当心把你送进地狱!” 白玛曲珍悻悻地说:“哼!还不知道谁先进地狱呢!” 第三章 7 接到县政府关于组建民团的正式通知,格达感到十分棘手。他想到这样的大事,只能按照寺庙的惯例由赤乃加措住持召集各康村(寺院内部的下级单位)会议来决定,而在开会之前,他应当请来赤乃加措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的方案提交会议议定。 年近半白的赤乃加措步履蹒跚地来到格达活佛拉章的起坐间。他愁容满面地问格达活佛说:“仁波切啊,据说,红军已经占领了炉霍寿灵寺,引起众僧的不满。” 格达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说:“不是这样,据我所知,红军打到炉霍之后,住在寿灵寺的诺那喇嘛,要寿灵寺的武装去阻击红军,红军派出一个通司去寿灵寺交涉,促其停止阻击,该寺竟将通司杀死,红军再度派人与之谈判,仍遭杀害。双方交战,不斩来使。就在这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红军仍未采取军事行动,而是通过关系到泥巴沟去把躲在老家的寿灵寺的管家请来,做通了他的工作,而由他去说服寿灵寺的活佛和住持,红军这才攻下寿灵寺,赶走了诺那喇嘛……” 住持倒吸了口冷气:“啊,原来是这样。” 他们俩人正谈着,寺庙的大管家祝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禀报说:“民团总指挥部通知,要我寺的武装立即出发去洛锅梁子阻击红军,怎么办?” 格达微微吃惊地说:“红军到什么地方了?” 大管家说:“据说先头部队已到朱倭,明天就可能翻过洛锅梁子。” 格达继续问道:“诺那喇嘛和他的卫队呢?” 大管家说:“诺那喇嘛刚从炉霍撤退到甘孜没两天,就朝新龙方向跑去了,谁知他安的是什么心?” 格达思忖半晌,说:“看来他是溜走了。这不明摆着要我们的僧兵去送死吗?我考虑再三,我们还是不派,何况我寺只有人,没有一枪一弹,派去又能干什么,住持,你说呢?” 住持:“是呀,再愚蠢的人也不会把自己活着的人往天葬台上送啊!”…… 康村会议最后决定不能派出僧兵。会议还充分估计了不派僧兵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 然而,利令智昏的郎呷一接到卢品之的命令就把最精锐的一大队派去,他认为这正是该他的民团大显身手的时候。 这天深夜,当旺扎让白酒灌得烂醉如泥被扶进卧室的时候,昔日跟他一起玩命的几个铁杆兄弟正围坐在藏火盆周围,一面啃干牛肉、喝酒、划藏拳,一面缠着卓玛调情。他瞪着血红的小眼睛,恶狠狠地骂道:“去去去!波姆穷穷(小姑娘)……是郎呷副总指挥赏给我的,没有你们……的份!”几个不识趣的弟兄还厚着脸缠着卓玛不放,旺扎更是火冒三丈,从腰里拔出手枪:“你们还不快滚开,当心我……让你们尝不到女人味,……倒是……可以尝尝挨子弹的滋味!” 几个土匪被吓的浑身发抖,迅速像老鼠那样一溜烟窜了出去。旺扎立即像一条发了情的公狗扑向卓玛。卓玛厌恶地挽着旺扎趁势往藏床上一推,但柔弱的她怎么也难以摆脱旺扎的袭击。正在这时,有个传令的团丁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不好了……红军……红军……”那个团丁结结巴巴地说。 旺扎醉意朦胧地:“嚷什么?你没看见……我、我正忙着吗?” 卓玛趁机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团丁继续报告说:“红军已经打到朱倭啦,郎呷大头人要阿哥……不是……大队长明天早晨把队伍带到洛锅梁子……” 过了一会儿,卓玛才瑟瑟缩缩地走回卧室。她知道,如不回到这里,她就没有安身的地方,还会遭到更多男人的凌辱,甚至招来杀身之祸。幸好,旺扎已鼾声如雷。她迅速解开腰带,爬上另一张藏床仰躺下来,然后将那件仍裹在身上的朱红色羊毛毯当作被子盖在身上。谁料,她刚一闭上疲惫的眼睛,旺扎就叫喊道:“抹热(女人)!还不快滚过来!” 这一夜,卓玛遭到旺扎一次又一次地蹂躏。浑身像散了架似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但她无法入睡,也不能睡,因为一旦睡过了头,耽误了明日早晨起床打酥油茶、准备早餐,旺扎肯定会把她剁成肉酱。猪狗不如的旺扎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 卓玛躺在床上,拼命睁着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恨死了旺扎这伙男人,无时无刻不在诅咒他们,但愿他们一个个都遭雷劈死,被高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忽然,她记起官寨里一个老年娃子曾给她讲过“阿古登巴”(民间传说中一个幽默、机智的人物)的故事。阿古登巴憎恨他那既吝啬又贪得无厌的主人,但又没法对他进行报复。有一天,他故意把主人家仅有的一块砖茶全部放进铜锅里,熬出的茶苦涩难喝。主人问他为什么熬这么浓的茶,他回答说,为了节约茶叶,他只是在熬茶时加了碱粉,这样就能把茶汁都熬出来。主人听了,乐得一连喝了九碗茶,因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到这么浓香扑鼻的清茶。喝过早茶、舔过糌粑后,主人就让登巴备马去外地办一件大事。出发时,他照例拱腰双手着地让主人踩着他的脊背跨上马背。殊不知刚一上路,主人就像醉汉那样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但糊涂的主人不以为然,认为多走一会儿经冷风一吹,头脑就会清醒过来。哪知走到一处悬崖上的山道时,他忽地一个倒栽葱掉到山崖下去,摔了个半死。讲故事的老阿妈神秘地对卓玛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原来,那个主人由于茶碱中毒,浑身瘫软,脑袋发晕……”卓玛想到这里,心里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 于是,这天晚上,卓玛只小睡了一会儿就起床去帮助麻钦(炊事员)占堆老阿爸熬茶。占堆是一个被旺扎抓来的流浪老人,拐着一双罗圈腿走路,行动迟缓。卓玛趁他不注意,便把装在牛毛口袋里的半条茶叶全部倒进熬茶的大铜锅里,然后加进冷水,再用铜瓢不断舀起掺和,据说,只有这样才能把茶熬的更酽。茶熬好后,卓玛又帮助占堆一桶又一桶地打酥油茶。 这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团丁们喝过早茶在旺扎的带领下向洛锅梁子进发。结果可想而知,一路上就有十多个团丁从马背上摔下来,有的被马拖着狂奔,有的被摔断了腿,旺扎本人也感到头重脚轻,昏昏糊糊,竟又找不出什么原因。末了,他似乎恍然大悟:那些兄弟们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精力都被甜蜜的女人们吸干了!?他不断咒骂着这些可爱又可恨的女人。 民团一伙拖拖拉拉,还未赶到指定位置,早已日上中天。旺扎一路骂骂咧咧,又是挥舞左手的皮鞭,又是挥着右手的手枪,好不容易才来到半山腰的一道小山梁上。可是他一看,那里根本不见国民党军队的影子。正在疑惑,从山梁的另一侧骑马走来几个民团的人。等他们走近了,旺扎才问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喂!怎么没看见国军?又没看见僧兵,总指挥又在哪里昵?” 那个头目模样的人抱怨道:“我也在找他们呀!” 旺扎骂道:“叭罗突吗!这些人都像狐狸那样钻到哪条山沟里去了?” 一个团丁喘吁吁地跑来:“红军……红军开过来了……” 旺扎立即挥舞着手枪:“跟我上!” 团丁们立即向山坡上冲去,成散兵线埋伏下来。 旺扎抬头远远看去,红军足有一个连的尖兵正沿着山梁从一侧包抄,后面不远,数不清的红军正沿着山道压下来。旺扎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强的军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啊啧!……怎么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多红军啊!?” 一团丁吓得悄悄往后退缩,旺扎正欲向那临阵脱逃的团丁开枪,自己的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于是,他犹豫了一会,便下令:“撤!” 溃退的团丁乱哄哄地骑上马慌忙逃跑。 旺扎带领的民团没发一枪一弹就败下阵来。为了能够找到一个能为自己解脱的理由,他一下山便骑马急匆匆地走进郎呷官寨,下马后直奔主人二楼客厅而去。 吉村迎着旺扎:“阿哥旺扎!你这是……” 旺扎没好气地:“快让开,我找大头人有事。” 吉村唯唯诺诺:“啦索!啦索!”边说边领着来人进客厅。坐下后,一个年轻姑娘急忙走来为旺扎斟上茶。 郎呷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旺扎铁青着脸坐在那里,问道:“这一仗……” 旺扎气呼呼地:“差点没把我这一百多斤撂在山上喂狼狗!” 郎呷急切地问道:“听说红军已经占领了甘孜县城?” “怎么不占领。就凭我们这几十个弟兄根本抵挡不住。”旺扎怨天尤人地说。 郎呷气急败坏地说:“他们……说话不算数!”顿了一下他又说:“等有机会我一定找他们说个明白。你还是带着你们的弟兄,干你们该干的事去吧!” “就几十个这样的人,连一条好枪都没有,我能干什么?”旺扎讨价还价。 郎呷眨着狡猾的小眼睛:“你也该动动脑子,没有人没有马没有枪你不知道到各个村子里去找?县府早已贴了布告,不仅要老百姓出人、马、枪,还要尽快把他们统统赶到外乡去,留给红军的只能是一座座空寨子。懂吗?” 8 这天上午,大地一片朦胧,远处的雪山被笼罩在沉沉雾气之中。做完早祷,格达邀约赤乃加措住持一同爬到大殿平顶房上,他手捻佛珠,望着不远处的驿道上那些背井离乡逃难的人们,忧心忡忡地说:“啊!你看这些苦海众生,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哪里才有他们理想的香巴拉呢?” 住持心情抑郁地说:“县府贴出的告示,像瘟疫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村村寨寨。告示把红军说得比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魔鬼还凶恶。为了躲避灾难,百姓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啊!” 对于几天前在县政府召开的会议上海正涛、卢品之他们对红军的评价早就产生怀疑的格达,这时,禁不住说:“哼!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红军未必能像野火那样从遥远的南方烧到康藏高原。我相信扎西对红军的评价,扎西是一个不喜欢为别人说好话的人。” 住持说:“但愿红军这一来,能让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就好了。” 他俩正说着,益西群批就气喘吁吁地走上来。 格达迎着益西群批担忧地问道:“红军已经打到甘孜来了吗?” 益西群批说:“是呀。据说县衙门那些官员早就带着一些军队逃走了,逃得比受伤的狐狸还跑得快,红军没放一枪就进了甘孜城。” “民团没去阻击红军?” “去啦!可他们是用鸡蛋去碰石头,根本不是红军的对手。” “啊!是这样。那么,各大寺庙呢?没派僧兵?” 益西群批摇摇头说:“不知道。” “还听到什么消息?” “有人说,红军很快就要开到朱倭来啦。” 格达对于国民党这支军队,当然心中有数,于是说:“像国民党这样毫无抵抗力,红军当然就可能长驱直入。这些人啊,平时只会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益西群批说:“不过,听说玉隆草原的夏克刀登大头人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开过来了。” 格达不禁一怔:“夏克刀登他……真有此事?” 益西群批肯定地回答说:“这消息是从林葱那边传过来的。” 格达略加思索吩咐说:“快备马!” 益西群批:“啦索!仁波切,你这是?” “去林葱,见夏克刀登。” 格达骑上白龙驹离开了白利寺朝林葱走去。 他喜欢骑这匹大白马白龙驹,还不仅因为白龙驹的名字是玉隆草原的大头人夏克刀登给取的。那是三年前的那个秋天,格达应夏克刀登之邀去草原参加赛马节。赛马场上的马一匹比一匹骏,跑起来就像一支支离弦的箭射向远方,直看得他眼花缭乱,羡慕不已。夏克刀登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待格达离开玉隆草原之前,特地让他的一个娃子赶来一群乘用马,让格达挑选一匹自己最称心的马。在一群马匹中,格达活佛挑来挑去,终于挑出一匹身材短,胸肌健壮的大白马。 夏克刀登故意做出心疼的样子,笑了笑道:“古学真是独具法眼,把我最好的一匹小宝马选走了!” 格达调侃道:“如果大头人不是真心诚意要送我一匹好马的话,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呀!” 夏克刀登笑得更开心了,说:“啊啧!别说一匹马,古学再选几匹又何妨!?” “岂敢!岂敢!”格达说:“如果那样做,我还能走出这玉隆草原吗?” “当然。我玉隆草原的大门随时都是向古学开着的,来去自由。我倒是担心,古学这一去又要何年何月才能来玉隆草原?” “会来的。”格达肯定地说:“今后少不了要找大头人的麻烦。” “只要我能办到的,古学尽管来找好了。” “好。既然大头人这么慷慨相赠,就请大头人给大白马起一个名字吧!” 夏克刀登抚着没有胡须的下颚,望着南方天空的一抹像龙一样的白云,想了想说:“就叫它白龙驹吧!它一定会给你带来吉祥的。” “多谢大头人的赠予与祝福。”…… 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从白利寺出发,快马加鞭,刚走出不远,便来到夏克刀登的临时住地。未经通报,他就急急地走进二楼客厅。 正在客厅里一愁莫展的夏克刀登,见表情肃然的格达走了进来,先是一愣,接着就同格达拉手行贴面礼。 坐定后,侍卫立即走来给他斟上一碗浓浓的酥油茶。夏克刀登说:“古学啊,你是打卦掐算到我已经来到这里的吧?” 格达笑道:“本波啦的大军压境,千万只马蹄踏得大地都在抖动,谁不知道呀!但不知你此次来……?” 夏克刀登说:“见多识广的老朋友不是明知故问吧?红军不是已经打到甘孜来了吗?总不能让红军轻而易举地就进入玉隆草原啊!所以,德格土司格旺邓登就命我随他一道前来阻击红军。” 格达紧紧盯着对方说:“啊!明白了。你是他的军事长官嘛,当然要听他的命令,要听他的差遣了。但是,既然你是受命于德格土司,那么,德格土司又是受命于谁呢?” 夏克刀登避开格达的眼锋,“当然是当今执掌康北大权的西康宣慰使诺那喇嘛。” 格达紧追不舍,“而诺那喇嘛又受命于谁呢?” 夏克刀登含糊其词:“谁知道,大概是二十四军或国民党吧,他不是国民党任命的西康省宣慰使吗?” 格达耐心地说道:“是呀!这样一来,你不是在帮助国民党政府和二十四军吗?难道这些年来你受他们的气还没受够?现在反而帮助他们打起红军来了。而据我所知,诺那喇嘛早已跑到娘绒去了,可你还跑来替他卖命,这又何苦呢?因此,作为老朋友,我想对你进一言,那就是犯不着去为德格土司、为诺那喇嘛冒这么大的风险。更何况大头人你对红军知道多少呢?” 夏克刀登肯定地说:“红军已经占领了甘孜,下一步就会进攻我玉隆草原,这就够了。” “大头人根据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我知道你是一个处事谨慎的人,怎么会……?” “直觉告诉我,如果毫无抵抗,红军就可能长驱直入。” “过去冤家械斗,争权利、土地、财产、草原、牛羊,大头人认为红军会去占有你的玉隆草原和牛羊吗?我看不会。” “那么,红军为什么会打到甘孜来了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红军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你还没见过红军,竟为红军说起好话来了。古学你是不是听到有关红军的一点什么消息?” 格达坦率地:“是的。除了诺那的海正涛副官说的,还有扎西告诉我的一些有关红军的情况,不知道您是否愿意都听一听?” “都听。不过,我最想知道的当然是真实的情况。” “情况是否真实,我不能断定。我只能说,来自两方面的消息都证实:红军确实是一支十分了得的队伍。远不说国民党几十万军队围追堵截都没能消灭红军,就是去年红军攻打泸定桥一事,想来大头人早已知道;最近,国民党二十四军余如海的三个营又在丹巴遭红军重创,逃至道孚、炉霍……” 夏克刀登狐疑地一笑。 格达推心置腹地说:“所以,此次是否同红军交火,还望大头人审时度势,三思而后行。请大头人正如格言说的那样:为今生,爱惜自己的声名;为来世,爱惜自己的福分,千万不要将自己往深渊里推。” 夏克刀登不断颔首:“啊!古学言之有理。不过,如果交火会怎样呢?” “因为这不是两个部落乃至两个土司之间的冤家械斗,而是战争。既然是战争,一旦打起来,只能两败俱伤、损兵折将,百姓遭殃。” “那……不交火呢?” “当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我现在已是箭在弦上。” “改弦易辙还来得及。” 夏克刀登仍然犹豫不决。 9 正当格达在林葱煞费苦心说服夏克刀登不要同红军作战的时候,红军某师的师长和参谋长正在朱倭的师指挥所作战室里,围着一张从西康宣慰使公署别动大队那里缴获来的大地图,作战斗布署。 正在这时,两个红军干部走了进来,他们同时举手敬礼,其中一个干部报告说:“×团团长刘振国、政委赵明川奉命前来报到。” 师长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样?夏克刀登还没有动作吧?” 刘团长立即回答说:“夏克刀登的骑兵大队今天上午就已经到达距我部五公里的那个村子,大本营就设在那里。据侦察,夏克刀登和格旺邓登土司就住在那里督战。今天傍晚或明天早晨就可能向我阵地发动进攻。” 参谋长布置说:“你们来看,刘振国的任务是,带一个加强连,从左翼的山腰直插夏克刀登的大本营,这一路山腰沟壑多,有几处峭壁,没有路,行进难度大;赵明川也带一个加强连从右侧迂回直插夏克刀登的大本营。这一段路地势平缓,易于推进,但有可能与夏部遭遇。无论左翼还是右翼,遇敌即消灭之,务于明日上午十点准时赶到卡攻夏部大本营,抓获德格土司格旺邓登和夏克刀登大头人。” 师长特别交待说:“战斗中,根据朱总司令的命令,注意不要伤害格旺邓登和夏克刀登,尤其是这个夏克刀登,他是康北地区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我们应当尽量争取他,也许他今后还能做一些有益的工作,至少让他不要再与我军为敌。” 刘团长和赵政委同时举手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作为这个在执行《康(定)、道(孚)、炉(霍)战役计划》中屡建奇功的主力团的一团之长,刘振国深感自己此次肩负的责任重大。据情报,夏克刀登此次带领的部队都是骑兵,而他自己从没有过同骑兵作战的经验。但他坚信,只要认真执行上级的指示,紧紧依靠全团将士,就一定能够克敌制胜。所以,他同赵政委一道从师部返回来,便立即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让大家出谋献策。最后,又由各营、连分别召开会议,讨论落实作战方案。天刚黑下来,他同赵政委就分别带领两个加强连向目的地进发。 高原的春夜,月明星稀,寒风刺骨。刘团长率部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上艰难行进。 山崖下,隐约可见在一处平缓地带,搭着无数顶帐篷,这是夏部的一个营地。 山崖上,一红军战士踩塌一块岩石,轰隆隆地朝山下滚去。一直滚到夏部帐篷边,惊得夏营一阵骚乱,顿时枪声大作。 隐蔽未动的红军,待枪声停止后,又沿着山崖继续缓慢前进。…… 就在同一时间,赵政委率领的一个加强连在通过一个小村庄附近时,恰与夏部哨兵遭遇。营地里迅速跑出来一大群身穿藏装的士兵,双方展开激烈战斗。赵政委率部边打边从侧面向前迂回前进。…… 翌日凌晨。随着一阵阵沉闷的海螺号声响起,夏克刀登的一支骑兵部队“啊嗨嗨--”地狂叫着向前冲去。沙尘迷漫,枪声四起。 在红军阵地指挥所里,师长从望远镜里观察着冲来的敌军,当即命令炮兵开炮。 数发炮弹呼啸着向敌军阵地飞去,敌军被炸的晕头转向,乱作一团。 紧接着,红军阵地响起嘹亮的冲锋号声。一队队红军战士纷纷冲出战壕向敌军猛扑过去。双方展开残酷厮杀。…… 夏部武装这一惨败的场面,被前来督战的格旺邓登看在眼里,不禁使他胆颤心惊。他始未料到红军竟是这么一支厉害的队伍。难怪国民党那么多军队都没有能够消灭他们,诺那喇嘛所带的那么几个可怜的士兵哪里是红军的对手。他自信几年来他的军事长官夏克刀登统领的这支武装,无论是对国民党军队、藏军和其他土司的武装作战,总是胜多败少,但这次却是遇到了红军这样的天兵神将。他似乎感觉到大祸即将临头,自己煊赫的土司宝座正摇摇欲坠。他这时虽然身着昂贵的火狐藏袍,浑身却不住地打着冷颤。但是一个拥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被历代皇朝册封,被邓(柯)、德(格)、白(玉)、石(渠)、同普(今西藏自治区的江达县)一二十万百姓拥戴的大土司,而且还据有一个“法王”(对崇信佛教的高级官吏的敬称)头衔,岂能就此善罢干休!于是,色厉内荏的他仍对夏克刀登训斥道:“作为指挥官,你不能只是从望远镜里看热闹啊!快把你的军队都派上去吧!你不是常说你训练出来的兵士个个都像下山的猛虎吗?让他们都冲上去拚杀啊!” 夏克刀登轻蔑地瞥了土司一眼,冷然一笑道:“这样的场面不是看西洋镜,并不好看。这支望远镜谁要看谁拿去看好了……” “啊啧!”格旺邓登吃惊地看着对方。是啊,在他的领土内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对他如此不恭,哪怕是稍稍表示出一丝的不快。要是换一个场合,只要他一个眼色,他的卫士便会立即冲上来把对方制服,丢进地牢或处以极刑,剥皮、挖心,然而这是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何况还没等卫队有所动作,对方的卫士早已剑拔弩张。因此,他此时不得不屈尊克制,把一股怒气强咽到肚子里,不满地扁扁嘴说:“大头人你看着办吧!我现在下楼去等着你胜利的喜讯。”说罢,就转身在卫队的簇拥下离去。 夏克刀登再次举起那支单筒望远镜,前方惨烈的战斗场面,使他不忍目睹。正当他不知道应当发出何种指令之际,一个侍卫官气喘吁吁地跑上平顶房来,嗫嚅地报告说: “本波啦!快撤吧,土司他……他已经撤走了!据说他还是骑的那匹雪青马,跑的比风还快……” “行了!行了!”这事似乎早已在夏克刀登的预料之中。“他没有留下什么口信吗?” “没有……”待卫官的话还未说完,官寨周围突然枪声大作。 夏克刀登惊疑地问作战参谋:“这是……?” 参谋正欲回答,一士兵气急败坏地跑上来,结结巴巴地说:“报……告……红军……他……他们……” 夏克刀登故作镇静:“什么?红军怎么会……?你们是干什么的?”他转向卫队长:“快去组织反击,绝不能让红军接近官寨!” 卫队长正要转身离去,刘团长带领部队已冲上平顶房来。 夏克刀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正在这时,赵政委也率部赶到。 刘团长说:“夏克刀登大头人,请吧!” 夏克刀登眼看自己已成为瓮中之鳖,无可奈何地低下了高贵的头。 刘团长、赵政委几乎同时一看怀表,正好是上午十点正。 第四章 10 夏克刀登神情沮丧地坐在红军某师师部的一间屋里。 刘团长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藏族战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夏克刀登把头扭向一边。 刘团长却笑着说:“大头人啊!请喝碗酥油茶吧!” 夏克刀登慢慢扭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藏族战士倒茶。 刘团长端起一碗茶,对天弹洒后说:“大头人,请喝呀!” 夏克刀登从战士手中接过茶碗,迟迟不喝。 刘团长宽释地一笑说:“请放心啊!”说着,自己先呷了一口。 夏克刀登显得有些尴尬,急忙申辩:“不不!我是想,你们红军未必也会喝酥油茶……” 刘团长仍然微笑着说:“入乡随俗嘛!再说,这酥油茶有什么不好,香喷喷的,我们红军的指战员想喝还喝不上哩!这茶还是我们这位藏族战士特地为大头人打的啊!” 夏克刀登不无吃惊地:“他……?藏族……?这么年轻!” 刘团长说:“你别看他年纪轻,入伍快一年了,他是去年我军路过金川时参的军。” 夏克刀登似有所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团长话锋一转说:“大头人去过内地吧?” 夏克刀登不解地看着刘团长说:“去过,还不只一次呢!” “那么,过去你听说过我们红军吗?” “早在去年你们攻打泸定桥时我就听说了,只不过我身居草原,对你们红军还是知之甚少。” “所以我说,我们之间这次发生的摩擦,应该是一场误会。” 夏克刀登竭力推脱自己责任。他说:“我只不过是在执行格旺邓登土司的命令罢了……” “可他为什么早就逃之夭夭,而让你来为他卖命呢?” 夏克刀登无可奈何地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只是不知你们到底要怎样处置我。但无论怎样处置,在处置我之前,我想见一见你们的最高长官。” 刘团长笑道:“我们不叫长官,而称首长。正好我们的朱总司令和刘总参谋长都到朱倭来了,但不知他们现在有没有时间……” 刘团长正说着,朱德和刘伯承健步走了进来。 英俊威武的朱德说:“我们这不就来了吗?” 刘团长立即站起身来,向两位首长举手敬礼报告说:“首长,刚才我正准备去师部报告哩!不知你们已经到这里来了。”他转身对夏克刀登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红军的朱德总司令,那位是刘伯承总参谋长!” 夏克刀登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两位威名显赫的红军将领,自惭形秽地把视线转向一边。 朱德同刘伯承相视睿智地一笑。然后对夏克刀登说:要是我没认错的话,你大概就是玉降草原的大头人夏克刀登先生吧?先生的大名去年我们红军进入泸定时早就听说过了,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啊呀!……我……”神情窘迫的夏克刀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知大头人为何要见我们呀?”朱德和颜悦色地问道。 夏克刀登惭愧地说:“刚才我已对刘团长说过了。其实,我想对两位首长说的还是这样一句话:此次本人完全是奉命行事,冒犯了贵军,还请多加原谅!” 刘伯承微微一笑道:“这事总司令和我早就预见到了。此次大头人同我军交战,一是受格旺邓登的指派,二是对我军的性质、任务和此次到甘孜来的目的还不甚了解,不知者不为过嘛!” “哎呀!……这完全是由于本人深居草原、孤陋寡闻所致。” 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虽然,就在昨天,白利寺的格达活佛就专程到卡攻来劝阻过我,说红军是一支不可轻视的队伍,特别提醒我不要低估红军的力量,要我谨慎行事,然而我……” 刘伯承说:“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重要的是现在。” 朱德严肃地指出:“当前,摆在大头人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走老路,继续为虎作伥,与人民为敌,同我军继续打下去,拚个鱼死网破;一条是弃旧图新之路,就是要摒弃前嫌,以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为重,站到人民一边,同我们竭诚合作,为支援红军北上作出努力。何去何从,希望你在我们这里小住几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回到玉隆后,认真地、仔细地想一想,然后再作出自己的选择。” 夏克刀登急忙说:“沃呀(是的,好的)!沃呀!请给我时间,是应该动脑子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了。” 昨天下午,格达闷闷不乐地从林葱回到寺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下一步夏克刀登将会如何动作。当然,他也设身处地地为夏克刀登考虑过,夏克刀登要想摆脱格旺邓登的控制却也难,他就像一匹被人攥着缰绳的烈马,很难逃脱被人使唤的命运。 今天早上,天刚黎明,在由林葱到朱倭这一线,不该发生的战事终于发生了。一阵阵枪声和喊叫声传来,正在自己拉章里念经祈祷的格达,急急忙忙走到大殿的平顶房上去观看。原来,在距白利寺不足一里之遥的开阔地带,夏克刀登的一队队骑兵正“啊嗨嗨--”地嚎叫着向红军阵地冲去。随着一阵隆隆炮声,骑兵纷纷坠地,人仰马翻。格达忧心如焚,手捻佛珠,嘴里不断地念起“唵嘛呢叭咪吽。” 寺庙住持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走了上来。他默默地站在格达身旁,看着眼前这一惊心动魄的厮杀场面,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又有多少生灵遭涂炭啊!” 格达愤愤地说:“这都是那个利令智昏的格旺邓登造的孽!还有那个夏克刀登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一意孤行偏要去为格旺邓登卖命,为什么就不能从格旺邓登的魔掌中跳出来呢?……” 这时,益西群批走上平顶来请格达回去喝早茶。格达只是嘴里答应着但并不动身。 他俩就这样在房顶上一直等到那场战斗结束,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来。 回到拉章,格达焦灼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从刚才的战斗场面看来,连不懂战争的人也知道无疑是夏克刀登的骑兵遭到了惨败。夏克刀登现在的情况怎样?也许格旺邓登正在指责他无能或者……他派益西群批去探听情况,太阳偏西了还不见益西群批的身影,直到昏黄的太阳消失在西边雪山后面益西群批才神色慌张地赶了回来,他带回的消息让他大为惊讶夏克刀登成了红军的俘虏!威震康北高原的大头人顷刻之间竟成了红军的阶下囚。他立即捻动手里的佛珠算卦,为夏克刀登预测吉凶。 黄昏时刻,住持才走来告诉格达这个迟到的消息。他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红军会如何处置夏克刀登,也许不会把他给杀了吧!?” 格达摇摇头,胸有成竹地说:“不会!对他那样有声望的大头人红军是不会杀的,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我刚才已算过卦,菩萨会保佑他平安吉祥!” 住持立即转忧为喜。他说:“是吗?仁波切的卦总是算得很准的,但愿这次也不例外。” 仅仅两天之后,格达的预言就得到了印证:这天上午,格达同住持参加完全寺的早祷走在那条回住地的长长的通道上,益西群批从后面赶来,双手呈给格达一封信。这是一封没有信封的折叠考究、拆开以后便难以复原的信。格达站在原地拆开信看后,脸上立刻浮现出多日以来难以见到的笑容。他急忙把信递给住持。住持接过信一看,情不自禁地读出声来: 尊敬的格达挚友: 此次本人受德格土司格旺邓登指派,率骑兵前来甘孜阻击红军,孰料成了红军的俘虏。幸得红军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放我回玉隆。事前未听您的忠告,铸成大错,无颜面对老友,改期再登贵寺拜访。 扎西德勒! 夏克刀登即日 住持读完信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格达笑了笑道:“夏克刀登这头走错了路的狮子,那天我怎么劝他也无济于事,想不到他第一次成了俘虏。也许这样能让他的头脑会更清醒一些。但愿他能从中吸取教训,而这也是他一生最后一次成为俘虏。” 11 夏克刀登的来信,无疑使格达感到非常欣慰,但同时也使他感到惊奇:红军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把他给放回玉隆草原去了?是对他的仁慈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得其解。为了探个究竟,他决定走出寺庙亲自去看一看。 这天早上,太阳刚刚出山,阵阵寒风刮来,冷彻肌肤。格达同益西群批走在一块坡地上。前面不远处,漫坡遍野都有红军在挖找什么。他正想走过去,益西群批急忙对他说:“仁波切啦!那些红军……” 格达宽释地笑笑说:“别担心,我一个喇嘛,无论是藏军还是国民党的军队我都见过,估计红军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说着,他们快步走了过去。 原来,这些红军正在挖刚刚出土的灰灰菜。有个年轻的士兵抖了抖用来装野菜的军帽,似乎觉得自己挖的太少,于是加快了动作。格达走到他身边,笑笑道:“小兄弟,你们这是……?” 年轻战士抬头一看他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喇嘛,丝毫不掩饰地说:“挖野菜熬汤喝呀!” 格达的心立即沉了下来。他说:“野菜不能填饱肚子啊!” 年轻战士摇摇头说:“没办法,我们已经断粮两天了。” 格达此刻感到不知该对这位素昧平生的战士说什么好。他默默地向坡地下走去。一会儿便来到一片荒草地。 在荒草地上,一队队红军正在练兵。草坪的另一边,整齐地排放着许多背包;近处,紧靠土埂,一个年长的炊事员正在一口大罗锅里熬野菜汤。 衣着单薄的炊事员热情地同两个喇嘛打招呼:“两位喇嘛,你们好!” 格达双手合十:“扎西德勒!” 好客的炊事员邀两位客人在田埂上坐下来。 格达疑惑地问道:“敢问大师傅,你每天就熬这样的野菜汤给大家喝吗?” 曾经念过私塾的炊事员这时苦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格达想不到红军队伍里的一个炊事员也能说出一些汉话中的成语来。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红军这么大的一支队伍,竟缺少粮食,战士们填不饱肚子,还要行军打仗,多难啦!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摆放着背包,于是他问道: “难道你们晚上就露宿在这里?” 炊事员乐呵呵地说:“是呀!这野外睡觉空气多好!” 格达又是一惊:“天寒地冻,你们不冷吗?” 炊事员坦然地回道说:“冷呀!大家差不多都是靠烤火过夜,没有火烤时,根本没法睡,连打瞌睡都当心会被冻僵冻死。” “啊啧!……”格达顿时想起了他曾亲自目睹过那些藏军和国民党军队,他们没有吃的就去找老百姓要,没有地方住就去强占民房。他此时真想问:“你们为什么不去想办法……?”但话到嘴边又急忙咽了回去,他不忍这样去伤害对方,何况对方又是那么诚实可信。伤害这样的好人,那可是罪过,他可从未这样干过啊!红军初来乍到,缺吃少穿,挨饿受冻。他真想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帮他们,然而,怎么去帮呢?他知道帮忙要帮到点子上,于是他说:“看来你们红军目前困难实在不少,但最急需的是什么呢?” 炊事员想了想说:“老百姓的拥护支持。” “……?”格达不解。 炊事员说:“我们还没到这里,百姓由于受反动派的造谣影响,不少人早就躲起来了,还有的百姓是被赶走的,现在我们要借住房找不到主人,要吃粮食找不到地方买……” 格达莞尔一笑道:“村里空房有的是,可以搬进去住呀!” 炊事员认真地说:“这可不行。没经过房主人同意是绝不能搬进去住的。不强占民房,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这是我们红军的规矩。从首长到每个战士,都不得违犯。部队首长经常教育我们说,我们红军好比是河里的鱼,百姓就好比是河水,鱼离开水就活不下去。红军队伍所以由小到大发展到今天,靠的就是百姓的支持和爱戴。” 格达频频点头…… 白玛曲珍的家距西南面大雪山脚下不远。她常约村里的一些姑娘结伴到山坳里去打回柴禾,作为家里烧柴。这天,当她带上砍刀、牛皮绳和当作午餐的干元根块,同江安娜姆、德吉一道上山去打了一捆杜鹃、马线子树枝背回村里时,太阳早已躲到西山后面去了。还没走到自家门前,她便听见院内人声嚷嚷,不禁吃了一惊。她急忙放下柴禾,从院墙外往院内看去 原来,她家的院子里已住满女红军。这时,女红军有的在挑水,有的在学文化,还有的在打草鞋。在院墙的一边,她们架起土灶在做饭。她感到奇怪,这些女红军为什么不进厨房去做饭呢? 这时,红军连长汪秀梅和她的通讯员小杨发现了白玛曲珍。她俩从大门走出来。 汪连长热情地打招呼:“姑娘,你好!” 白玛曲珍戒备着,准备离开。 小杨上前去拉起白玛曲珍的手,对她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汪连长,请到里边去坐一坐啊!” 白玛曲珍吃惊地打量着汪连长。汪连长也拉着她的手:“走吧,看看我们的新家。” 白玛曲珍迟疑地走进院内,迎来无数双热情友善的目光。 汪连长邀白玛曲珍在一个战士背包上坐下。但她没有坐。她看看院墙一边正煮着饭的土灶,急忙走进厨房去一看,厨房里保持原样;又到两间住房去一看,仍是丝毫未动。这时她才发现院墙的另一边,一字摆开了许多背包,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这些红军只住在院坝里。她又奔到土灶前,舀起正在煮的元根汤,忽然想起了什么,跑进厨房里去拿出一袋糌粑面倒进锅里。汪连长狐疑地问道:“姑娘,你这是……?” 白玛曲珍仍未开口说什么。她迅速走到放背包的地方,抓起两个背包就往住房里走去。 汪连长拉着背包说:“我们还没见到主人呢,就借住在院子里吧!” 白玛曲珍终于大大方方开口说话:“这里就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呀!” 小杨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们终于找到一个好心的主人啦!” 朱德的卧室兼办公室,设在甘孜红军总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这天早饭后,刘伯承来到这里请示汇报工作。在谈到当前甘孜地方的情况时,刘伯承说:“目前,各地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究其原因,主要是敌人利用我军刚到这里立足未稳之机,妖言惑众,加之匪患未除……” 朱德问道:“剿匪命令已经下达了吧?” 刘伯承说:“昨天已经下达。今天各剿匪小分队已投入战斗。匪徒为便于藏匿,大都流窜到高寒地区去了,而我军各小分队的御寒装备还未跟上……” “报告!”这时一个参谋送来一份电报。 刘伯承接过电报匆匆看过之后,递给朱德。 朱德阅后说:“让社会部迅速查清烧毁香格寺的那伙匪徒,并且跟踪追击。从这件事看出,敌人正利用宗教这个最敏感的问题蛊惑人心,妄图破坏我军民关系,置我军于被动境地。这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12 初次接触了红军的格达,一夜心潮难平。他不明白,这些红军千里迢迢来到高原,不惧千难万苦,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使他后来一直想了许多日子。现在他想更多地了解一些红军,特别是想见到他们的长官。今天一早起床,他在自己的小经堂里做过早祷、喝过早茶后,便急忙带上益西群批骑马朝附近一个驻扎有红军的村子走去。 晨光熹微,寒风刺骨。格达骑马走在路上,看见道旁大片荒芜的土地,他担忧地说:“是该备耕的时候,不少村民都躲到外乡去了,搞不好春种,秋天哪来好收成,往后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啊!?” 平时说话不多的益西群批这时禁不住说:“真该让那些躲到外乡去的人回来看看。其实,红军可能不像那些本波说的那么坏。” 益西群批的话使格达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说:“你也这么看?” “是啊!本来就是金子,怎么能把它说成黄铜呢?” 他俩正说着,白玛曲珍匆匆迎面走来。她一看见骑马走在前面的格达,立即让在路旁弯腰低头问好: “仁波切吉祥!” 格达勒住马缰让白龙驹停下来,说:“是曲珍姑娘啊!这么早你到哪里去呀?” 白玛曲珍抬头环顾左右后,放低声音说:“仁波切,我正找你呢。” 格达说:“什么事,看你急的……” 白玛曲珍神色紧张地说:“听说前天晚上红军把香格寺烧了,村里的人都在传说,红军要消灭宗教……” 格达大为惊诧地:“你该没有听错吧?是红军放火烧的?” “大家都这么说,所以我才来问仁波切……” “啊!我怎么不知道。” 格达感到此事非同寻常。要真的是像那些传言所说,这些天来他心中唯一的那一丝希望之光就将泯灭,因此,他必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于是,待白玛曲珍离开后,他们就扭转马头,朝西面雪山脚下那个边远的香格村走去。 当他们骑马来到香格村时,村里有一座村民的楼房顶上正冒着“煨桑”轻烟。格达看见这“煨桑”,又看见这家院子门前横拉着一条经幡,他知道这是家中有病人的标志谢绝来访。但他俩仍然下马向大院门前走去。 正在这时,一个老阿妈打开大门走出来。 格达亲切地问道:“请问老阿妈,你家莫不是有人生病了吗?” 老阿妈一眼认出他主仆二人。喜出望外,她说:“是格达仁波切啊,快请进屋去给我老伴看病吧,我们正愁去不了白利寺请仁波切你看病呢!” 格达说:“香格寺的更呷活佛不也习藏医吗?怎么没去请他?” 老阿妈胆怯地四处张望一下,说:“仁波切,请进屋后再说吧!” 格达和益西群批跟着她向院子里面走去。 老阿妈边走边神秘兮兮地说:“香格寺的大经堂被红军烧毁啦,更呷活佛气病了,整天闭门不出,所以他怎么能出来看病啊!不过”老阿妈拉长声音说:“我还是去香格寺点了酥油灯,去请尼桑喇嘛念了经……” “你家里的病人好多了吧?”格达边走边问。 老阿妈摇摇头:“好像还加重了一些……” 他们说着,已经走上二楼来到一间卧室。 躺在床上一个名叫罗布的老人见格达走来,清瘦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格达立即在床前坐下来为他看病。经过把脉、看尿样和寻问病史,他感到有些蹊跷。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阿爸罗布,你家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罗布瞥了老伴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啊!” 格达抿着嘴淡淡地笑了笑。洛布的老伴阿妈旺呷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片羞愧的潮红。过了一会儿,她才痛惜地抚着老伴花白的头发说:“他昨晚一夜未睡着,今天早晨一看,他的头发就比原来白了好多……” “啊!”至此,格达心里更加相信,这个家确实发生了什么不幸。他说:“那么,今天上午阿妈多呷去香格寺点酥油灯、请喇嘛念经不仅仅是为了香格寺被烧的事吧?” “不是!”罗布终于忍不住说。 “那又为的是什么呢?” “因为、因为我们的儿子被民团抓走了……” “是吗?”格达不无吃惊地说:“他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真的不知道,觉仁波(对释迦牟尼佛发誓)!” 罗布已对佛发誓,格达再也不便追问下去。只是问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向巴泽仁”。 刘伯承在自己的办公室阅完一份电报后,拿起电报走进朱德办公室。他将电报递给朱德后说:“据团剿匪一小分队侦察报告,香格喇嘛寺是被我军击溃的民团的一股匪徒烧毁的,目前这股匪徒已向大雪山那边逃窜,我小分队正在跟踪追击。” “啊!”朱德说:“这完全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敌人的又一个阴谋破产了。但这绝不是敌人的最后一个阴谋啊!” 刘伯承说:“是的。由于我军大军压境,国民党残余势力和地方少数反动分子是暂时隐蔽起来了。但他们并不甘心失败。他们一方面继续胁迫离乡的群众不回乡,一方面猖狂地进行各种破坏活动,严重地影响了社会的稳定。” “所以,我们下一步应在继续深入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扩大红军的影响,动员离乡群众早日返乡的同时,要狠狠打击敌人的各种破坏活动,这样才能使老百姓安居乐业。”朱德说罢,翻了翻日程安排后接着说:“当前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要把各族各界代表恳谈会开好。而在开会之前,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分别到一些土司、头人、活佛、堪布、农、工、商代表家中去做好访问工作。” 刘伯承说:“这项工作联络部已经有个安排意见,我已通知他们立即送来请总司令审查。” “报告!”这时随着声音,联络部的一个部长走了进来,呈给朱德一个文件夹。 从病人洛布家出来,根据罗布的老伴提供的线索,格达和益西群批来到香格寺更呷活佛的住地。 更呷活佛已年逾古稀。过去同格达少有接触。但格达在甘孜的名望比他高,所以,当格达亲自来到他的住地为他看病时,他有些受宠若惊,对格达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互致问候、寒暄一阵之后,格达便开始给他看病。 格达边把脉边观察他的脸色,然后,走到外屋观察倒在一个大石窝里的尿样。不一会儿,格达走回病榻前,对老活佛说:“古学啊,你的病不甚严重。主要的是要把心放宽一些,不要过多地为经堂被烧毁的事而难过,更没有必要为那些谣言而担惊受怕。” 老活佛脸色阴沉下来。他好一阵才说:“话是这么说,不过,香格寺虽然是一个只有几十个扎巴的小寺庙,但它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从记载上得知,寺庙从未遭到过如此劫难,怎不令人痛心疾首啊!” 格达试探着问道:“那么,这场灾难是谁带来的呢?” 老活佛吞吞吐吐地说:“放火者说,他们是红军。” 格达想了想说:“他们穿的什么服装?” “那个头目穿的是灰色制服。” “其余人呢?” “老羊皮袄!” “讲的是藏话还是汉话?” 老活佛脱口而出:“当然是藏话,也说几句不熟练的汉话。” “是本地藏话还是……?” 老活佛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不愿说出真相。格达示意其他人离去后,老活佛才接着小声说:“那头目我曾经见过。” “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接着,老活佛说:“前天深夜。一伙人闯进香格寺大殿。大殿里突然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我一发觉,便立即赶了过去。刚跨进殿门,就碰见那几个纵火的人。其中一个穿着灰制服头目模样的人恶狠狠地对我说:‘我们是红军。红军就是要消灭宗教,在十天内把甘孜所有的寺庙都烧光……’那人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威胁说,‘你们只能这么说,要是你们再不想活在世上吃糌粑的话,你就随便去说吧!……’就在那个头目说最后那句话时,使我想起了去年冬天的一件事:那天,我准备到东谷寺去请回一张唐卡佛像,刚走到庭卡上去不远的一个山弯里,就遭到几个土匪拦路抢劫,抢去了我一百多块藏洋,而那个土匪头子很像是这个自称红军的人啊!更奇怪的是:我们还没对任何人说出纵火者是谁时,村里已经传开了,说是红军烧了经堂……” 格达不住点头:“明白了。看来这是事出有因啊!” 第五章 13 弄清了香格寺被烧毁的真相,格达欣喜备至。从更呷活佛住地出来,他的那匹白龙驹也仿佛知道主人此刻的心情似的,一路快步小走,太阳还没落山便把主人平安地送回到白利寺。还没顾得上回自己的住处喝一口茶,格达就直奔赤乃加措住持那里,迫不及待地把今天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 听完了格达关于香格寺被烧毁事件的原尾,住持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说:“这件事今天在寺庙里被传得沸沸扬扬,看来大有澄清之必要。明天早祷,请仁波切给大家讲一讲,以正视听,行吗?” 格达欣然同意。他说:“好啊!我俩想在一起了。而且,我还考虑,我们能不能尽快去甘孜拜见一次红军的最高长官?” “仁波切的意思是……?” “只有见到红军的长官,才能对红军这支队伍了解得更多……” “可是,那些红军还饿着肚子,不少红军还露宿在野地里,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格达说:“我们可以这样:先给住在附近的红军送去一些糌粑、豌豆,同时让寺庙的科巴(支差者)户腾出一些住房,让红军搬进去住,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住持想了想说:“对,就这样办。我这就去找大管家祝桑安排。” 格达说:“请等一下,请你告诉大管家,尽快准备礼物,我们明天好去甘孜。” 第二天上午,白利寺的早祷如期举行。大经堂里坐无虚席。经师领着僧众诵经后,格达便把香格寺被烧事件详细讲了一遍。“啊啧!……”经堂里响起阵阵惊叹声。 做完早祷,格达和赤乃加措住持立即整装出发。当他们刚走出寺院的大门准备骑马上路时,他们就看见不远处有几个骑马的红军正朝白利寺走来。 两个红军参谋扬鞭催马提前来到白利寺前。 大管家迎上前去。一红军参谋彬彬有礼地说:“请问喇嘛(上师),格达活佛在寺庙吗?我们朱总司令看他来了。” 大管家立即告诉格达。 朱德总司令在刘团长的陪同下来到寺庙前。下马后,参谋把格达和住持介绍给他们:“这位就是格达活佛,这位是寺庙的住持赤乃加措。”参谋又将朱德和团长分别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朱总司令。”“这位是刘团长。” 互相敬献哈达后,格达吃惊地打量着魁梧的朱德:一身整洁的灰制服,脚上穿一双藏青色布鞋,腿上打着绑腿,显得格外精神干练,英气勃勃。于是他说:“啊啧!你便是朱总司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朱德又向格达和住持介绍说:“这位就是住在白利村的刘团长。” 格达又是一惊:“你就是指挥白利这一仗的团长?” 刘团长急忙申明说:“不,白利战役是总司令和刘伯承总参谋长亲自指挥的。” 格达赞不绝口:“红军真了不起啊!短短两个时辰,就把夏克刀登的两千骑兵打垮了……今天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请二位长官进寺庙小坐吧!” 客人随格达和住持缓缓走进寺庙,来到客厅。 格达热情地恭请两位客人在首席坐定后,一个年轻的扎巴立即在客人面前的藏桌上摆上江西景德镇出品的细瓷龙碗,斟上酽酽的酥油茶。管家热勒知道来了尊贵的客人,立即吩咐侍从送来一碟油柿子、一碟核桃、一碟奶饼、一碟花生糖,最后送来一碟用酥油、奶渣、白糖、糌粑特制的糕点“推”,请客人品尝。 朱德面带微笑,亲切随和。融洽数语,格达便同他们热烈地交谈起来。他直言不讳地说:“不瞒总司令和刘团长说,贵军来到甘孜之前,这里对你们有许多说法;今日一睹总司令和刘团长的风采,便使那些谣言不攻自破了……” 朱德笑道:“我们一个个并不是长着红眉毛、绿眼睛的恶魔,对吧?” 大家轻快地笑了,气氛显得十分和谐。 格达说:“我有一位朋友曾经告诉我,红军官兵平等、作战勇敢,真是名不虚传。那天下午,当我们爬到经堂房顶上去看时,战斗已经快结束了。不过,远远的我还是看见了夏克刀登的骑兵溃逃的场面。红军真是天兵神将啊!” 朱德说:“世上没有常胜将军,我们红军也有吃败仗的时候啊!” 住持说:“夏克刀登来信说,你们把他俘虏了,以后又把他放了?” 朱德带着征询的口气说:“是啊!不知你们对此有何见教?” 格达叹道:“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夏克刀登虽是德格土司的大头人,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座火药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夏克刀登在德格玉隆一带拥护他的人不少。如果杀了他,红军就多了上千、上万个敌人。我相信你们这样做,对红军是有利的,对百姓也更加有利,要不战火又燃,遭殃的当然还是百姓。” 朱德耐心地解释说:“优待俘虏是我们红军的一贯政策。对夏克刀登这样的人,只要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们是既往不咎,还要团结他,甚至依靠他。” 格达说:“他还说,他在回玉隆之前,原本打算到寺庙来看看我的,但是,他无颜面对我这个老朋友,因为他打了败仗,还成了俘虏,已被宽宏大量的红军放了回去。” 刘团长说:“通过我们红军的领导多次同他谈话和参观,使他对我们红军有了更多的了解。宣布释放他时,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格达由衷地赞叹道:“红军真是一支仁义之师啊!” 朱德说:“还要告诉活佛一个情况:香格喇嘛寺被烧一事,我们已经查实,原来是以旺扎为首的一股匪徒所为,他们竟嫁祸于我军,意在破坏我军民关系。望通过活佛能把这一事实真相向甘孜的各大小寺庙予以澄清。我军严格执行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不但不破坏寺庙,反而要予以保护。在这些方面,今后我们将以实事继续给予证明。” “哎呀!不瞒总司令说,这件事我也了解清楚,原来是旺扎一伙所为。烧毁寺庙,这在整个藏区历史上还是少见的,实在令人气愤啊!”格达紧接着说。 朱德说:“据掌握的情况,今后敌人还有可能进行杀人、放火等各种破坏活动。对此,我们已派出若干小分队给敌人以沉重打击,以保一方平安。” 格达连声赞叹道:“太好了!太好了!这样看来,红军不仅是一支正义之师,而且是一支真正值得甘孜百姓信赖的队伍啊!” 朱德恳切地说:“另外今天我和刘团长来贵寺还有一事相告:甘孜红军总部准备在近期召开一次有甘孜各族各界代表参加的恳谈会,一方面宣传我党的方针政策,特别是民族和宗教政策;另一方面征询大家对我军的意见和要求,诚请活佛您能届时出席,不知……?” “沃呀!沃呀!”格达十分高兴地答应道:“总司令亲自出面邀请,我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推辞,肯定要参加。” 14 甘孜红军总部一个能容纳四五十人的会议室里坐无虚席。参会人员从衣着上便能看出他们各自的身份,而且土司、头人、活佛、住持和农、工、商代表都分别坐在一起。格达扫视一遍会场后,对坐在他旁边的桑登说: “郎呷大头人今天没有来,他不会没有接到邀请函吧?” 桑登悄声对他说:“这不可能。就是接到了邀请,他也不会来,他知道自己那个民团副总指挥的身份,万一……” “他担心红军今天是设的圈套?我看不会,你认为呢?” 桑登笑道:“我如果这样想,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吗?谁也不是笨驴……” 他俩正低声说着话,朱德、刘伯承和其他几位红军首长相继走进会场。全场立即响起一阵热烈掌声。参会者中有的人虽然心怀各异,这时也不得不跟着鼓起掌来。 刘伯承主持会议。他目光炯炯,声音宏亮地说:“各位土司、头人、活佛、住持、农、工、商各界代表,先生、朋友们:首先,我谨代表甘孜红军总部对大家不辞辛苦来参加这个会议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谢意!”他那感人肺腑的言词,当即引起强烈的反响,全场掌声雷动。接着,他说:“今天,我们为什么把这个会称为‘恳谈会’呢?顾名思义,就是请大家开诚布公,畅所欲言,本着知无不言,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原则,共同商讨怎样做好当前甘孜各方面的工作。同时,把对我军的要求和意见统统都提出来,今天能当场答复的就当场答复,尚不能当场答复的,以后一定给予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请谁先发言?” 刘伯承恳切的开场白,使全场的气氛一下便活跃起来。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大头人便抢先发言。他的发言简短而尖锐。他说:“请问红军你们能不能告诉大家,红军到甘孜来干什么?长期驻扎在这里,还是什么时候就离开?”他的发言引起全场一片骚动。参会者先是一阵惊讶,大家面面相觑,接着便是议论纷纷。 正在这时,又一个住持发言,他说:“我有个问题,不知该说不该说?”当他看了看朱德和刘伯承鼓励的眼光后,才接着担忧地说:“据说红军要消灭宗教,放火把香格寺给烧掉了,还有……” “这不是事实!”格达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悦,针锋相对地说:“众所周知,香格寺的大经堂是被烧掉了,但那是被臭名昭著的土匪头子旺扎带人烧掉的。红军对此已经作过侦察,得出了结论,我也去找过见证人,弄清了事实真相。当然,这件事也不能责怪你住持,只缘你深居寺院、孤陋寡闻。” 一个活佛文质彬彬地说:“请问红军首长,刚才他们谁说的是实事?” 刘伯承微微一笑道:“据活佛你看呢?” “这还用说吗?”桑登振振有词地接过话茬说:“旺扎不仅放火烧毁了香格寺,还抓了一大批青壮年上山为匪。据说红军已派出若干剿匪小分队上山去清剿。我们请求红军能尽快消灭土匪,把那些被抓上山的人解救回来。” “好啊!”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说:“不消灭土匪,我们的生意也很难做。前几天,我的一个伙计上牛场去收购皮张,遇上了土匪,抢光了他的所有钱物,还差点把命都丢了,麻尼咚!” “当前还有一件大事。”一个农民代表说:“乡村里现在正是送肥下地、打土巴备耕的大忙季节,然而,前段时间由于受一些人的造谣煽动,不少村民离乡至今没有回来。如果驻各乡村的红军能帮助把他们都动员回来生产那该有多好啊!” 接着,参会者陆续提出了许多自己的看法和建议。这时,刘伯承掏出怀表看了看,不觉时间已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同朱德交换一下眼神后,说: “今天因为时间关系,大家的发言就暂时到这里。这样的会,我们今后还要多次召开,届时恳请各位踊跃参加。最后,请朱总司令给大家讲话。”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身材伟岸的朱德睿智地微笑着说:“刚才诸位发表了许多很好的意见和建议,首先,让我代表甘孜红军总部再一次向大家表示衷心的谢意!我们红军初来乍到,在坐的诸位和甘孜的乡亲们对我们还知之太少。”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们中国工农红军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革命的队伍。我们的目的,是要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当前,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要动员和团结全国各族人民群众,一致对外,抗击日本侵略者。日本鬼子已占领了我国的东三省,大有进犯全国之势。所以,我们红四方面军此次来到甘孜,是借甘孜这块宝地进行休整,积蓄力量,北上抗日。而我们在这里开展工作,就是要依靠人民群众,团结爱国的土司、头人、僧侣,努力发展生产。” 朱德言简意明的讲话,再一次博得全场热烈的掌声。他还就当前甘孜面临的形势和要做的几项工作深入浅出地进行了讲解。 散会后,刚才在会上发言的那个住持如释重负地对走在旁边的格达说:“这样看来,我那些担心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格达说:“那还用说吗!如果你还持怀疑态度的话,今后可以听其言,观其行。我相信红军说话是算数的。” 另一个活佛插话说:“我只相信事实。走着看吧,谁知道今后的事态又会怎样发展呢?” 15 香格寺大殿被烧毁后的第二天傍晚,旺扎带着他那支民团的残兵败将和被他们抓来的二十多个青壮年男人,仓惶逃往大雪山上的一条杳无人烟的山沟里。一路之上,凡是有人烟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血腥的痕迹。 在一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寨。他们“光顾”了每一户村民,见什么抢什么。凡有反抗者,轻则皮鞭,重则开枪杀人。有一个民团的小头目带着几个喽啰到一个老阿爸家去抢走一小块酥油饼,老阿爸死死抱住一个民团队员的腿,哀求他把酥油饼留下,小头目恶狠狠地警告说:“你再不松开手,我只能在你这条老狗的身上留下一个子弹窟窿。”老阿爸不信他真能干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来,仍不肯松手,小头目急了,举手就是一枪,老阿爸先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接着便含恨倒在地上,结束了他那悲惨的一生。 枪声震惊了整个山村。村民们不顾一切跑来观看,发出阵阵怒吼声,男人们都拔出腰刀要同他们拚命。 正在这时,旺扎匆匆赶来,见此情形,他立即满脸堆笑地对村民们说:“各位阿爸、阿妈、阿哥、阿姐,只怪我管教不严,误杀了老阿爸,我是决不会放过凶手的。不信请大家看说着,他真的一抬手便开枪把那个小头目打死。” “啊啧!”村民们面面相觑,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但它确实是发生了。 在另一个边远的小山村,民团又开始了大肆抢劫,特别是对食物,无论是青稞、小麦、糌粑、豌豆,还是酥油、奶渣,甚至干元根块、干元根叶子都不放过。但被抓来的那些青壮年男人都不敢动手。旺扎发现后,恶狠狠地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只站在那里看热闹,指望人家找粮食来塞你们的肚子。要吃粮食都得自己去找,听见了吗?” 于是,这些青壮年男人只得迟迟疑疑的参加到抢劫的行列,去干他们从未干过的勾当。 为了避开魔鬼旺扎,向巴泽仁跟着他的一个名叫乌金的同村人走进一户极为贫困的人家。这是一间居中并排支撑着两根柱头的小房屋。屋的一角,用三块石头撑着一个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的砂锅,旁边放了一个瘪瘪的小糌粑口袋,屋的另一角的麦草堆里,躺着一个形容枯瘦的老阿妈。乌金提起那个小糌粑口袋就欲离去,向巴泽仁嗖地从他手里抓过口袋,气势汹汹地说:“这样的事情你乌金也干得出来啊!你大概不是你阿妈生的吧?可你又是从哪里来到这个世上的呢?你没看见这个老阿妈正病倒在麦草堆里,就靠这点少得可怜的糌粑活命吗?畜牲!” 乌金被向巴泽仁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能放下糌粑口袋咕咕哝哝地走了。向巴泽仁把糌粑口袋往麦草堆里一塞,和颜悦色地对老阿妈说:“我把口袋放到麦堆里去了,千万不要被那些人看见,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土匪,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接着,他从怀里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块小钱币,放在老阿妈的手里,说:“拿着吧!把它放好,同样不要被那些人看见。” 老阿妈一把抓住向巴泽仁的手说:“布(小伙子)!你真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啊!可你……可你为什么会同那些人在一起呢?羊是不能同狼在一起的……” 向巴泽仁无言地摇摇头,转身走出小屋。 夕阳西沉,大地渐渐暗淡下来。向巴泽仁被这伙乌合之众押解到一条不知名的山沟里后,他同另外两个人被分到一个小分队里,这仨人中恰好就有乌金。他们的第一件要干的活,就是要把小分队的三顶牛毛帐篷搭起来,然后分别出去砍油渣子(生长在草原上的一种叫小杜鹃的植物)。乌金紧紧跟在向巴泽仁后面。走出不到一百步远,向巴泽仁蓦地转过身来,劈头盖脑地说:“你为什么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呢?怕我逃跑是吧?” “麻惹(不是),麻惹!阿哥泽仁,你听我说,今天上午在那个老阿妈家是我的错!我只想到自己不好交差,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个老阿妈有多可怜!看在过去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朋友面上,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改的。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求你了,阿哥……” 向巴泽仁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去。乌金立即赶上他,同他并肩走着,再次求他饶恕! “你回头看看,没看见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俩,又有多少支枪口正瞄准我们吗?”向巴泽仁悄声说。 乌金偷偷回头一看,不仅有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他们,而且,暮色苍茫中,正有两个骑马跨枪的人跟了上来。他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向巴泽仁同乌金走到山沟阴面长着结满冰凌的油渣子的斜坡上,在被监视下开始用腰刀砍柴。由于山风嗬嗬地刮着,虽然带枪的人离他俩不足十米之地,如果他们轻声说话,带枪的人是听不到的。于是,向巴泽仁低声对乌金说:“你刚才说,我叫你干啥你就干啥,我叫你逃跑,你敢不敢?” 乌金胆怯地说:“这个……当然,只要阿哥你敢跑,我就跟定了!觉仁波!” “嘘!”向巴泽仁提醒他说:“当心顺风被他们听见!” 乌金小声说:“他们听见又怎么样?其实,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是被逼上山来的,还有支差来的。昨天我就听见有两个人在悄悄说话,他们想回家。” 向巴泽仁说:“我更想回家。我被抓来以后,不知我阿爸阿妈怎么样了?唉……!” 乌金不无担忧地说:“不过,……要是我们真的逃回去了,不知红军又会对我们怎么样?” 向巴泽仁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打听好,不要逃出狼窝又掉进虎口,那就更惨啰!” 向巴泽仁和乌金被派担任麻钦,每天背水、熬茶、煮坨坨牛肉、打柴,尽干一些女人们干的活。向巴泽仁不是不会干,而是不愿意干。但成天处在那些土匪的淫威之下,也不得不干。一天下午,当他同乌金正准备到附近去打柴时,一个逃跑的中年汉子被抓到后押回来,绑在一顶大帐篷前的木桩上。他知道那顶大帐篷是大队长旺扎住的地方,更知道那人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可正在那时,全大队的一百多号人忽然被集中去那里。旺扎从帐篷里走出来,貌似平静地迈着方步,眯着小眼睛盯紧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才旺仁真。”那人胆怯地回答。 “你不是想逃吗?逃到哪里去?想去拉萨朝圣洗清你的罪孽,还是回家乡去投奔红军?” “我……哪里也不去,我想回家。我家里还有阿爸阿妈和孩子……” “应该还有一个漂亮的老婆,对吗?哈哈……” “我……” “好吧!我成全你。”旺扎爽快地说:“你总不能走路回去吧?一定要有一匹好马。好马我们队里有的是,随你挑,包括我骑的那匹大黑马。来人,给他松绑!” 才旺仁真被松绑后胆怯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旺扎转向大家提高嗓门说:“大家听着,凡是不愿意跟着我旺扎干的人,统统都可以走,去你们应该去的地方,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我只能放走他一个。”说着,他又让他的随从拿来一块银元,亲手放在才旺仁真手上,才旺仁真不敢接受,却扑通一声跪下,连声说:“谢谢大队长开恩,谢谢大队长开恩!……” “快滚吧,还啰嗦什么!?”旺扎的随从牵来一匹大黑马把缰绳交到才旺仁真手里后骂道。 才旺仁真牵过马,疑惑地望着旺扎。旺扎不理睬他,却转过身去望着阴云密布的西边天空。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旺扎怎么会对才旺仁真如此发善心,不知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旺扎确实这样做了。这不,才旺仁真这时已经骑上马慢慢离去,边走边担心地回过头来窥视,直到走去五十步开外,他才猛然一提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飞快地驰去。可就在这里,随着“砰砰”两声枪响,才旺仁真中弹栽倒在地。“啊啧!”在场的人都不禁叫出声来,这时才知道旺扎真正干了些什么。 目睹这一切发生后的当天晚上,向巴泽仁悄悄对乌金说:“逃也一定要选择好时机,千万不要逃不掉反把自己的性命白白给送掉了。” “可是,哪里去找恰当的时机呢?” “机会肯定会有。等着吧!我相信那样的时机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第六章 16 在通往大雪山的一条羊肠小道上,白玛曲珍和江安娜姆背着裹褡,沿着崎岖山路朝山上走去。随着山势越来越高,她俩气喘吁吁,行走的速度显然缓慢下来。 正走着,从她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原来是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朝山上走来。 白玛曲珍和江安娜姆习惯地解散发辫躬腰避让道旁。 格达勒住马缰,让白龙驹停下来后说:“这不是曲珍姑娘吗,你们这是……?” 白玛曲珍仍然低着头回答说:“去贡曲牧场。” 格达跳下马来:“好啊,我们这不正好同路吗?” 白玛曲珍急忙说:“仁波切,你们先头走吧!” 格达把缰绳交给益西群批,索性同白玛曲珍并行。白玛曲珍急忙避开。 格达笑道:“走呀!这路不是在你脚下吗?” 白玛曲珍怯生生地说:“仁波切,这……” 格达恍然大悟道:“噢!女人不能与活佛同行,是吧?” 白玛曲珍笑而不答。 “活佛也是人啊!也是由阿妈生的,也有兄弟姐妹……”格达指了指江安娜姆:“这位姑娘是……?” “她叫江安娜姆。”白玛曲珍回答。 “啊!十五出生的仙女,多好听的名字。你们年纪这么轻,我把你们当成小妹妹看待,一路同行,这又何妨?” 白玛曲珍:“可是……” 格达边走边风趣地说:“你们去牧场干什么?去高山草原挖虫草、贝母的季节还早了一点,是走亲戚,还是买酥油、奶渣?” 白玛曲珍说:“我们想去告诉熟悉的姐妹们,让他们和家人尽快回到村里去。红军来了。红军可是我们穷人自己的队伍。” 格达微微吃惊地看着白玛曲珍故意问道:“红军真有那么好么?” 江安娜姆赞叹道:“好啊!同他们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那样亲亲热热。” 白玛曲珍问道:“仁波切,你这是去……?” 益西群批说:“同你们走的同一条路,要做的事啊也是同一件事。” “明白了吧?快赶路吧!要不,你们骑上马走如何?”格达说。 益西群批把马缰绳交给白玛曲珍。白玛曲珍倒被吓了一跳,拉着江安娜姆就往前走去。 “姑娘,这样总可以吧,把你们的裹褡放到马鞍上带走。大可放心,你们的宝贝一件也不会丢!”格达说。 碧空如洗,红日高照。格达骑着白龙驹快步朝雪山上爬去,把益西群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但随着山势愈来愈高,白龙驹也被累得三步一喘,五步一停,时近中午才爬上山垭。他下马后疼惜地抚着白龙驹那长长的鬃毛,自言自语地说:“别怪我无情啊!只要我们快快地赶到牧场见到那些躲避的乡亲们,让他们能及早回家,你就立了一大功啊!”然后,把自己的脸贴在马嘴边温存了好一会儿。 正在这时,格达看见益西群批正骑着马从山下急急赶来。趁这功夫,他放眼山下的一马平川,广阔的田野,阡陌纵横,宛如一个妙龄少女,静静地躺在雪山的怀抱之中,而那蜿蜒向东流去的雅砻江,则似披在少女身上的银色绸腰带……他想,如果他是一个画师,一定要把这美丽的景象画下来,让春色永驻人间。由此,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些至今仍滞留异乡的乡亲们,多么希望他们能尽早返回家园,搞好备耕和春种,争取秋收多打粮食,过上安宁祥和的日子。 益西群批骑马赶上来后,羞愧地笑着说:“仁波切的白龙驹真是一匹神马啊!我使出多大的劲怎么也赶不上。” 格达也笑道:“不是你赶不上,而是你骑的那匹马不让你赶上。” 他俩也不骑马,边说话边一步三喘地向不远处的山垭最高处走去。 山垭口的路中央有着一个由千百块刻着六字真言的片石和一些各种形状的石块堆集而成的玛尼堆。这些刻着经文的片石,是一些笃信佛教的人们为消灾避难,祈求福份,雇人或由自己亲自镌刻后送到这里来的;而那些不规则的石块,则是一些过往行人从山下拾来放在玛尼堆上,以示自己征服过这座大雪山。玛尼堆上竖立着无数根经幡柱,山风吹来,那些挂在柱上印满经文的经幡被刮得噼噼啪啪作响。按照惯例,格达和益西群批手里捻着佛珠,默默念着六字真言,绕着玛尼堆顺时针缓缓行走,转了三圈。当他们再次动身下山的时候,呈现在他们眼前的西面高山草原则是另一番景象。草原上空浓雾迷漫,从山垭望去,是一片云的海洋,在遥远的西边天际,是一座座由北逶迤向东南的山峰,给人一种置身人间仙境般的感觉。 开始下山了。由于山路陡峭,崎岖难行,他们只得步行而下。格达徒手走在前面,益西群批牵着两匹马紧紧跟上。不到半个时辰,还未下到平缓地带时,他们已经被浓雾淹没,十步开外便难以辨清景物,更难以识别前进方向。由于道路上已堆积着冰雪,看不清道路,他们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山下走。可是,山路陡滑,人可以连走带滑,而乘马却不敢迈步,如果一滑到底,这两匹乘马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所以,他们只能蜿蜿曲折缓缓而下。不知又走了多久,当他们下到平缓地带时,已完全迷失了方向,而且俩人都已饥肠辘辘,是该坐下来喝茶的时候了。可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又到哪里去找柴禾熬茶呢?就连找三块石头来支撑土陶茶壶也难,因为那些石块都被冰冻住了。格达说:“走吧!再忍一会儿,只要走到长油渣子的地方,我们就有办法喝茶了。”不过,当他们再次骑上马向前走去时,却不知路在何方。虽然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么浓的雾里行走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他们去贡曲草原也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去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格达去拥错圣湖转经,从白利寺出发,第二天到达贡曲牧场,第三天去圣湖转经后当天下午又回到牧场。今天这种状况,是他们始料未及的。这时,格达只能凭感觉,骑上马朝前走去。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雾还是那么浓,仍然难以辨别南北东西。当他们来到一段狭长的小河冰面上,益西群批下马用一柄小藏刀去刨开冰层,试图从冰层下流水的方向来辨别该往哪里走。可是,小河已经冻透,冰层下并没有水流。不过,他还是从冰面上看出河水开始冻结时形成的波浪状况,于是说: “仁波切!我们不会走错方向吧?贡曲牧场现在所处春季草场,应该是在这条小河的下游,而我们现在是往上游走啊!” “不会吧!?我记得……”格达也下马看了看河面上冰凌的状况,然后说:“现在看来,光凭着记忆走路还是不行的,何况雾这么大,看不清方向。这样吧:你看那里不是长着油渣子么,你去砍一些来我们找个地方把茶熬上,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益西群批砍来一抱油渣柴,用劲在地上拍打掉树枝上的冰凌,用火镰打燃火,取出皮火筒呼呼地吹气,很快便把篝火生了起来。然后往土陶茶壶里装满冰雪,放上茶叶熬茶。这些事情,益西群批儿时未进白利寺前在家放羊都经历过,现在干起来当然得心应手。接着,他又在地上铺了一条卡垫,让格达向着篝火盘腿坐下来。 茶熬开了。益西群批从一个编结精巧的羊毛线套子里取出一个江西景德镇产精巧的小细瓷碗,放上糌粑、酥油和细奶渣,恭敬地放到格达面前,倒上茶。可当他们正在惬意地喝着茶的时候,旁边正在吃着豌豆饲料的白龙驹和枣红马都突然嘶声叫了起来。他们都吃了一惊。 原来,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群不速之客正对他们虎视眈眈,伺机向他们发起进攻。狼群!益西群批倏地站起身来,拔出小藏刀就要向狼群冲去。格达急忙阻拦:“群批!不要去,再好的猎手单枪匹马也是难以对付狼群的。只要我们让火燃的更大一些,狼群就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饥饿的狼群咬我们的马呢?”益西群批说。 格达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如果他们咬马,只要领头进攻的那一只狼被白龙驹一蹄踢翻在地,其它狼崽就会嗥叫着走开。你不记得去年我们从玉隆草原回来的路上打野(野外露宿)时发生的事吗?” “当然记得。”益西群批说:“我们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白龙驹旁边有一只母狼被踢死在那里,仁波切不是让住在附近不远的一个老阿爸去把狼皮剥下来作成皮褥子吗?” “是的。但不知后来那个老阿爸弄回去没有。所以现在并不要怕,快去再砍一些油渣柴来吧!” 益西群批又去砍来一大抱油渣柴,篝火噼噼啪啪地燃得更大了。在不知不觉中,狼群已悄然离去。 “这里也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格达如释重负地说:“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但愿不会再遇上它们,如果再遇上那群狼,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喽!” 他们上马后,根据判断,应当向着狼群离去的方向走。可是白龙驹根本不听主人的指挥,无论怎样勒紧马缰绳,还是益西群批在后面向它挥舞鞭子,它仍然径自朝着另一方向走去。开始,他俩都怀疑是白龙驹被刚才那群狼吓怕了,再不敢朝那个方向走去。但后来,益西群批不得不向白龙驹挥起了皮鞭,但白龙驹仍然不肯向那个方向迈步。格达看着心疼,只好放弃说:“由它吧!它把我们带去哪里就是哪里,它该不会把我们往绝路上带吧!?” 信马由缰。他们不知又走了多久,当浓雾渐渐散去时,已近傍晚。此时远远地依稀可见两旁的山影幢幢。他们都抑制不住一阵惊喜。 “走对了!走对了!这正是去贡曲牧场的那条路。”格达感慨万千:“真不知道应当感谢那群狼还是感谢白龙驹!或者这是一次机缘巧合吧?” 益西群批笑着说:“是神灵的指引。对吗?仁波切。” “也许是吧!”格达淡淡地说。“不过,我要想说的是,今天走错路,完全是由于我自以为是的结果,要是当时没有生燃那堆篝火,遇上那凶恶的狼群,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们只能同狼群一拼到底。”益西群批说。 “要拼命那是肯定的,但能不能一拼到底那就难说了, 草原上被狼群吃掉人的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呀”格达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一个人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什么都行,一辈子也不会出一次差错,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明。要是按照我认定的方向走下去,晚上露宿在冰天雪地里,不是被冻死,也可能被狼群吃掉。” “是,是!”益西群批不断点头说。 他俩正说着,已经走上一个漫坡的垭口,暮色苍茫中,远远地望着前面的小山嘴下有一座小平房。 “那座小平房不是我们去年住过的地方吗?”益西群批喜滋滋地说。 “正是。”格达说:“像这样的小屋,这一带还有好几座,都是那些积德行善的好心人为过往行人搭建的。我们都已受到过恩惠,今晚还要住在那里,真该感谢他们。” 由于这一带地势渐低,道上的冰雪已开始融化,路也好走多了。他们快马加鞭,很快便来到这座小平房前。走进小屋一看,屋中央有一个支着三块石头的火塘,右边靠墙一侧,铺着一层厚厚的从农区运来的麦草,只要投宿者把卡垫往那上面一铺就可以睡觉,左面靠墙一角还堆码着油渣子柴,只要把装满水的茶壶往火塘上一放,生燃火就可以熬茶揉糌粑。 “这里完全同去年一样,这些好心人想得真周到,住在这里实在是太方便了。……”益西群批赞不绝口。 “其实呀!一个人应当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在喝茶的时候,格达感叹道:“如果人人都一心为别人着想,我们的这个世界就变成了极乐之地。作为一个僧人,我们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了。可是,现在不少的人心里只想着自己,政府的横征暴敛,军队的为非作歹,社会上的盗匪横行,互相残杀……这样就使这个世界充满罪恶。” 益西群批讷讷地说:“仁波切不是说过,红军就是一心只为民众着想的好人吗?” “是的。”格达肯定地说。“可是,像红军这样的好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将来红军发展壮大起来,全国各地都有红军,我们这个国家就会来一个大变样。” 益西群批默默地点着头,眼里充满希望之光。 喝过茶、吃过糌粑后,益西群批走到小屋外面去了。大约仅仅过了喝一道茶的时间,益西群批从外面背回一大捆油渣子柴回来,脸上被冻得红通通的。 “外面天气很冷吧?快坐下喝碗热茶暖暖身子。”格达疼惜地说。 17 第二天格达和益西群批凌晨出发,中午只在途中喝了一道茶,赶到牧场时已近黄昏,暮色四合,连老朋友阿旺的帐篷都费了很多周折最后才找到。 阿旺今年六十有余,虽然不像牧场的贡布头人那样拥有大量的牲畜和娃子,但他是牧场最有威望的长者,因为他乐于助人,又好打抱不平,就是在牧场横行无忌的贡布也不得随意欺负他,因为一旦如此,就会激起众怒,整个贡曲牧场就会像俗话说的那样:敌人来了,一起拔刀。他老夫妇俩没有亲生子女,但他们收养的几个孤儿个个对他们比亲生子女还亲。最大的一个孩子呷玛已二十多岁,年前已单独给他撑了一顶帐篷,准备帮助他成家立业。呷玛今天一早便上山去寻找丢失的几头牛去了,所以格达和益西群批被迎进阿旺的帐篷热情招待一番后,便被安排到呷玛的帐篷住了下来。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格达感到浑身瘫软,异常困乏,早想躺下来美美地睡一觉。可是,他的到来像春风一样很快便传遍整个牧场。首先来到帐篷前的是一个怀中兜着一个小女孩的年轻妇女。她打散头上的发辫,低头弯腰恭候在那里。益西群批打算到帐篷外面去解手,猛然看见她,倒使他吃了一惊。 “你是……?”益西群批趁着蒙胧的夜色看着对方问道。 “我想……请求格达仁波切给孩子起个名字,不知……?”年轻妇女结结巴巴地说。 “这……仁波切要休息了,能不能请你明天再来……?” “啊!”年轻妇女感到失望。“不过,今天正好是孩子满一百天,能请仁波切给她起个名字,会给孩子带来一生的吉祥。”一般牧区的人都能说会道,而这个年轻妇女更是一个佼佼者。 “那……”益西群批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格达已经走到帐篷门口来了。 “请进吧!”格达说。 年轻妇女被让进帐篷后,格达看见那小女孩长着一双像湖水那样清澈的大眼睛,脸蛋圆圆的,十分可爱。问明了小女孩出生的年月日和时辰,捻着佛珠算了算,就给取名“扎西娜姆”,意即吉祥仙女,并赐给小女孩一根红丝绳,让她阿妈当即为她系在脖子上。年轻母亲带着满足的、幸福的微笑,掏出一块小银币献给格达,格达笑着婉言谢绝。 年轻妇女躬腰退出帐篷时,又有一个小伙子骑马飞奔而来。他说他阿爸病得很重,昏睡两天了,糌粑糊糊都没喝一口,特地来请仁波切出诊。他焦急地期待着格达能立即出发。格达没有推辞,满口答应下来。倒是益西群批很为活佛的身体担心,但他还是小声嘀咕着备马去了。 格达和益西群批在那个名叫呷多的小伙子带领下,骑马飞奔去到病人家。格达走到病榻前一看,在昏黄如豆的酥油灯光下,只见病人脸颊通红,嘴唇干裂,因病人两天以来还没有解过一次小便,诊断为因风寒所致的毒火攻心。当即嘱咐呷多要给他阿爸多喝一些白开水,然后又让益西群批从裹褡里取出一包以大黄为主的清热解毒药粉,他自己亲手把药送到病人嘴里。病人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看给他喂药的是一个活佛,慌忙挣扎着就要坐起身来,格达立即让他重新躺下,要他好好休息,告诉他他的病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仁波切,请喝茶!”呷多双手捧来一碗酽酽的酥油茶,毕恭毕敬地放到格达面前。 就在这时,格达的左面有人发出轻声咳嗽,他这才发现原来在那灯光的阴影里还坐着一个农区穿着的中年男子。他不禁问道: “这位阿哥,你是从农区到牧场来的吧?” 那中年男子没有立即回答,倒是呷多替他回答说: “亚(是的)!他是我的舅舅,他的家就在绒巴岔。” “啊!”格达说:“绒巴岔距白利寺不远。” “你是白利寺的格达仁波切,对吗?”那男子缓缓地说:“我听说过仁波切的医术很高明,就是没有亲眼见过你。” 格达谦逊地笑了笑说:“今天不就见到了吗?阿哥,你此次上牧场来……?” 还是呷多抢先替他作了回答,说:“他名叫格桑丹增。半个多月前,听说红军要来甘孜,舅舅便带着我的表妹志玛央宗到牧场上来了。他早就想回家去了,就是不知……” “不知红军来了对老百姓会怎么样,是吧?”格达微微一笑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你见过红军?”呷多急切地问道。 “见过。而且我还见过红军的最高首长。”格达赞不绝口地说:“红军不欺压百姓,尊重我们藏家的风俗习惯,待人平等,买卖公平……真是世上难以找到的好军队,这样的军队不知年纪比我大许多的你阿爸见过没有,我是从没见过像红军这样受老百姓欢迎的军队的。” 昏昏欲睡的病人这时也禁不住动了动虚弱的身子。 “照仁波切说来,我舅舅他们完全可以下山回家啰?” “当然。而且愈快愈好。”格达肯定地说:“你们想想,现在农区正是备耕的大忙季节,再不备耕,到时种子往哪里播?就算把种子撒到了地里,没有施底肥就只能是白地下种,秋天打什么粮食?只能收一堆麦草,对吗?……” 他们就这样热烈地交谈了许久。直到格达估计已时近子时,这才告别主人走出帐篷。临别时格达紧紧拉着送行的格桑丹增的手说:“丹增阿哥,不要再犹豫了,早些回去吧,最好是明天就动身……” “明天?恐怕还不行。”呷多在一旁说:“志玛央宗还没回来呢,她被珠玛接到她家的帐篷玩去了,听说今天从农区来了两个姑娘。” “估计就是她们。”格达满有把握地说:“她们一个叫白玛曲珍,一个叫江安娜姆,昨天我们上牧场来的途中碰见过她们,怎么,她们连马都没有骑,这么快就走到了牧场?” 回到住地帐篷,帐篷里右面正盘腿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按牧区习惯,一看就知道坐在那里的是这座帐篷的主人呷玛;左面除了阿旺,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他们一见格达走进帐篷,都立即站起身来迎接,硬是首先让出首席坐位请格达坐,格达谦让一番之后,在阿旺执意坚持下才不得不在那里坐了下来。 大家都坐下来以后,阿旺指着隔着灶台的呷玛说:“他就是我的大儿子呷玛。” “看得出来。”格达幽默地说:“他同你一样英俊、潇洒,但比你年轻。” “是吗?”阿旺抚着自己胡须被拔得光溜溜的下颚,心情愉快地笑着说:“我也不老啊,还不到七十岁呢!” “那是由于你心地善良、乐观开朗,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格达说着看了看坐在阿旺旁边的年轻人:“噢,他是……?” “啊!他叫向巴泽仁,是同呷玛一道来牧场找我的。他向我打听红军来到甘孜后的情况,可是我也说不上来,所以就带他来见仁波切。……” 原来,就在那天傍晚,向巴泽仁被命往旺扎住的大帐篷送去一油篓白酒。那里,旺扎同七八个民团队员正围坐在火塘周围喝青稞酒划藏拳。卓玛弯着腰来回不断地为他们斟酒。 “站在那里干什么?”旺扎对向巴泽仁训斥道:“还不快把篓子里的白酒倒出来,我们正等着喝呢!” “我们早就想闻一闻白酒的香味了。”一个民团队员说。 向巴泽仁揭开一层层封在油篓口子上的干猪尿泡皮,抱起篓子便往那个土陶酒碗里倒。趁此机会,旺扎一把拉过卓玛抱在怀里,卓玛厌恶地左避右闪,民团队员们发出一阵哄笑。 “噢!快倒酒呀!”一个民团队员对向巴泽仁狐假虎威地吼叫道。 向巴泽仁心里窝着火,暗自骂道:“我让你们喝!让你们灌!醉死一个世上就少一个恶魔。” 旺扎抱着卓玛,腾出颤抖的右手抓起酒碗,说:“大家尽情地喝吧!为了庆贺烧掉香格寺的胜利,今天把郎呷大头人奖给我们的几篓子酒都喝光。” 一个团丁说:“好啊!我们很久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喝酒了。” 另一个团丁淫邪地盯着被抱在旺扎怀里的卓玛,对旺扎说:“头儿,郎呷大头人奖励我们喝酒,你又奖励我们什么呢?” 旺扎故意说:“皮鞭!” 团丁们尖叫道:“啊啧!” 旺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要搞女人贡曲牧场有的是,有本事为什么不去带几个回来?” 又一个团丁不满地说:“说得容易,牧场上那些娘们,一个个都像长着角的公羊,好对付吗?” 旺扎推开卓玛,踉跄地站了起来,指指卓玛醉意朦胧地说:“她是一只……母绵羊,你们开开心吧,可要让她……活着……”话罢,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 一个团丁迫不及待地搂过卓玛,将她按倒在地…… 走出帐篷的旺扎身后传来卓玛痛苦的尖叫声。他摇了摇头,站在帐篷门口打着嗝伸伸懒腰,然后,趔趔趄趄地走开去。 夜幕降临。帐篷里的向巴泽仁这时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真想拔出腰刀把他们一个个都宰死扔到外面去喂野狼。然而,他势单力薄,只得趁作混乱悄悄溜出帐篷,牵来一匹硕壮的黑马朝黑夜里冲去。 18 夜色沉沉,向巴泽仁执鞭催马风驰电掣般地朝前冲去,耳旁响起“嗖嗖”风声。可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马失前蹄,他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顿时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清醒过来时,一个年轻力壮的牧场小伙正用一把明晃晃的腰刀对着他。 “你……要干什么?”向巴泽仁惊恐地看着对方说。 “干什么?等会儿你就会知道。”呷玛哼哼着说:“要不是看着你已昏死躺下,我早就把刀捅进了你的胸膛。我恨死你们这些土匪了!快说,是不是你们把我的牛群赶去填你们这些饿死鬼的肚子去了?” “你误会了!兄弟。我是被民团抓上山来的。我什么也没干,觉仁波!” “那么,你有没有看见他们赶走了我的牛,大小一共八头。” “看见。就在今天下午,民团有一些人赶回来七、八头牛。不过,好像大多已经被宰杀了。” “是吗?这群畜牲!”呷玛恨恨地骂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像剥牛皮一样剥了皮,抽掉他们的脚筋!” “我也恨不得这样来收拾他们!” “别骗人!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鬼才知道。” “要不要把我的心挖给你看?” “要挖你的心用不着等到现在!”简单的几句对话之后,呷玛对向巴泽仁的敌对情绪显然缓和下来:“那么,你这是打算要去哪里?肯定是去干见不得人的事吧?” “去贡曲牧场,据说去贡曲牧场距这里最多半天马程。” “干什么?”呷玛像是在审讯一个囚犯。 “打听红军……” “你们这些人打听到又有什么用?怎么,想去当红军?” “你知道红军怎么样?对我们这些穷苦的老百姓好吗?” “我也不知道。”呷玛说:“不过,要说那红军,我的阿爸见多识广,他可能知道一些。” “那太好了!”向巴泽仁说:“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的阿爸?求求你了!” “现在不行,我的牛还没找到呢!” “你不也同我一样孤身一人,就是找到了几张湿牛皮你又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手中有的是枪和子弹。” “我这把腰刀也不是不能杀人,拼他一个算一个!” “不要这样蛮干,报仇有的是机会。他们就住在这一带,今天我听说红军已经上山到处追剿他们呢!” “真的?那太好了!”呷玛兴奋地说,快骑上你这匹倒霉的大黑马走吧,还等什么? “去哪里?” “牧场呀!你反悔了吗?” 当他们一起骑马走出不远,向巴泽仁说:“刚才是你使的绊子吧?” 呷玛诡谲地笑了笑道:“你猜呢?” “你真行呀!差点没把我摔死。如果你是一个猎人下套子套獐子的话,肯定是一把好手。” “那还用说吗?”接着,呷玛一阵哈哈大笑。 呷玛带领着向巴泽仁骑马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牧场,首先去到阿爸的帐篷。当他对阿爸说明向巴泽仁的来意后,阿旺说:“红军到底怎么样,我没亲眼见过,很难说清楚。但是,格达仁波切肯定知道,他这次就是专程到牧场来劝那些躲避到牧场来的人回乡生产的。不用怀疑,他说的话完全可以相信。” 就这样,阿旺领着他俩来到呷玛的帐篷。 “你是……?”格达这时看完向巴泽仁问道。 “向巴泽仁。香格村的。” “我知道了”,格达惊喜地说:“你不是被民团抓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呢?” “仁波切怎么知道……?”向巴泽仁显得有些慌乱,语无伦次。 “我阿爸他怎么样?我阿妈呢?她还好吗?”向巴泽仁焦急万分。 “他们现在都很好。而他们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你。不知你现在的情况如何?” “我……”向巴泽仁在阿旺慈祥而严肃的目光鼓励之下,终于把他自己从被抓到民团去以后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啊!”听完向巴泽仁的叙述,格达说:“如果你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如同你说的一样,到民团后没有干过坏事,那是很好的。至于你所担心的事情,只要你现在能够脱离民团这个苦海立刻回家,红军是会欢迎的。因为红军是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普天之下最好的一支军队。红军同国民党是截然不同的两支军队。我只给你举一件事就能辨明真伪。据你知道,香格寺的大经堂是谁放火烧掉的?” “当然是民团”。向巴泽仁肯定地说。 “这就对了”。格达说:“可你知道,香格村,不!整个甘孜农区都是怎么传说的吗?他们说什么这是红军干的,红军要消灭宗教……等等,真是贼喊捉贼。而这事件的真相,还是通过你阿爸告诉我以后去找香格寺活佛证实的,整个农区的百姓都恨透了民团,纷纷请求红军能够尽早地消灭民团这班恶魔!” “刚才仁波切的一番话说得这么清楚,你不要想得过多,应当早日离开民团,脱离苦海,最好明天就走。”阿旺说。 呷玛愤愤地说:“什么民团,完全是一群土匪一群恶狼,我的那些牛,放牧了好几年,去年阿爸阿妈又把那些牛分给了我,可是被那班强盗给赶去宰杀了,这笔账我迟早是要找他们结算的。” “向巴泽仁啊,像你这样被抓去的人多不多?”格达思索着什么:“他们都同你一样想回家吗?” 向巴泽仁说:“大约有二十多个吧!多数人都想回家,至少有几个我结识的朋友他们都很想逃跑,但是,一方面找不到机会,另方面万一被抓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亲眼就看见旺扎打死了一个逃跑又被抓回去的人。” 呷玛说:“那你现在就走啊!还犹豫什么?” “不”格达摇了摇头:“如果向巴泽仁你能回去说服更多的人逃跑回乡,完全可以立大功。红军奖励不奖励你我不知道,至少在甘孜百姓的心目中,你是一只高飞的鹰,永远受人敬重。” “我……?”向巴泽仁感到迷惑不解。 呷玛首先反对说:“这不是又把他往狼窝里推吗?” 阿旺脸上露出对儿子少有的不满,他说:“你这是在对谁说话?一点礼貌都不懂,仁波切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现在还有那么多人被困在狼窝里。有本事你去把他们一个个都救出来吧!” 呷玛沉默不语。向巴泽仁说:“亚!亚!(是!是!)我回去试试吧!” 呷玛站起身来催促他说:“走呀!我送你一段路,草原上的路多如牛毛,弄不好就要走错道。” 第七章 19 初春的贡曲草原,冰雪刚刚开始融化,马蹄踏在冰雪斑驳的草地上,发出“哧哧”声响。白玛曲珍、江安娜姆、志玛央宗和牧场上的珠玛姑娘骑着马在草原上疾疾地走着,一路上留下了她们那欢乐的笑声和高亢动人的歌声。 姑娘们今天是结伴去转拥错神湖。神湖距牧场不足两个时辰的路程,凡从农区到牧场上来的男女老幼,都要去转转神湖,贡曲牧场的牧民们每年九月都要在湖边广阔的草原上举办赛马会,赛马会一般要举行三天,人们除看赛马外,都纷纷去转神湖,一圈、三圈、五圈、七圈、九圈,据说转的圈数愈多,功德愈圆满。前几年,白玛曲珍无论春夏之交去挖虫草、贝母路过牧场,还是九十月间到牧场附近去挖人参果,她都要去转神湖。而江安娜姆是第一次上牧场来。昨天刚到牧场,她就嚷着要白玛曲珍带她去转神湖。所以今天一早她们便相约一同前去。 珠玛是白马曲珍去年到牧场来时才新结识的伙伴。珠玛今年刚满十八岁,正是如花的年龄,活泼、开朗、大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这时,她催马同白玛曲珍并辔而行。戏谑地问白玛曲珍:“阿佳曲珍,你也会骑马啊!” 骑着一匹枣红马的白玛曲珍笑着说:“我呀,不会骑劣马。” 珠玛说:“你骑的这匹马可是牧场上数一数二的好马呀!它是去年赛马会上的第一名。” 白玛曲珍故意说:“我看不像!” 珠玛说:“真的?” 白玛曲珍点了点头。 珠玛恶作剧地猛抽了枣红马一鞭子。受惊的枣红马倏地朝前窜去。白玛曲珍冷不防被摔下马来。 姑娘们被吓的慌忙跳下马,把白玛曲珍扶起来。 志玛央宗担心地问道:“伤着没有?” 白玛曲珍瘸着腿走了两步。 懊悔不迭的珠玛抚摸着白玛曲珍的伤腿:“我早就说过,这不是毛驴,而是牧场上最好的小走马。” 白玛曲珍用手指往珠玛头上一戳:“小丫头真坏,当心以后我报复你!” 珠玛:“什么时候?我才不怕呢!” 白玛曲珍重新骑上马跑去,边跑边回过头来大声地说:“在你举行婚礼的时候!” 志玛央宗和江安娜姆笑得前仰后合。 珠玛飞身上马,追上白玛曲珍,又狠狠地抽了枣红马一鞭子,枣红马跑得更欢了。 姑娘们一路欢声笑语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 当太阳快要升上中天的时候,姑娘们便骑马来到拥错神湖。这个神湖其实并不大,它被夹在两山之间,围着湖边步行转一圈也只需要半个多时辰。传说有一个喇嘛曾在一个大好晴天途经这里时,看见湖中清晰地显现出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拥错因而名声大噪。她们骑马在草原上走了大半天的时间,早已口干舌燥,饥饿难耐,于是,她们便下马准备熬茶舔卡提(糌粑的一种吃法)。 这里,经常有人备下小杜鹃柴供朝湖的人使用。不远的雪山脚下还有一股不大的泉水,有神水之称的这股泉水,即使是隆冬腊月也不会冻结,终年向人们提供饮用水。茶很快就被熬开,当她们开始喝茶、舔卡提的时候,好奇的珠玛一定要白玛曲珍给她讲关于红军的故事,好像昨天晚上几个姑娘聚在珠玛的帐篷里白玛曲珍和江安娜姆还没给她讲够似地。 白玛曲珍一口喝下茶碗里糌粑上面的清茶后,便娓娓地讲了起来。她说:“你让我讲什么好呢?虽然同住在我家里的那些红军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关于她们的故事,我讲九天九夜也讲不完。先说一个她们一个个都像亲姐妹一样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的故事吧!有一天,我把两个精心烧烤的白面锅魁悄悄地塞到汪连长手里。汪连长笑了笑说,你也不正缺粮吗?这怎么好?我按住汪连长的手说,这是我们藏民的习惯,送出去的礼物被人拒绝,那是最伤心不过的事,红军不是要尊重我们的风俗习惯吗?连长,你不能伤我的心啊!汪连长愣了一下,断然说,好吧!我代表全连的伤病员真诚地感谢你!说完,她就朝伤病员的住房走了过去。我也不解地跟着走去。从窗外往屋里一看,汪连长把两个面饼掰成无数小块,分别送到那些伤病员手里,然后从一个土陶茶壶里倒出几杯白开水放在伤病员们身边。看到这里,我的眼里就不知不觉地噙满了泪水……” 白玛曲珍讲到这里,在座的三个姑娘的眼眶里也都是湿漉漉的。静了一会儿,白玛曲珍接着说:“现在,我再给你们讲一个令人愉快的事吧!一天傍晚,我到距家门前不远的小河边去背水。我正在往水桶里舀水的时候,汪连长和小杨挑着水桶走来。汪连长说水由我们来挑,你已经背了好几桶了,看把你累的!我急忙说:我不累,连长,你怎么亲自来挑水啊,炊事班的都到哪里去了呀?小杨说,汪连长放她们的假,让她们休整一天。这时,汪连长对我说,‘让我来学一学背水怎么样?’我高兴地说,那我也来学一学担水吧!于是,我们一起把水桶舀满以后,我首先帮助汪连长把水桶背了起来,一面自己则吃力地担起了水桶。汪连长背起水桶摇摇晃晃,背水桶里的水不断荡出来,而我担着水桶更是寸步难行。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水桶,笑得前仰后合……”讲到这里,围坐在篝火旁的几个姑娘都同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白玛曲珍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同时又把碗里面上那一层被茶水浸湿的糌粑舔完后,接着又如数家珍地讲了起来:“红军帮助我打柴、背水、扫地什么活都干。特别是汪连长,她格外关心我,照顾我,还帮助我学认汉字,把我当成小妹妹一样看待……” 珠玛惊叫道:“啊啧!不得了啦!” 几个姑娘同时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珠玛俏皮地说:“汪连长爱上阿佳曲珍啦!” 江安娜姆开心的笑了起来:“只可惜呀,汪连长是个女的……” 姑娘们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们在草地上嬉戏追逐起来。 珠玛在草地上跑得很快,白玛曲珍很难追上她。可是,珠玛刚跑过一个小丘,她就发出了一声惊呼:“阿佳曲珍,你们快来” 白玛曲珍、江安娜姆和志玛央宗都不约而同地跑到珠玛那里去。一看,原来是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头朝湖边俯卧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姑娘。 姑娘们怯生生地走到那个俯卧着的姑娘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姑娘翻过身来 白玛曲珍惊骇地叫了起来:“啊啧!是卓玛!” 卓玛昏迷不醒。白玛曲珍将她抱在怀里,用手试了试鼻息,急忙说:“活着,她还活着!” 姑娘们一时不知所措。 江安娜姆焦急地说:“怎么办?” 白玛曲珍想了想,说:“先送回牧场去吧!在这荒郊野外,不饿死也会被狼群吃掉!等有机会我们再来转湖。” 江安娜姆说:“能救人一命,可比去转湖的功德大得多。阿佳曲珍,我们快骑上马走吧,还等什么呢?” 于是,姑娘们七手八脚地把卓玛抬上马背,白玛曲珍用左手臂把她抱坐在怀里,右手拉着马缰。大家一起骑马缓缓地朝前走去。直到太阳快要躲到山峰后面去时,她们才回到牧场。 首先来到格达寄住的那顶帐篷,把卓玛送进帐篷平放在卡垫上。 白玛曲珍着急地说:“仁波切啊,求你救救她吧!”。 格达蹲到姑娘身旁,翻开卓玛的眼皮看了看,又抓起她的手来把了把脉。 白玛曲珍满怀希望地:“卓玛她……?” 格达摇了摇头。 卓玛痛苦地翕动了一下嘴唇。 格达说:“拿茶来!” 江安娜姆倒来一碗清茶,白玛曲珍扶起卓玛,慢慢地喂进卓玛嘴里。 “她是……?”格达问白玛曲珍。 白玛曲珍说:“她原本是朗呷大头人家的娃子,不知怎么跑到牧场上来了。我们是在拥错湖边发现她的。” 卓玛呷了几口清茶后,慢慢缓过神来。她睁开眼睛,看见蹲在身边的白玛曲珍,微弱地说:“阿佳……”泪珠滚了下来。 白玛曲珍贴近卓玛的脸。轻柔地说:“卓玛,你这是怎么啦?” 卓玛急促地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郎呷大头人把我给了旺扎……几天前,旺扎带人烧了香格寺后,就跑到牧场上来了……昨天下午,他把我让给……他的弟兄们……把我糟蹋够了……我没有脸再活到这个世上,就去投湖……”卓玛的声音微弱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场的几个姑娘都一齐惊呼起来:“卓玛!……” “可怜的姑娘”!格达为死去的卓玛念起经来“口奄嘛呢叭咪口牛……” 20 深夜,草原上万籁俱寂。突然,圈在土围子里的牛羊骚动起来,牧羊犬发出沉闷的叫声。枪声凄厉,夹杂着女人的惨叫和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土匪袭击牧场来了。 格达和呷玛立即从地铺上坐了起来,一看益西群批早已奔到帐篷外去了,他便盘腿坐在一旁,手捻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土匪在牧场的各帐篷里大肆抢劫。 一个土匪从一座帐篷里抓起一袋糌粑面,一个老阿妈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被他飞起一脚踢倒在地,他还不解恨,举起英国步枪就要杀人,被一年轻汉子从后面将他抱住,扭打在一起。 在另一个帐篷,一个土匪正在逼向一个姑娘,姑娘退让着。土匪猛地扑过去,姑娘灵巧地一闪身,土匪扑倒在灶膛外的牛粪灰里,姑娘趁机逃出了帐篷。 手提驳壳枪的旺扎气势汹汹地扑进了格达活佛的帐篷,发觉地铺旁的格达坐在那里安静地念着经。他凶狠地向他逼过来。恶狠狠地说:“你一个喇嘛,跑到牧场来干什么?”格达站起身来理直气壮的说:“我一个僧人,什么地方不能去?我来牧场并没有抢劫杀人、图财害命,做牧民不欢迎的事……” 旺扎瞪起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你……?不看你是一个喇嘛,我一枪毙了你。” 格达炯炯目光盯紧对方:“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个放火烧毁香格寺的旺扎!” 旺扎一怔:“你凭什么这样说?” 格达冷然一笑道:“就凭你这魔鬼般的模样,你知道乡亲们都在怎样诅咒你吗?” 旺扎色厉内荏:“我管不了那么多!” “如果你是一个信教的藏族人,就应当知道你那样做的后果,而且你自认为把罪恶能嫁祸于红军,实际上你的丑恶行径早已败露,这样一来,乡亲们就更加憎恨你们,更加热爱红军,不信么?你应该去香格寺那里去看一看,听一听。” 旺扎气急败坏地吼叫道:“闭嘴!你的话说得太多了!” 正在这时,益西群批扑进帐篷,一脚踢掉了旺扎手中的枪。脑羞成怒的旺扎“嗖”地抽出腰刀,逼向益西群批。益西群批为了使格达不致受到伤害,退让到帐篷外同旺扎对峙着。 白玛曲珍和江安娜姆赶来,想帮帮益西群批,却又无从下手。 旺扎向益西群批举刀劈过去,益西群批往后避让,旺扎拦腰砍断了一根帐篷杆,接着他又举刀砍杀过来。正在这危急关头,呷玛赶来,扔给益西群批一柄腰刀,他便同旺扎拚杀起来。仅仅几个回合,益西群批削下了旺扎半片耳朵。他无心置对方于死地,停止了攻击。旺扎一愣神,正欲偷袭对方,呷玛拾起一根木柴,一棒打在旺扎头上,旺扎晃荡一下倒在了地上…… 牧场上枪声大作。几个土匪赶来七手八脚地将旺扎架上马逃走。 格达从帐篷里走出来。益西群批、白玛曲珍和乡亲们立即迎了上去。 “仁波切啊,没事吧?”益西群批问。 格达摇摇头,然后笑笑说:“乡亲们,你们看清楚了吗?刚才这个人就是带人烧毁香格寺的那个土匪头子旺扎。” 牧民们都很惊诧。一个小伙子对益西群批说:“喇嘛阿哥,刚才你为什么不一刀把那条恶狼劈成两半?……” 红军周排长和一个战士骑马追来,见帐篷前围着许多牧民,便下马走到人群中,亲切地说:“乡亲们,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刚刚来到甘孜,我剿匪小分队为了消灭土匪,今天晚上追踪土匪来到牧场,可是我们来迟了,使乡亲们受到了惊吓,生命财产遭受了不应有的损失。在这里,我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他边说边向乡亲们鞠了一躬。 格达迎着周排长双手合十,说:“红军兄弟,请原谅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你?” 周排长笑着说:“我叫周昌健。” 红军战士忙说:“他是我们的周排长。” 格达紧紧握着周排长的双手说:“啊呀!周排长,我是白利寺的格达。”说着,他转向乡亲们,“这就是我给乡亲们说的像天兵神将一般的红军。红军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乡亲们今天亲眼所见,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周排长说:“格达活佛,乡亲们,为消灭这股土匪,我们现在还要跟踪追击,以后有机会我再到牧场来看望大家!”说罢,同格达握手告别后,跨上战马朝土匪逃跑的方向追踪而去。 格达说:“乡亲们,刚才发生的一切,大家都看清楚了。” 周排长和红军战士刚刚离去,一队人马又冲了过来。原来领头的是向巴泽仁。牧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胆怯的牧民早已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向巴泽仁下马直奔格达身前,躬身施礼后说:“仁波切,凡是愿意回家去的人我都带来了。但是我们中多数人过去都没有到过牧场来,天又这么黑,担心在摹上(地名)走错了路,万一又撞上旺扎一伙人,我们没有枪支弹药,那就麻烦大了,所以……” “我带路!”向巴泽仁的话还未说完,呷玛就自告勇说“从这里去农区的路,我就像对自己的十个手指头那样熟悉。现在就走,好吗?” “请稍等一下!”格达顿了一下说:“我有话对大家说。虽然我只是一个活佛,但对人世间的事情看得多也听得多。特别是对军队,无论是国民党的军队还是藏军以及现在来到甘孜的红军,我都见过不少。但是我要说的是,只有红军,也只能是红军,才是我们老百姓自己的队伍。所以,希望各位乡亲再不要受那些坏人的谣言欺骗,家在农区的,尽快返回家园,安居乐业;而牧民们则应联起手来,俗话说,只要众人一条心,弱者也能成大业,积极配合红军的剿匪部队,像对付闯进羊圈的狼群那样对付那些土匪,特别要提防他们像今晚这样来袭击牧场……” 21 这天下午,风尘仆仆的格达回到寺庙刚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大管家祝桑:“到今天为止,我们白利寺已经给红军送去多少粮食?” 祝桑说:“青稞和豌豆各二十担。” “还能拿出多少啊?” 祝桑为难地:“这……至多二十担吧!” 格达焦虑地说:“红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急需粮食,救荒如救火。如果我们能尽量多拿出一些粮食,将是功德无量!” 祝桑想了想说:“我倒有个想法:为了能够多拿出一些粮食,从今天起,全寺各康村每天每人能否少吃二两粮,全寺一天就可以节省一百多斤粮食来支援红军。” 格达赞赏道:“好主意!俗话说,宁愿自己勒紧裤带,也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说完,端起茶碗一连喝了三碗,吃过拌了奶渣的糌粑后,便同益西群批去到寺庙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挨家挨户动员村民拿出粮食支援红军。 村民们扶老携幼赶来,围着格达,有的请他摸顶赐福,但更多的村民都免去了一般礼节,同他亲切地交谈起来。 格达恳切地说:“乡亲们,我知道我们这一带去年遭了大灾,粮食收成不好,现在,不少人家已经缺粮,有的连种子都没有。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渡过难关。然而,红军刚来到这里,人地生疏,两万多名红军将士一天要吃多少斤粮食啊!……” 格达正说着,早有村民背着粮食走来。格达激动不已,双手合十连声说:“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 离开那个村子,格达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桑登大头人官寨的客厅。 格达同桑登互致问候以后,他便自我解嘲地说:“我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大头人不会见怪吧?” 桑登淡然一笑,说:“古学光临寒舍,不知……?” 格达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说了吧,我想你是否能拿出一些粮食来支援红军?或者,就算是我向你借的吧!” 桑登嗔怪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接济贫困的善事,我桑登也并不是没有做过。只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不得不留有余地呀!就算能拿出五担、十担,对于两万多红军来说,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村民们可是一斤、两斤地凑啊!点滴之水,可以汇成江河啊!”格达说。 “不过,红军的长官到官寨来过几次,也没有向我提出过征集粮食的事呀!” 格达微笑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据我看来,是因为你没有让官寨武装去参加民团同红军作对。有关这些情况,红军掌握得很清楚,所以红军对你是很友好的。” “没有参加民团是福是祸,一时还难以说清。” “但是,你的这一选择无疑是对的。难道国民党军队的气你还没受够?而红军呢,确实是一支了不起的队伍。目前,红军遇到了暂时的困难……” “当然,从道义上讲,我还是偏向红军的,因为红军与国民党军队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最起码的一条,红军要北上抗日,抵抗外来侵略,他们是爱国爱家的啊!” “然而,红军需要的不仅仅是道义上的赞同,更需要的是实际上的支援。” “我真佩服古学你有一张刀子般的嘴,好吧!汪修管家” 汪修管家应声走进来:“啰!(藏语谦词,在!)” 桑登说:“你认真查一查仓库,看能不能拿出二十担粮食给红军送去?” “啰司(是)!”管家答应着退了出去。 格达风趣地说:“这二十担粮食对于红军来说,总不算是‘杯水车薪’了吧?” 俩人同时会心地笑了起来。 从桑登家出来,天色近晚,寒风阵阵,刺人肌肤,但格达的心里是暖融融的,他为乡亲们和桑登大头人都能慷慨解囊支援红军感到高兴。晚上回到寺里,吃过元根叶酸菜面块,念过经,便早早躺到床上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晨,益西群批精心拌和好一碗糌粑后,就去请格达用早餐:“仁波切,请喝早茶!” 格达活佛从卧室里走出来,刚一坐下,便看见在藏桌上给他放了满满的一碗糌粑。他皱皱眉头,想了想说:“群批啊!有一句萨迦格言这么说,‘能讲各种道理的,这种学者特别多,但能身体力行的,世界上却很稀少’。你让我做哪一种学者呢?” 益西群批不解地:“仁波切,你的意思是……?” 格达:“全寺从今天起,不是每人要节约二两粮食吗?你给我碗里添这么多糌粑,这是成心让我做第一种学者啊!” 益西群批:“这……” “昨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你猜是谁。”格达边舔着糌粑边说。 “谁啊?是一个老朋友吧?” “夏克刀登。他从朱倭回玉隆去已经十多天了。不知他这段时间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 “也许什么事也没有干,正在闭门思过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当然好。所以,我想给他写封信。” “仁波切不仅仅是向他问好吧?” “是的。希望他能在红军遇到缺粮这极大困难的关键时刻,拿出诚意来证明自己。” “仁波切的意思是……?” “让他拿出一些粮食、奶渣、牛羊肉来支援红军。”格达说。 “如果他再能拿出一些青稞、豌豆之类的来,那就更好了。”格达又说,“牧区不产粮食,他可能有些为难。不过在信中都可以提一提。无论他能拿出些什么,拿出多少,都是一件大好事,你说呢?” 第八章 22 冰雪消融。高高的白杨树冒出新绿,河边的小草已吐出嫩芽,康藏高原的春天终于到来。 田野上,一派备耕繁忙景象。举目望去,到处是红军战士在帮助群众生产。有的同村民排成一行“打土巴”,有的则帮助群众往地里运肥料。 志玛央宗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提着糌粑口袋沿着田间小道朝地里走去。 一块地里,几名红军战士正同格桑丹增一起“打土巴”。 志玛央宗亲切地喊道:“阿爸,喝茶啰!” 几天前,志玛央宗同她阿爸格桑丹增从贡曲牧场回来,赶着一头小毛驴朝家里走去。还没进家门,父女俩就被院墙两边用藏、汉两种文字粉刷的标语吸引住了,一幅是“藏汉穷人是一家”,一幅是“共产党是为藏民族解除痛苦的党”。 格桑丹增看完标语,急忙推开未上锁的大门走进院里一看,一切依然如故,红军真是秋毫未犯。他对女儿翘起大拇指说“红军亚莫热(好)!”今天,当他父女俩刚一来到地里打土巴,有四个红军战士就笑眯眯地走来帮忙,他一见到他们就有一种亲切感。他理所当然地邀请他们来到地边,大家围坐在地上歇息喝茶。 志玛央宗变魔术般地从穿着布裾的怀中取出几个茶碗,放在草地上,然后拌和好糌粑,倒上清茶。 战士甲边喝茶边问道:“格桑叔叔,你的汉话为啥讲得这么好?” 格桑丹增说:“我过去帮一些商人赶马帮,常去康定、雅州。” 战士乙说:“你要是能为我们连队当翻译就好了。” 志玛央宗说:“我阿爸不仅能当翻译,对这方圆一二百里地的地形都很熟悉……” 战士甲说:“那不更好吗?我们连队的剿匪小分队在山上打土匪正需要有人带路啊!” 格桑丹增认真地说:“请你们报告长官,如果用得着我的时候……” “不叫长官,叫首长,”志玛央宗话没说完,不知为什么,她自己却“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正在学着舔卡提的两个战士满嘴沾满糌粑,大家都开心地笑了,沉浸在一片军民鱼水情深的欢乐之中。 三天后,格桑丹增被引荐到周排长带领的一个剿匪小分队担任翻译兼向导。他这天上午一来到小分队,看到那天在贡曲牧场见到过的周排长,分外高兴,立即请求给他分配任务。周排长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丹增叔叔,别着急!任务有的是,待会吃过午饭就出发。” 午饭开始了。所谓午饭,只不过是在干元根叶汤里撒进很少的碗豆面,清汤寡水,几乎可以照见人影子。格桑丹增喝着喝着,心里一阵酸楚,想到红军一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吃的这么差,还要执行任务,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啊!自己能省一口,也可以让红军战士多吃一口!于是,他只喝了一碗就再也没有喝了。周排长发现后,笑着对他说:“丹增叔叔,喝这种糊糊不习惯吧?” 格桑丹增也笑了,说:“习惯!平时在家也是吃喝这些东西……” 他们正说着,一个战士骑马飞驰而来。他下马向周排长举手敬礼:“报告,高山牧场有几十头牛羊被土匪赶到翁呷山下去了。” 周排长:“什么时候?” 战士说:“就在昨天晚上。牧民们团结一致,奋力抗击,最后还是被赶走了四十多头。” 周排长问格桑丹增:“格桑叔叔,去那地方的路你熟悉吗?” 格桑丹增点点头说:“知道,那里叫德达沟。” 剿匪小分队立即整队出发,格桑丹增引着部队向德达沟猛扑而去。 不到一个小时,剿匪小分队赶到德达沟时,有几个民团队员正在一顶大牛毛帐篷前宰杀牛羊。他们开始一愣,接着就扔下腰刀,准备骑马逃跑。顿时枪声大作,有一个民团队员当即被击倒在地。在一顶大帐篷内,旺扎从卡垫上一跃而起,冲出帐篷,见状不妙,立即策马逃窜。余下的几十个土匪,在剿匪小分队的包围下,纷纷缴械投降。 旺扎很快便逃得无影无踪。 周排长审问一土匪:“刚才跑掉的是谁?” 土匪嗫嚅着回答后,格桑丹增翻译:“他说那个人叫旺扎,是他们的大队长。” 周排长说:“旺扎,不是那个放火烧了香格寺的土匪头子吗?” 格桑丹增:“就是那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 “哼!总有一天我们要把他赶回到地狱里去!” 在甘孜县城红军总部朱德办公室兼卧室里。朱德同刘伯承正在听取供给部一个部长的汇报。 部长汇报说:“……到目前为止,通过购买、借贷、征集来的粮食有八百五十担,柴草五十多万斤。其中,仅白利喇嘛寺支援的粮食就达一百二十多担,柴草四万多斤。格达活佛还动员大头人桑登和玉隆的夏克刀登及一些群众支援粮食有一百多担,柴草五万多斤……” 朱德说:“支援?不,应当是向他们借,以后设法还给他们。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都打了借条吗?” 部长苦笑道:“总司令,这借条,恐怕也只能是空头支票,我们哪来粮食还呀!” “要还。还不起粮食就照价付款。当然,目前我们的经费严重不足,但债总是要偿还的,一年、两年,哪怕等到打败日本鬼子,解放了全中国,这笔债也是要还的。” 刘伯承插话说:“另外,据了解,目前农村在春耕生产中还存在这么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普遍缺乏种子。去年甘孜遭了旱灾,庄稼欠收,群众当前连口粮都没有,哪还有种子粮来下种啊!” 朱德说:“是呀!加之不少群众还把留作种子的粮食都拿来支援了红军,就更缺乏种子了。所以我考虑,目前我们部队的生活再怎么困难,也要千方百计设法帮助群众把种子撒到地里,没有春种,哪来秋收啊!” 刘伯承建议说:“我们是不是可以采取这么一个措施:就是在我军驻地乡村,由部队分片包干,把用作口粮的青稞、小麦、豌豆,凡能作种子用的,分别送到困难户家去,并负责帮助他们把种子播种到地里。” 朱德肯定地说:“好,就这么办。……噢,杜参谋,我让你起草的关于白利寺的那份布告拟好了吗?” 在一旁的杜参谋立即回答说:“起草好了。而且刘总参谋长已审阅。”说着,把一份文稿呈送给朱德。 朱德打开文搞看。文稿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着: 查白利喇嘛寺,联合红军,共同兴蕃灭蒋,应予保护,任何部队不得入内侵扰,违者严办,切切此布。 中国工农红军 公历一九三六年四月十七日 朱德审阅完文稿,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他把文稿递给刘伯承。刘伯承阅后对杜参谋说:“快送到政治部,让他们尽快派专人送到白利寺,并贴在大门外显目的地方,让进出白利寺和过往人等都能看见。”部长和杜参谋离去后,朱德接着说:“从目前形势看,为了我军能够暂时安顿下来,稳住阵脚,休养生息,等待任弼时、贺龙率二方面军到来,积极开展各方面的工作,扩大红军的影响,及早北上抗日,需要尽快把藏族干部学校筹建起来,培养起一支本地民族干部队伍,留下一支不走的红军。” 23 湛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红彤彤的朝阳照耀着大地。 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走在雅砻江边的一条大道上。 望着一侧繁忙的田野,格达激动地对益西群批说:“你看,这些红军饿着肚子还要帮助乡亲们种地,真难为他们了!” 益西群批说:“乡亲们说,红军吃的是草,为乡亲们挤出来的却是奶汁。” “这样下去,再棒的小伙子身体也会被拖垮的。”格达说着,催坐骑迅速地朝前走去,很快来到甘孜红军总部营门前。 格达下马后,益西群批立即从他手里接过马缰绳。他前去对哨兵说:“我是白利寺的格达,想求见朱总司令。” 哨兵礼貌的回答说:“请你先去找总司令的秘书吧!不过,今天总司令不在营房,帮助老乡种地去了。” 格达说:“那刘总参谋长呢?” 哨兵说“都去了吧,因为今天一早总部首长们都带着机关干部参加助民劳动去了,已经去了两个多小时。” 果然在一片广袤的田野上,朱德、刘伯承正同农民在一起挥动木锄“打土巴”。 一个名叫群觉的老阿爸说:“总司令啊!休息一会儿吧!看把你们累成这样。” 朱德笑道:“这比我们行军打仗轻松多了。” 老阿爸抢过朱德手中的木锄说:“干活时,每天上午要喝两道茶,这可是我们的规矩。总司令啊!你们不是说要尊重我们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吗?” “这可不是风俗习惯吧?” “当然是呀!入乡随俗嘛!” 说笑声中,朱德和刘伯承随老阿爸一道,来到地边的一块草坪上喝茶拉家常。 朱德说:“你们种的青稞一般一亩地啊!你们这里是按克计算,对吧?那么,种一克地的青稞,秋收能打多少斤粮食?” 老阿爸说:“如果雨水好,又没有冰雹、霜冻、病虫灾害,一克地至多收四五克。” “一克三十斤,那就是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斤啰!” 老阿爸点点头。 “那么,一克地要给官府交多少?” “交一克粮食。如果种的是差地,还要向土司、头人交两克。” “再留下一克做种子,那你们吃什么呢?” 老阿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朱德心情有些沉重地说:“今年春播的种子够不够啊?” 老阿爸如实回答说:“自己连吃的都没有,哪来的种子下地啊!要不是红军及时送来种子,今年我家种的十多克地就只能成为为荒地了。真该感谢你们这些大恩大德的红军啊!” 正在这时,格达走了过来,他说:“总司令、总参谋长,老阿爸说的可是我们甘孜庶民百姓的心里话啊!” 朱德、刘伯承起身迎接客人。老阿爸也急忙起身让坐。 格达分别握着朱德和刘伯承的手,说:“总司令、总参谋长,扎西德勒!我已经多少天没见到你们了,真想念你们啊!你们的贵体都还好吗?” 朱德亲切地说:“托甘孜人民的鸿福,我们的身体好得很!活佛近来安然无恙吧?” 格达连连点头说:“好!好!” 刘伯承接着说:“看得出来,活佛满面红光,活虎生风,身体一定很好。” 格达:“托二位首长的福,我的身体倒是很好的,只是你们二位身负重任,要统率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谈何容易,更要多加保重啊!” 大家都在荒草地上坐下来后,朱德接着坦诚地说:“是呀!我们红军目前还面临着许多困难,吃饭问题,伤病员的救治等等,但是,经过我们的努力,加上有像活佛你这样一批有识之士和群众的大力支援,我们相信,困难是暂时的。据统计,当我们红军来到甘孜后,到目前为止,仅你们白利寺就拿出一百多担粮食来支援红军。我们还准备再一次去贵寺感谢你们呢!” 格达谦和地笑道:“我今天却是特意为感谢你们为白利寺门前贴的那张布告而来的。同时,我还想借此机会向二位首长打听一件事……” “啥子事啊?活佛请讲。”朱德微笑着说,偶尔冒出一句道地的四川话来。 “是关于诺那喇嘛!”格达说:“据说,前不久,诺那喇嘛勾结德格土司格旺邓登,命夏克刀登数千骑兵阻止红军失败后,他见势不妙,即由甘孜逃去瞻堆(今新龙),准备转去巴塘,殊不知遭到下瞻堆土司巴登多吉的埋伏包围,诺那喇嘛等被抓获,后来交给了红军,送来甘孜红军总部,不知红军将会如何处置他?” “活佛的消息总是满灵通的,”朱德笑道。“据活佛你看呢?” “而且还比较准确!”刘伯承笑着插了一句。 “是呀!”格达为难地:“像他这种人,重重处罚他吧,他是一个国民党的官员,又是一个活佛;不处罚他吧,又不足以平民愤。不过,如果单从藏传佛教方面来说,诺那是个佛门逆子,他严重的违犯了教义和教规,怎样处置他都不过分。” “诺那虽然是非常反动的,但是”朱德细心地解释说:“红军的一贯政策是优待俘虏。何况他又是一个民族、宗教方面的上层人物,所以,我们派出了总部联络部的负责干部王维舟去接见他,对他进行教育,生活上也得到优厚照顾。” “亚亚(对对)!”格达称赞说:“红军总是宽大为怀,实在令人佩服!” 接着,格达又就当前农村、牧区的有关情况向朱德和刘伯承作了详细介绍。末了朱德说:“刚才活佛介绍的当前甘孜农村、牧区存在的问题,在甘(孜)炉(霍)道(孚)带有普遍性。有关的事宜我们还在准备同活佛商议呢!” 格达说:“不必客气,有话请直言吧,我们不都是老朋友吗?” “是这样,”朱德说:“我们红军为更好地在甘孜地区开展宣传群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的工作,打算组建一所藏族干部学校,培养一批翻译、宣传、后勤和群众工作好的民族干部,毕业后即参加剿匪、筹办给养、组建骑兵大队等工作。我们打算从你寺请来几名喇嘛担任藏文教师。至于学员的来源,除从红军中抽调部分外,主要从农牧民群众中选拔。不知活佛你能不能为我们推荐部分学员?” 格达爽快地回答说:“当然可以,需要多少学员?” 刘伯承说:“当然是越多越好!” 格达想了想说:“请二位首长放心,我会尽力的。” 24 半个月后,红军藏族干部学校办了起来,地址选在甘孜县城的一座民房里。学员来自甘、炉、道农牧区和部分红军藏族战士。 开学的第一天,白玛曲珍、江安娜姆、志玛央宗和牧场的珠玛、呷玛相约先后向学校走来。 白玛曲珍对向巴泽仁说:“向巴泽仁,你这只鹰,又是独生子,你阿爸阿妈舍得把你送来学习吗?不怕你以后跟着红军飞走了?” 向巴泽仁向对方瞥了一眼,笑着反击说:“我是独生子,你是独生女,这不正好配成一对吗?”“呸!那天在给红军送粮的途中,看你俩个的亲热劲,倒像是新婚的两口子。”白玛曲珍又望着江安娜姆说。 江安娜姆的脸蛋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地低头不语。她知道自己嘴笨,根本不是巧言利舌的白玛曲珍的对手。 “你懂啥呀,那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乐观、大方的珠玛凑上前来打趣说。 “小丫头!你别替向巴泽仁说话,好不好?”白玛曲珍警告说:“他可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你是不是想让他把江安娜姆给甩了,而同你勾上?担心江安娜姆恨你一辈子!”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起来。欢乐声中,珠玛追逐着白玛曲珍朝学校大门跑去。…… 开学以后的一天,朱德来到藏族干部学校教室窗外,看见教室里一个身披紫红袈裟的中年喇嘛正在教学藏文字根,学员们专注地学习着。他在窗前站了一会,转身对身边的杜参谋说:“教师教得好,学员也学得认真。不知聘来的教师们都还有哪些要求?” 杜参谋汇报说:“政治部多次征求过教师们的意见,他们说,这是为我们藏族自己培养人才,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只是据我们派出教政治常识课的教师反映,要用藏文授课比较困难……” 朱德说:“这些教师都是红军里的藏族同志吧?这就要求他们首先要努力学好藏文,可以采取边学边教,师高才能弟子强嘛……” 他们正说着,刘伯承匆匆地走来,拉着朱德就走,边走边说:“老总,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回到朱德办公室兼卧室以后,刘伯承递给朱德一封电报,说:“刚刚收到的。我红军二、六军团已经到达贵州的盘县,即将进入云南,如果顺利的话,预计还有两个月就能到达甘孜。” “好啊!那么,你考虑我们同二、六方面军会师北上前,地方工作还要做些什么呢?”朱德说。 “首要的工作仍然是进一步深入宣传党的民族政策,模范执行红军纪律,继续扩大红军的影响,在发动群众的基础上,尽快把甘孜博巴政府建立起来。” “甘孜博巴政府的筹备工作进展如何?” “道孚、炉霍以及甘孜县的朱倭、绒巴岔的博巴政府已经成立,现今成立一个统管各县的博巴政府,条件已基本具备。博巴政府的主席、副主席的候选人名单已由各基层博巴政府提出来。” “在民族宗教方面的代表人物都有谁啊?” “在甘孜,有格达活佛和德格玉隆的大头人夏克刀登。” “那当然好啊!格达活佛出身贫苦,自幼和穷苦大众有深厚的感情。他关心藏族人民的疾苦,深受群众的爱戴。而且,他在佛教界也有一定影响。不过,都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了吗?” “还没来得及。” 朱德说:“安排时间,我们先到白利寺去听听格达活佛的意见吧!” 两天后,朱德和刘伯承骑马专程去到白利寺。在格达拉章的起坐间里,就请他出任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职务一事,朱德和刘伯承征求了他的意见。他听到后微微吃了一惊,他说:“红军和百姓对我的信任,使我万分感动。可是我学识浅薄,人微言轻,有多少土司、头人、活佛和百姓能围着我的转经筒转呢?” 朱总司令微笑道:“能让大多数人满意就行了。你们藏族同胞不是有句谚语说‘人们的旨意千千万万,使大家满意谁也难办’么?让所有民众都满意的官,恐怕现在世上难以找到,你说是吗?” 格达仍面有难色:“虽然,西藏的噶厦政府是由僧俗官员共同组成的,但在康巴地区,由活佛出任地方官员,这还没有先例。” 朱德恳切地:“活佛你出任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的官员,这不就是先例了吗?更重要的是,博巴政府,不同于国民党的县政府,也不同于过去的宗政府,而是为劳苦大众谋福利的政府,这个主席你不当谁当?我看是非你莫属。当然,这还要看选举结果。” 格达一再推辞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恐怕有负众望。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其他合适的人选啊?比如玉隆草原的夏克刀登。” “他啊?我们已经考虑进去了。”朱德莞尔一笑道:“活佛不要过于谦虚。” “当然,博巴政府一成立,需要做的工作很多,困难也会不少,但是,有广大群众的支持,有我们红军的帮助,是一定能够把博巴政府的工作做好的。” 格达被朱德、刘伯承的真诚所打动,犹豫地说:“可是,这件事对我这个僧人来说,实在太突然,容我再仔细想一想,好吗?” 朱德和刘伯承离开寺庙以后,格达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深夜,他还站在窗前,凝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记忆把他带回到数年前去拉萨甘丹寺学经时,参加一年一度的祈祷大法会,在八廓街念经化缘。忽然一队藏军骑马冲过来,挥动马鞭驱散转经和观光的人们。一个老阿妈被抽打倒地,痛苦不堪,格达忙去扶起老阿妈,怒视藏军远去。 旁边另一个老阿妈摇头叹息道:“造孽啊!这些藏军……” 藏军在拉萨之声名狼藉,格达过去只是有所听闻,今日却是亲眼目睹了,这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时间推移到前不久他在去甘孜的路上,路过一个小村子时,他从村民们的脸上看出了什么。问道:“乡亲们,是不是村里又遭了什么劫难?” 一个名叫格曲批的老阿爸说:“可不是吗?刚才那些国民党兵,从县城的狗窝里跑出来,抢牛羊,抢女人,仁波切,你看” 随着老阿爸的手指方向看去,一队骑马的国民党兵正赶着一群牛羊向远处走去。 格达无言地摇了摇头。心里想到,这国民党兵和藏军实乃一丘之貉啊! 可是,自从红军来到甘孜,他所见到的红军却同过去见到的那些军队截然不同,他仿佛觉得自己是生在另一个崭新的世界里,见到的这些红军都是从天界下凡的神人,不仅作战勇敢,而且人人都和颜善目,对老百姓如同对自己阿爸阿妈和兄弟姐妹,这是多么好的一支军队啊!特别是他所接触的红军首长朱德、刘伯承、刘团长,他们具有叱咤风云的雄才大略,又是那么平易近人。今天朱、刘两位贵人亲临寺庙,礼贤下士,自己有什么理由加以拒绝?如若拒绝,自己何颜面对红军首长和甘孜的父老乡亲? 当他从记忆回到现实,对未来充满信心,毅然决定亲自去甘孜把自己的想法向朱总司令报告,并及早投入到博巴政府成立的筹备工作中去。 第九章 25 几天来,甘孜县城沉浸在一片迎接博巴政府成立的热烈气氛中。家家户户打扫卫生,准备薰烟用的“署巴”(柏树枝),做点心,炸果子,烤青稞酒,就像准备过藏历新年一样。 作为博巴政府筹备组成员之一的格达,五天前就来到县城,主要负责宣传工作,参与藏文文件和宣传标语口号的审定工作。开会的前一天,县城的大街小巷到处用白石灰粉刷着藏、汉两种文字的标语、口号: 热烈庆祝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成立 坚决拥护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 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 庆祝大会这天,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齐集会场。他们中,除炉霍、道孚派代表参加外,德格玉隆,甘孜的扎科、绒巴岔,大塘,东谷等的群众几乎全体出动。他们赶着牦牛、驴、骡,驮着帐篷和生活必需品骑着马两三天前就来到县城郊外的那片河滩地,在场地周围搭起帐篷安营扎寨。有的还在乘马头上扎上喜庆的红缨。 在一阵嘹亮激越的军乐声中,朱德、刘伯承等红军领导人和格达、夏克刀登等及会议主持人走上主席台。 “那天朱、刘两位首长到白利寺征求我的意见时,我就提到了你的名字,”格达在正式开会之前对坐在一旁的夏克刀登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有缘在一起共事了。只不过对我这个僧人来说,博巴政府的工作多陌生啊!” “我不也一样吗?”夏克刀登说:“但是已经骑上了马,就得往前赶呀!” “现在下马还来得及,”格达说,“只不过大头人绝不是喜欢走回头路的人,对吗?” 俩人相视会心地一笑。 朱德主持会议并致词。他站在主席台前,说话的声音宏亮、铿锵有力:“尊敬的各位朋友、各位来宾、各位父老乡亲:甘孜、炉霍、道孚三县的政府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今天正式成立了,我谨代表中国工农红军向大会表示热烈地祝贺!并祝各位朋友、各位来宾、各位父老乡亲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全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欢呼声和鼓号声。 朱德接着说:“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是甘、炉、道三县人民自己的政府。只要我们坚持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中国工农红军的支持帮助一下,紧紧依靠各族各界广大人民群众,团结一切爱国的、拥护博巴政府的土司、头人、活佛,我们就一定能够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就一定能够争取更大的胜利!” 全场再一次响起欢呼声和鼓号声。 朱德宣布:“现在,请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副主席格达活佛致词。”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鼓乐和佛号声中,格达活佛走到台前,双手合十分别向主席台上和台下行佛礼后说:“尊敬的各位首长、各位来宾、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同大家一样,是有生以来最激动、最愉快的日子。我们甘孜、炉霍、道孚三县的黎民百姓、劳苦大众,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工农红军的具体帮助指导下,成立了我们自己的政府。我谨代表甘、炉、道三县的十余万百姓和万名僧侣,对博巴政府的成立表示热烈地祝贺!” 他的讲话经格桑丹增翻译为汉语后。台上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台下的老阿妈、老阿爸一个个笑逐颜开。 格达活佛接着说:“博巴政府既然是我们自己的政府,就是为我们甘、炉、道人民办事的政府。当前,首要的任务是我们全体人民要团结起来,搞好生产,多打粮食,支援红军。各级博巴政府,要积极帮助民众生产,接济贫苦农牧民的口粮、种子。政府工作人员要帮助民众耕地、打土巴、播种;要继续向逃避外乡的民众宣传红军的政策,动员他们回乡生产;要积极为红军筹办粮食、柴草、羊毛;还要继续为红军派向导、翻译,并积极协助宣传红军的政策、张贴布告……” 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鼓乐声。 格达继续说:“博巴政府刚刚成立,任重道远。我愿意同全体工作人员一起,齐心协力,努力奋斗,把甘、炉、道三县人民交给我们的事情办得更好!” 场上再一次响起热烈的欢呼声和鼓乐声。 朱德接着宣布:“庆祝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成立表演活动开始。首先,由红军进行阅兵” 一红军指挥员走上主席台,向主席台和台下行军礼后,立即向红军队伍发出指令。在雄壮的军乐声中,首先是一队骑兵队伍走过主席台,接着是步兵…… 主席台上的格达活佛被威武雄壮的受阅队伍所激动,他双手合十,向朱德、刘伯承致意,转身又对在旁边的夏克刀登等人会心地一笑。 阅兵刚一结束,会议主持人又走到台前宣布:“现在,开始各种表演活动。” 首先表演的是三名红军战士。他们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分别奔驰而来,举枪连发三响,即将十米开外插在地上的前三枝香击灭,第二人将第四、五、六枝香击灭;第三人将第七、八、九枝香击灭。在场的身着节日盛装的男女群众、僧侣及排列整齐坐在地上的红军指战员无不感到神奇,叹为观止。 接着由博巴政府骑兵大队的三名队员进行别具特色的射击表演。在一道高高的土坎下,他们往拴在那里的一只绵羊头上扣着一个土陶碗,用绳子绑着,然后准备从二十米开外骑马奔来举起步枪射击。 “大头人你的骑兵大队今天是选出最好的射手来进行表演的吧?”格达打趣地对夏克刀登说:“但愿今天他们不要当着众人出洋相啊!” “有这种可能吗?”夏克刀登自负地说,似乎成竹在胸。这确实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射击表演,连当地的许多人都未曾见过。在场的观众屏住呼吸拭目以待。焦急的神情浮现在人们的脸上。 第一个表演者骑马飞奔而来。刚刚举起步枪,随着“砰”地一声枪响,碗“砰”地一声被击破,绵羊却安然无恙,只是不安地在原地扭来扭去。 接着,他们又往绵羊头上绑上一个土陶碗,第二个表演者如法炮制,表演又获得成功;接下来的第三个表演者也没负众望,人们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出这一独具匠心的表演项目的设计者究竟是谁?然而格达却早已料道。于是他对夏克刀登举起大拇指说:“亚莫(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杰作出自大头人你的手。” 夏克刀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其实,这还是我从后藏(西藏日喀则等地)个老朋友那儿听来的。目标和射击者都在活动之中,表演起来难度确实比较大。刚才我那样对古学夸下海口,只不过是壮壮胆而已……”说着,他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 文艺表演开始后,随着一阵阵节奏感极强的藏戏锣鼓声,首先上场的是几个头戴面具的表演者。格达显得异常兴奋。为了让朱总司令和刘伯承总参谋长了解这出藏戏的大致内容,他索性坐到他们身后为他们解释着。有些难以用汉话表达的内容,他特地请来格桑丹增翻译。 藏戏刚一结束,由红军藏族干部学校学员组成的踢踏舞队立即登场。由十个小伙子组成的舞蹈队,人人弹起五弦琴,随着欢快的舞曲有节律地跳起来。人们饶有兴趣地观看着,都为自己家乡这一独具特色的舞蹈感到自豪。 最后上场的是以红军藏族学校学员为骨干的100名青年男女组成的弦子舞队。随着悠扬的弦子舞曲,姑娘和小伙子们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素有歌舞的海洋之称的康巴高原,虽然无论男女老少人人能歌善舞,但在今天这种场合,能有幸上场的人都不多,所以不少人只能坐在那里当观众。可他们没有闲着,嘴里跟着舞曲哼着,有的还禁不住抬手舞着。不过,他们这样持续了不久,很快就静寂下来。原来是那个有着“布谷鸟”美誉的白玛曲珍领头唱起一首“永远不分离”的民歌: 我们这些欢乐的人, 像一个人的手指, 今生今世在一起, 来生来世不分离。 红军同藏民, 亲如一家人, 像雅砻江流水, 永远不分离…… 看着场上优美的舞蹈,听着动人的歌声,夏克刀登禁不住赞叹道:“布谷鸟叫了!唱的多么动听啊!” 格达激动地说:“是呀!甘孜真正的春天来到了!” 26 春天驾着金色的翅膀来到高原,人们开始繁忙的春耕播种。朝阳刚刚从东面的雪山峰顶露出羞红的脸蛋,广阔的田野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红军在帮助播种,人们在地里播种新的希望。 在这样美好的日子,格达总喜欢到田野上去走走看看。这天,他来到一块刚播种后的地边蹲下来,抓起一把泥土,嗅着泥土的芬芳,他的思绪禁不住回到了遥远的童年。他记得六岁时同一个小伙伴在地埂上玩耍。调皮的小伙伴抓起一把泥土撒进他的脖颈里,他不服气地抓起一把泥土同小伙伴在田埂上追逐起来……他还忆起在一个秋收时节,他同那个小伙伴捉迷藏。他躲进一个麦草堆里,小伙伴怎么也无法把他找出来,可是他被闷在草堆里,差点喘不过气来,险些要了他的命…… 格达站起身来,继续在地埂上走着。当他来到格桑丹增正在扶犁播种的地边时,亲热地招呼道: “阿哥丹增,你不是给红军当翻译去了吗?” 格桑丹增放下手里的活,紧走几步,来到格达面前,双手合十,说:“仁波切吉祥!这几天春播,我请了假回来,三天后就返回部队去。” 格达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你去部队……?” 格桑丹增说:“很好!到了部队以后,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好得多。红军一个个对人真和气,哪些年轻战士都叫我丹增叔叔。” 格达说:“工作还能胜任吗?” “现在还不行,主要有一些革命的道理很难翻译过来。” “慢慢来吧!革命的道理一定是很深奥的,好像我学经文一样,学了二十多年,也只能算是才入门呢!” 告别格桑丹增,他又朝前走了一段地埂,迎面碰上向巴泽仁。他说:“阿啧,向巴泽仁,你不是在藏族干部学校学习吗,到这里来……?” 向巴泽仁腼腆的笑了笑说:“学校放了农忙假,我到这里来也是同他们一样忙春播呀!” “你家的土地好像不在这里吧?” “啊呀!我们那里播种季节要晚一些,所以我下来帮他们……”他指了指不远地埂上,准备开始下种的江安娜姆和她的阿爸阿妈。 “仁波切啊!你还不知道吧?”刚刚走来的一个名叫丁真的小伙子说,“他这是羊圈面前下套子另有所图。” “啊,明白了。”格达换个话题说:“噢!不知你们村每家每户的种子都备齐了吗?” “都备齐了吧。”向巴泽仁说:“前几天,红军给不少的村民送去了种子,只不过据说有的缺粮户,把刚送来的种子都炒来磨糌粑吃了。” “不能这样啊!没有春种哪来秋收。你是藏干校的学员,应该说服他们一定要保障春播的种子,不然这样下去,年复一年,苦日子哪有尽头?” “亚!亚!”向巴泽仁恭敬的答应道。 向巴泽仁虽然这样痛快地答应了,但格达知道,他要回藏干校去学习,哪有时间回村去做说服群众的工作?于是,他决定亲自去香格村看看。 回到寺庙喝过午茶后,格达和益西群批便骑马朝香格村走去。到达香格村时,正好在村口碰见病愈后的罗布老阿爸。他紧紧地握着格达的手感激涕零的说:“多亏仁波切救了我们父子的命啊!特别是向巴泽仁,要不是仁波切给他指路,不知他现在已经死在哪里,可能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格达急忙说:“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阿爸罗布,这下你可放心了啊,据说向巴泽仁在藏干校表现不错。今天上午我还在朱倭看见过他呢。” “惹(是)!惹!他说过,他去帮助那里的村民春播。” 他们边说边朝村里走去。格达邀约罗布同他一道先后去到几户村民家里了解备耕的情况。据初步估算,全村还差青稞种子二百多斤。回到村口栓马的地方,他猛然瞥见挂在白龙驹嘴上的牛毛口袋里还剩下一些饲料,心里立即萌生出了一种想法,在回寺庙的路上他问益西群批道:“今天给白龙驹喂的什么饲料?” “还不都是豌豆吗?仁波切,你的意思是……?” “是白龙驹有病不想吃料子还是给他喂的过多?” “我考虑这段时间以来白龙驹一直很累,所以喂的是多了一点……” “这就对了。”格达说:“你看啊,给白龙驹的豌豆吃不完,而我们不少的村民别说没有粮食吃,就连种子都没有,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明白了!”益西群批立即反应过来。“不过,就算不给白龙驹喂豌豆,又能省下多少斤粮食来呢?” “据你知道,我们全寺有多少匹乘马喂的是豌豆、葫豆吗?” “葫豆不能作种籽。”益西群批轻声嘟哝着说:“我们这地方地势高,种葫豆根本不结荚……” 一阵狂风吹过来,把益西群批的话刮走了,格达没有听清。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格达知道益西群批这时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他淡淡地笑着耐心地说: “在我们这个地方,葫豆虽然不能作种子,但可当粮食填饱人的肚子。如果我们把喂马的豌豆、葫豆换来代替青稞糌粑吃,一天就能节约出几斤青稞,到春播结束时,能节约出多少斤青稞给老百姓去作种子?” “当然不可细算。不过,只给白龙驹喂饲草,恐怕……” 益西群批默默地点着头。同仁波切的意见不一致,自从担任仁波切的侍卫长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所以他一直闷闷不乐地骑马走着。心里想的是如何才能把可怜的白龙驹饲养好,让仁波切骑着它去为博巴政府做更多的工作。” 回到寺庙后,格达急急忙忙地让益西群批去把赤乃加措住持请来,将自己的想法向他和盘托出。 “不行!不行!”住持连连摇头:“就是全寺所有的乘马都停止喂粮食饲料仁波切的白龙驹也不能停。仁波切在博巴政府的工作担子那么重,你还让它给你出大力不?” “当然需要。可是,如果白龙驹拖垮了,我们还有两条腿呀!何况全甘孜的乘马当中,又有多少马的主人给它们喂的是精饲料呢?牧场的马从不喂粮食饲料,顶多加喂一些盐巴、茶叶,那些马同样长的壮、跑得欢!堪称一流骏马啊!那么多的马都可以吃草,白龙驹同样可以吃。好,别争了,就这样定下来,首先住持你要想得通。” 过后没有几天,当格达发觉他的白龙驹被栓在那里懒洋洋地嚼着干青草时,心疼极了,他抚着白龙驹长长的鬃毛喃喃地说:“委屈你了!等到秋收后,我给你吃最好的饲料,好吗?” 白龙驹用嘴唇往格达手臂上擦擦,仿佛感谢主人对它的安慰似的。 27 种子从发芽到茁壮成长,大地一片油绿。微风吹来,泛起阵阵绿色的波浪。 一天下午,朱德同格达在雅砻江畔的田间小道上散步。左面是滔滔奔腾的江水,右面不远处便是那颇具民族风格建筑的甘孜县城。朱德说:“据说甘孜在藏文里是洁白美丽的意思,不知这是因何而得名?” “这个啊!”学识渊博的格达用手指着县城的西北坡方向说:“相传在那里有一块白玉,形似健壮的绵羊,毛色洁白,在灿烂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十分美丽。由此,人们就称这块地方为甘孜洁白而美丽的地方。” “是啊!”像习惯背着双手走路的所有四川人一样,朱德背着双手边走边说:“我初到甘孜时,看见不少楼房的墙上都用石灰粉刷成白色,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确实好看,心想这是一座多美的高原城镇啊!” “我们甘孜不仅美丽,而且商贾云集,市场繁荣。”格达说:“商人来自四川、甘肃、青海、西藏、云南,他们带来各自的土特鲜货,让甘孜的人穿着时尚,享尽口福,生活用品也齐全……” 他们正说着,前面不远处的打金滩渡口,一只载人的牛皮船正在过渡。望着在激流中挣扎的牛皮船。俩人的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格达心情有些沉重。他说:“这个渡口,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就在两天前,有一条牛皮船翻到江里,坐在船上的八个人一个也没能生还。” 朱德思索着什么。他说:“等到将来革命成功,发展了生产,有了钱,在这里架起一座桥就好了。” “架桥?那当然好啊!这正是两岸百姓多年来的宿愿。如果能架起来,那将是雅砻江上的第一座桥。总司令,你想得真周到啊!” “因为红军这支队伍来自工农,是为工农大众服务的。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推翻三座大山,解放生产力,改善人民生活。所以,将来革命成功,发展了经济,像修桥、建学校、办医院这些事,都要提上议事日程,最大限度地满足人民群众的愿望和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 格达突然问道:“总司令啊!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时时处处为百姓着想,日夜操劳,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德莞尔一笑道:“我们所作的一切,归纳起来,就是为了振兴中华,让人民大众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活佛你也不是一样吗?为了支援红军,为了把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的事情办好,辛勤工作,甘孜、炉霍、道孚三县的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格达推心置腹地说:“总司令过奖了。仔细想来,自从你们红军来到甘孜后,我只是做了一个僧人应该做的一点小事,僧俗百姓便推选我担任了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的副主席,工作没做好,有愧于心啊!” “活佛啊!”朱德称赞说:“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在黎民百姓中,在我们工农红军内部,对你无不交口称赞。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一切为了人民大众谋福利这颗赤诚的心,并努力去付诸行动,便会受到他们的信任、拥护和爱戴……” 格达频频点头。俩人边谈边继续朝前走去。随着江中那条牛皮船已顺利渡到江西岸,他俩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由地向江对岸眺望着远处的雪山、蓝天、白云。 这时,在深邃的蓝天中,一只雄鹰正在展翅高飞,渐渐地向远方飞去。 格达忽然想起了什么。纳闷地说:“总司令!你们红军真的就像那翱翔在蓝天的雄鹰,要向远方飞去了吗?” “红军北上,这是我们党的既定方针。现在,任弼时、贺龙率领的二军团已来到甘孜会合,所以,我们做好准备后就要出发。” “这话总司令虽然早已说过,但是,真的临到红军要走,我的心里呀就像被掏空了的酥油包子,空荡荡的。” 朱德情真意切地说:“甘孜的山好、水好、人更好,说实在话,我们也舍不得离开啊!可是,日本鬼子早已占领我国东三省,大有进犯关内之势,我们国家正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根据党中央的决定,为了打击侵略者,我们必须迅速北上与一方面军会合后……”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红军宣传干事走过来。他向朱德行军礼说:“报告首长,我能给你和格达活佛拍张合影照片留念吗?” “好啊!”朱德拉着格达的手说:“活佛,我们一起来合个影吧!” 朱德同格达并排合影。格达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傍晚,格达独自一人站在孔萨大楼前的一块大草坪边的林间,凝望着远处的雪山。 草坪上,一队队红军正在热火朝天地训练。 白玛曲珍姗姗走来,对格达弯腰施礼道:“仁波切吉祥!” 格达显得心事重重,说:“是曲珍姑娘啊!你不是从藏族干部学校毕业了吗?这是……?” 白玛曲珍说:“我被分配回朱倭博巴政府工作,临回去之前,我想向仁波切打听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白玛曲珍犹豫了一下,说:“听说红军要开走了?” 格达沉默了一会,说:“你听谁说的?” “同学们都在议论,有一个家在妥坝的学员,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没等到分配工作的通知,就提前回家去了。” 格达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白玛曲珍说:“害怕了……?你呢怎么办?” “我心里像塞进了一团牛毛,乱糟糟的,才来找仁波切您……” 格达同白玛曲珍在林间小道上边走边说话。格达说:“是的,红军很快就要北上了。朱总司令、毛泽东和共产党中央早就指出,红军只有北上才是出路,也才能到达抗日的前线,领导全国抗日救亡运动。朱总司令那天在庆祝二、四方面军甘孜会师大会上也说过,红军的目的地不是这里,而是要继续北上,去到陕甘宁苏区与毛泽东率领的一方面军会合。” 白玛曲珍轻轻地叹了口气。 格达继续说:“朱总司令还说,红军北上是为了抗日。道理很简单:有国才有家。日本已侵占了我国的东三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进关来,占领全中国,那时,国之灭亡,哪还有我们的家、我们的苏维埃博巴政府?所以……” 白玛曲珍仍有些不可理解地望着格达。 格达接着说:“外国侵略我们中国,在西藏也有这样的事。那是在三十多年前,英国两次侵略我国西藏。第二次侵略西藏时,受到西藏军民更为沉重的打击。特别是在赫赫有名的江孜保卫战中,尽管藏军和民兵使用的武器落后,但仍然奋勇杀敌,使侵略军头目荣赫鹏也不得不承认,西藏人民的英勇是无可争辩的。所以,现在红军北上,与一方面军会合,捏成一个拳头,才能更加有力地打击日本侵略者。” 白玛曲珍忧心忡忡地问:“红军很快就要离开了吗?” “今天博巴政府已经开会布置,要我们抓紧做好粮食、帐篷、御寒衣物、草料等方面的准备工作;要动员青年踊跃参加红军,扩大红军队伍;还有特别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安置、保护好红军留下的几千名伤病员,这个任务不轻呀……” 听着格达语重心长的开导,白玛曲珍不住点着头。 格达继续在草坪边沿的林间小道上漫步。天色慢慢地暗淡下来。格达思考着什么,接着,迈开坚定的步伐昂头挺胸朝前走去…… 第十章 28 白玛曲珍回到家里,神情显得有些异常。她同汪连长整天形影不离。 汪连长给伤员清洗、包扎伤口,白玛曲珍给她当助手。 汪连长和炊事班的战士给伤病员送饭,白玛曲珍帮着忙前忙后。 汪连长回到卧室,白玛曲珍走去相伴左右。 汪连长看着显得有些异样的白玛曲珍,问道:“曲珍小妹,你今天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白玛曲珍迟疑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说:“阿姐连长,我想参加红军,同你在一起。” 汪连长笑道:“好啊!不过这是很苦的,你一个姑娘……” 白玛曲珍倔强地说:“翻过大雪山的人,不怕狂风暴雪。从我阿妈把我生下地来,什么苦没受过?连队里有的姑娘比我还年轻呢!她们能行,我也照样可以……” “我们不仅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行军打仗,时刻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 白玛曲珍深情地说:“我这个受尽饥寒交迫煎熬的人,只有红军来了,才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温暖,要是你不同意,不是又把我往冰窖里推了吗?”她急的要流出了眼泪来了。 汪连长想了想说:“好吧!不过,这事我要请示上级,要是上级不批准……” 白玛曲珍执拗地说:“我不管批准不批准,到时我跟你们一块走!” 汪连长反问道:“你可知道,当红军第一条最重要的是什么?” 白玛曲珍说:“当然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了。” 汪连长提醒白玛曲珍说:“你可记着,到时万一不批准可不要哭鼻子啊!” 白玛曲珍破涕为笑,同汪连长击掌为凭。 红军要北上的消息,很快便在甘孜的各个地方传开来。经过各级博巴政府的层层动员,绝大多数村子的群众都积极投入到为红军准备粮草、御寒衣物的活动。 志玛央宗家宽大的院子里热闹非凡:数个中年男人正在赶制各种衣服;不时有人送来布料或鞣制好的牛羊皮;有的正在做藏靴,院墙外的草坪上,几个姑娘和小伙子正在堆码群众送来的干青草…… 江安娜姆也在这里忙里忙外。正在干活的向巴泽仁瞅空给她耳语了句什么,她面红耳赤地走开。 院墙的一边,有人正提着石灰浆桶往墙上刷标语: 动员起来,全力支援红军北上 白玛曲珍也在这里来来去去,忙个不停。她忽然发觉向巴泽仁也在这里,一面推着他朝外面走去,一面说:“你又不是我们村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倒将向巴泽仁弄得面红耳赤,惹的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格达走来,欣喜地对白玛曲珍说:“你们行动真快呀!” 白玛曲珍说:“从昨天起,乡亲们就集中到这里,几乎每一户都有人来。放心吧!我们村保证完成博巴政府下达的任务。” 格达说:“不单是你们村,还有整个朱倭地区,你可是朱倭博巴政府的妇女委员啊!” 白玛曲珍说:“赶做御寒衣物的任务估计可以按时完成,只是这动员参军的事……” 格达沉思了一下说:“这主要是我们甘孜博巴政府的工作还没做好,群众对红军的了解还不够,加之敌人的造谣威胁……” 白玛曲珍说:“敌人?民团早已被红军打垮了,土匪也再不敢下山来杀人放火,哪来的敌人?” 格达说:“反对红军、反对博巴政府的大有人在,他们只不过是像冬天里的豺狗那样早已藏进山洞里去罢了。他们也许正躲在洞里窥伺着我们呢!” 格达的预料没有错。 深夜,郎呷正在自己的官寨里同旺扎一起饮酒作乐。两个人左拥右抱着女人,酒兴正浓。 前不久,周排长带领剿匪小分队在同旺扎一伙的战斗中,由于山高缺氧、气候恶劣,小分队中多数战士出现严重的高山反应,致使周排长受重伤,旺扎再一次得以脱逃。旺扎潜回农村后,像猫头鹰那样躲藏在一个村民家里,网罗残兵败将,暗中同郎呷勾结,妄图卷土重来。今天他从蛰居的主人嘴里得知红军要离开甘孜的消息,欣喜若狂,天刚黑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来到郎呷家,理所当然地受到郎呷的热情款待。 一会儿,郎呷推开搂抱着的姑娘,示意让她们都到外面去。 姑娘们走后,郎呷问道:“你的弟兄还有多少?” 醉意朦胧的旺扎说:“不多,一二十个吧!” “他们都听你的吗?” “就像我手里捏的一团糌粑。” 郎呷信誓旦旦地说:“红军走后,这些人仍然是我们的骨干!” “红军什么时候才走呢?” 郎呷得意地抚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说:“我早就说过,红军是雅砻江里的流水,我们是江里的石头,江水迟早是要流走的。目前,红军正在筹集粮草衣物,估计在十天半月内就要开拔。到了那时,就再也不是穷鬼们的天下,你和你的弟兄们也就再也不会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旺扎一掷酒碗:“我早就伸长脖子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啦!” 29 格达在博巴政府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里热情地接待了来访的商人扎西。他同扎西盘腿坐在卡垫上,边喝茶边交谈。 这时扎西呷了一口酥油茶,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他说:“我昨天刚到这里就听说红军要走了。这是真的吗?” 格达平静地回答说:“是呀!” “什么时候?” “时间还没定,目前正在作北上的各方面的准备。” 扎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说这世间上的事情怪不怪?是菩萨留也留不住,是魔鬼赶也赶不走。” 格达坚定地说:“但是你要相信,乌云终究要散开,太阳永远是红的,总有一天,红军要回来,雪山草地一定会撒满金色的阳光!” “作为一个商人,我能为红军北上做一点什么呢?” “要做的事情很多。”格达说:“扎西啊!你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就出现在甘孜,你同红军真是有缘分呀!” “是吗?”扎西滑稽地抿抿嘴说:“我早就预料到这次来甘孜又要掏腰包啰!” “别小里小气的,拿出我们藏族大商人的气魄来,能拿出多少就支援多少,红军将来是要加倍偿还你的,或者,就算是我向您借贷,行吗?” “你向我借贷?哈哈!” “当然。怎么,不行吗?” “仁波切的话哪有不行之理!你总得让我回去准备一下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出你的诚意来?” “明天。”扎西斩钉截铁地说。“噢,白利寺能拿出什么呢?我知道你们寺庙是乐于慷慨解囊的,最好我们明天就一道给红军送去吧,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上午,格达同扎西如约来到红军某团驻地。团部就设在一顶白布大帐篷里。帐篷外,红军战士们敲锣打鼓迎接客人的到来。 格达和扎西一道走来。而在他们身后,却是一队长长的运输队伍。 刘团长迎上前去,同客人亲切握手。 格达指着扎西对刘团长说:“刘团长,今天我特意给你带来一位新朋友,他是康巴地区大名鼎鼎的商人扎西。” 团长握着扎西手惊喜地说:“是你啊,老朋友……” 扎西更是兴奋无比地说:“我早就听说在甘孜有个姓刘的红军团长,作战无比神勇,没想到就是你呀!” 格达感到奇怪,他说:“你们早认识?” “是呀!他就是我给你讲过的、在泸定桥认识的营长呀!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又在这里相见。” 刘团长说:“真是幸会啊!去年我留在丹巴老乡家里养伤,直到前不久,见到老上级刘伯承总参谋长,我又才回到了部队。两位老朋友,快请进帐篷里坐吧!” 客人被迎进帐篷后,宾主围着一张方桌坐下来。格达说:“扎西昨天刚从康定运货来到甘孜,听说红军即将移师北上,今天特地约我一道前来……” 快言快语的扎西说:“向我们藏族人民称颂的红军表示一点心意……这还不够,应当说是向来自远方的老朋友略尽一点地主之谊。”说罢,他拿出一张红纸写的礼单送到刘团长手里。 刘团长打开礼单,上面用汉文写着: 砖茶壹佰包川盐贰仟斤 刘团长紧紧地握着扎西的手说:“谢谢你的大力支援!”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收下!” 接着格达也递上一份礼单说:“我们白利寺也为红军准备了一批物资和乘马,请收下吧!” 刘团长又打开格达送来的这份礼单,上面写着: 青稞贰拾担豌豆壹拾伍担帐篷拾顶 乘马拾匹铜锅贰拾个 白利寺全体僧众敬赠 刘团长紧紧地握着格达活佛的手说:“我再一次感谢活佛你及白利寺全体僧众对红军的大力支援。” 格达谦和地说:“我们的这点礼物,对两万多红军来说,真是微不足道呀!” 刘团长说:“可是在我们心里,比送一座金山还贵重!它将使我们永远记住:在这千里康藏高原,有一位白利寺的格达活佛和全体僧众,有一位大商人扎西,他们的心,永远是同红军联系在一起的。” 30 秋夜,皓月当空。江安娜姆躺在藏床上,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泻进来,照着她那娇美的面庞。 突然,窗外响起轻轻的口哨声。 江安娜姆心领神会,立即起床悄悄溜出门外。 月光下,向巴泽仁正候在那里,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旁,向巴泽仁牵来的一匹枣红马不安地打着响鼻。拥抱着的一对情人一惊。俩人迅速骑上马,在月光下,往村外走去。 他们刚刚离开家不远,偎在向巴泽仁怀里的江安娜姆便说:“你胆子够大的,不怕我阿爸听见?” 向巴泽仁哼声笑道:“你阿爸也年轻过,不然你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 江安娜姆嗔怪地说:“贫嘴!阿爸阿妈可是结婚一年多才生下的我……”说着,转过头抱着向巴泽仁亲吻。受惊的枣红马一甩头,差点把他俩摔了下来。 不久,他们来到一处草坪,俩人下马惬意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 江安娜姆幸福地说:“你看,天上的月亮仙女也在偷看我们呢!” “让她去羡慕我们吧!她同太阳王子可是永远不能在一起的。” 枣红马在一旁静静地啃着青草。 忽然,向巴泽仁试探地说:“听说,博巴政府要动员青年参加红军?” 江安娜姆敏感地说:“是呀,难道你想……?” 向巴泽仁如实说:“红军是咱们穷人自己的队伍,谁不想?” 江安娜姆担心地说:“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你如果去了,我怎么办?” “一起去参军。” “我当然想去,可是,怎么能撇下我可怜的阿爸阿妈。何况,我阿爸还不一定会让我去呢!” “谁都有阿爸阿妈啊!” 江安娜姆嘟着嘴,说“不,你不知道,我阿爸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从小受了好多好多的苦。” “所有的农奴都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我阿爸也一样。”向巴泽仁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能这样说!”江安娜姆不满地道。“我阿爸从小跟着阿爷和阿勒(奶奶)到处流浪,来到甘孜后,阿爷和阿勒先后死去,阿爸就成了孤儿,那时他才十二岁,是我外公、外婆收养了他,后来同我阿妈住在一起,生下了我……” “啊!”听到这里,向巴泽仁的心里也感到有些沉甸甸地,“你阿爸的家乡在哪里?他不想念家乡吗?” “怎么不?阿爸常常坐在平房顶上,一面吸鼻烟,一面望着大雪山发呆。据说,阿爸的家乡就在大雪山那边好远好远的昌都。阿爸还说过,趁我阿妈还年轻,要带着阿妈和我一道回到家乡去。” “现在该我说,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是谁?想的倒美。除非你入赘到我家,才算得上是我家里的人。” “我也有阿爸阿妈啊!我不能离开他们……” “你这是脖子以上的假话!你不能离开他们,可是你不是一心想要去参加红军吗?” “所以让你一道去参军。” “你阿爸阿妈也同意让你去?” “不知道,我还没有同他们商量呢。不过……”向巴泽仁想了想说:“不管他们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走到哪里都可以。” “阿啧!今天你的嘴上是不是抹上了蜂蜜?说话这么甜!” “抹没抹上蜂蜜你尝尝就知道。”说着,向巴泽仁一把搂过她,发狂似地亲吻起来…… 就在这天晚上,一心想着要去参加红军的还有白玛曲珍。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刚刚合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村民们热烈欢送青年参军的情景: 村头,村民给她和江安娜姆、志玛央宗等几个姑娘和踊跃参军的几个男青年胸前戴上大红花。 向巴泽仁今天显得格外兴奋。可当江安娜姆给他戴上大红花时,俩人却难舍难分。 群众夹道欢送红军北上。 忽然汪连长带着一队女兵昂首阔步地朝前走去。而身穿红军服饰的她紧跟在汪连长身后,脸上洋溢着激动幸福的笑容…… 可是当满面笑容的她从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才知道刚才是在做梦。她看了看在一旁就着酥油灯在写着笔记的汪连长,坐起身来。轻声地唤道:“阿姐连长……” 汪连长抬起头来,说:“还没有睡着吗?” 白玛曲珍:“睡不着啊!” 汪连长放下笔,走到白玛曲珍床沿坐下:“你在想什么呢?” “参加红军。” 汪连长想了想说:“这事啊!我请示过营部、团部,答复都一样……” 白玛曲珍急切地问道:“不行……?” 汪连长说:“我们要托付给你一项最重要的任务。” 白玛曲珍一怔,不解地望着汪连长。 汪连长没有回答,拉着白玛曲珍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到旁边一间房内。那里,一字排开躺着数名红军女伤病员。静静地站了一会,她又拉着白玛曲珍走回卧室。 汪连长说:“她们的伤病都还没有康复,多需要有人护理、保护啊!可是,我们北上,前后都可能遇到敌人的围追堵截,要翻大雪山、过草地,行军打仗,这样是很难保住她们的安全的,经过上级批准,决定把她们留下来,把保护、照顾她们的这一艰巨任务托付给你……” “我……?”红军的这一决定,使白玛曲确实感到十分惊讶! 汪连长点了点头说:“是的,只有你才能去带领江安娜姆、志玛央宗她们共同努力完成这一任务。我们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重托!” “江安娜姆、志玛央宗她们不是也要求去参加红军吗?” 汪连长像在对自己的部下交待任务似地说:“保护、照顾好红军伤病员不仅需要你,也需要她们,但是,暂时还不能把这一决定告诉她们,避免她们和她们的家人一时难以接受。总之一句话,依靠你去发动和带领群众,依靠全体村民才能把这一工作做得更好。” 听到这一消息,这一夜便使她躺在床上更加难以入睡。她思前想后,从自己懂事以来她阿妈和她所受的苦,到红军来了以后才能直起腰来做人,过上舒心的日子,她对红军充满深情和向往。特别是对住在自己家里养伤的这些伤病员,她对她们亲如姐妹。姐妹有难,自己理所当然应当挺身而出。为了她们的平安和身体早日康复,她愿为她们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年轻的生命。 红军离开甘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天上午,人们扶老携幼,带着各式各样食物赠品,聚集在甘孜县城的大街两旁,夹道欢送红军北上。 今天是一个令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日子。人们满含热泪,仍然跳起牦牛舞和弦子、锅庄,他们仿佛只能以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出这一份深深的难舍难分之情。是啊!近半年时间以来,红军同他们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红军同群众就像雅砻江里的鱼和水永远分不开! 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昨天下午就带着一个弦子队来到县城。今天天刚亮她俩就来到大街上选择了欢送红军的弦子队表演地点。可是,当人们已经纷纷拥上街头,在欢送红军的队伍里,却怎么也没有发现向巴泽仁和江安娜姆的身影,也不见他俩负责组织的那支牦牛舞队。早在几天前,他俩就分工负责组织和排练牦牛舞队,为的就是今天能在欢送会上一展身手,给红军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也为他们这个基层苏维埃博巴政府争争光。然而他俩这时却跑到哪里去了呢?急得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满头大汗,她们像受惊的小鹿那样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格达今天同甘孜苏维埃博巴政府的工作人员早早来到街头。红军队伍就要出发了。白玛曲珍在人群中猛然发现了他。于是,心急火燎的她再也顾不上平时的礼节,走到格达身前就十分着急地问道: “仁波切,你看见向巴泽仁和江安娜姆了吗?” “没有啊!”感到突然的格达这时禁不住说:“你们再找找吧,也许他们就在人群里。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到甘孜来。” “不会吧!他们都不是那种说话不负责任的人。” 他们正说着,红军队伍走过来了。 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来不及等待向巴泽仁他们,立即从欢送的人群后面跑到前面去指挥自己负责的队伍,把优美的弦子舞跳起来。 一队队红军,迈着整齐的步代,走过欢送的人群。 一个老阿爸,把自己戴的一顶金毡帽从头上摘下给一个红军小战士戴上; 一个老阿妈,将炒熟的青稞花、豌豆往红军战士口袋里装; 两个藏族姑娘,把一个藏族红军战士拉到一旁,给他斟满一碗浓浓的酥油茶。红军战士接过茶碗,醮茶向上三弹后,一饮而尽。 格达双手合十,念着祝福之词,目送一队队红军走过,脸上充满惜别之情。 朱德迈着坚实的步伐走来。格达上去给他献上一条洁白的哈达。然后,朱德紧紧地握着格达的双手,感情激动地说:“谢谢你,谢谢甘孜人民半年来对我们红军的大力支援!特别要谢谢你与我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真诚合作。”接着,他神情凝重地说:“我们要北上抗日去了。我们走后,敌人会进行疯狂的反扑,你们要充分作好思想准备,斗争会更加艰巨、更加困难。但是,只要你们很好团结,就一定能把博巴政府的事情办好。至多十年或十五年我们就会回来,胜利是属于我们的。”说罢,送给格达一张他同格达的合影照片。 格达接过照片,捧在手里,双手合十:“祝你们一路平安吉祥,胜利北上,早日凯旋归来。” 朱德坚定地说:“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格达双手合十,目送朱德等骑马远去。 第十一章 31 最后一批红军离开甘孜后的第二天下午,格达去给白玛曲珍家里留下的女红军伤病员看病。他给一个在床上的病员把了脉后走到室外,观察了病人的尿样,对白玛曲珍说: “病人主要是肝郁不舒,胃部胀满,四肢无力,再服上一些药,病自然就会痊愈。”说罢,他让益西群批从裹褡里取出一些丸药,包在一张黄色纸里,递给白玛曲珍。 正在这时,委靡不振的向巴泽仁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白玛曲珍一眼瞧见他,不问青红皂白,便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一面气愤地说:“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志玛央宗也跟上来埋怨他说:“啊啧!你不是地老鼠吧,这几天你都钻到哪个洞里去了,那天在甘孜欢送红军时让我和阿佳曲珍好找!” “我……”向巴泽仁急于申辩,但一时又难以启齿。 “你好像还很受委屈似的!”白玛曲珍说:“该来的时候不见你的影子,不该来的时候你倒是出来了。哼!” 她俩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责怪向巴泽仁的时候,格达急急地走了出来。看见这一情形,轻轻地拉着向巴泽仁便朝大门外走去。俩个姑娘估计仁波切要好好地教训一下向巴泽仁,也就悻悻地踅了回去。 格达和向巴泽仁一同走到大门外,沿着那条栽有白杨树的小道边走边谈。 “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格达说:“几天不见你的影子,让大家多替你担心啊!” 向巴泽仁感到在仁波切面前应当无话不说。于是,他把这几天外出寻找江安娜姆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原来,数天前,当他同江安娜姆商量好双双去报名参加红军后,立即回到家里去征求阿爸阿妈的意见。阿爸阿妈开初也持反对态度,但经过他以红军来到甘孜后如何受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的大量事实,说明红军是受苦人自己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举世无双,这次不参军跟着红军北上,今后就会后悔一辈子。他阿爸阿妈最终不得不点头认可。于是,第二天早晨,他就兴冲冲地来到江安娜姆家,准备邀约她一块去报名。谁知,江安娜姆一家三口人去楼空!他发疯似的在附近四处寻找,都没有任何足迹。据邻居老阿爸分析,有可能是江安娜姆的阿爸阿妈带着她往昌都方向去了。因为她阿爸的家乡就在昌都。但从甘孜去昌都方向的路有好几条,究竟从哪条路去追赶呢?最后决定只能从多数去西藏经商或朝佛的人走的那条大道。他没做任何物质上的准备,也没有告诉自己的阿爸阿妈就匆匆上路了。 从朱倭出发,经过绒巴岔、玉隆,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饿了便沿途乞讨,两天后来到马尼干戈。开始他想哪怕追到天边也一定要把她追到,如果她不愿意同他返回甘孜,他就跟着她像佛珠的珠子那样永远地连在一起。因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他不能没有她。可是经过两天两夜的风雨兼程,都毫无结果。一个在马尼干戈驿站养马的老阿爸告诉他,百灵鸟飞过也会留下影子,而老人却根本没有见到过江安娜姆一家,如果这样盲目地追下去,可能追到自己的头发花白,恐怕也难以追到。因此,他像一只被倒尽了xx子的牛皮口袋那样一下就瘪了下来。只得骑着马心灰意懒地往回走。当他走在回程的路上。热晕了的头脑冷静下来后,他才想到,就在他准备邀约江安娜姆去报名参军的第二天,正是甘孜红军总部撤离的日子,他是应当带着村里那支小有名气的牦牛舞队去甘孜欢送红军的,可是他没能做到…… “我知道自己错了!”说到这里,向巴泽仁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我还有弥补的机会,红军留下那么多伤病员,我可以去尽一分心意照顾他们!” “照顾红军伤病员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你为了一个姑娘就不顾一切的作法,首先是你们村里的人会怎么看你?他们都说牦牛舞队没能去参加欢送红军的表演,给村里人丢了脸,对不起父老乡亲,更对不起红军!” “啊呀!”向巴泽仁痛苦地说:“昨天我一回到村里就已经看到了人们的冷眼。这能怨谁啊!只能怨自己不争气!” “已经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今后。我们面临的问题还很多,首先是转移、保护、治疗红军伤病员,其次是红军离开甘孜北上后,那些仇恨我们的人就会卷土重来,斗争会更加复杂、尖锐。希望你同大家一起,一如既往地做好红军交给我们的工作,让伤病员留得安心,撤离甘孜的红军走得放心!” “我会尽力去做的,绝不会使仁波切和所有父老乡亲失望。” 他俩正说着话,天空逐渐阴沉起来。格达让向巴泽仁回到白玛曲珍的院子里去把志玛央宗她们叫出来,严肃地对他们说:“看来气候要变了。我们即将面临严峻的形势。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要紧紧依靠人民群众,认真保护好红军伤病员,保护好拥护红军和积极支持博巴政府工作的乡亲。” 白玛曲珍坚决地说:“仁波切,请你放心吧,我们已根据博巴政府的安排布置,开始了疏散和保护红军伤病员的工作。” 格达说:“只要气候一变,敌人就会像蝎子一样从洞里爬出来伤人,我们一定要注意啊!……” 傍晚。变幻莫测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肆虐的狂风,卷起漫天尘土、沙砾。地里正在扬花、灌浆的青稞、小麦,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接着一阵冰雹砸来,把青稞、小麦打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格桑丹增、志玛央宗父女站在地边,看着被冰雹砸坏的庄稼,痛心疾首。 志玛央宗安慰道:“阿爸,不要悲伤,去年天旱,连种子都未收回来,我们的日子同样熬过来了,现在……” 格桑丹增闷闷地说:“可是现在,红军已经走了,国民党、土司、头人会卷土重来,他们张开恶狼一般的血盆大口吃人,可不管你百姓是死是活。” 格桑丹增正说着,村道上忽然驰来一队民团队员。近了,他们才看清冲在那队人马前面的是旺扎。他们正向附近的一个村子冲去。 格桑丹增皱起眉头,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他对志玛央宗说:“快走!” 父女俩急急地朝村里走去。 这时,格达和益西群批正骑马向另一个村子走去。他们刚走进村子,立即感到气氛异常,从一幢幢楼房的窗户里,投来无数双担惊受怕的目光。他俩不顾一切地奔到一座楼房前。男主人曲扎开门迎着他们。 “仁波切,辛苦了。” 他俩随着主人走进大门。格达急切地问道:“伤病员们都没事吧?” 曲扎点点头,领着他们走进一间掩蔽的屋子。里面住着四五个红军伤病员。格达逐一查看了伤病员的病情。并让益西群批给他们逐一发了丸药。 格达同伤病员握手告别时说:“请大家安心养伤,只有把伤养好了,才能早日去追赶部队。” 曲扎送格达和益西群批走出房屋。格达叮嘱说:“我代表博巴政府再一次感谢你对红军伤病员的关心和照顾。请你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养好伤,把他们的生活调剂得更好一些,还要特别注意他们的安全。” “放心吧,仁波切,只要有我吃的,也就有他们吃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千方百计地保护好他们。” 32 白玛曲珍背着一牛皮口袋粮食在村道上吃力地走着。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美丽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当她加快步伐回到自己家门前时,看见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甩掉牛皮口袋,不顾一切地扑进院子。冲进红军伤病员住的屋里,室内空无一人,卡垫和几件简单的家具被翻得乱七八糟,很显然,刚才遭到一场浩劫。她突然一阵昏眩。但她立即清醒过来,转身就跑出大门。 白玛曲珍在村道上奔跑着,从一幢楼房里传来一个阿妈压低嗓子的呼叫声:“白玛曲珍!” 从另一座楼房里,又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阿佳曲珍!” 白玛曲珍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朝前奔去。当她快要走到志玛央宗家大门前,随着院里几声牧羊犬沉闷的叫声,从大门里走出几个国民党兵来。他们正押着格桑丹增。 白玛曲珍放慢脚步,吃惊地迎着格桑丹增:“格桑叔叔!” 格桑丹增停住脚,异常平静地对她说:“曲珍姑娘,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是不是放牧的羊群被人赶跑了。还是……?”说罢,给她递了递眼色。 国民党士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白玛曲珍醒悟过来,说:“是啊!今天我赶着羊群上山放牧,遇到一群狼,羊群丢失了……” 格桑丹增安慰她说。“别着急,只要没被狼群吃掉,丢失的羊群一定能找回来的!” 国民党士兵推搡着格桑丹增吼叫道:“快走,少啰嗦!”格桑丹增声音凝重地对白玛曲珍说:“我走了,也许再也回不来,请你转告乡亲们,红军迟早会回来的,天下永远是我们穷苦百姓的。” 白玛曲珍看着被押走的格桑丹增,两行泪珠立即滚落下来。 正在这时,从村道的另一头奔来一队民团队员。远远望去,一眼就能看出为首的是土匪头子旺扎。 志玛央宗从大门里伸出手来,一把将白玛曲珍拉了进去。她的心砰砰直跳,俩人紧紧拥在一起,目送着被押走的格桑丹增远去。看着旺扎领着几个民团队员冲过去,两个姑娘都流出了悲愤的眼泪。 不久,她俩手拉着手来到一间十分隐蔽的屋子。白玛曲珍立即同一个女红军伤病员拥抱在一起,志玛央宗和其他几个女红军伤病员则围在一旁。 女红军甲讲述着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们正在屋里焦急地等着你们回来,忽然,志玛央宗和她阿爸就跑来告诉我们赶快转移,于是,我们就跟着他们父女俩转移到这里来了。”她用目光在周围的人中搜寻着什么,接着说:“咦!格桑叔叔呢?” 大家顿时把目光投向志玛央宗。志玛央宗沉默了一会,才咬咬牙说:“今天下午,我同阿爸在地里看被冰雹砸毁了的庄稼,突然看见一队骑马的国民党兵朝河西村冲去,想起格达仁波切说过,红军一走,国民党军队和民团又会从地狱里冒出来害人,就赶快去白玛曲珍家把你们带到我们家去,谁知还没进家门就被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盯上了。我们大家刚进屋还未安顿下来,大门外就响起了拍打大门的声音。阿爸从楼上看去,大门外已拥挤着七八个国民党兵,知道情况不妙。于是,阿爸当机立断,叫我把红军伤病员暂时藏进地窖里。待我把伤病员藏好后,出去一看,阿爸他……刚被抓走……” 大家不由惊愕地“啊”了一声。 第二天上午,天空阴云密布,大地一片灰暗。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向甘孜县城疾驰而去。 他俩刚来到城边的一座高墙下面,看见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被国民党枪杀的红军伤病员、苏维埃博巴八政府工作人员和为红军带路、当翻译、支援过红军的积极分子。 而在那高墙上,还醒目地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一队国民党士兵荷枪实弹看守在那里。他们在旁边不远的有利地形处,还架了一挺机枪,如临大敌。 人们走过那里,有的连头都不敢抬,但也有大胆的群众站在那里向遇难者默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阿妈,左手摇着转经筒,右手捻着佛珠,嘴里念着嘛呢,站在那里为遇难者祈祷。 格达迅速跳下马,不顾一切地向遇难者扑去,当他在遇难者中发现了还瞪着眼睛的格桑丹增的遗体时,悲痛万分。他久久地抚着遗体,木然地把格桑丹增的眼睛合上,好一阵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当他看清挂在高墙上的人头时,又是一惊。他双手合十,大声说:“赵主席、格桑丹增啊,我来迟了,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家!” 一个国民党士兵用枪托推着格达:“去去去!喇嘛不好好在寺庙里念经,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益西群批扑过去一把推开枪托,愤怒地说:“干什么?试问:要是你的亲人被害死在这里,你连来看也不看一眼吗?” 国民党士兵恼羞成怒,举枪威胁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益西群批逼近枪口说:“用枪威胁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可算不上什么英雄!”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又有几个国民党士兵蜂拥而至,企图驱散人群。那个白发苍苍的老阿妈差点被推倒,手疾眼快的益西群批把她扶起来。国民党士兵的恶行,又一次激起众怒。在场的十几个汉子纷纷拔出腰刀。 群众怒吼起来:“杀死他们!”“杀死这些吃人的魔鬼!” 国民党士兵退开去,枪上膛,那挺机枪也对准了人群,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眼看一场厮杀就要发生,吃亏的当然是无辜的群众。果然随着“镗”地一声枪响,一个举刀冲向国民党士兵的汉子应声倒地。格达挺身而出,把群众挡在身后,面对枪口,满腔义愤地:“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有什么事我格达找你们的长官去!” 士兵们一下被镇住了。…… 怀着满腔悲愤的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很快来到县政府大门前,他们下马正准备进大门时,被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挡住了去路。 “你们找哪个?”一个凶神恶煞的卫兵厉声问道。 “你们管不着!”格达拂开挡住去路的枪杆,闯了进去。 “站住!不站住老子开枪啰!”卫兵警告说。 格达头也不回地朝院内走去。 就在这时,卢品之正在二楼客厅里与郎呷密谈着什么。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县长,有两个喇嘛要见你!” “他们都是谁?” “一个自称是白利寺的活佛,名叫格达。” 卢品之挥挥手:“让他进来吧!” 士兵走后,郎呷恶狠狠地说:“来得正好!我正想要取他的人头却找不到机会下手呢!”说着,就拔出了手枪。 卢品之急忙制止道:“要杀死他何必让你亲自动手?” 郎呷一愣说:“你不是也恨他吗?” 卢品之急忙制止道:“只是恨有什么用?要讲究一点策略。你们不是有句谚语说:‘剧毒虽然对身体有害,但懂得调配就能成为良药’么!只要他能回头……” 郎呷冷笑道:“他回头?我敢对着太阳城拉萨赌咒,他不会回头的,除非你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但也不能鲁莽从事!如果像你这样公开杀死一个有名望的活佛,而且是在这堂堂的县府里,将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那我……”说着,郎呷就要离开。 “你就呆在这里不更好吗?” 格达走来。显得镇静而有风度。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是第二次到贵府来了。第一次是你请我来的,而这一次嘛,是我送上门来……” “活佛言重了,你这样的客人我请还请不到呢!”顿了一下,卢品之接着说:“本来今天我们打算要去贵寺拜访的,既然活佛你来了,就请坐下来慢慢地说吧!” 格达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郎呷,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不是说要我的人头吗?我知道作为民团副总指挥的郎呷大头人肯定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就自投罗网……” 卢品之急忙解释说:“误会、误会!说真的,我正要找你商量……” “找我商量?卢县长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卢品之煞有介事地说:“是这样:为治国安邦之需要,经省府批准,决定请你出任县参议员。” 格达冷嘲热讽道:“你的话,不由得使我想起一句谚语:‘猫头鹰亲近发笑,那是在散布凶兆并非真的高兴’。直说吧,你们打算要我干什么?” 卢品之假惺惺地说:“站在我们一边,共同对付赤匪!” 格达怒不可遏:“你们太看重我了,难道你卢品之不知道我格达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再一次地申明:我是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副主席!” 卢品之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我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刀把子在你们手里,要砍要杀由你!” “那……”卢品之双手一摊说:“既然活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格达义正词严地指出:“你们要杀我一个格达算不了什么,你们不是已经大开杀戒了嘛!一夜之间,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的赵主席、红军伤病员和几个藏族弟兄都被你们残酷地杀害了,而且把赵主席的人头挂在那里示众,将十多个受害者暴尸郊外,派重兵把守,不准收尸安葬。你们这样做,天理能容吗?!” 卢品之额前冒出了冷汗,他搪塞道:“前一向赤匪太猖獗了。要安定民心,是要杀几个人的。” “你们才杀几个人啊?已经被你们枪杀了十八个兄弟,你们还准备要杀多少人呢?不过我要奉劝你们,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否则官逼民反,这在康巴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过。正如丹巴的穷山起义,锋芒所指,正是你们这些官府衙门里的头面人物!” “你是在警告我?” “怎样理解那是你的事。不过我还想说一句:善恶终有报,总有一天,你们会遭到惩罚的!包括你郎呷在内,如果再不改弦易辙,继续滥杀无辜,你们的下场一定会比被杀害的兄弟们更惨!” 33 这天,格达同益西群批从县政府出来,根据刚才同卢品之谈判的结果,立即组织群众为被枪杀在城边的十八位烈士料理后事。并根据罹难烈士家属的意见,分别于第二天上午将烈士遗体送回各自的乡村按当地习俗进行安葬。同时,格达还亲笔为烈士所在乡村的寺庙写信,请寺庙组织本寺僧侣或派出喇嘛为罹难烈士念经祈祷。下午,格达和益西群批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骑马赶回白利寺。 仅仅一夜之间,极度悲愤的格达明显憔悴了许多。世上从未听说过的惨案,他亲眼目睹了。人世间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他也见到了。他仿佛去到地狱里走了一遭。他决心今生今世,一定要多做善事,让芸芸众生早日脱离苦海,一定要等到红军回来把博巴政府的事情办得更好。只有这样才能惩办恶人,才能避免这样的惨案再度发生,永保康藏高原的安宁吉祥!他俩正走着,突然从驿道旁的一个村子里传来一阵犬吠和刺耳的枪声。他俩立刻策马朝那个村子驰去。 刚进村,他俩走到一条窄道口,便发现有两个红军伤病员一瘸一拐地从窄道上走来。而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有几个国民党士兵在鸣枪追赶,情况十分危急。格达见状,和益西群批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向刚到窄道的红军伤病员示意,一看,原来是红军符排长和一个战士,他急忙向符排长示意,让他们朝右面方向跑去。 益西群批催马朝窄道冲去,堵住了国民党士兵的来路。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扑过去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但他终于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个追来的国民党士兵破口大骂:“好一个臭喇嘛,你他妈的挡在那里干什么?” 益西群批不慌不忙地下马双手合十,赔笑道:“多有得罪!老总们行色匆匆,不知这是去哪里?” 格达也骑马赶到,把狭窄的小道堵得水泄不通。 国民党士兵气急败坏地:“你没长眼睛吗?我们在执行公务,放跑了红军,老子要找你们算账!” 益西群批故意笑道:“咦!老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们面前无路可走,关我们什么事?” 这时,其他几个国民党士兵已追了上来。其中一个手提驳壳枪的头目大为光火地责问道:“喂!怎么回事?” 国民党士兵立刻回答说:“报告吴排长,这两个喇嘛不让路!” 吴排长用枪指着益西群批恶狠狠地说:“耽误了军务大事,老子毙了你……” 格达趋上前去,拂开手枪道:“我等多有得罪,请老总多多包涵!” 吴排长正想发作这时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格达见状,立即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塞到他手里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送给长官拿去抽两口!” 吴排长见钱眼开,向其他士兵一甩头。作了个“让路”的动作。 益西群批牵过马,待把那些国民党兵都让过后,前面的两个红军伤病员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吴排长向士兵们发号施令:“还不快追!” 益西群批向冲在最后的一个士兵幽默地说:“祝你们好运!” “好个屁!……”那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追了过去。 格达对益西群批说:“我们转到那面去看看!”说罢,他们骑马朝另一个方向拐了过去。 不久,格达和益西群批在一个偏僻处找到了刚才被追逐的两个红军伤员。 益西群批说:“符排长,快跟我们走!” 符排长喜出望外。他说:“好啊!我们正要找你们呢!” 格达和益西群批的乘马上搭着两个红军伤员急驰而去。 吴排长带着士兵跟踪而至,望着骑马远去的格达和益西群批,恨恨地骂道:“妈的,算老子倒霉,今天回去又该挨剋了!” 站在吴排长后面的两个士兵,幸灾乐祸地偷偷笑了。 格达和益西群批把两个红军伤员带回寺庙后,让进自己拉章的起坐间里。 一个年轻扎巴走来给格达斟上酥油茶,然后再给符子忠和另一名叫唐桂生的红军伤员斟上茶。 赤乃加措住持走来给格达施礼道:“仁波切吉祥!” 格达介绍说:“这两位红军兄弟原来是甘孜博巴政府警卫连的红军,后来受伤住在赵主席家里。赵主席为保住他们一共五个红军伤病员,自己却被国民党抓去杀害了。今天他俩来白利寺途中,又被国民党兵追杀……” 住持礼貌地向两个红军伤病员致以问候。 格达沉重地说:“同赵主席一起被杀害的,还有格桑丹增阿哥和十多个红军伤病员及藏族兄弟。” 住持义愤地诅咒道:“这些屠杀生灵的魔鬼必遭恶报!” 唐桂生怒不可遏地说起来:“活佛啊,能借给我们一两支枪吗?” 格达惊愣住了:“你们……?” 唐桂生愤愤地说:“与其成为他们的刀下鬼,不如同他们拼了!” “草原上的羊羔是斗不过恶狼的。你们就在我们寺庙暂避一时吧!住持啊,你说呢?” 住持点头说:“当然。今天我们已经把十几位红军伤病员接到寺里来了。” “他们都安顿好了吗?” “按照仁波切您的吩咐,一切都由祝桑大管家安排妥当。” 格达正想说什么,益西群批匆匆走进来。对格达说:“白玛曲珍家里住了一个班的国民党兵,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都被抓起来绑在大门前的白杨树上……” 格达吃惊地:“啊!我们快看看去。” “仁波切,您刚从甘孜回来,一路风尘,喝碗茶再去吧!” 格达端起酥油茶,大口喝下。对益西群批说:“我们走!” 时近黄昏。当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来到白玛曲珍的家门前时,有一群乌鸦正聚集在一棵枯死的白杨树上聒噪。他们看见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正分别被捆绑在两棵白杨树干上。俩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在离她俩不远的地方,两个国民党兵抱着枪懒洋洋地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看着她俩。 格达一下马就直奔被捆绑着的两个姑娘。乍见两个被折磨的姑娘,十分难过地说:“姑娘啊,你们……” 两个士兵冲了过来。一个名叫梁富贵的士兵吼叫道:“干什么?干什么?” 益西群批满腔怒火,恨恨地说:“你们真会折腾人,对待两个柔弱的姑娘也下得了手!” 另一士兵说:“哼!这算什么,我们吴排长说了,要是到明天她们还不交出那十个女红军伤员,就要就地正法,送她们上西天,到时你们两个喇嘛就等着来为她们念经收尸吧!” 格达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问道:“你们排长在哪里?”梁富贵比了个抽大烟的姿式:“正在屋里吞云吐雾呢!” 格达正准备朝院里走去,可是被梁富贵用枪拦住:“噢噢!不准进去!” 益西群批说:“为什么?难道这是你的家吗?” 两个士兵瞠目结舌。 格达想了想说:“也好,免得进去沾一身秽气。那么,我给她们看看病总可以吧?”说罢,他给益西群批递了个眼色。 格达走近白玛曲珍,观察了一下脸色,大声说:“曲珍姑娘,看来你主要是受了外伤,到了今天晚上疼痛就会慢慢减轻的,灾难就会像狂风一样刮过去。” 白玛曲珍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心领神会地瞥了格达一眼。 格达又走近志玛央宗身旁,如是观察一阵她的受伤情况,说:“姑娘啊,你的病同曲珍姑娘差不多,只要没有伤着筋骨,很快就会全好的。” 志玛央宗似乎已经明白了格达的意思,吃力地点了点头。 梁贵富趋过身子来讨好地说:“是嘛,我们根本就没有动她们一根汗毛。吴排长也真是,怎么会跟这些娘们一般见识呢?” 益西群批讥讽地说:“说得真动听,是不是要我们给你意思意思?等着吧,我们会给的。” 格达看了看慢慢暗下来的天色,对益西群批说:“走吧,天都快黑下来,何必呆在这里看人家的白眼呢!” 益西群批牵来马,让格达先骑上,自己才飞身上马一同离去。 另一士兵急了:“噢噢,干吗就这样走了呢?” 梁富贵冲着格达主仆二人走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两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吴排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厉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梁富贵给排长立正行礼道:“报告排长,刚才有两个喇嘛要见你……” 吴排长诧异问:“什么事?” 另一士兵说:“也没什么,他们给这两个姑娘看了看病就走了。” 吴排长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嗯……?从现在起要特别给我看好这两个女人,要是把她们给我放跑了,老子要你们的命!” 两个士兵连连点头,唯唯诺诺。 第十二章 34 沉寂的高原之夜,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白玛曲珍家门前,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见两个姑娘似乎仍被捆绑在树干上。两个看守士兵抱着枪躲在大门后的暗影里打盹。有一个已发出轻轻鼾声。 院里,从屋子的小方格木窗里透出亮光。 屋内,吴排长和梁富贵正躺在床上抽大烟。另一边,有几个士兵正在睡大觉,靠墙摆着七八支步枪。 村里传来几声犬吠。吴排长忽然想起什么,向梁富贵呶呶嘴,吆喝道:“出去看看!” 梁富贵似乎还没过足烟瘾,懒洋洋地走出屋。走到院子门口,猛地朝两个正在打盹的看守踢了一脚,骂道:“妈的!睡睡睡!你们他妈的不要命了?我早就说过,要是让两个女人跑了,老子要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两个士兵蓦地跳起来。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士兵侧过头去看了看不远处被捆绑在树干上的两个姑娘,申辩道:“那两个丫头不是还绑在那里吗?” 梁富贵没好气地说:“是死是活你们也不瞪大两只眼睛盯着,要是人死了让她们招不了供,我看你们怎么交差哟!” 其中一个士兵迟疑地走到捆绑两个姑娘的地方,抱怨道:“我说你们也真是,早点招供了也不至受这皮肉之苦,何必还连累老子们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呢……?” 没有动静。 “装啥子嘛!妈也——不要跟老子散谈子哟!” 还是没有动静。 士兵索性走到那里去摸了一把,突然尖叫起来:“妈也!跑毬啰!” 梁富贵和另一个士兵惊惊慌慌地跑来,仔细一摸,才知道那里是两个麦草人,而那两个姑娘已不知去向。这个士兵吓得突然瘫倒在地。 梁富贵跑进院里,边跑边喊:“吴排长,吴排长,跑了、跑了,那两个姑娘逃跑啰……” 吴排长倏地从烟榻上弹起来:“还不快给老子追!” 院子里突然响起尖利的哨音和咒骂声。 接着,吴排长带领一队士兵追出来,可是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已是无影无踪。…… 明净的夜空。滚滚东流的雅砻江。 江畔的小路上,格达、益西群批、符子忠、唐桂生站在一个山丘上,翘首以待。 远处,月色里隐约走来一队人马。 近了,才看清骑马走在前头的是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后面跟着十个女红军伤病员,再后面,跟着几个藏族小伙子。 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走来。格达和益西群批、符子忠、唐桂生把她们扶下马。格达分别握着她们的手,说:“你们的身体怎么样?能行吗?” 不知为什么,这时白玛曲珍却禁不住流起眼泪来。 格达安慰她说:“眼泪是软弱者的朋友。往后的日子是很艰难的,道路是漫长的,但是要坚强起来,勇敢地去面对未来,面对人生,面对一切。” 白玛曲珍慢慢地拭干泪水,说:“我们倒也能坚持,就是这伤病员中,有的姑娘腿伤严重,骑马困难。” 格达说:“那怎么办,她们都来了吗?” 志玛央宗说:“我们有办法,请仁波切放心吧。” 女红军伤病员陆续骑马走来。 格达紧紧握着白玛曲珍的手说:“你们这次带着大家转移,担子不轻啊!这不仅是红军首长的嘱托,是博巴政府的嘱托,也是整个藏族人民对你们的嘱托!”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白玛曲珍:“你们到了那里后,把我这封信交给沙马寺的多呷仁波切,多呷仁波切是我在拉萨学经时认识的好朋友。他会把你们安排好的。另外”他指着符子忠和唐桂生:“我还要给你们增加两位红军伤病员,他们都担任过班长、排长,你们有事多同他们商量,好吗?” 符子忠和唐桂生同两个姑娘亲切握手。 远处传来激烈的犬吠声。 白玛曲珍双手合十对格达说:“仁波切!请放心吧!雅砻江作证,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他们!一定不会辜负红军首长和乡亲们的嘱托。” “不过,我们准备的乘马还差一匹……” “是吗?”格达感到有些意外。早在两天前,他已同向巴泽仁商量好,由向巴泽仁去负责准备乘马以备急时之用;今天黄昏以后向巴泽仁还告诉他,包括转移符子忠和唐桂生的马都已准备好,怎么会出现乘马不足的情况呢?于是,他把走在转移队伍后面的向巴泽仁请上前来对他说:“马还差一匹啊,怎么办?” “本来是不少的,可是……”向巴泽仁抱怨说:“就是那个说话不算数的白登,听说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时间回不来,他就反悔了,硬是把他的那匹马牵回去了……” “啊!是这样。”格达说:“那大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啊?”腿伤严重的符子忠说:“不是只差一匹马吗?我可以走路呀!活佛你请看……”话未说完,他就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瘸着腿向前走了几步。 “符排长!”格达急忙制止说:“别走了,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此去不是一两天,而是三五天,路途遥远,你就这样走了,我们放心吗?要是让乡亲们知道,我怎么向他们交待?” 腿伤比符子忠还要严重的唐桂生这时也凑过来说:“我的伤都快好了,我可以走路。” 白玛曲珍、志玛央宗和其他几个伤病员都纷纷提出了让马。向巴泽仁更是坚决要求说:“我可以走路!再说,这差一匹马的责任主要在我。如果我骑马而让病员走路,我会痛恨自己一辈子,觉仁波!” “请大家都不必争了!我已决定将我的这匹白龙驹送给为我们藏族人民的幸福而光荣负伤的符排长,让他骑到沙马草原养好伤后一直骑到北方去追赶部队,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人群中没有一人回答,格达从益西群批从手里接过马缰,凭感觉这不是他握习惯了的那条牛毛绳,不禁一怔,道:“群批!我的马缰绳是哪一条你还不知道吗?” “仁波切!就把我这一匹马给符排长骑走吧!”益西群批的话声中带着哭音。 “没有什么可以争的,就这样定了吧!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也许只有白龙驹才更适合符排长骑!”格达不由分说地从益西群批手中接过白龙驹的缰绳,抱着马头贴了一会后才把缰绳交给符子忠,但符子忠迟疑地不忍接手。格达说:“在红军里,你是一个排长,你的战士当然要听你的指挥,然而,我是甘孜博巴政府的副主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我的这一决定是正确的话,当然你就该听我的了,对不对?” 符子忠一时不知应当怎样回答。想了好一会才满含热泪地说:“无论今后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永远记住,在这康藏高原上有你这样一个好活佛,虽然我已留下来养伤,但我还是一个红军战士,我一定尽我的全力去保护好我的战友和所有关心、帮助我们的人。” 格达的眼里也含满泪水。他拉着符子忠的手,再三叮嘱说:“你快骑上马,你们都快上路吧!也许敌人已经朝这里追来了,要特别当心啊!还有,这次护送你们的白玛曲珍、志玛央宗、向巴泽仁和那几个小伙子,他们并非博巴政府所派,都是自告奋勇要来护送你们的,都是我们高原人民信得过的好儿女。有他们护送你们,你们同我们留下的人都可以放心!祝你们平安吉祥!向巴泽仁,志玛央宗,请你们留步,我有话要说。”说罢,他双手合十,目送符子忠、白玛曲珍他们同伤病员一起离去后,怀着沉痛的心情,对志玛央宗说:“你阿爸的后事,我已托人办理。你阿爸是我们藏族的英雄,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英雄,劳苦大众是会永远记住他的。希望你们把对反动派的仇和恨,把失去亲人的悲痛,化作对红军伤病员的爱,帮助他们早日康复,重返部队,这样,你阿爸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息。” 志玛央宗突然一阵晕眩,向巴泽仁一把将她扶住。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格达对向巴泽仁说:“你这次护送他们转移,一定要照顾好央宗姑娘,她受的伤比较重,而且身体虚弱,对她要多加关照。这样我们才对得起她那死去的阿爸!也好让我们放心啊!” 向巴泽仁不住地点着头。接着,益西群批帮着他把志玛央宗扶上马。格达双手合十,祝他们一路平安,目送他们消逝在月夜里。 35 几个红军伤病员被民团押着踉踉跄跄地走在雅砻江边的羊肠小道上。为首的旺扎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挥着皮鞭,显得得意洋洋。 昨天深夜,郎呷接到密报,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隐藏着几个红军男女伤病员。遂令旺扎带人去搜捕。今天黎明时分,猝不及防的周排长等男女伤病员被俘。当穷凶极恶的旺扎第一眼就认出了周排长时,仇人相见格外眼红,他恨不得一枪把周排长给崩了,但他立即想到郎呷对他的承诺:抓到红军排长以上的伤病员奖励十个大洋。他用手枪敲着周排长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算你有福气,落到我手里才不会让你马上进地狱!” 周排长冷笑着说:“哼!还不知道谁先进地狱哩!” 昨天晚上旺扎把抓来的红军伤病员锁进一间小屋子里。他自己由于极度兴奋,一夜没有合眼。今天一早,他就让他的队员用牛皮绳将伤病员五花大绑准备押送去郎呷官寨,邀功领赏。 伤病员中有两个女红军。一个名叫杜小英,今年还不到十七岁。由于她身体纤弱,身上的伤势又重,步履艰难,这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一个民团队员吼叫道:“还不快起来走!” 另一个女伤员王秀莲急忙打算去把她扶起来,无奈她也被反剪着双手。其他伤病员虽然着急,都同样无法救助战友。周排长见此情形,愤怒地盯着旺扎说: “你们不把她扶起来,她怎么站得起来呀?” 骑在马上的旺扎说:“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站起来!”说罢,“叭”地就是一皮鞭抽到杜小英身上。杜小英痛苦地挣扎着。 “住手!”周排长一声怒吼。其他伤病员也跟着怒吼起来。 恼羞成怒的旺扎见势不妙,立即吩咐他的队员说:“你们把其他‘红汉人’都带走吧!”留下这两个女人我来押送!” 伤病员们都不肯离去。旺扎对他的队员冷酷地说:“怎样才能把他们带走还要我来教你们吗?一群笨驴!” 于是,心领神会的民团队员把五个男的伤病员强行分别拴到马鞍上,骑上马拖着走去。 被拖着走的周排长边走边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对旺扎说:“今天落到你手里,算我和我的战友们倒霉!但是,我要警告你,如果我的两个女战友有个三长两短,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放过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周浩然说话从来是算数的。” 红军伤病员被拖着愤怒的离去以后,旺扎跳下马来,逼近王秀莲恬不知耻地说:“姑娘,虽然我们是仇人,但也可以变成朋友,你甚至还可以变成我的女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就是最好的日子……” 王秀莲痛斥道:“呸!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癞蛤蟆,作梦去吧!” 旺扎哈哈笑道:“不愿意是不是?那好,如果今天我把你送到郎呷官寨,那里决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会把你丢进蝎子洞,让几千只蝎子去慢慢吸干你的血,吃掉你的肉!” 王秀莲愤愤地说:“我宁愿被蝎子咬死也不愿同豺狼走一条路!” “好啊!”旺扎咆哮着:“我偏要你跟着我……!”他边说边去拉王秀莲,杜小英在地上滚过来,死死抱着王秀莲的腿,不让拉走。旺扎怒从心上起,拔出手枪就要向杜小英开枪。王秀莲试图用肩膀去撞旺扎,可为时已晚,枪响了,击中了杜小英的胸膛,她渐渐含恨合上了眼睛。 旺扎一时也愣住了。王秀莲趁他不防,迅速奔到雅砻江岸,纵身跳进滚滚洪流…… 王秀莲、杜小英遇害以及周排长等红军伤病员被押送到郎呷官寨的消息很快便传到白利寺。这天,格达到一个大雪山脚下的一个村子安排好一批红军伤病员回到寺庙后,住持急忙赶来把这一情况告诉他,使他再一次地震惊不已!他再也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语言来诅咒这群恶魔!他只是不住地摇着头。良久,他仿佛才从恶梦中醒来,征求住持的意见说: “我打算现在就去郎呷官寨,住持啊!你看……?” 住持急忙说:“别!别!仁波切你这不是把自己往老虎嘴里送吗?杀红了眼睛的郎呷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 “我去试试吧!估计他现在还不敢把我怎么样!”格达说着,把在起坐间门外的益西群批叫了进来,吩嘱他尽快去备马。 格达和益西群批来到郎呷官寨的时候,挂在空中昏沉沉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大门口那两个门卫曾经见过格达,知道拦不住他,也就不闻不问地让他俩走进官寨里面去了。来到二楼客厅前,却被狐假虎威的吉村挡在门口: “仁波切,你这是……?” “找大头人有重要的事!”铁青着脸的格达说,“他这时应该在家吧?” 吉村从格达的语气中掂出了份量,立刻装出笑脸说:“仁波切请进客厅稍坐,我这就去禀告大头人!” 格达走进客厅,刚一坐下,一个面貌姣好的女佣就来给他斟上一碗酥油茶。他气忿地坐在那里,环顾屋内绘满壁画的四周。 郎呷迈着方步傲慢地走进客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现在这种高贵身份似的。当他旁若无人地坐下来后,才瞥了格达一眼,没有寒暄,就直截问道:“古学今天来官寨是……?” “为了被你抓来的那些红军伤病员。”被郎呷的冷漠激怒了的格达没好气地回答说。 郎呷讥讽道:“古学的消息来得真快,不知你是否比俗人多长了两只耳朵,难怪你是活佛啊!” “这与活佛没有什么关系,”格达说“俗话说得好,恶狗吠声充满一处,恶人行为扰乱一方,昨天旺扎一伙的罪恶行径,不是路人皆知了吗?何况那些伤病员都被关进你的官寨,谁不知道啊!” 郎呷胀红了脸,狡辩道:“那不是我派人去抓的,而是旺扎抓来送到我的官寨的。何况我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尽管我的蝎子洞还空着。他们都在那儿安心地养着伤呢!还有那个死在路边的女红军,也是我派人去把她水葬了的。” “阿啧!你还做了善事啊?”气愤不已的格达说:“你应当知道,那个女红军是被旺扎开枪打死的,而另外还有一个女红军是被逼投江的,当时正好有一个过路的人躲在一旁亲眼所见。你们的心真狠啊!” “那都是旺扎干的,与我无关!”郎呷尽力推脱责任。 “怎么无关?”格达反驳道:“旺扎这个臭名昭著的土匪头子,难道不是你这个民团副总指挥把他弄来担任大队长的吗?他不倚仗你的势力,敢如此胆大妄为?” “嗯……”郎呷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旺扎的恶行,早已激起乡亲们深恶痛绝,”格达说:“俗话说法王多大,都不能遮挡罪孽。我要奉劝大头人一句:如果大头人继续纵容旺扎为非作歹,你在乡亲们的眼里就会比旺扎好不了多少。再有,自从红军来到甘孜后,并没有动你一根汗毛,你为什么对红军如此这般仇恨?红军北上之时,朱总司令曾亲口对我说过,他们最迟十至十五年就要回来,如果你不改弦易辙,将来红军回来,如果那时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你将如何面对?所以我说大头人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多做善事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郎呷眯缝着狡黠的小眼睛一迭连声说:“沃呀!沃呀!古学你请放心,让这批伤病员养好伤我就把他们送走。” “这就对了!”格达说:“但是,如果你真的有诚意放他们走又何须等到他们把伤养好了呢?如果你还有诚意,我现在就打算把他们带走。” 郎呷犹豫不决:“这……” “如果现在就放了他们,无论过去你对他们做过些什么,我都将代表甘孜博巴政府和乡亲们感谢你。” “好吧!”郎呷终于说:“我可以把他们现在就交给你。至于交给你以后又发生一些什么事情,那就与我无关了……” “当然,如果发生了什么,那是我们的事。” 格达随着郎呷一道很快走到楼下。当郎呷叫人打开一间又小又暗的牢房放出周排长等五名红军伤病员时,活佛来不及对身心遭到严重摧残的伤病员进行抚慰,便同益西群批带着他们迅速离开官寨,来到雅砻江边的一个渡口。 直到这时,格达才有机会对周排长说:“我们要趁郎呷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快离开这里。我怀疑郎呷的诚意,他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江边停靠着一只小木船。益西群批领着伤病员们登上木船后,格达便示意船工王志祥尽快划船过江。 王志祥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壮年汉子。他是一个从内地流落到这里的汉族人,具有自由身份,不是土司、头人管辖的农奴。三年前当他流落到这里时,格达得知他从小生长在长江边,水性好,会驾木船,便托人从内地请来造船工匠,制造了这只能载十多个人的小木船,由他在这个渡口摆渡,靠过往人员或送一碗糌粑,或送一小块酥油的“随缘功德”维持生活,并在岸边建起了一间仅能遮风避雨的小土屋作为栖身之地。他视格达为恩人。特别是红军来了以后,他亲自感受到红军才是真正为“干人(穷人)办事的,所以,为了红军,也为了对格达报恩,今天将红军伤病员渡过江,再大的风险他也再所不辞。他此时奋力划着船靠江岸往上游而去,到达预定的地方再调转船头向对岸划去…… 就在刚才格达带着伤病员们离开郎呷官寨后不久,旺扎就怒气冲冲地闯进官寨二楼客厅。 郎呷吃惊地问道:“旺扎,你这是……?” “早知道大头人会把那些红军给放走,我抓到他们时就该把他们统统都杀掉,最多浪费我几颗子弹!”旺扎没好气地说。 “杀杀杀!你只知道杀!作为一个民团大队长,你扛在肩膀上的脑袋是用来干什么的?应该动动脑筋,在我的官寨里能把他们杀掉?当然,如果现在你要报仇还来得及,估计他们现在还没有渡过雅砻江。”郎呷挤了挤他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说。 “啰司!”旺扎心领神会说,“我知道该怎么办啦!” 旺扎带着一队民团冲到雅砻江边,远远地看见格达带着伤病员刚刚登岸离去。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江对岸。王志祥漫不经心地划船离开岸边,不时侧头看看格达他们是否已经远去。对岸不断传来旺扎等人的吼叫声和咒骂声。王志祥还没把船划到江心激流,便猛地调过船头把船往下游划去。对岸立即响起激烈的枪声。无数子弹带着啸音飞过他的耳旁。他无所畏惧地继续把船往下游划去,渐渐消逝在浪涛汹涌的江面上。 36 扎西每次路过朱倭,或由甘孜去成都、雅州(安)进货之前,他都要专程去一趟白利寺拜访格达。此次也不例外。虽然自从红军离开后,形势急转直下,国民党和地方反动势力卷土重来,仅仅几天时间,甘孜就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然而扎西毫不惧怕,仍然我行我素,每天照常做生意。因为对甘孜军、地两方面的首首脑脑,该烧香的烧香、该拜佛的拜佛,他们对他都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还不会把他怎么样。至于他们下属的那些难缠的“小鬼,”对他也更是无可奈何。所以他来去都比较自由。今天是早上从甘孜出发的,到达白利寺时已经喝过午茶了。可是格达刚刚离开寺庙不久。他只能在住持的陪同下坐在格达活佛拉章里的起坐间里边喝茶边天南地北聊天等格达回来。 格达这天回到寺庙已是夜阑更深。他从住持那里知道扎西已来到寺庙里的客房住下,也就没有去打扰。第二天早上扎西见到格达时的第一句话便是:“古学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来这里,昨天一天都故意躲着我啊!” “啊啧!”格达急忙说:“大驾光临,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不会是脖子以上的话吧?”扎西还想继续开几句玩笑,一看格达的情绪有些低落,立即沉默不语了。他深知,目前格达同所有的红军伤病员和支持过红军的人一样,正面临着一场大的劫难。俗话说,乐时同吃山头草,苦时共饮浑河水,我应多为他分担忧愁,而不能老是从他那里去找乐子。于是他自我解嘲地说:“我知道古学不是那样的人,你从来都没有对老朋友说过违心的话。” “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格达笑笑说:“你此次来白利寺不单是找我这个老朋友叙旧的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扎西说:“我此次来白利寺,主要是想告诉你,我近期要去一趟内地,看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办?” “当然有啊!”格达接着转过话头说:“看你满面红光,春风得意,这一趟生意又赚了不少吧?” 扎西认真地说:“这一趟啊,赔本。” “你不是在骗人吧?” “不是我的大部分货物都送给红军了吗?” “那你是真的亏了!” “谁让我同红军有缘份呢!” “这就对了!以后定会生意兴隆,财源如雅砻江流水滚滚而来……” “真有那一天,鄙人一定给白利寺点一千盏酥油灯,给寺庙每个喇嘛布施一块大洋!” “太寒碜了吧?”顿了一下,格达说:“不过,我现在倒想同你作笔生意。” “那要看有没有赚头,别忘了,我是生意人!” “肯定有赚头,但是,现在还不能兑现。” “啊啧!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有那么一天,朱、毛带领红军打回来,普天下的穷苦大众人人有衣穿有饭吃。” “那不太遥远了吗?也许,那时我已上天堂去了。” “不,朱总司令说过,顶多十至十五年就会回来。” 扎西急了:“到底有什么事啊?” 在一旁的住持说:“看把你急的,仁波切的意思,是打算请你此行带一部分基本恢复健康的红军伤病员出藏区。” 扎西爽快地答应道:“这很简单,多少?” “你估计你的商队能带多少?” 扎西:“十个、二十个?”“就二十个吧!仁波切,你看呢?” 格达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怎么样?这笔生意就算成交?” 扎西也笑了起来:“有了这一笔呀,就会有第二笔,看来古学你是成心让我破产啰!” “不,这些红军训练有素,人人能打仗,要是给他们配上枪支弹药,你走在路上如遇不测,定能克敌制胜。” “这我相信,可是……” “所以,你的生意一定越做越红火。祝你好运!” 两天后,扎西率领他那有一百多头(匹)骡马的商队出发了。骡马帮沿着雅砻江畔的驿道迤逦而行,浩似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 商队中,不少身着红军服装、外穿青色藏装的年轻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是红军伤病员。其中有周排长。 这天早上,格达和住持站在一道山梁的高处送行。看着远去的商队,格达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们双手合十,目送远去的队伍,默默地祝商队一路平安。 良久,住持说:“仁波切啊,绒巴岔那里有十多个已经恢复健康的红军伤病员要离开甘孜去追赶部队,可是粮食和衣物一时还难以筹集,国民党和民团又查得那么紧……”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再从寺庙僧众的口粮食中挤出一百斤糌粑。另外,住在我们寺庙的红军伤病员的生活也一定要安排好,绝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养伤……” 他们正说着,突然有人骑马向他们飞驰而来。送信人下马向格达弯腰施礼,气喘吁吁地道了一声“仁波切吉祥!”然后,双手递给格达一封信。 格达打开藏文信,只见上面写着: 我村又有两名红军伤病员遇害。还有七名处境危险,需尽快转移。 格达揉着信纸,满脸悲愤。他请住持回寺去安排糌粑的事,自己带着益西群批很快来到桑登官寨。 红军离开甘孜后,格达还是第一次来官寨。此时一见面桑登就说:“谁料局势会转的这么快。那些人的心真狠哪!” 格达闷闷地说:“他们的心不狠红军就不会管他们叫反动派了。出现目前这种状况,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没有想到灾难会来的这么快。”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桑登忧郁地问道。 格达淡然一笑道:“该来的灾难已经来了,不该来的灾难也将接踵而至,但我无所畏惧,因为我早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倒是担心大头人你,他们不会对你……?” “目前还不会对我怎么样,”桑登递给格达一份县政府的函件,你看县政府还通知我去参加他们的一个重要会议呢!” “该不会是设下圈套让你去钻吧?” “有这种可能。但这样的会也不能不去参加呀!何况在这种会上还有可能看到各种精彩的表演,就像红军到甘孜来之前那次会议一样。” “是呀!在时局变幻莫测的今天,各式人等都将出来表演啊!”格达说:“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来这里表演,而是想对大头人说,此次红军北上,你积极响应博巴政府的号召,对红军给予了大力支援。为此,我谨代表博巴政府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桑登谦和地说:“我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不足挂齿。” “可我现在,又准备给您添麻烦来了……” 桑登慷慨地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您尽管说!” “您不仅能办到,而且一定会办得很好。” “何以见得?” “大头人您在这一带地方算得上是一个积德行善的大好人……” 桑登笑道:“老朋友啊,直说了吧,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 “是这样,河西村昨天又有两名红军伤病员遇难,剩下还有七名伤病员需要尽快转移。” “你是说……?” “打算把他们转移到你这里来。” “你认为我这里安全吗?” “应该是甘孜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不怕我告密?” “要是那样,不怕把你自己也套了进去?” “要是我不同意呢?” 格达笑了笑说:“三宝在上,你会受到惩罚的!” “别诅咒我。你认为我这里有地方把他们掩藏下来?” “当然再增加几名也无妨。” “你的嘴真厉害,那好吧,我们看看去?” 格达随桑登走下宽大的木板楼梯,向后院走去。 桑登叩开后院大门,原来,后院是一座秋菊、月季花、红苕花盛开的园林。在园林里住了一大批红军伤病员,有的在理发,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打草鞋。 看着眼前这一切,格达和桑登会心地一笑。 格达说:“答应了?” “你的要求,我能不答应吗!” 第十三章 37 深夜。在民团一大队驻地。旺扎正搂着一个姑娘饮酒作乐。他这时喝了一大口酒后,便往姑娘嘴里灌。姑娘厌恶地扭头挣扎着。他接着抓起一块干牛肉咬了一口,又往姑娘嘴里塞,姑娘痛苦地回避。旺扎兽性大发,扔掉干牛肉,把姑娘往卡垫上一掼,将整个身子压了上去……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闯了进来。见此情形,来人进退两难。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嗫嚅道:“报告大队长!” 旺扎一惊:“妈的,干什么?” “郎呷大头人的急信。” “急什么?麻尼咚!” 旺扎说着一把抓过信,就着昏暗的酥油灯光看了看—— 一商队中有红军数人逃往炉霍,特命你队火速追击。另有国军配合。 朗呷即日 旺扎哼了一声,扔掉来信,遂用藏袍把姑娘盖了起来。 来人掩嘴窃笑,转身离去。 第二天中午,扎西带着他的商队离开雅砻江边后,走进一条狭长的山沟。 左手臂还绑着绷带的红军伤病员周排长边走边观察地形,然后,对扎西说:“这里的地形复杂,商队要注意保持距离。” 扎西点了点头说:“沃呀!这里倒是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 起风了。商队逆风前进,行进速度显然缓慢下来。突然,周排长发现,商队后面数百米远的地方,随着滚滚尘土,出现大队人马。 扎西肯定地说:“是民团追来了,来者不善,赶快作好准备。” 周排长镇静地说:“这样吧:我们部队的战士分两路上山夹击,你们在下面正面迎击!” 扎西说:“身体很差的红军伤病员赶快骑马到前面去!不要参加战斗。” 整个商队迅速有序地分散掩蔽起来,少数人赶着骡马帮继续朝前走去。 果然,不一会儿,旺扎便率一队民团追了上来。他瞻前顾后,并没有发现国民党军队的影子,疑窦丛生。为了壮胆,他首先胡乱开了一枪。然后率民团随着一阵“啊嗨嗨”的狂叫声冲了过去。 山上,半人高的杜鹃树丛后面,周排长对旁边的一个战士说:“等老鼠钻进风箱再揍它!” 随着“砰砰砰”的枪声响起,商队同民团交上了火。 旺扎狐疑地判断了一阵枪声后,认为商队的火力并不猛烈,于是又一次猛冲深入。 当敌人进入有效射程——四十米、三十米……周排长喊了声:“打!”随即,枪声和手榴弹声大作。 民团受到两面夹击,被打得晕头转向,死伤多人,可旺扎仍狂叫着指挥民团继续往前冲。 民团又有几个人被击中滚鞍下马。 旺扎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往回逃跑,但本来就不宽的驿道,被击中的马匹和民团队员挡道,进退维谷。当他好不容易逃出伏击圈,却又被前面溃逃的民团挡道,他骂骂咧咧左冲右突…… 占据有利地形的周排长,举起步枪。随着“砰!——”地一声枪响,旺扎的坐骑栽倒在地,他也随之重重地摔到地上。 扎西骑马追了过去,泽嘎紧随其后。 旺扎从昏迷中醒过来,认出了骑马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几个月前在洛锅梁子山上碰到的死对头。他惊恐万状。但当他稍一镇静之后,便挣扎着伸手去抓掉在一旁地上的手枪。 泽嘎“砰”地一枪击中了旺扎那支去抓手枪的左手。当他还要开第二枪时,被扎西制止。 泽嘎骂道:“还不快滚!” 旺扎从地上爬起来,拔出腰刀,疯狂地向对方冲去。 泽嘎的枪响了,刚好击中旺扎的右手,腰刀砰然落地。 扎西愤怒地说:“我早就说过,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可你这条恶狼……”旺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哀求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扎西嗤之以鼻,向泽嘎丢了个眼色,自己就调转马头追赶商队而去。 泽嘎咬咬牙对旺扎说:“你听清楚,刚才的第一枪,是为被你杀害的藏族同胞;第二枪,是为了被你杀害的工农红军;这第三枪么,就作为对你多次袭击我们商队的奖励!” 泽嘎的枪声还未响,周排长赶来,看见是旺扎,哼了一声道:“我早说过,决不放过你,你这个杀人的魔王,快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吧!” 旺扎被打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正在县政府开会的郎呷耳朵里。他火冒三丈,七窍生烟,“啪”地一掌拍在会议桌上,质问国民党周显庭营长说:“哼!今天你们为什么一兵未发?” 周显庭佯装不知:“你是说……?” 郎呷抱怨道:“卢县长不是下令要你们配合吗?到时你们钻到地洞里去了是不是?害得我们死伤了十几个人,大队长旺扎连老命都搭上了……” 卢品之一阵奸笑。他说“大队长?你说的不是那个土匪头子旺扎吗?” 郎呷气愤地说:“明知故问!” 卢品之撇撇嘴说:“他呀,看来是劫数已尽,这样就让他死了,真算是便宜他了,他的民愤还不够大吗?” 郎呷恍然大悟:“卢县长!原来你们演的是借刀杀人这出戏啊!” 桑登在一旁冷不防地说:“为民除害!” 恼羞成怒的郎呷说:“啊啧!你们原来就是一条沟里的狼!” “我同卢县长他们?” “不仅是同他们,你还同格达串通一气,支助赤匪,你当我没长耳朵!” 桑登不紧不慢地说:“我说大头人,看上去你是甘孜有头有脸的人,说话可要有根有据啊!旺扎明明是你把他送去堵人家枪眼的,这与格达和我有何关系?” “当然有!我怀疑是你桑登和格达指使人干的……” 卢品之看着两个大头人争执不休,诡谲地笑了笑道:“说下去!” “想必大头人能拿出真凭实据来啰!” 郎呷语塞:“反正,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桑登气愤地说:“我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这天下午,当桑登从县城回到官寨喝过茶后便急急忙忙来到白利寺。他对格达紧张而又神秘地说:“从今天的会上看来,卢品之和郎呷他们早已注意到我和你了,所以,我们应当尽快地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 “俗话说‘骆驼的脖子再长,也够不着山背后的草’”,格达说:“到今天为止,他们还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当然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像猎犬一样的卢品之迟早是会嗅出一点气味来的。所以,目前我们最主要的是要采取更加有效的防范措施,以确保红军伤病员的安全。” “你是说……” “我们能不能再转移几批伤病员去玉隆草原?” 桑登想了想说:“主意虽然好,只是这样一来,夏克刀登那里的压力会不会太大了?” 格达满有把握地说:“应该是没问题。他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德格土司和国民党军队!” 接着,他们对即将送走伤病员的具体安排进行了仔细的研究。然后,格达亲自将桑登送出寺院,再三叮咛他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格达回到自己的拉章,这时已经是午夜了。他立即就着昏黄的酥油灯光给夏克刀登写信。信还没有写完,益西群批就急急走来,双手呈给格达一封折叠好的信。他打开一看,原来是贡曲牧场阿旺写来的,信是用工整的藏文写的,大意是: 尊敬的格达仁波切: 自从上次仁波切从牧场回去后,不觉已经数月,我们大家都非常想念你,盼望你再次来到牧场。近日听闻红军离开甘孜后你遇到了不少麻烦,特派呷玛前去问候!最好能同呷玛一道上牧场来暂避一时…… “好!”格达欣喜地说:“有办法了!噢,呷玛呢?怎么没有进来?” “他还带着一个姑娘。”益西群批说。 “谁?” “珠玛。” “啊!你去把他们都请到客厅里来,我有话对他们说;同时,再去把住持请来。” “啦索!”益西群批答应着出去后,格达接着迅速把给夏克刀登的信写完。 益西群批领着呷玛和珠玛走进客厅。见到格达,他俩立即弯腰低头吐舌站在那里,异口同声地道:“仁波切吉祥!” 格达招呼他们坐下,一个年轻扎巴急忙为他们斟上酥油茶。 “阿旺叔叔还好吧?”格达说:“感谢他老人家的关心,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去牧场,这里的事情多,分不开身。我倒是想请你们二位帮助把一批红军伤病员送去玉隆草原。待你们从玉隆返回来后,那时如果还有急需转移的伤病员,再请你们接一批去贡曲牧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啦索!”呷玛征询地望着珠玛说:“珠玛,你……?” “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珠玛羞怯地说。 他们正说着,赤乃加措住持走了进来。格达请他坐下征求他对让呷玛和珠玛协助益西群批送一批红军伤病员去玉隆的意见。住持完全同意,并立即去通知大管家作好准备。 待益西群批、呷玛、珠玛他们护送着十五名红军伤病员离开朱倭时,天已近黎明。 临别时,格达把那封写好的信交给益西群批说:“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在伤病员们身体能支的情况下要加快速度,而且越快越好,这时,虽然已快天明,但那些反动派没有睡觉,他们随时随地都像牛蚊子那样在叮(盯)着我们,一路之上要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正如格达所料,当益西群批他们护送着那批红军伤病员刚一离开,村里突然响起犬吠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像幽灵一般跟踪而去。 38 卢品之、周显庭带着两个卫兵,神气活现地走进白利寺。后面还跟着大约一个排的士兵。 一个僧人在后面紧紧地跟着说:“长官,长官!……” 卢品之置之不理,继续朝拉章大殿走去。 大殿里,全寺僧众正在翁则(领经师)的带领下念大经。 卢品之一行走进来,念经声戛然而止。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不速之客。他们经过长长的甬道,直接向强巴佛像走去。 这时,格达和堪布礼节性地站了起来。卢品之和周显庭分别从卫兵手里接过哈达给强巴佛像献上。 一个僧人匆匆地走来附着格达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卢品之对格达说:“你们念经呀!怎么我们一来就把你们的佛事活动打断了呢?” 格达不卑不亢地说:“卢县长和周营长公务繁忙,今日光临本寺必有贵干,不知……?” 卢品之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没事就不能到这里来走一走?”接着,他阴阳怪气地:“别忘了,这白利寺现在又回到了我这一县之长的管辖范围……” 格达讥笑道:“那是当然,我寺本来就是你们餐桌上的一腿肥羊肉啊!” 卢品之佯装没听清楚。堪布说:“仁波切的意思是说,你们要来我寺,也不先通知,以便于我们提前作好迎接准备。” 周显庭接上话说:“便于你们把掩蔽的红军伤病员都转移走,对吗?” 住持反驳道:“长官所言差矣!虽然红军驻扎在甘孜时,我寺支援过他们,可是,红军撤走后,我寺何曾掩藏过红军?你们有何根据?” 周显庭冷笑道:“当然有,不然我们为什么会专程来这里?” 格达胸有成竹地说:“不过,结果肯定会使你们失望,看来你们这一趟是白来了,如若不信,那就请便吧!” “是吗?”卢品之说着,用鹰鹫一般的眼睛扫视着整个大殿,尔后,走到一个身穿紫红袈裟的红军伤病员甲前,久久地审视着…… 整个大经堂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格达镇静自若,可住持的脸上却沁出了汗珠。 红军伤病员甲冲着卢品之双手一摊,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坐在旁边的一个喇嘛禁不住掩嘴窃笑。卢品之眼锋一转,紧紧地盯着他,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格桑彭措。” “家住哪里?” “绒巴岔。” “家里都有什么人?” “阿爸、阿妈,还有一个弟弟。” 卢品之感到无懈可击,改口道:“你们这是在念什么经?” 格桑彭措说:“这让我怎么回答呢?说清楚了,你也不懂,从大的方面说吧,颂经。” “为谁念?” 格桑彭措幽默地说:“为你们念啊!红军刚撤走,你们就回来了,在甘孜做了这么多好事!” 卢品之被激怒了:“你……” 格桑彭措讥笑道:“你们不欺压百姓,不杀人放火,不收苛捐杂税……” 卢品之嘲讽地说:“你的嘴上抹的酥油太多了,说起话来,油腔滑调……”他又恶狠狠地:“可惜你是喇嘛,不然的话……” 与此同时,在寺庙的一条长长的甬道里,有两个士兵正在往一间紧闭大门的房屋里窥视。 一个扎巴肩上扛着土陶大茶壶走来,见状故意咳嗽一声。两个士兵惊惶地转过身来,立即被扎巴胸前佩戴着的一颗熠熠发光的珊瑚珠吸引住了,弯腰贪婪地盯着。扎巴眉头一皱,便将热气腾腾的清茶淋了他们满头满脸,他们正要发作。从后面接着走来四个扛土陶大茶壶的扎巴,两个士兵追骂着,跟着走出了甬道…… 在经堂里,周显庭正在寻问一个喇嘛:“你会念经吗?” 喇嘛随手翻了一下摆在面前的经书,诙谐地说:“喇嘛不会念经,还叫什么喇嘛呢?不过真要把经念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可同你们杀人不一样,根本不用学,你们个个都是行家……” 周显庭气急败坏地“嗯”了一声,正要发火,卢品之走来制止。 当格达、住持陪着送客人走出大经堂后,经堂里又响起了嗡嗡的念经声。 这时,仨仨俩俩枪实弹的士兵先后跑来。其中一个排长向周显庭报告:“报告营长,没有搜到可疑的人……” 周显庭气愤地扇了那个排长一个耳光,骂道:“妈的!谁让你们闯进寺庙来的?” 排长抚摸着打得火烧火燎的脸颊,不服气地嘟哝道:“这……?不是你带我排来的吗?” 周显庭和卢品之都显得十分尴尬。周显庭狠狠地骂道:“还不快滚!” 排长迅速整队带兵离去。 格达说:“怎么样?找到一点你们需要的什么没有?欢迎你们再来。” 卢品之阴森森地说:“要来的。不过,当我们再次来白利寺时,说不定这座寺庙就将从地球上永远消逝!” 格达满不在乎地说:“这我相信!闯进寺庙捣乱,以致烧毁寺庙你们干起来都很得心应手,因为西康宣慰使诺那喇嘛和土匪头子旺扎就是你们的老师傅。不过,你们别忘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曾显赫一时的诺那喇嘛最终成了下瞻堆土司巴登多吉弟兄的阶下囚,而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旺扎却死于乱枪之下,希望你们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卢品之“哼”了一声,同周显庭扬长而去。 他们刚走,从寺庙里刚才那两个士兵窥伺的屋子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在那里,,一字排开住了十多个红军伤病员。 格达走来问红军伤病员甲:“今天上午走动后,你的腿没受影响吧?” 伤员甲:“没事!多险啊,差点没被卢品之辨认出来。这还应当感谢活佛你们出了这个好主意。” “可别这么说,关上寺庙大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保护好你们的安全,这可是朱总司令交给我们的神圣责任啊!” 伤员乙说:“可你们冒了多大的风险啊!” 格达淡淡地一笑道:“风险当然有,但是做什么事不冒风险?吃糌粑担心沙子嗑着牙齿,骑马上路担心马失前蹄摔断腿,那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关键看这个风险冒得值不值。自从把你们一批一批地接进寺庙那天起,全寺僧众都表示,为了你们的安全,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我也确实为你捏了一把汗。” 伤员甲说:“是啊,当时我的心里也有一些慌乱,但一想到就是让他们把我们所有的伤病员都查出来了。我们不是已经作好迎战准备了么?” “那是万不得已的办法!” 伤员吁了一口气说:“总算闯过了这一关!” “不!我们还不能麻痹大意,敌人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格达提醒伤病员。 正说着,住持匆匆走来,把格达叫到一旁。 住持告诉他说:“我寺有五个扎巴去夺多村念经,被国军打成重伤,刚刚送回来。” 格达一听急了:“看看去!” 住持边走边说:“他们一听说是白利寺的喇嘛,就大打出手,并且骂我寺是……” “什么?” 住持顿了一下,说:“共匪窝子,骂仁波切您是共匪头子,扬言要对仁波切您下毒手,还要抢光烧光寺庙……” “这完全是卢品之、周显庭的腔调!这群恶魔!” 他们说着,走进一个大房间。被打成重伤的扎巴躺在床上,其中一个已气息奄奄。看见格达走来,他艰难地翕动嘴唇想说什么,并挣扎着要坐起来。格达扶他重新躺好。 格达关切地安慰道:“好好躺着,回头让他们给你送药来,伤很快就会好的。” 受伤的扎巴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另一个伤势较重的扎巴拉着格达的手说:“仁波切啊,你还是暂时避一避吧!他们……” 格达比了个砍头的姿势:“要这样,是吧!” 扎巴吞吞吐吐地:“他们放出话来,悬赏一千块银元要买……仁波切的……人头。” 格达坦然地笑了笑说:“他们真看重我,其实,我的头值不了那么多……” 在一旁的一个侍卫对那个受伤的扎巴说:“啊啧!这家伙真狠,难道你们没长得有手吗?” 扎巴:“他们有枪。” 侍卫说:“怕什么?枪一响最多穿一个窟窿,受这样的窝囊气!” 侍卫陪同格达走回拉章的起坐间。刚一坐下,一个年轻扎巴就给他斟上酥油茶。然后,他把放在藏火盆沿上的一封信双手捧给格达。 格达感觉到这信有些沉甸甸的,疑惑地打开信。信里除了一柄小藏刀,什么都没有,他被激怒了,把小藏刀往桌上一掷:“卑鄙!” 夜晚,没有了幽深的蓝天,没有了闪亮的星星,只有秋虫的鸣叫。大地一片昏暗。 格达同住持俩人默默地站在大殿平顶房上。凝望着风云变幻的夜空,思绪万千,桩桩往事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朱德真诚地对格达说:“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朱德在另一场合对他说:“只有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推翻了压在他们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生产才能发展,国家才能富强,人民才能安居乐业,宗教也才能有良好的生存环境和坚实的经济基础。”…… 在欢送红军北上时,朱德说:“我们至多十年或十五年就会回来。”…… “仁波切啊!”正在这时,住持打断了他的回忆说:“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啊!” 格达推心置腹地说:“住持啊!人,不能光为自己而活着,你说对吗?朱总司令说过,红军为了国家的富强,人民的安乐,辗转千山万水,抛头颅,洒热血,勇往直前,永不言退。我作为一个活佛,为了国家的富强,众生的幸福,做了一点自己应该做的事,纵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应该是值得的!”停了一下,他又说:“前不久,红军的一位首长告诉我,巴塘有个喇嘛拉波,红二军团长征路过巴塘时,他担任军团的向导和贺龙总指挥的秘书,后来,在回巴塘的途中路过理塘时,被国民党十六军杀害。他是做了那么大贡献的人都牺牲了,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我思之再三,为了寺庙,为了全寺几百名僧众免遭更大的劫难,我还是暂时离开为好!” 住持沉重地说:“不行啊!如果你一离开,这不正好是他们所希望的吗?再说,你一走,寺庙没有了主心骨,就会变成一团羊毛,捏在他们的手里,随他们捏呀,揉呀,搓呀!仁波切,您在异地他乡,心里也不会安稳啊!” 在他们的身后,聚集了许多僧众,他们异口同声恳求道:“仁波切,留下吧!” 格达回头望着站在他们身后数以百计的僧众,他心潮起伏,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真舍不下朝朝暮暮信赖他、支持他、陪伴他度过红军来了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僧众们。他们共同经历过欢乐,也正共同经受着磨难。他拭干眼泪,提高嗓音激动的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们要像有句谚语说的那样,把过去丢在背后,把未来抱在怀中。我坚决相信红军一定会回来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我已决定暂时离开。不过,虽然我离开了寺庙,但灾难并没有结束,也许明天又会发生。希望全寺僧众一定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敌人来了,一齐拔刀;朋友来了,共同端碗,决不能让那些仇视我们的人有可乘之机,让灾难再一次落到我们头上。” 第二天晚上,格达带着他对寺庙的担心,对僧众的关爱和满腔悲愤离开甘孜前往拉萨。 39 两年后的那个秋天,格达从拉萨千里迢迢回到白利寺。回寺后他得到的第一份珍贵礼物就是一份从远道而来的喇嘛送给他的那张《八路军山西奋战图》,并告诉他,八路军就是当年的红军。两年多时间了,他第一次得到红军北上后的信息,这让他怎么不心潮起伏、激动万分!他抚着图纸,往事又一次涌上他的心头 欢送红军北上时,朱德紧握着他的手依依惜别。朱德说:“我们北上后,你们的处境会很困难,斗争也会更加艰苦,但是,你们一定要挺住……” 红军走后,国民党疯狂地搜捕红军伤病员…… 民团队员酷刑铐打苏维埃博巴政府工作人员。 队员边挥舞着皮鞭抽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我叫你跟着红汉人走!我叫你跟着红汉人走!” 坚贞不屈的苏维埃博巴政府工作人员…… 一批红军伤病员和支援红军的积极分子被敌人枪杀。他们高呼:“红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格达和益西群批冒着狂风暴雨协助当地积极分子转移红军伤病员…… 格达嘱咐益西群批将一袋粮食送给红军伤病员。他说:“快送去吧,据说那里的十多个红军伤病员已经有两天没有沾一粒粮食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深深怀念红军的格达盘腿坐在卡垫上,凝视窗外,奋笔疾书,写下了一首又一首诗歌: 高高的山坡上, 红艳艳的鲜花怒放, 红军跨上骏马背上枪, 穿过荆棘丛生的小径, 攀到山那边去了, 什么时候啊, 你们再回到这个地方? 彩云是红军的旗帜, 高山是红军的臂膀, 红军啊!你给我们留下了金石的语言, 藏族人民永远在你的指引下成长! 起来呀!赶走草原上的豺狼, 羊群才能兴旺; 起来呀!赶走衙门里的坏本波(官老爷), 人民才会有幸福吉祥…… 格达从拉萨回到甘孜白利寺后不久,国民党二十四军的一个营长不经意给他透露出一个消息:中国共产党的代表董必武同刘文辉主席在武汉有约:不得迫害红军留下的伤病员,要把他们安全送出藏区。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就更加怀念红军。他就会又一次地把那张《八路军山西奋战图》和朱德同他合影的那张照片拿出来,无比深情地注视着,然后贴在额前,默默祈祷。那时,朱德的音容笑貌便会立刻浮现在他眼前。特别是朱德同他那些言简意赅的谈话,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使他永志不忘。 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格达带着益西群批去甘孜县城。当他们来到打金滩雅砻江渡口时,那里人声嚷嚷,一片混乱。原来是那里又一次发生了翻船事故。有人呼喊道:“翻船啰!快救人啊!” “仁波切,我看看去!”益西群批说着,双腿一夹坐骑,催马沿江边驰去。 波涛汹涌的江水,滚滚东流…… 格达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由的在脑海里浮现出 1937年7月朱德同他在雅砻江畔散步时说的话:“……要是将来在这里架起一座桥就好了!……”朱德的这句话,使他反复思考了许多日子。接着,他决定按自己的想法,请来住持和各“康村”负责人,召开会议。 他说:“在打金滩渡口建桥,这对于我们生活在两岸的僧俗群众太重要了。所以今天我和住持把大家请来,共同商议,看看这座桥建还是不建;要建,资金又怎样筹集?当然,要架起这座桥,单靠我们白利寺的力量是不够的。” 与会者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虽然争论不休,最后还是一致通过决定要建。 又一年秋天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正是人们一年一度“耍坝子”的大好时节,在白利寺附近的一块周围栽着白桐树的大草坪上,无论男女老幼,从早到晚,一批又一批轮番上场跳起欢乐的锅庄、踢踏和弦子舞。一连三天,白利寺藏戏团每天都要在这里表演一场大戏。 这年耍坝子最大的特色就是白利寺在草坪的一角醒目的地方,挂着一幅“雅砻江索桥”图形布画。布画下方用藏文楷书写着:修桥铺路,积德行善,望各位施主献上一片虔诚的心意。 白利寺的数名扎巴,手持法器,坐在布画下念着经文。“耍坝子”的群众踊跃向扎巴身前的皮口袋放进藏币、银元和金银首饰。 打金滩渡口是格达募集资金的好地方。他常常组织数名扎巴去那里念经。他们的身后悬挂着那幅“雅砻江索桥”的布画。过往群众无不纷纷解囊布施。 桑登的官寨距白利寺不远,但格达去官寨的时候并不多。这天他去官寨一见到桑登,几句寒暄的话之后便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来意。桑登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然后才说: “我真不明白,那年红军来了,你起劲地帮助红军,红军走后,又帮助、保护、转移红军留下的伤病员,做了那么多好事;现在又提出来要集资在打金滩造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格达笑了笑说:“那么,当年你也一样帮助、保护和转移过红军伤病员,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做过一些善事,为的是不求今生,只求来世。而你已是一个活佛,今生受人敬重,来世也能转世成活佛,还要求什么呢?” “我当然知道轮回转世,但我常常做梦都在想,如果能让僧俗群众不冒风险就能顺利过江,即使明天就让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无怨无悔!” “但是,你又想没想过,要在雅砻江上建起一座铁索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单凭你我的力量是绝对实现不了你那美妙设想的。所以,虽然你的这一善举早已像三月的春风吹遍整个康北高原,但我迟迟没有一点表示,古学不会介意吧?” “造桥确实不容易,只能靠甘孜所有的民众。所以,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我们已经采取了多种方式开始筹措资金。之所以我还没有登门求助,那是因为我知道,我一旦登门,大头人是不会让我空手而归的。” “我真佩服你的这股倔劲,认定的事情就拼命去做,而且一做到底。看来我是不得不尽一点微薄之力了……” 康藏高原的隆冬,虽然没有纷纷扬扬的大雪,却寒冷异常。这天,格达冒着透骨的严寒来到甘孜最大的一家商号,受到主人的热情接待。原来那是扎西的一家常住大院。他那时正坐在二楼客厅里就着暖融融的藏火盆喝酥油茶。火盆桌上摆满了他从内地带来的瓜子、花生和糖果点心。格达走来同他行过碰头礼后,刚一坐下就兴致勃勃地对他说: “昨天我刚听说你来到甘孜,今天我就找上门来了……” 格达正说着,一个年轻丰满的女佣走来给他斟上酥油茶,并捧上一碟蛋糕请他品尝。 “请先喝碗茶再说吧!看你都快冻成一块冰砖了。”扎西看着格达端起茶碗向上三弹指呷了一口茶后才接着说:“古学的消息总是来得这么及时。我前天刚到这里,打算这两天把货物处理完后就去白利寺造访,谁知你今天就来了。我知道,你这一来呀,绝对没有什么好事,看来我的腰包又要底朝天了。” “当然是一件大好事!”格达又呷了一口酥油茶后,接着说:“自从那年朱总司令提起过应该在打金滩渡口造起一座铁索桥的那时起,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筹划着这件事。造桥需要大量的资金,经过几年多方筹措,目前还相差甚远。甘孜各界人士和僧俗群众正在继续努力筹集资金,难道作为康巴高原赫赫有名的大葱本,你还能袖手旁观吗?” “建打金滩铁索桥的事我早有听闻,但不是古学你告诉我的,是不是怕我一文不捐啊?”扎西揶揄道。 “哪里!”格达分辩着说:“大商人商务繁忙,我真不想打搅你,所以每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想的是迟早有一天,肯定要让你把腰包都掏空。”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是吗?”扎西这时才笑了笑说:“其实在打金滩渡口能造起一座桥,也正是我希望的一件事,起码今后我的商队路过甘孜,再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乘牛皮船过江,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造桥的工程师和设计图纸都还没有呢!” “只要筹足了资金,有了好羊毛,还怕织不出好氆氇么?” “所以,这就要靠你慷慨解囊了。不过,这还不够,你频繁去内地,熟人多,能不能帮忙去内地请一个工程师傅来?就像那年托船工王志祥到内地去请来工匠造木船一样。” “王志祥?不是那个撑渡船的流浪汉吗?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格达摇摇头说:“自从那年他划船离开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要是他在也许还能帮上我一点什么忙,所以……” “试试吧!我下月就要去内地。” “不是试试!求你了,我的葱本大人,只要你把它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定会马到成功!” 扎西笑而不答,只是点点头。 “就这样说定了,”格达恳切地说:“我同所有经常来往于打金滩渡口的人一样,盼着你早日给我们请来工程师傅,早日把铁索桥建起来。还有……” “还有啊?都说出来吧,难道对老朋友还要卖关子不成?” “打算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但是,只能小赚,不要想赚的太多。” “你是说……?” “这建桥所需的物资,凡需要从内地采购的,比如生铁、绳索等,都委托你来办,行吗?” 扎西没有立即答应。因为他过去从内地进货,主要是茶叶、盐和其它一些生活必需品,要采购建材,这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一项陌生的业务,进货的渠道、价格、运输等一系列问题都没有底,他当然不能贸然表态。不过,最后他还是应承了下来。他说:“我尽力吧!古学你把请师傅和采购的重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对我是不是太狠了点啊?” “挑这副担子呀非你莫属。”格达放低声音神秘地说:“你知道,你挑的是整个甘孜老百姓的委托,换了其他人呀,我还不放心呢!”说罢,俩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40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已过了一个多月时间。一天,扎西终于不负众望,从内地请来了一位姓吴的桥梁工程师。据说这个工程师颇有来历,原本是一位留洋归来的博士,专攻钢筋水泥桥梁建筑。后来千里跋涉到泸定考察,他惊奇地发现泸定桥堪称天下一绝,不仅建桥设计独具匠心,而且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仍巍然横跨在浪涛滚滚的大渡河上。他认为这种由九根铁链、上铺木板形成桥面,两旁各有铁链作为护栏的铁索桥,很适用于交通不便的山区。于是,他几乎走遍了西康和四川两省的主要山川大河,并在一条不起眼的大河上设计造起了一座跨度不足五十米的铁索桥。直到打金滩铁索桥造成后的一次宴请会上,酒后他才口吐真言:“当初被邀来甘孜造桥时,我是壮着胆子来的。因为我考察过泸定桥,而建泸定桥时解决关键技术问题的人却是一位藏族喇嘛,所以,我的真正的导师应当是那位喇嘛。”“他是谁啊?”格达插话问道。“传说名叫‘汤东杰布’。”吴工程师答。格达回想起他多次进出西藏时路过德格,曾听说过在德格印经院下方不远那座“汤东杰布”庙,就是专门为纪念曾经参加过泸定桥修建的汤东杰布喇嘛而修建的,于是他当即把这一传说讲了出来。这位工程师在感到惊讶的同时,立刻表示他此次一定要亲去德格汤东杰布在庙参拜。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阳春三月,雅砻江刚刚开始解冻,修建铁索桥就在紧锣密鼓中开始了。格达从白利寺来到甘孜,借住在打金滩附近的一座民房里。这里就成了建桥的临时指挥中心。距离打金滩不远的一块荒草坪上,一字排开搭建了几十间工棚。而工棚的大部分都用作打造铁链的工房。建桥刚开工的当天下午,格达便首先来到铁工房对打铁师傅们嘘寒问暖。 工场里的铁匠们,除两个人是特地从内地请来的汉族工人外,其余都是从甘孜和附近几个县请来的,他们平时被视为“下等人”。此时见格达活佛走来,都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摘帽弯腰低头站在工场门外。格达急忙说: “请你们都把头抬起来吧!你们是我请来的师傅,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说:“因为你们担负着架桥重要构件铁链的打造,所以我想趁此机会对你们说几句心里话:建这座桥,是我们甘孜人多年的愿望,这建桥的资金也是乡亲们捐资筹集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打造好每一环铁链,牢牢把好每一道工序的质量关,这样才能把大桥造成一座好桥,一座百姓放心的桥。” “啦索!啦索!”铁匠们纷纷点头说。 离开铁工房。格达快步朝雅砻江上游方向走去。刚走出不远,迎面碰上一个头上缠着白布帕,身穿粗布长衫的中年汉子。 “你不是格达活佛吗?”那个中年汉子惊喜地说。 格达仔细一看,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喜出望外:“真是你吗?王志祥!” “是!是!” “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啊?”格达握着王志祥的手说:“前段时间我们还提起过你呢!” “多亏活佛还想着我这个流浪汉!这些年我是咋个度过来的一时难以说清。前几天,我听说活佛牵头要在这里建一座铁索桥,今天就跑来了。活佛请讲,看看我能在这里干点啥子活路?”王志祥虽然离开家乡多年,说话还是带着浓重的四川方言。 “你先住下来吧!就同那两个汉族铁工师傅住在一起。活有的是,撑渡船正需要一个识水性的行家,你不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吗?好,我们边走边说吧!先到桥头堡工地去看一看……” 他俩一前一后来到北岸桥头堡工地。这里人来人往,一派繁忙景象。有的在开挖地基,有的在背运石料,有的在打炮眼。见此情形,格达一到工地就情不自禁地干了起来。人群中,年近花甲的达娃志玛正在争着背起一块大石头。 正在工地干活的益西群批说:“阿妈志玛,不要背那么重,担心伤了筋骨。” “别看我年纪大,老骨头还硬着呢!……啊啧!你们看”随着达娃志玛的视线,这时大家才发现格达也在背运石头。待她把那块石头背走转回来时才急忙走上前去对格达说: “仁波切,你怎么也来背石头?我们每天多背几趟就行了,你是不是担心我们把石头背回家砌墙修房子去了啊!”达娃志玛一句开心的玩笑话,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那倒不是!”格达微笑着说:“阿妈志玛的年纪比我大的多,你都在为建桥出力,我为什么不能呢?这石头是运走一块少一块,正如谚语说的那样,该抬柱的抬柱,该扛梁的扛梁。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才能早日把铁桥建起来。” 三个月后,为赶在洪水季节到来之前即将两座桥头堡建成,五丈远的河滩上,用合抱粗的圆木搭起两座牌坊,让铁链从牌坊上拉过,以缩短铁索的跨度。开始拉过江铁链的这天,吸引了甘孜周围数十里农牧民前来观看,南北两岸人山人海。只见王志祥熟练地驾一只小木船,船上有十多个工人,拉起一条粗大的缆绳,经过一番同汹涌江水的搏斗,终于把缆绳从北岸牵到了南岸。然后,将一根重达千斤以上的铁链,挂在缆绳的十多个滑轮上,在对岸拉拽绳索,滑轮到了对岸,铁链也就被拉到了对岸。观看的人们无不拍手叫绝,欢呼雀跃。 三天后,七根底索和四根护栏全部拉牵完毕,并在底索上铺上木板,形成桥面。一座壮观的铁索桥凌空而起。第四天上午,一场别开生面的开桥仪式就在铁索桥东岸距桥头堡不远的地方举行。扎西、桑登及甘孜县的军政要员和各界人士都应邀出席。 格达主持开桥仪式。在三位应邀代表分别致贺词之后,他宣布踩桥开始。 走在前面踩桥的是僧人仪仗队,接着是一个班的国民党士兵。 人们翘首以待。一张张兴奋、焦急、紧张的脸。孰料,僧人仪仗队和士兵们刚走过桥中央,桥身突然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巨响。原来一根护栏断开,桥身摇晃。僧人和士兵们迅即趴在桥上,一动也不敢动。人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格达面色严峻,一个县府师爷模样的老头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空气似乎凝固,大地一片沉寂。 慢慢地,喇嘛仪仗队和士兵们从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走过桥去。 可是,这时似乎也没有人再敢上桥了。 然而,达娃志玛却背起一捆黄布包裹的经书朝桥上走去。接着,有数十人都背着经书相继走上索桥,顺利走了过去。 人们立即发出阵阵欢呼声。 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纷纷拥向桥头,从怀中掏出洁白的哈达给这座金桥献上。然后格达的信徒们又将他团团围住,向他献上一条长长的哈达,对着他顶礼膜拜。 格达激动不已。多年的梦想终于成为现实,但他经受不住人们这般隆重的礼节,于是他让益西群批扶他,站上一块大石头,感情激越地说: “乡亲们!铁索桥终于建起来了,但功劳应当归于所有捐资和参加建桥的人,归于支持和关心建桥的人,归功于大家,我个人只不过作了一件利益众生的事,这都是我应该作的。今后,我还要继续作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需要得到你们的理解、支持和帮助。在这里,我要再一次地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祝你们吉祥如意、扎西德勒!” 铁索桥的全部扫尾工程结束后,格达回到寺庙,首先把珍藏在佛龛里同朱德合影照片拿出来,久久地端详着、抚摸着,无比激动地自言自语说:“总司令啊!打金滩的铁索桥终于架起来了,要是你能回来看看,那该有多好啊!”说罢,他把照片贴到额前,祈祷一会后,放进佛龛。接着又放进一个铜币。 此后几年的时间里,每到藏历新年初一,格达照例往佛龛的抽斗里放进一个铜币。 41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消息传来,格达喜不自禁,彻夜难眠。一连三天,每天他都要把当年朱德同他的合影照片、红军给白利寺张贴的那份布告、甘孜苏维埃博巴政府的印章拿出来,凝视着、抚摸着,心里充满深深的缅怀之情。 一天夜里,格达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往事历历在目,不断在他脑海里浮现。末了,刚刚合上眼睛,朦胧中,他就仿佛看见一只罕至的喜鹊飞来站在住地前那棵两个人才能合抱的柏树梢上喳喳直叫。第二天一早起床,在还未打坐念经之前,他便急忙告诉益西群批说: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好梦!近日必有贵客驾到。” “这贵客仁波切估计会是谁呢?” “葱本扎西!” 果然,就在这天下午,不知是巧合还是格达因思念老朋友扎西心切,扎西真的来到了寺庙。格达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 “扎西啊,你真的来啦,今天我不是在梦中吧?” 坐下后,为客人斟的酥油茶还未沾口,格达就迫不及待地对扎西说: “辛苦了,看你满面红光,今天又给我带来了什么贵重礼物啊?” “你猜呢?” 格达笑了笑说:“该不会又是你那些卖不出去的大茶吧!” 扎西笑道:“你要买大茶呀,我还没有呢!这次带来的礼物,准会让你大吃一惊!”说着,双手捧给格达两张挂像。 格达接过挂像一看—— 一张是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挂像;一张是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挂像。 格达激动不已。他端详着挂像,眼里含满泪花。他把当年朱德送给他的那张戎装照片拿出来进行比较说:“戎马生涯过了大半辈子的朱总司令仍然显得这么健康,这真是他的福份,也是全中国人民的幸福啊!” 扎西感慨万千地说:“是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也就是当年的红军,解放了大半个中国,革命已经成功,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然而,我们康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重见天日……” 格达信心十足地说:“朱总司令当年说过,红军一定要回来的,严冬过去就是春天,等到明年冰化雪消,扎西啊,你一定会带来更加令人鼓舞的福音。” 扎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呀!我这里还给你带来了一封信呢!” “谁带来的?” 扎西神秘地笑了笑:“一个朋友!” “啊,快给我看看!” 扎西把信递给格达。格达一看,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对扎西说:“你现在不就带来了喜讯吗?” 这天,格达同扎西促膝长谈到深夜。第二天上午送走扎西后,他急忙把住持请到大殿观瞻挂在墙上的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挂像。两张挂像均已献上两条洁白的哈达。住持双手合十,端详了许久,感叹道: “从画像上一眼就能看出,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真是一代伟人啊!” “那还用说吗?”格达赞不绝口地说:“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领导中国人民解放军,打败了蒋介石,建立了新中国。为了向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献旗致敬,前不久,我已分别给帮达多吉和夏克刀登去信,约请他们派出代表前去北京,如今帮达多吉已回信,你看,我们派谁去最为合适呢?”说罢,他把帮达多吉的回信递给住持。 “亚!亚!”住持看过回信后,一迭连声地说,“应该!应该!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仁波切想的真周到,一定要派人去北京。至于派谁去呢?我倒想到一个人柏志。” “柏志!我们真的想到了一起。” “柏志这个人刚从内地回来不久,脑子也比较开化,他去最好。” 代表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不日,帮达多吉的代表查良和夏克刀登的代表旺加来到白利寺,格达把他们请到大殿里来,对他们三位代表一起嘱咐道: “现在,全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获得解放,新中国已经成立。为了向党中央、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献旗致敬,夏克刀登、帮达多吉和我,决定派遣你们经过马尔康、黑水、松潘,穿越国民党的封锁区绕道刚刚获得解放的甘肃,前去北京向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报告当年红军走后甘孜的情况,并请求中央人民政府早发义师解放西康。”接着,他拿出一张照片对柏志说:“同时,请你带上这张当年我同朱总司令的合影照片,作为历史的见证。” 柏志双手捧过照片,久久端详着。 格达接着说:“你们这一去,路途遥远,鞍马劳顿,还要通过国民党的封锁区,望你们注意安全,多加保重!” 柏志坚决地说:“仁波切啦!你请放心吧!我们一定不辞万难,尽快去到北京,向毛主席和朱总司令表达我们藏族人民的热烈祝贺和早日获得解放的迫切要求!” 格达分别地握着他们的手说:“祝您们一路顺风、平安吉祥!” 送走致敬代表后,格达每天都翻看那部藏文历法计算日期,盼望他们早日归来。不过,致敬代表刚走不久,又传来一个喜讯:西康和平解放。他派益西群批火速前去甘孜县城借回一份《西康日报》藏文版。一看,真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报纸的头版头条明明白白地刊印着这样一个显目的标题:刘文辉主席通电起义,宣布西康省和平解放。西康省获得解放,这是他早已期盼之中的事情,但以和平方式获得解放,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喜出望外,无比激动地翘起拇指对在座的住持、大管家说:“共产党、毛主席真是英明伟大,一弹未发就使西康获得解放,使多少民众的生命财产免遭一场大的劫难啊!我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住持热泪盈眶的说:“黑夜就要过去,黎明即将到来,多少人都在盼望这吉祥的日子早日到来啊!” “我们应当把这一喜讯尽快告诉乡亲们!”格达说:“特别是那些过去与我们生死与共、支援和帮助过红军的人们。” 接着,格达给夏克刀登和贡曲牧场的呷玛写了信送去,又给沙马草原的多呷活佛写了封信派益西群批带着一个年轻扎巴专程送去。临出发时,把他们送出寺外,边走边对他们叮嘱说: “你们到了沙马草原,先到沙马寺去。如果多呷活佛还健在的话,他一定知道白玛曲珍他们的下落。”他回忆着说:“大概在十一二年前,多呷活佛来信说,送去沙马草原的十二位红军伤病员,先后有八人养好伤后被送走,可白玛曲珍、志玛央宗他们已经在草原定居下来。不过,沙马草原那么大,方圆数百里……” 益西群批说:“请仁波切放心,那怕走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也一定要把他们找到!” 送走益西群批,格达怀揣那份《西康日报》急急去到桑登官寨,把西康和平解放的消息告诉了他。 42 时间就像雅砻江流水很快过去。十多天后,经过紧张的筹备,格达在甘孜主持召开有数千人参加的庆祝大会。这天,仍在当年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成立大会的那块草坪上,搭起了主席台。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用藏汉两文书写的“甘孜各界人民热烈庆祝和平解放大会”巨幅横标。两边贴着对联—— 欢歌声声迎解放 锣鼓阵阵庆新生 广场上,席地坐满各族各界群众三千多人。广场周围柳树林里,星罗棋布地搭满各式各样的白布帐篷。一派盛大节日景象。 格达身披拉让巴格西袈裟,坐在主席台上。当他看见扎西快步向主席台走来,便迎上去紧紧握着他的双手,行过礼后,无比激动地说:“在今天这样激动人心的日子,我们不能没有你这位尊贵的客人啊!” 扎西说:“我准备今天就离开甘孜,离开前还打算去白利寺看看你,没想到今天就见到古学……” “你常常把老朋友放在心上,实在令人感动。怎么样?明天就去白利寺住几天吧?” “我要赶去雅安进货,改日再去贵寺拜访吧!噢!我可要最先见到解放军啦!” “你总是幸运的,记得当年你也不是最早目睹了红军的英姿风采吗?”说罢,他拉着扎西的手在主席台上坐下。 会场上,与会僧俗群众举着用藏汉两文书写的横标: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 主席台上,坐着土司、头人、活佛和各界人士及群众代表。 格达主持大会并致词。他用宏亮的声音说道:“尊敬的各位土司、头人、活佛、僧侣,各位父老乡亲!十五年前,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为了北上抗日,路过甘孜地区,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和希望。红军走后,我们等呀,盼呀,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春夏秋冬。我们终于盼来了当年的红军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至此,康巴人民拨开乌云,重见天日,获得新生!……” 全场掌声雷动,佛号、鼓乐齐鸣。 格达接着说:“早在去年12月9日,刘文辉主席就在四川彭县通电起义,宣布西康和平解放。西康省代主席张为炯,也于12月12日在康定省府礼堂,召集各级要员,通电宣布拥护起义。中国人民解放军已于今年3月24日进入康定。为此,大会决定,派出代表,带着我们甘孜各界人民的深情厚意,近日起程,前往康定迎接解放军。我们热烈地欢迎当年的红军——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早日来到洁白美丽的甘孜!” 台上台下响起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口号声和锣鼓声…… 各种欢呼声还未停下来,就传来一阵阵跳藏戏的鼓乐声。原来,广场上各种庆祝活动已展开,在广场一边,一幕精彩的藏戏正在演出,还有牦牛舞吸引了众多的观众;而在主席台下,人们正在观看有十个小伙子跳的甘孜踢踏舞,随着节奏感极强的六弦琴声,小伙子们热情奔放地跳着…… 主席台上,格达激动地对坐在一旁的桑登大头人说:“这么精彩的甘孜踢踏舞,我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桑登感叹道:“是啊,你我年轻的时候,哪里过过这么开心的日子?” “在寒夜里苦熬的人们,才更加渴望明媚的春光,想当年,我们不也都盼望这一天早日到来吗?” “当年,我可没想到共产党的光辉会照到雪山草原。那时,要不是你逼我……哈哈!” 格达也笑了起来:“不是逼你吧?你当时为什么早就把那些红军伤病员掩藏起来了呢?” “那是向你们白利寺学的啊!……” “噢,今天郎呷怎么还是没有露面啊?” “他不会来的。”格达满面苦笑道:“那天我专程到官寨去请他,倒差点被他轰出门来。” “我也专程去他的官寨请过他,可他今天还是食言了,”桑登失望地说,“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他能想什么?想他即将失去的天堂。其实,这是他聪明过头所致。想当年,红军到甘孜之前,国民党把红军说得一无是处,结果又怎么样呢?你我都亲眼目睹过、亲身经历过当年红军到来之后的那段历史。我相信,如今的共产党还是当年的共产党,人民解放军还是当年的红军,一点也没有变。一弹未发就使西康获得和平和解放,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刘文辉主席那么大的官都选择了和平起义这条路,你郎呷比起他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实际上这些年来他那像公鸡一样高昂着的头还是逐渐低了下来,他在甘孜人的心目中还是要比过去好了许多。” “正因为这样,他就不应当顾虑重重……” 他俩正说着话,草坪上的数百名身穿节日盛装的男女青年,已围成一个大圆圈翩翩起舞,中央有两个少女跳起孔雀吃水舞。 歌声起—— 天上的白云哟, 不要飞快地奔跑, 请把藏族人民的愿望, 告诉亲人解放军知道; 草原上的骏马哟, 不要飞快地奔跑, 请把藏族人民的心意, 告诉共产党知道…… 第十五章 43 庆祝大会的主席台上,看着两个少女优美的舞姿,格达不禁回忆起十五年前的往事 那是在1936年春末夏初,红军长征路过甘孜,甘孜中华苏维埃博巴政府成立大会上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跳《孔雀吃水》时的情景…… 格达从记忆回到现实中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台下千百名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主席台下的人丛中,也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注视着主席台上。她就是白玛曲珍。忽然,她看见了格达从主席台上走下来。于是,她便迎了上去。 白玛曲珍向格达弯腰施礼说:“你不是尊敬的格达仁波切吗?仁波切吉祥!” 格达主动地握着白玛曲珍的手,惊喜地说:“啊啧!白玛曲珍!” “是啊!仁波切,这十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总算挺过来了。噢,现在解放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志玛央宗、向巴泽仁和我接到仁波切的信后,就决定把家都搬回来……我同女儿泽仁娜姆……” “你有个女儿?她阿爸是……?” 白玛曲珍羞赧地一笑:“符子忠。” 格达想了想说:“那个一条腿受了伤的红军排长?” 白玛曲珍难过地点点头。 格达急切地问道:“符排长呢?我真想见到他。” 白玛曲珍咬着嘴唇,美丽的眼睛湿润了。她转过身去,朝一旁走开…… 草坪的一边是一片疏落的柳树林。林间搭起无数顶帐篷。 格达走上前去,着急地问白玛曲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白玛曲珍望着远处的雪山,慢慢地走着说:“去年冬天,牧场刚从秋季草场搬回冬季草场,我们来到雅砻江边时,他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同他爸一起,正骑马赶着牛群过江……忽然,那个孩子被一个大浪卷走,子忠就急忙跳下马,脱掉老羊皮袄,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拼命向那孩子游去。很快,他就把孩子救上了岸。当时,天寒地冻,孩子和他都被赶来的牧民用皮袄裹住……当天晚上,他就头痛发烧,心慌气紧。我去寺庙请喇嘛念了经,还买了藏药,一连三天,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重。到了第七天,他就……就撇下我们母女走了!” 格达惋惜地说:“多好的一个人啊,他一定是到天国去了……啊啧啦!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看病呢?” “来不及啊!从那里到白利寺,快马来回也得跑六、七天。” 白玛曲珍渐渐从痛苦中缓过来,她说:“不过,要不是当年仁波切你把那匹白龙驹给他骑,也许他还活不到去年。” “你的意思是……” “那年我们护送红军伤病员离开白利时,仁波切不是把你的那匹白龙驹给了符子忠骑吗?第二天早晨,有十多个国民党的兵追了上来。情况非常危急。子忠立刻决定由他留下来断后,要我和向巴泽仁、志玛央宗把伤病员赶快送走。那时,只有向巴泽仁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支叉子枪,他就对向巴说:“虽然你的枪法可能很好,但这打仗我可能要比你有经验。于是,他便从他手里接过枪。等我们离开后,他才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去,等到骑马追来的敌人走近了,他一枪就打死了走在前面的第一个,当敌人还没回过神来时,第二枪又打死了一个,敌人被吓的一个个滚鞍落马,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趁此机会换了个地方隐蔽起来。过了好一会,当敌人一个当官的伸出脑袋指挥其他人要搜索包抄过来时,子忠又是一枪把他打死在地,其余的敌人只得丢下三具尸体撤退。子忠前去拾起三支枪,赶上三匹马正准备离开,这时敌人才发现只有一个对手,就回马追来。他扔下那三匹马和三条枪,骑上白龙驹就向我们追来。白龙驹跑起来比风还快,敌人根本无法追上;又见越走前面的地势越险要,就再也没有追来了。后来子忠才对我说,当时向巴泽仁枪里只有三发子弹,要是敌人真的向他冲过来,他连留给自己的子弹都没有了,只能当俘虏,但他不愿意,还不知道怎样去了结自己呢!” “后来……”格达被符子忠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到了草原以后,你们……?” 白玛曲珍充满对符子忠的崇敬,她说:“到了沙马草原以后,在多呷活佛的帮助下,在沙马寺附近,给我们撑起了三顶帐篷,给了糌粑、酥油、盐茶,连烧火用的牛粪、油渣子柴都由寺庙和牧民送来了。不到三个月时间,红军伤病员都慢慢养好伤,唐桂生便领着八个女红军离开草原,向东北方向,经过青海、甘肃,去追赶红军的大部队,他们离开后的情况我们就无法知道了。符子忠留了下来。他这个人的心眼好,人品也没有说的,经过多呷活佛的联系,我和他就到离沙马寺一天多马程的一个部落里去撑起帐篷住下来,一住就是十五个年头。向巴泽仁也同志玛央宗到另外一个部落去撑起帐篷成了家……” “难怪红军离开甘孜后的第三年,我曾给多呷仁波切去信寻找你们的下落,当时由于多呷仁波切到拉萨朝圣去了,寺庙其他人不知道你们的去向,所以就没有联系上。其实,自从那年共产党的代表与刘文辉主席在武汉会谈后,甘孜的情况就好了许多,别说我们这些博巴政府的工作人员,就是隐藏下来的那些红军伤病员,当局也再没有找他们的麻烦了。要是那时回到甘孜该有多好!”格达感叹道。 “是呀,我们多么想念家乡啊!虽然我没有阿爸阿妈,但有和我们同生死、共患难的乡亲们啊!特别是有仁波切你和白利寺那些喇嘛们,还有……” “世上总是好人多啊”格达说:“至于我么,比起那些为人民而献出了生命的先烈们来,真是微不足道。话又说回来,可惜符排长没能活到今天,要是他还健在,看到今天的情景,他会高兴的不得了!” “本来他早就对我说过,他一定要等到红军回来,哪怕等到头发花白。” “他没留下什么话吗?” “早在他离开我们之前不久,我们就隐约听到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已经解放了半个中国。当时,他就对我说,红军回来后,我年纪大了,已回不了部队,但是,如果部队像当年那样要招收女兵的话,就把我们的女儿送去参军吧,让她去完成我们未尽的事业。” “你答应了?” 白玛曲珍点点头。她说:“他临终前,又提起此事……” 他们边说边走到一座绣着吉祥如意图案的白布帐篷前。白玛曲珍弯腰作了个邀请姿式:“仁波切,请进!” 格达走进帐篷,在藏桌前的卡垫上盘腿坐下。白玛曲珍斟满一碗酥油茶,恭敬地放到他面前:“请喝茶!” 正在这时,向巴泽仁和志玛央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向巴泽仁一眼就认出了格达。他说:“仁波切,请你猜猜我们都是谁呀?” 格达惊喜地站起身来,分别地握着向巴泽仁和志玛央宗的手,激动地说:“你们就是化成水掺进雅砻江里,我也能把你们分辨出来。噢,你们十几年来都是第一次回到甘孜,怎么样?这下不回沙马草原去了吧?” 心直口快的向巴泽仁说:“要回去的,明天就打算起程。我想尽快把西康已经和平解放的消息尽快告诉草原上所有的人……” 向巴泽仁的话未说完,两个身着节日盛装的少女笑闹着走进帐篷。 志玛央宗说:“你们两个姑娘,还不快向尊敬的格达仁波切问好?” 泽仁娜姆依偎在她阿妈白玛曲珍的肩膀上,大大方方地微笑着。洛桑玉珍却羞涩地躲在她阿妈志玛央宗身后,露出姣好的脸蛋。 格达打量着两个少女说:“咦!她们不是刚才跳《孔雀吃水》的两个姑娘吗?” 白玛曲珍说:“是啊,她们两个在一起成天就是笑啊!唱啊!跳啊!……” 格达说:“现在就更应该唱啊!跳啊!春天来了,草原上的布谷鸟该放声歌唱啰!” 俩少女走到格达面前,弯腰恭敬地道“仁波切吉祥!” 大家都围着藏火盆周围的卡垫上坐下来,喝着酥油茶,品尝着又香又脆的油炸果子,畅谈分别十多年来的酸、甜、苦、辣。末了,格达对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说:“有件事想同你们商量,不知你们……” 白玛曲珍说:“仁波切请讲。” 格达说:“是这样的,刚才在庆祝大会上我已宣布了,大会决定要派出代表前去康定迎接解放军,现在,还缺两名妇女代表,我准备向大会筹备组推荐你们参加,来去时间在二十天左右,你们刚迁回甘孜,还未安顿下来,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困难?” 白玛曲珍略略思索,爽快地答应道:“只怕我们完不成任务!” 格达看看沉默不语的志玛央宗,说:“你呢?有困难吧?”说着,又看看向巴泽仁:“怎么样啊?” 向巴泽仁乐呵呵地说:“这要问她自己。在我们家里可是她说了算。” 大家都愉快地笑了起来。 志玛央宗瞪了向巴泽仁一眼,不甘示弱地说:“我去。家里的事,天塌下来还有他撑着呢!” 大家又笑了起来。 44 格达盘腿坐在拉章起坐间里,手捻佛珠,嘴里念着经文,可在他眼前,却不断出现开甘孜庆祝解放大会上那些欢乐的人群…… 接着,思绪转到在拉萨布达拉宫下,被皮鞭驱赶的服劳役的农奴、在八廓街流浪乞讨的老人和儿童…… 回到现实,格达显得心事重重。他走进大殿,拿起一个精制的酥油盒,一边往释迦牟尼佛像前的长明灯里添酥油,一边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 正在这时,益西群批走了进来说:“仁波切!昨天下午,白玛曲珍他们已从康定回来。解放军的一支部队已抵达甘孜……” 格达惊喜地说:“啊啧!群批,你快去准备两条最好的哈达,我们今天就去甘孜拜访解放军首长!” “现在?太阳已经当空了,今天恐怕……” “回不来就住在甘孜。你还记得吗?那年,红军长征路过甘孜,在寺庙大门外,我们正准备去拜访红军首长,朱总司令和刘团长就到寺庙来了。弄得我们真不好意思。” 他俩正说着,年逾花甲的住持走了进来。高兴地说:“是啊,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年头,如今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呢!不过,今天已经用不着去甘孜,客人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格达又惊又喜地说:“啊啧!我们又一次对客人失敬,惭愧!惭愧!”说罢,他们一行经过走廊,跨进客厅。 天宝站起身来,先同格达互相献了哈达,然后紧紧地握着格达的手,用藏语的敬语说了句问候的话:“古学啦德莫阿银(活佛您好啊)?” 格达不无惊讶地问道:“你是藏族人?” 天宝说:“是呀!” 格达肯定地说:“可你不是康巴人!” “怎么说呢?过去和现在都是地地道道的康巴人。其实,我的家乡就在金川,我的藏名叫桑吉悦西。” 格达兴奋地翘起大拇指说:“名字取得真好。解放军里有你这么年轻的首长,真是我们藏族人的骄傲!” “我只是普通一兵。”天宝谦和地说,“啊!我们只顾说话,却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吴忠师长。” 格达热情地握着吴忠师长的手,十分激动地说:“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藏族有句谚语说:‘被暴君残害的时候,就特别想念法王’,十几年了,我好想念你们啊!”说到动情处,他同吴忠拥抱在一起,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接着,格达邀请客人在铺着卡垫的藏凳上坐下来。住持急忙吩咐侍从端来精制的“推”(一种用酥油、糌粑、奶渣、白糖等制成的糕点)和核桃、柿子、油炸果子,请客人品尝。 天宝刚一坐下便说:“我和吴师长今天来这里,一是拜望活佛,二是为了转达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以及刘伯承、邓小平、贺龙、李井泉等西南军政委员会首长对您的问候,感谢您当年对红军的大力支援。” 格达捧起茶碗:“谢谢!谢谢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刘、邓首长他们的亲切关怀!本来今天下午我正准备出发去甘孜拜望你们两位首长的,不料你们已经来到白利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请喝茶!”说罢,他用右手无名指沾起酥油茶对天弹洒:“扎西德勒!” 天宝和吴忠同样沾起酥油茶对天弹洒后,异口同声地说:“扎西德勒!” 大家都一齐呷了一口酥油茶后,格达说:“朱总司令他还好吗?算起来,他今年也该有六十开外年纪了吧?他真是一位神将。当年红军离开甘孜北上时,他告诉我,红军十五年左右一定要回来。昨天晚上,我还把每年储一个在佛龛里的藏币取出来数了一遍,一共十五枚,今天你们回来啦,正好十五年!我真想马上见到他,问他是怎么算定红军十五年就能回来的。他是不是像三国时的诸葛亮那样会掐算?他真的了不起啊!我也见过毛主席的像,真是福人哪!……” 格达正说着,住持侧过头给他耳语了几句什么就起身离去。格达打量着两位客人说:“共产党都是一些神人。当年,朱总司令和刘总参谋长带领工农红军,把革命的圣火燃遍了整个康藏高原。如今,当年的红军回来了,革命的圣火又燃了起来,了不起啊!”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我看你们二位相貌非凡,也不是等闲之人。噢,你们这次来甘孜,就再不离开了吧?” 吴忠犹豫了一下,说:“不,我们是十八军的先遣支队,要进军西藏,是要离开甘孜的,但共产党不走,解放军也不走,永远扎根高原!” 格达激动地连声说:“好啊!好啊!你们还要进军西藏,毛主席、朱总司令想得真周到!”他缓了口气,接着说:“我在西藏生活了七年,那里的百姓苦得很啊!西藏百姓所受的苦,比之康巴地区的百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早就盼望有像你们解放军这样的天兵神将去解救啊!” 天宝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虽不是天兵神将,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去解放西藏,拯救百万农奴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西藏,建设西藏。” 格达说:“太好了!有了你们这些神将,解放西藏肯定能成功……啊!我今天一见到你们呀,这在肚子里憋了十五年的话,就像雅砻江的流水,都稀里哗啦地流出来啦!好,请喝茶吧!” 吴忠说:“活佛不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吴忠和天宝喝茶的时候,格达说;“二位请稍坐!”然后起身从佛龛里取出黄布包裹的红军长征时留下的文物。大家兴致勃勃地观瞻起来。 格达如数家珍地说:“还有一张照片是红军路过甘孜时我同朱总司令的合影照,遗憾的是今天不能看到,我已经托柏志带到北京去了。所有这些文物我都一件一件地像爱护自己的眼睛那样珍藏起来。因为我知道,乌云总要散去,我们和这些文物总有一天能重见天日……”格达说着,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家观赏着文物,热烈地交谈着,不觉时近中午。天宝看看吴忠,就要起身告辞。格达急忙站起身来挽留客人说: “两位首长请吃过午饭再走吧!” 天宝还要说什么,吴忠却对他示意说:“我们还是客随主便吧,怎么样?” “那好吧!”天宝想了想说:“不过这样可就给活佛添麻烦了啊!” 格达笑着说:“怎么会给我们添麻烦呢?你们这样的客人,过去,我天天盼呀盼呀,一盼就是十五年才把你们盼回来,可你们今天好不容易才来到白利寺,一顿饭都不吃,那怎么行啊?” 天宝也笑着说:“我们还要来的,说不定哪天一来到白利寺就住下不走了,天天吃你们的饭……” 他们正说笑着,果然有几个扎巴陆续端来许多藏族特色的菜肴:咖喱牛肉、鱼香土豆丝、血肠、水煮萝卜;一人一份加入酥油和白糖的人参果,一份加入酥油和白糖的大米饭。天宝饶有兴趣地吃着,吴忠虽然觉得不大合口味,还是香喷喷地吃起来。看到客人这样惬意地吃着,格达满意地笑了。 这天下午送走客人后,格达又急着去到白玛曲珍家,同时请来志玛央宗商量当天晚上如何组织传达。到了晚上,月白风清,天空繁星闪烁,就在白玛曲珍家的院坝里,坐满了附近的村民。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白玛曲珍绘声绘色地说: “这些解放军,就同当年的红军一样,打仗勇敢,对老百姓就像对自己的父老兄妹。我们本来是去迎接他们的,可他们却把我们当成亲人接待。由康定回甘孜的一路上,都是他们在照顾我们,使我们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在场的村民听得津津有味。志玛央宗接着说:“解放军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是非常认真的。部队路过松林口的时候,有两个战士打睹,看谁的枪法好,其中一个战士举枪就把站在枯树枝上的乌鸦打了下来。当天,两个战士都被关了禁闭,据说是违反了藏民族风俗习惯,我们派了代表去他们连部说情都不行……” 45 五月高原,艳阳高照,地里禾苗青青。 地埂上,泽仁娜姆又蹦又跳地跑来。她摘下路边的一朵小黄花,蹦跳着来到一座农家小院前,正碰上洛桑玉珍背水回家。于是,立即迎了上去。 “玉珍,你背水啊,央宗阿姨呢?” 身材苗条的洛桑玉珍气喘吁吁地说:“阿妈病了。” “是吗?我们怎么不知道?” 洛桑玉珍说:“阿妈的病是老病啦,一遇天气变化,腿就疼得厉害,使不上劲……” “快放下,我来背。” “今天你帮我背,明天呢?” “那我天天都来帮你。” 洛桑玉珍执意自己背着水桶,走到院门前。 泽仁娜姆对她说:“快进屋去把水桶放下,我们去看解放军。” “今后天天都能看到,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你别管,快背回去吧!”泽仁娜姆说,等到洛桑玉珍从家里走出来,她们拉着手就连蹦带跳地朝文工队驻地走去。正走着,泽仁娜姆大姐姐似地对玉珍说:“告诉你吧,我看见昨天刚到的解放军里,有好多好多女兵。” 洛桑玉珍奇怪地说:“女兵?她们也打仗吗?打仗可是男子汉们的事情啊!” “我也不知道。待会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看,她们就住在那些帐篷里。” 在她俩前面不远的地方,在一片荒地上,搭着十几顶军绿色帐篷。这是解放军先遣支队文工队的营地。当她们来到文工队驻地时随着几声哨音响起,文工队员们从各个帐篷里迅速地走出来,来到草坪上集合。 文工队值班员整队,然后,转身向站在一旁的王队长和李教导员报告。 “报告队长、教导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王队长和李教导员走到队伍前面,全体队员立正。 “稍息。”王队长扫视一遍队员,说:“根据先遣支队首长命令,明天下午我们有一场演出任务。这是我们到甘孜后的第一场演出,大家一定要认真排练。大家有没有信心排好节目?” 全体队员齐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李教导员说:“同志们,大家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行军,都很辛苦。有的同志还出现了高山反应,但要振作精神,排好节目,争取把这次任务完成得更好!有病的同志,高山反应严重的同志可以请假,不参加排练和明天下午的演出。有没有?” 教导员和李队长扫视着前排的十几个女队员。 没有人回答。 李教导员点名道;“廖红梅!” 廖红梅应道:“到!” 李教导员说:“几天来的行军路上,你一直都是病秧秧的,你可以出列,回帐篷去休息!” 廖红梅急的要哭了:“报告教导员,我能坚持!我……” 教导员和队长交换了一下眼色,走到廖红梅面前,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说:“作为一个军人,怎么能动辄就哭鼻子呢?好,你参加排练吧,实在坚持不了就向伍导请假。” 廖红梅破涕为笑道:“是!” 李队长对站在一边的导演说:“伍导,现在开始排练吧!” 伍导走到队列前面说:“今天继续排练藏族舞蹈《格桑啦》,由白玛娜姆教大家排。乐队作好准备。”悠扬的音乐声响起。 白玛娜姆领着大家随着弦子舞曲跳了起来…… 躲在一顶帐篷后面的泽仁娜姆和洛桑玉珍看着文工队员尚不整齐的动作,不由地发出了一阵嬉笑声。 王队长和李教导员不约而同地向她们走过来。两个少女像受惊的小鸟,笑着跑走了。王队长和李教导员不禁相视一笑。 又是一天下午,湛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在一条小河旁。泽仁娜姆和洛桑玉珍相约来到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边洗衣服。她们每洗完一件衣服,就摊晒在河边的草坪上。当她们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时,便手拉手地在草坪上玩起来。 这时,在离两个少女不远的地方,王队长和李教导员边走边交谈着。王队长说:“为了更好地开展部队的文艺宣传工作,向群众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师部决定,要招收一批新兵充实我们文工队。同时还规定,这批新兵来源主要由我们物色……”他们话还未说完,便从河边传来了一阵高亢婉转的歌声: 康藏是个好地方, 雪山高耸,草原宽广…… 在林间散步的文工队员们被嘹亮、悠远的歌声吸引,纷纷走了过来。 原来,是泽仁娜姆和洛桑玉珍在草坪上轻歌曼舞。她们继续唱道: 鲜花盛开像彩色地毯, 牛肥马又壮…… 李教导员说:“咦!你们看,那不是那天在帐篷后面躲着看我们排练节目的两个小姑娘吗?她们的歌唱得真好,舞也跳得不错。” 王队长说:“要是能动员她们参军,到我们文工队来该有多好啊!” 李教导员说:“她们都是阿爸阿妈的宝贝,未必能舍得。再说,看样她们的年龄都还小。” 王队长说:“你参军时年纪也不大啊!听说,那时行军,你还要让大哥哥们背着走呢!” 李教导员辩解道:“那时我才十二岁,现在转眼已过了十年。” 王队长感慨地说:“十年了!打了日本打老蒋,跟随部队转战南北。你不也是由一个黄毛丫头成长为一个教导员了么?” “我年纪虽比你小,军龄却比你长。” “是呀,进藏前我刚调来文工队时,一看教导员还这么年轻……” “所以就瞧不起,对吗?” “岂敢!有志不在年高呗!我们张国华军长也才三十出头,谁敢瞧不起?都得刮目相看!” 在甘孜先遣支队队部。吴忠对天宝说:“记得进军西藏前,张国华军长在传达刘、邓首长指示时,传达了毛主席关于‘进军西藏不吃地方’的指示。毛主席的指示,我们要坚决贯彻执行,一斤粮也不向地方要。但是,从雅安出发时,我们每个战士只带了五斤大米,沿途虽然也补充了一些,但到甘孜后,大部分粮食都已吃光。运输线这么长,后续给养跟不上,这几千人要吃饭啊!” 天宝说:“是呀!从昨天起,不少连队已经动员战士上山挖野菜熬粥喝。这样下去,部队的战斗力很快就会下降的。” “听说有的连队还挖地老鼠吃。我们从炉霍过来翻洛锅梁子时,看见草地上的老鼠有的是,也许这倒是一个填饱肚子的好办法。不过,这不知会不会违反民族风俗习惯?你是藏族同志,这方面比我了解的更多。” “地老鼠本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破坏草场可厉害啦,牧民们都恨死它们了。当年红军长征不少部队在若尔盖草原不是也吃过吗?不知你吃过没有?” “当然也吃过。不过,那时的条件比现在艰苦多了。我琢磨……” 天宝想了想说:“根据当前的特殊情况,我看可以放手让各连队自己去想想办法,自己去干。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到时我向西藏工委检讨。” “目前,各连队的思想状况不容乐观。我们应当立即召开各团、营干部会议,做做工作。” 第二天下午,会议就在天宝和吴忠的办公室兼卧室里举行。十点整,各团、营干部陆续走进来。但他们一个个都紧绷着脸,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床上或盘腿坐在地上。 吴忠笑眯眯地看着大家,掏出“哈德门”香烟丢在桌子上,说:“要抽自己动手啊!” 没有一个人拿烟,全勾着脑袋一言不发。 沉默一会之后,一个副营长才气呼呼地说:“我们要的是粮食。” 吴忠和天宝相视一笑。 吴忠说:“要粮食就给粮食,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一个营长惊喜地从地上跳起来:“师长,你搞到粮食啦?” “粮食嘛慢慢商量。噢,大家都还没吃过早饭吧?我今天先请你们吃了饭再说。”接着,吴忠对通讯员说:“把饭端来,让团长、营长们一道吃。” 通讯员端来一大盆野菜糌粑面糊糊,盛一碗递给吴忠。 吴忠没接,却对通讯员说:“先给团、营长们。” 营、团干部们一人端着半碗糌粑野菜面糊糊,却都不动嘴喝。 天宝和吴忠却端上便喝起来。 天宝边喝边说:“大家吃啊!对不起,等西藏解放了,我请你们吃白米饭、红烧牛肉加牛奶。” 营团干部们笑了。有一位营长说:“师长,你们就吃这个?” 吴忠说:“这不好吗?总比你们要强些,今天是特殊照顾,多放了半斤糌粑面。吃吧,吃完了好开会。” 坐在地上的几个团、营干部站起来。还是刚才那个营长说:“师长,我们不吃,下步怎么办,快下命令吧?” 吴忠看了看团、营干部们,严肃地说:“我要你们做好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稳定部队。你们的精神面貌都是这个样子,战士们就可想而知。从今天起,粮食是没有的。哪个营垮了,我就找哪个营长、团长算账!” 师长发火了,坐在师长和天宝床上的几个团、营干部悄悄站起来,两脚自觉并拢,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吴忠望着站在面前的十几个团、营干部,心软了,泪水在眼里直打转。 天宝说:“大家还是先吃饭吧!吃完了回去,想办法多弄一些野菜,捕一些地老鼠。野战军后方支援司令部正从各方面想办法。咬着牙渡过这一难关,要稳住部队。” 营、团干部们纷纷端起饭碗,埋头闷声不语地喝起来。 第十六章 46 在桑登官寨里,桑登对刚到客厅里坐下来的格达说:“古学好久不到寒舍来了,想必此来……?” 格达说:“目前,解放军缺粮的情况比较严重,我们能不能从多方面筹集一些粮食,像当年支援红军那样,一丕、两丕、一克、两克也不嫌少。” 桑登笑道:“我就知道你一来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噢,可别这么说!我也给你带来过不少喜讯啊!” 桑登故作严肃地说:“那是屈指可数的。” “可是,就当年红军又回来了这一条好消息,就足够使你高兴一辈子。”格达说完,俩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桑登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解放军为进军西藏路过此地,你我当然应尽地主之谊!回头我问问大管家,看看到底能拿出多少粮食。” 在一旁的桑登的女儿央金,听说要找大管家,她便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不过,”桑登说:“如果只是你我拿出粮食,恐怕……” “但是,现在正是青黄不接之际,要想从百姓那里弄到粮食,恐怕也很困难。” 桑登思索着,说:“要是能让郎呷大头人也拿出十克八克的,恐怕不会有问题。只是,这人最近不知怎么啦,成天像冬天的雪猪那样,藏在洞里不出来。” “这好办,上门去找他。” 桑登感到有些为难:“我……虽然我女儿央金去年与他家儿子尼玛泽仁订了亲,但我很少登他官寨的门……” “如果大头人有所不便,那我就去走一趟吧!”说罢,格达要起身告辞。 “古学每次到这里来,总是来去匆匆,为什么不可以多坐一会儿呢?”桑登说。 “当前要做的事情确实很多。改天再来官寨长谈,行吗?” “行不行都是你说了算啊!”桑登扁扁嘴说。 从桑登官寨出来,格达又马不停蹄的来到郎呷官寨。 这时,显得苍老了许多的郎呷正呆在自己的客厅里。一会儿吸鼻烟,一会儿喝茶,无所事事。他的儿子尼玛泽仁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对他说:“阿爸,格达仁波切来啦,他要见你。” 郎呷微微一惊,诧异地说:“他又来干什么?我又没做生日,请他来念长寿经!”说着,自己径直朝卧室里走去。 尼玛泽仁跟着走进来,说:“他……还有那个随从跟着。” 郎呷满脸怒气地说:“你告诉他,说我病了,正躺在床上呢……” 尼玛泽仁转身走去后,郎呷拉来一床藏被,捂头躺下。尼玛泽仁回到客厅来后对格达说:“我阿爸卧病在床,请仁波切你能不能改日再来?” 格达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笑了笑说:“那不更好吗?我既可以念经打卦,又习藏医,正好给他看看病,又用不着再去寺庙请我。” 尼玛泽仁急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格达径自走进卧室,见郎呷正蒙头而睡,便走到床前,说:“大头人啊!太阳已经偏西了,还在蒙头大睡喃!” 郎呷慢慢地拂开被头,露出一张苍老、忧郁的脸,显得有些尴尬。他慵懒地说:“是古学你啊!你看我这一病……” 格达凑上前去仔细地观察着郎呷的脸色,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拿起他的一只手把把脉,惊讶地说:“是病得不轻啊!不过,你这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好治好治!” 尼玛泽仁把他阿爸扶坐起来。趁格达不注意,郎呷用手肘碰了一下儿子,大有责怪之意。 郎呷这一举动,早被格达看在眼里。他佯装不知,仍然说:“不知大头人饮食如何,小便怎么样?” 尼玛泽仁说:“自从藏历年前,阿爸就茶饭不思,足不出户……” 格达说:“难怪啊!好久都没见到大头人的尊容了。其实呀,应该多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呀!” 郎呷叹了口气:“不过,在我看来,到了我这把年纪……”他对尼玛泽仁说:“快去叫佣人送一壶热茶来。” 尼玛泽仁走后,格达说:“太悲观了,你才比我大几岁?当然啰,我知道,你心中有事。但是,过去了的事就像雅砻江的流水,让它流走吧!你千万不要把那些事情记挂在心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郎呷心存疑虑。他说:“听说解放军就像当年的红军一样,对我们藏族人还不错?” “那还用说吗?共产党实行各民族一律平等,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贯彻宗教信仰自由……” “他们不会像天上的流云,风一吹就飘走了吧?” “解放军已经解放了大半个中国,建立起中华人民共和国。他们不但不走,还要进军西藏。来到甘孜这部分解放军只是先头部队,大部队还在后面呢!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就像贡嘎山上的岩石,将永远屹立在康藏高原!” “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不知……?” “你还记得当年红军路过甘孜,夏克刀登阻击红军的事吧?” “他不是成了俘虏,后来红军又把他放了吗?” “再后来呢?” “再后来不是担任了甘孜中华苏维埃博巴政府的副主席吗?” “不仅如此。前不久来官寨我也告诉过你,早在几个月前,夏克刀登、帮达多吉和我,就派代表联名绕道阿坝、甘肃去北京向毛主席和朱总司令致敬。请求中央早发义师,解放西康。夏克刀登和帮达多吉都是拥护共产党的。现在,西康早已获得和平解放,人民解放军已经来到甘孜。共产党一向宽大为怀,不计前嫌,所以我说,无须打卦我就可以明确告诉你,命运就像攥在自己手里的缰绳,看你怎么去掌握它。”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所以那天召开庆祝解放大会再三邀请你也不参加!” “有愧啊!” “是有愧啊!不过当年红军离开甘孜后,你也做过一些好事。那年你把抓来的七个红军伤病员都释放了,没有加害于他们,你还记得吗?” 郎呷眼前浮现出当年的情景 当年。……郎呷说:“好吧!看在古学的面子上,我就把他们放了,至于放出去以后,他们的结果如何,我就没有办法了!” 格达:“那是当然。只要你现在就把他们放走,那可是功德无量!”…… 格达离开官寨后,郎呷险恶地对旺扎说:“要干掉他们现在还来得及,估计他们现在还没有渡过雅砻江……” 这时,郎呷从记忆中回来,惭愧无比地说:“可是,那是我演的一出欲擒故纵的闹剧。” “是呀!当时我就猜出了七八分,不然你那时怎么会这样就把他们给放走了呢?但无论怎么说,你还是让那些伤病员死里逃生,立下了一功。” “不不!我是一个罪人……” “要面对现实,有罪可以带罪立功呀!当前最重要的是,要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你是拥护共产党的,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的。俗话说,不是看你说得如何动听,而是要看你怎样去做。” “我……又能作点什么呢?”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解放军目前正缺粮食,你能不能拿出一点粮食来支援他们?” “这……?”郎呷为难地说:“你看我能拿出多少啊?一两克粮食吧,解放军又不是几个、几十个人……” “我说不是,你未免也太小气了吧!据我估计,你至少也能拿出三五十克吧?当然,这是有代价的,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估计他们会用钱购买。” 郎呷这才松了口气说:“那就三十克吧,豌豆倒还有一些,只怕他们不要……” 格达笑了笑道:“我们这是在谈生意啊?” 在先遣支队驻地。吴忠对天宝说:“军部转来西南军政委员会对格达活佛的任命,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通知他呢?” 正在这时,一个参谋进来报告说:“白利寺的格达活佛来了,他要求见你们两位首长。” 吴忠说:“嗬!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请他进来。”说罢,他同天宝同时迎了出去。 在办公室门前,格达给天宝和吴忠分别献上哈达,一一握手。 格达被迎进办公室坐定。互致问候以后,吴忠拿出一份电报,对格达说:“祝贺你,格达同志,西南军政委员会任命你为委员兼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和康定军政委员会副主任,请看任命电报吧!”说罢,将电报递给格达。 格达接过电报,为难地:“这……可是机密啊!我……” 天宝说:“这是对您的任命电报,不但要请您亲自过目,还要请您签上您的大名呢!” 格达:“我……合适吗?” 天宝肯定地:“当然。” 格达推辞说:“我已年过半百,恐力不从心,难以胜任啊!” 吴忠说:“夏克刀登并不比你年轻,他也被任命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康定军管会副主任了!” 格达赞同说:“他是一个比较精明能干的人。我同他在十多年前的甘孜中华苏维埃博巴政府共过事,让他担此重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天宝说:“这正说明中央对你们都是了解的、信任的。” 格达双手合十,由衷地说:“感谢中央!感谢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可我……” 吴忠笑道:“格达同志,你别忘了,当年红军路过甘孜,你可是甘孜中华苏维埃博巴政府的副主席呀!我们早就是自己人啦!” 格达谦和地说:“哪里!那时我只不过是为红军和百姓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不足挂齿!” “这也是为解放军和百姓办事呀!”天宝说,“请不要推辞了吧,说实在话,目前要办的事多得很啊!我们部队来到甘孜,遇到许多困难,离开了人民群众的支持,没有像活佛你这样的在甘孜有威望的同志的帮助和积极参与工作,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 格达迟疑地看过电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你们刚才叫我什么来着?同志……我!?” “是呀!你现在是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和康定军政委员会的负责同志。毛主席说过: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我们走到一起来了,志同道合,这就是同志了嘛!”吴忠说。 “我可是活佛啊!是有神论者,而你们是无神论者……” 天宝微微一笑道:“虽然我们的信仰不一样,但在进军西藏、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为各族人民谋福利这个大目标上,总是一致的吧!?” “这还用说吗?从当年红军路过甘孜时,我就拥护共产党的主张,拥护共产党的国内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政策;现在,你们要进军西藏,解放西藏,为西藏百姓造福,我理所当然的要拥护……” “这就对了。根据《共同纲领》规定,在藏区,无论土司、头人、活佛,只要他热爱祖国,拥护共产党,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我们就要团结他、信任他。何况活佛你现在已是西康省和康定军政委员会的领导同志之一,所以,不但要称你为同志,还应当称呼你副主席才对,你说是吗?”天宝说。 格达被天宝和吴忠的谈话所深深感动。他说:“说心里话,刚才一听到西南军政委员会对我的任命,我感到惭愧得很哪!解放军已经到达甘孜十余天了,粮食紧缺的情况我前几天才知道,所以,今天我来这里,是打算请问一下,我们把为部队已经筹集到的粮食送到哪里?” 吴忠感到纳闷,他说:“现在地里刚下种,哪来的粮食?” 格达笑道:“请你们放心吧,这批粮食来路正当。有一部分是桑登和郎呷大头人的,还有一部分是群众的……” 天宝接着格达的话说:“还有大部分粮食是白利寺的,对吧?” “我寺拿出的粮食虽不多,可都是青稞、小麦啊!请不要嫌弃!” 吴忠说:“谁家拿出多少斤粮食,都有记载吧?” “当然。我可是对他们说过部队要付钱购买的哟!”格达回答说。 天宝笑道:“要是我们赖帐呢?” “我就去找张军长。” “还是不要去找吧,要是让张军长知道了,不把我们两个狠狠尅一顿才怪!”吴忠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吴忠认真地说:“粮食我们一律按市价购买。你们这是雪中送炭!请副主席转告大头人桑登和郎呷,转告白利寺的僧众和乡亲们,非常感谢他们的大力支援!” “感谢他们为进军西藏做出的重大贡献!”天宝补充说。 47 康藏高原每年六月开始进入雨季。每当一场大雨哗哗地下过之后,接着就是艳阳高照,地里的禾苗一个劲儿地往上蹿,绿油油的一片。微风吹拂,碧波荡漾。这天,向巴泽仁和志玛央宗夫妇正在地里拔燕麦草。看着丰收在望的青苗,夫妇俩脸上没有喜悦,倒显得心事重重。 这时,向巴泽仁偶尔一抬头便看见格达和益西群批走来。他对妻子说:“你看,格达仁波切回来啦!” 向巴泽仁夫妇急忙走到地边大道上,迎着格达。向巴泽仁低头弯腰施礼说:“仁波切,请下马喝一碗茶吧!” “沃呀!”格达爽快地说着,下马同他们一道走向道旁的一处荒草坪上,围着用三块石头撑起的地灶盘腿坐下来。 志玛央宗立即烧火熬茶。 格达左右看看:“咦!你们家少了一个人吧?女儿呢?” 向巴泽仁唉声叹气道:“她呀,正在同我们闹别扭哩!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 “嗬,怎么啦?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忧愁了。” 向巴泽仁埋怨道:“这是她阿妈惯的啊!从小就把她当成鸟儿一样,捧在手里怕捏死了,放了又怕她飞了,真是!” 志玛央宗不服,她说:“这能怪我吗?我连说一句重话你就怕伤着她,总是护着她!” 格达说:“我看啊!你们都护着她、疼爱她!是吗?那到底又为什么呢?” 向巴泽仁顿了一下才说:“她要同泽仁娜姆一起去参加解放军文工队。” “不让她去?” 向巴泽仁诉苦般地说:“仁波切,你看,我们都四十岁的人了,就只有这么个女儿。她阿妈……” 志玛央宗冷冷地:“不要什么事都推到我的身上,你同意了吗?” 向巴泽仁说:“我当然也不大同意,玉珍还小啊!不过,仁波切!在我们家里想去为进军西藏做点什么工作的不只波姆玉珍一个……” “那好啊!一家人都想去为进军西藏做贡献。这不会是你脖子以上的话吧?” 志玛央宗激动起来:“他倒是说的心里话,可这如果一家人都走了,我们刚刚才安顿起来的这个家……” “等到西藏解放以后再回来住呀!”向巴泽仁说,“可惜我没这个机会,如果有,我肯定会第一个去报名。” “机会肯定会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目前不是正在组建支前工作队吗?需要的人很多。” 向巴泽仁摇头说:“我和志玛央宗一没文化,二来人又老了……” “据我所知,支前工作队主要担负解放军进藏部队的后勤运输任务。当然,那是很艰苦的……” 向巴泽仁笑道:“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了,还怕赶骡马帮、赶牦牛?不怕!” “那你去?” 向巴泽仁点头道:“沃呀!” 志玛央宗急忙说:“他去不如我去,那些活我又不是第一次干,也许我去还比他去干得好一些。” 格达微笑着说:“刚才你们说波姆玉珍要去参军,全家人都去为解放西藏做贡献,那不更好吗?这并不是她的错!雏鹰迟早是要出窝飞走的。她已经十多岁了,可以让她去走自己的路。” 向巴泽仁仍然不放心,说:“她什么也不懂,参军去只能唱唱跳跳。” “当年你们又懂得多少?”格达反问道。可是你们为支援红军,转移保护红军受了多少苦,贡献不小啊!甚至志玛央宗的阿爸还因为替红军当过翻译而牺牲了生命……” 大家都沉默了。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志玛央宗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正在落泪的还有央金。她这时正同尼玛泽仁拥在一起。 在雅砻江边的柳树林里,央金也在流泪。 拥着央金的尼玛泽仁说:“你并不懂得我的心,你只要一离开甘孜,就会像出笼的鸟……” 泪眼模糊的央金说:“我一眼就看穿你那副自私的黑心肠。你不让我去参加康藏工作队,就是想把我像鹦鹉那样关在笼子里,成天供你逗着玩。告诉你吧,要是我想要做的事,别说你尼玛,就是我阿爸也难以阻挡。” 尼玛泽仁哭丧着脸说:“那……你真要去?” 央金没有回答,她挣脱尼玛的拥抱,站起身来跑去。身后传来尼玛泽仁沮丧地呼喊声:“央金……!”央金回到官寨时,她阿爸正在客厅对谁诉苦般地说:“央金这姑娘,总是由着性子去做事,想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古学,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这时央金才听出是格达仁波切在客厅里,她立即止步站在门外。她听见格达说:“为什么?” “她要去参加康藏工作队,将来去西藏,路途那么遥远,她能吃得了那么大的苦吗?……” 格达活佛的声音:“是的,如果去西藏,是要吃很大的苦的,但那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有必要的话连我也想去啊!” “你是男子汉。”她阿爸这样说。 “央金虽是千金之躯,但她不是家里养的‘邦锦梅朵’,而是冰山上的雪莲。也肯定能够经得起风雪冰霜。” “虽然古学你说的话是对的,不过,真要是让央金离家远走高飞……” 央金急忙跨进客厅,跪倒在阿爸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说:“阿爸!还是让我去吧!无论走到哪里,我永远是阿爸的女儿……”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格达深为央金这样的热血青年的行为所感动,心里似有所思。 傍晚,格达心事重重地回到寺庙,正好碰见呷玛和珠玛带着他们的儿子达杰来找他。一见面,呷玛就将达杰推到他面前说:“仁波切啊!我们的儿子他是属牛的,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我们想请您帮忙把他送去参加金珠玛(解放军),听说金珠玛最近招收了不少的藏族玛米(兵),不知……?” 格达一下愣住了。但他不忍拒绝呷玛夫妇的这份热情。是呀!有的孩子要去参军,父母还顾虑重重,而这对夫妇却是设法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参军,我为什么又不可以向部队推荐推荐呢?于是他痛快地答应下来,并决定明天就带他们去甘孜找部队首长提出要求。 第二天黎明,下弦的月亮还挂在中天,格达就同呷玛一家三口从白利寺出发了。他们到达甘孜县城后,很快便来到先遣支队驻地。在吴忠的办公室里,格达把呷玛夫妇十五年前护送红军伤病员在玉隆草原的情况作了简要介绍,然后说到他们夫妇今天把儿子送来请求参军。 吴忠听后非常高兴地说:“好啊!副主席今天又给部队送接班人来啰!”说着,仔细地打量着达杰,“小伙子长的虎头虎脑,嗯,是块当兵的料。不过,还要送去卫生队进行体检,如果体检合格,没问题,你这个兵就当定啦!”吴忠随即叫来一个参谋把达杰带到卫生队体检去了。格达同吴忠交谈了一会,开午饭的时间一到,通讯员就送来了饭菜。这时,刚好天宝也回到办公室,仨人边说话边一同吃起来。 48 午饭后,格达邀约天宝到操场上去散步。由于没有语言障碍,俩人或用藏语或用汉话谈天说地,倍感亲切。后来,谈到和平解放西藏,天宝说:“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是中央人民政府根据西藏的历史、现状和僧俗人民的意愿而制定的。完全符合西藏的实际。中央从去年底开始,就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等途径,多次向西藏地方当局传达信息,希望他们尽早派出和谈代表到北京商谈和平解放西藏的有关事宜。可是,西藏当局至今仍没有派出代表的意向,……根据这一情况,上级要求我们在军事上、物资上作好充分准备,必要时,以强大的军事压力迫使西藏噶厦政府接受和平谈判……” “啊……!”格达说:“既然是这样,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该不该提出来?” “当然可以。提出来后,我们才便于及时向上级反映呀!” 格达说:“我希望能去一趟拉萨,向噶厦政府里及三大寺中我的熟人和朋友,并通过他们,向噶厦政府的官员们,宣传《共同纲领》和人民解放军和平解放西藏的十项政策,劝说那些当权者,以统一祖国和民族利益为重,顺应历史潮流,及早派出和谈代表前去北京……” 他俩正说着,已穿上军装的泽仁娜姆和洛桑玉珍手拉着手兴高采烈地走来。她们同时向天宝举手敬礼,然后就去拉着格达的手,亲热地叫:“格达伯伯!” 格达笑道:“嚯!才穿上军装就不叫我活佛啦?” 天宝笑着说:“应当叫格达副主席!是新兵吧?见了副主席要敬礼,懂吗?” 两个姑娘同时向格达行礼:“是。格达副主席!” 天宝慈父般地说:“还有,现在是军人啰!走路要有军人的姿态。噢!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一个名叫洛桑玉珍,一个名叫……?” 格达回答说:“一个名叫泽仁娜姆,她可是红军的后代啊!她阿爸是红军留下的伤病员,可是他在去年为抢救一个落水的牧童牺牲了……” 天宝沉重地说:“是吗,他过早地牺牲了,他能活到今天那该有多好!” 格达接着又说:“还有这个洛桑玉珍,她外祖父当年因为给红军当翻译,红军走后就被敌人杀害了……” 天宝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是革命烈士的后代,要继承红军的光荣传统,并发扬光大。未来是你们的啊!” 两个姑娘又一次同时举手敬礼:“是,首长!”说罢,迈着骄健整齐的步伐走去。 望着走去的两个小军人,格达感慨地说:“为了西藏的老人和孩子,我真想明天就去西藏!” 这天以后,一连三天,格达每天都在期盼着上级的批复。直到第四天下午天宝才来到白利寺。格达原以为天宝是给带批复来了。可天宝却对他说:“副主席要去西藏的请求,早在两天前已向西南军政委员会报告,至今还未得到批复。不过,今天我给副主席带来另一个好消息:根据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提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致电邀请你去北京参加将在六月中旬召开的全国政协一届三次会议。真诚地祝贺你!” “我?去北京?”格达惊喜的问道。 “是的。这说明中央是了解你的,也是非常信任你的。” 格达激动异常地说:“那么,如果去北京的话,现在就该起程了吧?” “现在已是五月下旬,从这里到北京,至少也要十多天。” 格达迟疑地说:“可是我……虽然我是很想去北京看看,但目前西藏尚未解放,西藏人民还处在水深火热中,作为一个活佛,不能为解放西藏、实现祖国统一做一点有益的工作,我怎好就到北京去呢?我希望先到西藏去,以我的所见所闻,说服三大寺中以及噶厦政府里我的朋友们早日回到祖国怀抱,等西藏和平解放后,我再去北京见毛主席和朱总司令。” 天宝说:“你还是先去开会,回来后再为和平解放西藏努力工作还来得及。” 格达坚持地摇了摇头。 深夜,就着一盏如豆的酥油灯,格达用藏文亲笔起草一份电报,汉文大意如下: 呈朱总司令并转全国政协二次会议: 西藏地处边疆,首当国防要冲,百余年即为帝国主义所垂涎。当值全国即将解放,为建设国防,完成统一富强之新中国,则西藏问题之解决实为当前刻不容缓之急务。为此,我请求前往西藏劝和…… 又是一天的下午,在先遣支队驻地,天宝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对格达说:“朱总司令得知你要求去西藏的情况后,特发来这个电报,请你还是先到北京叙叙旧谊,参加政协会议后再作决定。” 格达激动地从天宝手中接过电报,双手捧在额前,祈祷一会后,说:“不!实在丢不下在西藏的我的那些朋友和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同胞!我现在去西藏,至少可以告诉那些还处在黑暗中的同胞们,共产党吉祥的佛光已经从东方升起,很快就要照到雪域高原!所以,请你再给朱总司令发报,重申我的初衷,希望能批准我去西藏。” 天宝被格达的真诚打动,不住点头。 两天后,格达大步流星地走进吴忠和天宝的办公室兼卧室。吴忠和天宝热情迎着格达。吴忠招呼说:“快请坐!” 格达坐下来。吴忠说:“今天把副主席再一次请来,是要告诉你,中央终于同意了你的意见。但是……” 格达惊喜之余,却瞪大了眼睛。 “中央要求你一定要在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方可前往,出发后如发现问题,应立即返回,切不可冒险勉为其难。”吴忠说。 “中央和朱总司令的关怀,我一定牢记在心。” 天宝递给格达一叠藏文稿,说:“为了你去西藏能顺利、有效地开展工作,我们翻译了这份经中央批准的有关和平解放西藏的十项政策的藏文稿,你先看一看,改日我同吴师长一起去白利寺再同你一起学习、领会和探讨。” 格达双手捧过藏文稿…… 1950年7月3日,吴忠和天宝来到白利寺住下。格达白天忙于行前的准备工作,晚上就同吴忠和天宝一起学习《十项政策》。学习时,格达十分激动地说:“共产党太宽宏大量了!太伟大了!《十项政策》规定,西藏的现行制度维持现状,达赖喇嘛的地位及职权不予变更,各级官员照常供职,西藏实行民族区域自治。中央考虑的真周到啊!有了这十条,我去西藏的劝和使命就一定能够实现。” 吴忠说:“活佛此行,所担风险不小,不但要同噶厦政府中的反动分子周旋,还要提防帝国主义分子的暗算,斗争将十分尖锐啊!但是,邓小平政委早已指出,我们一定要在军事上作好充分准备,以强大的军事压力迫使西藏噶厦政府接受和平谈判。目前,我军已从邓柯、德格的岗托和巴塘的竹巴笼等地兵临金沙江,只要中央一声令下,我们很快就可以进军西藏。所以,有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全国人民做坚强后盾,活佛此去西藏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取得重大胜利!” “请二位首长转报西南局和中央,此去西藏无论遇到多大困难我也无所畏惧!自从投身佛门那天起,我就决心为弘扬佛法、利乐众生而献出毕生精力。中央批准我去西藏,如能为和平解放西藏、为西藏同胞做一点有益的工作,能帮助西藏的芸芸众生尽早脱离苦海,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格达说。 “是呀!正因为中央十分了解你这金子般的拳拳之心,所以才批准了你的要求,但同时又对你的安全特别关心。因此,希望副主席此去西藏,要时时警惕,多加保重。”天宝说。 格达坚决地说:“请放心吧!和平解放西藏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我是活佛,又是和平使者,在拉萨朋友甚多,相信西藏地方当局对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为了本民族的解放事业,万一出事也是光荣的。西藏人民了解我,谁杀害了我,老百姓就会反对他们,就会更加拥护共产党,拥护解放军。” 吴忠从一个参谋手里接过一袋银元对格达说:“还有,副主席你此去拉萨,路途遥远,花费很大,我们决定资助你一些经费……”说着,把银元交给格达。 格达连连摆手,说:“不不!你们的深情厚意,我心领了,但这银元我一定不能要。虽然我比较清贫,也没有什么积蓄,但我去西藏沿途的熟人、朋友不少,他们有吃的、喝的,我也就有吃的、喝的。再说,你们部队人多,开支大,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第十七章 49 在和煦的阳光下,白利寺大殿上的法轮闪着耀眼的光芒。 客厅里,格达正送走一批客人,白玛曲珍、志玛央宗和向巴泽仁又走了进来。 坐定后,心直口快的白玛曲珍说:“听说仁波切要去西藏,这是真的?” 格达笑着点点头。 白玛曲珍担心地说:“可是,听说金沙江边已经驻扎了不少藏军,现在去……” 向巴泽仁也跟着说:“是呀!这不是自己往虎口里送吗?” 格达坦然地笑了笑说:“没那么严重吧!看起来,这好像是去闯地狱之门,但这门,迟早是要去闯的呀!” 白玛曲珍不解地说:“那为什么不等着同解放军一起去呢?” “当然可以。不过,我能先去做做工作,亲自告诉那里的人民和喇嘛们,人民政府和解放军是西藏人民的救星。西藏人民不要再受帝国主义和反动分子的欺骗。为和平解放西藏减少一些阻力,那不更好吗?” 向巴泽仁说:“那么,我们能为仁波切您做点什么呢?” “你们不都已经报名参加了支前队了吗?据估计,支前队很快就要出发了。” “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向巴泽仁说。 “不去支前?” 向巴泽仁迟疑地说:“我想……如果能够护送仁波切去西藏……” “不行啊,现在已经有四个人同我去啦!” “加上我正好六个人,不多!别看我不是猎人,对付豺狼虎豹我还是有两下子的。听说这一路之上并不安宁,我不去能行吗?不仅我不放心,乡亲们也不放心啊!” 格达想了想说:“志玛央宗,你看呢?” 向巴泽仁抢过话茬:“她呀,恨不得我今天就走呢,我一离开,她就像放了羊那样啰!” 志玛央宗怨嗔地说:“在仁波切面前也开这种玩笑,不害羞!” 益西群批走来低声对格达说:“桑登和郎呷大头人看仁波切您来啦!” “请他们进来吧!” 白玛曲珍咕哝道:“郎呷,是那个老色鬼吧?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说着便起身告辞:“仁波切,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白玛曲珍在走廊上同郎呷碰了个正着。四目相对,郎呷不由地一怔,随即慌乱地低头侧身走了过去。 益西群批拉着向巴泽仁的手,送他们走到院内用卵石铺成的路上。 益西群批问道:“你真的要护送仁波切去西藏?” 向巴泽仁点点头说:“我们这一下又可以像儿时那样整天在一起玩啰!” 益西群批认真地说:“这可不是好玩的。要吃很大的苦。怎么,你女儿参军这一走,你就忍心把阿嫂一人扔在家里?” 向巴泽仁说:“她参加了支前队,很快就要出发。她呀,一惯都是支持我的,是吧?央宗!” 走在一旁的志玛央宗无可奈何地瞟了向巴泽仁一眼,淡淡地笑了笑。 益西群批回到客厅时,格达同桑登、郎呷谈兴正浓。 这时,格达对郎呷说:“这就对了嘛!应当出来走一走。” “要不是听说你要去西藏,你牵一百匹骏马去也不能把他接出来。”桑登说。 郎呷辩解说:“我最近可不是第一次出门呀!” 益西群批对格达说:“寺庙里聚集了好多乡亲,听说仁波切您要去西藏,都赶来请您摸顶赐福。” 格达问道:“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乡亲们吧?” 益西群批应道:“还有雅砻江对岸的,人还不少呢!” 格达数着自己的手指节说:“告诉附近几村子的乡亲们,能不能请他们先回去,明天我到各村去看望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们时,一定满足他们的愿望。” 于是,第二天上午,格达身穿普通黄缎袈裟,同益西群批走进一个小村庄。当他们来到一座一楼一底的平顶房屋时,院内传来牧羊犬吠的声音。 格达下马。益西群批把两匹马拴在木柱上,取下裹褡搭在肩上。 这时,随着大门开启,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 中年汉子惊讶地说:“啊啧!是格达仁波切啊,快请进!快请进!” 在中年汉子的引导下,格达和益西群批熟门熟路走进大门。经过院内拴着的那条像熊狮般的牧羊犬旁边时,牧羊犬嗅了嗅,向他们摇起尾巴。 他们走上宽大的木板楼梯,经过走廊,拐进一间客厅兼卧室。在临窗铺着卡垫的藏床上,拥被坐着平旺老人。 平旺有气无力地说:“辛苦啰!仁波切!” “不辛苦,老阿爸,你这病……?”格达问。虽已年近五旬,但对年龄比他大的多的老人,格达仍是十分尊敬。 “好多了,多亏吃了仁波切您的神药。” 格达在床边坐下来,亲切地问道:“头还疼吗?” 平旺摇摇头:“就是这腿还使不上劲!仁波切,你说我还能重新站起来吗?” 格达笑着安慰他说:“相信等到我从西藏回来,你老的腿病早就好起来啰!到那时,你不但能走路,还能跳踢踏舞呢!” “仁波切你很快就要起程?” “亚!”格达点点头说:“所以,在临走前我再来看看你老人家的病,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 平旺叹了口气说:“可惜啊!我这把老骨头不能为仁波切您做点什么,只能每天捻着佛珠为仁波切您平安去西藏多念几遍‘唵嘛呢叭咪口牛’!” “谢谢您!平旺阿爸,你现在能不能下地试着走一走?”格达说着即同益西群批一起扶着平旺老人下床。平旺战战兢兢地站了一会,便又坐在床上。 “平旺阿爸,你这病在腿上,实则在头上,气阴两虚,血行不畅,再服三个月的药,你的病就一定能够好起来的。”格达接着对益西群批说:“给老阿爸取珍珠七十味十粒,珍珠二十五味二十五粒。” 益西群批打开裹褡取药时,格达就给平旺摸顶赐福,然后,再给他颈上系上一根消灾避难的红丝绳。 平旺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一把拉过格达,俩人的额头久久地碰在一起。 平旺放开格达后,双手合十:“此去拉萨,路途遥远,祝仁波切您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50 1950年7月上旬末的一天黎明,宁静而温馨。在白利寺里,喇嘛、扎巴们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正在为格达出行做准备。而在白利寺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家家房顶上“煨桑”的轻烟缭绕,经幡在微风中摇曳。 熹微晨光中。白利寺的寺院大门缓缓开启。一队仪仗在铁棒喇嘛的带领下走出大门,同时,数支长号从门楼上伸出。 佛乐齐鸣。格达身着拉让巴格西黄缎袈裟,在住持和大管家的陪同下走出大门。 大门外,数百名群众聚集在那里夹道欢送。白玛曲珍、志玛央宗泪眼模糊地站在那里,他们纷纷向格达敬献哈达,祝他一路平安,有的老阿妈还失声痛哭,情景十分感人。 格达在仪仗队的引导下,走过群众欢送队伍,接着是部队的机关工作人员和文工队员。一身戎装的央金走上前一步向格达行了个军礼,并敬献了哈达。 格达握着央金的手问道:“现在你是……?” “报告副主席:我现在是康藏工作队队员。” 格达叮嘱说:“好啊!你阿爸这下可就放心了。要听部队首长的话,好好工作,争取立功受奖,戴上大红花。” 再往前,就有桑登、郎呷等土司头人、活佛站在那里送行。他们纷纷向格达献上哈达,互行佛礼告别。桑登给他献上哈达后,俩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桑登的眼睛湿润了。他把头转向东方天际看了看说: “今天天气特别好,初升的太阳也来为你送行!” 欢送队伍的最后,天宝、吴忠和一五四团副团长顾草萍、政治处主任肖伦亦等部队领导站在那里。格达走来后,吴忠和天宝三人一起骑上马并辔而行,边走边交谈。送了一程,格达下马依依惜别。他说: “天委员、吴师长请你们留步。你们如果再送下去我们就更加难舍难分,我也许就很难迈开脚步了!”吴忠下马给格达献上哈达紧紧握住格达的手说: “好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副主席一路多保重!” 天宝给格达献上哈达后:“祝副主席一路平安吉祥!胜利而归。” 格达感情深沉地说:“希望我们相见在拉萨。” 格达骑上一匹雪青马,同吴忠、天宝等挥手告别。在一匹领头驮骡的鞍梁上,插了一面蓝底白字的大旗,上书“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政府副主席”,十分耀眼。格达同随行人员一行沐浴着朝阳骑马朝西北方向的雪山深处进发。 高原初秋的朝阳暖融融地照耀着大地,碧空如洗,和风习习。格达一行走上一个漫坡。他驻马回头放眼生养他的故乡:右前方,是一座连着一座迤逦而去的雪峰,巍巍雪山融化滋润着辽阔的田野,用她那甘甜的乳汁养育着万千子民;左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一马平川。平川上地里是一片片正在扬花抽穗的麦苗,微风吹拂,绿波荡漾。他深深地呼吸着麦苗沁人心脾的馨香,仿佛闻到了一股股青稞的浓香味,看到了丰收的喜人景象。他带着对故乡深深地依恋,带着对未来新的希望,毅然拨转马头,昂头挺胸策马而去。 从白利寺出发后第四天,格达一行开始翻越终年积雪的雀儿山。当地流传着“雀儿山,鸟难飞,马不翻”的民谣。他们艰难地朝山上爬去。由于山高缺氧,连格达的乘马也三步一喘,五步一停很难迈开脚步。 随行的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下马,一个在前面拉着格达的坐骑雪青马,一个在后面赶。 然而,刚走不几步,雪青马再也迈不开脚步,浑身冒着热气,摇摇晃晃。 向巴泽仁说:“赶快换一匹马。” 格达在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搀扶下骑上一匹枣红马。可没走多远,枣红马也难以迈开脚步。 益西群批无计可施。向巴泽仁想了想说:“我们扶着仁波切走吧!” 向巴泽仁和益西群批扶着格达往山顶走去。 明亮的天空突然飘来一片乌云,狂风顿起,飞沙走石。接着,一阵拳头般大小的冰雹砸下,他们行进更加困难。又一阵狂风刮来,他们三人一起被刮倒在地。 向巴泽仁一看格达的嘴唇发紫,脸色发青,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情况危急,便对益西群批说:“快!再挑一匹好马来,没有好马,挑一匹骡子也行,请仁波切骑上赶快翻过山去……” 益西群批牵来一匹黝黑发亮的骡子,同向巴泽仁一起,把格达扶上骡子。俩人奋力赶着骡子,同狂风冰雹展开殊死搏斗。 雀儿山垭道旁的玛尼堆上,有一根高高的经幡猛地被狂风刮倒。 他们一行很快就要冲过山垭。但格达骑的那匹黑骡子浑身颤抖着,突然一个趔趄,格达也随着被摔了下来。手疾眼快的向巴泽仁急忙一个箭步窜上去把他扶住。 向巴泽仁也喘息不定。他叹道:“麻尼咚!高高的雀儿山,真是名不虚传啊!” 倒在地上的骡子,四蹄晃动了几下再也不能动弹。 格达看着死去的骡子,痛心疾首。他双手合十,嘴里微弱地为它念起经来。 向巴泽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仁波切,我们快走啊!在这里多停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益西群批也说:“我们返回来时再为它念经祈祷吧!” 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向他们袭来。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搀扶着格达,奋力冲过山垭。 格达一行从白利寺出发后的第六天到达德格县城。他们当天分别朝拜了更庆寺和藏族文化宝库印经院。更庆寺有位资深的喇嘛在同格达交谈时,谈到了金沙江西岸藏军的情况。格达深感此去西藏责任重大,而且困难不小。他不忍心让更多的朋友同他一道去西藏冒风险。他决定除留下管家热勒、侍卫长益西群批和寺庙的两个随从及向巴泽仁外,让随行的柏志和两个随员返回甘孜。他的这一想法早在三天前到达马尼干戈时已给柏志谈过,但柏志执意要陪同他前往拉萨。时至今日,格达再一次对柏志提出来,他说: “柏志啊!此去西藏,别说要担风险,就是这一去遥遥数千里,晓行夜宿,餐风饮雨,看着你陪着我这样受苦受累,我心里实在不安啊!你就不必再往前了,明天就返回甘孜去吧!” 柏志恳切地说:“仁波切!我思之再三,还是希望能陪同您入藏。虽然我在拉萨的朋友不多,但我相随在仁波切身边,随时也好有个照应啊!” 格达深情地说:“这些年来,你和我情同手足,患难与共,我真希望我们能一道入藏。但是,此去西藏劝和是要冒风险的。而这一路辛苦刚才已经说过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跟我一道去拉萨。相信我从拉萨回来后,我们还在一起为建设新康藏、建设好我们洁白美丽的家乡效力。我再一次地请求你返回甘孜,明天我们就要渡过金沙江了,据说那边住了不少藏军,他们犹如一群被围困的野兽,随时都会伤人的。” 柏志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湿润了,第二天上午,只得同格达依依惜别,回甘孜去了。 51 这天下午,当夕阳西斜的时候,格达一行来到金沙江边。大家下马准备渡江。但江岸无船。遥望江对岸才看见有一只牛皮船晾晒在岸上。 格达显得疲惫不堪。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把他扶坐在专为他铺设的卡垫上。 向巴泽仁担心地说:“仁波切!你身体欠安,要不今天就在这里住下,明天上午再设法过江,好吗?” 格达轻轻咳嗽两声,强打精神说:“不,照这样的速度,何时才能到达昌都呀?记得那年我去拉萨参加祈祷大法会,从甘孜到这里,只走了五天,可这次,已经走了六天了吧?” 在一旁的热勒管家更是担心地说:“赶路要紧,但仁波切你的身体更重要啊!” 格达坚持地摇摇头说:“还是先过江吧!”于是向巴泽仁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朝对岸呼喊起来:“啊……嗨嗨!” 江西岸晾晒牛皮船不远的山坡上,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幢民房。随着向巴泽仁的不断呼喊声,从民房里走出一个老阿爸来。 格达欣喜地说:“一看那人就是老船工格桑扎西,今天过江有望了。” 向巴泽仁感到奇怪地说:“仁波切你认识他?” “我同他呀,虽然几年才能见上一面,但我们就像长在一只手上的指头,亲密得很哪!” 对岸正是格桑扎西,他这时正迈着笃实的脚步朝江边走去。可是,他刚走不远,就从后面追来两个持枪藏兵。 藏兵洛桑边跑边喊:“格桑扎西,不准开船!” 格桑扎西不予理睬,转身继续朝江边走去。 两个藏兵气急败坏地追上来。 藏兵降措叫苦不迭。他说:“格桑叔叔!要是放过来解放军的探子,上司会要我们的命……” 格桑扎西哼声道:“对岸原本就是一些喇嘛,哪来的解放军?” 洛桑讷讷地说:“今天是我们在这里巡逻……” 格桑扎西声色俱厉地说:“那又怎么样?不好交差是不是?要是你们不滚开,明天早上起床最好先摸摸自已的脑袋还扛在肩膀上没有?”两个藏兵顿时被镇住了。 降措胆怯地说:“好好,我们当什么也没看见。” 格桑扎西警告说:“不仅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还什么也不知道,懂吗?” 两个藏兵“拉索、拉索”地答应着慢腾腾地溜走。 格桑扎西扛起晾晒在岸上的牛皮船,走到江边,放到江里。正准备划走,他的孙子洛呷跑来。 洛呷自告奋勇地说:“阿爷,我也过江去接他们。” 格桑扎西反问道:“你知道他们都是谁?” “不是你常说的格达仁波切他们吗?除了他们,阿爷你才不会跑得这么快啊!” 东岸的格达看见格桑扎西和他的孙子划着牛皮船过江来,高兴地站起身来向江里眺望。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牛皮船才划了过来,快到江边时,格桑扎西跳下牛皮船,把缆绳交给向巴泽仁,紧走几步,就同格达双手拉在一起。 格桑扎西仔细地打量着格达,说:“仁波切!一路辛苦了。多年不见,你的身体还好吗?” “我这不是很健壮吗?”格达说。 格桑扎西问道:“你们这是去那里啊?” “拉萨”,格达说:“又给你添麻烦来了!” 格桑扎西激动地说:“自从那年你去拉萨路过这里以后,我每年都在门前那棵大柏树上刻上一道线,一年又一年,至到今天才把你盼来……” 这时,洛呷站在牛皮船上叫道:“仁波切,益西群批阿哥!” 格达打量着那个笃实的小伙子说:“嗬!这是洛呷吗?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小伙子啦!” 格桑扎西说:“他呀!还是一条没换毛的牛犊,又调皮又任性。他早就认出来你们来了,所以就嚷着要过江来接你们。” 格达问道“刚才看见你们好像把两个藏兵轰走了。他们在江边干什么?” “村里住了许多藏军,他们白天像猫头鹰那样躲在家里,只派两个人到江边来巡逻。这些巡逻的藏军像讨人嫌的狗,离开了主子,就只好夹着尾巴啰!他们竟然不准我过江来接你们!” “为什么?” “担心你们是共产党的探子。” 向巴泽仁在一旁插话说:“我们啊,还不够资格哩!” 格达笑眯眯地说:“不过,这次我们确实带来了福音,晚上咱哥俩再好好聊吧!现在先过江。” 向巴泽仁对赶马的人说:“大家快把马鞍卸下来!” 益西群批吃惊地问道:“要赶马过江?这可是金沙江啊!” 向巴泽仁胸有成竹地说:“试试吧,这里的江面不比雅砻江宽。如果不这样,只好过江后再去雇马,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赶路呢?仁波切,你看……?” 格达说:“你有把握吗?” 向巴泽仁信心十足地说:“当然。” “那好。过江吧!” 洛呷听说要赶马过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见这时向巴泽仁飞身骑上一匹灰白马。双脚一夹,拉起缰绳,催马朝江里走去。益西群批和几个随行人员把其余马匹全部赶到江里。 格桑扎西惊愣住了。他迅速跨上牛皮船,同孙子一起划去为过江的马群保驾。他最担心的是骑马带头过江的向巴泽仁。 向巴泽仁骑的马游到江心,惭惭沉了下去,江面上只浮着马头,江水也淹到他的颈脖。 洛呷惊叫起来:“啊啧!……” 格桑扎西斥责道:“快划!” 看着江心正在同滚滚江水搏击的向巴泽仁,格达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深深地为向巴泽仁担忧。也就在这时,他不由地想起了当年那匹白龙驹。要是白龙驹还在而且健壮,向巴泽仁这时骑着他过江那就安全多了。可惜,据说在三年前白龙驹因已经老了,该退役了,被白玛曲珍给它颈上系了根丝绳赶到草原深处去放了生。 这时向巴泽仁骑马终于渡到西岸。他浑身湿透,但他不能停留,必须迅速地把那些已经上岸的马缰绳抓住。 格桑扎西爷孙把牛皮船靠到岸边。立即跳下船去帮助向巴泽仁拴马。 洛呷看着剽悍骁勇的向巴泽仁,眼里闪着褶褶光亮。 当格桑扎西爷孙最后划着牛皮船将格达一行接过江来时,天色已晚。格达决定当晚就住在格桑扎西家,明日再早早起床赶路。 52 金沙江边的秋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远处的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在格桑扎西的平顶房内,格达一行同主人一起围坐在火塘边。火塘上悬着的一只土陶茶壶,冒着蒸蒸热气。闪动的篝火映在格达疲乏的脸上。但他显得异常兴奋。 格达说:“解放军就是当年我给你讲过的红军,已经到达甘孜,很快就要进军西藏……” 火光映着格桑扎西古铜色的脸:“是吗?他们要经过这里吧?这里可是去拉萨的必经之路。” 格达说:“解放军正在做入藏前的准备,只等一声令下,立即就会开过来。” 格桑扎西如怨如诉般的说:“我可以对着太阳城拉萨起誓:这一带的老百姓已经被藏军作践够了,多么希望解放军救苦救难的菩萨兵快来,把那些魔鬼统统赶跑!” “村里住了很多藏军吧?” 格桑扎西说:“一个名叫曲嘎的汝本(营长)带了一百多人,他们是专门从拉萨调来驻守江防的,怕共产党打过来。” “你看,他们能守得住吗?” 格桑扎西鄙夷地说:“他们欺压百姓个个都很在行,谁知打起仗来又如何呢?” 大门外向巴泽仁警惕地站在那里,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正在这时,黑夜里大摇大摆地走来两个藏兵。当他们发觉向巴泽仁时,立即举枪逼过来。 藏兵甲道:“括热(喂),干什么的?” 向巴泽仁诙谐地答:“吃糌粑的。” 藏兵甲走过来审视着向巴泽仁,没好气地说:“谁同你开玩笑!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 “甘孜。” 藏兵乙步步紧逼,厉声问道:“到哪里去?” “昌都。” 藏兵甲:“干什么?” “这年头能干什么?做点小生意。” 藏兵甲围着向巴泽仁转了一圈后说:“我看不是吧?你是红汉人派过来的探子。” 向巴泽仁揶揄道:“你们藏军怎么全是一个腔调,凡是从金沙江东边过来的人都是解放军的探子。要真是那样的话,兄弟,你们的脑袋未必现在还扛在肩膀上!不是吓唬你们,解放军个个都是神枪手。我看过他们在五十步外插了三枝香,连发三枪,三枝香被打灭,而解放军的狙击手更是厉害,你们如果同解放军作战,他们说要打你的眼睛,决不会打着你的鼻子!” 两个藏兵听着,谈虎色变,不禁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向巴泽仁看在眼里,接着说:“你们何必再去为藏政府卖命呢!所以我说你们应该趁解放军还未到来之前尽快逃回家去。如果回家路费有困难的话,我可以资助你们一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银元分别递给藏兵。 两个藏兵刚才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双手捧过银元,嘴里不住地说:“罗司!罗司!” 临离开前,藏兵甲说:“葱本啦!如果你真是要去昌都做生意的话,明天就赶快离开这里,否则让我们的长官知道了,不好办!” 向巴泽仁目送两个藏兵消失在黑色里。他坐下来吸鼻烟,用右手拇指捏着鼻烟末往鼻孔里送。 洛呷轻脚轻手地走来。向巴泽仁霍地站起来,问道:“谁?” 洛呷的话音里带着讥笑说:“怎么?才把你们接过江来就不认识啦?” 向巴泽仁感到有些尴尬,说:“我还以为是……” 洛呷递给他一件布藏装:“阿哥快换上吧!你看你这一身衣服。” 向巴泽仁这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已身上仍有些潮湿的衣服,乐呵呵地说:“没关系,很快就会干的,再说,这样穿着倒还凉爽!” 洛呷坐下来同向巴泽仁聊天。 “你的家乡在……?”洛呷问道。 “洁白美丽的甘孜。”向巴泽仁回答。 “你们这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太阳城拉萨。” “拉萨?我能同你们一道去吗?” “那可不行!”向巴泽仁说:“你知道这去拉萨有多远?再说,你阿爷就你这么一个独孙子,他能让你离开他老人家吗?” “阿爷他可管不着!”洛呷倔犟地说:“腿长在我身上”。 “不,这样不好。一定要取得阿爷的同意,不然会让他伤心的。” 洛呷嘟着嘴什么也不愿说了。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当夜。在藏军营地。头戴呢帽,身穿浑褐色宽袖大领“楚巴”的甲本(连长)顿珠紧紧盯着士兵降措和洛桑,好一会儿才说:“今天下午是你们在江边渡口巡逻的吗?” 降措和洛桑紧张地点了点头。 顿珠声色俱厉地说:“从江东有人过来没有?” 降措和洛桑浑身有些哆嗦。降措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顿珠“哼”了一声道:“没有!你们知道过来的那些喇嘛是干什么的?” “喇嘛?不是去拉萨朝圣的吗?” “你们怎么知道凡是喇嘛就是去拉萨朝圣的呢?他们要不是朝圣而是共产党的密探,你们又该当何罪?” 降措和洛桑惊愣住了。突然,俩人不约而同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本波啦饶命!本波啦饶命!” 顿珠意味深长地:“只怕是汝本本波啦饶不了你们!” 降措和洛桑先是一怔,接着,他俩似乎已经心领神会,犹豫了一下,就分别将一摞银元送到顿珠手里。顿珠接过银元,在手里掂了掂,揣进怀里,转身朝曲嘎卧室走去。 顿珠推门走进卧室,猛然发现曲嘎正搂着女人睡觉。可是那女人醒着,欲起身,顿珠向她摆了摆手,就转身走出卧室。 第二天上午,太阳快要升上中天了,曲嘎这才懒洋洋地起床披着衣服坐在床上,一边喝着酥油茶,一边淫邪地盯着正在抹酥油茶壶的那个年轻女人的突胸肥臀。 顿珠这时走进来,立正举手敬礼:“报告汝本,昨天晚上,从江边过来几个喇嘛,住在船工格桑扎西家里,今天一早就到江达去了。” 曲嘎感到突然。他眉头紧皱闷声问道:“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其中有一个名叫格达的活佛。打的旗号是什么“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 曲嘎眨了眨狡猾的眼睛说:“噢!他是加玛(红汉人)那边的大人物啊?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顿珠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难道我们派到甘孜去的人就像是扔进金沙江里的石头,这方面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吗?” “没有。算来他们已经去了十六天了。” “这些人到底要到江达去干什么?为什么不早向我报告?” “我……如果这件事很重要的话,我立即派人去把他们追回来。” 曲嘎气汹汹地骂道:“你们全是一堆没用的臭狗屎,追回来干什么?他既然打的是共产党‘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旗号,看样子他是去昌都总管府谈判的,‘双方交战,不斩来使’这你不是不知道,你把他追回来有什么用?再说,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谁能管得了?你还是我?” “那……怎么向驻江达的总管交待……?” 曲嘎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事已至此,只好这样,立即派人赶在格达到达江达之前把信送到总管那里……” 第十八章 53 格达一行来到一个坐落在泥石流堆积而成的高台平地上的村庄。 村民们被这队行人吸引住了,纷纷从楼上窗户里探出头来,观察着来人的动静。 格达一行在一座平顶楼房前停下来。益西群批走了进去。他对这里很熟悉。 在楼上的一间屋里,一个老阿妈半躺坐在床上。 益西群批走进来,亲切地招呼她说:“格绒老阿妈,你还好吗?甘孜的格达仁波切路过这里,现在看你来了。” 格绒老阿妈惊喜地说:“你?益西群批?” “是我。老阿妈!” 格达走来,拉着老阿妈的手:“老阿妈,想不到吧?我又来了。而且,这次我给你和乡亲们带来了非常好的消息,待我坐下来后慢慢对你们说,好吗?” 格绒老阿妈连声说:“好啊!好啊!我还担心这辈子再也请不到医生来给我治病呢!可是刚来了个小伙子,说是你要到这里来喝茶,我想这下有救啦……” 格达奇怪地说:“小伙子?” 格绒向楼梯口呶呶嘴说:“喏!” 洛呷正抱着一捆柴禾走进来。 格达惊讶地问道:“洛呷,你怎么来啦?” 洛呷顽皮地笑道:“要是我不来呀,你们今天中午连茶都喝不上。” 益西群批不解地:“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里喝茶?” 洛呷得意地笑道:“鼻子下面长的是嘴巴,我可以问呀!” 益西群批还是有些纳闷,他说:“谁告诉你的?” “这很重要吗?村里谁不知道往年格达仁波切路过这里常住什么地方?别像挖人参果那样刨根问底好不好?快让我烧茶吧,仁波切的肚子早就饿扁啦!” 他们刚坐下来,火塘上一个大砂罐里的茶很快便熬开了。洛呷就像主人似的,给大家碗里逐一斟上酥油茶。 格达边喝边问洛呷:“你今天同我们一道出来,你阿爷他……?” “阿爷要我一路上好好照顾你们。为你们烧茶煮饭,这正是阿爷要求我这样做的。” “我们这是要去拉萨呀,路程很长。” “想去拉萨的人不只仁波切你们几个啊!”洛呷笑道。 “这儿一去几千里,又不是去附近逛林卡。” “可我阿爷说啦,小牛犊不分群,永远长不大。” “还是回去吧,这一路是要吃很多苦的!” “我本身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啊!” 第二天早晨,格达一行的茶还未喝完,洛呷就悄悄地提前上路了。他像一只矫健的山鹿,迈着一双长腿在山路上轻捷地走着,可当他偶然回过头去,看见向巴泽仁正骑马向他追来。向巴泽仁还牵来一匹马。 向巴泽仁来到他跟前,他诧异地问道:“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向巴泽仁认真地说:“你阿爷带马来,叫你赶快回去!” 洛呷盯着向巴泽仁,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个究竟来。良久,他才仿佛明白了什么,说:“你呀!样样都行,就是这说假话还没有学会。你不是要我叫你泽仁叔叔吗!看来我现在应该改口叫你‘调皮的阿角牛叔叔’了!” “这是真的,我敢赌咒!” 洛呷这下急了。他一睹气背靠山崖坐下来。 向巴泽仁开心地笑道:“快上马赶路吧!这是格达仁波切特意关照的,让我带马来追赶你!” 洛呷立即破涕为笑道:“好你条阿角牛!走着瞧,报复你有的是机会……” 到达江达的这天晚上,就着火塘里熊熊燃烧的火光,格达一行围着火塘坐下来喝茶。洛呷同主人家的小儿子降村抬来一大锅晚餐。 洛呷说:“仁波切,你猜猜看,今晚给你们做的什么好吃的?” 向巴泽仁和益西群批走去揭开锅盖一看,异口同声道;“阿啧!酸菜土豆面块。” 洛呷说:“我说你们二位呀,嘴都像猪一样伸到锅里来了。快坐下来吧,谁不坐好我就不给谁吃!” 益西群批嘟哝道:“哎!别把我们当小孩啊!” 洛呷盛了一碗,首先双手捧到格达面前。然后又盛了几碗,最后只有向巴泽仁还没有。可他满不在乎,还对益西群批说起俏俏皮话来:“慢慢吃,当心噎着。” 洛呷在给向巴泽仁面块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往他碗里加进了许多盐。而这举动又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土吉切(谢谢)!”向巴泽仁幽默地说着,接过碗先喝了一大口面汤。忽然叫了起来:“啊啧!洛呷你这个坏小子,是不是把带来的一袋盐巴都倒进我的碗里来了?” “是吗?盐味是不是稍稍重了一点?”洛呷说:“真要把那么多盐巴都给你吃了,我还舍不得呢!” 益西群批喝了自己碗里的面汤,咂咂嘴说:“不咸呀!该不是洛呷对你的特殊照顾吧?” 大伙“噗”地笑了起来。可当他们正在乐滋滋地吃着晚饭的时候,突然一个藏兵闯了进来。趾高气扬地问道:“谁是格达?” 室内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向巴泽仁冷笑一声说:“你大概不是一个信教的藏族人吧?为什么用这种粗鲁的语言对仁波切说话?” 藏兵嘟哝道:“我只管传达总管的命令,管你什么仁波切不仁波切!” “你不怕受到神的惩罚?” “我怕谁?” 向巴泽仁调侃道:“倘若仁波切是你叔叔呢?” 藏兵气咻咻地说道:“你……你……” 格达阻止道:“有话就让他说吧!” 藏兵盛气凌人地说:“总管要我通知你们:去拉萨要经过他批准,否则不许前往。” 向巴泽仁讽刺说:“你们的总管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你回去告诉他,还是先把你们藏军自已管好吧,不要让人抓住你们的狐狸尾巴。” 藏兵先是一愣,接着就“哼”了一声,抖抖背着的英式步枪,扬长而去。 高原深山沟里的秋夜静悄悄的。这时,一轮明月从木格窗户射进来,斑驳的照着久久不能入眠的洛呷和降村。 降村抬头看见瞪着眼睛还未入眠的洛呷,问道:“刚才你说,解放军里还有藏族?” “是呀,向巴泽仁阿哥他们的家乡就有人参加了解放军。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降村羡慕不已,说:“那么,你和我也能参加吗?” “我不知道。我真想参加啊!可是,如果我参加解放军,只会种地放牧、划船摆渡,能干点什么呢?” “这没关系。当兵打仗谁不会?……唉!我多么希望解放军早些来到江达,趁早把那些恶魔赶跑。那些藏军实在太可恶了……” “怎么,他们也像狐狸走过那样留下了臊味吗?” “是呀!前几天我们这里发生了一桩惨案:我有个朋友,他家的一个十六岁的拥宗姑娘被一个藏军定本看上,傍晚把马鞭往她家门前一挂,晚上就去把拥宗强xx了,她阿爸、阿妈吓得不敢吭声。一连三天都是如此。到了第四天,我的朋友穷达从牧场回来,知道这事,就去找那个定本报仇。结果被抓去差点被活活打死。不得已,他就跑到外乡去了。不知你们那里驻扎的藏军是不是也像魔鬼那样使人感到可怕?” “都一样!他们动不动就打人、抓人,根本不让老百姓过一天平安的日子。老百姓恨死他们了。所以,前不久,我们那里有两个在江边巡逻的藏兵突然失踪,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这些夹着尾巴的狗,活该!……噢,你的家乡不是在金沙江边吗?跟着仁波切他们去昌都干什么?” “我留在金沙江边又能干什么呢?老人们都说,凡是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就要出去闯一闯,不然的话,像你这样,成天就同牛羊打交道,有什么意思?而我呢,成天就是跟着阿爷撑牛皮船,在金沙江上划来划去,看到的江面就是那么宽,天空就是那么大,我想改变一下这种生活,到拉萨去见见世面。” “啊……”他俩说着话,渐渐地,洛呷不知什么时候就沉入了梦乡。当他从睡梦中醒来时,隐约听见窗外有一对情人在窃窃私语。他奇怪地看看睡在一旁的降村早已不见踪影,自己这才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这时,窗外传来降村压低了的声音:“别这样,我们家来了客人!” 一个姑娘的声音:“又是那些去拉萨朝佛的女人吧?” “睡在我屋里的可是一个小伙子!” 姑娘的声音:“小伙子?我怎么不知道?长得好看吗?” “当然!噢,你可不要三心二意,你这个水性扬花的女人!” 姑娘的声音;“我就是坏!就是坏……”接着传来“叭叭”亲吻的声音。 洛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54 早晨,初升的太阳给雪山峰顶染上一层金红的霞光。而在深山沟里,仍是一片黛黑色。古老的江达县城小镇还被笼罩在一层灰暗的曙色之中。 格达一行出发后不久。刚走上离小镇不远的一条宽敞的骡马道,前面就遇上一个藏军的哨卡。两个藏兵用英式步枪一横,冲着走在前面的益西群批喝道:“站住!” 益西群批冷冷地说:“干什么?” 哨兵甲:“你们不准通行。这是我们总管的命令。” 益西群批说:“这路本来就是人走出来的。总管只能管你们当兵的,怎么会管我们老百姓走路呢?”说罢,理直气壮地朝前走去。 向巴泽仁向哨兵作了个滑稽的动作:“昌都见!” 两个哨兵一下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格达一行走过。忽然,哨兵甲才从梦中醒来似地,给哨兵乙交待了几句什么,便飞快地朝城里跑去。 格达说:“看来他们不会善罢干休,回去搬他们的主子去了。” 正走着,一会儿果然从后面骑马追来一队藏军,马蹄扬起滚滚尘土。 “来者不善,大家不要冲动,我来对付这群野兽!”格达说。 藏军追过来后,一个小头目用枪对准了格达,命令似地:“快跟我回去见总管本波啦!” 与此同时,向巴泽仁“嗖”地抽出腰刀同藏军对峙起来,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格达想了想,平静地说;“那好!我正有事要去找他呢!” 向巴泽仁急了,他担心地说;“仁波切!你这不是自己往老虎嘴里送吗?干脆同他们拼了,吃亏的肯定不是我们。” 格达摇摇头说:“不能这样!益西群批,咱们走,其他人在这里喝茶放马等我们回来!” 江达总管的官邸坐落在小镇西北的一座大院里。这里戒备森严。格达昂首挺胸走来,藏军如临大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们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这位加玛派来的、气度不凡的活佛。格达刚一走过,纷纷交头接耳,不知将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发生。 格达被一个藏军参谋模样的人员带进二楼的一间客厅里坐下。一个侍从走来为他斟上酽酽的酥油茶。一个身着军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同他礼节性地点头打了个招呼,坐下来后,自我介绍道: “我是这里的总管。昨天接到金沙江边属下报告,知道你要去昌都,不知所为何事?” 格达淡淡一笑说:“我是中央人民政府派来的。不仅要去昌都,而且还要去拉萨。” 总管微微一惊:“拉萨?” “是的。去拉萨劝说噶厦政府,希望他们尽早派出和谈代表,争取西藏和平解放。” 总管抿嘴一笑:“你……一个喇嘛?” 格达淡淡地说:“怎么,不行吗?我想对你说的是:西藏解放在即,中央人民政府的方针是争取和平解放。我此去拉萨,就是劝说我的朋友并通过他们向噶厦陈述,希望噶厦政府能够顺应民心,走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 总管说:“我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一切都是听噶厦的。噶厦派我来这里,是为阻止共产党进入西藏,保这一方的平安。我们都是吃糌粑的人,何必谁跟谁过不去呢?” 格达反驳道:“总管的话很动听,但是没有道理。有句谚语说:狂风可以刮走沙子,但却刮不走巨石。我爱我的民族,但一个民族只是一粒沙子,整个中华民族才是一块巨石。没有巨石,哪来沙粒,没有整个中华民族的平安和兴旺发达,又哪来我藏民族之安宁与繁荣昌盛?” “你说的这些,与我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比如说,根据《共同纲领》和中央关于解决西藏问题的十项政策规定,实现和平解放西藏后,像你这样的藏军军官,只要不继续与人民为敌,还可以照常供职。这一点,你不能不关心吧?还有,解放军何时进藏,你不想知道?” 总管狂妄地说:“知道有何用?大概不会是明天就来吧?我统率的数千兵员早已在金沙江一线布防,严阵以待,想必你过金沙江时早已见识过了……” 格达不屑地说:“可你那些军队只能像是纸糊的风筝,不堪一击!” 总管气急败坏地:“你……你完全是在为‘加玛’说话,不知‘加玛’给了你多大好处!” “你说对了。自从属鼠那年同共产党接触以来,共产党给了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使我渐渐地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的一生,要尽最大努力去做对人民有利的事,这也是我投身佛门整整追求了大半生‘宏扬佛法、利益众生’的终极目标。” 总管恼火地:“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 “这我相信。不过,抓我一个格达算不上你有多大本事。正如拉萨的热振仁波切被噶厦的摄政王达扎抓起来一样,留给后人的也许只有骂名。虽然,我并不能与热振仁波切相比……” “你不看看面对的是什么人,竟敢如此狂言乱语!” “正因为你是一个大权在握,而且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所以我才直言相告:聪明的人总是以智慧来保卫自己,眼看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在即,要面对现实,多为自己的命运和前途着想,良机不要错过,以免今后悔恨一生……” 总管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格达从总管官邸出来后,很快同大家一起重新上路。中途,他们一行来到小河边的一块草地上。 洛呷和降村早已到达这里,他们在草坪上用三块石头支起锅,熬好了茶。 向巴泽仁说:“降村兄弟,你怎么来啦!” 降村低头不回答。 洛呷替降村回答说;“他怎么不能来?只我一个人给你们烧茶做饭,也该有个帮手呀!” 格达笑着说:“又是一个偷偷跑出来的吧?” 洛呷帮助伙伴申辩说:“仁波切,这次你又猜错了。是他阿妈要我带他出来的。” “为什么?” “他阿妈说,德高望重的仁波切您都要亲自去拉萨为我们老百姓办事,年轻力壮的降村也该去为你们做点什么。他阿妈还说,她只有这个儿子,但跟着仁波切没错。” “不,应当说,等到金珠玛来了,跟着金珠玛才没有错,而我只是一个活佛啊!” 向巴泽仁兴奋地说:“好啊!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啰!” 大家说说笑笑地坐下来喝茶。 向巴泽仁问格达说:“仁波切!今天早上你为什么那么有把握能说服德格总管?” 格达说:“眼看解放军就要进军西藏,聪明的人谁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55 夕阳西下。狭长的深谷已被罩上一层浓浓的阴影。格达一行正在一条狭长的山沟里走着,突然从后面赶来一个年轻汉子。 年轻汉子降央热情地同向巴泽仁打招呼:“阿哥,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向巴泽仁平淡地回答说:“这不是一条去昌都的大道吗?还能往哪里去呢?” 降央热情不减。他说:“昌都?这里去昌都至少还要走三四天啊!今晚准备住在哪里?到前面最近的一个村子至少还有一天马程。你们带着帐篷吗?看样是准备在野外过一宿了?” 向巴泽仁反问道:“你准备去哪里呢?你的马跑得再快,今天恐怕也很难赶到查理了吧?” “我……?”降央一时感到语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说:“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夏季牧场上。这样吧!你们要是愿意的话,今晚就住在牧场吧!” 向巴泽仁未置可否。他知道,这一段路格达仁波切比他熟悉得多。 “就这样,我先头走了,等会我到路口来接你们,好吗?”说着,未等回答,就扬鞭催马朝前奔驰而去。 向巴泽仁对格达说:“仁波切,你看刚才这个人……” 格达感到有些迷惑地说:“过去这一带倒是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但愿他是一个好人。” 益西群批说:“既然是这样,我们怎么办?” 格达说:“只能往前走啊!万一遇到像狼一样的恶人,对付他们虽然没有猎枪,但我们可以用脑子啊!” 格达一行刚走了不到半个小时,来到一条沟口,降央就出现在那里。他笑容可掬地对向巴泽仁说:“阿哥,你们就住在牧场吧,前面的那个村子你们今天恐怕是赶不到了。” 向巴泽仁为难地看着格达。 格达说:“至多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了,谢谢你的好意!” 降央却拦挡住了去路,他肯定说:“住下吧!牧场有的是帐篷。” 正在这时,从沟里杀出一队人马。其中提着一支驳壳枪的夺洛对格达说:“谁是你们的领头人啊?是你这个上了年纪的喇嘛吧?” 向巴泽仁没好气地说:“他是格达仁波切。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旗帜上不是明明写着吗?” 夺洛粗野地说:“我们不管这些,来到这里的都是客人,请吧!” 这时,荷枪实弹的土匪们已把格达一行包围起来。 向巴泽仁和降村“嗖”地拔出腰刀。 夺洛冷冷一笑道:“别冲动啊!担心我的弟兄们的快枪会走火!” 格达一语双关地说:“你们也不用脑子想一想,既然主人用这种方式来‘请’,我们能不去吗?” 他们就这样被押到一条荒凉偏僻的深沟里。土匪在沟涧一旁的草坪上搭了七八顶牛毛帐篷。格达被单独地看守在一个帐篷里。 土匪头子夺洛在他自己的帐篷里。气势汹汹地训斥着降央:“你怎么把甘孜一个有名望的活佛都弄来了,这下可好!” 降央不服气地说:“他虽然穿的是黄缎袈裟,我怎么会知道他是甘孜有名的活佛!?” “你的眼睛长来是干什么的?笨驴!” “那……”降央怯怯地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夺洛悻悻地说:“既然弄来了,就不能白弄来一场……” “你是不是先对他们说说看,让他们把钱物留下来就算了。” “他们全都是一些吃硬不吃软的家伙,能轻易地把钱袋子交给你吗?”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对他们来一点硬的,再不行,就把他们……!”夺洛比了个杀掉的手势。 “全部?六条性命啊!” “杀一个与六个没有什么区别,我看都一样……” 在一个被土匪看守的帐篷里,土匪们这时正在对管家、益西群批、向巴泽仁等进行疯狂的搜查。 机智的热勒趁着黄昏将一包银元塞到帐篷边隐藏起来。 土匪们一无所获。一个凶相毕露的土匪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穷鬼,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向巴泽仁嘲讽道:“我们虽然穷,但不偷不抢,清清白白,不像你们这些人,恐怕以后死了在天葬台上连狗都不会吃!” 那个土匪气急败坏地说:“好啊!等着吧!看我们的头儿怎么收拾你们!” 在另一个帐篷里,凶狠的夺洛这时换了副嘴脸在纠缠着格达。 “我把你们请来,无非是想向你们借点钱来花。” 格达嘲弄地说:“我不是富翁,而是活佛。钱是有一点,那是我们去拉萨的路费。怎么能够借给你呢?” “借还是不借,可能你都会想到是什么样的后果。我只不过是先对你打个招呼罢了。你今晚好好想一想吧,明天早晨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的话,我的那些兄弟可都是一些森林里的黑熊,野惯了,到时做出一些冒犯仁波切的事来,我也难以收场。” 格达冷笑着说:“让我乖乖地把钱拿出来你就好收场了吗?奉劝你们,必须迅速改恶从善,弃旧图新。不然,中国人民解放军即将进军西藏,那时,疾恶如仇的解放军对待你们这些十恶不赦的匪徒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深夜。在益西群批等被看守的帐篷内,他同向巴泽仁并排而卧。在他们的帐篷门前,有两个土匪正怀抱步枪坐在那里埋头熟睡,发出如雷鼾声。 帐篷内,向巴泽仁向益西群批会意地眨了眨眼睛,又向管家、洛呷和降村呶呶嘴,然后,同益西群批一起轻轻撩开帐篷脚边,悄悄钻出,来到格达的帐篷后面。 这时,格达还在帐篷里打坐,手捻佛珠,没有入睡。 帐篷门前照例有两个匪徒看守在那里,不时警觉地往帐篷内瞧瞧。 帐篷后面,向巴泽仁和益西群批分别沿着帐篷两面潜行到帐篷口,对两个守在那里的土匪几乎同时用一大团羊毛塞进他们嘴里,并按倒在地。但被向巴泽仁按倒的那个土匪并非等闲之辈,他迅即摆脱向巴泽仁,鱼跃而起,拔出腰刀,同向巴泽仁拼杀起来。 益西群批将那个土匪的手脚捆绑好后,即乘虚偷袭同向巴泽仁拼杀的那个土匪,从后面一拳将土匪击倒在地,同向巴泽仁一起用羊毛堵上他的嘴后,迅即捆绑好。 向巴泽仁压低嗓子警告土匪说:“如果你还不服气的话,待我们从拉萨回来后再比一比!为了使你一辈子不要忘记这事,我给你留下一点伤疤作纪念。说着,便挥刀准备向土匪的腿上刺去 正在这时,格达闻声从帐篷里走出来,挥手制止。向巴泽仁对土匪踹了一脚,同益西群批一起,护送格达快速地离开那里。 一轮明月从乌云里钻出来,大地撒满银光。管家、洛呷、降村和两个年轻扎巴备好马等候在驿道上。 向巴泽仁同益西群批护卫格达走来,他们无声地跨上马,疾驰而去。 第十九章 56 被称为西藏的东大门的重镇昌都,位于澜沧江源头两条大河的交汇处,为看守好这一重要门户,多年来噶厦政府均派重兵把守。特别是在这中国人民解放军即将进军西藏之际,噶厦将全藏兵力的三分之一计七个代本全部和三个代本的一部等共八千多人布防金沙江一线,并将指挥这一线藏军的大权交给四大噶伦之一的昌都总管。认为只要守住金沙江扼守昌都,便能卡住入藏咽喉。 格达一行到达昌都前的一天下午,一个身穿藏装、头戴狐皮帽的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汉森,刚抄收完一封电报,看了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即怀揣电报,走出大门,直奔远处的总管府而去。 昌都总管府坐落于两河之间那块三角形地带的平坝上。戒备森严的大门口的两个卫兵都对汉森已经非常熟悉,此时见他走来,立即热情地微笑着向他立正敬礼。但汉森不屑一顾,趾高气扬地朝官邸里走去。 汉森走上木板楼梯,经过描龙绘凤的走廊,走进一个装饰豪华的藏式客厅。 勤务兵走来为他斟上酥油茶。 汉森问道:“昌都总管在家吗?” 勤务兵毕恭毕敬地回答说:“请稍候!” 勤务兵进套间里请出年轻的昌都总管。 汉森走上前去握手说:“你好!” 总管邀请道:“请坐!” 汉森还未坐下,便急着将电报递给总管。总管看了以后,皱了皱眉头。 汉森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格达此次来昌都,这里不是他的目的地,而是可能要去拉萨。” 总管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汉森滔滔不绝的说:“当然。格达所在的白利寺,在甘孜地区虽然算不上大寺庙,但格达在当地,乃至整个康北一带都是一个极具影响的人物。30年代,红军长征路过甘孜时,他同红军总司令朱德关系密切,现在,他又是以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身份来的。在共产党的解放军已将兵临金沙江一线的时候,他窜来昌都,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于这一点,作为噶厦政府派到昌都的总管,你不能无动于衷吧?” 总管摊摊手,不满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汉森说:“至少应当阻止他,绝不能让他去拉萨。” 总管感到为难,摇了摇头。 7月下旬的一天,格达一行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到达昌都,决定住进老朋友霍娃仓家。刚走到霍娃仓庄园门口不久,霍娃仓便接到仆人的禀报喜形于色地迎了出来。 “啊啧!古学啦!是达玛拉山的风把你给吹来的吧?一路辛苦了!”说着,他同格达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行了贴面礼。 格达打量着霍娃仓说:“老朋友,别来无恙?” 霍娃仓连连点头说:“好!好!古学啦,你呢?” 格达强打精神说:“很好!我能从千里之遥的甘孜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噢!这次我可是带来了大队人马,都能住下吗?” 霍娃仓高兴地说:“别说你这七八个人,我这里曾经住过一个排的藏军啊!”说罢,他附着格达的耳朵说:“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差不多都是些年轻人,当局对这些年轻人恼火得很哪!” 格达也放低嗓子笑着说:“他们除了我的随从人员外,还有我的朋友的儿子、孙子,打算同我们一道去拉萨朝佛,怎么,不行吗?” 霍娃仓也不由地笑了,他说:“那好,那好,请进吧!” 格达被迎进大院去后,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领着大家卸行李。 这时,一个剽悍的小伙子骑马匆匆赶来。 降村一眼认出那小伙子是谁,迎着他说:“穷达,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你不怕藏军抓你吗?” 管家领着大家卸完行装、安排好住宿之后,他才被邀至进客厅坐下。这时,霍娃仓正在对格达说:“……老朋友,请你实话告诉我,共产党究竟怎么样?” 格达说:“那还用说吗?十多年前我就同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打过交道。那些事情前些年我来昌都时已经给你讲过了。说句心里话,我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军队,那么好的人。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怎么比喻呢?共产党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阳……” “可这里的传闻却把共产党说得一无是处,闹得人心惶惶!” “我是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同时,仍是白利寺的活佛呀!”格达说:“共产党实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这不仅写进了《共同纲领》,而且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不然今天我还能来昌都吗?” “解放军肯定要进军西藏?” “完成祖国统一大业,这是共产党的即定方针,如同水流千转归大海,这是谁也阻挡不往的。” 霍娃仓神秘地说:“可是,据说噶厦政府在金沙江一线布署了七个代本以上的六千余兵力,准备与共产党决一雌雄。看来一场大决战是再所难免。” 格达淡然一笑道:“噶厦政府把全藏的兵力都调来,也抵不过解放军的一个独立师,何况解放军人人骁勇善战。国民党几百万军队都被打垮了,藏军想同解放军较量,那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霍娃仓忧心忡忡地说:“真要打起仗来,又将会有多少生灵要遭到涂炭!口奄嘛呢叭咪口牛!”说着,快速地摇起转经筒来。 格达说:“这主要取决于噶厦政府。本来,早在今年初中央人民政府命令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时,就确定了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并通过各种途径向西藏地方当局传达信息,晓以大义,希望他们中某些坚持分裂主义立场的人迅速改变立场,尽快派出和谈代表,以便经过谈判,使西藏得以和平解放。如果噶厦政府一意孤行,那他们当然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这种结局也是共产党和我们广大藏族人民都不愿意看到的……” 57 夜深了,格达同霍娃仓仍在热烈地交淡着。益西群批几次进客厅来打算请他休息,但见两位久别的老朋友谈得如此惬意,不忍打扰,便悄悄地退出门去了。还是霍娃仓发觉格达渐渐困倦起来,才劝他说: “古学啦!我们要说的知心话九天九夜也难说完。你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啊!”格达不由地打了个哈欠说:“这人呀,根本不能上年纪,就像一匹老马,一上年纪就不中用了,年轻时去拉萨,晓行夜宿,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好像从来就没有觉得累。” “你才多大年纪?”霍娃仓说:“我比你大十多岁也不言老。”说着,俩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霍娃仓亲自陪格达走进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间小卧室。霍娃仓说:“房屋虽小,但幽雅宁静,古学你就在这里权且安身啊!” 格达笑着说:“较之普通百姓住的地方来,这里就是天堂。” 入睡前,格达刚盘腿坐在床上,捻着佛珠念经,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对管家交待,于是下床走出卧室,却被才刚刚入睡的益西群批发觉。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来问道: “仁波切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吗?” 格达让益西群批去把管家请来后,对他说:“从现在起,我们每三天给吴师长和天委员写一封信,报告情况,只要有人去甘孜就带走。” “啦索!啦索!仁波切啦!早些休息吧!要保重身体啊!” 第二天上午,昌都总管喝过早茶后,例行走进他的办公处兼议政厅。刚一坐下,汉森就走进来对他说:“我早就说过,那个格达绝非一般的活佛,他昨天一到,就同霍娃仓他们打的火热。昨天晚上俩人促膝谈心,深夜未眠。连他带来的那些随从,一个个都像是中共产主义的毒太深,到处说共产党的好话,只怕让他们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总管无可奈何地摆摆头说:“那怎么办?把他赶走?” 汉森:“你是总管,当然应当拿出自己的主意。” 总管提醒说:“你别忘了,他是活佛……” 这时,一个侍从官走进来报告说:“本波啦,甘孜的格达活佛在大门外等候求见。” 俩人同时一惊。 “让他进来吧!”说罢,旋即向汉森示意让他回避。汉森不甚情愿地朝一旁的房间走去。 客厅外,身着拉让巴格西黄缎袈裟的格达和益西群批走上长廊。来到客厅门口,益西群批被让进另外一个房间。 格达走进客厅。总管傲然地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让坐。 气宇轩昂的格达不卑不亢。待他给总管礼节性地献上一条长长的哈达后,总管这才示意让他在一旁坐下来。 佣人走来给格达斟上酥油茶。 总管欠了欠身说:“活佛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多有辛苦,不知此来……?” 格达直言不讳地说:“为共产党争取和平解放西藏,完成祖国统一大业的主张能得以顺利实现而来……” 总管吃惊地看着格达说:“嗯……!?你大概不是藏族人吧?” 格达说:“我当然是藏族人,难道总管本波啦还看不出来?但不管是藏族还是汉族,都是一个阿妈的儿女……” 总管不耐烦地打断格达的话:“是共产党派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求来西藏的,但也可以说是共产党派我来的。请本波啦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格达娓娓而谈:“众所周知,西藏自元朝以来,就统一于祖国和萨迦地方政权,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解放西藏,统一祖国,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共产党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张,是按照历史的实际和人民的愿望提出来的。在中央政府的领导下,为佛教的昌盛,为发展西藏人民悠久的文化,为保护好历史文物和古老的建筑,促进藏汉人民的亲密团结,老衲不辞万难,前来昌都,就是为了上述诸事能得到顺利、圆满的解决。作为噶厦政府的噶伦兼昌都总管,相信你能深明大义,在这决定西藏命运和前途的重要时刻,以祖国统一和民族振兴的大局为重,作出恰当的选择……” 总管恼火地说:“选择?我能选择什么?打开大门把共产党解放军请进西藏来?” 格达抿嘴一笑:“这当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总管自负地说:“你可别忘了,噶厦政府还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且,我们这支军队正用美式最新武器装备起来……” 格达淡淡一笑道:“强大?噶伦本波啦,西藏的天空虽然高远,而你却是站在雪山沟里说话,这时就奢谈什么强大未免为时过早,只有你同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交过手,进行过较量,你才能从真正意义上懂得什么叫强大。” 总管不以为然地说:“是吗?” 格达肯定地说:“当然!据我所知,藏军这些年来,打过几仗?战争的规模有多大?有没有成功的战例,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失败的记录。更不用说现在的藏军拖儿带女、老龄化、军事素质低、缺乏战斗力、纪律松弛、军心涣散……而中国人民解放军则是一支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纪律严明的队伍,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被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打败了,你们几个藏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总管不耐烦地:“不要说了,难道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对藏军道长论短的吗?” 格达步步紧逼。他说:“我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一个藏族人,我为藏军这支臭名昭著的队伍感到羞耻!不信么?请本波啦告诉我,在金沙江边,有两个藏兵为什么突然失踪,至今连尸体都找不到?” 总管抿抿嘴说:“这么大一支军队死两个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当然,我也说不清那是为什么。不过,藏军每到一地,派乌拉差役,强占民房,抢劫民财,强xx妇女……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难怪那两个藏兵死于非命。很难想象,这一支遭到百姓强烈反对的军队怎么能打胜仗?” “你在嘲笑我?” “我是在提醒你!须知,和平解放西藏,统一祖国,是历史的潮流,众望所归,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我想奉劝噶伦本波啦,要以祖国统一和民族的繁荣昌盛大局为重,尽快站到人民一边来,敦促噶厦政府早日派出和谈代表,为和平解放西藏作出自已的努力,这才是你唯一正确的选择……” 总管像公鸡一样高昂着的头渐渐低了下来。 格达接着又说:“这里,我要特别提醒总管,请你相信,不久的将来铁的事实必将证明,我对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望你三思。最后,我想请噶伦本波啦将我此行之目的转告噶厦政府。如果你有所不便,我决定亲自去拉萨,面见达赖喇嘛,向噶厦陈述。” 总管语气缓和下来,他说:“共产党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张,本人过去虽有所闻,但今天听了古学的一席话,才使我知道了许多。不过你要亲去拉萨之事,我不能擅作主张,要请示噶厦才能作出答复,请你等候消息。……” 格达起身告辞走出去以后,躲在旁边屋里偷听的汉森,这才踱出客厅。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对总管说: “我估计得不错吧?对中共这个要员,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总管感到茫然:“你说呢?” 汉森诡谲地说:“何不趁机把他干掉,这也许正是噶厦所希望的。” 总管摇了摇头。 汉森抿嘴一笑说:“那……?到手的果子你不摘,何必拱手让给别人呢?” “这果子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谁知道。” “那就听之任之?” 总管无计可施,说:“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上吧!反正我这届昌都总管的任期已到,我已报告噶厦,只等批准的通知一到,我便一走了之,托祸求财……” 58 古镇昌都的街道狭小,而且坑坑洼洼,许多地方都像是一片被洪水冲刷过的河床。街上人迹寥寥,冷冷清清,偶尔只有几个荷枪实弹的藏军经过,整个古镇被笼罩着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所以,当向巴泽仁、洛呷和降村三人带着好奇的目光走在街上时,他们不免大失所望。禁不住高声地议论起来。 向巴泽仁说:“啊啧!没有什么看的,走吧!” 谁料,他的这一句带着浓重甘孜方言的声音,却引起了街旁一间小土屋里一个女人的极大关注。她迅速跨出小屋,一眼便看到那个已经走过去的三个男人中一个她非常熟悉的身影。于是,她冲着那三个男人的背影招呼道: “括热!” 多么熟悉的乡音啊!这个乡音虽然在向巴泽仁的脑海里已经尘封了十多年,但他猛地就想起了这个打招呼的女人是谁。他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他和那个女人都同时惊愣住了,但又同时木然地相对着走过来。 “啊啧!真的是你吗?”向巴泽仁忍不住失声叫起来。 江安娜姆紧紧地握着向巴泽仁的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仔细地打量着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要不是在大街上,她真想扑进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洛呷和降村也走了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他乡遇到的故知。这时,向巴泽仁旁若无人地赞美江安娜姆说: “你啊!还是那么漂亮!就像是一朵七八月草原上盛开的格桑花!” 江安娜姆腾出手来抹了抹淌在脸上的眼泪说:“你怎么来啦?你是为寻找我而来的吗?快告诉我……” “找你!找你!那是过去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找了你整整五天五夜!可是你,当初为什么那么狠心,一句话也没留下就离开了我!?” “阿哥泽仁!有再多的话也留着进屋去说吧!”洛呷在一旁说:“这位阿姐的家不就在这里吗?” 江安娜姆拉着向巴泽仁朝自己的小土屋走去。一边对洛呷和降村说:“快进来吧!哪有家乡人到了家门口也不进屋来喝碗茶的规矩啊!” 这就是江安娜姆的家:在一间只有两根柱头的小土屋里,靠一面墙铺了一张矮床,屋里余下的地方刚好摆下一张小火盆桌,桌两旁各放了一条长木凳。江安娜姆首先把躺坐在床上的那个未老先衰的男人介绍给向巴泽仁说:“他就是我的男人,一个被打断双腿再也站不起来的可怜男人。” 向巴泽仁伸出手去握着那个男人的手说:“你……还好吗?”“好!好!”那个男人苦笑着说:“远方来的客人,请坐下来喝碗茶吧!” 大家围着藏火盆坐下来后,江安娜姆给客人斟上加入碱粉后熬出来的浓浓的清茶。然后如怨如诉地说:“几年前,他去支差,在赶马帮去拉萨的途中,有一匹驮马掉到悬岩下摔死了,回到昌都就被主人打断了双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造孽啊!” “现在好了,西藏快要解放,你们也同我们一样可以抬起头来走路了。”向巴泽仁说:“我们这次随格达仁波切入藏,仁波切就是为着和平解放西藏而来的。” “格达仁波切!?”江安娜姆回忆着说:“就是当年那个领导我们支援红军的白利寺的仁波切吧?” “就是他呀!这么一个受人尊敬的仁波切你怎么会忘记呢?”向巴泽仁说:“我们西康已经解放,当年的红军现在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又回来了,而且即将解放西藏。仁波切现在是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为着劝和,辛辛苦苦来到昌都,今天上午就面见昌都总管去了……” “啊啧啦!”江安娜姆担忧地说:“仁波切这时来昌都他不怕危险吗?昌都街上的藏军比老百姓还多,他们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 “不怕!”向巴泽仁说:“仁波切说过,他虽然只带了我们几个人入藏,但在他的身后有四万万中国人民,有英明的中国共产党和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江安娜姆虽然不能完全听明白向巴泽仁说话的意思,但她越听越激动,不禁拉着向巴泽仁的手说:“我现在就想见到格达仁波切!阿哥泽仁你们快带我去吧!” “可你还没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悄悄离开甘孜的呢!”向巴泽仁说。 “告诉你有的是时间,让我见到格达仁波切以后再说吧!” 当向巴泽仁带着江安娜姆、洛呷和降村回到住地时,霍娃仓告诉他,格达仁波切到昌都寺朝觐去了。他还要拜访寺庙里的几个老朋友,可能一时回不来。于是,他就同江安娜姆一起,兴冲冲地朝昌都寺走去。 昌都寺坐落在昌都镇后面的一个高高的山嘴平台上。从镇里出发,要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往上爬。向巴泽仁边走边对江安娜姆说:“我们约定去报名参加红军的那天早晨,当我来到你的家门前时,发觉你家的大门上了锁,一家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问遍附近的邻居,问了白玛曲珍、志玛央宗和我所有熟悉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你的下落。甚至去参军报名的地方,希望在那里能见到你们一家正等着我去报名呢!可是我落空了,彻底的失望了!于是,我像一头发了疯的牛,飞快地朝绒巴岔、玉隆狂奔而去,估计你是被你阿爸带回昌都老家去了。当时我想,只要能追上你,不管你阿爸阿妈同不同意,我都要把你提上马背就往色曲卡(石渠)方向跑,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你想得倒是不错!”江安娜姆怨艾地说:“你不可能说你现在还没有结婚吧!?” “后来,因为我追赶你而耽误了欢送红军牦牛舞队的表演而给全村人丢了脸,我赌咒发誓要做出几件为全村人争光的事来,所以,后来有一天要护送一批红军伤病员去沙玛草原时,我就主动请求格达仁波切让我去,同去的还有白玛曲珍、志玛央宗。去到沙马草原后,我们一起照顾那些红军伤病员养好伤送走,因不敢回到白利寺,就只好在那里定居下来,白玛曲珍同一个留下来未走的红军排长符子忠结了婚,到很远的地方去单独撑起了帐篷,我同志玛央宗同住在一个帐篷里,她人又那么好,对我有情有意,于是我们就结了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为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你过的日子倒还舒服,可你早把那个什么都交给了你的女人给忘掉了!” “这能怨我吗?”向巴泽仁说:“谁让我心爱的女人像风一样刮走了呢?” “是呀!”江安娜姆惋惜地说;“为什么我当时就像一个小绵羊那样被阿爸阿妈牵着走了呢?可后来没有几年,他们先后就丢下我走了,留下我整天陪着一个残废人,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说着,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不要难过,眼泪洗不去痛苦。”向巴泽仁抚慰着说:“那么,当时你们是经哪条路离开甘孜的呢?” “我们从甘孜出发,翻过几座大雪山,走过一个又一个大草原,七八天后,经过河坡就是那个出产藏刀有名的地方,而后到了金沙江边,再到昌都。”江安娜姆哽咽着说。 “啊啧!当时我真是急昏了头,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条路呢?” “你当时追上了我们又能怎么样?”江安娜姆说:“那时我阿爸那个犟脾气,就是你用九头牦牛也难以拉回来。” “不可能吧!他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你们离开甘孜?” “因为在我们准备去报名参加红军前,到处都在传说红军走后,无论哪一家有人跟着红军走的,国民党和民团就要杀死他的全家。我阿爸知道我要去报名参军的当天晚上就带着我和阿妈离开了甘孜。我当时根本不愿意离开,阿爸说,他和阿妈都不想死,我不跟他们走,要我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见到他们,所以我就……” “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向巴泽仁说:“人人都有阿爸阿妈,千万个红军也一样,他们都能离开自己父母,告别家乡,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呢?” “不要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巴啊!”泪眼模糊的江安娜姆抽泣着说:“如果一切都还能从头再来的话,我一定会同你在一起,走我们自己想走的路……”说着,他们来到一个拐弯的静僻地方,她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在他的脸上狂风暴雨般地亲吻起来,就像当年他疯狂地亲吻她一样。 向巴泽仁开始尽量把握着自己,不让自己感情的洪流泛滥。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竟反过来搂紧她,同样热烈地亲吻起来。 时间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江安娜姆这才把自己的嘴唇移开,气喘吁吁地说:“我希望这天立即黑下来,我们就能在这里一直呆到天亮。我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同男人在一起了。”说着,她又在他脸上亲吻起来。 然而,这时的向巴泽仁却轻轻推开她说:“别这样,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我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她已经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哎!你看,有人来了!” 这时,果然有两个去昌都寺朝拜的人从山上走了下来。 59 向巴泽仁同江安娜姆走进昌都寺的大门,因说他们是随格达仁波切一道来的客人,立即被让进寺里的大客厅。但江安娜姆不肯进去,只是低垂着头站在门外,向巴泽仁也只得陪着她站在那里。此时他们听见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正在客厅里说:“……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在这里,我要以我亲身之感受,向各位特别介绍的是: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贯尊重民族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自由。十多年前,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路过甘孜,他们不住寺庙,不向寺庙派粮派款,对寺庙和对百姓一样秋毫无犯,还特地为我寺贴了一张布告,告诫所属部下,一律不准入寺侵扰,违者严办。如今,当年的红军回来了,改名解放军。解放军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解放了大半个中国。今年春天已经到达甘孜,正积极准备进军西藏。他们一如既往,坚持贯彻执行共产党的民族宗教政策。这就为佛教的昌盛,社会的祥和,众生的幸福,提供了最可靠的保障。对寺庙上层,只要不是坚持与人民为敌者,一律尊重、信任。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江安娜姆猜想说话的此人肯定就是格达仁波切!她多么想再继续听下去啊!像这种金石一般的铮铮语言,她已经十五年没有听到过了,再让她听三天三夜她都愿意。当年在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成立大会上朱德总司令的讲话和格达仁波切的发言她至今仍记忆犹新。她等啊盼啊!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她又听到了当年的福音!可就在这时,格达仁波切的话音已经结束,客厅里已有喇嘛走出来。她突然拉着向巴泽仁的手惶惶不安地一路小跑从寺庙里出来,又快步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俩人都累得喘息不定。 “你跑什么?”向巴泽仁挣开江安娜姆的手,不解地望着她说。 “我……”江安娜姆捂着自己嘣嘣直跳的心窝说:“我没有脸见到家乡来的人,特别是格达仁波切!” “你不是已经见到我了吗?” “你……你不一样”江安娜姆说:“格达仁波切是甘孜那么有名望的活佛,现在又是西康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见到他我能说什么呢?就说我是当年的逃兵江安娜姆,给家乡人丢尽了脸的那个江安娜姆?!” “仁波切的心胸像蓝天那么宽阔,他才不会计较这些呢!不过,现在要补救还来得及,仁波切说过,来到昌都,要多找一些熟悉这里情况的人把争取和平解放西藏的消息很快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来为和平解放西藏奔走呼吁,使西藏早日获得解放,而你就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是吗?”江安娜姆说:“这样吧,请你先把我在这里的情况告诉格达仁波切,然后我才去拜见他。现在我就去找我的那些熟悉的姐妹们,把格达仁波切来昌都的消息尽快告诉她们。” “我不能随你一道去吗?也许有些情况我比你说得更清楚一些。” 于是,他俩马不停蹄地回到镇里,先后走访了好几户居民;下午,他俩又一道去郊外的一个村子走访了几户农民。至此,江安娜姆这才更加清楚自己对和平解放西藏知之甚少,迫切需要立即见到格达仁波切。带着这种愿望,他俩在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就急急地来到霍娃仓家。 这时,在霍娃仓的客厅里,霍娃仓正同格达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向巴泽仁把江安娜姆领到格达面前说: “仁波切,你看她是谁?” 格达仔细打量低垂着头站在那里的江安娜姆。说:“非常面熟!你不会是朱倭那边的江安娜姆吧!?” 向巴泽仁笑道:“正是,仁波切的记性真好!江安娜姆,这位就是格达仁波切,你还记得起来吗?” 面对还是像当年那样亲切和善、颇具长者风度的格达,江安娜姆没有感到惶悚。她双手合十,弯腰低头道:“仁波切吉祥!” 格达也双手合十对她点了点头,说:“请坐吧!” 向巴泽仁和江安娜姆在一旁坐下来后,他把江安娜姆的情况向格达作了简要介绍。格达听后非常高兴,他对江安娜姆自己的事情只字未提,却说: “娜姆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愁联络不到居民和附近的农民朋友呢!是这样,为广泛地向各界人士和人民群众宣传和平解放西藏的重大意义,宣传中央人民政府对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政策,我们准备在近期召开一次座谈会。你能帮助我们请来一些居民和农民代表吗?” “今天我们已经联系了十几个。”江安娜姆说:“不过,不少的人还有顾虑,我会继续做他们的工作的,就像当年仁波切你领着我们动员老百姓支援红军一样……”正说着,有个仆人走进来,呈给霍娃仓一封信。霍娃仓匆忙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把信递给格达。向巴泽仁和江安娜姆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要办,就告辞走出客厅。 第二天下午,座谈会如期举行。参加会议的贵族和寺庙上层人士位居上座,而一些居民和农牧民代表则坐在他们身后,对于这一点,格达认为在等级森严的西藏,这些上层人士能同平民百姓共同坐在一起开会就十分不容易了,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当霍娃仓宣布开会后不久,一个名叫尼玛的男人就领头发难。他说:“格达作为一个加玛的代表来昌都召开这样的会议,我怀疑他是别有用心!” 与会者无不吃惊,面面相觑,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接着就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会场骚动不安。 一直沉着冷静的格达这时禁不住理直气壮地说:“各位请安静,大家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请问这位尼玛先生,作为西康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我受中央政府的指派前来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部分的西藏昌都劝和,难道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吗?因此,我不远千里、长途奔波来到昌都,与其说我别有用心,倒不如说我是用心良苦!” 格达义正词严的回答,博得在场众多人的喝采。当会场静下来后,格达接着又说:“十多年来,本人就同中国工农红军有过接触,知道红军是一支世界上最好的军队。现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也就是当年的红军,尊重宗教信仰自由,保护喇嘛寺庙,尊重藏族人民的风俗习惯,关心群众疾苦,为群众治病,助民劳动,严格遵守政策纪律。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也是我的切身体会。” 尼玛仍不服气,挑衅说:“格达虽是活佛,但他刚才所言,完全是他凭空捏造的谎话,根本不值得一听。” “说下去!”格达平静地说。 尼玛振振有词:“你说,‘加玛’要和平解放西藏,为什么早已兵临金沙江,大军压境?” “还有吗?” “哼!这就够了。” 站在门边的向巴泽仁早已忍俊不住,这时候他走到尼玛身边作个逐客的手势:“请吧,你这个不受欢迎的人!” “不,让他留下,有必要让他了解事实的真相……”格达停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接着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这是实现祖国统一的需要,也是西藏人民的要求。早在今年一月,班禅堪布厅就致电中央人民政府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代表西藏人民,恭请速发义师,解放西藏,肃清反动分子,驱除在藏的帝国主义势力,巩固西南国防,解放西藏人民。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这是中央从西藏的实际出发提出来的。但是,在我看来,到底是文进还是武进,这完全取决于噶厦政府……” 在场的人躁动不安起来。 格达继续慷慨激昂地陈述道:“这并非耸人听闻,而是摆在噶厦政府面前的现实。众所周知,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而噶厦政府中坚持反动立场的人,在帝国主义势力的唆使下,大肆鼓吹‘西藏独立’。去年年底,噶厦政府炮制了一篇宣布独立的广播稿进行播放。中央人民政府谴责了噶厦这一分裂祖国的罪恶行径,并表示一定要解放西藏。从那时起,中央就通过各种渠道向噶厦传递信息,希望他们早日派出和谈代表。然而,噶厦政府置若罔闻,不但不改弦易辙,反而派出重兵布防金沙江一线,决心同共产党拼个鱼死网破。这是在座各位知道的事实。也就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并没有放弃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张,仍在从各方面加紧做工作。所以,我认为,如果噶厦政府再不改弦易辙,这就不排除解放军有武进的可能……”说罢,又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个仆人走来赶快给他递上酥油茶。 在场的人又是一阵哗然。 格达说:“刚才发问的这位先生,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有身份的人,请你把我的话转告给地方当局,真要是逼迫解放军采用武力解放西藏的话,噶厦政府中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人的结局肯定是可悲的……” 与会者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 格达接着说:“再说,西藏只有实现和平解放,悠久的文化遗产和寺庙才能得到保护,人民才能免遭战争的劫难,生产才能发展,西藏才有希望。” 尼玛咕哝道:“哼!不知你吃的是谁的糌粑!” 格达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 与会者不断点头称是。霍娃仓说:“看来我们现在不是争论宣传什么的问题,而是要向噶厦政府要求早日派出和谈代表。否则,一但战争打起来……”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霍娃仓啦所言极是。我们不能只是静观事态的发展,而应该行动起来,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 第二十章 60 在昌都总管官邸。汉森手持电报走来对总管说:“噶厦来电,要你千方百计阻止格达去拉萨。而且还要拒绝北京的任何谈判。” 总管接过电报浏览后,气呼呼地说:“这样的指示谁都会下,可是我根据什么去阻止他?” “这还不好办?就说噶厦没有复电。” 总管不满地说:“你的话,只能骗过三岁小孩!作为一个军人,我只听噶厦的,用不着你来指手划脚!” “同时,你还不能让格达太自由了……”汉森狡诈地说:“不知你想过没有?如果把他软禁起来,即使是只老虎,困他十天半月他再也发不起威……” “如果这样做,不知这里的僧俗官员和百姓会怎么想!” “别管那么多。如果继续让格达作赤化宣传,妖言惑众,作为总管的你,不但难以控制局面,而且不好向噶厦交待啊!不知总管大人是否知道,就在昨天,格达在霍娃仓庄园里召集有百余人参加的会议,煽动僧侣官员起来对抗噶厦政府和昌都当局……” “是吗?噢!你刚才的意思是……?” “先把格达挪一个地方。” “挪到哪里?” 汉森皮笑肉不笑地说:“最好挪到江卡去,住我的楼上,这样我就不多了一个邻居吗?” 总管迟疑地点点头…… 这天下午,当总管府的一个官员趾高气扬地走进霍娃仓庄园时,霍娃仓正在客厅里同格达交谈着什么。 官员对霍娃仓说:“霍娃仓啦!他就是格达仁波切吗?” 霍娃仓不解地看着对方说:“你是……?” 官员说:“总管府的。总管府决定,为了格达仁波切的安全,让他搬到江卡去住。” 格达一愣。 霍娃仓气愤地说:“怎么,仁波切住我这儿就不安全吗?” “不要这么说,这完全是总管府的一片好意。江卡这地方,一般闲杂人等还住不进去呢,这你并不是不知道。” 官员正说着,客厅外已站满了一队藏军。 格达一看事态不妙,泰然自若地说:“明白了!老朋友,这是不是总管府的好意,你还看不出来?既然这样,那就客随主便吧!” 霍娃仓担心地说:“可是……” 格达问道:“现在就搬过去?” 官员说:“对,越快越好!” 益西群批同向巴泽仁到外面办事去了。等到他俩回到霍娃仓家时,从他的管家那里知道,格达和热勒管家他们已被“护送”去了江卡。他俩知道情况不妙,火速赶到江卡。 江卡庄园的大门前,两个荷枪实弹的藏军守在那里,而且还在庄园周围布置了岗哨,引来过往行人奇异的目光。 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走来,都被藏军挡住。 向巴泽仁急的怒问道:“为什么?” 一藏兵回答说:“你去问昌都总管府吧,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向巴泽仁冷冷地说:“我们是仁波切的侍卫,刚从昌都总管府那里回来,总管并没有提到这件事,你们还不快闪开!” 另一个藏兵说:“可你们要考虑好,现在可以让你们进去,但要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向巴泽仁愤怒地揪住藏兵的衣领:“你们……!” 刚才那个藏兵对向巴泽仁以枪威慑。 益西群批对向巴泽仁递了个眼色道:“这并不是他们的主意,不要计较,我们还是先进去以后再说吧!” 藏兵不得不让开。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昂首走了进去。 原来,格达被搬迁过来住在庄园底楼的一个房间里。当益西群批同向巴泽仁急急地走进房间时,看见格达正半躺在床上,霍娃仓在座。他俩走到格达床前,几乎同时向格达问安:“仁波切!你……?” “我没有事!”格达摇摇头说,“噢,总管府到底怎么说?” 怒容满面的向巴泽仁回答说:“还是老话一句,就像天天要喝茶一样。而且……” 格达急了,他说:“总管府也真是,要加害于我就从明的来!何必用软刀子来杀人呢?”说着,激烈地咳嗽起来。 霍娃仓安慰说:“别急啊!也许再等几天他们就会放行……” “我是很急啊!”格达喘息着说:“记得当年红军路过甘孜时,有人问我,你那么积极地支援红军,一心一意为百姓办事,别人图的是功成名就,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你一个活佛到底图的是啥呢?我回答说,什么也不图,只因为红军使我看到了我们国家的未来和希望;如今,未来和希望已经和正在变为现实。在这解放军即将解放西藏的关键时刻,我都不能为这统一祖国的伟大基业做一点工作,老朋友,你说我能不急吗?” 第二天下午,霍娃仓照例来到江卡庄园看望格达。那时,格达正由益西群批搀扶着在庄园里的草坪上散步。他们一见面行过礼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格达就说:“原来我准备再召集一次昌都各族各界人士会议,通过一份我起草的向噶厦和昌都总管府的请愿信,敦促噶厦政府走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现在看来不行了,只能委托你去召集,你看行吗?” 霍娃仓满口应承。他说:“当然可以。作为昌都地方的一员,这事本来是应该由我去办的。近几天来大家都很着急啊!我和其他几个人士也议论过几次。” “看来走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是人心所向!”格达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几页稿纸:“昨晚我草拟了一份请愿书,供你们在会上讨论时参考。” 霍娃仓接过稿纸说:“老朋友啊,请放心吧!今天我便去联络召集会议,争取早日发出请愿信。” “不过,越快越好!” 霍娃仓说:“还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请讲吧,不必客气。” “昨晚我一宿没睡好,考虑到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处境,我认为你还是暂时不去拉萨为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去拉萨的决心已定,不到拉萨我是心不甘啊!我像从雀儿山上飞过来的一只小鸟,你就让我一直飞到拉萨去吧!” “可是,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啊!” 格达看着西北方向深邃的蓝天和高高的雪山,由衷的说:“为了西藏的民族解放事业,为了藏汉民族和全国各民族的团结,为了祖国的统一,为了驱逐帝国主义势力出西藏,我必须尽快赶去拉萨,拜见达赖,面陈和谈之事,使西藏早日得到和平解放,如能达此目的,我死而无憾!……” 霍娃仓看着格达,眼里闪动着敬佩的泪光。 61 送走霍娃仓后,益西群批搀扶着格达,回到卧室小坐了一会儿,格达便让益西群批扶着他艰难地登上木板楼梯,来到二楼一个房间门前。汉森从室内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说:“你就是格达活佛啊!昨天才听说搬进来一个新邻居……请进室内小坐一会儿吧!” 格达犹豫一下,让益西群批扶着走进汉森的客厅。 坐定后,格达问道:“今天上午请先生发的一份电报不知……?” 汉森吞吞吐吐地说:“电报……?是那份发往拉萨的吗?啊,发发,今晚就发,请放心吧!” “谢谢!” 汉森转身到巴台前倒来两杯咖啡,把一杯放到格达面前说:“这是南美洲产的世界上最好的咖啡,请用吧!” 格达面无表情。 汉森热情地说:“不必客气,就像去到活佛家里,难道不请我喝一碗酥油茶吗?”他端起咖啡,“来,为我们的相识,交个朋友,喝!” 格达迟疑地端起杯,勉强地呷了一口…… 作为昌都总管的座上宾,电台报务员汉森对于他总是无话不谈,但凡经过报务员之手发出的电报,每每都要交给总管过目,哪怕涉及到的一些商业秘密和个人隐私的电报也不例外。所以,这天傍晚,当汉森接到格达又一次发往拉萨一位知名喇嘛的电报稿后,便立即来到总管府,把那份电报稿交给总管。他说: “总管大人,你看格达给他在拉萨的朋友发的又一个电报,要求他们帮助他前往拉萨,这样的电报总管你看发还是不发?”总管接过电报稿看了看后说:“这样的电报无关大局,发!” “可是……” “如果噶厦怪罪下来,有我顶着!” 汉森诡谲地笑了。 总管从汉森的笑容里看出了什么,他说:“你笑什么?” 汉森幸灾乐祸地说:“我应当告诉你这样一个好消息:格达已病入膏肓,走不了啦!” “什么病?” “可能是肺炎,或者……” “有什么药可以治吗?” “他也许已经用不着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总管感到问题严重:“这……?” “这不更好吗?除掉中共这个要员,又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总管恼火地说:“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正因为他是中共的一个要员,又是一个获得拉让巴格西学位的活佛,所以,万一他在昌都出了事……” 果然,仅仅三天时间,格达的病情愈来愈严重,卧床不起。霍娃仓、向巴泽仁、江安娜姆及格达所有的随行人员都焦急万分。 这天上午,格达把热勒叫到病榻前问他说:“我写给吴师长和天委员的信都带走了吗?” 热勒说:“带走了,但不知他们路上遇到麻烦没有?现在从昌都到岗托的路被藏军卡死了,很难通行。” 格达说:“现在更需要把我们来昌都的工作进展情况和我的处境尽快向他们报告;今后无论我出了什么问题,有多大困难都要随时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啦索!”热勒说:“仁波切啦,请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他们正说着,这时霍娃仓领着一个外国医生走了进来。守候在病榻前的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立即起身让坐。 霍娃仓走到病榻前,低下头去对格达说:“古学啦!我把昌都最好的医生请来了。” 格达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说:“谢谢你,只怕我这病……” 医生走到病榻前坐下,仔细地给格达作了检查,又观察一阵眼睑后,默默走出卧室。 霍娃仓跟着医生走进客厅。他急忙问道;“仁波切他的病……?” 医生说:“明显的症状是肺部感染……还有中毒症状。仁波切最近吃了什么不洁之物吧?” 霍娃仓吃惊地说;“不会吧!他自己也习藏医。开初,他认为自己只是由于从甘孜来到昌都的一路受了风寒,服了些藏药,可是病情没有转机,而且日惭加重。医生,据你看……” 医生说:“如果只是肺部感染,我这里没有特效药,只有阿斯匹林可以临时缓解一下外感的症状,而用于肺部感染的针药盘尼西林,别说在昌都,就连在拉萨恐怕也很难买到,况且去拉萨往返需要要二十多天,时间赶不上……” 霍娃仓急忙说:“那……如何是好?” 医生感到无能为力。他说:“尽力治疗吧!但愿上帝能把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随着格达的病情加重,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热勒昼夜守候在他的病榻前。几天来,前来江卡庄园看望格达的各族各界人士络绎不绝。根据医生的嘱咐,病人需要安静休养,所以,探病的人不能走近病榻。然而,格达不管这些,他需要同更多的人接触,把自己进藏的初衷和争取西藏和平解放的重大意义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为西藏的和平解放作出努力。 江安娜姆带着一批又一批城镇居民和附近的农牧民看望格达来了,他们给他带来酥油、糌粑、牛肉、茶叶、奶渣,虔诚地祈望他早日康复。见到他们,格达显得格外兴奋,他让益西群批将他扶坐起来,喘息着告诉他们,要认真学习、宣传、贯彻落实好中央人民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十项政策》,争取西藏日早获得和平解放,让共产党的光辉照遍雪域高原。 62 这天黎明,格达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起来。守候在一旁的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立即将他扶坐起来,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热勒也从旁边的卧房里跑过来,格达喘吁吁地问他:“现在几点啦?启明星出来了吗?” 热勒看看手腕上的“瓦斯针”夜光表,又透过窗户看看东方天际,回过头来说:“六点啦,启明星早就升起来了……” 格达说:“快把我扶起来坐着,我想看看启明星!” 向巴泽仁和益西群批扶起他靠坐在窗边。 格达望着东方天际明亮的启明星,眼前立即浮现出 1951年某日的下午,在北京中南海勤政殿举行签订《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仪式…… 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阿沛·阿旺晋美为首席代表的西藏和谈代表团…… 拉萨的布达拉宫广场。解放军举行入城式,格达站在欢迎队伍中,满面红光,热烈地鼓掌欢迎英勇的解放军…… 格达回到现实。兴奋不已,却无力抬手鼓掌…… 在一旁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格达的异常动作。向巴泽仁皱着眉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益西群批把格达露在外面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掖进被窝盖好。 这时,格达活佛似乎精神了许多,问道:“我们从甘孜出发多少天了?” 益西群批掐指算了算:“四十二天。” 格达说:“要不是昌都地方当局阻挠,我们早已到拉萨了吧?” “是的。不过……” “我是不到拉萨心不甘啊!” “可是仁波切你现在的身体……” 格达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说:“去不了拉萨,不能为和平解放西藏效力,回去何颜以对解放军首长和父老乡亲,如何向毛主席、朱总司令汇报啊!”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霍娃仓、向巴泽仁、江安娜姆、洛呷、降村、穷达和两个侍从扎巴相继走进来。看着病情危重的格达,都感到十分焦急,但又显得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格达强打精神,拉着霍娃仓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多么想去拉萨呀!可是现在不行了,由于我遭人暗算,看来天国的大门已向我敞开,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要拜托你们,把我进藏的初衷,设法转告达赖和噶厦政府的官员们,要求他们以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为重,尽快派出和谈代表,使西藏早日获得和平解放,让共产党吉祥的光辉早日照到雪域高原……” 格达说不下去了,大口地喘着气。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洛呷和降村抹起眼泪来。 霍娃仓说:“仁波切啦!值得欣慰的是:昌都各界人士已向噶厦和昌都总管府发出由你起草的请愿信,敦促噶厦政府走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表达我们渴求和平解放西藏的竭诚之心!” 格达连声说:“好啊!好啊!和平解放西藏……这是民心……所向啊!” 泪流满面的江安娜姆说:“仁波切啦!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希望你能保重身体,等你的病好了领着我们大家为和平解放西藏做更多的工作。” 格达脸上浮现出安详的微笑,看看江安娜姆,又看看周围的人,艰难的说:“好!好!同时,我希望你们……都能为和平解放西藏,为建设蘩荣富强的新西藏贡献出青春和热血。还有,管家啦!请你写信以最快的速度报告天委员和吴师长,并请他们转报省人民政府、西南军政委员会和朱德总司令,我此次来西藏,没能完成任务,有辱使命,我谨能献上我心中最圣洁的哈达,祝愿西藏早日获得和平解放,祖国统一、繁荣、富强;同时希望你们为和平解放西藏、建设一个崭新的西藏而贡献出全部力量……”说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场的人都禁不住惊呼起来:“仁波切!” 1950年9月上旬的一天,有两名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来到甘孜十八军先遣支队大门前,对哨兵说: “我们是去昌都做生意回到甘孜来的,有重要消息向吴师长和天宝委员报告。” 哨兵打电话联系后不久,一参谋人员走出来,带领两个商人走进吴忠和天宝办公室。 天宝和吴忠热情地同两个商人握手后,他们还未坐下,便嚎啕大哭起来。 天宝说:“两位朋友,有什么事请坐下来慢慢说啊!” 商人甲哽咽着说:“我们十分敬重的格达仁波切他在昌都遇害圆寂了!” 天宝和吴忠神情肃然地互相看了一眼。 商人乙抽泣着说:“这个消息是仁波切的管家热勒偷偷告诉我们的。他说,仁波切遇害圆寂后,仁波切的法体很快便在昌都后山坡被烧掉,焚尸灭迹。并且不准他的随行人员回甘孜,而要将他们押解去拉萨。” 正在这时,一参谋人员送来一份电报。 吴忠接过电报,阅后递给天宝。然后,他分别握着两个商人的手说:“谢谢你们带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请你们继续将详细情况告诉政治部好吗?” 参谋领着两个商人走出去后,吴忠、天宝心情沉重地沉默了好一会。 吴忠说:“我们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从平措旺阶发来的电报和夏克刀登从林葱土司那里得来的消息都进一步证实格达活佛确实是已经遇害。我俩现在就去向西藏工委和军首长报告刚才得到的这个情况吧!” 尾声 《朱德总司令和五世格达活佛纪念馆》前的林间草坪上,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泽仁娜姆,扶了扶变色眼镜,顿了好一会才说: “我们敬重的格达活佛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时,格达活佛圆寂的消息传来,甘孜的各族各界人民群众和驻军,无不悲痛万分。我和我阿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特别是志玛央宗和她的女儿洛桑玉珍更是悲痛欲绝,因为向巴泽仁叔叔的生死也无从知道。直到有一天,十八军的一位首长亲去洛桑玉珍家把这一消息告诉她阿妈,并安慰说向巴泽仁同志是一定能够平安返回甘孜的;部队首长也对洛桑玉珍做了工作,并特地批准她回家陪阿妈在家呆了三天,大家这才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且,不久以后的一天,十八军在甘孜召开了有康北各地代表、驻甘孜的机关团体、寺庙僧人和部队两千多人参加的康北各界追悼格达活佛大会,祭堂设在康萨颇章。记得追悼大会是由十八军李觉参谋长主持的。他在会上,首先宣读了毛泽东主席为悼念格达活佛亲自题写的挽联。上联为:为真理,身披袈裟入虎穴,纵出师未捷身先死,堪称高原完人;下联为:求解放,手擎巨桨渡金江,虽长使英雄泪满襟,终庆康藏新生。对格达活佛为西藏的解放事业所做的贡献进行了高度评价。阿乐部长还在追悼会上致了悼词。他说,格达活佛为了祖国的统一,西藏人民的利益,以豪迈的革命精神,不辞艰险,前往西藏劝和,达赖和西藏地方政府,不以为德,反而千方百计阻止他进藏,甚至勾结帝国主义分子加害于他。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在追悼会上,各族各界代表还发了言。我印象最深的是江达县一位名叫阿旺土旦的活佛。他在发言中说,他代表瓦热、铜多、多斯三大寺庙,对格达活佛为谋求西藏僧俗人民的利益而牺牲了宝贵的生命,除了致以沉痛的哀悼,还要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学习他的爱国主义精神,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尽一切力量搞好支前运输工作; “追悼大会结束后,当天由张国华军长率各机关团体人员进行公祭,第二天和第三天由各地各寺庙代表和僧俗群众进行公祭。人们陆续来到格达活佛遗像前,献上洁白的哈达; “与此同时,在白利寺,全体僧众集中在大殿为格达活佛念经祈祷,当地群众也纷纷赶去吊唁,向格达活佛法座献上哈达,给数千盏酥油灯添上酥油; “为了沉痛悼念格达活佛,我和洛桑玉珍也经过部队首长的批准,同我的阿妈以及志玛央宗阿姨一起,去到白利寺,献上了哈达,往酥油灯里添上了酥油,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后来呢?向巴泽仁叔叔他们……?”记者焦急地问道,同时端起酥油茶碗请泽仁娜姆喝茶。 “格达活佛圆寂后,向巴泽仁同益西群批、热勒和两个仆人同时被昌都当局羁押。在他们后来被押送去拉萨途中,他脱逃出来,但他不敢经过昌都,而是从类乌齐、生达、邓柯没途乞讨回到甘孜。不久便参加了进军西藏的工作,在部队担任了翻译和向导,在解放军强渡金沙江时,他在渡江指挥营地,指着地图给指挥员介绍最好的渡江河段,并指着金沙江两岸一个突入江里的小山包介绍藏军在那里架了数挺机关枪;强渡金沙江时,他又同已经联络好的老船工格桑扎西和他的孙子洛呷各划一支牛皮船,冒着枪林弹雨,把第一批渡江部队送到了江西岸,为进军西藏立下了一功。后来,在昌都战役结束后不久的庆功会上,他受到嘉奖,部队首长还给他戴上了大红花。后来随部队去了拉萨,50年代回到甘孜,参加了1956年的民主改革运动,成了一名基层领导干部。于80年代病逝。” “还有你阿妈、志玛央宗阿姨她们呢?”记者刨根问到底。 泽仁娜姆接着说:“我阿妈和志玛央宗阿姨早在十八军先遣支队到达甘孜后便参加了支前队。她俩在赶着牦牛运输队由马尼干戈去邓柯翻海子山时,遭到暴风雪袭击,经过两天两夜同狂风暴雪的搏斗,保护了所有的牦牛和物资没有受到损失,又经过十余天的艰苦跋涉,一大批军用物资送到了邓柯。后来被评为支前模范,还参加了革命工作。” “还有一个江安娜姆。”小朱提醒说。 “她在解放昌都的战役中,给解放军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昌都人文地理和藏军的情况,又积极组织动员当地群众为部队运送物资,送柴运草,带领解放军的医疗卫生人员深入居民和附近农家小院,为群众防病治病,后来参加了工作,成为一名优秀国家干部……”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泽旺突然激动地说“娜姆阿姨,我是旺杰,洛桑玉珍的小儿子,阿姨还记得起我吗?” “啊啧啦!你是小旺杰啊!我当然记得。1974年我去北京参观,那时你才几岁,现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88年你阿妈在北京病重时,我因工作分不开身没有前去看望她,后来去世后,我只发去了唁电……” “阿姨的那封唁电写的很长,很沉痛,也很有感情,当时我们这些子女看到后都哭了……”泽旺难过地说。 “是啊!我同你阿妈一同参军,去西藏后不久,又一同被保送到中央民族学院学习,1959年回西藏参加民主改革时,你阿妈因为身体不好留在了北京。回到西藏后这些年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74年那次去北京,我同你阿妈约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一同回家乡来看看,可是这一愿望没有能够实现……” “是呀!她老人家却先走了。”泽旺的眼睛湿润了,他说:“阿妈在病重时,还再三要求我大学毕业后一定要回到家乡,为建设好这洁白美丽的家园贡献力量。所以,就在那年8月,我就回到了甘孜。刚才听到阿姨讲了格达活佛的故事,这就更加使我感到,我们这一代人建设好家园的担子更重、更艰巨,格达活佛和阿姨你们一代又一代的革命前辈用双手托起了昨天,我们这一代就要用双手托起今天和明天。” “对!格达活佛那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的革命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为西藏的繁荣、祖国的富强而努力奋斗。格达活佛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1997年6月初稿于四川双流西藏干休所 2005年4月修改于四川成都《西藏阳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