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传》 前 言 吴起这个历史人物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里,似乎被人们淡漠了。家父的《吴起传》(北京出版社1991年8月出版)从史学的角度对吴起的有关史料进行了发掘,并对吴起的历史地位给予了应有评价,引起了史学界的重视。1992年我又把《吴起传》改写成少年儿童读物——《吴起》,1993年由天津新蕾出版社出版。但是《吴起传》是一本专业性很强的学术著作,流传范围因此受到很大限制,《吴起》一书则是一本4万多字的历史故事,又只适于初、高中学生阅读,而在现存的文艺作品(包括传统戏剧、评书、等)中,竟没有一部是以吴起为主人公的!这不能不让我为吴起感到难过!吴起这位战国早期的政治家、军事家、改革家的光辉事迹,应该让广大人民群众有所了解!因此写一部通俗的《吴起传》成了我和父亲的最大心愿。 正值此时,花山文艺出版社的张志春先生约家父与我合写《吴起(文学)传》,天赐良机,于是我们欣然答应了。 在历史上对吴起的评价往往贬多于褒,这主要是因为吴起所崇尚的、所推行的“法治”制度,是与后世封建统治者所奉行的“人治”政策完全针锋相对的。由于这个原因,连司马迁这样的史学家,在他的著作中,吴起也被充满敌意的描述成一个毫无人性、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对吴起来说无疑是极不公平的! 吴起是推动中国从旧的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化的先行者! 吴起是推动中国法制史进入一个崭新阶段的领头人!吴起创建魏武卒,著《吴起兵法》,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奇功伟迹!在军事史上可与孙武并称! 吴起变法改革的经验教训直接影响了后世的商鞅,正是吸取了这些经验教训,商鞅才能成功的推行那决定秦国命运,也决定了中国命运的商鞅变法!在中国由分裂走向统一的艰难历程上,吴起功不可没! 要还吴起的本来面目——我们在创作过程中,脑海里久久回荡着这句话。 由于史料的缺乏,书中的一些情节,不可避免的是虚构出来的,但故事的框架、纪年都力求尊重史料。如吴起攻占西河一事在不少史料中都可以找到,但大多只有一两句话,我们便在史料记载的基础上,添加了一些细节的描写,力图使故事生动一些——因为它毕竟是一本文学作品,而不是史学专著! 在此要感谢张志春先生对我的信任!正是这份信任,才使我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鼓足勇气,开始了本书的创作。因为要写一部二、三十万字的历史——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第一次”,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在写作过程中,我得到了很多老师、朋友的帮助。谭家健先生、孙禄怡女士两位老师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审阅了书稿,并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在此,我向他们表示诚挚的谢意!另外,赵晓松、李昕、吴义、陈光等众多朋友也从各个方面给予了很大帮助,在此一并致谢! 由于我们水平有限,不尽人意之处难免。但我们勉力为之,意在抛砖引玉——希望能以此引发各界人士对吴起研究的兴趣,更希望各位老师、前辈和读者朋友们对本书提出批评,我们将不胜感激! 孙东 1995年8月16日于紫竹院昌运宫寓所 序幕 一弯新月从东方冉冉升起,楚国都城郢结束了一天的喧嚣,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大街上没有行人,整个城市像死一样的安静。夜风吹来,一阵阵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凄冷的月光下,隐约可见街头横七竖八地扔着破损的兵器、战鼓,人的尸体和战马的尸体相互挤压着,地上的血已经凝结为黑褐色,这一切加上那过于安静的街道、房舍显得那样阴森恐怖。城中心的那个小广场显然是被打扫过了,只有一具尸体俯卧在广场的中央。借着月光,我们看到死者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插着二三十支利箭。两个士兵蹲在离尸体不远的一个墙角里,抱着长枪的枪杆打瞌睡,枪尖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看样子是在看守广场中央的那具尸体。 突然,在街道的尽头闪出了几个黑影,他们轻轻的但又非常迅速的沿着墙根,向小广场上的那具尸体靠近。很快,他们发现了墙角那两个士兵,马上停止了前进,凑在一起低声地商量了几句。接着,其中的两个抽出了长剑,借着墙壁阴影的掩护,向士兵蹲着的那个墙角潜了过去。两个士兵显然还没有发现这一切,仍旧自顾自的在那里打他们的瞌睡。迷迷乎乎中,两人觉得怀里的长枪被人一把抽走了,紧接着一件冰凉的东西架到了各自的脖子上…… “不许动!”两个士兵果然听话——一动不动。两个持剑人中的一个向另几个黑影藏身的墙根低声喊:“锋叔,过来!”墙根下的那个黑影马上跑了过来。这时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士兵终于看清了来人——一共三个人,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老人和一个披着铁甲的青年,刚过来的那个人,是一个穿着一身布衣的老汉,手里也都提着兵器;三个人虽衣着各异,却都是满脸尘土一身血污。 “吴公子!饶命呀!”两个士兵认出了那个披铁甲的青年,异口同声地喊道:“不干我们的事呀,上命不由人!我们也知道令尹大人死得冤,可也没办法呀!”其中一个又接着说,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没等那披甲青年说话,黑衣老人低声命令道:“想活命就闭嘴!”后来的那个布衣老汉这时将两块破布,顺手塞到了两人的嘴里,接着解下了两人的腰带,把他们反绑上。把这两个士兵收拾好后,三个人收起兵器走到广场中的那具尸体前,披甲的青年人“扑通”一声跪下: “父亲!孩儿来接您老人家了……”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了。黑衣老人一见,赶忙劝慰他: “孩子,这儿不是哭的地方,先把你父亲的尸体运出城去,再……”话说到这,猛听得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两个绑在墙角的士兵,有一个看他们不注意,爬起来晃晃当当的朝街口跑去。老人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向着那个士兵甩手打出,只听“啪”的一声,那士兵应声而倒,老人自语道: “跑得再快,能快得过我西门虎的铁弹子?”这时布衣老人已经把那具尸体背到了身上,又对年青人说:“公子,快走吧!”年青人也觉出这里不是哀悼死者的地方,忙站起来,擦去眼泪,说: “北门附近的城墙有一处缺口,咱们从那里出城!”说完大步向北走去,另外两人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剩下墙角绑着的那个士兵不时的“呜呜”两声。 四个人一路轮流背着那具尸体,或快步急奔,或隐身潜行,避开了城中巡逻的士兵,来到了北城墙下。果然见城墙上有个一人多高的大洞,年青人狠狠地说: “叛匪就是从这儿用石条撞开了城墙,攻进城的!”说完,默默的从黑衣老人的身上接过他父亲的尸体,背在身上。三人从破洞鱼贯而出,向远处走去。 就在他们四人出城不久,巡逻的哨兵发现了那个被绑在墙角、一劲“呜呜”叫的士兵,连忙过去给他松了绑。那士兵从自己嘴里把破布掏了出来,弯着腰干呕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有人抢走了吴起的尸体,还……还打死了我们一个弟兄!”哨兵们这才发现,广场中间的那具尸体已经没有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马上带上那名士兵去向将军报告。主管巡逻的偏将叫郎升,此时已喝得烂醉如泥,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几个士兵进屋连摇带喊,半晌才把他叫醒。 “干什么……要死呀!”郎升醉眼朦胧的骂道。士兵们大声的冲他说: “报告将军,吴起的尸体被人抢走了!” “混蛋!丢个死人也来找我,还他妈的让不让人睡……什么?”郎升好像想起士兵们刚才提到了“吴起”这个名字,这名字使他一下清醒了许多,急忙追问: “你们说谁的尸体丢了?” “回禀将军,是吴起的尸体!”郎升听完这句话,酒一下子醒了一多半: “混蛋!废物!连个尸首都他妈的看不住!要你们这一帮饭桶有什么用?”那个站岗打瞌睡的士兵赶紧解释: “他们人多,又个个武艺高强,我们拼了半天,可到底没打过……”郎升没耐心再听下去,他一脚把那个士兵踹了个跟头,大声吼叫着: “还不他妈的给我快追?追不回吴起的尸体,上面追究下来,谁也别想活!” 这几个士兵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去叫醒那些还在梦乡中的“弟兄”,开始了全城大搜捕。一时间,刚刚还一片死静的街道上热闹了起来,士兵们拿着火把,提着刀枪,叫喊着踹开一家家老百姓的房门。引得小孩子们都大声的哭了起来,看家狗也躲在窝里发出一阵阵不安的叫声,连树上的乌鸦也被惊醒了,哇哇的叫着飞上了漆黑的夜空…… 且不说城里闹得鸡飞狗叫,再回过头来看看那几个夜行人吧!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急走,到东方发白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座离城有四、五十里的小山上了。其中的那个黑衣老人叫住了其他两位:“咱们在这里歇歇!”说完一纵身上了一棵大树,向着城里的方向眺望着——看得出这老人是一个武林中的高手。老人看了一会儿跳下树来,说道: “没见有追兵,可能他们没想到我们能出城。” 另外两人听老人这么一说,都长出了一口气。布衣老人从那年青的身上接下尸体,恭敬地放在了地上,又转过头来对年青人说: “公子,跑了一夜,坐下歇会儿吧!” 年青人看来确实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对布衣老人说:“锋叔,你也坐下吧。” 老汉也坐下了。唯有黑衣老人似乎并没有感到疲惫,他对另二人说:“你们先坐着,我到周围看看。”边说边提着长剑走了。 年轻人望着老人的背影敬佩地说:“西门叔的身板儿还真结实,跑了一夜也不觉着累!” 那个被年青人称作“锋叔”的老汉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唉!六十多的人了,能不累吗?他不过是见咱们都累成这样了,想让咱们歇会儿,就只有自己强撑着了。” 他说着,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尸体,接着说道:“大人真是没有白结交这么个朋友啊!” 年青人听着这话,眼圈又红了,说:“要不是西门叔,家父的遗体怕还接不出来呢——他一粒铁弹就要了那小子的命。要是让那小子跑了,只怕不会出来得这么顺当。” “是啊!他这次可真是豁出命去干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那个黑衣人。正说着,老人回来了。 “西门叔,怎么样?附近有叛匪吗?”年青人急切地问道。 老人回答道:“没见到!看来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大家放心休息吧。”说完,他也坐到了地上。几人不再说话,全默默的看着那具尸体,看来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过了一会儿,布衣老汉打破了沉默:“公子,”老汉叫那年青人。 “锋叔,什么事?” “我想……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个……”老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唉呀,锋叔!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大家一起商量。” 老汉又看了一眼尸体,说:“照说我不该说这话——我看就把大人的遗体葬在这里吧!” 说完,老汉把头低了下去。年青人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他父亲的尸体。黑衣老人思索了一会儿,说:“期儿,吴锋说的有道理呀!从现在的情况看,咱们三人仍很危险,实在不能出头露面去为你父亲买棺椁、选墓址。” 年青人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老人的话。 “好吧,就依两位叔父。”说着他一下扑到尸体前,双膝跪倒,哽咽着说道:“父亲,请原谅不孝的儿子吧!……”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另外两人将年青人劝起来,三个人一起在山上树林中挑选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地方,开始用各自的兵器在地上挖掘起来。不久,一个简单的墓穴挖好了。年青人走到他父亲的尸体旁,蹲下身,轻轻地把还插在父亲身上的箭一支支的拔下来……终于,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愤,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父亲,我要为您报仇!要为您报仇呀!” 黑衣老人拉住他,大声说:“期儿!你冷静一点!不要乱来!” “西门叔,当儿子的给父亲报仇也是乱来吗?” “现在去报仇,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那就这么完了?父亲他死得这么惨……”年青人平静了一些。 黑衣老人打断他的话道:“不,你父亲在知道叛匪攻入城中的消息后,曾悄悄地跟我讲:‘这次我要是不能活着出去,你要告诉期儿,不要回来为我报仇。他们真的杀了我,我要自己报这个仇!’” 老人怕年青人听不进去,又接着说:“你父亲他一向是言必信、行必果,这你是知道的。他说能为自己报仇就一定能!” 布衣老汉也在一旁劝那年青人:“大人从来是说到做到,做不到大人不会那么说的!他生前奇智百出,这次一定是早定下了什么妙计!” 其实他们也怀疑一个死人还能为自己报仇这一说法,不过是为了劝住年青人,不让他去送死罢了。年青人听了他们的话,不再说什么。他木然的抱起父亲的尸体,放进了挖好的墓穴中。 一座新坟出现在了树林中。这座无名的小山,这片静寂的树林应该感到荣幸——一位著名的军事家、改革家、史学家、一位东方战神,长眠在了它们的怀抱之中。他就是本书的主人公,一位传奇式的人物——吴起。为他修墓的三个人分别是他的儿子吴期;他的好友,人称“铁弹摘星”的西门虎;跟随他四十余年的结拜兄弟吴锋。这时他们三个人在墓前进行了简单的祭奠仪式后,走出树林,向着远处的群山走去。他们要在那里回忆吴起一生数不尽的不朽事迹,要在那里传授吴起留下的四十八篇兵书,还要在那里等待吴起为自己报了杀身之仇的消息…… 第一回 老树后院演兵车 西门树下夺军旗 吴起,这位令各诸侯国将军们闻风丧胆的人物,他的出生却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 从公元前475年(周元王元年)开始,中国进入了一个诸侯争霸,战乱不断的时代。历史上把这一时代称之为战国时代①。在战国时代开始三十五年后,也就是公元前440年(周考王元年、卫敬公13年)的一天里,地处中原腹地的卫国左氏镇上的一个院落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向这个烽烟四起的世界报告了一个新生命的来临。同平常婴儿出生没有什么两样——不但天空中没有出现诸如祥云紫气一类的“异兆”,婴儿长得也是平平常常,没一点“天生异相”。当然这决不会丝毫影响父母对他的喜爱—— ①据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关于中国史分期的观点。 婴儿的父亲吴蒙是卫国有名的富商,四十几岁了还为没有儿子发愁,这次妻子终于为他生了个儿子。吴蒙算是去了一块心病——这千金家业在自己过世之后,总算有个人来继承了。中年得子使吴蒙颇有乐不可支之感,少不得张灯结彩、宴请宾朋。宾客们吃了饭,喝了酒,也少不了说上一些小公子长得如何好、满脸财气,将来一定能让吴家财源茂盛的话。说得吴蒙更感觉着这小小婴儿会给全家带来好运。高兴之余,吴蒙想到该给自己的宝贝儿子起一个好名字,一个既响亮又吉利的名字。那起个什么好呢?这可难坏了吴蒙,做买卖他是行家里手,可是却认不得几个字。吴蒙将他知道的所有好字眼儿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筛选,最后挑出了一个“起”字。他觉得吴起这个名字听起来响亮,而且又含有创建、崛起的意思——很吉利。 星移斗转,岁月流逝,一转眼,小吴起长到了五岁。吴蒙心慰地看着已经能满地乱跑的儿子,忽然想起自从有了小吴起,自己很久没有外出做买卖了。家里虽然富有,但钱这东西还是越多越好,现在儿子渐渐大了,自己也可以放心的出门了。主意已定,几天后就打点行装起身了。没想到,还未走出卫国就让一伙强盗盯上了,一路尾随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强盗们冲了上来。吴蒙和七、八个随从虽说也带着防身的兵器,但哪里是这群如狼似虎的强盗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吴蒙一行人全当了刀下冤鬼。 消息过了很长时间才传到吴蒙的家里,吴蒙的妻子和小吴起万分悲痛,哭得死去活来。是啊,吴蒙是这家里的顶梁柱,他这一死这个家谁来拿主意呀!可日子还得过,吴蒙的妻子强忍着悲痛,请人去把吴蒙的尸体认回来,风风光光的安葬了。之后,又把家里的几个铺子卖了,只留下一间小门面,自己带着两个伙计照顾生意。这在当时对一个女人而言,确实是够困难的了。好在家里有大量的积蓄,娘俩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吴起到底还是个孩子,没过多久,就逐渐淡忘了失去父亲的悲伤。加上母亲整天在铺子里忙,没工夫管他,他便自由自在的在家里玩耍嬉戏。吴起家里同当时的富裕人家一样,也有几个买来干杂活的奴隶。不过,吴起的母亲很善良,对这几个奴隶很好。她觉得虽然是花钱买来的,但奴隶也是人,不应该虐待他们。所以,他家的奴隶从不用带着沉重的铁链干活,晚上也不关进地窖,而是让他们住在一间偏房里。不仅如此,白天干完了活,还可以在院子里休息。这种待遇,对当时的奴隶而言无异于是进了天堂。他们很感谢这个女主人,干活也很卖力气。吴起在家里一个人玩儿腻了的时候,就会去找那几个奴隶玩儿——他根本不觉得奴隶和一般人有什么两样。奴隶们也乐于一边干活一边哄这位小主人玩儿。 在奴隶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奴隶,因为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一样,大家都叫他老树。老树年轻的时候是郑国的士兵,打过不少仗。后来在一次战争中被俘,成了奴隶,几经转卖才到了吴起的家里。由于他年纪大了,吴起的母亲就让他干一些打扫院子之类的轻活。吴起最喜欢找老树玩儿,因为他不但会用草编出小狗、小兔,还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吴起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对战争内容的故事百听不厌,一有机会他就会缠住正在扫地或是修剪花木的老树,让他讲上一段。老树每次都不会令小主人失望,今天讲黄帝战蚩尤,明天讲武王伐纣……还从来都不重样。这样讲着讲着,吴起开始在每次听完故事后提出一些让老树回答不了的问题了:“你说,蚩尤的力气那么大,为什么还会打败仗呢?”“晋文公一连往后退了九十里,怎么就一下把楚国人打败了呢?”老树只好实话实说,他就知道是蚩尤败了、晋文公打跑了楚国人,至于为什么,他可就不知道了。对这样的回答,吴起显然并不满意。过了几天,吴起不再去找老树听故事了,他一个人躲在屋里,不知在忙些什么。这使老树着实担心了些日子——是不是小主人生气了,真是那样,自己可该倒霉了。可等了好久也没看出女主人有要处罚自己的迹象,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一天中午,老树干完了活正坐在树下乘凉。吴起兴冲冲的从后院跑了过来喊他:“老树!你来!”说完一扭身又连跑带跳地回后院去了,老树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小主人这么高兴,只好跟着到了后院。在那里的一个树荫下,他看到了吴起这些天的“工作成果”——几十辆用小木片制成的小战车,虽然看上去简陋得很,但都一辆一辆像模像样地摆在地上。“别光看着呀!来呀!”吴起得意洋洋地说。老树没闹明白小主人让他“来”干什么:“这些车干嘛用?”“你把这些车按照打仗时的情形摆开,再给我讲一段打仗的故事,一边儿讲一边儿摆……”吴起试图让自己的意思尽可能清楚地表达出来,“怎么打的,你就怎么摆。”他还生怕老树没听懂,又补充了一句。老树当然懂了,小主人是嫌光听故事不够过瘾,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也真难为他想得周到。 “那好,今天就讲讲当年齐国和鲁国打仗的事把。”说着,把那几十辆小战车分成了两部分。小吴起蹲在一边,用小手托着腮帮,静静地等着听故事,一对小眼珠却盯着地上的“战车”。“齐国兵强马壮,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的冲着鲁国的阵营攻了过去……”老树一边说着,一边忙着用两只手操纵“双方的战车”进行“战斗”。一次模拟战争打了起来,吴起听着、看着,在心里想着当时的情景,简直入了迷。老树讲完了,他又磨着老树再讲一遍,说是还没看明白。老树没法子,一想倒也没什么活等着干,小主人又兴致正浓,自己不能扫他的兴,只好摆开阵势,重讲一遍。就这样讲了一遍又一遍,老树自己都讲烦了,可吴起却还是如醉如痴的盯着那几十辆在老树操纵下“作战”的“战车”。一直到天快黑了,他才极不情愿地扔下他那堆宝贝“战车”,跟着来找他的母亲,回屋去吃饭。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对老树说:“齐国的兵要是不那么着急往上冲,兴许能打赢……”母亲听得莫名其妙,轻轻地打了儿子的屁股一下:“回屋吃饭去!” 从这天起,吴起对战争故事的兴趣愈加浓厚。为小主人演示战争成了老树每天要完成的工作。就这样,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历史上十多次著名战役的情况通过这种儿戏式的过程印在了小吴起的脑海里。这可能就是这位“战神”受到的最初关于军事的教育。后来的人们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吴起这样一位大军事家的启蒙老师竟然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奴隶。 吴起八岁那年,他的母亲决定把他送到镇上的一间私塾去念书。她倒不指望儿子能念出个什么名堂来,只是希望他将来能帮着自己记记帐什么的。吴起当然不会知道母亲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能到外面去上学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他多么想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呀。要知道,吴起的母亲因为自己的丈夫在外出了事,所以对外出非常谨慎,除了走亲戚带小吴起出过几次门外,平时是严禁他出门玩儿的。吴起几乎就没与自己的同龄人一起玩耍过,现在终于可以每天出门了,这怎么能不让他高兴呢? 吴起上学的第一天,母亲少不了同其他的母亲送儿子上学时一样,左叮咛、右嘱咐:“上学要听先生的话,不许淘气!”“不要和人吵架!”“要好好地念书!”……看着吴起一个劲的点头,这才叫一个仆人把他送到私塾去。 左氏镇的这所私塾离吴起家并不远,私塾里的先生是一个从鲁国来的老儒生,别的事他也干不了,看到这里的富裕人家多,就开了一间私塾混碗饭吃。老先生对吴起的到来十分欢迎——吴起家是有名的“千金之家”,学费一定不会少给的。而令吴起兴奋的是在这里居然有二十多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以后的事就可想而知了,经常是先生在上面讲,吴起在下面和周围的同学悄悄地说话、聊天。书读得马马虎虎,可却很快就和同学们混熟了,大家都觉得这个新同学挺不错。最快乐的时候当然还是放学以后,吴起总是要和同学们一块玩儿一会儿,才肯跟来接他的仆人回家。过了几天,吴起索性跟母亲说他自己能回家,不用叫仆人天天接了。母亲开始不答应,吴起在旁边一劲儿说同学们都自己回家,又说,就咱家离私塾近,天天叫人接,同学们会笑话的,磨来磨去把母亲磨得没了办法,又想想,从家到私塾也就那几步路,不用人接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就同意了。吴起这下可高兴了——每天放了学都和小伙伴们玩儿到天快黑才回家。 一开始,这群小孩在一起玩儿,无非是胡乱地打闹。没多久,吴起就对这种玩儿法失去了兴趣,他觉得这么玩儿,还不如听老树讲故事有意思。想起老树讲的那些故事,吴起忽然有了主意。这天一放学,他就把同学们都叫在一起说:“今天咱们玩点儿好玩儿的,怎么样?”小孩子们一听说“好玩儿的”,当即一致表示赞同:“好呀!”“吴起,快说怎么玩儿?”“就是,快说……”吴起看大家都这么积极,不慌不忙地说:“不过你们可得听我指挥……”不等吴起说完,小孩们就等不及了:“行!行!”“你就快说怎么玩儿吧。”“就是!要不一会儿我妈该叫我回去吃饭了。”吴起这才把他的主意说出来:“咱们到我家后院去玩儿打仗!”男孩子们对打仗的游戏,永远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们很快接受了吴起这个“将领”。接着,吴起把这支队伍带回了自己家。他知道此时母亲还在铺子里照看生意,要到天黑后才回来,这段时间,家里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在宽敞的后院里,吴起重新集合了“队伍”。他站到“队伍”前面,对大家说:“打仗总得分出个胜负来,咱们不如这样:分成两队,把一面旗插在那棵树上,一队守旗,一队夺旗。到天黑的时候夺旗的要是还没夺到旗,就算输!要是夺到了,守旗的那队算输!哪队输了……哪队输了明天就得把学校旁边枣树上的枣摘下来给赢的那队人吃……嗯,自己一个也不许吃!好不好?”大家对这个玩儿法感到很新奇,尤其对最后的这个奖惩办法特别欢迎——打了胜仗还能吃上枣,太棒了!没说的——全体通过!一个小孩为了表示拥护这玩儿法,还把自己的外衣献了出来当军旗。 下面的事就该分组了,吴起一查点人数,加上自己一共十九个人。分成两组,必然是一组十人,一组九人。吴起很大方的把自己编到了九个人的那一组里,他想起了老树讲的故事里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例子,自己这边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那边的一组小孩提出要守旗,他们想:我们人多,一个拖住你们一个还富裕一个人呢!只要耗到天黑,那又香又甜的大枣就算吃上了。吴起倒觉得无所谓——反正谁本事大,明天谁就能吃枣,对这个要求一口答应下来。 两支“军队”为了明天的大枣,摆开了阵势。夺旗队在吴起的带领下频频发起进攻,但到底是少一个人,接连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吴起的“部下”们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向西落下,开始着急了。吴起也发现再这么打下去,明天自己这队人就只有摘枣的份儿了。 该怎么办呢?吴起暗暗的在心中问着自己。对了!就这么干!吴起想出了主意。他把自己的“部下”们召集到身边说了几句,然后率领着他们开始了又一次进攻。守旗的小孩们一见“敌人”又攻了上来,连忙组织防守,两军又混战在一起。“激战”中忽听一个小孩高喊:“唉!那有一只兔子!”小孩们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了过去,“在哪呢?”喊的那个小孩一指远处的墙根,“刚才就在那儿!”小孩们一齐向那个墙根看去,“哪儿呢?”“怎么没有?”这时他们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别找了!在这呢!”等他们回过头一看,只见吴起正站在那棵插军旗的树下,手里拿着的正是那面决定明天能否吃上大枣的“军旗”。守旗队立时傻了眼,夺旗队却全都跳了起来,“噢,赢喽!”“吃枣喽!”……欢呼声此起彼落。守旗队的孩子们开始埋怨那只该死的兔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来。又说吴起也真鬼,大家都找兔子,他倒趁机把旗给夺去了。他们哪知道呀,哪有什么兔子,这都是吴起事先安排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分心。这时吴起冲着守旗队的孩子们挥了挥那面“军旗”,说:“怎么样?咱们说话可得算话,你们明天去摘枣吧!”守旗队的孩子们心想说不去,可刚才已经答应谁输了谁去摘枣,现在想赖也赖不过去,只好垂头丧气地说:“那好吧。”吴起见他们答应了就说:“正好天也快黑了,今天就玩儿到这儿吧。”说着把那件曾充当过军旗的外衣,还给了那个献出它的小孩。然后把这群同学送出了家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起的母亲发现儿子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就问他为什么。吴起兴高采烈地说:“妈!我今天……”说到这儿,吴起才想起来,玩儿打仗的事要是让母亲知道了非挨揍不可,忙改口说:“我今天又学会写了好几个字。”母亲一听是又好气又好笑,说:“学会了几个字有什么可高兴的,让你们去念书不就是为了多认几个字。往后还得好好学,将来也好到铺子里帮妈记个帐什么的,省得妈还得去求外人。”小吴起连忙说:“我知道了,您都说过好几遍了。我不是正在学吗。”“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就知道玩儿!……行了,快吃饭吧,吃完了把功课看看再睡觉。”吴起低下头,一边吃饭一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正想着明天吃枣的事呢,哪有心思听母亲讲这些呀。当母亲的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儿子今天取得了那样“辉煌”的“战绩”。 第二天中午,吴起趁着先生午休,带领自己昨天的“部下们”监督着“败军”到学校旁边的枣树上去摘枣。吃着甜丝丝的大红枣,看着“败军”们干瞪着眼,往下咽口水的情景,吴起从心里感到一种胜利者的自豪。 下午上课的时候,吴起发现昨天的那几个“败军”好像在偷偷地商量什么,隐隐约约的只听到“把他叫来……”“……一定能赢!”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吴起也没太在意,他还在那儿回味着中午那香甜的大枣呢。 一放学,“败军”们马上把吴起围住了,“吴起,还能去你家玩儿打仗吗?”“行啊!”吴起琢磨着明天又有枣吃了,马上满口答应,“咱们还是老规矩,谁输了谁摘枣给大伙吃。”他怕回头对方耍赖,又跟了一句。“没问题!”对方答应得蛮痛快。“不过……”他们又提出了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二喜和李髡今天得回家干活去,一会儿我们得再去找一个人来,要不我们太吃亏了!”吴起当然不愿背个以多欺少的坏名声:“行!找两个来都行!”“不用,省得你们输了也不服气……”两个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跑走了。没一会儿,两个孩子果然又领来了一个孩子。吴起本来担心他们会找一个大孩子来对付自己,可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孩子。 “可能是凑不出人了。”吴起这样想。于是“大队人马”又开进了吴起家的后院。“今天咱们换换,我们夺旗吧。”对手似乎对夺旗发生了兴趣。吴起想,反正都差不多,就说:“换就换!”商量妥当,一场夺旗战便又在这十几个孩子之间展开了。 吴起让“部下”们在插旗的树下排成一个弧形——这样可以挡住来自前面各个角度的攻击,自己留在“军旗”下,以防“敌人”偷袭。在打退了“敌人”几次冲锋后,吴起发现自己的安排根本是多余的——对方的攻击一点也不起劲儿,而且还有两个人在原地陪着后来的那个小孩说话,只看见那小孩一个劲儿的摇头,好像在说:“爹不让……”什么的。吴起有点儿糊涂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呀?他这儿正想着呢,忽然看见后来的小孩不再摇头,对另外两个孩子说:“别让我爹知道。”然后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把他挡住!”吴起赶紧大声的命令自己的“部下”。可是,他的“部下”没能完成他下达的指令。只见那个小孩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冲到了“两军阵前”,吴起还没看清他干了些什么,自己的两个“部下”就趴在了地上,紧接着,只见那小孩一纵身,竟然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身体从吴起的头顶跃了过去,一伸手就抓到了那面“军旗”,顺势拔了下来,然后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这一连串的变化把吴起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会是真的?可是对手们的欢呼声和他们手里挥舞的“军旗”又都明明证明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确确实实发生过。 这时,夺旗队的孩子们冲着吴起他们嚷着:“明天你们去摘枣!”“对!自己一个也不许吃!”…… “行了,行了!不就是摘枣吗,明天我们去摘不就得了。” 吴起颓丧地说。 “噢!走喽!”“明天吃枣喽!”夺旗队的孩子们叫着、嚷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吴起叫住了他们说,“你们先别走。” “干嘛?输了想耍赖?”一个孩子回过头说。 吴起的“部下”们也都看着他,他们希望这个“将领”能想个法儿把明天那个倒霉差事赖掉。 “放心吧,我们才不耍赖呢,我是想问问他是谁?”吴起指着那个神奇的小孩问。 “告诉你们也没关系,他是……”夺旗队的一个孩子神气活现地说着。 他还没说完,另一个孩子又抢着说道:“他叫西门虎,是我们的朋友!” 又一个孩子挤到吴起跟前说:“唉!他是我们这边的,不会帮你们的。你问也是白问!”又向着那个叫西门虎的小孩说:“西门虎,咱们走吧!”说完,那群孩子像对待凯旋的将军一样,簇拥着西门虎走出了吴起家。 后院里只剩下吴起和他的那帮“残兵败将”,他们显然对今天的失败很不甘心。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 “真倒霉!明天还得摘枣给他们吃!” “他们从哪找了那么个小孩来?” “没有那个小孩,他们赢不了。” 吴起没心思听他们的话,他脑子里全是那个神奇的“西门虎”。一个小孩猛然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那个什么‘西门虎’!” 吴起一下来了精神,问:“在哪儿见的?” “刚才光顾着打了,没想起来。他家就住我们家旁边,是新搬来的。” 小孩挠了挠后脑勺,又接着说:“听大人们说,他们家是从吴国来的,他爹原先是当什么‘见客’的,也不知是管见什么客的。” “你先别说他爹,说说他!”吴起迫不及待地说,他急着要闹清楚这个西门虎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也没见过他几次,他爹不怎么让他出门。要不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他的,我要知道他有那么大本事,我……” “算了,净说没用的。明天还是给人家摘枣去吧!”其他的孩子们不耐烦了。 “那你们先回家吧!天也快黑了。”吴起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一会儿母亲回来,只好这么说。这群“守旗战士”们才嘟嘟囔囔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吴起带领着“部下”们老老实实地为胜利者每人摘了一大捧枣,他还特意把自己摘的那捧交给了胜方的一个孩子,让他转交给没来的西门虎。吴起想:谁让自己这边的本事没人家大呢!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吴起的八个“老部下”竟然全体“叛变投敌”了——他们一致认为,再在吴起这边呆下去将天天给人摘枣,那可太难受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弃暗投明”,去享受吃枣的特权。这下可好了,吴起转眼间成了“光杆司令”。吴起见没人跟自己一头儿了,气得小脸儿涨得通红,说:“不跟你们玩儿了!”说完就气哼哼地走了……吴起对“部下”的背叛很不满,一连好几天不和他们说话。大家见吴起生气了,也不好意思再提到他家玩儿打仗的事。倒是那棵枣树逃过了劫难——吴起他们的仗再打上几天,它非改枣木桩子不可 第二回 声东击西偷玉米 千里有缘遇明师 七、八岁的小孩子谁也不会记死仇,过了些日子吴起就又和那些同学们有说有笑了。加上他们又发现地里的玉米快熟了,于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喷香的烤玉米上去了,连吴起都把玩儿打仗的事扔到了脑后。 这一天一放学,几个同学又聚到吴起身边来了。“吴起,今天咱们在哪儿下手?”——所谓“在哪儿下手”就是到哪块地里去掰嫩玉米。吴起想了想说:“咱们不能再去掰南面李家地里的玉米了——上次咱们掰了他家地里的玉米,结果害得看玉米地的那个奴隶差点儿被他家主人打死……”大家也都说那个奴隶是挺可怜的,不去就不去吧。接着又有人问吴起:“那咱们总得找一块能下手的地吧——烤玉米多香啊!”一提起烤玉米,大家不禁往下直咽口水。其实吴起也挺想吃的,但想到因为丢了玉米那些看玉米地的奴隶会遭到毒打,就又犹豫起来了。忽然有一个叫乔舟的小孩叫了起来:“有了,咱们掰北边那片地的玉米不就得了!”小孩子们都来了兴趣,纷纷问:“北边的哪片地?”“那地是谁家的?”当然,更多的是问:“那地里的玉米香吗?”乔舟得意洋洋地回答道:“你们放心,咱们这儿所有的玉米地里就数那片地长得最好!那玉米烤出来才叫香呢……”乔舟话还没说完,有一个孩子插话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家的地了,我看还是别打那片地的主意吧——根本就不行!”听他这一说,大家都有点儿急了,七嘴八舌地问那个孩子:“为什么不行?”“那片地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孩子被问烦了,大声地说:“乔舟说的那片地是左大叔的!”这下大家安静了。 说起这位左大叔来,他在左氏镇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不是为别的,就因为这人出奇的吝啬。他家没有奴隶,倒不是因为他买不起奴隶,而是他认为买奴隶不值:第一、买了奴隶好歹也得给他们一口饭吃——这不就又多了一笔开销;第二、奴隶干活不卖力气,自己不又受损失了吗?所以他家的地都是他带着家里人种,收获了之后,除了留出一点儿自己家里吃之外,全部存起来——好等到荒年卖高价!左氏镇上几次闹饥荒,他都借机发了大财,可平常还老对别人说他多么多么的穷。让他出点儿钱比要他的命都难——他家连买盐都要赊账,而且是能赖得过去就不还。眼下到了收获季节了,他为了地里的庄稼不被别人偷走,早就拿着弓箭、搬着铺盖卷住到了地里的窝棚里。不管是谁,也不管是来干什么的,只要进了他的庄稼地,他就射箭,还要大骂人家是贪财不要命!不仅如此,左大叔还在他的地周围安上了打猎用的窝弩——只要踩到了窝弩的机关上,就会被窝弩射中。对此,左大叔还有一番高论:这窝弩安在这儿,一来可以防人偷庄稼,二来说不定还能射上两只兔子、獾什么的——这不又是一笔收入吗? 试想要去这样一个守财奴看着的玉米地里去掰玉米,其难度大概不会低于虎口拔牙。烤玉米虽然好吃,可也犯不上把性命搭进去吧?所以大家谁也不说话了。 吴起低着小脑袋想着:这方圆十几里内,就是左大叔的地不是奴隶们看的,要掰就得掰他家的……可……想着想着,他自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吴起,你笑什么?”孩子们都异口同声地问道。吴起抬起头,并没有回答伙伴们的问话,他看了看这几个孩子,反问道:“你们想不想吃烤玉米?”“想啊!”大家又是异口同声地说。“那你们敢不敢跟着我去掰左大叔的玉米?”这回没人搭话了,过了老半天,才有一个孩子说:“要是让左大叔给射死了,那……那多冤啊!我……我可不敢去……你也别去吧,他可真敢射箭呢!” “没事儿,你们都过来听我说……”吴起边说边把大家召到了他身边。这一群孩子聚在那儿听吴起说完了他的计划,也都笑了起来。这时吴起又问:“怎么样?有谁愿意跟我去?” “我去!”乔舟第一个说,接着另几个孩子也下定了决心,表示不掰到玉米,今天绝不罢休!吴起看看这些伙伴又甘心情愿的当了自己的部下,咧开小嘴,满意地笑了。他冲着“部下们”一招手,“走!直取左大叔的玉米地!”那架势俨然一位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 不大一会儿,这支“讨伐玉米地的军队”就开到了左大叔的玉米地边上,远远的已经看得到左大叔的窝棚顶了。“趴下!”吴起一声令下,孩子们齐刷刷地趴在了地头。吴起开始“调兵遣将”:“乔舟,你跟着我去地东头;二喜、张禄、李髡你们去地西头;陈宣,你专管传递消息;剩下的人留在这里准备接玉米,掰到玉米后你们马上带走,到老地方等我们……可不许你们先吃!对了,大家走路要小心点,千万别踩上窝弩!行了,开始干吧!” 左大叔这会儿正拿着弓箭在窝棚里坐着呢,他看着这一大片玉米地的长势,心里都快乐开花儿了——今年一定又能存下不少的粮食,把这些粮食往自己的大粮囤里一放,等到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拿出来一卖……哈,那可又是一大笔钱!要是赶上明年是个大荒年,就更好了……到时候我就是要他们十斤黄金换一石粮食他们也得换!这么一想,左大叔禁不住一个人“嘿,嘿,嘿”地傻笑起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在地的东头好像有动静。“妈的!老子早就防着你们这手呢!看老子地里的收成好就眼红了?想偷老子的玉米?门也没有!”左大叔一边自语着,一边提着弓箭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摸了过去。 再往东面走,又听到那边“呲呲啦啦”的响了一阵,就没了动静。左大叔分开玉米秸直往发声的方向冲去,心里骂着:“恶贼!偷了老子的玉米还想跑?一会儿抓到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快走到地边的时候,左大叔发现了情况——地边上一副窝弩的箭射了出去,周围的玉米也被碰歪了几棵,玉米倒没有丢。左大叔一看,心里琢磨:这是怎么回事?是兔子踩上机关了?还是……还没想清楚呢,就听到有人叫他:“左大叔,我正找你呢!”左大叔抬头一看,原来是吴起和乔舟在地边上站着呢。 他一步跳出玉米地,不由分说就揪住了吴起和乔舟的耳朵,说:“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坏蛋!说!是不是到大叔的地里偷玉米来了?”吴起一边挣扎着,一边说:“左大叔,你不能冤枉好人呐!我们知道你这地不能进,这不是在地边上站着,刚想喊你,你就来了。不信你就翻翻看——要是翻出一根玉米须子来,我们就让你把我们的耳朵都揪下来!”乔舟也跟着说:“左大叔快放手,要是把我耳朵揪坏了,让你赔!”左大叔这才把手松开,说:“你们真没进我的玉米地?”“没有!我们可不敢进,要是让窝弩射着了就……就完蛋了!”吴起抢着说。左大叔想了想,说:“算你们聪明,都给我滚吧!” 吴起拉着乔舟往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左大叔,你让我们滚……那兔子你就别要了……”说完就走。左大叔一听,什么?兔子?噢,一定是刚才窝弩射到了兔子……那得要啊,一只兔子可是好几斤肉呢!想到这儿,他抢上两步抓住了吴起,“快把兔子给我!”“左大叔,你别冲我们凶呐!我们又没拿你的兔子!”“那就快说,是谁把兔子拿走了?” “你先放手,我就告诉你。” 左大叔听吴起这么一说,只好放开了手,又催促道:“快说!”吴起揉着被抓痛的胳臂说:“今天是我妈让我来找你,要我告诉你上次你欠的那四个铜钱的盐钱该还了!”左大叔一听吴起是来要账的,气得吼了起来:“什么盐钱不盐钱的,我现在问你谁把我的兔子拿走了?” “你听我说——”吴起又接着说,“我就到这来找你,刚到地边就看到有个人从你地里拎着一只这么大个的兔子钻了出来。”吴起说着,两只手在空中还比划着。“那人往哪边走了?”左大叔一看吴起比划的兔子的个头儿,急不可待地问。 吴起故意说:“我妈是让我来向你要盐钱的,要是要不回去该打我了……”左大叔明白了吴起的意思,他思前想后,最后终于下了狠心,从腰里掏了三个铜钱给吴起:“给你!快说!” “大叔,这还差一个呢?”“唉呀!大叔实在没钱了,等要回了兔子,卖了钱,再还你!你就快说吧!要不那人走远了,兔子可就要不回来了!”左大叔急得快冒火了。吴起看看差不多了,才抬手往南边一指,说:“那人往这个方向走了。”左大叔听了刚要去追,又停了下来,“我明白了,你们两个是打算把我支走,你们好偷我的玉米!对不对?”他指着吴起的鼻子说。 吴起一听,把小脸儿一绷,对乔舟说:“走,省得人家老怀疑咱们,到我家玩儿去!”说完拉着乔舟就往镇里走。 这下左大叔为难了——去追兔子吧?又怕这俩小子返回来偷自己的玉米,不追吧?又不甘心。等了一会儿,看着吴起他们两个确实走远了,他才一跺脚向着南边追了下去。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肯定没有追着!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兔子!那窝弩是被吴起和乔舟趴在地边上用一根长树枝打到了机关上才击发的,那支箭其实就插在田垄里,不过是他没看见罢了。左大叔追了一程,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只好返了回来,一边走还一边埋怨自己要是早点追就好了。 先不管左大叔怎么后悔了,还是看看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吴起吧。他和乔舟两个人走进镇子转了一圈,然后直奔镇子北头的那片坟地——那就是他们烤玉米的地方。 进了坟地,他们在一个大坟头的后面找到了其他小伙伴。“怎么样?”吴起问。李髡和二喜抢着说:“你自己看!”这时另几个孩子把坟边上的一大堆树叶拨拉开——好家伙,原来下面是一个土坑,里面堆着不下五十个玉米棒子。“快!点火!烤玉米吃喽!”一个孩子喊道。大家马上响应,有的跑去找来了干树枝,有的忙着剥玉米棒子上的皮……一切准备好后,李髡用从家里偷着拿出来的火石引着了干树叶与树枝。很快,坟地里就飘出了烤玉米的香味。 孩子们一边有滋有味的啃着烤玉米,一边谈论着“行动”的经过。“吴起真有你的……你这招真灵!开始我们还……还有点儿担心,后来陈宣跑过来说你真把左大叔给骗走了,我们几个就……就一头扎进地里,一通的猛掰……掰完了就往地边上扔……”负责接应的几个孩子接过了话茬说:“可不……他们扔出来……我们就捡起来……往怀里揣……最后……最后实在揣不下了……吴起,你可真行!”吴起听着伙伴们对自己的赞扬,嘴里嚼着的烤玉米好像更香了。 大家躲在坟地里说着笑着闹着。一直到天都黑下来了,才一个个咂着小嘴,打着饱嗝,回味着烤玉米的香味,回了家。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的父母都觉得纳闷儿,孩子今晚上这是怎么了——平常一进门就喊饿,怎么今天才吃这么一点儿饭,就一劲说撑着了? 就在吴起他们筹划着要再次偷袭左大叔的玉米地的时候,不知是谁把秘密泄露了出去,左大叔气势汹汹地找到吴起的母亲,要她赔玉米。吴起的母亲知道又是自己家那个宝贝惹下的祸,赶紧道歉。左大叔不依不饶,一定要吴起的母亲赔给他一百个铜钱。吴起的母亲好说歹说才用一袋子海盐把他打发走了。等左大叔一走,母亲就把吴起按在地上,拿柳条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并且责令他放了学马上到铺子里帮忙,不许再在外面胡闹。吴起虽然满肚子的不愿意,可自己犯了错,还能说什么呢。打那以后,放了学只好乖乖的到铺子里去。他没想到,这会让自己有了一项重大的收获。 吴起的母亲说是让吴起到铺子里帮忙,实际上不过是看住他的意思——她哪里舍得真让儿子干活呢。吴起所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开始的时候,吴起看着母亲和伙计们忙前忙后的挺好玩儿,可没多久就坐不住了。他开始想,要能出去玩儿多好啊。想着,他抬头看了看母亲,又把头低下去了——她是不会满足自己的这个愿望的。他又在心里埋怨那个把自己掰人家玉米的事告诉母亲的人——要不是他,自己也用不着在这受这份儿罪…… 正当吴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母亲对一个伙计说:“你到东头的西门家去一趟,告诉他有个客商给咱们送了几把剑来,他要是有空,就来看看有中意的没有。”吴起正闲得难受。赶紧说:“妈,我去吧!”他怕母亲不让,又跟了一句:“您不是说让我来帮忙吗?”母亲让他给气乐了,她也看出儿子坐不住了,一想,让他去也好,反正就是传句话,出不了什么岔子。想到这,她对吴起说:“好吧,看你坐着也怪难受的!”然后把要传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又告诉吴起:“你出门往东走个四、五百步,就看见西门家了,他家就在你那个同学乔舟家旁边……对了,见了人家想着叫‘大叔’!去吧!”吴起一连点了好几下头,说:“妈,我知道了!”接着扭脸就往外跑,只听见母亲在后面喊:“说完赶紧回来……”再看吴起,已经跑出老远了。 吴起很快就找到了母亲说的那户人家,上前一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吴起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再一想,对了,这不是那个西门虎吗?西门虎也认出了他:“我还有事呢,不能跟你们去玩儿。”说着就要关门,吴起赶紧说:“别,我不是找你。我妈叫我来找一个姓西门的大叔……唉,大概是你爹吧……”正说着,只听院里有人问:“谁找我呀?”吴起闻声望去,见从屋里出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很结实,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吴起想:这就是西门虎的爹吧。这时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吴起跟前,“你找我?”“大叔!我妈让我来告诉您:有个客商送了几把剑到我家的铺子里,您要是有空就去看看有中意的没有。”吴起把母亲教的话背了一遍。看着小吴起那认真的样子,那个男人不禁笑起来:“哈!原来是小掌柜的来了……”吴起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不叫‘张贵’,我叫吴起!”男人憋住笑,说:“好,吴起,你回去告诉你母亲:承蒙她想着,谢谢她,我一会儿就去。”吴起说:“行!” 刚要出门,正好看见西门虎在一旁站着,他又回过头来对那个男人说:“大叔!一会儿您去的时候,把西门虎也带去,好吗?” “那为什么呀?” 吴起眨巴眨巴眼睛,说: “嘿嘿,我想和他玩儿一会儿!我妈让我呆在铺子里,可铺子里就我一个小孩,谁也不跟我玩!” “哟!还挺可怜的呢……好吧!过会儿我把他带去。” “谢谢大叔!” 说完吴起又冲西门虎笑笑,然后蹦蹦跳跳的走了。 西门虎的父亲看着小吴起的背影,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小家伙真有意思。”这条刀光里来剑影里闯的汉子确实难得这么愉快,也不知为什么,他一见到吴起就觉着这小孩挺招人喜欢的——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吴起跑回了铺子,把西门大叔的话告诉了母亲,然后就坐到了门口等着西门父子来。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西门虎的父亲真的带着西门虎来了,吴起一见赶紧迎了上去。他一把拉住西门虎的手,说:“走,咱们上里面玩儿去。”西门虎没敢动,一劲儿看父亲,他父亲冲他挥挥手说:“人家请你,你就去吧,别给人家捣乱就行了。”西门虎这才跟着吴起进了里屋。 吴起的母亲也看见了西门父子,忙过来招呼:“他大叔!上回您来说要买把好剑,可偏偏没有,这不,有个客商昨天送了几把剑来,听说是打你的故乡——吴国带来的,所以叫您来看看。”说着,叫伙计把那几把剑拿了出来。西门虎的父亲忙说:“您太客气了,还特地让小公子跑一趟。”“嗨,反正他也坐不住……您看看剑吧,我是不会看这东西。”吴起的母亲说着把剑摆到了柜台上,又接着说:“不瞒您说,一来是让您看看有中意的没有,二来,我们这铺子里没个懂行的,想让您给评评这货色怎么样,我们也好跟那个客商商量价钱。” “噢,行!我给您看看。”西门虎的父亲专心地看起剑来。这会儿,里屋的那两个孩子已经混熟了。“给,吃吧。”吴起拿了一块点心塞在西门虎手里,看西门虎不敢吃,他又说:“没事儿,你爹在外屋看剑呢!”西门虎看看父亲确实看不见自己,才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上次是他们几个求我,我……”大概是吃了吴起的点心,觉得上次的事有点对不起人家。吴起满不在乎地说:“嗨,你还记着呢!没事儿呀!玩儿打仗也不能老让我赢啊……”说到这,吴起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第二天我还摘了一捧枣让他们带给你。”“我没见着啊!”西门虎惊异地看着吴起。“准是他们自己给吃了!”吴起忿忿不平地说,“他们真坏!那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以后不理他们了!咱俩一块儿玩儿。好不好?”西门虎一边往下咽着点心,一边使劲地点了两下头。他想:还是吴起这个朋友够意思,第二天我没去还想着给我摘一捧枣,比那几个孩子强多了。他们口口声声说和自己交朋友,可竟偷着把自己的那份枣给吃了。这算什么朋友?“唉,西门虎,你那手是跟谁学的?”这个问题在吴起肚子里憋了半天了,他想现在可以问了——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嘛。“跟我爹学的。”西门虎也认为这个问题不应该瞒着朋友。“那你跟你爹说说,让他也教教我。”“这……这可不一定能行,我跟我爹说说看吧。”西门虎显出有点为难的样子。“谁说不行?”西门虎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只要你母亲不反对,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这话显然是对吴起说的。“真的?大叔!”吴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一个大人难道还能骗你个小孩子?不过有几件事得先和你说清楚:第一,得你母亲答应才行;第二,跟着我练武,要能吃得苦,能受得累——你自己要想清楚;第三,学了武功,不能在外面打架,不能仗着自己有武功欺负人。怎么样?”西门虎的父亲说完看着小吴起。“行!什么苦我都能吃!保证不欺负人……我……我这就跟我妈说去!”吴起忙不迭地答应着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跟正往里屋走的母亲撞了个满怀。母亲笑着戳了他的脑门一下,说:“看把你急的……练练武功又不是坏事,妈怎么会不答应呢?只怕你没长性,练不了三两天就又改主意了!”“妈——我才不会呢!”小吴起撒着娇说。 吴起的母亲又对西门虎的父亲说道:“他大叔,我真得谢谢你。这孩子可难管了,老给我在外面惹祸!今后跟着你练武要是不听话,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替我好好管管他!”西门虎的父亲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接着,吴起的母亲又说道:“他大叔,你看也不好意思叫你白受累啊,这……”意思是问问学费是多少。谁知这下西门虎的父亲不高兴了:“大嫂,你把我西门路当成什么人了?我就是看这孩子挺招人喜欢的,跟我又投缘,我才收他这个徒弟。要不然,就是国君的儿子我也不会教的!还请大嫂千万不要提钱啊什么的,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 他这么一说,吴起的母亲可是感到有点儿意外——这年月居然还有不爱钱财的人,太难得了!这样的人做自己儿子的师傅,自己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这么想着就脱口说了出来:“这孩子他爹也不在了,就请你多费心了!”“这就是了,打明天起,我就开始教他!”西门路——就是西门虎的父亲点了点头说,“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些杂事要办!”又对西门虎说:“虎子,咱们走吧!”说着就要走,吴起的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一面叫住了西门路,一面把吴起拉了过来。“快给你大叔……不对,快给你师傅行个拜师礼!”吴起还真听话,跪下就冲着西门路连磕了三个头。西门路先是一愣,既而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大嫂,你这是不是怕我反悔哇?这头一磕,就好像你们做买卖的下了定钱一样,我想不认这徒弟也不行了——是吧?大嫂。”吴起的母亲见人家点破了,自己倒不好意思了:“你这是说哪的话?我……我就是想着这礼数不能少……”西门路收住笑声,严肃地说道:“大嫂,你尽管放心!我西门路说出的话从不反悔的!”西门虎在一边抢着说:“对!我爹说过:大丈夫一言九鼎!还……还好多匹马难追!”——他想不起是驷马难追,一着急,索性说成了“好多匹马难追”。这句话把屋里的两个大人都逗笑了。 “就你长着嘴呢!也不怕叫大婶笑话!”西门路说着拍了儿子的头一下,“好了,大嫂,明天一早就请小公子到寒舍……我先走了。”说完领着西门虎离开了吴起家的铺子。 这天晚上,吴起高兴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着,跟着师傅学了武功,自己就也能有和西门虎一样的本领了——到那时,再和他们玩打仗,哪还不得让他们天天给自己摘枣吃……想着,他不禁在被窝里偷偷地乐了起来。他当然还不会想到,这位师傅教的本事可远远不止是可以用于玩打仗…… 先不管吴起在床上怎么折腾,还是回过头来说说这位西门路吧。讲起西门路来,那在吴、越一带可是大大有名:他十七岁时,就凭着自己手中一柄灵蛇快剑,在三十招内连取了为害乡里的四个恶霸的首级,为此人们送他一个绰号——“追风快剑”。一提起“追风快剑”西门路来,吴、越一带的强盗、恶霸没有不害怕的。吴、越两国的国君曾几次派人来请他进宫当侍卫,可西门路看不惯官场中的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每次都婉言谢绝了。后来他娶了越国的一位姑娘为妻,两人夫唱妇随,琴瑟和谐,日子过得虽不富有,但也有滋有味的。几年后,他们的儿子出世了——就是西门虎,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平静的日子使西门路曾一度动过封剑归隐山林的念头。可就在这时,一场灾难降临到了这个家庭。 当地的一个贵族子弟一向倚仗权势横行霸道。他每天吃着山珍海味,看着美女歌舞,日子长了觉得怪没意思的。他身边的鹰犬们就给他出了个主意——用箭射路上的行人取乐!他一听觉得这个玩法倒是蛮有趣的,便立即命人在府邸的花园里建了一座高台。站在高台上正好看到府外的大道。高台建好后,他天天领着一群狐朋狗友在高台上向过往行人射箭,以看行人们左躲右闪、惊慌失措的样子取乐。弄得老百姓们宁可绕点远,也再不敢从他府邸边上行走了。 事有凑巧,这天西门路正好要去集市上给妻子和小儿子买些应用的东西,因为他很少到城里来,所以并不知道这条路走不得。往集市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个贵族子弟的府外。 那个贵族子弟正坐在高台上,为这两天没人从他府外过着急呢,忽然见大道上走来了一个人,那高兴劲就别提了!他一把抄起弓来,搭上了一支箭,朝着来的那人“嗖”的就是一箭。 走过来的那人正是西门路。他正在大道上走着,忽听到一声弓弦响,猛抬头一看,只见一支利箭挂着风声已经到跟前了。西门路来不及多想,忙侧身让过了箭锋,紧接着一伸手抓住了箭杆。 那个贵族子弟射出箭后,本以为那个行人一定会中箭倒地,要不也得吓得东躲西藏,可没想到自己的箭居然让人家给接住了,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冲着西门路“嗖、嗖、嗖”又连放了三箭。西门路听到弓弦声,见又有三支箭接踵而至,暗叫:“不好!一定是仇家来寻仇了!”想到这儿,忙用刚接住的那支箭将这三支箭拨落,之后,一甩手将手中那支箭朝刚才射箭的方向打了出去。 贵族子弟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当”的一声——那支刚刚由他射出去的箭深深的钉在了他身边的几案上,箭尾还不停的颤动着。看着这支飞回来的箭,那贵族子弟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全没有了往日那股威风劲。半晌才叫出声来:“来人!去把那小子给我抓来!”一大群鹰犬听到命令“呼啦”一声拥出了府门要捉拿西门路。可到了大道上却没有找到人——原来西门路把箭甩回去后,没敢耽误,就在贵族子弟愣神的这会儿工夫,已经施展轻功离开了那里。 那个贵族子弟得知没有抓住那人,大发雷霆,赏了奴才们每人两个大嘴巴子。后来有人告诉他说,在这一带有那么好的功夫的一定是“追风快剑”西门路。这下可坏了——他跑到他父亲和叔叔那里添油加醋的一说,你们当即就给他调了一百名门客,让他领着,去报那“一箭之仇”。 西门路毫无防备,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挥刀舞剑的,还口口声声地说要报仇,知道讲道理也没有用,只好拔出剑来仓促应战。虽然他的武艺超群,但也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更何况他还要保护不懂武功的妻子和当时只有三岁的儿子。结果,妻子惨死,他自己抱着西门虎拼死杀开了一条血路,跳进了滚滚长江,才得以逃生。爬上岸后,他也想到要为妻子报仇,可看着还不懂事的儿子,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悲愤,带着西门虎离开了越国,沿着水路,辗转来到了卫国,在左氏镇上安下了家。 到左氏的头几年,西门路领着儿子深居简出,很少和外人接触。他每天除了进山里打猎以维持两人的生计外,就是在家中传授儿子武功。后来西门虎渐渐的长大了,家里关不住了,总是闹着要到外面去玩儿,西门路拗不过儿子,又见这几年仇家没有找到这里来,对儿子管得也就不那么严了——这才有了“树下夺‘军旗’”的那一幕。对吴起,西门路是因为左大叔丢玉米的事才知道他的。西门路听说了吴起这一“罪行”后,深为这样一个小孩子竟然有这般奇智感到惊讶——吴起这娃娃的这招正是兵法中的“声东击西”一计啊!待今天亲眼见到吴起后,更觉得这孩子天资不错,便动了收吴起为徒的念头,所以当他听到吴起说想跟他学武功时,就非常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吴起从第二天起,每天一大早就到西门路那里去学武功,到时间再去私塾上学,等下午一放学又马上跑到西门路那里去了——那积极性甚至超过了吃烤玉米。而西门路也是尽心竭力地教。 就这么着,一个爱学,一个愿教,十几年下来,吴起已经学成了一身精湛的武功,而且和自己当年的“强敌”西门虎成了一对拆不散的好朋友!这两个年青人,平常不是在吴起家的后院里切磋武功,就是到街市上的酒店中一起饮酒。酒店的主人对他们两个非常欢迎——有这二位往这一坐,那些闲汉、无赖们绝不敢来店里捣乱 第三回 锋芒初露立家法 信字为上休贵妻 这一天,西门虎又来找吴起切磋武功了。 “吴兄,今天我让你见见我独创的一招——‘神龙探爪’,这招专破‘杜康醉酒’!”吴起一听,大不以为然:“我不信!‘杜康醉酒’这招还没人躲得过去呢,更别说要破它了!”“好,那咱们就试试看!”西门虎话未说完,就顺手拿起了一柄木剑——这是吴起为了和西门虎切磋剑法,专门做的。吴起当然也不示弱,拿起另一柄木剑,说:“走!”说完和西门虎两人直奔他家的后院。吴起家的这个后院好像从来就没有和平过,吴起小时候就在这里看老树拿小战车演示战争,后来大一点又开始在这里玩儿打仗,再后来吴起拜西门虎的父亲——剑客西门路为师习武,他索性把这里改成了练武场,到处是沙包、木人这些练功用具。 到了后院,两人便拉开架势,比起了剑法。几个回合之后,西门虎一剑直向吴起的膝盖刺来,吴起忙用剑往下一压,可谁知西门虎这一剑是虚的,他见吴起的剑压下来了,将手腕一转,木剑由刺变成了劈,直向吴起的头顶袭来。吴起的剑此时还在下面,再想用剑去架是不可能的了!眼看剑就要劈到吴起的头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吴起不可思议的来了个原地向后转,接着身体往下一滑,平平的向后躺了下去,与此同时手里的木剑似乎是漫不经心向后刺去,看上去就好像是醉酒失足了一样——这就是“杜康醉酒”,这一招不但躲过了西门虎的那一劈,而且反过来直攻西门虎的小腹。西门虎一剑走空,再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他纵身一跃,木剑从脚下刺了过去,接着在空中往前一翻,木剑顺势向下一探,正点在还平躺在地上的吴起的前胸上。吴起的剑这时才收回来,磕在了西门虎的剑上,发出“啪”的一声。西门虎落到地上,对着吴起说: “吴兄,你真行啊,把这‘杜康醉酒’用得这么熟!” “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让你的‘神龙探爪’给破了!”吴起还在地上躺着,无奈的摇着头。 “哈哈……”两个年轻人同时笑了起来。吴起一翻身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木剑往地上一扔,拉着西门虎: “走!我请你喝酒去!”西门虎也笑着说: “行!你的酒,那是不喝白不喝。你放心,我就是喝了你的酒,也不会把刚才那招教给你——那是我昨天夜里想了半宿才琢磨出来的……” “行了,行了,我可是诚心诚意请你喝酒,看招得你说这一大堆话。还不快走?”两个人说笑着走出了吴起家的后院。 这时,吴起和西门虎已经在街上一家酒馆的长几边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觉得我再怎么练也很难超过你。”吴起一边喝酒一边对西门虎说。“哎,吴兄,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虚起来了?”西门虎半开玩笑地说。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跟着师傅学武艺也有十几年了,可总是不如你!” “那是你没把全部心思用在练武上,昨天你是不是又去听那个郑国人讲学了?”西门虎也认真起来。吴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反问西门虎: “你说咱们练武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强身健体、惩恶扬善,我爹不是老这么跟咱们说吗?怎么,难道不对?”西门虎觉得吴起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不是不对……”吴起停了停又接着说,“我老觉着,惩恶扬善,靠咱们这样一人一剑并不行。要说恶,哪个贵族老爷不恶?你惩得过来吗?三年前老树死了,我想给他买口棺材。可那帮老爷们硬是不让,说奴隶不配用棺材。你说,我花我自己的钱,他们管得着吗?”提起这事吴起不禁有些激动。 “小点声,回头让人听见。”西门虎说着冲吴起使了个眼色,又接着说: “昨天那个郑国人讲的什么呀,值得让你大老远的跑去听?”——他想把话题岔开。果然,吴起一听他问这个,精神头儿一下就来了,说道: “值得!你也该去听听。他讲的是‘法治’!” “你又会新词了——什么叫‘法治’?”西门虎好奇地问。 “这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你知道郑国有个子产吧?” “听说过,他好像是弄了个什么鼎。” “那叫‘铸刑鼎’,他把国家的法律铸在鼎上,让大家都知道,不管谁违反了都要受到制裁。这就是‘法治’。” “噢,这‘法治’是不是用法来治理国家的意思?” “差不多吧……”吴起津津有味地讲起了“法治”的好处,“那些贵族为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就是因为没人敢管他们吗,要是施行了‘法治’就不一样了——有法管着他们呢!他们犯了法也要受惩罚;老百姓有了功劳也能受奖赏。这样才公平。” 西门虎听得不断点头: “嗯,有道理……唉,你别光顾说话呀,来,喝酒啊!边喝边聊。”“好!喝!”说着吴起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西门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先别说那‘法治’的事呢。我可听伯母说要给你订亲了……” “嗨!别提了……” “这是好事嘛,跟我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 “我倒不是不好意思……这事儿……唉!你不知道……那家是贵族!我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要给我订这么一门亲。”吴起说着把剩的那半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又接着说:“你知道的,我最烦那帮贵族。” 西门虎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又不好说别的,只好说:“伯母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再说她那么大岁数了,你可不能惹她生气呀!” “是,这我知道,可……算了,算了,不提这事。本来高高兴兴地喝酒,干嘛老说些扫兴的事。”吴起又端起了酒杯。 两人开始谈些武功的事,聊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便各自回家了。 西门虎提到的那个郑国人名叫高岱。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学者,而是一个贩卖牛羊的商人。高岱走南闯北的去过不少的地方,可以说得上是见多识广。偏偏他这个人又特别健谈,不管跟人家认识不认识——见面就熟,而且一讲起新闻、时事来就把别的事扔脑后去了,好几回把买卖都耽误了。高岱经常到左氏镇来卖牛,大家都认识他,也都知道他那个爱聊天的毛病,有时就跟他开玩笑:你别卖牛了,干脆在这开个学校,专门讲学算了。镇子上的一些年轻人还真挺喜欢听高岱讲时事,他一来,就老有人到客栈找他聊天,还美其名曰:“听高夫子讲学。”吴起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他觉得高岱讲的时事比那些学究们讲的“礼”呀“乐”呀的有用得多。自打那天听高岱讲了“法治”后,吴起更爱往高岱那儿跑了。结果是越聊吴起越觉着“法治”这个方法好——要是天下全施行“法治”,那该是多么好啊。老百姓们不用再担心被贵族们扣上莫名其妙的罪名,只要为国家立了功就能得到封赏,大家都依法行事,不再相互欺骗、恃强凌弱,一旦有人违法,不管是谁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吴起在心里勾画着“法治”世界美好蓝图的同时,思想深处开始背叛奴隶制制度。 在当时的中国,奴隶制已经逐渐显露出它的腐朽性,开始因阻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一步步地走向覆灭。而随着奴隶制的瓦解,两个构成新的社会制度的阶级——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慢慢的形成了。在这样一个社会转轨阶段,混乱是不可避免的。对此,各路有识之士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以期改变这种社会状况。在这众多见解中,最富于积极性的就是“法治”思想。法律作为统治阶级的武器,在奴隶制出现时就随之出现了——这种法律当然要维护奴隶主阶级的利益。为了更好的达到这一目的,统治者不向老百姓公布法律的内容。这样做对统治者而言有很多好处:首先,他们可以随时变更法律而不为人所知;其二,可以防止老百姓利用国家法律保护自身利益;其三,增强了统治者在老百姓心目中的神秘感。这无疑使本该相对稳定的法律具有了极大的随意性。这么做,在奴隶制社会早期尚能骗得过老百姓,但到了战国时代,这样的法制状况已无法再继续维持社会的安定了。新兴的地主阶级为了团结尽可能多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夺取政权,便针对这一法制状况,提出了与其针锋相对的“法治”理论。他们主张以法治国,公布成文法,把法律作为人们行为的主要规范;提倡守信,反对朝令夕改。在当时这样的主张确实是很有进步意义的。吴起的家庭属于那种“富而不贵”的类型,即在经济上很有地位,而在政治上却毫无地位可言的那一类。这基本符合了新兴地主阶级的特征。吴起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之中,又与最底层的劳动者有着广泛的接触,他很容易的接受了“法治”思想,是非常顺理成章的。 青年人是很容易将构想付诸于行动的,这一点在吴起的身上更充分的体现了出来。他认为既然法可以治理好国家,那么当然也可以治理好家庭。于是,吴起向母亲提出了制定一部“家法”的打算。吴起的母亲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犟脾气——他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再说家里铺子里上上下下的也有个二十多号人,真定出个章程来,管理起来也方便些。这样也就同意了,只是告诉吴起“家法”定的一定要合理,不要太过于苛刻。对这些要求,吴起当然是满口答应。母亲这一关一过,吴起马上着手制定“家法”,除了每天早上和西门虎练一会儿武功外,一天到晚的在屋里苦思冥想。经过了十几天的努力,吴家的第一部“家法”诞生了。“家法”针对家庭内部事务,做出了如家里的所有人办事必须守信,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办到;必须各司其职,完成该做的工作等九条规定。并在最后写明,该规定对家庭所有成员均有效,违反者一律严惩不贷。吴起把“家法”一条一条的念给母亲听了,母亲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算是通过了。之后,吴起将“家法”写在了两块帛上,一块挂在家里正厅的墙上,另一块挂在了铺子里,并且亲自给仆人和伙计们进行了讲解——正儿巴经地搞了一次成文法的发布。吴起制定出“家法”后,自己带头严格遵守。家里的其他人一看连少主人都不敢违犯“家法”,谁还敢拿“家法”不当回事呀?这部“家法”真正得到了贯彻实施。不久,吴起家定了“家法”的新闻就传遍了左氏镇的大街小巷。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也有说吴起少年有为,治家有方的;也有说吴起闲着没事,净出些怪点子的;镇上的贵族们对吴起的这一举措更是大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吴起可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他觉得自己这事办得相当不错。 实际上“家法”确实给吴起家带来了很多的好处。就连铺子里的生意也异乎寻常的好起来——因为大家看到“家法”中规定了办事守信这一条,都觉得在这间铺子买东西放心;那个贩牛的高岱知道了吴起立“家法”的事,很快把这一新闻传播到了外国,一时间连远在吴、越等地的商人都知道了卫国有一个推崇“法治”、以“信”为先的吴起;一些外国商人来卫国都专程跑到左氏镇找吴起家做买卖。这些意料之外的收获,使吴起的母亲非常高兴,没事的时候看着吴起挂在墙上的“家法”,一边点头一边自言自语:“这孩子,从小就不务正业,没想到这次还真办了件正经事……是啊,孩子大了,懂事了……”吴起在一边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更是从心眼里感到自豪,进而想到有功则应受赏,便对母亲说:“妈,我立‘家法’有功——给铺子里带来了那么多的买卖,您打算怎么奖赏我?”母亲回过头来瞪了儿子一眼:“你呀!从小你就老惹我生气,这次的一点功劳还不够将功补过的呢,还好意思请赏?”吴起知道这是母亲故意逗自己,也就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那可不行!‘家法’里定下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您要是不赏我,就违反了这一条——要受罚的!”一席话说得母亲哭笑不得,只好说:“得,我可担不起那么大的罪名,赏你……就赏你吧,省得你老惦记着要罚我!”吴起一听母亲答应了又迫不及待地问:“那赏我什么呀?”母亲假装想了一会儿才说:“就赏你明年开春成亲吧!”她本以为儿子一定会非常高兴,哪知道吴起听完这话脸上一点高兴劲都没有,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话来:“妈,您还是别赏我了!”说完一扭脸出去了。把老太太一人扔在屋里纳闷:这孩子,又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她怎么会知道,儿子从一开始就不满意这门亲事,不过是不愿惹她生气而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不管吴起满意不满意,婚礼还是在第二年的春季热热闹闹的举行了。当时的婚姻就是这样——一切都由父母做主,当儿女的是根本没有发言权的。不过吴起的这位新娘子讲起来还算是不错,人长得挺漂亮,而且,尤其招人喜欢的是,她还善于织一种图案非常美丽的腰带。但是由于出身贵族,自幼娇生惯养,行为多少有些任性——这也是难免的。她对这门亲事也一直不同意,但她当家的哥哥赞成,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一肚子委屈到了吴家。这姑娘的哥哥可不是一个良善之辈,他仗着自己是国君的宠臣,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几乎是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这次他极力促成这桩婚事,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妹妹嫁到了吴家,那吴家的千金家产还愁弄不到手吗?吴起的母亲当然不知道他有如此险恶的居心,她还觉着能有一位贵族小姐做儿媳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呢。事已至此,吴起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在他内心深处仍然对这位贵族出身的妻子有着一种莫名的反感。大概正是由于这种潜意识的存在,吴起在婚后的一段日子里,在感情上总是与妻子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从表面上看小两口处得还算和睦,可是当两人单独在一起时简直就是形同陌路,谁也不愿和对方多说一句话。 为了避免与妻子整日相对无言的窘境,吴起便经常呆在铺子里。这一天,他正在铺子里和伙计聊天,西门虎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冲着吴起说: “吴兄,大后天到我家去喝酒!” 吴起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 “怎么一下子想起请我喝酒了?” 西门虎马上表示对此“强烈不满”:“我说吴兄啊,你也太不像话了!娶了老婆就把我这十几年的朋友给忘了?” “唉,这从何说起?”吴起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西门虎。 “从何说起?就从你忘了大后天是什么日子说起吧!”西门虎见吴起真有点着急了,有意点拨他一下。 经西门虎这一提醒,吴起猛的想了起来:“嗨!该罚,该罚。我怎么连你的生日都给忘了。” “那你自己说吧,怎么个罚法?”西门虎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行!中午我请你喝酒,到你生日那天我再送上一件礼物。 这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西门虎才表示满意。 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吴起一边笑一边说: “你刚才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要跟我急呢。” “今天先饶你一次,大后天我见不着礼物照样跟你急。”西门虎半真半假地说。 “你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 这样无拘无束的谈话,给吴起带来了很大的欢乐。他兴致一来,把铺子里的事交给了伙计,就和西门虎一道喝酒去了。两人在酒馆里一聊就是大半天,等他们从酒馆出来,天都快黑了。吴起和西门虎在街上分手后,一个人慢慢往家里走,一路上想着,大后天该送西门虎点什么呢?送套衣服吧,显得俗气,送件兵器吧,一时又找不到好的……虽然吴起知道西门虎是绝不会真的在意他送什么礼物的,但他觉得既然自己答应了人家,就不应该敷衍了事,总得让人满意才好。就这么想着,都走到家了,也没想好。 吴起进了家,见了母亲就把西门虎过生日的事和母亲说了,又请母亲替自己想想该送西门虎什么礼物。吴起的母亲说了几样,吴起都觉得不太合适。最后吴起的母亲说:“要不,送给西门一条腰带吧,我看他练功时系的那条腰带实在太旧了。”吴起想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礼物不是太值钱,这样不会显得生分,而且西门虎也确实需要,对这件礼物他一定会满意的。就对母亲说:“对!您的主意太好了,我明天就去买。”但母亲又提出了不同意见,“干嘛一定要去买呢?让秀鸾织一条不好吗?”秀鸾是吴起妻子的名字。“不用了,我还是去买吧。”一提到妻子吴起马上显出冷淡的神情。可母亲并没有察觉儿子态度的变化,仍然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外面买的哪有秀鸾织的好?再说,送西门一条他嫂子织的腰带,不也显着你们亲近吗?你不愿跟她说,我替你说去!”母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吴起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母亲的意见了,只好说:“那……还是一会儿我自己跟她说吧。”母亲见儿子愿意了,就催促道:“就是,这又不是什么不好开口的事。快去吧,她这会儿正好在那屋织带子呢。说完了顺便叫她过来吃饭。” 吴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果然看到妻子正在织机前织带子,带子织得确实十分漂亮。其实,以吴起家的情况,是用不着秀鸾动手织带子的,她只不过是以此排解心中的寂寞罢了。是啊,对这桩勉强的婚姻感到别扭的当然不只是吴起一个人。这时秀鸾一回头发现了吴起,说了一句:“夫君回来了。”就继续埋头织她的带子去了——吴起几个月来对她的冷漠,使她已经不指望丈夫对自己的话有什么反应了。吴起站在那里,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后来自己觉得再这样耗下去实在太难受了,终于叫了妻子的名字:“秀鸾……我……”秀鸾停下了织机,转过身来略带惊讶地看着吴起——她没想到今天丈夫会主动和自己说话,随即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办。”吴起虽然不喜欢妻子,但想到既然是求人家帮忙还是该客气一点儿。“什么事?”秀鸾一边问一边又开动了织机。“我想求你织一条带子,要那种一巴掌宽的——我要送给一个朋友。”吴起这样回答。秀鸾听了表示无所谓:“行啊,反正我天天在家里也是织带子……明天给你好了。”吴起见妻子答应了下来,就说:“那谢谢你了,对了,妈叫你过去吃饭!”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第二天吴起照例去了铺子里。等晚上回到家,母亲把一条带子交给他,对他说:“秀鸾把带子织好了,让我拿给你。你看,这带子多好看呐,不比外面买的好?”吴起接过来看了看,织得是不错,正准备收起来时,发现带子并没有一巴掌宽,这一发现让吴起很恼火。他想:“她答应给我织一巴掌宽的,怎么织成了这样的——这些贵族全一样,办事就没有一个守信的。”可当着母亲的面吴起没敢发作,只是说:“妈,您告诉她,我要的是那种一巴掌宽的,请她重织一条。”吴起怕母亲不高兴,又补了一句:“妈,您也看见过的,那练功系的腰带哪有这么窄的呀?”吴起的母亲仔细看了看,说:“嗯,是窄了点。……那我去和秀鸾说说,让她再织一条宽的吧。”吴起只点了点头。他怕见到妻子会控制不住向她发火,索性对母亲说:“铺子里那个守夜的伙计病了,我这就得回铺子里去,好看着点儿门,别让盗贼钻了空子——就不在家吃饭了。”说着他从架子上取了一把剑,说:“我是回来取件兵器。”母亲倒信以为真了,还一劲儿嘱咐他要小心一点。吴起答应着走了。 吴起的母亲在吃饭的时候告诉秀鸾,吴起嫌带子织得窄了,要她再织一条。秀鸾表面上答应了下来,但心里的火却一阵阵的往上涌,她想:你吴起也太欺负人了,我成什么了——让你这么使唤过来使唤过去,不是连你家的佣人都不如了吗?你让我织宽的?我偏不!于是,第二天她又织了一条和第一条一样宽的带子。为了好好气气吴起,秀鸾决定自己亲手把带子给吴起。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这点事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当吴起看到那条仍然不够一巴掌宽的腰带时,他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怒火,把带子狠狠地扔到了地上,一把抓起妻子拉着她来到家里的正厅。他指着挂在墙上的“家法”,对着妻子怒吼着: “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吗?办事要守信!守信,你懂吗?”吴起看着被他的愤怒吓傻了的妻子,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又接着说:“我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可你……我早就该想到,你们这些贵族出身的人就根本不会知道守信是什么意思!” 秀鸾本来是想气气吴起的,可她没料到吴起会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发这么大的火。看着怒发冲冠的吴起,她自己倒没了主意,只好对吴起解释说: “我一开始织带子时,经线就上得少了,所以织出来的带子只能有那么宽。我又不是故意织成这么窄的,你干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这时吴起的母亲听见吵嚷声走了进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从来没见过儿子对谁发这么大的火。她定了定神想过去劝劝吴起,吴起一摆手把她的话挡了回去: “妈,这事您别管。咱家有家法,一切按照家法上定的办!” 又回过头对妻子说: “经线上少了?那你为什么答应给我织宽带子?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你是理解不了!你们这些贵族一个个都拿答应下的事情不当回事,根本就不知道守信对一个人的品德是多么的重要!你不守信,还要陷我于无信之地——你让我明天拿什么送给西门虎?” 吴起的母亲在一边弄明白了事情原来是那条带子引起的,就插进来对吴起说: “算了,起儿,明天你就送西门点别的什么吧。你看把秀鸾都吓成什么样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妈,您怎么也护着她。这家法上写得清楚:无论是谁违犯家法一律严惩——这难道不算数了吗?”吴起的态度丝毫没有因母亲的话而有所转变。秀鸾听到吴起说要严惩她,当时也火了,她想:在家的时候我爹、我哥都没说过要严惩我的话,你吴起凭什么严惩我?这么一想便觉着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泪都淌了出来。她也冲着吴起嚷起来: “你严惩我吧!不就因为那么点事吗?你把我打死吧!你打呀……”吴起的母亲一见儿媳也发了火,又赶忙去劝她。吴起对妻子的反击似乎是早有准备,他面向着挂在墙壁上的家法说: “你也不用闹了,我不会打你的。吴家容不得不守信用的小人,我吴起更不能与一个不讲信义的人共度一生——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吴起的妻子正在火头上,一听吴起赶她走,马上嚷着: “走就走,你以为我愿意再呆下去吗?告诉你说,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说着回房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吴起的母亲怎么拦也拦不住,只好追出来跟她说: “你回去住两天也好,我一会儿好好说他一顿,让他过两天去接你……”话还没说完,秀鸾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起怕母亲和他唠叨,一赌气又到铺子里去睡了。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街上去买了一条宽腰带,拿着去赴西门虎的约了。尽管他心情不好,但他绝不会忘记自己的诺言——这就是他吴起的作风。西门虎看出吴起好像不是太开心,问他怎么了。吴起便把昨晚的事告诉了西门虎,最后又问西门虎:“你说我该不该那么办?”西门虎了解吴起的脾气,知道劝他也没有用,干脆说:“今天是我生日,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好不好?咱们今天是一醉方休,好不好?”吴起当然不会反对这个建议,当即把一大杯酒倒进了肚子里。 吴起和西门虎大杯大杯喝酒的时候,秀鸾正在向她哥哥哭诉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哥哥听完了倒还比较理智,他首先说妹妹不该故意气吴起,要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事。秀鸾其实心里明白,这事是自己办的不对,但她又觉得吴起也太过分了,所以才赌气跑回来,现在听哥哥一说又有点后悔了——自己怎么说也是嫁给了吴起,要是吴起真因为这点事把自己休了,这脸面也不好看呀。想到这里,她对哥哥说: “那也不能全怪我呀,那个吴起一看见我,就跟我欠他多少钱似的,老那么爱搭不理的,还为那一点事就大发雷霆,干什么呀?我就为了吓唬吓唬他,你去跟他说,他要是肯亲自来接我,我就跟他回去——谁让我倒霉,嫁给他了呢!”他哥哥想了想,说: “吴起为什么不喜欢你,我搞不清楚。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你不用再回他家了……”秀鸾忙问: “你是说……” “吴起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怪脾气,他把守信看得比命还值钱,办事绝对是言必信,行必果。我当初就是看他行事牢靠,才同意把你嫁给他。可是看现在的情形,既然他亲口说出了让你离开他家的话,他是绝不会收回的。”秀鸾的哥哥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看来他对吴起还有些了解。他又怕妹妹伤心,赶忙接着说: “你也不必难过,看起来你们也不般配。像你这样的姑娘,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何必一定要跟他呢。”秀鸾心里掂量着哥哥说的话,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算是默许了——不默许又怎么办呢,她想起了吴起昨晚提到守信二字时的神情——哥哥说的没错,他是把那两个字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可是……怎么说,让夫家给休了也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我一定要报复吴起!秀鸾想到这,把这个念头告诉了哥哥。哥哥听完,哈哈大笑: “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就是你可以放过他吴起,我也不会答应的。他让我们的家族失了面子,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饶过他的。凭我们家的势力,想收拾他一个小小的吴起不是太容易了吗?好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好在家休息。一切由我去办——我会让吴起知道,他犯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这样满意吗?”——秀鸾当然很满意。贵族的出身,使她像吴起看重守信一样看重自己的和家族的脸面,这让她同吴起由原来的陌路夫妻演化为一对死敌 第四回 壮士纵有打虎力 难逃背后暗箭伤 吴起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将给自己带来的是多么大的麻烦。他只是担心母亲会成天对自己唠叨,会劝自己把秀鸾接回来。他把这一点忧虑和西门虎说了,西门虎替他想了一个主意:正好最近山中出现了一只老虎,经常伤害那里的老百姓。不如一起去山里打猎,一来吴起可以躲避母亲的唠叨,又可以借此机会散散心;二来要是能打到那只老虎,也算是为民除了一害;而且虎皮、虎骨都可以卖大价钱——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之?对这个提议,吴起当即表示赞同。西门虎又将这个计划告诉了他父亲,当然没提吴起“避难”的事。老剑客西门路一听儿子和徒弟要一起上山打虎,不禁豪情涌动,坚持也要去,于是三人商量妥当,决定第二天出发。吴起怕母亲阻拦,当晚连家也没回,住在了铺子里,只打发了一个伙计去家里告诉母亲,自己要看守铺子,又让那伙计把弓箭等应用的东西取来。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少三人就已收拾停当,踏着残月出发了。临走,吴起告诉铺子里的伙计,母亲要来问自己,就说上山打猎去了,过几天就回来,这几天先让她照看生意。 进了山,三人找了一处山洞住下。他们本来就带足了干粮,加上每天打到的猎物,吃饱饭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老剑客西门路一心要打虎,三人便在山中一边打些野兔、山鸡一类的小动物,一边搜寻那只老虎,这一呆就是十几天。终于有一天,他们同那只老虎遭遇了。这老虎平常虽然凶猛,但今天可是遇到了对头,吴起他们本来就是冲着它来的,一见到它,精神都上来了。三人一起拔出剑与猛虎展开了搏斗。他们三人原本就武功高超,又是有备而来,老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到一杯茶的工夫,吴起就刺瞎了老虎的一只眼睛,接着,西门路的剑又刺进了老虎的血盆大口之中,那只平素威风八面的老虎立时完了戏。打死老虎一只,而且未伤虎皮,实在是不虚此行了。三人心满意足,扛上猎物下了山。 回到左氏镇,西门路要把虎皮分给吴起,吴起执意不要,表示只要几只野兔,回家对母亲有个交代就行了。西门路知道拗不过自己这个徒弟,只好随他去了。吴起带着猎物回到家,受到了一顿意料之中的数落,吴起站在那儿,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训导”。“你干的好事,把秀鸾赶走了,自己倒跟没事似的跑山里去打猎了,一去还就是十几天。这不,前两天人家秀鸾家里派了人来……”吴起听母亲说到这儿不再沉默了,他急急地问:“她们家派人来干什么了?”显然他是怕秀鸾家的人来为难母亲。“还能来干什么?退还聘礼呗!人家说了,你往外赶秀鸾?秀鸾还看不上你呢!你说你这不是把人家一家子的人给得罪干净了吗?你呀……”吴起听说秀鸾家退了聘礼,长出了一口气——退还了聘礼就表示女方家接受了他休妻这一事实,这样一来母亲也就死了心了。对吴起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不再说什么,接着听母亲的唠叨。吴起的母亲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于事无补,冲儿子摆摆手:“算了,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这孩子就会气我这当妈的……还不快把东西拿厨房去,血赤忽拉怪吓人的!” 吴起知道这算完事了,拎着野兔去了厨房。 结束了那段令人难受的婚姻,吴起感到周身轻松。他无论是去铺子照看生意,还是和西门父子一起练武,或晚上一个人在灯下读书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开始,他还怕秀鸾家会来找自己的麻烦,过了些日子没见动静,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 这天西门虎来找吴起,对他说,那张虎皮已经熟好了,想让他给找个识货的买主,好卖个好价钱。吴起答应了下来,与西门虎一起去把虎皮取来,挂在了铺子墙上,好让顾客们都看得见。可虎皮这样珍稀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在墙上挂了近一个月,来看的人倒是不少,却没有一个问价的。吴起渐渐的着急起来——要是卖不出去,自己岂不是失信于西门父子了吗。他甚至想,要是再这样下去,就只有自己花钱把虎皮买下来了。正在此时,伙计跑进来告诉吴起,来了一个人要高价买那张虎皮。吴起连忙到前面来见这个客人。 吴起向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您要买这张虎皮吗?”来人上下打量了吴起一番:“你就是那立家法、擒猛虎的吴起?”吴起谦逊地说:“立家法是我所为,那不过是件小事,何足挂齿;至于这猛虎实在是我的师傅——人称‘追风快剑’的老剑客所杀,我不过是在一边摇旗呐喊而已,绝不敢欺世盗名。”那人连连说道:“哪里哪里,谁不知你吴起是少年有为!你可不要过谦啊!我家主人一向十分器重你的,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虎皮,好像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又说道:“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你这张虎皮……”“这虎皮是我师傅托我代卖的,所以这价钱嘛……不能少于十金,不然……”“唉,你过虑了——实言相告,这虎皮是我家大人要买,他看上的东西,是不会计较价钱的……这样吧,三十金成交!”来人很痛快地说。这样买东西的,吴起还是头一次见,不禁问:“您是……”来人一拍后脑勺说:“哟!看我这记性,你不问我还忘了说了……”来人开始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原来他是卫国大司徒王鼎家的门客,名叫赵廉,这次是奉命专程从京城赶来左氏买这张虎皮的。最后他又说:“我家大人也是出身平民,现在虽身居高位,但还是很喜欢与民众交朋友。他过些时候要来你们这儿巡查,也许会亲自来你这里看看,交你这个朋友呢!”吴起笑笑说:“那是我这平民小百姓的荣幸了……”其实他心里根本就不相信当官的人还会和平民交朋友。赵廉没再多说什么,放下了三十金,拿起那张虎皮走了。 又过了些日子,这一天,吴起正在家里陪母亲聊天,一个伙计跑进来向吴起报告:“少主,有一个客商说他有几件东西要卖给咱们。问他是什么货他又不肯讲,说一定要见到您,当面让您看货。您看……”吴起有点奇怪: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呢?他想了想,对母亲说:“妈,要不,我去看看?”母亲想,既然人家要来做买卖,没有不见人家的道理。就说:“你去一趟吧,可要看准了货色,别让人给骗了。”“放心吧,妈。” 吴起说完跟着伙计一起来到了铺子里。 吴起一进铺子就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包袱,正和铺子里的另一个伙计吵嚷着:“……我千里迢迢的跑到卫国来,就是要和他吴起做这笔生意,可他竟然不见我……” 吴起一听赶忙上前打招呼:“这位仁兄找我吴起不知有何贵干?” 那中年人回头看见了吴起,说:“你就是吴起?” “不错!我就是吴起。仁兄……” “我是专程来给你送宝的!” “噢?那咱们里屋谈。”吴起把中年人拉进了内室。 中年人一进屋就反手将门关上,接着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吴起说:“你自己看吧。” 吴起打开包袱一看,高兴得两眼直放光——包袱里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剑。吴起急不可待地把剑抽出鞘,只见这把剑的剑刃泛着冷凄凄的寒光。吴起伸出右手,用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发出了“当”的一声,声音清脆而悠扬。 “钢剑!”吴起失声叫了出来。在当时的中国,炼钢术刚刚诞生不久,而且掌握了这一技术的铸剑师非常之少,这样钢剑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稀世珍品,在民间几乎是见不到的,难怪吴起如此惊喜。 “果然是行家!名不虚传!”中年人见吴起认出了钢剑,赞叹道。 “仁兄打算卖个什么价钱?”吴起想到钢剑如此珍贵,价钱是绝不会低的,便问那中年人。 “有道是‘货卖识家’,你既然是个识货的,价钱的事就好商量了——三十匹绢换一把剑,怎么样?” 吴起点了点头——这个价钱确实不算贵。接着吴起又好奇地问:“仁兄这剑是何处得来?”他想这件兵器一定有一段不寻常的来历。于是,中年人讲起了这剑的来历。他说,秦国的一位老铸剑师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铸出了雌雄两把削铁如泥的钢剑。本想要献给秦国的国君,可还没等往上献,老铸剑师就得急病去世了,献剑的事也就搁下了。老人的儿子是个赌棍,有一次输急了,就把这两把剑押上了,可又输了。这剑就归了赌场的主人,他与那赌场主人是熟人,知道了这事后,就提出要买下这两把剑,赌场主人不知这剑的珍贵,轻易的就卖给了他。 吴起听完中年人的讲述,无暇推敲这故事的真假,迫不及待地问:“这么说有两把钢剑了?那一把又在哪里?” 中年人听了这话,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说:“那一把我放在了客栈,你要是有意,我就一起让给你了!价钱嘛……算你五十匹绢,如何?” “那太好了!”吴起想到应该为西门虎也买上一把——这才对得起朋友。中年人又提出要吴起先付清那五十匹绢,然后再同他一起到客栈去取另一把剑,说是省得他来回跑。吴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钢剑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他马上从铺子里提了五十匹绢给那中年人,中年人雇了一辆马车装上绢,吩咐车夫到东门等他——他向吴起解释说他把剑交给吴起后就打算上路去别处了,这样省得耽误时间。吴起一心只想着钢剑,哪里还会管他这些,只是一劲催他快走。 两人不大一会工夫就到了客栈,中年人把吴起带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对他说:“这就是我的房间,我的一个小妾在里面,她不惯见生人。你进去不大方便。这样吧,委屈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了剑就出来交给你——咱们就两清了。”吴起想:反正我在这门口把着,不怕你跑了,就答应了。 那中年人进了屋好一会儿也不见出来。吴起感到事情不对,在门口喊了两声“仁兄”,没听到回答。吴起暗叫“不好”,急忙推门进了屋。屋里早不见了那个中年人的踪迹,吴起看到这间屋子还有一个套间,便迈步走了进去。一进套间,吴起几乎叫出声来——一个女人衣衫零乱的倒在地上,在她裸露的胸口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口,像婴儿的嘴一样张着,殷红的血流了一地,一把带着血迹的短剑扔在血泊里。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中年人是个杀人犯?这女人是谁?吴起的脑海里一下涌出了这一系列的问题。还没等他把这些问题理出个头绪,就听外面的门被人“咣”的一声踹开了。紧接着七八个公差一涌而入,将吴起围在了当中。他们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女尸,不由分说上前把吴起按倒在地,绑了起来。吴起一边挣扎一边大叫着“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可是根本没人听。这七八个公差连推带搡的把吴起带到了衙门里。 左氏令高高地坐在上面,他瞅了一眼下边的吴起,嘲讽道:“哟,这不是那个张口‘法治’闭口‘法治’的吴起吗?没想到啊,竟然是一个白昼入室抢劫,逼奸不遂又杀人灭口的大盗!”吴起连呼“冤枉”。左氏令对此不屑一顾,他把两眼一瞪,厉声说道:“吴起!你好大的狗胆——身犯重罪,竟然还敢喊‘冤枉’。看来不‘开导、开导’你,你是不能认罪。”说着对下边的公差们一使眼色,两个公差拿起棍子扑到了吴起跟前,接着棍子就像雨点般的落在了吴起身上。这下吴起被激怒了,他忍着剧痛,对左氏令破口大骂:“你这昏官,不分青红皂白,乱捕无辜……你——混蛋……”左氏令倒好像并不在乎吴起的叫骂,只是冲着吴起一个劲儿冷笑。 这时一个公差拿着件东西跑了进来,他伏在左氏令的耳边说:“大人,东西找到了。”左氏令接过那件东西一看,点了点头,然后冲那两个打吴起的公差说:“先停一下!”两个公差立即停了下来。吴起挺直了身子,向上怒视着左氏令。左氏令拿起公差刚送进来的那件东西问吴起:“吴起,你认识它吗?”吴起抬头一看,左氏令手中拿的竟然是自己刚刚买下的那把钢剑。左氏令不等吴起回答,又接着说:“这柄宝剑是上将军令狐仪用重金从秦国买来的,三天前突然丢失。你说!它是怎么跑到你吴起的铺子里去的?”吴起大喊:“这是我刚从一个中年人那里买下的——我的两个伙计可以作证!”左氏令听罢又是一阵冷笑:“你的那两个伙计作不了证了——他们刚才公然拒捕,已经被我的公差杀了!”吴起吃了一惊,既而又大骂左氏令:“昏官!败类!你们才是杀人灭口……你们这是栽赃陷害……”左氏令有点不耐烦了,说:“行了,吴起,现在是人赃俱在,你喊破了嗓子也没用——你等死吧!”又冲下边的公差一挥手:“押下去,打入死牢!”公差们一拥而上,把吴起拖了出去,关进了死牢。 狂怒过后,吴起慢慢冷静下来。他望着牢窗透进的一线阳光,开始想:这是个阴谋!是有人事先设下的圈套!那么会是谁呢?是谁与自己有这么大的仇,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呢?我平常也没有得罪过谁呀!想到“得罪”这个词,吴起忽然想起了那天母亲数落自己的话——“你说,你这不是把人家秀鸾一家子人都得罪干净了吗!”对了!一定是她,也只有像她那样的贵族才想得出这样歹毒的办法——我把她休了,她就此怀恨在心,于是串通别人来害我!一定是这样!想到这儿,吴起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吴起没有猜错,此时秀鸾的哥哥——上官阳正在家里为那个“卖剑人”庆功呢!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卖剑人”是他的一个门客;客栈里的那具女尸是他家中的一个女奴隶;那柄作为诱饵的宝剑也是他出面从令狐仪那里借来的;至于那些“及时赶到”的公差,当然也是他事先埋伏下的。上官阳之所以设下了一个这样毒辣的圈套,实际上并不完全是为了给妹妹出气,更多的是为了实现他霸占吴起家产的目的——通过妹妹来实现既然已经不行了,当然要另想办法。今天所发生的便是他整个阴谋的一小部分而已。 初战告捷,使他更坚定了对自己这一计划的信心。他手下的门客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拍马屁的良机,这个说:“大人神机妙算,吴起那傻小子还不知怎么死的呢!”那个讲:“抢劫、逼奸、杀人、盗宝,他吴起这回是死定了——临死还赔上了五十匹绢。哈哈……”只有那个“卖剑人”提出了一个疑问:“大人,这下咱们是把吴起给治惨了。可是,就算是把他家家产查封没收,那也得充公——咱们也得不到呀!这不是……”“哈哈……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吗?这只是个开始——有那么一天,吴起会自己乖乖的把家产献出来。你们信不信?”秀鸾的哥哥得意地说。那些门客一听此话纷纷说:“信!信!大人奇智,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懂得的……”“就是嘛……” “到时让吴起活活气死……”“哈哈哈……” 他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吴起在那湿冷的牢房里却是度日如年。他一会儿想着自己年迈的母亲知道自己入狱还不知会怎么样;一会儿又盘算着要是能出狱,该如何报今日之仇;一会儿考虑自己怎么才能出去……这样想来想去,越想越着急:难道说我吴起就这么完了?就此冤沉海底,永世不得翻身了?他曾考虑能否仗着自己的武功越狱,但看了看那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木栅栏和身上的木枷以及门外十几个手提刀剑的公差,他又打消了这一念头。看来左氏令也知道吴起武功了得,所以给他以“特殊照顾”。逃跑是没有希望了,只能等,也许事情会发生什么转机,吴起这样想。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了,吴起好像被人们给遗忘了——左氏令没有再提审他,也没有人来探望他,每天除了狱卒给他送两次稀粥,吴起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这种坟墓式的生活让吴起愈加烦躁不安,他用拳头去打牢房的墙壁,用脚踢牢门,可外面的公差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相信那些设施的坚固程度,让这傻小子折腾去吧,他能出来才怪。这对吴起简直比死还难受。 就在吴起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牢门外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抬头一看,狱卒领来了一个门客打扮的人。吴起疑惑地看着这个人,想:他是来干什么的?难道是要把我押往刑场……可又不太像啊。吴起这正琢磨着呢,狱卒大喝一声:“吴起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司徒大人派人来接你,还不快快拜见!” 吴起瞟了他一眼,没理他——吴起最瞧不起这些狐假虎威的小人。倒是那个门客模样的人喝住了狱卒:“什么拜见不拜见的,还不赶紧把吴公子放出来!” 他又对牢房里的吴起说:“我来迟一步,让你受委屈了……” 吴起听了这话感到莫名其妙——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呀,又一想,管他呢,先出去再说吧,见狱卒打开了牢门便大模大样的走了出去。这时那人走上前来,对吴起说:“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吴起打量了他一番,觉得有些面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那人又说道:“那张虎皮……”一提虎皮,吴起猛然想起,眼前这个人不正是那个用三十金买走虎皮的赵廉吗?忙说:“您是赵先生吧……恕我眼浊。” 赵廉点点头,说:“对!正是我……嗨!咱们还是外边谈吧!”说着叫过狱卒给吴起开了枷锁,然后领上吴起离开了监狱。接着他们上了一辆等在门口的马车,不大一会儿到了一处大院落门前。这所院落四周侍卫林立,看来这院子的主人来头一定不小。进了大门,赵廉把吴起一直带到了正厅外。通过敞开的屋门可以看到一个身着华丽衣衫、长着满脸络腮胡须的人正坐在正中的一张长几后看书。赵廉示意吴起在门外稍等,自己走了进去,谦恭地对长几后的那人说:“大人,我按照您的吩咐把吴起放出来了,他现在就在门外。您看……”那人抬起头,看了赵廉一眼,然后大声说:“还看什么?还不把客人请进来!你怎么就这么不会办事?”赵廉一连声地说着“是”退了出来,对站在门外的吴起深施一礼:“我们大人有请!”他见吴起没动,又跟了一句:“吴公子,里边请呀!”吴起是被今天这事闹得有点不知所措——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呢?可见人家一劲往里请,又不好不进去。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比在牢里呆着强,吴起这样想着迈步走了进去。 长几后的那人见吴起进来,站起身,绕过长几迎了过来:“吴公子,咱们终于见面了!”赵廉连忙跑过来介绍:“吴公子,这位就是我家大人——国君的大司徒,王鼎,王大人。”吴起出于礼貌向王鼎施了一礼:“王大人把我提来,所为何事?” 王鼎一愣,继而大笑:“吴公子,你误会了。你的那桩案子,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你就放心吧——你自由了。我让赵廉把你请来,只是想跟你聊聊,交个朋友。”这会儿轮到吴起犯愣了。 王鼎又接着说:“吴公子,你的大名我王鼎是早有耳闻——可称得上是年少有为。我早就有心交你这个朋友,可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来左氏。这次我来这里巡查,一安顿下来就派人去请你,这才知道你出了事情,押在牢里。我一听就觉得这事有蹊跷——你怎么会是罪犯呢?我马上查了这个案子,果然——里面破绽百出。我去责问左氏令,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我问得急了,只好答应把你放出来——这些官员,人命关天的事情,哪能这么马虎?唉,害你受委屈了。” 王鼎一席话可着实把吴起给感动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为民着想、平易近人的当官的。吴起双膝跪倒,给王鼎磕了一个响头:“吴起多谢王大人救命之恩!”王鼎忙把吴起扶起来:“吴公子何必如此多礼,你要拿我王鼎当个朋友,就别老大人大人的叫了,叫我一声王大哥好了——不然我也不敢高攀你吴公子了。”王鼎说得真够得上是情真意切了,吴起只好站起身来,接着又向王鼎深施一礼:“蒙大人错爱!小弟在这谢过大哥了!”王鼎拉着吴起在坐席上坐下来,对站在一边的赵廉一挥手:“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噢,对了,吩咐准备酒席,我要给吴兄弟压惊。”吴起忙阻拦道:“这怎么敢当呢?”王鼎不以为然地说:“什么敢当不敢当的,在这儿你听我的好了。”又冲还站在那的赵廉叫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赵廉快步走了出去。 王鼎和吴起攀谈起来:“我听说兄弟你极为推崇‘法治’?” “小弟以为国家只有靠‘法治’才能治理好。” “你我果然是不谋而合——我也一直力谏国君实行‘法治’,可是……唉!”说到这里王鼎摇了摇头。 “怎么,以您的地位,难道说也……” “难呀,有一些人就是那么迂腐,一提‘法治’二字,就如同见到洪水猛兽一般——要是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年青人就好了!” 几句话把吴起说得激动万分。想不到我吴起此次不但躲过了杀身之祸,竟还有幸结识了这样一位知音,他这样想到。于是两人越谈越投缘。不大会儿酒席摆上了,两人借酒助兴,谈得更为起劲,渐渐的似乎都带了几分醉意。 吴起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哥,小弟有一不情之请……” “唉,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就只管说嘛。” “此次遭难,小弟觉得是有人蓄意陷害。虽蒙您相救,但这口气实在是难以咽下。不知大哥能否帮小弟查出此事的幕后主使?” 王鼎听完这话,不禁一愣,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行!说起来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我是司徒①嘛!我马上派人去查,尽快揭露这个阴险小人,也省得他再为害他人。”—— ①司徒:司徒为当时的司法官员。 “那吴起先谢过了!” “来来来,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再干一杯!” …… 吴起能平安的回家,使他母亲又惊又喜——她知道儿子被抓之后,就赶紧到衙门里去打听,那里的公差告诉她吴起犯的是大案,多半是活不成了,加上又听说自己家铺子里的两个伙计也公差杀了,这么连着急带受惊吓,回到家就病倒了。好在她一直对家里的仆人们都很好,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跑前跑后的给她去请医生、抓药,西门虎知道了,也跑来照顾她,这才把命保住。现在看见儿了活生生的回来了,老人心里这快石头才算落了地,她抱着儿子来回来去地说: “你可把妈给吓死了……你可把妈给吓死了……” 吴起怕母亲太难过,故作轻松地说: “妈,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他们关了我这十几天不是还给咱家省粮食了吗?” “你呀,闯不完的祸呀!你就不能让我这当妈的过上几天安静日子吗?你打小就……” 吴起知道母亲的唠叨又要开始,赶忙打岔: “西门虎这两天来过吗?” “这几天多亏了西门那孩子——又来给我端汤煎药,又天天到衙门里去打听你的消息,可把人家孩子给累坏了。你出来了,该去告诉他一声,也省得他担心。”正说着,西门虎风风火火地闯进院来,还没进门,就喊上了: “伯母,吴兄他没事了,我刚到衙门里去问,他们说……” 他进门一眼看见了吴起,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你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昨天我还跟我爹商量,他们要是再不放你,就干脆……” 吴起用眼神止住了他后面的话。西门虎也发觉说漏了嘴,忙把话锋一转:“伯母,今天您好点儿了吗?” 吴起的母亲点了点头:“好多了——我就是让他给急的!” 西门虎又和老人聊了几句。吴起拉了拉他的衣角,西门虎会意,对老人说:“吴兄平安回来了,我也放心了。我回家告诉我爹一声去!您歇着吧!”说着走出了屋,吴起随后也跟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出门西门虎就问道。 “嗨!我让人给算计了……”吴起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跟西门虎讲了一遍。最后说:“幸亏王鼎王大人把我救了,要不然我这次真完了!” 西门虎有点不相信:“会有那么好的官?我爹说过,他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一个为民众着想的官呢!” 吴起对他这样说王鼎很不满意:“可这次实实在在的是人家把我救出来的,要不咱俩能站在这说话吗?” “先不说这个了——既然是有人要害你,这次没成,他们多半还会再打主意。你可要小心一点!” “这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把他们找出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吴起可不是好惹的。” “那好,我先回去了,你进去好好安慰安慰伯母,这次她老人家可是吓得不轻。你要是有需要我和我爹帮忙的地方,就说一声!” “我和你还客气吗?” 说着吴起把西门虎送出了门。 吴起见母亲病成这样,铺子里的伙计又死了,只好暂且把铺子关了,在家服侍母亲。家里的惨景使他对陷害他的人的仇恨愈加强烈,虽然还没有查实,但在吴起心里已经认定此事是秀鸾一家干的。他急切地等待着王鼎那边的消息。 过了三四天,赵廉登门来请吴起去行邸,说是王大人有事要和他商量,吴起想,一定是调查有了结果——王大人办事真守信。于是急急忙忙地跟着赵廉到了行邸。果然,王鼎一见到他就把他请进了内室,又遣走了随从,然后低声对他说:“兄弟,你那事我查出结果了!” “是谁干的?” “兄弟,这回的事可有点棘手——你怎么把上官家给得罪了?”王鼎说的上官家就是秀鸾的娘家。 “不出我所料——真是他们干的!”吴起咬着牙根说出了这几个字,“我吴起与他们势不两立!”话音未落吴起的拳头重重的落在长几上,那张长几应手而断,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王鼎心里一惊,但马上镇静下来,称赞道:“好功夫!”好像他并不把那张长几当回事。 吴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向王鼎致歉:“不好意思……大哥,你看我这都干了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一件家具。”王鼎连声说道。 停了一会儿,王鼎又关切地对吴起说:“兄弟,听我一句话,你虽有这样好的身手,可是也千万不要去和上官家硬拼呀——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斗不过他们的。” “我知道,我要去告他们!”吴起表示不准备动武。 “傻兄弟,你去告谁呀?你拿得出他们陷害你的证据吗?就算你找到了证据,你能告得倒他们吗?上官阳是国君的宠臣,国君身边有多少官员都是他的党羽。你到哪里去告他?实话说,就连我也要让他几分。” 吴起一下子急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就此罢休?因为他们的陷害,我母亲到现在还卧病在床,两个在我家干了几十年的伙计也惨死在他们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多谢您帮我查出了仇人,我吴起绝不连累您——告辞了!”说着吴起站起身来,迈开大步就往外走去。 “兄弟,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再走不迟!”王鼎说着一把拉住了吴起,说:“我并不是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你急也没有用嘛!”王鼎连拉带劝,吴起只好又坐回到坐席上。见吴起又坐下了,王鼎这才又接着说:“兄弟,我既然称你一声兄弟,你的事我这当大哥的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呢?我是说这事不能着急——得从长计议。眼下这种情况,你去和他们斗,弄不好是要惹祸上身的。真那样,岂不是我把你给害了吗?这事,当然没完。可要想扳倒上官阳,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就能办到的。” 吴起想想,觉得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自己是过于急躁了一些,“那依您之见……”吴起表示愿意听听王鼎的意见。 “我倒有个打算,不但能让你报仇,还能给你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王鼎说出了他的计划:“眼下诸侯割据,群雄争霸。咱们卫国争霸是没希望,可也得求个自保呀。所以现在国家非常需要能领兵打仗的将军——以兄弟你的才智武功是完全可以胜任这一职位的。而你一旦手握兵权的话,国君对你都得看重,那时候再对付他上官阳就不难了。” “可是,大哥,这将军也不是我想当就能当上的呀。” “这个嘛,我回都城后就向国君举荐你,只要办得机密些,上官阳他们就难以做什么手脚,国君那里应该不会不答应——目前找一位有才华的将军是很难的。国君他也得为自己的安全想想。”王鼎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吴起当然不好再要求什么了,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计划。王鼎思索了一下,又说: “这两天我就要回都城去了,我走之后,有什么情况,我会派赵廉来通知你。你回家最好准备一下——可能不久国君会召见你,那时可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全仰仗大哥了!” “好吧,我不留你了——让上官家听到风声就麻烦了。回去代我问候令堂吧,我不便亲自去。”王鼎说完起身送吴起出了内室,一边走还再三叮嘱吴起千万等他消息,不要轻举妄动,并说要是再出什么事的话,他也很难再帮吴起。吴起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表示可以暂时忍耐 第五回 散金求官为筹胸中壮志 末路拔剑只因怒火难平 王鼎走后,吴起果然偃旗息鼓,绝口不提报仇的事,终日深居简出。每天除了照顾老母,就是与西门虎练练武功、聊聊天,再不就一个人躲到屋子里看书。西门虎发现了他的变化,聊天时间他怎么了。吴起没有隐瞒,把王鼎的计划告诉了西门虎。西门虎听了也不得不承认王鼎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但他对王鼎能让吴起当上将军这一点表示怀疑——这事是王鼎就能办得到的吗?其实吴起的心里也直犯嘀咕,但他一想到自己的命都是王鼎救下来的,就又觉得王鼎应该还是靠得住的。西门虎见吴起这么相信那个什么王鼎,又非常热衷于去当将军,自己现在说什么,估计吴起也听不进去,只好告诉吴起凡事要小心一点为好,然后就把话题岔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但他在心里却在考虑,这事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该怎样帮吴起——十几年的老朋友,难道能眼看着他吃亏吗? 西门虎回到家把这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父亲。西门路听完摇了摇头:“这孩子是让上官家的人给逼急了,心里就想着要报仇。如今人家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总觉着这件事有点不大对劲……” 西门虎见父亲也有所怀疑,便大胆地问:“您的意思是不是那个王鼎和上官有什么关系?” “这个眼下还不好说,我只是凭我的感觉——这王鼎来得也未免太巧了些……再说,上官家的人既然要害吴起,又为什么把他在牢里一关十多天而不马上杀掉他呢?以他们为吴起罗织的罪名,他们是完全可以很快把吴起杀掉的呀。现在看来倒好像是他们有意等着那个王鼎来救吴起一样……可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干呢?”西门路一边开始专心地擦拭那把跟随了他几十年的佩剑,一边说出了这番话,好像是在回答儿子的提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那您就快把这些跟吴起说说——他最听您的话了……”西门虎听了父亲的话,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就催父亲去劝劝吴起。 西门路仍旧自顾自地擦着他的剑:“我去对他说什么?说王鼎要害他?有什么凭据?万一事情不像咱们想象的那样,那咱们不是让他白白地错过了一次好机会吗?那样你安心吗?” “哪怎么办?”西门虎一向认为父亲是最有办法的,他对父亲这次的态度几乎有些恼火了。 “虎子,你去看看家里还有干粮吗?”西门路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西门虎没好气的回答道:“不用看,篮子里的干粮还够吃好几天的……我说,爹,吴起不光是我的朋友,可也是您的徒弟——您唯一的徒弟呀!” “这还用你告诉我?” “那您还有心问干粮?”西门虎把干粮两个字拉得长长的。 西门路没有理会儿子的不满,这时他的剑擦完了,一翻手腕,只听“嚓”的一声,那把长剑像一条银蛇一样钻进了剑鞘里。“你去给我预备三天的干粮出来!我路上吃。”西门路向儿子命令道。 “您要去哪?” “都城,我倒要看看那王鼎是个什么人物。” 第二天,天刚亮,吴起就听到有人把院门敲得“啪啪”响,不大一会儿,仆人进来对他说,有一个姓赵的客人说有重要的事要见他。“赵廉!一定是他!王大人那里有消息了!”吴起一翻身起了床,一边急急忙忙地穿衣服,一边吩咐仆人把客人请到客厅等候。 来的的确是赵廉,他给吴起带来了一封王鼎的亲笔信。吴起把信接过来一看,上面首先告诉他,国君已经原则上同意了对他的举荐,准备起用他。并透露国君打算让吴起充任统领都城守军的将军——这可是一个有相当地位的职务,一般只有国君的亲信才有希望得到它。 这一消息使吴起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向着都城的方向连连施礼:“多谢王大人!大人对我的大恩大德真不亚于再生父母!”然后又回过身来谢赵廉,赵廉扶住了他,说:“别,你日后当了大官,照应着点我这当下人的就行了。”吴起又告诉仆人去准备酒菜,他要和赵廉痛饮一番。赵廉却站起身来,对吴起说:“喝酒不着急——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还有一件正事得赶快办了,办完我还得赶回去!”“什么事这么急?”赵廉看了看四周,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吴起马上明白了,他站起身,向仆人挥挥手,说:“你下去吧!不叫你不许进来!” 赵廉看着仆人退了出去,才低声说:“我家大人了解到一个情况:上官阳也向国君推荐了一个人选,当然了,那个人要讲起才能来是远不及你,可上官阳深受国君的宠爱,说不定会……”吴起吃了一惊:“那……王大人的意思是……” “大人的意思是,最好你能赶在那人之前讨得国君的欢心,这样一来事情的把握就大得多了。大人也好为你说话。”赵廉神神秘秘地说道。“可我如何才能讨得国君的欢心呢?”“这就是大人派我来的主要原因——告诉你一个秘密。近来由于国君的花销太大,以至于连为都城守军添置新铠甲、兵器的钱都凑不出了。这直接关系到国君自身的安全,可国君碍于面子又不愿让臣下知道这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这与我的事……”吴起听了这个秘密,想不出与自己能否当上将军有什么联系。“你想想看,这时你要是悄悄地给国君送上这笔钱,帮国君保全了脸面……”“那国君对我一定就有了好感。”“对呀!大人他就是这样想的。他怕你一下拿不出那么多来,已经给你凑出了一千三、四百金,现在还差一千金左右,大人他实在拿不出了——要是向别人去借又怕上官家的人听到风声对此事不利,你看……”王鼎的行为太让吴起感动了,吴起毫不犹豫的表示,所差的一千金自己马上去想办法,天黑前交赵廉带往都城。 吴起把赵廉安顿在客房休息,自己急急忙忙地跑去打开了仓库,查看了一下——那里有大约七百金的样子,他叫两个仆人来把钱搬出来,并警告他们暂时不要告诉他母亲。吴起想,等自己当上了将军,母亲会原谅自己这么做的。还差三百金呢,到哪里去弄这三百金呢?吴起一边指挥着仆人往外搬钱一边想着,有了,铺子里不是还有一批海盐和绢吗?反正现在铺子也关了,不如把那批货拿出来派上用场。主意打定,吴起吩咐仆人把搬出来的钱装进箱子里,先送到铺子去,在那等他,然后跑到客房找赵廉:“赵先生,我这里的现钱只有七百金左右,不过我铺子里还有一批货,不知……”“行,行,大人会替你想办法兑换成现钱的。你放心吧!”赵廉说着就出门赶上他的马车和吴起一起去了铺子,在那里把已先运到的那部分现钱装上车,又雇上了几辆马车备用。之后,两人又打开了铺子的货仓…… 不出一顿饭的工夫,吴起的大部分家产都装上了车。赵廉看了看那几辆装得像小山一样的马车,对吴起说:“吴公子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不多耽搁了,这批东西早一天到国君那里,事情就能早一天定下来——你就在家等国君的任命吧!咱们都城里再见!”然后跳上马车,指挥车队扬长而去。吴起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久久站在那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我吴起要当将军了!我——一个平民也能当上将军了,我当上将军之后,不光能为我自己报仇,也能为众多的平民说话,让上官阳这样的坏蛋不再能害人……为了这,别说是千金的家产,就是叫我吴起上刀山、下火海也值得!就这样,吴起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回到了家。 西门路星夜起程,凭借他高超的轻功,天没亮就赶到了都城。城门一开,他就进了城,打听王鼎府邸的所在并不费多大的劲。西门路在王鼎府外转了一圈,先看准了路径,然后从一处没人的地方,飞身进了王鼎的司徒府。他施展起轻功,一路窜房越脊,躲过了府中巡逻的卫兵,很快来到了正房的房顶上。在这里能清楚地听到房里说话的声音。西门路伏下身,静静地听着下边的动静。 一开始听到的尽是“报告大人,府里又有三个奴隶逃跑了!”“那还不给我去追,抓回来要好好收拾他们一下——还反了不成?”一类的对话,西门路暗想:看来这王鼎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够狠的。可这些和吴起的事都没有关系,西门路只好继续听下去。太阳越升越高,烤得伏在房顶上的西门路一劲的冒汗。 正当西门路呆得快不耐烦了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一个人顺着甬路向正房走来,等来人走近,西门路认出了他——这不是上官秀鸾的哥哥上官阳吗?原来他也到了都城。西门路在心里暗暗点头——看来虎子猜得没错,王鼎果然同上官家有关系。从上官阳能自由的进出王鼎的府邸这一点来看,他们之间还绝非是泛泛之交。 西门路正想着,只听下边有人高声说话:“上官贤弟,唉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西门路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人从房里走了出来,上官阳见他迎了出来,忙向他施礼:“大哥,您亲自出迎,叫小弟怎么敢当!”一番客套之后,两人携手进了正房。西门路伏在房顶上想:想必这长络腮胡的就是王鼎了,就冲他和上官阳“大哥”“贤弟”的叫得那份亲热劲,他会帮着吴起对付上官阳?吴起这次是又钻了他们的圈套了!于是,西门路开始更加用心地监听房内传出的谈话——他想从他们的谈话中找出他们没有把吴起杀掉,而是让王鼎出面把他救下来的原因,如果这一切是一个圈套的话,那他们“救”吴起就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西门路相信他们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把吴起又放了出来。 这时,房里的上官阳正急切地问王鼎:“大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就放心吧,我昨天已经派赵廉去左氏了。” “你看吴起会上当吗?”“会!一定会!你是不知道,那小子一心想着当了将军好收拾你这个大仇家呢。一千金这个价钱买个将军当,贵吗?”“哈,哈,哈……那就让他等着当将军吧。那一千金可差不多是他吴起全部的家产啊!大哥,真有你的——装得可真像!”“你也可以了,这么损的主意都想得出。这下吴起的家产可是要归到你的名下了!”“哪里,哪里,我同大哥一人一半——我上官阳可不是见利忘义之徒,是吧?大哥,哈哈哈……” 西门路在房顶上把这些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气的肺都要炸了。他想:一切都明白了!这帮家伙原来是冲着吴起的家产去的。他们说已经派人去了左氏……不好!我得赶回去揭露他们的这一阴谋!决不能让他们得逞!主意打定,西门路悄然无声的离开了司徒府。然后向着左氏飞奔而去。他只想着要赶快回去阻止吴起把家产交给王鼎派去的人,一路上两腿不停,连带着的干粮都没顾上吃一口,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左氏。 一进左氏镇,西门路直接到了吴起家,他不由分说把吴起拉到了外面。“你见到王鼎派来的人了?”吴起还不知出了什么事,疑惑不解地看着师傅问:“见到了。您怎么知道王大人派人来了?”“大人?那个王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说着西门路把自己白天探司徒府的所见所闻对吴起简单的说了一遍,最后问:“你把他们要的钱给了那个姓赵的没有?” 吴起听完了师傅所讲的这一切,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后来西门路问他什么,他全没听见,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西门路见吴起这样,一把抓住了吴起的双肩,用力地摇着:“傻孩子,你说话呀!你快说你还没给他们呀!”吴起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刚刚为了自己在一昼夜间跑了近六百里路的师傅,眼前闪现出自己与王鼎交往的一幕幕情景,突然一头扑到了老人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西门路从爱徒的哭声中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抚着吴起的后背,说:“唉!都怪我这个老头子!我到底还是回来晚了!”吴起抬起头,擦了擦泪水,向西门路请求道:“师傅,这事先别让我妈知道——她现在还病在床上。知道了,她会受不了的!”此时,西门路也只好默默地点了两下头,算是答应了。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让人害得这么惨,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想安慰安慰吴起,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才说:“孩子,你也别太难受了,先回家去吧。我给你想想办法,咱们把钱再弄回来!” 吴起什么也没有说,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近乎麻木了。他听到师傅说让他回家,便失魂落魄的向家走去。西门路还站在原地。他眼瞅着一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变成了这样,对王鼎、上官阳一伙的愤恨更加深了。这群王八蛋!他们都该杀!西门路想着,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灵蛇剑的剑柄——老朋友,你休息得太久了…… 吴起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没有做到。王鼎,这个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的“大哥”、自己最信任的人——他竟然是一个骗子!这对吴起来说是一个多么严酷的现实,同时又是一个太沉重的打击。这个打击甚至远远超过了他被诬陷入狱时心里所受到的打击。面对这一切,吴起又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呢?他拼命地捶打自己的头——他恨自己轻信王鼎,恨自己将父亲一生的积蓄和母亲大半辈子的努力挣来的家产就这么拱手给了自己的仇人……仇恨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吴起理智的堤防,他疯狂地冲进后院,让自己的拳、自己的脚雨点般落在那些木人、沙袋上——好像它们就是王鼎,就是上官阳…… 与吴起现在的心情截然相反的自然是王鼎和上官阳他们。此时,王鼎正和上官阳一起看着那一车车昨天还属于吴起的财产大笑呢。欣喜之余,老谋深算的王鼎对上官阳摆了摆手:“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上官阳手里摆弄着刚从车上搬下来的一块块黄金,心不在焉地反问:“你还怕他吴起来把这些要回去不成——这些可都是他送给我们的,又不是我们抢他的,他要得回去吗?”王鼎没有马上回答上官阳的疑问,他交代赵廉看着仆人们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然后一回身向正厅走去,上官阳一见,赶忙也跟了上去。 两人在正厅坐下,王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吴起要真是找上门来要钱,那事情倒是好办——叫人来把他抓起来就是了。不过……”“不过什么呀?”上官阳显然还是不认为吴起对此能有什么办法——这一套连环计是他精心策划的,为的就是让吴起吃哑巴亏,难道会有什么纰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的计策不能说不够高明,他吴起就是走到天边,也找不到说理的地方——这没错。所以我劝你高兴得别太早了……”王鼎完全是卖关子的意思。“王大哥,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其实也没有什么,这事我本来也就是帮你个忙,现在事办完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刚才算我多嘴!”看来王鼎是深知“欲擒故纵”这一计的运用方法的。 话讲到这里,其目的那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王鼎说这一大套无非是想多分点钱。上官阳当然有点舍不得,可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出破绽在哪,怕到嘴的鸭子真的又飞了。少分点总比一点分不着要好,上官阳这么一想,只好对王鼎说:“嗨!大哥!您看我这事办的,这事要不是您帮忙,哪有今天啊?这些东西嘛——您理当占六成,您看……” “自己人嘛,何必要那么客气呢?不过兄弟既然这样够义气,我不收好像也不大合适——愧领、愧领!”王鼎这一番话说得上官阳在心里大骂:王鼎啊,王鼎,你可真对得起你那个“笑脸杀人不见刀”的外号!连我你都不放过!可嘴上还得说:“应当的!应当的!”接着他提出了那个让自己不安了半天的问题:“大哥!您看吴起会……” 王鼎又多得了一成财产,也不再卖关子了:“你这次让吴起有冤无处诉,这种情况要换了别人,也只有吃下这个哑巴亏了事。可吴起就不好说了,他的武功我可见过——我的一张紫檀木的几案,让他一拳就给打散了。你的头该不会比紫檀木还结实吧?这小子要是明白过来,不找个机会跟你算账才怪!”说完王鼎又若无其事地欣赏起几上放的那只铜爵来。 “大哥的意思是趁现在他还不知内情,先把他除掉——以绝后患?”王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不是要当官吗?马上去告诉他让他到都城来准备上任——到了我这府里,随便给他安上一个什么行刺官员或是图谋不轨之类的罪名。他武功再高,能抵挡得住几百士兵的攻击吗?”“大哥,您这主意太好了——只是还要偏劳大哥。”王鼎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自己弟兄,说这些干什么……”上官阳心里明白——王鼎这不是帮他上官阳,而是在帮他自己,吴起知道了真相就能放过他王鼎吗?可又不得不佩服王鼎——这招是够狠的。于是两人商量定,第二天由赵廉去把吴起叫进都城来,马上杀掉,以免夜长梦多。 王鼎想的是够周到的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情的底细早让那天躲在房顶上的西门路给听去了,吴起现在恨不得一口把他王鼎给吃了——正愁找不到机会呢。这回他王鼎可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了,自己硬要往刀口上撞——这大概就是“害人多时终害己”的道理所在吧! 吴起在练功场上发泄了一通,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满天的寒星,心里盘算着:仇要报,但不能蛮干——那等于去送死,再说,就算自己能杀掉仇人,世人也不会了解这其中的真相,他们会认为自己是滥杀无辜——那岂不太便宜了那帮恶贼,必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既能报仇又得让大家都知道王鼎、上官阳是用了多么卑鄙的手段来害自己的——要让他们死了还会遭人唾骂。主意打定,吴起又踢了一个木人一脚,愤然骂道:“就让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再多活几天!”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吴起完全恢复了常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到后院打了两趟拳,然后去看母亲——他母亲的病总是好几天又严重几天。吴起侍奉母亲吃了早饭,便回屋闭门读书。一会儿西门虎来了,他是想劝劝吴起,让他想得开一些,可到了一看,吴起居然一脸的平静,见他来了就跟他有说有笑地聊起来天,弄得西门虎直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啊?他见吴起不提受骗的事,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把话题往那上面引,跟吴起聊了一会儿就回家去了,西门虎急于把这反常情况告诉父亲。西门虎走后,吴起接着看他的书…… 这种平静一直延续到了傍晚时分。 傍晚,赵廉的到来,使吴起有一种近乎惊喜的感觉。他非常亲热的将赵廉让进了正房。赵廉根本就没有想到吴起什么都知道了,还一本正经的向吴起表明了此次的来意——请吴起去都城准备上任。吴起也一本正经的表示对王大人的感激之情,然后又摆下了一桌酒席,与赵廉“开怀畅饮”了一番,之后又留赵康在自己家中住上一夜——明早两人好一道赶往都城。赵廉在心里一劲的想笑:这傻瓜!都城一到,你的死期也就到了!到那时看吴起还笑得出来? 天一亮,吴起就匆匆辞别了母亲跟着赵廉启程了。两人在马车上,还高高兴兴地聊着天。太阳偏西时,他们到达了都城。马车径直把吴起送到了司徒府前,吴起看了看门前那些持戈佩剑的卫兵,微微一笑,随着赵廉走进了戒备森严的司徒府。顺着甬道行不多远,就看见王鼎带着几个门客迎了出来。吴起一见,忙几步抢上前去,冲着王鼎深施一礼:“王大哥!小弟吴起拜见!”王鼎看着吴起,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行啊!等你好好的拜谢了我这个大恩人,你也就该上路了!嘴上却说:“贤弟何需如此多礼,快快请起!”说着做出要用手去搀扶吴起的样子。 就在这一瞬间,吴起以闪电般的身法将身躯暴然弹起,与此同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柄泛着青光的短剑。周围的人还没有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柄短剑已经架到了王鼎的脖子上。空气好像在这刹那间凝固了一样,大家都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还是王鼎有点见识,他愣了一下,又恢复了笑脸:“贤弟,你怎么和我开起这样的玩笑来了?”“王大哥!这还不是因为您先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吗?”吴起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但话音却冷得像冰。“这……这……贤弟呀,这从何说起?”王鼎依旧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急速的考虑着:怎么?泄底了?不会吧?可那又怎么解释吴起现在的举动呢?现在自己又该如何脱身呢…… “这个嘛,大哥您应该比我更知道从何说起吧!”吴起的话音还是那么冷。 这会儿一直傻站在旁边的赵廉见吴起光顾着王鼎了,觉得这是一个可乘之机,“嚓”的一声抽出了佩剑,向着吴起刺去。长剑带着寒风,直奔吴起的后心而来。吴起感觉身后有异,忙一侧身,让过了剑锋。他手中的短剑依然架在王鼎的脖子上,左腿却在避开来袭的同时向身后荡出,准确的踢在了赵廉的腋窝处,赵廉持剑的右臂一下软了下去,剑随之“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吴起用的这是他师傅西门路根据人体骨骼连接的情况,独创的一套“卸骨腿”中的一招——赵廉右臂的骨骼在这一招之间已经被硬生生地卸了下来。吴起没容赵廉叫出声来,那条在空中的腿稍稍往回收了一下,接着便带着千斤的力量重重的落在了赵廉的右肋上,发出“咔”的一声——显然赵廉的肋骨不堪如此重击,折断了。此时赵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上下翻腾着,眼前金星乱窜,一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也如一摊烂泥般堆在了地上——这条助纣为虐的走狗死在了吴起的“卸骨腿”下。侧身让剑,第一腿卸臂,第二腿断肋,吴起的这三个动作只在转眼之间就完成了,而且连头都没有回,这样的绝技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他们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站着,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吴起和那把一直架在他们王大人脖子上的短剑。 “王大哥,告诉您的部下——我这柄剑可是非常锋利的,他们要是再这么轻举妄动,它可能会把您的脖子碰破的。”吴起在说话时脸上竟然还带着微笑。王鼎这回可是有点傻眼了,他看出来了——吴起这是来跟他拼命的——自己这不是引狼入室吗!悔不该当初去帮上官阳啊!唉!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还是先保命要紧。想到这,他向着门客们嚷道:“你们都别动,千万别动!”又转过头来,对吴起哀求:“贤弟,那可都是上官阳的主意啊!你就别为难我吧!我求你……”“王大哥,”吴起打断了他的话,“我看咱们还是到屋里聊吧,您的那些话会有机会说的。您看是不是先让屋里的人出来,咱哥俩也好慢慢地叙叙旧啊。”“行……行……”王鼎忙不迭的答应着,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吴起挟持着王鼎退进了正厅的内室。王鼎现在的心情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平常只有他命令别人的份,可今天……唉!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命就攥在人家的手里,不听人家的行吗? 此时,司徒大人被人挟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司徒府的上上下下。几百名卫兵把正厅围的水泄不通,个个剑拔弩张,可谁也没敢往那扇门里跨一步。这一方面是考虑到司徒大人的安全,而更多的是考虑到自己的安全——大家刚刚把赵廉的尸体抬出去,谁也不想当第二个赵廉。所以大家只是在外面虚张声势地叫喊:“吴起!识相的快把司徒大人放出来!”“快出来!不然我们可要冲进去了!”“挟持官员可是要处以腰斩的!”…… 在内室里的吴起听得不耐烦了,就向外面喊了一句:“你们再嚷嚷,我就先把王鼎给腰斩了!”外面果然安静了下来。 吴起这才开始不紧不慢的和王鼎“聊起天来”。 “大哥啊,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肯否帮忙?”“一定帮忙!一定帮忙!”王鼎说着话,心想:有你这么求人帮忙的吗?“那好!”吴起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帛,扔在王鼎的面前,“就麻烦您把前因后果都写在这块帛上吧!”王鼎一听,心里暗骂吴起:小子,你够毒的了,你这是要让我写供词呀!可表面上还得装糊涂:“什么前因后果呀?” 吴起笑了笑,忽然脸往下一沉,握在手中的短剑一挥,“呲”的一声,一块东西应手而落。“啊……我的耳朵!”王鼎发出一声惨叫。“王大哥呀,怎么样?这下想起该写什么了吧?” “吴起!你好狠!”“夸奖了,这点还不是蒙大哥您教导有方吗?快写!”王鼎捂着往外冒血的伤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你……让我怎么……写……笔……墨都没有……”“怨我粗心了。这样吧……”吴起话未说完,又一剑剁去了王鼎右手的小指,血一下流了出来。“这不,笔墨都齐了。您还想要点什么?”王鼎这次疼得几乎晕了过去,待略微清醒,他不再说什么,开始在那块帛上用自己断指的血写起了上官阳如何串通自己陷害吴起并骗取吴起家产的经过。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写,吴起还不知要卸他哪儿呢?还是不受那份罪吧! 他写着写着又向吴起哀求道:“这事都是那个混蛋上官阳让我干的……您……”“我知道,您是一点坏心都没有!”话音未落,王鼎的另一只耳朵倒先落了地。“啊——吴起!你到底要怎么样?”王鼎疼得快发疯了。“我要怎么样?那就看大哥您的了。”吴起的脸上还是堆满了微笑,手里的短剑又漫不经心地架到了王鼎的鼻子下面……“别,别,我接着写!我接着写!”王鼎此刻倒是识时务得很 第六回 为报仇大闹司徒府 避祸端逃亡到鲁国 天已经黑了下来,司徒府的奴隶们都集中到了后院的空场上,议论着今天的反常情况——为什么那些看守他们的士兵忽然都走了;天这么晚了也没人来把他们关进地窖。他们还不知道士兵们都在正厅那儿忙活着呢,哪顾得上他们呀。在这些奴隶中有一个小伙子,看到这样的情况,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立即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其他人:“咱们趁着这会儿没人管,一起逃跑吧!”大伙一听也都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纷纷响应。其中又有人提出,这么跑了也太便宜了王鼎——死在他手中的奴隶简直不计其数,既然要逃跑,倒不如豁出去和他干一场,反正大不了是个死。还是那个小伙子果断:“这样,岁数大的现在就从这里翻墙逃走,有胆量的都跟着我烧这混蛋的谷仓去!”主意拿定,大伙马上行动起来,老人们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翻过了后院的围墙,逃了出去。剩下的七、八十个年轻人抄起了石头、木棍,跟着那个小伙子向着谷仓的方向摸了过去。那个带头提出逃跑的小伙子被大家称为“第二”的——可能是他排行第二的原故吧,他的父母都惨死在王鼎的手中。他一想到要为父母报仇了,眼睛立时喷射出了仇恨的火焰。 王鼎在吴起手中那把短剑的催促下,把那份供词写完了。吴起拿起来看了看,说:“大哥,麻烦你把大名署上。”王鼎当然照办了。写完了自己的名字,王鼎惊恐地望着吴起:“求你不要杀我吧!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你安全离开,……”吴起看着他这副样子,厌恶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王鼎,你罪不可恕,竟然还敢讨饶!至于我能不能离开这里,你就不必费心了!”说着,一剑刺进了王鼎的心窝。王鼎一声大叫,倒在地上。 围在正厅周围的士兵们听到屋里传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然后就再没有了动静。过了半晌,他们开始乍着胆子一点点的往屋门处挪动。就在这时,只听见吴起一声高叫:“傻小子们,爷爷走了!” 众士兵一听这话,呼啦一下涌进了正厅。屋里果然不见了吴起的踪影,只有王鼎的尸体横卧在内室里。尸体没有了头,还被剖了腹,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强盗杀了大人,逃跑了!”“快追啊!”“他从哪跑的呢?”“管他从哪跑的,反正他还跑不远,咱们人多,一定能追得上!”“那快追吧……唉,窗户开着,他一定是打这跑的!”士兵们议论着又一窝蜂似的从内室敞开着的窗户追了出去。等他们都走光了,吴起从正厅的大梁上跳了下来——吴起杀了王鼎后想到房子周围都埋伏有士兵,自己要是往外硬闯一定不行,灵机一动把窗户打开,又喊了那么一声,随即一跃跳上了大梁。这招调虎离山果然奏效,把那些士兵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了外面。吴起落地后,又狠狠地踢了王鼎的尸身一脚,骂道:“今天便宜了你,给了你个痛快。”正准备离开时一回头无意间看到屋里的一个剑架上架着一把宝剑,吴起伸手摘下挂在腰间,自语道:“正好用得着!”然后走到窗前,双手抓住窗框,身子往外一悠,来了个“蝎子卷尾”,两脚钩住了房檐,再一较劲,人就到了正厅的房顶上。吴起在房上伏下身,往四下里观看,周围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士兵们在不远的地方叫喊着:“出来吧!你跑不了!” “我们都看见你了!别躲了!”吴起听着心里暗笑——这群傻瓜!忽然,在院子的西北角腾起了一道火光,直冲夜空。“不好了!强盗烧谷仓了!”“救火啊!”“抓强盗啊!”……士兵们马上呼喊着向起火的方向跑去。吴起也是一愣,这火是谁放的?难道是师傅和西门虎赶到了?再一想,别管是谁放的,反正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还是快走得好。吴起顺着相连的房顶,向后院急走而去。 火当然是“第二的”他们放的。他们本想点着了火就马上逃走,但没想到谷仓一经点燃,火光冲天,倒把围捕吴起的那些士兵招了过来。结果还没等他们逃离,就碰上了士兵们。众奴隶一见索性跟来的士兵们厮杀起来——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双方打了一会儿,奴隶们到底人少,又没有什么正经的武器,开始支持不住了。“第二的”指挥大家边打边向后院撤。等撤到后院时,“第二的”身边只剩下二十几个奴隶了,他自己身上也受了伤。吴起这时正好也到了后院挨着围墙的一间房顶上,他只要往外一跳就可以离开司徒府了。可当吴起看到下面的情景时,他改变了主意——那些士兵正在残杀一群衣衫褴缕的奴隶,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他一声怒吼跳下房去,让那把刚刚得到的宝剑在士兵们中间翻滚开来,地上立时躺下了一片士兵。吴起的出现使奴隶们精神倍增,他们想: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帮我们,还怕什么?于是又冲上去与追来的士兵混战在了一起。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加上谷仓那边传来的救火的叫嚷声,王鼎的司徒府此时简直如同开了锅般的热闹。 士兵们一个个的倒下,但后来赶到的士兵却越来越多,吴起渐渐的也有些忙乱起来,他边杀边想:看来今天是出不了司徒府了。再看那些奴隶,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还能战斗的只剩下了三、四个。就在此时,几个燃烧着的火把从院墙上甩到了士兵群里,士兵们慌忙往后躲避。“接着!”随着声音,院墙上又甩过一条绳索,吴起一见,不及细想,一手抓起正好在身边的“第二的”,一手抓住了绳索,一纵身,借着绳索的力量越上了墙头。士兵们正想追时,又是几个火把袭来,就趁他们躲闪的这点时间,吴起和“第二的”跳下了墙。一落地,只见两个黑衣人站在面前,吴起仔细一看,又惊又喜——这两个黑衣人正是西门父子俩。西门路一挥手:“快!这边!” 吴起这会儿顾不上多问。跟着师傅跑了下去,西门虎一拉“第二的”也跟了上来,很快,四人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因为当时卫国没有打仗,所以驻防比较松懈,西门路领着吴起他们顺利的逃到了都城的城墙下。西门路仰头看了看城墙,一抖手甩上去一只飞抓,扣住了城头,然后拽着飞抓的绳子爬了上去,接着吴起和西门虎也如法炮制,上到了城墙上,最后他们又将“第二的”拉了上来……到了城上,吴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见西门虎带着弓箭,便向他要了几支箭。西门虎把箭递给了吴起后,问道:“吴兄,你又没带弓,要箭干什么用?”吴起没有回答,把系在腰里的一个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了两样血赤乎拉的东西。“这是王鼎的狗头和黑心,我要把它们挂在这城上!”吴起一提到王鼎,语气中又充满了愤恨。“正好,我这儿也带着一个,你一块儿挂上吧。”西门虎说着真的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头颅。吴起接过一看——竟然是上官阳的头。他正要问西门虎是怎么回事,西门路低声的催促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挂就快点儿……”吴起只得把这个疑问暂时藏在心里,用两脚钩住城头,来了一个珍珠倒卷帘,用那几支箭将那两颗人头、一副心脏和王鼎写的那份供词都钉在了城墙上。然后一挺身又回到了城上,满意地拍了拍手,说:“这下全卫国的人都会知道这两个混蛋是多么阴险狡诈了!”西门路见吴起完事了,又催道:“行了,快走吧,再不走,一会儿你的脑袋也得挂在这……”说着,拉上吴起他们顺着绳子滑下了城墙。下城后,他们又往前跑了一会儿,觉得追兵一时还赶不上来,便在路边的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 一停下,吴起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西门,你和师傅怎么来了?你们怎么杀的上官阳?又怎么知道我在司徒府?”西门虎把手上的剑往地上一插:“嗨!说来话长了……” 原来,早上西门虎去找吴起,到了吴起家才从吴起母亲的口中得知吴起刚跟着个什么赵先生去都城了。西门虎一听觉着不对——姓赵的,不就是那个赵廉吗?吴起怎么会又和他搅在一起了?西门虎急忙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西门路一听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想,吴起一个人去都城只怕凶多吉少!就忙和西门虎提着兵器追了下来。 可吴起和赵廉坐马车到底是快一些,再加上又先走了一步,所以父子两人追了一路也没能追上。在离都城还有三十多里的时候,父子两人发现有两辆马车迎面跑来,到了近处一看——前面一辆车上站着的是上官阳和他的两三名门客,后面跟的是一辆货车,看上去载的东西并不很多。西门虎脑子一转,认定那车上装的一定是上官阳他们刚刚从吴起那儿骗到的金子,不禁火往上撞,腰间的长剑铮然出鞘。西门路马上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也抽出剑来。两人站在大路中央拦住了马车的去路。上官阳在车上正为王鼎一下子分去了六成的事恼火,一抬头见两个持剑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吓了他一大跳,他本能的把剑抽了出来,打算和来人拼一场。可他想错了——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西门父子的对手。没两下,上官阳就让西门虎一剑给放倒了。其他的几个门客一看风声不对,扭头就往都城跑,可还是没快过西门虎发出的铁弹子,一个个横死路旁。把这帮人的尸体收拾干净了,西门父子查看了一下后面的货车,果然不出所料,车上满载着成箱的金块,有三、四百金之多——这正是吴起交给赵廉的那批家产中的一部分。原来,上官阳一听说赵廉把吴起带进了司徒府,就放心的带上这些金子打算回左氏去——他以为吴起一定会被王鼎杀掉,那样一来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没想到,出城没多远就碰上了对头,财没发成,倒把小命给搭上了。 西门虎觉着不能在这里耽搁久了。和父亲一核计,两人把金子搬下车弄到一块僻静的地方,挖了个坑给埋了,又留下了记号,好等以后有时间再来取走。办完这些两人一路飞奔到了都城,此时城门已经关了,他们只好用飞抓爬过城墙,进了城。西门路上次就记下了司徒府的方位,他领着西门虎直奔司徒府的后墙——他还打算从那里进去。离后墙还老远呢,就看见司徒府里火光冲天,再往近前走,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打得正热闹呢,两人知道一定是吴起跟人干起来了,赶紧跑过去,上了墙往里一看,好家伙,下面都打成一锅粥了。西门虎在墙上看了好半天才借着火光找到了快挺不住了的吴起,他想下去帮吴起一把,再一想下面的士兵实在太多,自己下去多半也得被困住。正为难时,西门路受火光的启发,点了几个火把扔到了士兵堆里,果然将他们暂时赶开了,西门虎借机扔出绳索把吴起救了出来。 听西门虎把这一切讲完,吴起“咕咚”一声跪倒在西门父子的面前:“为了我吴起,连累你们了……” 西门路一听,把脸一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师傅。虎儿,是你兄弟。你有难,我们不该帮你一把吗?快起来!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吴起刚站起身来,在他旁边的“第二的”又跪了下去,“梆、梆”直磕响头:“感谢三位恩人救命!” 大家这才想起还多出了一个人,西门虎问吴起:“吴兄,这是……” 吴起也不认得“第二的”,只好说:“我们一块跟那些卫兵打架时认识的……”然后问“第二的”:“你是王鼎府里的奴隶吧?”“第二的”这才把他的身份,还有他们如何打算逃跑,又如何烧了王鼎的谷仓,以及后来怎么碰上了士兵,打了起来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吴起他们,说完了,又磕起头来。 吴起一把拉住了他:“那把火是你放的——我还得谢你呢!” 西门路插进来说:“得了!谁也别谢谁了!‘第二的’你也起来吧!咱们得商量一下往后怎么办——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吴起一边把“第二的”扶起来,一边问:“师傅,你看呢?” “你这回的祸闯得可不小,司徒府里的人都认得你了,得先藏起来。左氏你是不能回了……只有出了卫国才算安全……不如这样吧,咱们分头走:从这往东走有个百十里路,那有一座山——就是上次咱们打猎的那个地方,你呢,先带着‘第二的’去那儿,躲到上次咱们住的那个山洞里。那草深林密的,不容易让人发现。我和虎子他们都不认识,出头露脸的还不怕。我们回头去把那些金子悄悄挖出来,随后给你送去——要往国外逃,用得着!等见了面再商量去哪里吧!你觉得怎么样?” 西门虎马上表示赞同:“吴兄,我爹这主意不错,你这次把司徒府闹了个底朝天,又杀了那么多人,还把王鼎和上官阳的头挂到了城墙上。他们肯定会派人四处抓你的!” 吴起思索良久,仰天叹道:“唉!我吴起空有满腔抱负,二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到如今竟落得要亡命天涯!”吴起摇了摇头,又自语道:“总算天公有眼,让我大仇得报,也算是值得了。” 西门路过来拍了拍吴起的肩头:“起儿啊,事情是已经这样了,可咱们还得活下去呀。我看就这么定了——你马上去山里躲起来,以后的事再说吧!”吴起看了看师傅,说:“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又要劳累你和西门虎兄弟。”西门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这些了!快走吧!”吴起用力点了一下头,然后叫上“第二的”往林子外走去。 “吴兄!”西门虎又几步追了上来,他把身上的弓箭摘下,递给吴起:“吴兄,多保重!”吴起接过弓箭,满怀感激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十几年的老朋友。半晌,他一转身拉起“第二的”头也不回走了。 吴起领着“第二的”一直往东跑,在第二天的上午进了山。吴起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山洞,两人躲了进去。进山后西门虎的弓箭派了大用场,吴起沿途用它射到了一些小动物,在洞里生起火烤熟了,和“第二的”饱饱的吃了一顿——打了半宿,又跑了一百多里的路,他们实在饿坏了。 太阳落下又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吴起跳上一棵大树,向四面眺望着——他在期待着西门父子的到来。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可还是不见西门父子的踪彩。吴起担心起来:算起来,他们也该到了。难道是出事了?真那样,岂不是自己连累了他们……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喊声:“你在哪里……在哪……”吴起没敢贸然回答——他怕是公差来抓自己的。喊声由远而近:“摘枣的……你在哪?”吴起这下听清了,来的是西门虎。“摘枣的”是西门虎小时候给吴起起的外号,因为吴起当年玩打仗输在他手下,给他摘过一次枣。他这么叫无非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在找吴起——这个外号只有他和吴起两个人知道。吴起跳下树,顺着声音的方向迎了上去,没走多远果然看见了西门虎。吴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拉住了西门虎:“你可来了……唉,我师傅呢?他怎么没来?是不是出事了?”“没有,没有,我爹那是谁呀?他能出什么事?”“那……”“别这啊那啊的啦,我爹陪着伯母在山下等你呢,快走吧!”“怎么?我妈来了?”吴起有些迟疑了,自己弄成这样,怎么有脸去见母亲呢?“伯母知道了你的事情,非要跟我们一起来不可,说是怎么也要见你一面她才放心!”西门虎这么一说,吴起只得回山洞叫上“第二的”,然后随着西门虎一起往山下走。 老远吴起就看到了自己母亲那瘦弱的身影,此刻他的心情真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是悲?是喜?是恋?是怕?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吴起真盼着一会儿母亲能狠狠地打自己一顿,这样自己也许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终于又站在母亲跟前了,吴起低垂着头,眼睛却偷偷地看着母亲。母亲的面容好像在这两天里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白发好像更多了,脸色也越发苍白了……吴起不忍心再看了,他双膝一软跪到母亲面前:“妈!你老人家打我一顿吧!是我这个不肖子害得你这么大年纪还要担惊受怕……我还把家里的钱都……你就狠狠地打我吧!”吴起的母亲看着跪在跟前的儿子,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儿啊!伤着哪儿没有?西门师傅把事情都告诉妈了,妈这心啊,一直就为你揪着……”吴起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抱住母亲的腿大哭起来: “妈,你别说了……别说了!” 西门父子在旁边看着这场面,眼睛不觉也有些发湿,西门路过来劝道:“起儿,你别哭了!堂堂的男子汉,哪有动不动就痛哭流涕的道理嘛!快,别哭了,这不是招着你妈也跟着难受吗?”又对吴起的母亲说:“大嫂,起儿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这就算以后过日子也得用钱,就只给你带了一百金来,剩下的都交给你妈了,一百金也能用个一年半载的了。打这再往东走一天的路,就能进鲁国的地界了。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要是没什么事了,我看你就赶快动身吧!” 吴起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望着母亲。他母亲轻声地说:“儿啊,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他们就找不到你了!别管妈,妈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他们不能把妈怎么样。放心走吧!等到了托人给送个信来,好让妈放心!走吧!” 吴起实在不知跟母亲说些什么,只觉着有一肚子的话,可又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忍住泪,把西门虎递过来的那个装着金子的大包背到了身上。又对西门虎说:“西门,好兄弟!以后你有空就常去看看我妈吧!她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得有个人照顾!”西门虎此时也是眼泪一个劲在眼圈里打转,他为了不惹大伙难受,故作轻松地说:“吴兄,你尽管放心!伯母那儿我少去不了——伯母做的饭我最爱吃了……”可说到这里却怎么也装不下去了,急忙转过身去,用手背擦去那不听话的泪水。 西门路走过来说:“起儿,你放心走吧!你妈我和虎子会替你照顾的——还信不过师傅吗?” 吴起回头对一旁的“第二的”说:“你也和我一道走吧——你烧了司徒府的谷仓,司徒府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的!”“第二的”回答得很干脆:“小人的命是你救的,你就是小人的重生父母,小人一切都听你的安排就是!”“那……咱们走吧!”吴起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说完,转身就走。“第二的”忙跟了上去。西门父子和吴起的母亲都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吴起走出了二三十步,忽然猛的回过身来。他抬起右臂,一口咬了下去,让血流到地上。吴起面对着连绵的群山发下他的誓言:“我吴起将来要是不得将相之位,绝不再迈进卫国一步!”又跪下向着母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带着“第二的”朝远方的鲁国走去了,只留下他的誓言还在山间回荡——“……不得将相之位,绝不再迈进卫国一步……”这里的山林会记下这一天——在这一天,一代战神离开了他的家乡,走向了他人生的大战场;这一天,卫国少了一个倔强的青年人,而赤县九州却走出了一个叱诧风云、威名远扬的将军! 吴起带着“第二的”一直向东走了一整天,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进入了鲁国的地界。出了卫国,吴起的心情好了一些。眼见天色不早,前后又没有人家,便和“第二的”一起弄了些干草来,在一片树林中的空地上铺好,两人在上面胡乱睡了一夜。 次日黎明,吴起就把“第二的”叫了起来。他从包里取出了几块金子,对“第二的”说:“兄弟,这里已经出了卫国的国境,司徒府的人不会到这来把你抓回去了。这儿有几块金子,你拿上它找个地方好好的生活!”“第二的”没有去接那几块亮闪闪的金子:“不!恩人!我不走!你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报——我要伺候你一辈子!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有力气,什么活都会干!”这倒出乎吴起的意料之外,他本想救人救到底,所以就把“第二的”带出了卫国,可没想到这个“第二的”竟然决定一生追随他了。吴起想了想说:“兄弟,说实话,你我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很欣赏你的勇猛,也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但是现在我连自己的去向都没确定,又怎么能再拉上你和我一起去冒险呢?”“第二的”一听吴起不让他留下,二话没说就跪在了地上:“恩人!我不怕冒险!打你把我救出司徒府,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你若是不要我……现在就把我杀了吧!”说着真的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引颈待毙。吴起可没见过这场面,他心想:要是不留下他,就非把他杀了,这叫什么事呀?这人简直比我还犟!这可怎么办?自己当然不能杀他,他和自己又没仇。想到这儿,吴起伸手去拉“第二的”:“你先起来,咱们再商量嘛!”可“第二的”根本不理他这茬儿,还是伸长着脖子:“要么留下我当奴仆,要么麻烦你杀了我!”吴起没办法了,只好说:“你一定要留下也可以,不过咱们是朋友——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奴仆。你要不答应就在这儿跪着吧,我可要走了!”“那怎么可以,我怎么配和你交朋友呢?”吴起一听,提起包袱来抬脚就走。“第二的”这下慌了:“恩人你别走!你让我当什么,我就当什么——这还不行吗?” 吴起这才回过身来,走到“第二的”跟前说:“这才对嘛!做人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哪能老想着与人为奴呢?快起来吧!你跟着我就是了。”“第二的”站起来,看着吴起憨厚的笑了。吴起想了想又说:“以后咱们在一起,我也不能老叫你‘第二的’呀。我给你起个名吧……你性情刚烈,就像剑的锋刃,就叫锋吧。还得有个姓……你我从今是弟兄了……你就也跟着我姓吴——吴锋这个名字怎么样?”“第二的”,不,现在该称他为吴锋了,他一连点了好几下头:“行!行!我叫吴锋了——想不到我一个奴隶今天也有自己的名字了!”“好了,咱们走吧。总不能在这待一辈子啊!”吴起拍拍吴锋的后背说。吴锋从吴起的背上抢过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好!现在我们走吧!” 第七回 拔箭相助救曾申 仗义除暴走西门 鲁国的名儒曾申与他的十来个弟子分乘着几辆马车在路上缓缓行进着。大家兴致勃勃的观赏着沿途的风光,曾申还不时给同车的弟子们讲这一处有什么典故,那一处又有什么故事……他们这次本来就是专门出游踏青的,所以连曾申这个老夫子也比平常随便了许多。车队往前走着走着,第一辆车的车夫忽然停下了车,后面的车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回事?怎么不往前走了?”游兴正浓的曾老夫子对突然停下显然很不满意。车夫忙向他解释:“回夫子话,再往前走可就没什么人烟了……我们怕会遇上盗匪!还是往回走吧。”曾申一心在风景上,对车夫的话大不以为然:“什么话?太平盛世哪来的什么盗匪?前面的风景甚好,岂有不游之理?即便真有个把盗匪,又何惧之有?想当年,我祖师孔老夫子周游列国之时,曾遇之凶险不可枚举,到头来还不是安然无恙——盗匪是奈何不得君子的,这正所谓是‘邪不压正’……”车夫一看,自己一句话倒引出曾夫子一车话来,连忙说:“好!就听夫子的话!咱们接着往前走——”说完马鞭一甩,车队又前进了。曾申这才又满意的和弟子们谈论起风景来了:“当年孔老夫子亦曾带众弟子游览过此路……” 曾申正说得起劲时,前面的马车却又停了下来。这令曾申大为恼火:“怎么回事?真是大杀风景!待我去质问他们!”说着就下了车。正要质问前面的车夫为什么又停车,却见车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夫子啊……这下看你……你的了……盗匪真来了……你去和他……他们说吧!”曾申不愧是一代宗师,毫不畏惧:“我倒要会一会他们!”弟子们可全傻眼了——去和盗匪讲圣贤之理,这,这不是开玩笑吗?可夫子要去,大家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到前面一看,几个持刀人正拦在路中央,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曾申过去对他们喝道:“尔等何许人也?为何挡吾等的道路?”可这一喝没能把人家唬住,那几个持刀的倒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说:“我们不姓何,挡你的路是要想抢你点儿钱花花!怎么样?看你这么大岁数了,我们也不为难你,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然后快给我滚蛋!省得我看着你心烦!”“岂有此理!白昼行抢,非君子之为也!”看样子,曾申是准备给盗匪们好好上一课。可是这伙盗匪一点儿也不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你这臭老头废话真他妈的多!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盗匪说着举刀就向曾申劈来,弟子们都把俩眼一闭,心想,这回我们夫子能见着他祖师了……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人“咕咚”一声躺在了地上。弟子们睁眼一看,惊讶得嘴都张大了——曾夫子还好好的站在那儿,倒下去的竟然是那个盗匪。弟子们不禁由衷的敬佩曾夫子:夫子就是厉害,说“邪不压正”就是“邪不压正”!这不,这“邪”一压“正”就自己躺下了。等再仔细一看,才恍然大悟——敢情盗匪不是自己躺下的,在他的后脖梗上插着一支箭呢! 盗匪们一向是欺软怕硬,这次一见同伙被人一箭射死了,心说:大事不好!都没命地逃走了。曾申在那里站着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位老夫子刚才看见刀真的劈过来了,吓得眼都直了。一直到有人过来问他话他才回过神来。他惊魂未定的看了看来人——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拿弓箭的正问他:“老先生,你没事吧?”“啊?噢!我没事!盗匪都走了?”“有一个被我射死了,其他的都逃掉了!”拿弓箭的年轻人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孔老夫子说的真是有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跟这些无知小人真是讲不清道理!”曾申此次死里逃生之后竟还没忘了进行理论总结。“听老先生的话,好像是位大学者啊?”拿弓箭的年轻人又问道。曾申的那些弟子们这时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代他老师回答道:“什么好像是啊?本来就是!他老人家就是我们的老师——鲁国数一数二的大儒者,孔老夫子的再传弟子曾老夫子!连国君身边的很多大臣都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呢!”曾申听着弟子对自己的介绍,得意得不住的点头,可为了显示自己谦逊的美德却又言不由衷地说:“惭愧!惭愧!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拿弓箭的年轻人听了对曾申的介绍,竟又上前一步,对曾申深深地施了一礼:“学生失礼了!学生吴起拜见曾老夫子!”“好,好,好,免礼,免礼。你倒还算知礼。”曾申似乎觉得这个年轻人拜见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连伸手扶一下都是多余的——他把刚才人家救他命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又俨然是一代名儒了。他的一个弟子在旁边提醒道:“夫子,刚才是这位侠士救的咱们……”“喔,是,是……多嘴!我又不是不知道,还要你来告诉我吗?”那弟子讨了个没趣,退到后面去了。 曾申斥退了弟子又回过头来对吴起说:“年轻人,你的箭倒是射得很准!是从何处学得?”“是学生的师傅教的。”吴起看上去并没把曾申的态度放在心上,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你的师傅是何许人也?”“他老人家复姓西门名路……” “其人儒生否?”曾申对这个问题倒很关心。“学生的师傅不是儒者,是一位隐居的剑客,他……”“唉!”曾申一声长叹打断了吴起的话,“真是笑话!如今连射箭都可以在市井中从凡夫俗子那里学到了!山河日下啊!当年祖师所传之‘六艺’①其中就有射箭一项——那可是一门高雅的学问啊!仅仅限于准确那是远远不够的……”曾申一边说着一边大摇其头,就像他自己是个射箭高手似的—— ①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就是射箭。 他的这番话让吴起很不高兴,但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吴起并没有发作,不仅如此,他居然还跟着点了点头:“夫子你说得有理,我此次来鲁国正是想找一位明师求教。不想,刚进鲁国就遇到了夫子你——吴起幸甚!”这几句话,把曾申说得愈加得意起来:“这才对!要拜师,当然要拜像我这样的儒者。哪有拜什么剑客为师的道理?你还算明理……听你话中之意,你是要拜我为师喽。”“还望夫子不吝赐教!”吴起说着又向曾申深施一礼。“这个嘛……”曾申手捋着胡须,好像有些犹豫不决——其实他早就想好了,孔老夫子身边不是有一个子路①吗?自己既是他老人家的徒孙,当然也需要一个像子路一样的护卫。眼前这样好的一个义务护卫到哪儿去找啊?但自己要是答应得太痛快了,多失身份啊。所以还得端端架子,以示他曾夫子的弟子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原本是他要用吴起,可得让人看着跟吴起求着跟随他似的—— ①子路:孔子的学生,为人直爽,因习武,作了孔子的保镖。 吴起身后的吴锋看着这情景,心里直犯嘀咕:公子一个劲的跟这个酸得人直倒牙的老头套什么近乎呀?还非要拜他为师——他要是有本事,就用不着咱们救他了,瞅他刚才吓得那样儿!这会儿又“子曰诗云”的来精神了?他比起西门大叔来那可差远了! “这样好了……”曾申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你就先跟着我吧!至于收不收你为弟子,待我回去之后再另行定夺!” “一切愿听从夫子安排!”吴起马上表示同意。曾申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吴起,你平素以何为生?”“回夫子的话:学生原来是经商的。”“那你倒和孔老夫子的弟子子贡是同行……”“学生哪敢与子贡相提并论?”吴起显得非常谦逊。“懂事!好吧,你就上第一辆车——要是再有盗匪……你就代我去教训他们一番。去吧!”曾申对吴起的回答看来还算满意。吴起答应一声,领着吴锋上了第一辆车。吴锋一边上车一边想:这老头儿多半是刚才吓怕了,留下我们为他壮胆呢!“夫子,还游览吗?”车夫来请示曾申。“罢了,今日已兴致全无!改日再游!”车夫听夫子吩咐下来,连忙调转车头,车队沿原路返回了…… “喔……喔。”五六个人正大声地吆喝着一群牛在通往左氏的大路上走着,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有“高夫子”美喻的牛贩子高岱——他又要到左氏去卖牛。牛群在伙计们的驱赶下进了左氏镇,高岱指挥着那几个伙计把牛群往自己常住的那家客栈的大牛棚里赶。“哟!这不是高夫子吗?你可有快一年没来了……怎么着?又来‘讲学’啊?”店主看见老主顾来了,忙笑着迎出来打招呼。“这不是前些日子去了趟燕国——这两年那儿的牛比较便宜……你是不是想听我给你讲讲那燕国的新闻时事哇?”高岱还是这老毛病,说着就要开讲。 “别,你还是先照顾着点儿你的牛吧!别再跟上回似的——你在这儿‘讲学’呢,你的牛跑得满街上哪儿都是。再说了,就是讲新闻,这回可也轮不上你讲了。我们这小小的左氏镇上前些日子可是出了一件大新闻——你得听我讲了。”店主不无自豪地说。“什么大新闻?快讲给我听听!”高岱眼睛都瞪圆了。店主推了他一把,“你啊,先看好了你的牛吧,等牛都拴好了,我那儿的酒菜也就得了——一会儿咱们边喝边聊,那才有意思嘛。”高岱只好无可奈何地说:“行——就客随主便吧。”说完就去看着伙计们拴牛了。 牛一拴完,高岱急急忙忙地跑去找店主。进屋一看,店主还真准备下了几样酒菜,在那儿等着他呢。“这下行了吧,快讲吧!”高岱简直是迫不及待了。“坐下,听我慢慢道来……”店主不紧不慢地说。“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什么新闻都没有,故意逗我。你怎么就不学学你们这儿的吴起——那小伙子信字为先,可不像你们这样骗……”高岱使出了激将法。 “谁骗你了?得,看你这么着急,我也不抻着你了。这新闻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吴起做下的……”“是不是他制定了一个家法?这事我早……”“我说你想听不想听?别打岔好不好?那事还算新闻呐?”这下高岱不作声了。“吴起因为定下了家法,就把妻子给休了。”店主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看来他讲故事的本领确实没有高岱大。高岱听了个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点儿也不乱……”店主讲起了吴起休妻的事。高岱听完,评价道:“我早就说了:吴起信字为先。这一点儿都没错。那样的妻子就该休!没关系,回头我给他做大媒,再替他找一个好姑娘……”“这个忙你怕是帮不上了。”“为什么?”“吴起这一休妻,就把人家上官家给得罪了。这祸根可就这么种下了……”店主又讲起了上官阳如何串通王鼎害得吴起家破人亡的事。 当讲到赵廉骗走了吴起的家产时,高岱站起身来就要走。 “唉,你干什么去?”“这帮坏蛋,他们可把吴起这小伙子给害惨了!我和吴起那是老相识了,我得去劝劝他,别回头想不开……”“你省省吧!”店主把高岱又按到坐席上,接着讲了下去:“本来呢,吴起开始还不知道自己上当了,可不知是谁把真相告诉了他。这下小伙子可急了,带着家伙就去找那个王鼎算账……一口气杀了司徒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临走还在那儿放了一把大火,把个司徒府烧得跟个窑坑似的……”店主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吴起复仇的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末了又说:“对了,那个上官阳也没得好——不知怎的,尸身扔在大路边上,头,倒挂上了都城的城墙……那城墙上还钉着一份王鼎签字画押的供状,好多人都看见了——要不,这里头上官阳他们干的那些坏事儿我怎么知道的。” “好!是条有血性的汉子!有勇有谋!”高岱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好?好什么呀?这下这祸可是惹大了!转过天来,就有个什么将军带了好几千公差还有当兵的来这儿抓吴起……” “他们把吴起抓走了?”高岱急切地问。“那倒没有。吴起那是多聪明的人呐,犯下了那么大的案子,还能回来等着人来抓他?”“那就好!”“你别老插嘴好不好?”店主没好气地顶了高岱一句,“听我接着说:那群人没抓着吴起,就拿他家里人开了刀。当时吴起的老母亲也没在家,他们就把吴起家里的几个佣人全给杀了,连房子都给烧了——那是吴家几辈子的老宅子。偏偏又是祸不单行,这房子正烧着呢,西门虎……西门虎你认识吗?”店主讲到这里停下来问高岱。“知道,那会儿吴起经常跟我提起他。他们俩好像特别要好。”“可不是,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还有西门虎他爹,那是吴起的师傅……”“你先拣那有用的说!”“对,对,这父子俩就偏赶着这会儿和吴起的老母亲一块儿回来了……我琢磨着,八成是一块儿送吴起去了。吴起的老母亲哪见过这阵势,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了,那个什么将军一听说她就是吴起的母亲,过来就是一刀。可怜老太太当了一辈子的好人,老了却落了这么个下场!这帮当官的老爷们,就根本不是人!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说到这儿,店主也骂了起来。“那后来呢?”高岱问。 “西门父子俩当时就急了,抄家伙就和那个将军干起来了。别看那将军杀老太太的时候那么气势汹汹的,真打起来还真不是人家父子俩的对手。那父子俩人家是专门练这个的——没费事就把那将军给收拾了。”“活该!罪有应得!”高岱拍着桌子喊道。“谁说不是呢?可是那边的人太多了,俗语说:‘恶虎敌不过一群狼’,西门父子俩打了一气,这身上可就都带了伤了。俩人看看打下去不是事儿,就并着肩的往镇子外杀……”“杀出去了吗?”“那些个公差倒是想把人家拦住,可怎样拦得住啊?公差、当兵的死了一地——到底是让西门父子俩杀开了一条血路,顺着北边儿那条大路冲出去了。”店主一边讲还一边比划着。听店主讲完,高岱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老天有眼……”他虽然不认识西门父子,但也深深的为他们的侠肝义胆所感动。“那老太太的尸首安葬了吗?”高岱一下想起了这件事。店主见高岱问起,压低了声音说:“嗨!开始,公差不让收尸!可老太太人缘好啊,当天夜里,镇子上几个和他们吴家不错的人,一商量,就派了人去把老太太的尸首给偷回来了,听说这两天正偷偷打棺材呢。这事你在外面可不能讲——这可是灭门的罪名啊!” 高岱点了点头,说:“这你放心!我高岱不是那种对不起朋友的人!”说着,他从包袱里拿出了几块金子,递给店主:“求你帮我个忙,我和吴起好歹是个朋友,这次他遭了难,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点儿钱,你帮我交给打棺材的——让他们给老太太打一口上等棺材吧。我也算给朋友出了力了。”店主接过金子,感动地看着高岱:“高夫子,好样的!你这个朋友,算他吴起交的有眼光!你尽管放心,这点儿事情我还办得到!” 话说完了,高岱和店主两人低头一看——桌上的酒和菜还原封未动的摆在那里,都已经凉了…… 第八回 英浩出使探虚实 吴起登堂显才华 时间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几个月,吴起已经正式成为了曾申的弟子。他的聪明使他颇得曾申的看重——曾申改变了收一个义务护卫的想法,开始认真的给吴起讲一些儒家的理论和思想。吴起在学习中感觉到儒家的理论虽然存在着很多不切实际甚至是迂腐的地方,但还是有不少东西值得自己去学的。就这样,一个愿教,一个爱学,吴起很快就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曾申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平常曾申要到什么大的场合去,总忘不了带上吴起同往——这已不仅仅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更多的,是想人知道他又收了一个很有才能的弟子。 吴锋对吴起拜曾申为师依旧是不以为然,他私下里常常问吴起:“公子,你有那么大的本事,何必非跟着这老头,给他保驾吗?”可每逢他问,吴起就对他说:“你不明白,我从曾夫子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吴锋在心里直摇头——唉,也不知公子是怎么想的。 鲁国的近邻齐国在当时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国家愈是富强,野心也就愈大,整天琢磨着如何用兵夺地,开疆辟土。这不,最近国君齐宣公又打上鲁国的主意了。鲁国无论是在领土面积上,还是在军事实力上,都远远不如齐国。因此,齐国在历史上曾不只一次地攻击过鲁国,占去了鲁国不少城池。但有一次,齐国这条大船却翻在了鲁国这条小河沟里——那是春秋时代的事了:那次齐军趾高气扬地攻进了鲁国,可鲁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叫曹刿的,率领着鲁军抗齐,使用了“一鼓作气”一计,把不可一世的齐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弄得齐国在诸侯中很是丢了面子。打那以后,齐国对鲁国不得不另眼相看,虽然还经常在边境上占鲁国点便宜,但大规模的进攻却少多了。这次齐宣公盘算着要攻鲁,就不禁想起了自己老祖先的那次教训——鲁国这两年的国力确实是有所下降,但却听说有一些贤才跑到鲁国隐居。要是再冒出个“曹刿”来把我的军队打败了,我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哇?想到这些,齐宣公又对攻鲁的事犹豫起来——发兵攻鲁吧,怕万一败了没面子;不攻鲁吧,又老觉着不甘心,就这样想来想去总也拿不定主意。于是,齐宣公召集了几个大臣来讨论这件事。众大臣听了齐宣公的想法,都觉得国君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攻打鲁国还是慎重一点儿的好。这时一个叫英浩的大臣站起来说:“主公,我倒是有个主意,想请主公听听可不可以。”齐宣公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听听他的意见。“我想请主公派使臣出使鲁国。名义上是向新继位的鲁国国君道贺,到时候借机试探一下鲁国的虚实。待探明后回禀主公,主公再决定是否攻鲁一事。不知主公以为如何?”齐宣公听罢,不住点头:“很好,很好!朕就派你为国使出使鲁国……至于所需的礼品、随行的人员你就去拣合适的带走好了。不必再来请示朕了。”商量好了,一支由英浩带领的庞大使团很快组织起来,带着它的礼品和秘密使命起程前往鲁国了。 对齐国使团的到来,鲁穆公非常重视——这位刚刚继位的新君知道,这支来自齐国的使团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不然,一旦惹火了齐国,不但自己这国君的位子坐不稳了,只怕连性命也得搭上。所以鲁穆公不但在使团到达的当天就接见了担任使臣的英浩,而且决定第二天在宫中举行隆重的国宴,招待齐国使团。 第二天,宴会如期举行了。席上除了齐国使团的高级成员外,鲁国的很多名士也都应国君的邀请,前来作陪。宴会开始,先是鲁穆公站起来,对齐国使团说了几句“非常欢迎到来”之类的场面话,接着英浩也站了起来,表示了对鲁穆公设宴款待的谢意,并代表齐宣公向鲁穆公道贺,鲁穆公又站起来致谢……在这一套繁杂的仪式进行完之后,大家才开始享用摆在各自跟前那张几案上的美味佳肴。 席间,鲁穆公与英浩搭话道:“英大夫,近来贵国国君不仅外建武功,而且内修文德,听说有很多大贤才都到了贵国。”这其实是打算讨好齐国的意思,可却让英浩抓住了这个机会,把一套准备了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哪里,哪里,敝国虽疆域不小,但贤才却甚少,与贵国这样的藏龙卧虎之地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鲁穆公忙说:“英大夫,您过谦了!”可英浩根本没理他这茬儿,还自顾自的往下说:“近几年来不过是有些粗人投到敝国,他们根本称不上什么贤才,只配给我这样的无能之辈当个随从——我今天倒是带来了一个,您如果有兴趣,我叫他上来让您和在坐诸位见一见。”鲁穆公见英浩把话说到这儿了,只好说:“那好极了,也让朕开开眼界……”不等鲁穆公把话说完,英浩就向随从命令道:“让苏豹上来!”话音未落,就见厅外“噔,噔,噔”地走进一个人来,“英大夫,叫小人上来有何差遣?”席上的其他人看到来的这人都吓了一跳——他长得太吓人了。不是他长得太丑,而是这人个头太大了。只见他穿着一件红褐色布衣,光着双脚,站在那儿如同一座铁塔一样。 “苏豹,今日值此盛宴,叫你上来是让你给国君和各位大人耍上几套小把戏,以助酒兴。”英浩对苏豹说完,又命令自己的随从:“去把东西搬上来!”两个随从领命出去了。大家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等着看他们能搬什么新鲜物件上来。东西搬上来了——一点儿也不新鲜,是一块三尺多长,半尺多厚的石条,两个随从费力的把它搬到了大厅的中央,平放在那里。鲁穆公问道:“英浩大夫,这是……”“这是苏豹的一个小把戏,还望国君看后不要见笑。”英浩笑容可掬地回答了鲁穆公的问话,又对苏豹说:“把你那小把戏练给国君和大人们看看吧!”“是!”那个叫苏豹的大个儿答应了一声,便走到了那块石条前,围着石条走了一圈,两眼死死的盯着那块石条,好像石条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大家被他弄得更糊涂了——这是要练什么把戏啊?正当大家在心里作着种种猜测的时候,苏豹把那熊掌般的右手举了起来,接着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悸的大吼,随着吼声,高抬起的右手重重地落在了石条上。 苏豹拍完了石条,退到一边。大家都琢磨着这是什么把戏啊,没事儿拿血肉之躯跟石头碰?英浩好像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他向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个随从马上跑上去搬那块石条。这一搬,在场的鲁国人,包括鲁穆公在内,全傻眼了——那块半尺多厚的石条已经从中间呈放射状分成了几块,石条正中,也就是苏豹落掌的地方,那里的石头碎成了无数块鸽蛋大小的小石子。天啊,这还是人的手吗?那石条就是用大锤砸,也不一定能砸成这样啊!太不可思议了!“献丑了,献丑了,小把戏,不登大雅之堂。”英浩得意洋洋地说。“贵国有这样的奇人异士!难怪贵国威震天下……”鲁穆公一回过神儿来,就忙不迭地称赞道。“这样的雕虫小技,实在不值得您如此大加赞赏。这比起贵国的那些贤才的本领来,简直有天渊之别……”鲁穆公刚想再说上几句客气话,英浩却又接着说道:“今天如此盛宴,光苏豹一人助兴,似尚有不足——不如请贵国也派出一人,与苏豹对练一番。一来可助酒兴,二来也好让我等开开眼——见识一下贵国贤才的本领。您以为如何?” 鲁穆公没有想到英浩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来,他本以为英浩派苏豹表演碎石,不过是想向他示示威而已——示威就示威吧,不来这手儿我也知道你们齐国厉害,服你们齐国的气,这总可以了吧!可眼下这个英浩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来,这不是明欺我鲁国无人,存心要出我鲁国的丑吗?鲁国虽然弱小,但这点面子还是要要的呀,不然传出去叫我鲁国以后如何在列国中立足哇?可,可现在又到哪里去找能与这煞神一样的苏豹匹敌的人呢?“怎么?看来您不肯赏我们齐国这个脸了?”英浩见鲁穆公半晌沉思不语,又来了这么一句。鲁穆公一听,心想:这事看来是不答应不行了!再说人家只派了一个小小的随从出来,就把你这么大个鲁国给震住了。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想到这里,鲁穆公对英浩说:“英浩大夫,你不必着急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朕答应你就是!”说完又向坐在下面的那些大臣、名士们高声说道:“各位先生,哪位站出来陪这位苏先生练练?”下面坐着的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说话。鲁国举国尚儒,你要是找能谈经论礼的人,那是哪儿都能扒拉出一堆来。可是这练武打拳的事,懂的人可就少而又少了。况且这苏豹并非一般的武师,他的本事刚才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谁的脑袋可也没有那石条硬。此刻,整个大厅安静得简直让人窒息。鲁穆公尴尬地看着英浩,而英浩却转过头去,假装欣赏大厅墙壁上的那幅壁画,嘴角上还带着一丝的冷笑。那表情分明是说:想不到偌大的一个鲁国,竟然连一个敢与我的这个随从比试的人都找不出来…… “我来试试!”这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打破厅内的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向大厅的门口望去。随着声音,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大步走了进来。大家小声的议论起来,“这是谁啊?”“好像没见过!”……坐在靠近国君的位置上的曾申看见小伙子进来,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并显出了一丝得意。小伙子径直走到鲁穆公面前,向他行君臣拜见之礼。鲁穆公见总算有人应战了,心才略微踏实了一些,他上下打量了小伙子一番,心又提起来了——看这小伙子貌不惊人,与那铁塔似的苏豹一比,更显得单薄得很,他能战胜苏豹?鲁穆公不禁暗自忧虑。他向小伙子问道:“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小人是曾老夫子门下的一个弟子,名叫吴起。小人是跟随老师一道来的。我以前也练过几天的武功,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和这位苏先生切磋切磋。望您恩准!”鲁穆公一想,就拿死马当活马医吧!不管这吴起胜负如何,好歹鲁国在气势上没输!“那好,你就去和苏先生试试吧!”——鲁穆公此时除了这句话,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了。 苏豹站在那儿,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根本就没把这个什么吴起放在心上。其实,他并不是英浩的随从,而是英浩为了这次出使鲁国,专门花重金请来的帮手。此人从小就力量过人,后来又随一位隐士习武,练就了一身的硬功,开砖碎石根本不在话下。他看到鲁国派出了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应战,心里暗笑:你们鲁国真是没人了!就他?我连三招都用不上,准能把他当场打得脑浆崩裂。这么一想,他竟然傲慢的对走过来的吴起说:“小子,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你这身板儿比起那块石条来可是差远了!”这句话使吴起非常反感,要知道,吴起平素最讨厌这样狂妄自大的人了。他走到苏豹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今天是比武又不是干石匠活儿——您刚才砸的那石条是死的,我可是活的,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您给砸上的。”苏豹当然也不甘示弱,他拉开架子说:“比武可不是斗嘴!容不容易,打完了就知道了——你小子可别后悔!”吴起也摆开了架势:“正要请教苏先生——进招吧!” 吴起没上来之前就想好了:看这人的架势,他在硬功上一定下过一番功夫。这种人通常不仅力量大,而且大多抗打击能力也很强。与他交手,首先要保证不能让他打上,而在攻击他时,则一定要打他脆弱的地方。有了这个既定方针,吴起与苏豹一开打就利用苏豹身体高大,转身不够灵活这一点,在大厅的中间与其来回周旋。苏豹求胜心切,每出一招,都使出全身的力气,可打了半天却没碰到吴起一下。渐渐的,苏豹的进攻速度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快了。吴起看准这个时机,虚攻了一拳,待苏豹挥掌相拦的时候,他把拳往回一收,一转身,做出好像要往厅外跑的样子,把一个后背都暴露给了苏豹。苏豹一见,以为有机可乘,把周身的力量贯在了右拳上,向吴起的后脑打来。鲁穆公见此情景,把眼一闭,心想:这下吴起完了!这一拳要是打上,非把他的头骨打碎了不可…… 就在苏豹的拳眼看就要打在吴起后脑上这一瞬间,吴起向前一伏身,右腿向后荡出。苏豹发现不妙,想收拳已经来不及了,吴起的腿击在了他的腋窝处——吴起又使出了“卸骨腿”!原来,人的上臂部骨骼在向前伸直时,只要在腋窝处自下而上施加一点儿力,就可以使它和与其相连的肩胛骨脱离。换言之,就是被卸下来了。骨骼的这些连接特点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苏豹当然也不会例外。吴起的这一腿踢中之后,只见苏豹右肩往上一耸,接着整条右臂就耷拉了下来。吴起一击得中之后,右腿往回一落,紧跟着身体往后一拧,左腿又旋了出去。苏豹还没从卸臂的痛苦中挣脱出来,这一腿就又重重的扫在了他右耳根处——这里同样是一处骨骼连接的薄弱点,苏豹的下颌骨立时也被卸开,横着错出一块去。此刻的苏豹狼狈之极——右臂耷拉在身旁,嘴也歪到了一边。可就是这样,苏豹还没有服输,又轮起左拳向吴起太阳穴击来。吴起不敢怠慢,急忙后撤一步。苏豹的拳带着风声从吴起的鼻尖儿掠过。吴起见苏豹这一拳打空,一侧身,抬右腿向着苏豹右腿的半月骨铲去——又是一招卸骨腿法。“咔”的一声,苏豹的小腿骨与股骨分了家。他再也承受不了如此重击,终于如塌下了一面墙似的趴在了地上。 席上的那些鲁国的官员和名士们要不是想着这是国宴,得守规矩的话,非叫出声来不可。就连鲁穆公也异常兴奋,他看了英浩一眼,英浩的修养还算不错,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吴起,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吴起见苏豹倒下了,就停止了攻击——其实吴起也知道,这三招就够这傻大个儿受的了。他向躺在地上的苏豹施了一个礼:“苏先生,多有得罪了!”然后整了整衣服,走到鲁穆公面前,再次跪拜:“请大王恕小人放肆!”鲁穆公这会儿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但看到一旁坐着的英浩,又不好太过夸奖吴起,只好故作平静地说:“恕你无罪——下去吧!”苏豹此时已经让人扶了起来,他看着吴起,眼睛都快瞪出血了,嘴里还一劲“呜啊……哇啊”的嚷着——他下颌骨被吴起刚才给卸开了,说不清楚话。英浩看了他一眼,使劲抿了抿嘴唇,低声命令在身边的随从:“把他弄回馆驿去!”两个随从跑过去,像刚才抬那块石条一样把苏豹给抬出了大厅。 “吴先生,请留步!”英浩叫住了正要出去的吴起。吴起听英浩叫自己,以为英浩要兴师问罪,忙返回来,走到英浩跟前,深深施了一礼:“刚才吴起一时莽撞,伤了苏先生。还望英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原谅吴起!”英浩倒显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吴先生说哪里话?本来就是为了给大家助助酒兴……苏豹这样的蠢才,也该给他些教训才好!” “吴起多谢英大夫宽宏大量!”说着吴起又给英浩施了一礼。 “吴先生的武功真让我钦佩……”这话还真是英浩的心里话,他没想到吴起这个看似有些文弱的年轻人,竟然没出一百招就把力大如牛的苏豹打得爬不起来。英浩略一思索,又接着对吴起说:“我想吴先生武功这么好,对兵法也一定有很深的研究吧?” 英浩提出这个问题,有着他自己的打算:他要看看这吴起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如果他对兵法也有非常独到的见解的话,那对鲁国进攻的计划就得另作安排;而他要是对兵法一无所知,那他就不过是一勇之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另外,吴起要是对兵法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多少能挽回一些刚才丢掉的脸面。 吴起此时倒没英浩想得那么多。见英浩问他兵法的事,颇有正中下怀的感觉——他从小对兵法有着浓厚的兴趣,到鲁国后,在曾申的藏书中他又找到了一些有关军事的书籍,这些书使他对兵法的理解有很大的帮助。吴起早就想把自己对兵法的一些看法说出来,和人探讨一番,可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英浩问他兵法,不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吴起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显露自己才华的机会。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吴起,希望他能再为鲁国把这一阵赢下来。尤其是曾申这个老夫子,虽然他平素最反对人谈打打杀杀的事情。但今天不同,吴起赢了那个齐国的苏豹,给他这个当老师的大大的露了脸——尽管吴起的武功并不是跟他学的,现在吴起要是再讲上一番用兵打仗的道理来,那他曾申在国君心目中的地位又将有很大的提高,因为吴起是他教出来的呀! “英浩大夫,您太高看吴起了,我才疏学浅,哪里敢妄谈对兵法有什么研究……”吴起的这句话让在场的鲁国人都有点泄气,曾申更是大失所望。他正准备站起来把吴起斥责一番,吴起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英浩大夫既然这么有兴趣,我也就不怕丢丑,把我平常学习兵法的一点心得当着各位的面谈一谈。不对之处,还请英大夫指正!”英浩听了这话,心想,这吴起果然不可小视,我倒要听听他有什么心得。于是他对吴起说:“吴先生过谦了,英浩愿闻其详。” 只见吴起走到大厅中央,用洪亮的声音讲出了一番独特的见解来:“我以为,用兵同格斗的道理是相同的——格斗是在两个人之间进行,格斗的双方都是用各自的心指挥各自的手和脚来保护自己,攻击对方,以期达到打倒对手的目的。而用兵作战也要在两方军队之间进行,军队中的将领在作战时就是整个军队的心脏,由他去指挥那些相当于手和脚作用的士兵们,保护自己一方并对对方实施攻击,以期达到最后战胜对方的目的。所以,格斗可以说是战争的浓缩,而用兵作战则是格斗的放大!”英浩听着不禁点了点头——吴起的这个看法太特殊了,从来都是练武的练武,用兵的用兵,还没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呢。吴起稍作停顿又接着说了下去:“在格斗中,能够得胜的一方总是用自己的优势去攻击对手的弱点,用兵同样是要尽可能的发挥我方的优势去进攻敌军的薄弱处,而这个薄弱处对敌军又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就好像人的那些致命处一样,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打击敌人,直至将其战败。也正是出于这个道理,当将领的除了在战时要清楚地了解敌军的动向和弱点并针对这些作出采取何种措施的决定外,在平常还应该像爱护自己的肢体一样爱护自己的士兵,并加强对士兵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的训练。这样,在作战时,军队便会像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一样,有着极快的反应速度、明确的攻击方向和强有力的攻击力度,像这样的一支军队又怎么会败给对方呢?”英浩听到这里,问吴起:“照吴先生的说法,岂不是当将军的一定是个个武功高强的,而只要练好武功,也就可以当好将军了。这似乎……”言外之意,你吴起把领兵打仗,这关系到一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看得也太简单了吧?吴起对他的提问当即作出了答复:“英大夫,您大错特错了!”吴起这话一出口,鲁穆公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想:这下八成是要坏事了!英浩肯定会生气的,而得罪了英浩,也就是得罪了齐国——这还得了?可英浩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有礼貌地问吴起:“吴先生,不知我错在哪里?” “为将者要指挥的是成千上万的士兵,而练武者只需要指挥他自己的身体,二者虽道理相同,但在具体内容却有着很大的差异。这就像天子要管理天下,大夫您要管理手下众多随从——同样是管理,难道说您可以替代天子吗?”吴起从容不迫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真可谓是条条有理,头头是道,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辩驳的余地。 英浩听吴起说完,站起来以手击额:“吴先生,您说得太精彩了!请原谅我的愚钝。”说完又绕过桌案,走到鲁穆公面前,向他施了一礼,说:“吴先生只是贵国曾老夫子的弟子,竟就有如此大才,足见贵国果然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请大王恕英浩刚才无礼之罪。”弄得鲁穆公倒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想:这吴起这么有本事,自己怎么早不知道呢?这曾申也是,教出了这么好的弟子也不推荐给我,真是老糊涂了。现在人家英浩既然来赔不是了,鲁穆公只好也大度地说:“英大夫不必如此客气,吴起是个年轻人,不知进退,难免有得罪大夫之处,应该请您多多谅解才是。”宴会上原本异常紧张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吴起看看大概是没什么事了,就悄悄退出了大厅。留在大厅里的宾主双方谈笑风生,好像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事,宴会尽欢而散。 就这样,吴起以他精湛的武功、卓越的军事才能折服了前来打探虚实的英浩,同时也暂时挽救了处在战争边缘的鲁国。英浩从宴会上一回到馆驿里,就派一名心腹带上自己的一封亲笔信,返回齐国,把宴会上发生的一切报告给了齐宣公,并指出,只要鲁国有吴起在,就不宜草率用兵攻鲁,不然威名远扬的齐国大军很可能会败在吴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子手中。 鲁穆公并没有想到吴起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但也觉得他是个人才,这次是为鲁国争了光。为此,鲁穆公专门派人到曾申那里给吴起送去了两坛好酒和五百金的赏金。同时也重赏了曾申,以奖励他教徒有方。并与曾申商议,是否给吴起一个什么官职,好让他能更好地为鲁国出力。曾申对此当然不会有意见。这事似乎就这么定下来了。可就在吴起准备圆他治国安邦梦时,却又让人在背后给踹了一脚。 鲁国当时掌管军队的是上将军柳子瑞,国宴那天他也在场。吴起打败了苏豹,他看了很高兴——吴起总算是给鲁国露了一回脸。可当吴起谈出对兵法的独到见解后,柳子瑞高兴不起来了。他虽然从未打过胜仗,但对用兵打仗的事情还多少了解一点,听了吴起的一席话,他看出吴起要是能为将的话,一定会干得比他自己好。这也就是说,鲁穆公要是用了吴起来掌管军队,他这个上将军就不再有继续留用的价值了——他的仕途很可能会到此终结,这太可怕了。不!为了自己的前途,决不能让吴起得到国君的重用——当时他就暗自在心里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国君要给吴起授职的消息一传出,柳子瑞更坐不住了。他一面四处联络王公贵族,请他们出面阻挠鲁穆公封吴起官,一面又派出心腹去打探吴起其人的来历,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对吴起不利的东西。结果,他如愿以偿了——绝大多数贵族出身的大臣都上书反对封吴起为官,理由是吴起出身卑贱。而去调查吴起来历的人更为柳子瑞带来了好消息:吴起是卫国正在缉拿的杀人凶犯。柳子瑞马上跑进宫,把这一惊人发现报告了鲁穆公。鲁穆公思前想后,最后也觉得让一个凶犯当官是有点太荒唐了,给吴起封官的念头渐渐的冷了下来 第九回 巧中巧酒馆遇高岱 奇中奇街头得兵书 鲁穆公终于没有重用吴起,不仅让柳子瑞如释重负,消息传到齐国,更是让英浩和齐宣公松了一口气。齐宣公认为没有必要再顾忌鲁国什么了,攻打鲁国的事应该再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于是再度召开了关于攻鲁的会议。 会议开始,齐宣公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对大臣们说:“英大夫前些时候去鲁国打探消息,说鲁国有个吴起是个将才,很善用兵,因此,朕决定暂缓攻鲁。可最近的消息说,鲁国的国君到现在也没有重用那个吴起。朕以为,吴起纵然有才,但看样子在鲁国是不会有施展的机会的——鲁国从来就不善任用贤才。当年先祖桓公手下的一代名臣管仲也曾在鲁停留,但鲁国国君却把他押送回了咱们齐国。连管仲那样的大贤他们都不识,我想吴起也不会比管仲幸运——说不定哪一天,鲁国国君也会把他赶出鲁国。所以,鲁国虽有吴起,但却不足为虑。朕想应该马上着手准备攻鲁,以开辟我国疆土。 诸位以为如何?” 众大臣一致同意齐宣公的看法,只有英浩说:“主公,臣觉得虽然现在鲁君没有用吴起,但咱们要是发兵攻鲁,鲁君很可能在情急之下起用吴起。那样……”齐宣公不耐烦地打断了英浩的话:“英大夫,你也未免过于谨慎了吧?要是那吴起在鲁国住上一辈子,难道说我们就一辈子不敢攻鲁了吗?我堂堂齐国真有必要怕他个刚进弱冠之年的吴起吗?”英浩连忙解释:“不是的,主公。我只是……”“算了,不要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马上去准备吧,今年秋天发兵攻鲁!” 鲁国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吴起这次没能步入仕途,虽然心里也觉得有些遗憾,但并没有过于激愤。他想嫉贤妒能的事太多了,受害的远不只我吴起一人。这次虽然没当上官,可也没有什么损失,以后还会有机会,总有一天,我要让国君来求我当官。不能不说,吴起到鲁国以后的这段日子里,思想转变了许多——要是依吴起原来的脾气,他一定会把柳子瑞杀了才肯罢休。这转变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艰险,使他不再把这样小小的挫折放在心上的原故吧。 柳子瑞能阻挠鲁穆公封吴起,但不能把鲁穆公赏给吴起的五百金赏金要回来。吴起有了这五百金,决定先带上吴锋到街上去添置几件新衣服,再到酒馆里去好好吃上一顿再说。 两人到集市上每人买了一身新衣,然后走进了一家大酒馆。吴锋从来没到过酒馆,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问吴起:“公子,这是干什么的?”一会儿又问吴起:“公子,那是什么?”弄得吴起都回答不过来了。刚刚把菜要齐,吴锋又问吴起:“公子,那边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吴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酒馆的一张桌案周围,围着一堆人,隐隐约约的听见里面好像有人在讲着什么。“大概是有人在讲故事吧。”吴起回答道。“公子,那我过去听听他们讲的什么。”吴锋说完就走过去,挤进了那个人堆。吴起摇了摇头,真没办法,别看吴锋当初烧人家谷仓的时候是一条死都不怕的铮铮铁汉,可有的时候他简直像个小孩子——哪有热闹往哪钻。吴起正这么想着,忽见吴锋又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在那冲自己招手: “公子,你来!”吴起不知是什么事,只好也走了过去。 “公子,里面这个人讲的好像是你的事……”吴锋对走过来的吴起说。吴起在人堆外面仔细一听,听到里面的人正讲着:“……那吴起是一个恩怨分明的汉子,他知道了有人害他,当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吴起听着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是谁呢?想着想着,吴起猛然一下把人群拨拉开,激动地向里面叫道:“高夫子!又上这儿‘讲学’来了?” 里面那个讲故事的人听了先是一愣,一回头看见了挤进来的吴起,欣喜万分。他从坐席上跳起来,一把抱住了吴起:“吴兄弟,我们真是有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啊!”吴起也高兴地说:“高夫子,你这毛病还是改不了——走到哪讲到哪。我在外边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高夫子驾到了。”高岱又对那些听故事的人说:“各位,今天不讲了!我遇到一位朋友……”“那你倒是告诉我们吴起后来怎么样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吧,高先生!”听故事的人此刻显然正为吴起的命运担心呢。高岱听了这话不禁要笑起来,他忍住笑,对大家说:“吴起后来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我得问问我这个朋友,等问明白了,明天再来讲给诸位听。”说完拉着吴起挤了出去。 吴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见吴起被那讲故事的人拉着往外走,连忙跟了出去。“哎,你们别走啊!还没给钱呢!”店里的伙计叫住了吴起,吴起看了看桌案上一点儿没动的酒菜,又看了看高岱,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看我……高兄,咱们就在这儿边喝边聊好了。”高岱扔下一小块金子,对伙计说:“这行了吧!”又对吴起说:“咱们还是快走的好,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就是吴起,你可就别想出这个门了。”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吴起出了酒馆。“你知道吗?那些人里有要给你当徒弟学武艺的,有要和你交朋友的,还有要请你去看家护院的……留在那儿,你连他们都应付不过来,咱哥俩就没工夫叙旧了!要喝酒,咱们也得换个地方。”高岱边走边向吴起解释。吴起听了笑着对高岱说:“那也是高夫子您的功劳哇!要不然,人家才不会知道我吴起是谁呢!”两人说笑着又进了另一家酒馆,找地方坐下,吴锋也在后面跟了进来。 高岱发现了一直跟在后面的吴锋,便指着吴锋问吴起:“这位是……”吴起回答:“哦,我还忘了介绍——这是我的一个兄弟,叫吴锋。”高岱向吴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吴起让吴锋也坐下,然后问高岱:“高兄,你一向是讲各地的新闻的,怎么这次讲起小弟我来了?”高岱看看吴起,说:“兄弟,就因为我爱讲新闻,所以才要讲你啊!你在卫国的事还够不上新闻吗?”“我在卫国干什么了?”吴起故作不解地问。 “兄弟,别瞒哥哥了!我几个月前刚去过卫国,你的事我全知道了!什么智擒王鼎、火烧谷仓、一人一剑杀出重围……”吴起打断了他的话:“高兄,你说你去过卫国了?”“那当然了,我上次的那群牛就是在卫国出手的。再说,我没到卫国,又怎能得知兄弟你做下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呢?难道我……”高岱就这么个毛病——一说起来就没完。 吴起此时可没耐心听他扯这些,他急于知道家里的情况——母亲好吗?师傅和西门虎是不是有麻烦?所以吴起再次打断了高岱的话:“高兄!你到卫国时去左氏了吗?见没见到我母亲?知不知道我的朋友西门虎和他父亲怎么样了?”吴起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高岱沉默了。高岱想,这让我怎么跟他说呢?告诉他他母亲已死在了人家的剑下,西门父子浴血杀出重围,从此不知去向?不行!吴起是个血性汉子,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又要回卫国给他母亲报仇。卫国现在正在抓他,他一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可他母亲的丧信我总得告诉他啊…… 吴起见高岱半天没说话,感觉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忙又追问道:“高兄,你到底去左氏了没有?”高岱想,不说也不是个办法,看来我只好来个避重就轻了。他点了点头说:“我去了左氏……”“那我母亲怎么样了?”“你离开卫国不久老太太就病逝了!我去的时候正赶上给老太太办丧事!”高岱故意把吴起母亲的死因说成是因病去世——他想这样对吴起的打击也许要小一点。 吴起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把头垂下去,半天没有说话。高岱劝道:“兄弟,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活百岁也免不了一个死……你……还是节哀顺便吧!”吴起默默地擦了擦淌下来的泪水,又问高岱:“高兄,那你有没有见到西门虎和他父亲?他们一定会去参加我母亲的葬礼的!”高岱只好又撒了个谎:“我又不认识西门虎,就是见到了也不知道啊!”“那有没有关于他们的消息?不瞒你说,那次是他们父子二人舍着性命把我从司徒府里救出来的,后来公差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吴起生怕西门父子因为帮自己会再遭什么不测。高岱见吴起这么紧张,更觉得不能把西门父子的消息告诉他了,只好把谎继续撒下去:“没有。我在左氏停留了十来天,没有听到什么关于他们父子的事情。大概公差们并不知道他们与你在司徒府干的事有关吧。你母亲葬礼的那天,去了不少人,我想他们可能也去了,不过是我不认识他们罢了。”高岱见吴起还有些不放心,就又说:“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想,他们父子俩的武功还都在你之上。就算是公差去抓他们——能抓得住吗?再说,他们和公差要是真交了手,左氏的人就应该知道,不会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的。没有消息就是证明他们没出什么事。”吴起想想觉着也有道理,他长叹了一声,说:“唉!希望是这样吧!师傅和西门虎要是因为我出了什么事,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我吴起受他们的恩惠,大概这一生都没机会报答了!” 三人对坐着,沉默了半晌。吴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对高岱说:“高兄,关于西门父子帮我的事,既然外人还不知道,希望你能够守口如瓶才是。不然,会给他们招来麻烦的!”高岱忙说:“西门父子既是你的朋友、师长,就也是我的朋友、师长。我高岱是爱说话,但出卖朋友、出卖师长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天地可以为证——我高岱若将此事……”说着竟立起誓来。“高兄何必如此?我只是随便一说,怕你讲新闻时,一时高兴说漏了。我要是信不过你,就不告诉你了。”吴起怕高岱误会,赶忙阻止他立誓。 吴起看着桌上的酒菜,一想虽说自己的母亲去世了,可也不该慢待了朋友啊。于是强装出笑脸,说:“咱们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快事。来,高兄,兄弟我先敬你一杯!”高岱见状也举起了酒杯,说:“我祝兄弟能够早日成就一番大事吧!”说完,一饮而尽。 三人都尽量回避提到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高岱问起了吴起现在的情况,吴起简单地告诉了他,当吴起说到他在国宴上与苏豹比武获胜时,高岱高兴得直拍大腿:“兄弟,你可真行!我早就看出来了——兄弟将来一定是大有作为!这段新闻我可得到外面好好讲讲!”这么一打岔,气氛多少活跃了一些。吴起又陪着高岱聊了一会儿,看天不早了,就向高岱告辞,带着吴锋回了自己的住处。临走他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高岱,邀请高岱再来鲁国时到他那里一叙。又托高岱再回卫国时帮自己打听一下西门父子的消息。高岱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回到住处,吴锋不等吴起说,就找来了孝服和香烛等祭奠用品,在屋子里为吴起的母亲摆设了灵位。吴起含着泪,换上了孝服,向着故乡的方向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吴锋也戴上了孝,在灵前祭奠了一番——在他看来,吴起的母亲也就是他的母亲。 第二天,吴起照常去听曾申讲学。曾申一眼看到吴起身上穿着孝服,便问吴起:“吴起,你因何身穿孝服?”吴起回答:“回老师话:弟子昨天遇到一位从故乡来的朋友,从他那里得知弟子的母亲因病去世了,故而身穿孝服。”曾申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母亲去世,礼当戴孝……你今天就不必在此处听讲了,回去速速打点行装,以备起身之需。”吴起一时没弄明白曾申的意思,问道:“不知老师有什么差遣?”曾申很不高兴地说:“你老母新丧,为师怎会对你有所差遣?那为师岂不成了无礼无义之人了吗?为师是让你速速打点行装,赶回卫国!老母去世,按礼你这为人子的当在母亲之墓前守孝三年——难道这你都不知?真是枉做了儒家弟子!” 吴起听老师这么一说,可有点为难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卫国去的。且不说卫国现在还在到处缉拿自己,自己回到卫国只怕还没见到母亲的墓就早已被人乱刃分尸了。更重要的是自己临出卫国时发下了重誓:不得将相之位,绝不再踏入卫国一步!而更改誓言那是万万不能的——这无异于宣布了吴起是个无信之人!但这些事情又不好对曾申讲,吴起就为自己不能回国守孝另找了个理由:“老师,弟子对儒学刚刚入门,若此时一下离开老师三年,只怕学业会半途而废!弟子已在住所为母亲设了灵位,今后三年里,弟子每日祭奠全当是墓前守孝了!至于回卫国,弟子以为……” “岂有此理?”吴起的话还没有说完,曾申早已勃然大怒,“如此说来你是不准备回国守孝了?这真是岂有此理,当年家父曾经著有《孝经》一部,教导世人。没想到,我竟收此不孝之人为徒——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曾申愧对祖先啊!”说着说着老夫子竟然大哭起来。 吴起没想到老师会把这事看得这么严重,又见老师为此事竟然当着众多弟子的面哭了,只好跪到地下,对曾申说:“老师,弟子不回国守孝确有难言之隐!还望老师能够体谅!” 曾申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他用袍袖擦去了眼泪,铁青着脸说:“你还敢求为师体谅?为人以孝为先,我门下绝容不得你这种不孝之人!从今日起,我没有你这个弟子——你马上离开此处,免得玷污了我讲学的讲坛!”又命令左右的弟子:“尔等代为师速速将此不孝之人赶了出去——以后不许他再入内一步!”说完把袖子一甩,回他的书房去了。 弟子们平常就对吴起能受到曾申的赏识很不服气,进而对吴起也心怀不满。这次见老师要将吴起赶走,他们嘴上不说,可心里个个都高兴坏了。他们看吴起还跪在那里,没有走,生怕一会儿曾申再改主意,于是纷纷上前“劝”吴起,“老师正在火头上,你再跪下去也是枉然,不如先回去……” “对,你就先回去吧,再说你也听见了,老师叫我们赶你走呢——你就别让我们为难了!走吧,回头我们在老师跟前替你求求情,也许老师还能回心转意……”——其实,要不是他们知道吴起武功了得,早就动手把吴起打出去了。 吴起看着这一干小人拙劣的表演,苦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因为被曾申逐出门墙,吴起一连几天闷闷不乐。吴锋见他整天守着母亲的灵位发呆,怕他闷出病来,就劝他出去转转,散散心——吴锋就是闹不懂,不当那酸老头的徒弟有什么值得难受的?吴起拗不过吴锋,只好跟着他去街上闲逛。 走在街上,吴锋不断逗吴起说话,可吴起总也高兴不起来。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上午,又在外面吃了午饭,吴起实在没兴趣再这么转下去,提出要回住处。吴锋也觉得是挺没意思的,就和吴起一块往回走。两人走到离住处不远的一个街口时,吴锋无意间看到路边上有个人摆了些旧兵器、酒具什么的在那里叫卖,就硬拉着吴起过去看看。吴起没办法,跟了过去。吴锋饶有兴趣的翻看着那些旧货,一会儿拿起这样来问问多少钱,一会儿又翻出那样来讲讲价。吴起在一边等着,顺手从旧货堆里抽出了一卷残缺不全的破竹简翻看着。 这卷竹简虽然满是灰尘,但上面的字迹还依稀可见。“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看了这一段吴起的眼睛忽然亮了——这简直是一部奇书。智、信、仁、勇、严,区区五个字把为将者的要领概括得清清楚楚,而“令民与上同意也”,更是精彩,一句话道出了克敌制胜的秘诀……吴起忘掉了一切,一片竹简一片竹简地看了下去。 “哎,这位先生,您别光看啊!买不买拿个主意,我这是小本生意,可跟您耗不起这工夫!”摆摊的人开始不耐烦了——本来嘛,好容易来了两个主顾,结果是一个翻来翻去的什么都想买,可又都嫌贵;另一个打一来就抱着这卷书看个没完,也不知是打算买还是不打算买。 吴起被卖货人的叫嚷声从书里那奇妙的理论中猛然拉回到现实中来,“啊?您说什么?”吴起没听清卖货人刚才说的话,问道。吴锋一把从吴起手里把书抢过来,扔回到摊上,对卖货的说:“你这里一件好东西都没有!还卖得这么贵!我们不买了总可以吧?”说着就要拉吴起走。吴起甩开吴锋的手,又回到摊前,问卖货人:“先生,我刚才看的那卷竹简是部什么书哇?”卖货人没好气地回答:“我又不识字,怎么会知道你看的是什么?”吴起想了想,说:“先生,我想把你这些竹简全买下来!”吴锋插进来说:“公子,你糊涂了?咱们家里的那些个竹简哪一卷不比他这的新啊?你干什么买他这些破玩意儿?”吴起没有理会吴锋的话,继续对卖货人说:“你马上给我一片不漏的包好!”卖货人一听吴起要全部买下这些破竹简,立刻来了精神,“行!保证给您一片不差的包上!我一眼就看出您是个识货的,这些竹简那可……那可是好东西……”卖货人想编出点儿这竹简的优点来,可编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些破竹片有什么好,只好说是“好东西”。边说边把竹简给吴起包了起来。吴起接过竹简,自语道:“一点不错!是难得的好东西!”说完也不问价,拿出一大块金交给了卖货人。“这些够了吧?”卖货人一看——这块金子把他摊上所有的东西全买走都有富裕。忙说:“够了!够了!先生您可真大方!”吴锋在一边疑惑的看着吴起,心想,公子他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有点神智不清了?要不怎么会花这么多钱买一堆破烂回去? 吴起捧着这包竹简,兴高采烈地跑回了住处。一进屋,就对吴锋说:“吴锋,你知道吗?你今天可立了一大功啊!”吴锋可一点高兴劲都没有,他看着吴起问“公子,你没事吧?”可吴起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又接着对他说:“快,你去找一些细绳来——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呢!”吴锋听了,更确定吴起是疯了。他站在那里望了吴起半天,说:“公子,你就别为曾老头把你赶出来的事难过了。这……这把身子折腾坏了多不值得啊。”吴起这才注意到吴锋的神情,他把竹简包放下,走过来对吴锋说:“我没事,我这是高兴的——有了这包东西,”吴起说着指了指那包竹简,“曾夫子就是再来求我回去当他的弟子,我也不去了!你知道这包里是什么?这里面就是将相之位啊!”吴起看吴锋还是一脸狐疑的表情,想想一句话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就又拍拍吴锋的背,说:“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你先去找点细绳来,回来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吴锋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说:“那……那我去找绳子,你可别出去……”吴起哭笑不得地说:“你就快去吧!我真的没疯啊!” 吴锋找来了绳子,吴起开始把竹简一片片的整理好,然后用绳子按顺序穿上。一直忙到了天黑,竹简全部整理好了。吴起点上灯,一卷一卷地翻阅,看着看着吴起脱口说出:“没错!就是它!”吴锋问:“公子,是谁啊?”吴起兴奋地说:“是《孙子》十三篇!”“是谁叫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吴锋感到莫名其妙。 吴起笑着把竹简放到桌案上,然后向吴锋解释道:“《孙子》十三篇是一部书的名字……”说着讲起了《孙子》十三篇的来历:“在很多年以前,有一位大贤人,他名叫孙武——也就是孙子。孙武极善用兵。当年,楚国国力强盛,兵强马壮。而吴国则是一个小国。可孙武带领着吴军,居然轻而易举的把楚国给灭了——可见他是多么精通用兵之道。他将自己平生用兵的经验编著成为一部书,这部书共分为十三篇——就是《孙子》十三篇。这部书在越国灭吴国时失散到了民间,自此不知去向。这些年来各国都在寻找这部书,可大多只找到其中的一两篇。我就曾在曾夫子的藏书中看到过这部书的残本——只有《九变》一篇,但只此一篇就已让我受益非浅。想不到这样一部价值连城的旷世奇书竟然被我如此轻易的买到了!真是天助我吴起!有了这部书,就不怕得不到将相之位!你说,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吴锋听完还是没搞懂这些破竹简到底有什么用,但终于知道吴起确实没疯——这他就放心了。他打了个呵欠,说:“公子,你明天再摆弄这些竹片吧!我可困了,咱们睡觉吧!”吴起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睡觉,他向吴锋摆摆手:“你先睡吧,我要看书。”然后把灯拨亮,继续去研究《孙子》十三篇了 第十回 烽烟突起惊散王宫乐舞 临危受命才见英雄本色 转眼间,又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正当鲁国上下沉浸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中时,齐宣公派大将田渊带领兵车五百乘,在鲁国的边境点燃了战火。由于鲁国事前毫无防备,加之军队的战斗力原本就很弱,不到十天的工夫,就有十几座城相继失守。齐军的战车离鲁国的都城只有一天多的路程了。 柳子瑞虽然背后算计个人什么的挺在行,可打起仗来就不那么在行了。开始前线失利,他考虑到自己的官运,一直没有向鲁穆公报告,可现在不报告也不行了——再拖上两、三天大概齐军就替他向国君报告了!要是让齐军真攻进了都城,那他那个上将军不是也一样当不成了吗?权衡利弊之后,柳子瑞匆匆忙忙跑进了王宫。 鲁穆公正在欣赏乐舞,见柳子瑞跑进来很不高兴。他挥挥手让那些乐师和舞者退下去,然后不紧不慢地问柳子瑞:“你跑来有什么事吗?”柳子瑞吞吞吐吐地说:“主公,边境上出了……一点儿事儿……” “哦,出了什么事啊?还非得来告诉我吗?”鲁穆公没想到这“一点儿事儿”会有多么严重,语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齐国跟咱们又打起来了。”“哦,齐国这次又把咱们的哪座城占去了?”鲁穆公清楚,所谓“齐国又跟咱们打起来了”原本就是“咱们又被齐国打败了”的又一种说法而已——让齐国占个一两座城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鲁国是个小国呢?所以他听了柳子瑞的报告倒并不是很紧张。“这个……这个……齐军已经把我国东部的城池……全部攻占了。现在,齐军的先头部队离咱们的都城曲阜只有不到一百里了……不过我已经派了大批军队去拦截齐军了!”柳子瑞终于把情况说了出来,临了还没忘了给自己表表功。鲁穆公这次可着了急了——离曲阜不到一百里了,那不是打到自己的鼻子底下了吗?“这……这怎么可能?传我的命令:让前线的军队无论如何给我把齐军截住,不要让他们再往前进一步!”“这……回禀主公:这次齐军共派出了不下千乘兵车,一路上势如破竹,无坚不摧,只怕……前线上的士兵们挡不住……”柳子瑞故意将齐军的兵力扩大了一倍,以说明不是他指挥不力,而是齐军太强大了。鲁穆公一听来了一千多乘兵车,魂都吓飞了,“快,快,召集人……把大家都叫来,赶快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他颠三倒四地向柳子瑞下着命令。 很快,众大臣就都到了。大家得知齐军马上就要攻进曲阜的消息后,也都慌了手脚,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主张马上派人去和齐军讲和,有的主张赶快向别国求救,还有的劝鲁穆公先逃到国外去再说——还引经据典,说当年晋文公在外流亡了十九年,最后还是成就了霸业…… 鲁穆公听了半天也不知该听谁的好了。这时,大司寇公输端站出来说道:“主公,依为臣看来,现在讲和多半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就算齐国答应讲和,只怕也要割去咱们大半的疆土;而逃走岂不是拱手将国土让给了齐国?”鲁穆公气急败坏地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家一起等死好了!”众大臣也纷纷指责公输端,“又不讲和,又不逃走,等着齐国人来抓我们吗?”“公输端,你该不是齐国派来的奸细吧?”……急得公输端大声地叫喊:“好了!我公输端为国之心可鉴日月! 大家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大伙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主公,我是说,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最后拼上一下,索性跟齐国打上一仗,要是万一胜了,讲和时,咱们就能少损失一点。”公输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鲁穆公觉得这倒比现在就逃走要好一些——毕竟他还希望能继续当国君。但马上又问公输端:“那要是败了可怎么办?”“这样,咱们一面派兵与齐军大战一场,一面打点东西,前面一败,咱们立即保卫主公逃走——就是现在要逃走,也需要时间收拾一下啊。”公输端的一席话使大家都觉得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鲁穆公也点头说道:“也只好这样了……那你们哪位去率兵抗齐?”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本来吗,这次领兵明摆着是一件当替罪羊的差事,谁会这么傻,拿着自己的头往齐军的刀口上撞?鲁穆公的目光落在了柳子瑞的脸上,柳子瑞吓得一哆嗦,急忙说:“主公,这领兵之事原本是应该为臣亲自去,可眼下形势危急,为臣还是应当留在主公身边,好……好随时保护主公的安全!”鲁穆公看看眼前的情况,失望得闭上了眼睛——完了!柳子瑞是鲁国掌管军事的大臣,连他都不愿领兵抗齐,那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柳子瑞一想,说什么这个替罪羊也得找出来,要不,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了。想着想着,他忽然向鲁穆公说:“主公,臣是不便亲往战场,但臣想起一人来,这个人可以前往率军抗齐。”众大臣听柳子瑞说要推荐一位主将,都悄悄的往后退,生怕自己被推荐上去。鲁穆公倒是很高兴:“快说!是谁?” “主公还记得吴起这个人吗?那天他不是自夸善于用兵吗?这次就让他去吧!”柳子瑞说出了人选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鲁穆公也认为吴起很合适,于是说:“好,朕现在就封吴起为将军。柳卿,就由你去向吴起宣布朕的任命吧。另外,都城里的兵马就全交给吴起指挥好了——你告诉他,能多拖一会儿就多拖一会儿……嗨!你快去吧!”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失体统——没有继续说下去。接着他又向侍从们命令道:“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柳子瑞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曾申那里,一打听才知道吴起早就让曾申赶走了,幸好曾申的一个弟子认识吴起的住处,他带着柳子瑞找到了吴起。一见吴起,柳子瑞就冲着吴起说:“恭喜,恭喜!吴先生,国君派我来是宣布对你的任命的——国君封你为将军了!”吴起推开手边的《孙子兵法》,惊讶地看着柳子瑞,说:“真的?你是……”“我,我是上将军柳子瑞!你看这是将军的官印……还有调用兵马的兵符——全交给你了!”吴起接过这些东西,看了看,正想再问些什么,柳子瑞沉不住气了,说:“吴先生,你马上上任吧!这……现在有一个你施展才能的好机会啊!齐军入侵我国……你……”吴起这下明白了鲁穆公为什么会突然封自己为将军了——原来是齐国人打进来了。他轻蔑地看了柳子瑞一眼,说:“好吧!就请您带我去点齐兵马吧——区区齐军,有什么可怕的?” 柳子瑞心想,吴起你就吹吧,等见了城外那五百多辆齐国的战车你就不吹了。你不怕齐军?我可怕!我现在就得赶紧回家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带跑到国外去!这烂摊子你愿意收拾就一个人收拾去吧!想到这儿,他对吴起说:“吴先生,点兵,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反正印信、兵符我都给你了。我……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办呢!我得马上走了……祝吴先生马到成功,凯旋而归!”说完扭身上了马车,一溜烟地跑了。 吴起拿着印信和兵符,充满自信地对吴锋说:“吴锋,我不是说过吗,会有一天,国君来求着我做官——这一天不是来了吗?走,跟我去点兵——我要让鲁国人看看他们视之如猛虎的齐军是如何败在我的手上的!”吴锋一边跟着吴起往外走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我看,这个将军不是什么好差事……”这话让吴起听见了,他笑笑说:“对!就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不是个好差事,要不也轮不上我干啊!” 吴起用兵符调来了全都城的兵马:兵车不到二百乘;步兵不足五千人;所幸的是装备还算精良,士兵的素质也还不错。吴起又向刚刚从前线下来报信的一名士兵那里问了问情况,然后站到了队伍的前面,对士兵们说:“兄弟们,我叫吴起!国君刚刚任命我为将军,来指挥你们……”吴起话音未落,士兵们就议论起来了,“他就是吴起啊。”“听说他上次几下就把齐国的那个苏豹给撂倒了——功夫可厉害了!”“噢!就是他啊!这样的人当将军还凑合,那个柳子瑞连剑怎么拿都不知道还当将军呢?”……吴起作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又接着往下说:“现在,齐军已经攻到了咱们的城下……齐军是有名的虎狼之师,这位兄弟刚刚从前线下来,他告诉我,齐军一路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他们要是攻进城来,就会烧毁你们的家园,抢掠大家的财产,奸淫你们的妻子、姐妹……兄弟们,我们能答应吗?”士兵们异口同声:“绝——不——答——应!”吴起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好,能否保卫我们的家、保护我们的姐妹们,就看我们这些血性男儿的了!大敌当前,我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一句话:勇敢杀敌的,立功受赏!临阵退缩或是不听指挥的……”说到这里,吴起从站在旁边的吴锋手中接过弓箭,一抬手,将天空中飞过的一只大雁射了下来,又接着说:“就会与这只大雁一个下场!大家听清楚了吗?”士兵们对这位新将军佩服得快五体投地了——他们还没见过他们的哪位将军有这么好的箭法,也从未听哪位将军告诉过他们勇敢杀敌还可以得到奖赏。他们立刻给了吴起一个响亮的回答:“听——清——楚了!杀——敌——立——功!”吴起见士兵们的情绪已如此高昂,便跳上一辆战车,对大家高喊道:“好!大家现在跟着我——出发!” 齐军能够一路过关斩将,没费多大的事就攻到了鲁国都城边上,这让田渊不知不觉的骄傲起来。在他看来,这场攻打鲁国的战争,简直就是在同一群幼稚的小孩子玩儿游戏——太简单了!从进入鲁国国境那天起,自己的军队就没有遇到过哪怕一次像样的抵抗——这也叫打仗吗?可笑英浩在自己离开齐国的那一天还嘱咐自己一定要小心应对,不可马虎!小心?让我小心谁?鲁国有什么值得小心的地方?真是杞人忧天!他这里正这么洋洋得意地想着,有一名士兵来报告:“报将军,我军离鲁国都城曲阜还有三十里了!”田渊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就进城好了!我早就想住两天正经房子了——天天住帐篷真是受不了!”——好像曲阜早已在他的控制之下了似的!那士兵把田渊的命令传了下去,齐军便旁若无人的向曲阜开来。 此时,吴起率领的鲁军已在曲阜城外扎住了阵脚。吴锋不安地问吴起:“公子,你有把握打败齐军吗?”吴起用自信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左右的将士们,最后对吴锋说:“要是没把握打败齐军——我来这里做什么?”“可……”吴锋还想说些什么,吴起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接着,吴起开始向士兵们下达命令:“二十辆兵车在前面排开——作为掩体,所有弓箭手分为三队,列在兵车后面,一会儿齐军发动攻击,弓箭手要立即放箭,射完后马上后撤,第二队在第一队射箭时做好准备,第一队一撤下来就马上顶上去,第三队作为后备军,随时准备替换一、二队的伤亡人员,总之,不论齐军的进攻多么凶猛,我们都要用箭把他们射回去!剩下的兵马分为左右两翼,在前面大路两边的树林中埋伏,听我擂响战鼓为令,以战车为掩护,步兵要冲入齐军的队伍中去,将齐军的队伍切割为数段——让他们首尾不得呼应。并尽可能在齐军队伍中制造混乱!听到我第二次擂响战鼓,你们就马上从齐军队伍中撤出,待与我所率中军汇齐后一道咬住齐军不放。务求穷追猛打,马不停蹄,不要给齐军留有一丝喘息的时间——一直将齐军赶出鲁国!我的安排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士兵们对吴起的安排有些不放心——将军身边只留下二十辆兵车,这能抵挡得住齐军的进攻吗?但当他们看到吴起那充满自信的神情时,猛然觉得担心是多余的,跟着这样一位临危不乱的将军,是不会打败仗的。于是大家齐声回答,“听清楚了!”然后按照吴起的安排各自进入了自己的位置。 吴起看着士兵们各就各位后,自己带着吴锋上了排在最前面的一辆战车,在他的面前摆着一面战鼓——这里就是他为自己安排的指挥部!吴起将在这里指挥他生平的第一场战争。 吴起站在车上,凝视着齐军来的方向。同车的副将忍不住问道:“将军,齐军兵力雄厚,按理我们应该集中兵力在正面迎敌,这样才可能挡住敌人的进攻。将军为什么反倒……”吴起听了副将的问话,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看齐军来的方向的上空,才对副将说:“鲁军之所以节节败退,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为将者总是按理作战!齐军有战车五百辆,兵力远远超过我军。如果正面交战,即使我军集中全部兵力也不是齐军的对手。之二,我军的将领对齐军的作战状态没有分析,兵书上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有认真的分析对手,打败仗就很难避免……”副将听得连连点头:“将军所见极是,那您如此安排,又有什么用意呢?”吴起对这位副将的求知欲如此之强很有好感,他又继续讲解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齐军一路全胜,其必生骄傲之心。骄傲之心会让主将放松对我军的戒备,所以我让大家埋伏在大路两旁,他们是不会发现的。而我只以兵车二十辆在正面迎敌,齐军见后必是不会放在心上,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冲杀过来——而这正是我希望的。因为齐国排兵的方法在列国间是很知名的,我也知道一些:他们总喜欢将作战能力强的士兵放在最前面,后面的士兵往往是战斗力较弱的。我刚才的安排就针对他们的这一特点所作出的——齐军的先头见我军力量薄弱,便欲一举拿下。肯定不仔细观察就冲上来,这样就把他们战斗力较弱的后部和两翼暴露在了我军的主力之下。先头部队被我军的弓箭阻挡,无法很快取胜,会削弱他们的斗志,而这时我们的主力对他们的两翼发动攻击……”说到这里,吴起抬头看了看,说:“齐军到了,等打完了仗,你要是有兴趣,我再给你讲吧!”那神情就像终于等来了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 副将往东方一看,果然,空中扬起一片烟尘——那是战车将至的先兆。吴起已经下令让第一队的弓箭手做好了应战的准备。自己则昂首站在战车上,等候着齐军的到来。 齐军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苏豹。他上次让吴起打败之后,一直想要找机会争回脸面,所以这次攻鲁他格外卖力,一路上已不知有多少鲁军葬身在他手中那柄四十几斤重的铜锤之下。此时他在战车上已经遥遥望到排在曲阜城下的鲁军了。一见鲁军只有二十余辆战车,苏豹不禁一阵狂笑:“哈!哈!鲁国的人大概是快死光了——就凭这二十几辆战车,想挡住我苏豹?弟兄们,冲啊!踏平曲阜城!”齐军直奔吴起的中军冲来。当苏豹看到鲁军为首的是吴起时,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连催御手快将战车驾过去,好将吴起杀之而后快。 吴起也看到了苏豹,他向着苏豹高声喊道:“苏先生,这次你会败得更惨的!还是快点逃回齐国去吧!免得后悔!”几句话把苏豹说得暴跳如雷,抡着铜锤在战车上直蹦。吴起看着心里忍不住笑:这样的莽夫哪里懂得兵法?见苏豹带领着齐军已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便命令道:“第一队,开弓放箭!”立时一阵箭雨射向了齐军,齐军当即倒下了一片。苏豹的左肩上也中了一箭,他高声命令左右赶快放箭反击,可是由于鲁军采用两队弓箭手轮流放箭的办法,所以射向齐军的箭雨一直没有间歇,齐军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之下根本抬不起头来,哪有机会放箭还击呀?苏豹看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好下令暂且后撤至弓箭射程外,稍事休整后再发动攻击。 齐军一撤,吴起马上命令停止射箭,苏豹见鲁军不射箭了,又立即命令齐军往回冲,一冲过去,又被一阵箭雨给射了回来……这样一连几次,齐军每次都是扔下一地的死尸,无功而返。渐渐齐军有些疲惫了,冲锋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凶猛了。吴起见时机成熟,挺身站到战鼓前,抡起鼓锤,敲响了战鼓。 “咚,咚”的战鼓声唤出了埋伏在齐军两翼的两支生力军,五千名步兵在一百多辆战车的掩护下,挥起长戈大戟,像两股旋风一样卷进了齐军的阵营。在后面的齐军毫无准备,转眼间被分割成了无数小块。鲁军的战车在齐军中横冲直撞,如削菜切瓜般的砍杀着,步兵们更是杀得红了眼。只见,寒光到处,掀起阵阵血雨;战马鸣时,徒添许多亡魂。鲁军一边大肆砍杀,一边放声高喊:“齐军大败!快快投降!”“杀齐军啊!”“齐军败了!杀啊!”……齐军在这样猛烈的心理攻势之下,更是乱成了一团。 前面的苏豹正准备再一次组织冲锋,忽听身后一阵的大乱,隐约间还听到“齐军败了”,再一看吴起正催动兵马向自己这边杀来,大惊失色,慌忙下令后撤。齐军本来经过十几次冲锋,却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已经泄了气,这会儿一听说齐军已败,将领又下令后撤,就都没命似的往后跑——哪里还是撤退,完全成了败逃了!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这话非常有道理——军队要是没了斗志,那败局就像山陵崩塌般无法挽回了。齐军前队的兵马战车往后这一跑,来势突然,后队的战车还来不及调头,结果前队后队的战车撞在了一起。人、马、战车相互挤压踩踏着,带着一路的哭嚎声向后逃去。 吴起见齐军已溃不成军,一面擂响战鼓,让冲进齐军阵营的鲁军迅速撤出,以免误伤,一面命令身边将士奋起直追。往前追不多远,就与两支攻击侧翼、制造混乱的鲁军汇合了。大家见齐军败退,群情激奋,哪里还管什么累啊、伤的,个个奋勇向前。一时间,鲁军像开闸的洪水扑向了后撤的齐军。吴起的战车冲在最前面,只见他一边擂着战鼓一边高喊着:“兄弟们,鲁国的父老看着咱们呢!咱们要把齐军赶出鲁国! 给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田渊的队伍在最后面,他听着前面乱七八糟地叫喊着什么,正想问随从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眼看见几十辆战车从前面狂奔而来,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就撞在了他乘的战车上,田渊被战车巨大的冲力扔出去老远,他爬起来喊:“不许后退!违令者斩!”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喊了两声,看看形势不妙,也爬上了一辆逃跑的战车…… 鲁军在吴起的率领下,马不停蹄地追了下去,终于在两天后,把齐军远远的赶出了鲁国的领土。通向齐国的大路上,满是齐军扔下的兵器、物资和数不清的尸体。吴起看着远去的齐军,惋惜道:“可惜!要是有五百辆兵车,我就直捣临淄!”鲁国的士兵们可一点都不觉得惋惜,他们跳啊,叫啊,欢庆这鲁国历史上少有的胜利! 回都城的路上,吴起问那个仍与他同车的副将:“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那样安排了吗?”副将钦佩的点点头:“将军的才智真不亚于当年的曹刿!其实据末将看来,齐军并不是败在咱们这不到二百乘战车之下的……”“哦,那你说说看,齐军是败在哪里的?”“据末将看……齐军是被他们自己打败的!”说完,副将有些后悔——这叫什么话?说齐军是被自己打败的,那岂不是把将军的功劳给抹杀了?果然,一旁的吴锋一听就冲他嚷上了:“你胡说什么?要不是我们公子,你们这群人早当了亡国奴了!还胡说什么齐军是被自己打败的?”吴起忙制止了吴锋,“吴锋,你不懂!这位兄弟说得没错!”然后又对那副将说:“你说得很对!靠咱们的二百辆兵车去和齐军硬拼是不能取胜的。可咱们胜了,这是因为齐军的将领不会用兵。这就像一个人用斧子砍树,如果他善于使用斧子,就会比空手去伐木省力得多,可他要是不会用斧子就很可能被自己的斧子砍伤。我们做的不过是帮齐军把他们手里斧子砍向他们自己罢了!”副将听完吴起的话,若有所思地自语道:“用他们自己手中的斧子砍他们自己……”吴起看着他又说:“我们这些领兵的人,可尽量别让自己手中斧子砍伤啊……” 吴锋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越糊涂——他们说什么呢?这时前面的士兵来报:“报将军:已经能看见都城了!”吴起抬头看看,曲阜城真的已是遥遥在望了。他传令将士们:“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让曲阜的父老看看咱们这得胜之师的风采!” 第十一回 英浩设谋陷害吴起 吴起琢磨训练鲁兵 有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当鲁国上下为取得空前胜利而欢呼雀跃时,齐宣公正对着灰头土脸、盔歪甲斜的田渊大发雷霆:“你也太没用了!简直是废物一个!我堂堂齐国,竟然败给了小小的鲁国!五百辆兵车只回来了不到一半,你这仗是怎么打的?”田渊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次实在是太丢人了!鲁军只有不到二百辆兵车,可自己却让人家打得如此惨败。这算什么事吗?自己怎么就不回头好好看看,后面的鲁军到底有多少兵马。早知道就那么点儿人,自己可瞎跑个什么呢?事到如今再想也是没用了,听任国君发落吧! 英浩看着田渊可怜兮兮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虽说田渊这次失败完全要怪他自己过于骄傲自大、刚愎自用,但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好歹也该给他求个情。这么想着,英浩站出来,对齐宣公说:“主公,这次失败,田将军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主要还是因为吴起善用兵所致。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商量一下如何除掉吴起。这个人对咱们齐国的威胁可真大啊!恕臣直言:这次要不是鲁军实力不足,吴起一定会挥师东进,犯我疆土。主公您看……” 齐宣公听了英浩一席话,觉得有道理:败都败了,就是现在把田渊杀了也是没有用呀!想到这儿,他向田渊挥了挥手说:“算了,既然英大夫给你求情,朕也就看在你以前屡立战功的份上,不降罪于你了……回去好好养伤吧!”田渊慌忙向齐宣公连磕了好几个头,嘴里还不住地说:“谢主公!谢主公!”爬起来后又到英浩跟前深深施了一个礼,这才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田渊出去后,齐宣公不无感慨的长叹一声:“唉!说起来,田渊也打过不少的胜仗,可这次……败在了吴起这个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手里——也够惨的了!”说完,又看了看左右的一班大臣,说:“众位,你们可有什么良策能够除去吴起这个祸患?”大将项子牛第一个站起来说:“主公不必为这点小事犯愁,臣去找两三个武功好的门客来,悄悄潜入鲁国将他刺死就是了。”齐宣公听罢连连摇头:“那吴起不但精通兵法,武功亦是过人。当初连苏豹尚且败于他手,两三个刺客只怕也奈何他不得。”——这次齐宣公可是再不敢小视吴起了。太卜①公孙厘又站起来说:“那咱们就派一批奸细到鲁国,广播谣言,就说吴起其人贪财好色,品行败坏……”齐宣公没等他说完就说道:“不行,不行,吴起现在是鲁国的大英雄,你跑去说这些会有人相信吗?”公孙厘碰了一鼻子灰,颓然地坐下了。接着又有几个大臣站起来讲了各自的办法,齐宣公听后都觉不妥。忽然他发现一向足智多谋的英浩,这次却一个人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便对英浩说道:“英大夫,你可有妙计?”英浩见国君问到自己头上了,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主公,依臣之见,要除吴起只怕不是一时一日就能办到的,还需从长计议才是。臣倒是有一计,只是需假以时日……”英浩说着将自己的正想法讲了出来。齐宣公听罢,连声称赞:“好计,好计,此计定能除去吴起!这事朕就交给你去办吧……”—— ①太卜:官名,管卜筮的官,也称卜正。 且不说齐国这儿怎么密谋除掉吴起,鲁国这边可是一片欢腾。鲁穆公和众大臣早把收拾好的行李扔到一边。由鲁穆公亲自带队,到曲阜城外接回了凯旋的吴起。当晚在王宫又举行了隆重的宴会为吴起庆功,吴起在酒席宴前也颇有些春风得意之感——本来嘛,上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他还不过是曾申的一名随从,而这次,他,吴起,一个年仅二十九岁的年轻人却成了整个宴会的主角,这怎能让吴起不为之兴奋呢? 但兴奋之余的吴起并没有得意忘形,他还记得临出征前自己对将士们的许诺:立功者受赏。他们这次国君赏下的万金赏金,和两百亩土地全部用于奖励在战斗中立下功劳的将士和抚恤阵亡士卒的家属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这一举动让他在鲁国士兵们的心目中有了极高的威望——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关心士兵、出言守信的将军。吴起对此很感欣慰,因为他知道:为将者只有取得了士兵的信任和拥护,才能更好地指挥作战。 但这对柳子瑞来说却不是一个好消息——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他推荐吴起,本来是想让吴起在齐军兵临城下之时当个替死鬼,好为他们逃跑争取点儿时间。可万没想到,这下倒成全了吴起。当初柳子瑞自己费了老大的劲才阻止了国君封吴起为官,可这次却又把将军的印信亲自交给了吴起——本想着他是有去无还了,可现在……唉!柳子瑞一想这些就忍不住的长嘘短叹——自己这不是作茧自缚吗?听说吴起又把赏赐都分给了士卒们,柳子瑞更加坐立不安了——士卒们要是都爱戴吴起,那他这个上将军的位子不就快坐不下去了吗?这柳子瑞绝不能答应,他不敢想象吴起在他柳子瑞的推荐下步入仕途,而最终取代了他柳子瑞的位置的情景。必须要把吴起除掉,不然自己的官运肯定会毁在他的手里,柳子瑞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可是吴起已不是当初的一介寒儒了,他现在是国君亲封的将军,是救鲁国社稷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要除掉他又谈何容易!想到这儿,柳子瑞又是一声长叹,既而自语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吴起真能打败齐国人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柳子瑞正在埋怨自己,忽见一个仆人跑进来对他说:“大人,外面有一个客人要见你。”“不见!”柳子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可那个客人说,他是远道而来,专程求见你的……”仆人又说了一句。柳子瑞不待他说完就气冲冲地说:“告诉你不见就是不见!我管他是远道来的还是近道来的呢!他就是从秦国来的……从百越之地来的,我也懒得见他!”仆人答应着往外走,快到门口了又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客人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一定要见你……”柳子瑞想想也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见人就能把吴起除掉吗?再说人家又说有重要的事找自己商量,要是不见说不定会错过什么好事。于是便说:“那好吧,让他进来吧。” 不大会儿的工夫,走进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来。柳子瑞一看,自己并不认识,便问道:“先生是……”来人微微一笑,说:“大人先别问我是谁,让我来猜猜大人正在想什么,大人听听我猜得对不对再说。”柳子瑞一听,心想:原来是个来骗钱的方士,我倒看看他怎么猜我想的是什么。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你要是有那本事就猜猜看吧。要是猜得准,我可以把你推荐给我们的国君,也许你还能谋到一官半职的。”来人又笑笑说:“恐怕大人想的事不便让贵国的国君知道吧?”柳子瑞一怔,既而故作镇静道:“不可能的事,我想的事情有必要瞒着国君吗?”“那不知贵国的国君,现在要是知道你正在想,如何将刚刚为贵国立下大功的吴将军除掉,会有何感想?”这句话真把柳子瑞吓了一跳,他想:这不可能啊!我想的什么,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呢?难道说他真是神人?稍一思索,他马上大声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吴起是国家有用之才,我怎么会想到要除掉他?告诉你,吴起能当上将军,那还是我在国君面前推荐的呢!我既然有心要除掉他,又怎么会推荐他呢?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抓起来,定你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免得你四处造谣生事!” 来的那人静静地在一边听他把话说完了,忽然后悔莫及地说道:“看来,是我看走眼了!原来柳大人早有心将这上将军之位让给吴起,我又何必管这份儿闲事?真是庸人自扰!多有打扰,得罪,得罪!告辞!”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柳子瑞让这话说中了心病,心里“咯噔”一下,忙叫住了那人:“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人慢慢回过身来,说:“柳大人,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比我明白啊!”柳子瑞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说:“先生请坐,刚才有所得罪,还请你原谅。有话咱们慢慢说嘛!”那人一听,也就不客气的在坐席上坐下了,待坐好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么说来,柳大人还是不愿意让贤给吴起了?” “这个嘛……”柳子瑞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来人看出他心存顾虑,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柳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实不相瞒,我是英浩大夫的门客,名叫郭承。今天是奉了我家大人的差遣,专门来见你的。”“什么?你是英浩派来的?你是齐国的奸细!”柳子瑞失声叫了出来。“柳大人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不错,我是齐国派来的,你现在就把我绑上,带到贵国的国君那里去请功好了!可惜,这比起吴起立下的功劳,实在是微不足道啊!”柳子瑞听完,愣了半天,才说:“那……郭先生,你这次冒这么大的风险来鲁国,到底有什么目的?”郭承哈哈大笑道:“好!柳大人倒是爽快得很!实言相告:我是奉我家大人之命,特来帮你柳大人的!”“帮我?帮我什么?”“柳大人忘性好大!我当然是来帮你除掉吴起——好保住你上将军的职位啊!”柳子瑞摇摇头说:“你说你来是为了除掉吴起——这我倒信,但你说是来帮我保住职位——这未免离奇了一些。你们要除掉吴起,无非是一来考虑有他在,你们灭不了鲁国;二来是怕他带兵攻打你们齐国。可是你们要是将来真把鲁国灭了,我这个上将军还不是一样的保不住?”郭承又笑了起来:“哈哈……柳大人想的倒是蛮长远的,不过呢,你这实在是多虑了——我们齐国并不想灭亡鲁国,鲁国不过弹丸之地,灭掉了也没有太大的好处。沉且鲁国与天子的关系那么近①,真要把你们鲁国灭掉,天子可能会出面干涉,虽说天子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说一不二了,可到底还是天子,我们齐国犯不着为争鲁国这么块小地方而得罪他。我国不过是在荒年时占贵国几座城池以补国内之不足而已。所以,只要没了吴起,你的上将军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做下去了!”“真的?”柳子瑞问。“信不信全在柳大人你自己。你要是信呢,就和我们合作,我们保证你接着当你的上将军——保不准哪天也许还能升迁;要是你不信呢,我也没办法——就请你把我交出去,然后你就等着吴起来接替你的职务好了。你看着办吧!”郭承在坐席上坐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 ①周武王封其弟周公于鲁国,而周公留相武王,周公的儿子伯禽就封于鲁,所以说鲁与周天子关系十分密切。 “你们能保证把吴起除掉?”过了好一会儿,柳子瑞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就要看你柳大人合作得怎么样了。”说这话时,郭承心里一劲儿暗笑:我家大人早就把你柳子瑞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算准了你会同意合作——要不我敢来吗?“那你们要我做什么?”柳子瑞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你到时候按照我们的意思在贵国国君面前说几句话就行了……”郭承对柳子瑞说出了英浩除去吴起的计划。“那好,咱们一言为定!”柳子瑞对这个计划没有提出异议,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又对郭承说:“郭先生,你不宜在此久留,咱们就此别过。”说着冲外面喊道:“来人!代我送郭先生出去!”郭承也感到没必要再呆下去了,于是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说:“那好,柳大人,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跟着进来的仆人走了出去。 吴起没有想到,会为鲁国打了胜仗而带来那些麻烦,实际上他也没时间去想——这不,都快半夜了,他还在考虑应该如何训练鲁国的士兵呢!吴起在这次带领鲁军与齐军作战的过程当中发现,鲁军虽然作战勇敢,但在个人战术上比起齐军的士兵还是差得很远:射箭不够准确;战车驾驶得不够灵活、迅速;单兵拼杀时对刀、剑、戈等兵器的运用也不是十分得心应手……这些问题的出现主要是平时缺乏训练造成的。而这些缺陷的存在,在作战中无疑是很危险的。像这次趁着敌人晕头转向时把敌人赶跑的办法,下次就不可能再有效了。因为再傻的人也会吸取这次失败的教训,下次他们起码要看清对手的实力后再决定是否逃离。而如果是那样的话,鲁军士兵那些近乎幼稚的作战技术必然导致整场战斗的失败——这是吴起不能容忍的。 其实吴起对战争的胜负如此在意,倒不是想要保护鲁国的利益,实际上他对鲁国这个老气横秋的国家并没有什么好感。吴起只是为了圆他那个“以法治国”的梦——一个真正实施“法治”的国家是他心目中的天堂,也是他毕生为之努力的目标。要达到这一目的,以他现在的地位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要取得更高的地位,拥有更大的权力,才有可能把他的想法付诸实施——建立起一套以“法治”为基础的国家体制来。在吴起看来,目前要取得国君的重用,最简单同时也是最迅速的办法就是为鲁国打一个又一个的胜仗——只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铺平自己通向权力的道路。 士兵的战斗力直接影响到战争的胜负,可要在短时间内提高一支队伍的战斗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战斗力不同于士气——吴起几句话就可以激发起士兵们的士气,而提高士兵们的战斗力则必须一点一滴地进行。不仅如此,要想对士兵们进行训练,还需要有大批精通军事技术的教头。在这个举国尚儒、人人习文的国家里能找出一两个符合要求的教头已经很难了,叫吴起到哪里去找那么多呢? 吴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的自言自语起来:“……校军场不成问题……武器要奏请国君再补充一些……可教头呢?到哪里请这么多的教头?我亲自去教……可那么多的士兵,我一个人又怎么能教得过来呢?”他一心想着问题,连吴锋走了进来都没有察觉。吴锋一进门恰巧听到“我又怎么教得过来呢”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就问道:“公子,你都打算收谁当徒弟哇?还怕教不过来?”吴起这才发现了吴锋,说:“哦,你呀,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去,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吴锋听了,撇撇嘴说:“我说公子啊,你怎么就没个闲着的时候呢?早先是捧着那些个破竹片子,一看就是大半夜;如今当了将军了,又半宿半宿的在屋里来回走。天都快亮了,你也该睡会儿了。”吴起笑着摇了摇头,说:“好,我这就睡。你也快回去睡觉吧——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没睡吗?”“我?我都睡了一觉了,起来看你这边还亮着灯,才过来看看的。”“你睡你的,我心里有点儿事情,老没想出办法来,睡不着。”吴锋琢磨着也帮不上吴起什么忙,无可奈何地说:“好,你想吧。我就没听说有哪个当官的像你这么费心的。”说完,往屋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又回过身来对吴起说:“公子,你要教徒弟最好是教像范副将那样的——范副将挺尊敬你的,人也不错。”他说的范副将就是那个曾与吴起同乘一辆战车的副将范匮。吴起听了他的话,不解地问:“谁说我要教徒弟了?”“不是你自己刚才在那儿念叨什么教徒弟教不过来的吗?公子,我多句嘴:这徒弟别教那么多,教多了你自己累不说,学的人也学不好,挑一两个天资好的教就行了——其实你现在有俸禄,又不缺钱,教什么徒弟哇?行了,我得再睡一会儿去……”吴锋说着打着哈欠走了。 吴起知道吴锋是听岔了,把教士兵听成教徒弟了。吴起想:“教徒弟……教多了学的人学不好……挑一两个天资好的教……唉,别说,吴锋说的倒是挺有道理的……”想着想着,吴起忽然一拍大腿,对自己喊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么一来就不用找那么多的教头了!” 吴起主意打定,等不及天亮就叫人去请范匮马上来——吴起凯旋而归之后就搬进了将军府,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仆人。不大会儿工夫,范匮气喘嘘嘘地跑来了,一进屋就急忙问吴起:“将军,召末将前来有何要事?”吴起先让他坐下,然后说:“范贤弟,一会儿你去再找九个武功好一点的校尉来,我想从今天开始教你们射箭、剑术和排兵布阵……”“太好了!末将早就有心向将军求教,只是怕将军嫌末将鲁钝,所以一直没有提出来。”范匮没等吴起说完就高兴得从坐席上跳了起来。吴起示意范匮坐下听他把话说完,范匮这才重新坐下,看着吴起,等着聆听他后面的话。这时吴起又接着说道:“你们十个人每人再从士卒中选出十人,每天上午在我这里学完后,下午再把在我这里学的,教给各自选出的那十人,而他们每人也要找十个人,把每天学到的内容教给那些人……就这么发展下去,直至让都城的每一个士卒都学到,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范匮连忙点头说:“末将明白了,你是想以一教十,再以十教百,以百教千……”“对,这样不必找很多的教头,每一个人都既是徒弟又是师傅——你看这个训练士兵的方法如何?”吴起想征求一下范匮的意见,范匮考虑了一会儿,说:“将军的这个办法很好!照这样,用不了多久,诸侯们对鲁国的军队就得另眼相看了……对了,你看我是不是应该再从御手①中找出一两个技艺高的来,也按这个办法训练一批御手——免得打仗时战车跟不上。”吴起高兴地说:“好,还是你想得周到,要不我还差点儿把战车的御手给忘了。事不宜迟,就辛苦贤弟马上去办吧!”范匮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末将尽一点绵薄之力是应当的,哪里当得起‘辛苦’二字?末将马上去办,人找齐后,到……”“我到校军场等你们。”范匮得到答复后立即去召集有关人员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年轻的上司是个急脾气—— ①御手:驾驭兵车的人。一乘兵车一般驾四马,乘三人,一人为御手。 范匮走后,吴起草草吃了早饭,就命仆人备好马车,然后带上几件训练用的东西,迎着微露的曙光,乘车赶往了校军场 第十二回 校场中演兵遭忌 酒席上谈笑结缘 吴起独创的训练方法很快就在实践中初见成效,以范匮为首的十几名年青军官如同一颗颗火种,将吴起传授的作战技术在驻守曲阜的两万多名士兵中普及开来。半年之后,曲阜守军的战斗力有了空前的提高。不仅如此,在鲁国的军队中竟一改以往崇文的风气,掀起了一股尚武的热潮——士卒们人人习武,个个练功。往日里军营中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荡然无存,继之而来的是一片激昂雄壮的景象。吴起看到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自豪之情——这一切都是他吴起的作品,是他的心血凝成的结晶啊!看着士卒们在校军场上那生龙活虎的身影,吴起那份儿高兴劲绝不亚于当初他大败齐军、凯旋而归时的心情。他甚至感觉这支军队就像他的一个新生的儿子,那么的可爱,同时又寄托着他那么多的希望。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曲阜的大校军场上整齐的排列着吴起精心挑选出的三千六百名士卒和一百乘战车。只见旌旗招展,号带飘扬,盔明甲亮,刀剑闪光,好一派威武气象。鲁穆公端坐在校军场发令高台上的凉棚下,两旁边有柳子瑞等几个大臣陪同。这时,吴起急步走上高台,恭敬地向鲁穆公施了一礼,说道:“回主公,士卒们已准备就绪。请主公示下。”鲁穆公往场中瞟了一眼,说:“那就开始吧……”吴起领命,退至台边,然后转过身来,面向下面的军阵,将手中的令旗一挥。立时从阵中跑出了二百名士卒,每人手提强弓,腰悬箭囊,在阵前重新排成了一排。柳子瑞撇了撇嘴,心想:吴起这又是想出什么花样?我们主公也是,大热的天,不好好在宫里头享福,偏偏要跑到这么个地方来看什么演兵!鲁穆公也好奇地对转身走回来的吴起问道:“吴卿,这是干什么呀?”吴起忙答道:“回主公:这是微臣从军中选出的二百名弓箭手,现在让他们为主公演示一下箭法……”鲁穆公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个演示法儿哇?”“主公请看!”说着吴起向着校军场西部的那一片空地一指,鲁穆公和大臣们顺着吴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离弓箭手的队列大约七八十步的地方也排列着一队士卒,所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没有拿兵器。众人正疑惑间,却又猛然发现那二百名弓箭手齐刷刷地举起了拉满的弓,而那锋利箭头所指向的竟然是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一队无遮无掩的士卒。柳子瑞第一个高叫起来:“好你个吴起,你竟然用主公的士卒当箭靶子!你是何居心?”其他人也纷纷指责吴起,鲁穆公也沉下了脸,说:“怎么?吴卿,你把朕请来,就是想让朕看朕自己的士卒自相残杀吗?”“微臣不敢!”吴起忙答道,“请主公接着看!”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又把目光转向了场中的弓箭手们手中的弓箭——希望从那里看出点儿什么名堂来。可那闪着寒光的箭头分明在告诉大家:那支支可都是能取人性命的真家伙!包括鲁穆公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静气地看着,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倒是吴起显得很轻松,他满怀自信地看着下面的队列,脸上竟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此刻,吴起在想:好好看吧!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我吴起练出来的兵是什么样的! “铮”的一声弓弦响,一支性急的利箭已经离弦而去,紧接着其他的弓箭手也纷纷射出了弦上的箭,只见一时间箭如飞蝗般直向对面那二百名士卒飞去……“行了!接着就该演示如何挖坑埋尸首了!”柳子瑞这样想。可待他再向那二百名充当箭靶的士卒看去时,他惊呆了——士卒们还都好好的站在那里!怎么回事?那些箭都射到哪里去了?大家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吴起看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他走到鲁穆公的跟前,说道:“主公,请看他们的头顶……”大家把目光移到了那些“人靶”的头顶,这一看不要紧,连柳子瑞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因为他们找到了那二百支箭的下落——它们当然没有消失,而是准准地插在了每个“人靶”头顶的发髻上了。 “好箭法!”鲁穆公脱口喊出。吴起忙躬身施礼:“谢主公夸奖!”“吴卿,现在军中士卒的箭法都这么好了吗?”鲁穆公又对吴起问道。“目前军中其他的弓箭手的箭法还没有如此高超,但也较原来有了些进步——微臣相信只要再有两三年的时间,微臣一定能将所有的弓箭手都训练成这样,好为保卫主公的疆土献力!”鲁穆公听后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连声说:“不错,不错!接着演练,接着演练!”吴起忙又到台边挥动令旗,指挥弓箭手们归队,又调出了一千名手提长戈的士卒,在台前列成了一个方阵。吴起回到鲁穆公身边,对他说:“主公,这是一千名使用长戈的步卒,他们现在为你演示长戈的用法。”鲁穆公还没看呢,就连连地说:“好!好!” 长戈演示完,接着又是长矛,然后是短刀。不断变换的队形,兵器的起落,加上士卒们震天的喊杀声,简直就如同一片汹涌的怒潮在校军场中激荡着、咆哮着,把个鲁穆公看得眼睛都直了,嘴里不住声地说着:“好,好,不错,不错!”吴起听着这一声声的叫好声,那感觉比听最美妙的音乐还要好。可坐在一边的柳子瑞却是听在耳朵里,急在心头上:这不是要他柳子瑞的好看吗?他这上将军当了十几年了也没能把军队训练成这样,这吴起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做到了,他这个上将军以后可怎么当下去哇? 当演示到战车阵法的变换时,柳子瑞看着下面那一百乘战车错落有秩地变化着各种阵形,再看看坐在上面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鲁穆公,又瞟一眼站在一旁的吴起,他再也坐不住了。只见他假装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起身走到鲁穆公面前,说道:“主公,此处酷热,臣等已是难当,况主公之贵体。军阵演练也不过如此,臣等恳请主公回宫!若主公贵体有损,则臣等万死莫赎!”另几个大臣也是各自心怀鬼胎,听柳子瑞这么一说,忙都跟着随声附和,“恳请主公回宫!”“恳请主公保重贵体,待改日天气凉爽再观看亦无不可!”“恳请……”鲁穆公本来看得早忘了热的事儿了,经他们这一提醒,也觉得是挺热的,他看了看下面的军阵,又想了想,说:“好吧,今天天气是够热的,那就看到这里吧!”然后又对吴起说:“吴卿,你的兵练得不错,不过要切记鲁国是礼仪之邦,作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切勿令士卒有好战之心啊!”吴起见此情景,只好点头称是:“微臣谨记主公教诲!” 看着柳子瑞等人拥着鲁穆公离去的背影,吴起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骂道:“小人!”这时范匮走到发令台上,问吴起:“将军,这军阵……”“接着练!这军阵是为打仗练的,又不是专门练给主公看的!”说着吴起重又挥动起令旗,指挥着士卒们继续操练起来。 鲁穆公一行回到宫中,鲁穆公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他问柳子瑞道:“柳卿,你是内行,你说说看,吴起练的兵如何哇?”柳子瑞揣测着鲁穆公的意思说:“主公,你看呢?”“依朕看来,吴起练的兵倒是不错!吴起这个年青人还真有点儿本事,不负朕对他的厚望!”柳子瑞一想,不行,我得说两句,不然我的位子就玄了,可吴起把兵练成这样,再说他练得不好,也实在说不过去,得在别处打主意。柳子瑞稍事思索,对鲁穆公说道:“吴起的兵练得确实不错,看来他在用兵打仗的事上的确是有过人之处。”鲁穆公听了频频点头,表示赞成。“不过,”柳子瑞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主公以为这兵强马壮是好事还是坏事呢?”鲁穆公听到柳子瑞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大惑不解,反问道:“难道说兵强马壮不是好事?这不是笑话吗?难道只有逢战必败才是好事?柳卿!你倒是把这其中的道理给朕讲讲看……”话里已经带出了几分不悦。 “回禀主公,兵强马壮当然也不能说就是坏事……可是不知主公你想过没有,让吴起练兵有几大隐患啊!”听柳子瑞说得这么严重,鲁穆公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那……柳卿,你快说与朕听!”柳子瑞一见国君已入了他的圈套,便更加大胆起来,说道:“这隐患么……其一,吴起将士卒们训练得各个身强体壮,这些士卒原本就不懂什么礼义,如今又会了武艺,日子久了,难免不会生恃强凌弱之心。如果这些人在市井中闹起事来,岂不有损我礼义之邦的名声吗?”说到这里,柳子瑞偷眼看了看鲁穆公的表情,看到鲁穆公对他的话好像并无反感,才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其二,依微臣看来,这打仗总不是好事,总该能避之则避之。可眼下吴起练兵的消息一旦为诸侯得知,他们定会认为我国有图霸业之心,很可能联合起来攻击我国,真到那时,只怕他吴起就逞不了英雄了,试想他的本领再大,能敌得住诸侯联军的攻击吗?而我鲁国必将黎民惨遭涂炭,江山社稷不保啊!”鲁穆公听柳子瑞这么一说,也有点儿动心了。他暗想:柳子瑞说的也有些道理,要真如他所言,那鲁国社稷岂不是就要毁在吴起练兵这件事上——那可太危险了! 柳子瑞看出鲁穆公已经有些动心了,便趁热打铁,又接着编了下去:“这其三么……也是最大隐患之所在:吴起授艺与各偏副将,再由偏副将授与士卒,这样一来,全军上下就都成了他吴起的徒子、徒孙。长此以往,主公你的军队可就成了他吴起的军队了啊!而且,这吴起一向是不服管教,众所周知,他就是因为在卫国杀人作乱,才逃到我国来的。如果他有朝一日,反心再起,可就不比他在卫国时那一人一剑了。要是他真的兴兵作乱的话,试想我鲁国谁人能敌?”柳子瑞把这一套话说完,还怕不起作用,又声泪俱下地说道:“微臣句句是肺腑之言,实是为主公社稷担忧,才冒死进言,若主公怀疑微臣别有用心,就请主公现在将微臣治罪,微臣绝无怨言!主公!你可要三思啊!”说完,“扑通”一声跪在鲁穆公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上了。 柳子瑞这一哭,另外几个大臣也跟着凑趣儿,接二连三的也都跪下了,这个说:“主公,柳将军是一片为国之心啊!”那个讲:“主公,吴起确是不可不防啊!”尤其是公输仁更会来事,他大声说道:“主公!柳将军的话绝非是危言耸听!你要治柳将军的罪,就请连微臣一起治罪吧!柳将军讲的,也正是微臣要讲的!”……有些人就有这个本事,原本他们是一心为私,可经他们一闹,倒显得是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为民拼死进谏似的。而吴起本来练兵有功,应予以奖赏才对,可经他们这一讲,吴起倒成了一个乱臣贼子,好像不杀之则必遗害人间。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有时并不是那么太难。 鲁穆公一下没了主意,他看完吴起演兵后,非常满意,本来打算回来和这几个大臣议一议封赏吴起的事,可没想到柳子瑞讲出了这么一番高论来。照他的说法,这吴起是不该封赏了——不但不能赏,还应该尽早除掉才对。可……吴起的兵练得确实不错啊!要是齐国再打过来,还要靠他呢。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一定还是有它的道理的……鲁穆公就这么颠来倒去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跪在下面的柳子瑞他们说:“都起来吧!朕又没说要治你们的罪,都跪着干什么?” 有两个大臣刚要站起来,见公输仁冲他们使眼色,又跪下了。鲁穆公见没人站起来,问:“朕都叫你们站起来了,你们为什么不站起来?难道还要朕扶你们起来不成?” 公输仁领着众人说道:“臣等进谏!”鲁穆公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在几案后面来回踱了两圈,说:“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进谏!可你们让朕怎么办?把吴起杀了?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让朕再好好想一想!”柳子瑞又说:“主公,那吴起练兵的事……”鲁穆公此时已迈步往内室走去,听他问,顺嘴答道:“都城的兵还是让他练一练的好,别处的兵叫他就不要管了!你要是还不放心,就常去看着他点儿……朕很累了,你们去看着办吧!”说完打着哈欠走进了内室。 柳子瑞他们对鲁穆公的这一决定虽然不满意,可也不好再说什么。看鲁穆公进了内室,几个人只好退了出去。一出宫门,几个人又议论上了,首先是公输仁对柳子瑞大加赞赏:“柳贤弟,今天可亏了你了!要不是你的话,主公今天多半是要提升吴起的——那像什么话?吴起出身卑贱,让他当了将军就已经是破例了,再提升他,将置咱们这些贵族于何处?主公也真是糊涂了!”柳子瑞忙表示同意:“对!对!公输兄所见极是!今天也多亏公输兄力挽狂澜,不然单凭小弟一人之力可是难以劝阻主公啊!”其他的人都说:“唉!大家彼此彼此,总之,主公要提升吴起咱们绝不能答应!”说着几人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回家去了。 柳子瑞回到家,思前想后,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今天国君虽然没有加封吴起,但也没有说就不加封他,最后讲的那句话也是和没说没什么两样——吴起的职权也只管得了都城的军队,别处的他本来就管不着!这样看来,国君对我的话并没有完全听进去,那万一哪天国君一高兴……不行!我得再想点儿别的办法!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对!去找他! 柳子瑞主意打定,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一个人去了街市上的一家铁器店。一进门,他便对伙计问道:“郭先生在吗?”伙计点了点头,一扭身跑了进去,不大会儿,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噢!是柳大人来了吗?”话音未落,“郭先生”已经迎了出来。原来,这个“郭先生”正是那个进过柳子瑞府邸的郭承,他上次和柳子瑞谈过之后,并没有回齐国去,而是在这里开了这么一家小铁器店,一方面为方便与柳子瑞联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多打探到一些鲁国的情报。见柳子瑞今天亲自来找他,郭承马上意识到一定有重要的消息,但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是笑容可掬地对柳子瑞说:“柳大人光临小店,想买点儿什么?”柳子瑞会意,说道:“想看看郭先生这店里又到了什么好货色……”“那好,柳大人请到里面看看!”说着郭承把柳子瑞引到了后面的密室之中。 柳子瑞见没有了外人,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郭承。最后又说:“郭先生,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帮你们除吴起,你们帮我保住上将军的职位。你们可……”郭承一笑,说:“放心吧,柳大人!没人能把你从上将军的位子上拉下来的!” 柳子瑞一走,郭承立即把柳子瑞讲的情况写成了一封信,然后交给店里的伙计——当然也是个齐国人。告诉他火速将此信带到齐国,交英浩大夫亲收! 且不管那伙计如何赶去齐国送信,还是回过头来再说吴起。吴起虽然憋了一肚子的气,但还是在校军场上指挥着士卒们把阵形变换练完了。最后还没忘了给大家鼓劲,他在高台上冲着士卒们高声地说:“弟兄们!今天大家辛苦了!刚才国君对咱们的演示非常满意,只是因为另有国事才走了。希望大家能继续努力,苦练武艺,让国家更加强盛,让诸侯再不敢小视鲁国!”士卒们听了都甚觉欣慰——今天的汗没白出,国君都夸奖我们了!于是都高举兵器,欢呼起来。吴起看着这情景,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本来不该骗他们的,可也总不能告诉他们国君是因为觉着热才走的,那会让他们难受的。这些将士们在无遮无挡的校军场上,披着厚重的铠甲,一站就是大半天,又有谁想过他们会不会热?想到这里,吴起不禁摇了摇头,又对士卒们说:“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士卒们这才散了队形,离开了校军场。 待士卒们都走完了,吴起才把身上的铠甲解开。微风吹在他那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上,给他带来了一丝凉爽的感觉。“将军,小心着凉!”范匮从台下走上来对吴起说道。“范将军啊,怎么样,热吗?”吴起听到声音,一边回头一边说着,待回过头一看,吴起禁不住笑起来——原来范匮自己更干脆,把铠甲和外衣都脱了下来还不算,连脚上的皮靴也在手里提着呢!范匮开始让吴起笑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将军,我……”“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吴起忍住笑说。范匮自己一琢磨,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嗨,实在是太热了,也就顾不得礼仪了……”吴起听了苦笑道:“是啊,连坐在凉棚下看的都热得受不了,就别说你们这在太阳底下操练的了……”范匮当然知道吴起的意思,他说道:“将军,这柳……”“算了,练了一天也够累的了,不说那些让人生气的事吧。”吴起打断了他的话,“走吧,咱们也该回家了。”说完,和范匮一起,慢慢地走下了司令台。 吴起的马车刚在他家门口停下,吴锋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一见吴起就说:“你可回来了……”吴起忙问:“怎么?家里出事了?”吴锋说:“倒没出事,是……”他话音还未落,就见又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吴起面前深施一礼:“小民参见将军!”吴起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问道:“这位先生是……”那人仍低着头答道:“回将军话:小民高岱是也!” “高夫子!”吴起惊喜地拉起那人,“高夫子,真的是你?”高岱不慌不忙地说:“请将军放心,童叟无欺,有假包换!”“走吧,高夫子!别闹了,快进屋吧,你我兄弟可得好好叙叙!”吴起不由分说,拉着高岱进了自己的书房。“吴锋!快!叫人好好准备几样酒菜!”吴起把高岱摁在了坐席上,又冲着跟在后面进来的吴锋喊道。 “高夫子,你这两年又上哪讲学去了?”吴起开玩笑的问道。“回将军……”“你再开口将军,闭口将军的,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吴起打断了高岱的话,半真半假地生起气来。高岱这才把那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收了起来,说:“兄弟你真没变样,我还以为人都是一当上官就不认故旧了呢?就说前些日子路过滕国的时候吧……”“高夫子,你不也一点没变吗?‘讲学’的瘾还是那么大!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因为‘讲学’把牛丢了哇?”吴起笑着插进来说。高岱听吴起提起往事,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对着笑了半天,吴起当上了将军之后,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高夫子,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你这还用找吗?”高岱兴致昂然地说,“我这两年在各国之间奔走,关于你的事情啊,都快把我的耳朵塞满了——现在谁还不知道鲁国出了个用兵如神的将军吴起啊?我这次一到曲阜,就问了一句:‘吴将军府在哪里?’人家就把我领这儿来了!”“高夫子,你也太能开玩笑了,我哪有那么大名声啊……对了,这两年你回过卫国吗?”高岱听吴起提起卫国,脸上严肃了起来,他说:“去年春天我倒是回去了一趟,代你在伯母的坟上添了把土……唉!她老人家那是多好的人,可……嗨!”说到这里,高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也不忍心告诉吴起他的母亲是惨死在剑下的。吴起也低下了头,两人对坐着沉默了半晌。这时吴锋把酒菜端了上来才打破了沉静的气氛。吴起先是忙着给高岱斟酒布菜,安排好了,又问高岱:“到卫国的时候,你有没有打听到一点儿关于西门虎和我师傅的事情?”高岱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把当年的情况告诉吴起的好。就说:“我给你打听了,你离开不久,他们爷儿俩也搬走了。”“那他们去哪里了?”吴起迫不及待地问。高岱摇摇头说:“我问了很多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我想西门老剑客多半是厌倦了人世纷争,到哪座名山隐居去了吧!” 吴起怅然若失地自语道:“唉,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高岱怕吴起又难过,在一边打岔道:“看你说的,就好像你是七老八十似的——还‘有生之年’?”吴起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高岱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这次从齐国来的路上认识了一个侠士。”“哦?怎么认识的?”吴起终于开口问道。“是这么回事:我这次去齐国把牛卖了之后,得了点儿钱。我一想,这齐国的钱到别处也不好用,就索性全用来买了珍珠——那可是齐国的特产,运到秦国去一定会卖个好价钱。”高岱说到这里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酒,又夹起一块肉来放到了嘴里慢慢地嚼着,吴起急着想听他怎么认识的那位侠士,一个劲催他:“高夫子,你怎么老讲到一半就卖关子呢?接着说啊!”高岱把肉咽下去,才慢条斯理地说:“可原来买珍珠比买牛惹人注意,让几个无赖盯上了。我们刚一出城,这几个小子就上来了。你也知道,我赶牛在行,可这赶人的活儿……就不行了。那几个小子抢了我装珍珠的口袋刚想跑,那位侠士正好经过,抽出宝剑来就把他们拦住了。那几个小子打了两下——不是人家的对手,扔下珍珠跑了。我这一口袋珍珠就这么保住了。我也就结识了这位侠士。” “一面之交,也算不上结识。”吴起说。“一面之交?你听我说完:我和那侠士一聊才知道,人家打算去魏国。后来人家见我们带着那么多珍珠,又没个顶用的人,就一路护卫着把我们送到了这里——这可不算是一面之交了吧?”吴起听到这儿,心里暗想:听他这么一说,这侠士的作为可是有点儿像西门虎啊,会不会是他?这么一想,忙问高岱:“那人多大岁数?怎么称呼?”“比你小点儿,二十多岁吧,姓田,人家没告诉我名字,我也没问。”高岱又喝口酒,回答道。吴起听高岱这么一说,更觉得像西门虎——西门虎就是比他小两岁,至于说姓田嘛,那多半是顺口编的,可能是因为齐国姓田的多……想到这儿,吴起又问高岱:“那他现在还在鲁国吗?” “在啊!就和我们住在一家客栈,不过可能这几天就要走了。”吴起想,不管是不是,我得去看看,便说:“高夫子,我想见见这位侠士,可否代为引见?”高岱笑哈哈地答应了:“行!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准投缘,回头你自己和她聊聊就知道了——那言谈举止和你特别的像!”“那好,我明天一定登门拜访。” “那你明天可一定……”高岱说到这里自己收住了话锋,“嗨,我怎么忘了,你答应的事比板上钉钉还实在呢!”高岱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两人又接着谈论起了这两年来各自的遭遇。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不知不觉的聊到了深夜,吴起才把高岱送出了门外。 看着吴起回去了,高岱忽然憋不住笑出声来:“兄弟,这回你可是上了我这当哥哥的当了。我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原来,高岱向吴起讲起的那位侠士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名叫田燕。高岱见这姑娘不但武功好,人也长得漂亮,更难得的是有着一副侠肝义胆,还推崇“法治”——和吴起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他便想着要给他们两个撮合撮合,所以这一路上就没断了说吴起的好话,不是给田燕讲吴起早年间在家中立“家法”,以法治家的事,就是讲吴起初到鲁国时神箭射匪,救下了名儒曾申的事,要不就是说吴起如何的文武双全,临危受命,以少胜多……这些事原本就够精彩的了,再加上高岱又是个讲故事的高手,把田燕听得都快入了迷了。姑娘在心中暗暗的想,这位吴将军还真是不错呢……高岱看出了田燕的心思,暗自高兴。一到了曲阜,高岱就对田燕说他要去看自己常提起的那个朋友吴起,要在这里住上两天,又建议田燕也在曲阜城里玩两天,然后好一道去魏国。田燕甜甜地笑了笑——答应了。高岱这才去找了吴起——一来是要和吴起叙叙旧,二来也想借机促成这门喜事。可高岱又怕一上来就向吴起提亲,吴起会给他讲什么“先立业、后成家”的话,便索性只说是向吴起引见一位侠士——他也没想到吴起会联想到了西门虎。 第二天,吴起一大早就去了高岱住的客栈。高岱当然知道吴起的来意,便去将田燕请了过来,向吴起介绍道:“兄弟,来见见这位救我的侠士吧!”吴起一下愣在了那里,继而心中暗笑自己——你怎么也不打听打听人家高夫子说的人是男是女呢? 倒是田燕显得大方得多,她冲吴起施了一礼,说:“这位仁兄就是大名鼎鼎的吴起吴将军吧?小女子早就听说过不少吴将军的事迹——颇为敬佩!”吴起一见,赶忙还礼道:“姑娘过奖了——那是大家抬举我吴起罢了!”高岱在一旁说道:“就别对着客气了——先落座吧!” 等二人坐下,高岱对吴起说:“田姑娘对‘法治’之道颇为精通——你们倒可以切磋一番!”吴起一听,有些不以为然,心想:“她一个姑娘家,懂什么是‘法治’之道?”但嘴上不好这么说,只是客气道:“噢?吴起倒要向姑娘请教了!”田燕忙说:“请教二字可不敢当——不过我倒还真有些心得,说出来还请吴将军指教!” 吴起想:“我倒听听她能有什么心得!”便说:“姑娘请讲!” 田燕说了句:“那就献丑了……”便谈起了自己对“法治”的看法。这一谈不要紧,把吴起听得直犯愣——田燕不但对“法治”理论了如指掌,对法对国家的重要作用分析得头头是道,还提出了不少推行“法治”的方法,其中有不少想法竟与吴起的想法不谋而和……吴起听着,在心中暗暗的直挑大拇指——这位姑娘的学识真是不凡!渐渐的,吴起也开始谈起了自己的一些见解,田燕听了,也在心里暗暗的称赞:“高大哥真没有说错……” 两人越谈越投缘,倒把高岱扔在了一边。高岱坐在那里,心里想:“看来这事还真有门!” 吴起走后,高岱对田燕说:“田姑娘,我在曲阜的事办完了——打算明天动身去魏国,你一道走吗?”田燕听了,稍稍一愣,吞吞吐吐地说:“高大哥,我觉得曲阜这地方挺好玩儿的……想再多玩儿两天……”高岱看了看田燕,说:“田姑娘,在曲阜多玩儿两天也没什么——你用不着脸红啊?”田燕听高岱这一说,才觉出自己的脸上确实一阵阵的发热,心跳好像也加快了…… 其实高岱早就看出了田燕的心思,只是不便挑明罢了——曲阜有什么好玩儿的?从临淄到曲阜有那么多的名山大川,田燕都没觉得好玩儿,怎么偏偏看中了曲阜这个不大的城市了呢? 想到这里,高岱说:“你要是想再玩儿两天,那我就也再住两天——反正我去魏国也没什么急事!”田燕听了,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低着头一阵风似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当晚,高岱又悄悄地来找吴起。一见面,高岱就开门见山地说:“兄弟,你看田姑娘怎么样?”吴起只说了四个字——“相见恨晚!”高岱全明白了,他对吴起说:“兄弟,一点儿也不晚!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田姑娘——她父母都已过世,就她一个人浪迹江湖!”高岱说到“一个人”三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别看吴起指挥军队时镇静自若,可这会儿他倒不好意思起来,憋了半天,才说:“还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呢?”高岱笑了:“兄弟,我早就说过,你们俩一见,准投缘——没说错吧?田姑娘那里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是要问你愿意不愿意?” 此时的吴起竟像个大姑娘似的涨红了脸,怎么也说不出“愿意”那两个字来。最后让高岱逼得没办法了,才用力点了一下头。高岱一见,冲吴起伸出了右手,手心冲上张开,“拿来!”“什么?”“定礼呀!你堂堂鲁国将军总不会让我空着手去提亲吧?”吴起想了想,把自己腰间的那把佩剑摘了下来,对高岱说:“高夫子,这把剑是我战败齐军后,主公赐给我……”话没说完,高岱就一把把剑抢了过去:“谁问你这剑是谁赐给你的了?只要这剑是你的就行了!”说完,高岱取出一块绫子把剑包了起来,然后冲吴起一拱手:“我告辞了——请吴将军在家中静候佳音!”也不等吴起说话,就迈步走了出去 第十三回 受逼迫吴起“杀妻求将” 搞阴谋英浩卖友夺帅 半月后,高岱主持了吴起和田燕那并不太隆重的婚礼。由于双方家中都没有了老人,就省去了许多繁琐的礼节。来道贺的也只有范匮等几个平素与吴起较亲近的偏、副将,至于那些贵族官僚,吴起一个也没请——因为吴起从不和他们来往。 一乘花轿把田燕抬进了吴起的将军府,从此吴起有了一个美满、幸福、温馨的家。夫妇两人琴瑟和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完的问题。有时两人还一块在后院里练武,吴起很奇怪田燕是从哪里学到的剑法——看她的架势很像是齐国宫庭侍卫们练的“泰山擎天剑”,只是要轻灵得多,不像正宗的“泰山擎天剑”那样沉稳而略显古板。可每当吴起向田燕问起这个问题时,田燕总是避而不答,再不然就索性撒娇道:“不告诉你!”日子久了,吴起也不问了——有田燕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已经足够了,何必再去打听一些不相干的事呢? 一年后,随着一声啼哭,将军府里添了一个小生命——田燕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吴起听到哭声,跑进内室,看看正哇哇大哭的儿子,又看看略显憔悴的妻子,兴奋地说:“想不到我吴起也当上父亲了!”说完竟情不自禁地伏下身去,吻了田燕一下,田燕娇嗔地说:“别……”说着,用眼睛指了一下屋里的侍女和接生婆,吴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侍女和接生婆一见,知趣地走了出去……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个月。这一天,吴起对田燕说:“今天让吴锋照看一会儿期儿吧——我陪你出去走走,看你老呆在家里,我都替你闷得慌!”田燕轻轻的把怀中的小吴期放到床上,对吴起说:“哪好意思叫人家吴锋一个堂堂男子汉看孩子?要不,我把期儿抱上?”吴起笑着表示反对:“哪有抱着没满周岁的孩子上街的?”又说:“你没看见吴锋有多喜欢期儿?要不是因为你在这儿,他非天天来看期儿不可,今天正好遂了他的心愿,你也能轻松一会儿——我觉着你照顾孩子比我领兵打仗还累呢!”“那当然了,士卒们都听你指挥,可你这个宝贝儿子一点也不听我指挥!”田燕嘴上抱怨着,可心里却甜丝丝的——有什么能比丈夫的体贴更让一个妻子心醉呢?吴起借机说:“所以说让吴锋帮你照看一会儿嘛……” “那……你就去和吴锋商量一下吧!” 商量的结果是吴锋兴高采烈地抱走了小吴期,一边走还一边逗小吴期说话:“叫——锋叔……叫啊——锋——叔!”田燕则打扮了一番,和吴起一起上了街。 好几个月没上街了,田燕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情格外舒畅。吴起陪着她走了两三条街,为她买了好多绸缎、首饰。“干什么买这么多东西?”田燕问。吴起开玩笑道:“本将军一向奉行‘有功必奖’!夫人这次生吴期一名——立有大功,当然要奖!”“坏死了!”说着田燕捶了吴起一拳。 夫妇俩高高兴兴地走着,经过一家铁器铺子的时候,田燕无意间往铺子里看了一眼,正好铺子里的掌柜也正在看她——像田燕这么漂亮的女子走在街上,难免要招来一些热辣辣的目光。可这次不同,当田燕和那铁器铺掌柜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一刹那,两人都是一惊,继而又都像要躲避什么似的,立即移开了视线。吴起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发生的事,他看到前面还有一家首饰铺子,便对田燕说:“走,咱们再去那里看看!”可田燕却好像一下没了兴致,说:“我想回去了……我觉得有点累……”“你要是真累了,那咱们就回去好了。”吴起不明白田燕为什么突然就累了呢? 铁器铺的掌柜看着吴起陪田燕走远了,忙叫过了伙计,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然后说:“你马上把这事去告知英大人!要快!”伙计转身去了,只剩下掌柜一人守在柜台前。这个掌柜正是英浩安插在鲁国的密探——郭承! 天气渐渐变凉了——又一个秋天到了。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但在战国时代,秋天同时又是一个战争的季节,因为秋天天气凉爽,战马也膘肥体壮,正是用兵打仗的好季节! 这一天,英浩和其他的大臣们一起应宣公之召,来王宫议事。宣公说道:“众卿,自上次攻鲁失利以来,咱们齐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用兵夺地了。今天召众卿来,就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今年秋季咱们是否应该开疆辟土。” 宣公的话刚说完,英浩就站起身来,说道:“主公,以臣之见,今秋可起兵伐鲁——以雪上次兵败之辱!”宣公听了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田渊坐在一旁说:“英大夫,当初力阻主公出兵鲁国的是你,现在力促主公出兵鲁国的还是你——英大夫可真是两头不落呀!”言词间似乎有些讥讽之意——尽管当年英浩曾为田渊求过情,可田渊并不领他这份情,在他看来英浩是个善耍阴谋的人,所以他看不起英浩,而且还经常要找英浩点麻烦。 英浩依旧平静地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有当初的道理,现在有现在的原因!”宣公听了英浩的话,问:“英卿,今天你说要攻鲁——是什么原因哇?”“回主公,因为为臣已经有把握将吴起除掉了——吴起一除,鲁国还有什么难打的?”“当真?”宣公追问道。“为臣岂敢在主公面前打诳语?” 宣公思索片刻,说道:“朕也早有心雪前次之辱!既然英卿有把握除去吴起,那朕就任田渊将军为主帅,英卿你为副帅,领兵十二万,半月后起兵伐鲁!” 英浩显然对宣公的安排不太满意,本来他以为这次的主帅一定是自己的了,可没想到宣公却把这个位置给了上次的败将田渊。英浩刚想说什么,宣公说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要合作好,不要再给齐国丢脸了!”英浩只好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说:“请主公放心!”田渊也表示这次一定要报仇雪恨。 走出王宫,英浩对田渊一拱手说:“田将军,我给你贺喜了!”田渊抬了抬眼皮说:“和你英大夫共事,未必是喜事。”英浩听了,并不生气,他笑笑说:“我说的不是这事——你的侄女嫁给了吴起,这可是喜事吧?”“什么?不会!那死丫头打他爹妈死后,一直住在我那儿。两年前和我吵翻了,留下一封信就跑了——说要去魏国学习‘法治’!她又怎么会嫁给吴起呢?”“她嫁不嫁吴起你已经做不了主了!我的人在曲阜的大街上看到了她和吴起一起走着——小两口可亲热了!后来我叫我的人去查了一下——她已经和吴起成亲一年多了,连孩子都有了!”英浩说完,自顾自地上了马车走了,把田渊一个人扔在那里犯愣。 齐军再度进攻边境的消息传到了鲁穆公的耳朵里,他慌忙将大臣们都召唤来商议抗齐之事。 吴起第一个站起来说道:“主公不必担忧,吴起愿带兵迎击齐军——管叫他们有来无回!”穆公点点头,说:“好!那朕就任你为主帅……”说着取出半块调兵用的兵符递给吴起。 “不可!”柳子瑞忽然大声说道,“主公,谁都可以帅兵抗齐,唯独吴起不行!”穆公和吴起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因为吴起的妻子是此次齐军主帅田渊的亲侄女!”“胡说!”吴起暴怒了,“内子确为齐国人不假,但她父母早已过世,更没有田渊这个叔叔!” 柳子瑞冷笑着说:“吴起,你敢带我去对质吗?” “当然敢!” “如果真是呢?!” “如果田燕真是田渊的侄女——我就亲手杀了她!如果不是——柳大人,你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这么说事情就好办了——你要真杀了田渊的侄女,那主帅当然是你的,如果真是我弄错了的话,你就杀了我,主帅还是你的……” 穆公不愿听他们再吵下去了,他说:“好了!别吵了!柳卿,你跟吴卿去对质一下好了!”说着把兵符给了柳子瑞。 柳子瑞跟着吴起来到了吴起的府里。吴起对坐在客厅里的吴锋说:“去把你嫂子叫来!” 不大会儿,田燕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看吴起的表情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吴起还没说话,柳子瑞就阴阳怪气地说:“吴夫人……或者……田小姐,我是来问问你叔叔的事——他老人家可是又带着十几万兵马打过边境了!” 田燕听了这话,就觉耳朵“嗡”的一声——她想道:“这一刻终于来了!”田燕自从在街上碰上了郭承后,就总感觉心烦意乱,老怕一旦吴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己会说不清楚……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 吴起见田燕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急得向她喊道:“你快说你不是田渊的侄女!快说呀!你不认识田渊!” 田燕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多么希望我没有田渊这个叔叔啊!” 这句话简直就像一个炸响的霹雳落在了吴起的头上——吴起懵了! “吴起,听到了吧——你可说过,尊夫人如果是田渊的侄女,你就亲手杀了她……”柳子瑞兴灾乐祸地说着。 田燕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此时,吴起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剑,指向了田燕。 田燕看着吴起手中的剑一点一点向自己的胸前推进着,又看看吴起身后一脸奸笑的柳子瑞——一切都明白了!田燕对吴起深情地说:“吴大哥,刺吧!我不怪你!我不该瞒着你!是我连累了你!能死在你剑下,我也可瞑目了……” 吴起怎么忍心真的杀死自己的爱妻呢?可一时冲动,说出了那样的话,眼下该怎么办?剑已经顶在了田燕起伏的胸膛上,田燕静静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静,死一样的静。吴起的剑还顶在田燕的胸膛上,但却怎么也刺不进去。昨天,吴起还不能容忍一根绣花针刺伤爱妻那细嫩的肌肤,今天却要他亲手把利剑刺进爱妻的胸膛——这不可能! “怎么样?漏馅了吧!吴起!你窝藏奸细,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别以为这么做做样子就可以骗得了我!”柳子瑞得意洋洋地说道。接着他大喊了一声:“来人!”十几个士卒冲了进来。“给我把反贼吴起拿下!”柳子瑞一声令下,十几条长戈指向了吴起。 吴起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去他的吧!为了田燕,为了我们的儿子,我和你们拼了!”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考虑该怎么脱身。 就在此时,田燕对他喊了一声:“吴大哥,别了!”吴起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着剑上一沉——田燕的身体先是向前一靠,接着就像一片落叶一样飘落了下去……随即,一道鲜红的血箭从田燕的胸前射了出来…… 吴起手中带血的宝剑“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下,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不敢看田燕倒在地上的尸体,那具渐渐变凉的尸体,曾是他最亲爱的人,可她现在……吴起在心中不停地问:田燕啊田燕!你为什么偏偏是田渊的侄女?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呀?他好像是在问死去的田燕,又好像是在问自己……他为了保全自己所信仰的那个“信”字,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妻!不要指责他吧!真正的凶手应该是那个道貌岸然的英浩——这一切,正是他一手策划的!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将吴起置于死地——田燕用生命挽救了自己的爱人! 站在一边的柳子瑞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吴起为了当这个将军,居然真的杀了自己的妻子,这……这……这简直是疯了!可现在他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兵符递给了吴起,说:“吴将军大义灭亲,可敬!可敬!”吴起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接过了那半块兵符。这半块兵符是这样的沉重——它是田燕用生命换来的呀!吴起紧紧地攥着兵符,良久,他命令吴锋道:“吴锋,你留下办理你嫂子的后事!家里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说完,猛一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家。 吴起带领着兵马,夜以继日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在离曲阜三百多里的一座山上扎住了阵脚。这里是吴起认真思考之后,选定阻击齐军的战场。这座山连绵一百多里,犹如一道天然的城墙挡在了通往曲阜的路当中,唯一的通道就是山中那条四五丈宽的峡谷。更为难得的是,这座山虽不是太高,但坡很陡,山势非常险,而且山上还有不少风化形成的大小石块——为守山准备了大量有力武器。真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一扎下营,吴起不顾一路劳累,忙命令将士们伐来一些比较粗的树,在山顶和东北面的山坡上建起了一道道防御墙。待建好,又让大家在墙上抹上稀泥——这样做,一来可以起加固作用,二来可以防止敌人火攻。防御墙完全建好后,吴起又领着士卒们将山上的石块,往防御墙下搬。士卒们虽然都已经劳累不堪,但看到同他们一样赶了一昼夜路的吴将军都没有休息,也就都打起了精神,跟着吴起干了起来。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吴起才下令做饭——这时早已过了中午。 吴起同士卒们一起吃过了饭,带上几个副将和一部分士卒,进入山上的掩体,监视山下的情况——从时间上推测,齐军随时会到。其他的士卒按照吴起的命令,到营中去睡觉了。 吴起要他们养足了精神,好迎头痛击气焰嚣张的齐军。 田渊和英浩带领着大队齐军在天快黑时赶到了山前。英浩向着山上一看,一面绣着斗大一个“吴”字的帅旗在山顶上迎着晚风,骄傲地飘扬着。山坡上,山顶上,那一道道新修的防御墙也像是在嘲笑齐军的跚跚来迟。英浩见此情景,不由得长叹一声:“唉!又让吴起抢了先手!”田渊看看天色已晚,山口又早已被鲁军封住,只好下令在山前扎营,明天再想办法攻山。 第二天一早,三四十名齐军走到山口前,指着山上的鲁军大声地议论着:“嘿!我说,你们知道鲁国人是什么变的吗?”“哟,这听着可有点新鲜,你说是什么变的?”“嗨!你不用问他了,我就知道!”“那你说说……”“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鲁国人个个都是乌龟变的!”“那为什么?”“你还没看出来?这一天到晚的老缩在这山口里,连个头都不敢伸——不是乌龟变的是什么变的?”说完了,大家一起“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一番话鲁军将士们听得真真切切的,个个都快把肺气炸了——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他们竟然骂我们是乌龟,是可忍孰不可忍?鲁军将士纷纷向吴起请战,要求出击。吴起听了,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得出这山口一步,违令者——杀无赦!”吴起的回答大出将士们的意料之外,大家都在心里琢磨:将军怎么改了脾气了,上次大败齐军,那仗打得多痛快——一阵就把齐军打得落花流水。这次我们又苦练了一年,与齐军开战一定会比上次胜得更轻松,可……可人家堵在家门口骂我们,我们这位吴将军居然不许我们出击,这是什么道理吗?那个什么二十八宿阵是练着玩儿的?可琢磨归琢磨,大家也都知道吴起法令森严,谁也不敢拿脑袋开玩笑——不让出击,就在这山口里忍着吧!后来有人也想开了——他们齐国人长着嘴,我们就没长嘴?他们能骂我们,我们再骂他们不就得了。于是,鲁军在山上也大声地“议论”起来,这个问:“唉,你们说,咱们守的这个山口像什么?”那个说:“像什么?” “我看像是个大门……”另一个又指着山下,笑着说:“对,是个大门,要不怎么有这么多的肥猪来拱呢?”接着又有人应道:“嗨,这离过年还好几个月呢——告诉那些肥猪:别拱了,过些日子才杀他们呢!”…… 就这么山上往山下骂,山下冲山上骂,一连骂了五、六天。这一天,田渊终于耐不住性子,来找英浩。一进英浩的帐篷,田渊就冲着英浩嚷了起来:“我说英大夫,你出的这叫什么主意啊?我田渊大小仗打了不下百回,这次我才算开了眼了——两国十几万的军队、一千多乘战车对峙着,不动一刀一枪,在那对着骂……这叫打仗吗?”英浩稳稳地坐在坐席上,不慌不忙地说:“田将军,你要是觉得我的办法不好,你可以下令攻山嘛,这次的主将到底还是你田将军啊!”田渊一跺脚,说:“英大夫,我可没你那么胆小——我这就下令攻山!” 说完,袍袖一甩,走了出去。 吴起在山顶上监视着齐军,忽见齐营中正集结队伍,好像是准备有所行动,便立即传下令去,告诉将士们准备作战。大家早憋足了劲要和齐军干一下了,这会儿一听说准备作战,精神头儿全上来了,个个紧握这手中的武器,等着齐军的到来。 不大会儿工夫,就见五千多齐军气势汹汹的攻到了山前。吴起站在山顶一声令下,鲁军呐喊着将大块的石头、燃烧的火把投向齐军。齐军在山下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纷纷往后退。田渊一见,大怒。他传令弓箭手,往山上射箭。可怎奈山上鲁军早就建好了掩体,射出去的箭根本就伤不到人家。田渊不愿丢这份面子,又下令增派五千士卒攻山,可这丝毫不起作用——五千人也好,一万人也好,在那雨点般落下的石块、火把的攻击下,都只有仓皇后撤。田渊在后面辉舞着宝剑,叫喊着:“后退者死!”一次次的把刚刚退下来的士卒们往回赶,士卒们冲到前面,脚跟还没站稳,又被鲁军的石块、火把打回去,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来回折腾着。一万齐军就如同一群没头的苍蝇,胡乱的来回撞着。每次进攻之后,都要留下满地的死尸。攻到下午,齐军攻山的一万人只剩下了两千多。连那位号称力大无穷的苏豹也被一块大石块砸断了右腿,要不是旁边的士卒把他拖下来,只怕早成了肉饼了!田渊看看实在是没法再攻了,只好下令收兵! 山上的鲁军看到齐军收兵,又向吴起提出出兵追击,有的士卒甚至说:“将军,下令出击吧!我们现在杀出山口,一口气就能像上次那样把齐军赶出鲁国!”吴起听了这些话,既没说不行,也没说行,只是摆了摆手,说:“今天大家打得都很出色,除了哨兵,都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好接着作战。”大家听将军这么说,只好回各自的帐篷去了。 田渊这边可惨了,早上带出去一万生龙活虎的士卒,晚上只回来了两千多残兵败将。就这两千多人里,还有好几百是抬着回来的。田渊领着这两千多残兵刚走近齐营,就远远地望见英浩带领着几十名副将、校尉在营门那里站着。田渊在心中暗暗地骂道:“英浩这个混蛋,他这是来看我的笑话啊!”这时英浩急步走到田渊面前,假装惊讶地上下打量了田渊一番,说:“哎呀!田将军,这是怎么了?我原以为凭田将军虎威,一定能攻开山口,得胜而归呢!这才率众将前来迎接,可谁知……”田渊当然听出英浩这是奚落自己呢,可又说不出什么来——谁让自己不光没攻下山口,还赔进去了七千多士卒。唉!归根结底,吴起这小子实在是太可恶了!想到这儿,他看了看英浩,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帐篷。英浩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不无蔑视含义的冷笑,又回过头对士卒们说道:“把受伤的人送到巫医那里去!其余的人回去休息!解散吧!”那神情,就像他是主帅一样。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天的士卒们,早已没有精神去追究谁是主帅,谁是副帅,一听到“解散”的命令,都纷纷蹒跚着向各自的帐篷走去。说实在的,今天活着回来的,真都是捡了一条命。 自这次攻山之后,田渊就一直躲在自己的帐篷里装病,军中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他有他自己的打算:看起来,要攻开这座山口绝不是容易的事,英浩既然愿意去逞这个能,就让他去指挥好了,他要是老这么按兵不动,等粮草用尽就只有撤兵一条路可走了,要是那样,回到都城我也交代得过去——我一直病着,军中事务都是英大夫管理……要处罚,也是处罚他!要是他英浩真的能把山口攻开,打败吴起,凯旋回兵的话,那军中的主帅毕竟是我田渊,头功还得是我的!他英浩顶多也就算是辅助有方……既如此,我何必和他英浩斗气呢,在帐篷里一歇,比什么不好? 英浩早就看出了田渊的心思,为此他在心中无数次地骂齐宣公不会用人——这次出征根本就应该让我英浩为主帅,可那个老糊涂倒让我给那个草包田渊当副手,现在可倒好,主帅“病”得出不了帐篷,什么事都得我这个副手管,管得好,将来的功劳也是主帅的,管得不好,罪过都是我的……好事都让他田渊占去了!好吧!你不是有病吗?我就成全你! 英浩悄悄地写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一个贴身侍卫,让他火速返回都城,面呈国君。信中讲田渊攻山失利,又身染重病,已无法再担当主帅之职,望齐宣公见信后速派人来接替田渊,以免坐失战机!这封信送出之后,英浩如释重负,他望着山上鲁军的营寨,自语道:“吴起,这回该轮到你倒霉了!” 齐宣公在临淄城里正为一直没有前方的消息着急呢,就在这时英浩的信到了。齐宣公看过了信,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英浩这哪里是请他速派人去替代田渊,明明是要他速速任命英浩为主帅吗?唉!这个英浩……再一想,田渊说起来是差一些,这次自己派他为主帅,不过是想让他有机会报上次的惨败之仇,可现在看来,他这次也未必是吴起的对手,把他换下来也好。主意打定,立即写了一封信,信上讲:田渊染病,就让他回临淄养病好了。由于军情紧急,不便另派主帅,就委任副帅英浩为主帅,接替田渊之职。然后派人送到了前方的军营。 这封信送到营中的时候,田渊还在帐篷里打他的如意算盘呢。一听国君的信使到了,连忙出来迎接。等把信一看完,当时傻了眼了——现在自己再说没病,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可就这么把主帅的位子让给英浩,又实在是不甘心。憋了半天才对信使说:“我……我还支撑得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英浩就插进来说道:“田将军,你这是何苦?你这几天来病得连帐篷都出不了,既然主公这样体谅你,你就不该辜负主公这份心意才是——就不要硬撑着了!再说,建功立业也不急在这一时嘛!还是身体要紧!”田渊听了这番话,那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里骂两句解解气——他知道,这一定是英浩策划的。但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最后只好万分不情愿的把兵符、印信交给了英浩,表示明天和信使一起回临淄。 英浩大喜——因为这不仅意味着他正式的成为了一军之主,而且,这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诱吴起上当的机会! 当夜,英浩召集了十几名副将到自己的帐篷,向他们作了一番安排。十几名副将从英浩的帐篷出来后,连夜带领着各自属下的兵马悄悄地出了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英浩就来到田渊的帐篷中,向田渊深施一礼,说:“田将军,今天你就要回去了,全体将士都有不舍之意,要送一送将军!我已传令下去,大军拔营——恭送将军一程!”田渊看着英浩,心想:这个英浩又打的什么主意?可人家说要送,自己也不能非说不让送啊。只好说:“英大夫,你现在是主帅——你说了算,你既然已经传下令去了,那就如此吧。”英浩听了,诡秘的一笑,走出了帐篷…… 吴起刚刚和士卒们一起吃过了早饭,在山顶监视齐军动向的一名士卒忽然急急火火地跑来报告:“报将军:山下的齐军正在拔营——看样子是要撤军!”吴起一听,心中疑惑起来:这齐军怎么就要撤军了呢?是坚持不下去了?还是另有原因?带着这些疑问,吴起登上了山顶。向齐营方向一望,只见齐营中正忙得不亦乐乎——士卒们有的在拆帐篷,有的在装运辎重,还有的在那里备马套车……看上去还真像是要撤军的样子。看着齐营这一番景象,吴起陷入了沉思。 “将军,天赐良机啊!现在冲下山去,保证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一个副将的话打断了吴起的沉思。周围的几个副将也都说这是个好机会,趁着这会儿齐营正乱,杀他个措手不及。 吴起又思索片刻,说:“好!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听说要出击了,大家都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守在山上的二十几天把大家都憋坏了,眼瞅着敌人就在跟前,却不能与之一决生死,那滋味简直就像是一个饿了几天的人,守着一堆山珍海味,却吃不着一样。现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跟这些嚣张的齐军干上一场了,大家哪能不高兴呢?几个副将争先恐后地向吴起请战:“将军,末将属下的弟兄们早就等不及了……”“将军,末将愿打头阵!”“将军,这个机会就给末将吧!”……吴起看着大家斗志如此之高,很感欣慰——一年的训练没有白废!他作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再争了。等大家安静下来后,吴起开始传令:“曹副将、孟副将、师副将,你们三人带领两万士卒,一百乘兵车,到山口处待命!公输意,你带领一千士卒冲下山去,攻打齐国军营!”吴起一说完,副将公输意就提出了异议:“将军,一千人是不是太少了些……”吴起摇了摇头,说:“不少!到时一定听我将令——闻鼓则进,闻钟则退!违令者斩!”这下可把大家闹糊涂了——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呀?齐军就是再乱,那也是十几万的大军呐,派一千人去攻打……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可将令就是这么下的,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只好老老实实地按照吴起的命令去做了。不大会儿,两万士卒和一百乘兵车就集结在了山谷中;公输意挑选出的一千名士卒也已整装待发。吴起见一切准备就绪,便抡起了手中的鼓槌,擂响了战鼓。随着“咚、咚、咚”的战鼓声,公输意带领的一千士卒咆啸着,挥舞着长戈大戟从山上的掩体后面冲了下去。 英浩正在指挥着士卒们拔营,忽听到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战鼓声,抬头一看,见一队鲁军杀下山来,当即传令:“撤!没有收拾好的辎重都扔在原地!”一时间,辎重粮草扔了一地,齐军乱哄哄地向后撤去。 公输意一见齐军后撤,心想:我们将军真神了!说一千人够用,还就果真如此——这不,我们还没到跟前呢,齐军就吓跑了!想到这,公输意把手一挥,高喊道:“弟兄们!杀啊!别让他们跑了……”喊完自己举着一杆铁戟就往前冲去。一千名士卒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像一股旋风似的向后撤的齐军卷了过去。齐军见鲁军冲来,并不抵抗,只是加快了后撤的速度。 山谷中集结的那两万士卒看着外面的情景,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心里一阵阵的着急——吴将军什么时候下令让我们出击啊?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就冲出山谷,让齐国人见识见识二十八宿车阵!就在大家群情激奋,跃跃欲试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当、当、当……”的钟声。 公输意正追得起劲,忽听山上传来了钟声,心里想:怎么回事?这会儿该擂鼓啊!怎么敲上钟了呢?闻钟则退啊……别管怎么回事了,钟声也是将令,让退就退吧!只是太便宜了这些齐国人!这么想着,带着一千名士卒退了下来。 队伍一退上山,公输意就跑到吴起面前问道:“将军,为什么敲钟?”吴起望着还在后撤的齐军,又像是回答公输意的提问,又像是自语拟的,说道:“不能再追了……”说完,转过身来,大声命令道:“各部归队!回到原来的掩体后!坚守山口!”大家听了这条命令,一劲儿纳闷儿——吴将军不是老对我们说要杀敌立功,保卫疆土吗?这会儿敌军明摆着不行了,吴将军怎么又不让我们打了呢?该不会是像当年的宋襄公那样心存“仁义”吧?看吴将军平常可不像是那种蠢人啊?大家就这么胡乱猜着,回到了各自的掩体后,看着山下那一大片空地,不少人想:坚守?齐军都撤走了,还坚守什么呀? 英浩指挥着军队往后撤,撤着撤着,忽然见追兵都退了回去,不禁大失所望——齐军的后撤完全是他的一个阴谋。山口处易守难攻,吴起又在上面严密设防,英浩知道要想攻上去是几乎不可能的。可军中的粮草已不是很多了,这么长期对峙下去无疑对自己也非常不利。于是,他想借“恭送”田渊这个机会,将吴起带领的鲁军诱下山来,再围而歼之。其实,头天夜里,那十几名副将就已经带领着大批的齐军埋伏在道路两旁的树林里了,只等鲁军钻入这个圈套。当英浩看到只有一千名鲁军冲下山来的时候,他认为这是吴起派来试探虚实的,便假戏真作,命令大举后撤,以期将鲁军的主力一并诱到山下。可现在看来,自己的计谋是被吴起识破了!田渊借此时机,对英浩说道:“哎呀!英大夫,出师不利啊!这刚当上主帅头一天,就让人家一千来人追得丢盔弃甲,未免大损虎威。不吉!不吉!”英浩自己也感到很没有面子——他本想当着田渊的面,打败吴起,好让田渊服气,可这下倒好……好在英浩修养颇深,听完田渊的话,只是一笑,既而自我解嘲道:“这不过是吴起对田将军亦有不舍之意,故而特意派些人来与我一同恭送将军罢了!”田渊冷笑一声,说:“我看英大夫还是就此留步吧!要是这么个送法,只怕以后英大夫在主公面前不好交代!哈……哈……哈……”田渊大笑着,带上自己的十来名卫兵,和齐宣公派来的信使一起上了路 第十四回 用间谍栽赃陷害 获全胜吴起丢官 英浩看看再往后撤也确实没什么意义了,只好让在树林中的伏兵出来,然后一同回到了山前——重新安营扎寨。 当山上的鲁军看到英浩带领的齐军又回来了时,才知道吴将军要他们坚守的深意。到了晚上开饭的时候,吴起照例到低级士卒们的釜①旁——这是他当将军以来养成的习惯,只要是在军营中吃饭,他都要和最低级的士卒吃一口釜里的饭,而且一边吃一边和他们聊天。在吴起看来,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孙子兵法》中所说的:“令民与上同意者也。”士卒们见吴起来了,纷纷围到了他的身旁,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吴起聊了起来,“将军,你怎么就知道齐国人不是真要撤走呢?”“对,将军,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还有,将军,你为什么就派公输副将带一千人去攻击齐军呢……”“这还用问!将军早就知道那里面有埋伏……是吧?将军。”……吴起一边吃着饭,一边回答着士卒们的问题。“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齐军是真的撤退,还是假的撤退。看着他们拔营,我还真有点儿为难……”“将军,这有什么可为难的?”一个士卒凑到前面问,同时他从釜里夹了一块牛肉放到吴起的碗里。吴起看了看牛肉,又往釜里看了看,把那块牛肉又夹回到釜里,然后说:“那当然为难了——要是齐军是真撤,那是攻击他们的好机会,可要是假撤,那就一定有埋伏,如果攻击,一定会吃亏!”说到这里,吴起喝了一勺粥,又接着说:“进攻吧,怕有埋伏;不进攻吧,又怕丢掉一次击败敌军的机会……后来我就想了那么个主意:让公输副将带领着一千人去攻击他们,同时又让孟将军他们把大队人马集结在山谷中。公输副将带的一千人对齐国十几万的大军来说当然是不算什么了,所以,如果齐军确实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撤退的话,他们一定会分出一部分人马来阻击公输副将的这队人马。如果真是那样,只要公输副将的人马和齐军一交锋,集结在山谷中的两万兵马就会冲出去直捣齐营,打他个措手不及。可是齐军一看到我们的人扭头就跑——这就不合情理了,我就敲钟把公输副将他们叫了回来——因为我想,前面一定有埋伏……” “将军你这招还真管用——让那些齐国人白折腾了一气!”一个士卒说道。“那还用说!有将军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咱们只要听将军的,就一定能把齐国人赶跑!”又一名士卒说。这时吴起已经吃完了饭,他站起来说:“大家吃完饭,抽空休息休息——不过可要警惕些,齐军一计不成,只怕还要耍什么新花样。”士卒们都信心百倍地回答道:“将军尽管放心,我们连齐国的一只苍蝇也不会放上山来!”吴起看着这群可爱的士卒,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到营中各处看了看,最后回到了他设在山顶上的那顶小帐篷中——因为这里正好看得到山下齐军军营的情况,所以就成了吴起的指挥所兼寝室—— ①釜:煮饭用的大锅。 回到自己的帐篷中,吴起点亮灯,想看一会儿书。他从自己的行李中抽出一卷《孙子兵法》来——这是他的至宝,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带着。忽然,吴起拿书的手僵在了那里——他看到包这卷书的包袱皮上绣着的那只燕子——这是当初田燕给他绣的。田燕……自己亲手杀了她!可她又有什么过错?自己……想到这些,吴起的眼眶不觉有些湿了,吴起用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把泪水挡了回去。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能再想这些了,吴起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可在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田燕的身影,耳朵里也似乎老是听到田燕的声音。吴起使劲捶了两下头,冲着外面大声叫道:“来人!”一个卫兵应声进来,问:“将军,有什么吩咐?”“把孟副将他们几个叫来议事!”卫兵领命去了。吴起小心地把那片包袱皮收到了行李中…… 英浩这时也吃过了晚饭,正在他的帅帐中来回地踱步。他边走边思索着:这次攻鲁,本打算借着田燕这层关系先把吴起除掉,可没想到田燕这丫头铁了心跟吴起,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现在只得与吴起这个强敌斗到底了——可是,军中的粮草就只能坚持一个多月了,天气也一天天的冷了,再在这里和吴起这么对峙下去,显然对自己不利。但要想把鲁军诱下山来又谈何容易!除非……除非吴起不是他们的将军……想到这里,英浩忽然自己笑了起来。他自言自语道:“对啊!要是没了吴起,区区鲁军,何足道哉?”英浩走到几案前,急急地在一块帛上写了一封信,然后叫来一名精明的侍卫,把信交给他,并告诉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五天内把这封信送到。 那侍卫不敢怠慢,换上了便装,连夜启程了。 齐鲁两军又对峙了八天,照旧是山下的冲着山上骂,山上的冲着山下骂,从动植物骂到祖宗十八代,所有难听的话差不多都骂遍了,可就是谁也不进攻!吴起看着渐渐落光了叶子的树木,心里盘算着:齐军的粮草大概已经快用尽了,再等上些日子,他们就只有撤兵一条路好走了。到那时,山中这五万生力军会为他们举行一个盛大的“欢送仪式”的。 第八天的夜里,吴起刚刚检查了各处的哨卡和营区,回到自己的帐篷准备睡觉,一个士卒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将军……”吴起一见,睡意全消,问道:“怎么?齐军攻上山了?”那士卒答道:“不是……是……范副将……来了,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向你报告……”吴起一惊,范匮来了?他不是留在都城,保卫主公吗?难道是都城有危险?不可能啊!这道山口是齐军必经之路啊!想到这,他问那士卒:“范副将他人呢?”“范副将他跑到营中就说了一句‘报十万火急军情’,人就晕过去了——看样子是从都城日夜兼程赶来的。几个弟兄在那里给他喂水呢!”那士卒这会儿缓了过来,一口气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吴起听他说完,连忙跟着他下到了山谷里,在那里的一个帐篷中,吴起见到了还在昏迷中的范匮。只见范匮躺在地铺上,满身的尘土,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都让汗水浸得湿湿的。由此可以想象得到他这几百里路是怎么赶来的。 吴起见此情景,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他走上前去,伏下身,轻轻地呼唤:“范贤弟!范贤弟!你醒醒!”旁边的士卒又给范匮喂了一口水,范匮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将军,吴锋到了吗?”范匮看到了吴起,问道。“怎么?吴锋也来了?出了什么事?”范匮听说吴锋还没到,挣扎着坐了起来,向吴起说:“吴锋带着小公子还在后面,我去接他们一下!”吴起忙扶住范匮,“别动,我叫他们去接就是了,你好好躺着……”然后,吩咐帐篷里的那几个士卒沿着范匮来的路去接吴锋。 看士卒走出去了,吴起又回过头来问范匮:“到底出了什么事?”范匮这会儿感觉好多了,他又喝了一口水,说:“将军,都城里出了大事了……两天前,主公下旨免除了你将军的职位,并且已派人来要把你押回都城治罪!”“为什么?” “我进不了宫,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只听说是因为你在前线与齐军一仗未打,每天只是与齐军对骂连齐军后撤都不追击……有人说你是……”“是什么?”“说你是齐国的奸细,在这里与齐军对阵不过是掩人耳目,不久定会造反,主公听了大怒,当即下旨免了你的职,又派人来要押你回都城治罪。我一听说这消息,就赶去通知吴锋,我们两人一核计,就带着小公子来找你了……将军,这次主公听信谗言,已认定你是奸细……你还是和吴锋带着小公子一起逃走吧!主公派的人比我们晚出发一天,加上他们走得慢,大概得后天才能到——时间还来得及!”吴起听范匮把话说完,半天没有说话。范匮以为吴起不相信,又加重了语气说:“将军!消息千真万确!你还是赶快收拾收拾,等吴锋带着小公子一到,就赶紧起身吧!” 吴起摇摇头说:“不急,我就是奇怪,都城离这里几百里的路,怎么会有人这么快就将前线上的情况,了解得如此详细了呢……你知道是谁向主公讲的这些吗?”范匮愤愤地回答:“还能有谁,柳子瑞呗!” 吴起听完,若有所思地说道:“果然是他……”“怎么?你知道……”“我当初就奇怪,田燕……”提到田燕,吴起停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又让他想起了那许多的往事,但他马上收住了思绪,接着说:“田燕是田渊的侄女的事,连我都不知道,柳子瑞是怎么知道的呢?现在想来,这事情就好解释了……”范匮似懂非懂地问:“你是说……”“很简单,确实有奸细,但不是我——是我们的上将军柳子瑞!”吴起怕范匮还没明白,又解释道:“只有在齐国很了解田氏家族内情的人,才会知道田燕的身世。那么柳子瑞能知道这一内情,就必然是与齐国的某个贵族有联系;而这里的情况,只有齐鲁两军中的人才会知道——我这里从驻扎山口以来,没有一个人离队,也就是说,柳子瑞的消息是从齐军中得到的……齐鲁两军目前正在交战,他柳子瑞如果不是齐军的奸细,齐军中也绝不会传消息给他。至于说我是奸细云云,那必然是齐国让柳子瑞实施的离间计!”经吴起这一分析,范匮恍然大悟,他一下从铺上跳了起来,对吴起说:“将军,你快写一封信,把这事告诉主公……我来送这信!”吴起惨然一笑,说:“我这番话说给你范贤弟听,你会相信,可说给主公听,他会相信吗?说堂堂上将军是奸细?拿得出什么证据来?”范匮一听,顿时泄了气,又坐到了铺上,“那你这不白之冤就这么背上了?”半晌范匮才冒出这么一句来。“我会让主公知道我吴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吴起意味深长地说。 吴起和范匮正说着话,士卒们领着吴锋走了进来,吴锋的怀里还抱着熟睡着的小吴期——他因为抱着孩子,所以落在了后面。吴锋一见吴起,忙把孩子轻轻地放到一张铺上,然后急切地问吴起:“公子,范副将都告诉你了?”吴起点了点头。“哪还等什么?快收拾收拾,赶紧走吧!”吴锋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怕吵醒了孩子。吴起摇摇头说道:“不!我对主公说过,只要任我为将,我就一定要打败齐军。现在齐军未败,我要是走了,岂不是失信于人?”吴锋这下可有点急了——他和范匮日夜兼程地赶到这里通知吴起逃走,可吴起竟然不走,这几百里的路不是白跑了?吴锋刚准备再劝劝吴起,吴起又说:“打败了齐军再走,也来得及!”周围的人听了这话,都为吴起捏上了一把汗——与齐军对峙了近一个月也未见胜负,要赶在国君派来的人到来前的这一两天里就打败齐军?行吗?可看吴起说这话时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不容置疑,大家也不好再说别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吴起说:“大家都去睡觉吧!明天好跟齐军一决雌雄!”帐内的士卒们只好回去睡觉了。吴起又为范匮和吴锋安排了住处。之后,回到自己的帐内,开始计划明天作战的具体事项。 第二天,天刚刚亮,英浩还没有起床,一个士卒跑进他的帅帐,向他报告:“报英大夫:山上的鲁军把帅旗降下了,好像是要撤军的样子。”英浩一听,大喜。他认为这一定是他的那封信起的作用。他急忙起床,穿好衣服,走出帐外,往山上望去。只见以往飘扬在山顶上的那面绣着“吴”字的帅旗果然不见了,还隐约看到山上的鲁军在拆帐篷……英浩看罢暗自点头——这回行了,这一定是柳子瑞起了作用,吴起被免职了,鲁军群龙无首,只好撤军! “传令下去:快吃早饭。吃完,点齐人马,攻山!”英浩自负地发出了命令。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十几万齐军向着山口涌了过来。在山口前,他们遭到了鲁军的阻击。可是今天不知是为什么,鲁军的石块、火把扔得似乎一点没有章法,对齐军并没有构成什么威胁。英浩看到后,更加相信吴起确已不在山上了——要不鲁军军心何以如此之乱?这么一想,英浩的信心更足了,他一次次地指挥着齐军往山口里冲。几个回合下来,鲁军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英浩将手中令旗一挥,高喊:“冲!先冲进山口者重赏!”十几万的齐军在这句话的激励下,争先恐后地挤进了山口。 山谷中的鲁军见齐军大队人马已然攻进来了,纷纷丢弃装备,没命的逃了。英浩手中令旗又是一挥,喊道:“追!快追!”十几万的大军在山谷中排成了一条长龙,急急的向前追去。 英浩站在战车上,看着被齐军踏得稀烂的鲁营,不禁仰视天空,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可怜吴起空有一身本领,还是败在了我英浩的手下……”突然——英浩脸上的笑容好像在刹那间被冻住了,既而,他重重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大叫:“不好!上了吴起的当了!快撤!”——他看到在山顶上,那面绣着斗大的一个吴字的帅旗不知什么时候又升了起来。但这时再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十几万军队挤在山谷中,连头都调不过来,怎么撤?再往前冲?山谷的另一头,二百八十乘鲁军的兵车如一道城墙般挡住了谷口,那一支支利箭直指齐军。 就在齐军进退两难之际,一阵闷雷般的战鼓声从山顶传来,紧接着就见一排排、一队队的鲁军如同从地里钻出来一般,神奇的出现在两边的山坡上。几乎与此同时,成排钉着长钉的滚木、见梭见角的石块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顺着山坡泄了下来。刚刚还耀武扬威的齐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了,很多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惨叫着离开了人世。齐军顿时大乱,哭爹叫娘之声不绝于耳…… 英浩见势不妙,只好带着身边的几千名士卒往回撤,好容易退到了山口,再一看——山口早被鲁军用巨石、大树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鲁军砸了一阵,渐渐的停了下来,像是滚木、石块用光了。英浩松了一口气,准备借此时机组织突围。可当他无意中往脚下一看,不由得又大惊失色——由于山谷中地势低洼,山上的落叶被风吹起后,都落在了谷中,堆了厚厚的一层。此时如果——起火…… 英浩的担心马上就被证实了——成千上万支带着火种的箭从山上射了下来,整条山谷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大炉子,四下里火蛇窜动,热浪滚滚。侥幸躲过了滚木、石块的那些齐军在这一片火海之中,惊恐的四处躲藏。他们哭喊着、呻吟着、挣扎着,想要逃脱那烈焰的纠缠,但任凭他们怎么翻滚、扑打,大火还是借着阵阵秋风急速的漫延着,无情地吞蚀着山谷中的战车、马匹和士卒们的躯体…… 身上带着火苗的齐国士卒们,疯狂地冲向山坡——那里没有火!但大多数人还没有冲到山坡前,就永远地躺下了。而那些冲到了山坡前的“幸运儿”们,在享受了鲁军乱箭的“招待”之后,也同他们的弟兄们一样,痛苦的死去了。 …… 大火、乱箭、滚木、石块使这条山谷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士卒的惨叫声,战马的哀鸣声,烈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火,烧了整整一天,太阳快落山时才渐渐的熄了——这场大火几乎烧掉了山谷中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大火熄灭后的山谷变得一片死寂,夕阳的余辉洒在地上,在大火过后的灰烬上又涂了一层血红的颜色。被火烧得缩成一团的残骸随处可见,已经很难区分哪些是人的,哪些是马的。几百辆面目全非的战车冒着缕缕的清烟,在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糊臭味。成群的乌鸦在山谷上空盘旋着,不时发出“哇——哇——”的叫声。偶尔传来的一两声伤兵的呻吟,更为山谷增添了一分恐怖。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吴起带领着鲁军点起火把,开始清理战场。其实战场上已没有什么好清理的了——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化成了灰,人、马、车辆自不必说,就连铁制的兵器都烧变了形,而那些青铜兵器则变成了铺在地上的一摊痕迹……但吴起还是执意要清理一下。为什么?吴起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将军,这里好像还有个活的!”一个士卒喊道。吴起举着火把走到近前一看,原来在一块山石的下面趴着一个人——这里由于没有什么可燃物,所以那人才得以幸免于难。不过让烟呛了一天,也差不多了。吴起把火把挨近那人照了照,看到那人的服饰虽然已零乱不堪,但还看得出绝非普通的士卒打扮。吴起心中一动,一伸手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一看,吴起笑了:“英大夫,我们又见面了!”原来,火起时,英浩的战车偏巧就在这块山石旁,他一看不好,从车上跳下来,顺势钻到了山石下面,再没敢出来,后来被浓烟呛晕了过去。这会儿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叫他,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吴起,英浩明白一切都完了。想到齐军的惨状,他恨恨地对吴起说:“吴起!你好狠!”吴起听了,微微一笑,幽幽地说道:“英大夫,你错了!这十二万齐军不是我杀的……杀你们的杀手正是你英大夫……”英浩听了,颓然地低下了头——应该说吴起说得没错,这十二万人马确实葬送在他英浩手中。 吴起招手叫过来两名士卒,对他们说:“你们把英大夫请下去吧!”两名士卒从地上把英浩拽了起来,押走了。这时,范匮兴奋地跑到吴起面前说:“全解决了!从来还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呢!有气儿的还剩了不到二百人——齐国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了!十二万兵马全军覆没!将军,以你这次的功劳,回去后,肯定会被加封的!”听了他的话,吴起好像并不那么高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范贤弟,我要走了……”“为什么?你现在是鲁国的功臣,柳子瑞奈何不得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走?”范匮惊诧地问。吴起没有理会他的提问,接着说道:“我已经把辞呈写好了,就放在山顶我帐篷的几案上,等国君派来的人到了,你代我交给他吧!也免得国君说我吴起不讲信义,不辞而别。”“将军,你不用走了啊!”范匮喊了出来。周围的士卒一听吴起要走,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将军,你别走了!”“将军,我们能证明你不是奸细!”“将军你不能走啊!”……吴起看看大家,说:“弟兄们,这次多谢大家了!这一仗大家都立了大功,回去后,范副将、公输副将他们会为你们请功的……至于我,你们当中可能有人也已经知道了——国君免了我的职,信使这几天就到。我本不是鲁国人,既然已被免职,就没什么理由再留在鲁国了!这几年能和大家共事,我很高兴!趁着大家都在,我就此和大家告个别!诸位弟兄,多保重!”说完,冲着大家施了一礼,然后分开人群,向山顶自己的帐篷走去——吴锋已奉他之命在那里收拾好了行李。 范匮一见,连忙跟了上去。到了山顶吴起的帐篷里,范匮又问吴起:“将军,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吴起一面拿起收拾好的行李,一面说:“范贤弟,说实话,我也不舍得离开你们大家。但是,国君这个人太没有主见。今天我不走,回到都城也许柳子瑞是奈何我不得了,可将来有一天我又得罪了‘王子瑞’、‘李子瑞’,他们到国君面前再说我是奸细,我还能像这次这么幸运吗?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还是离开的好!”说完,把行李背到了身上。然后对吴锋说:“吴锋,咱们该走了!” 范匮见确实留不住吴起,急切地说:“那我跟将军一起走!”吴起摇了摇头,说:“贤弟,我此去,前途未卜,你又何苦跟着冒这份风险呢?再说,国君又没有免你的职,你走什么?”范匮坚定地说:“不,将军,水里火里,我范匮都跟定你了!”吴锋抱着小吴期,也帮着范匮说话:“公子,就带上范副将吧!本来在来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通知了你之后,一起逃走。”想了想吴锋又补了一句:“我已经答应了范副将一起走的。你现在不带范副将走,这不是让我失……对了,失信于人吗?”吴起憋不住笑了起来,对吴锋说:“你以后不会说就不要说了,看叫范副将笑话!”吴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问:“那你到底答不答应?”吴起想了想:范匮跟着自己这几年,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一个得力助手,既然他决心要跟自己走,就带上他吧,好在范匮在都城没有家室。 吴起又追问了一句:“范贤弟,你想清楚了吗……”不等吴起说完,范匮毫不犹豫地答道:“想清楚了!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左右!”“那好吧!范贤弟,你去收拾一下,我把军中事务向公输意他们交代一下,咱们就起程!”范匮响亮地答应:“是!将军。” 第十五回 纳贤才文侯拜将 论形势吴起逞能 当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吴起一行三人,轮流抱着小吴期,已经走出了鲁国的国土,正坐在大道边上休息。 “将军,你想好到哪里去了吗?”范匮问。吴起说:“范贤弟,我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称呼我了……我比你长两岁,要是愿意,你就叫我大哥吧。”停了停,吴起又接着说:“我听说魏国的国君非常贤明,现在正在招贤纳士,有不少人都投到了他那里。我想,咱们就去魏国吧。”范匮表示赞同:“好,我也听说过,好像著《法经》的李悝现在就在魏国,魏国国君对他礼遇有加,还拜他为相了呢!”吴起点点头,说:“我一向推崇李悝先生的主张,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也不知这次能不能见到他。”范匮说:“只要咱们到了魏国,我想一定能见到他的。咱们现在已经出了鲁国,这里……应该是宋国,魏国在宋国的西面,那咱们就一直向西走吧。”吴锋插话道:“那咱们就快走吧!得赶快找个地方弄点吃的……”吴起笑着说:“怎么,你饿了?这么着急?”“我?我倒是好说,可咱们这个小宝贝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一会儿醒过来,要是不赶紧喂吃的,他可不答应!”范匮听了笑了起来。吴起没有笑,他看着躺在吴锋怀里熟睡的儿子,又想起了这孩子的母亲——田燕。田燕,你当初不是就想去魏国吗?现在我们要去了,可你……却永远去不了了…… 吴锋发现吴起看着孩子发愣,便知道吴起一定是又想起田燕了。他想劝吴起两句,又不好开口,就一下站起身来,说:“行了,咱们给小宝贝弄吃的去吧!”吴起这才猛醒过来,说:“对,对,咱们走吧!”说完,无限爱怜地从吴锋手中接过小吴期,对着他轻轻说:“好儿子,我带你吃东西去,好不好?” 经过五天的跋涉,吴起他们到达了魏国的都城。在客栈安顿下来后,吴起留下吴锋照顾小吴期,自己和范匮上了街。 两人在街上走着,范匮问吴起:“将……不对,大哥,咱们这是去哪里哇?”吴起答道:“哪儿也不去!四处转转!”看范匮一副不解的样子,吴起又说:“贤弟,你说看一个国君是否贤明,怎么看?”范匮一下明白了,“噢,你是想看看魏国治理得怎么样……”吴起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转了几条街之后,都在心里暗暗的点头——魏国果然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市井中货物丰富,价格还都很便宜;民众的穿着整齐清洁;很少能看到乞丐;尤其让吴起惊奇的是,他们在街上转上这半天,竟然没有发现一起打架斗殴的。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当走到一家酒馆门口时,吴起对范匮说:“贤弟,咱们进去坐坐。”范匮说:“好,走了两三个时辰,我还真有点饿了。”说话间,两人进了酒馆。找了一处没人的几案,两人坐了下来。 吴起环视了一下这个酒馆,只见酒馆的店堂不大,只放着六七张几案,由于早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所以除他们之外只有两三个客人,一个伙计正在给这几个人端菜。 伙计给那几个人摆好了菜,一回头看到了吴起他们两人,忙笑着走过来说:“抱歉,抱歉,我刚忙着给那边上菜,没招呼二位……二位用点儿什么?别看我这酒馆不大,菜可齐全了:想吃肉,我们这儿有牛、羊、猪、狗、鸡、鸭六种肉;想吃鱼,我们这儿有活蹦乱跳的黄河鲤鱼,现杀现做——鲜着呢;要是想吃点清淡的,我们这儿有各种时鲜蔬菜、瓜果,全是当天刚摘的,要是有一点打蔫,我们分文不收,再倒赔你两壶酒!怎么样?二位是吃蔬菜,还是吃肉,要不上条黄河大鲤鱼尝尝鲜?”听这伙计一下说了这么一大套,吴起和范匮都笑了。吴起对那伙计说:“你可真会做生意!可惜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下那许多。”伙计忙答道:“没关系,吃什么,你随便点!就是光喝碗粥,也是我们的主顾,照样把你们二位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吴起又笑了起来,说:“好吧,冲你向我们介绍了这么多,我们也不好意思光喝碗粥哇!就拣着你们这儿最拿手的菜上几个吧!再给我们烫上一壶好酒!”伙计答应一声去了。 一会儿的工夫,酒菜都上齐了,吴起招呼那个伙计坐下:“来,这位兄弟,坐下喝杯酒。”伙计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哪有这个道理?”“不妨事,算我请客,兄弟你就坐下陪我们聊聊天嘛!”伙计这才在几案边上坐了下来。吴起先给他倒了杯酒,然后说:“我们是从鲁国来的,初到贵国,有好多的规矩不知道,还请兄弟指教呢!”伙计双手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说:“指教可不敢说,不过我们这里的规矩还真是挺多的,像你们这初来乍到的,要是一不留神犯了哪条,可就要倒霉了——轻者砍手、剁脚、割鼻子,重者砍头、腰斩、车裂!”范匮在一旁说:“好家伙!这么厉害!”“可不!不过,你们只要不犯法,那就什么事也没有!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刑罚重,但不乱用!”伙计又接着说。吴起一听,来了兴致,对伙计说:“来,兄弟,吃口菜!你给我们详细说说!”伙计回头看了看另外那几个客人,见没什么事叫他,就夹起了一块鱼,说:“谢谢这位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把鱼放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我就给二位先生说说,我们这里办事都照着《法经》办……”“就是李悝先生著的那部《法经》?”吴起问。“还是这位先生见多识广——可不是李悝著的吗!怎么,你看过?”“那倒没有,只是听说。”“噢,你要是识字,还真该看看,那上面写的可全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犯了什么样的罪,该受什么样的刑罚,那上面都有。官府里的长官办案,就照着那上面写的判!”听到这里,吴起又问:“那要是官府里的长官的亲友犯了罪呢?”“不管是谁,只要是犯了罪,都要受刑罚。要是长官徇私,那连他都要受刑罚的!”吴起听了,不住的点头——这与他所推崇的“法治”简直就是不谋而合! 这时范匮发现了在酒馆的墙上挂着几张弓和几壶箭,便问那伙计:“你们这酒馆里预备弓箭作什么?是对付盗贼用的吗?”“不是,不是,”伙计连连的摇头,“我们这里很少有盗贼——《法经》上写得清楚,对盗贼的刑罚最重。只要抓到,不是腰斩,就是车裂,谁还敢再作盗贼?说起这弓箭,你们外乡人肯定想不到是干什么用的……”说到这里,伙计故意停了一停,吴起饶有兴趣地问:“是干什么的呢?”“打官司用的!“噢?怎么个用法?”吴起不解地问。“这住家过日子,邻里间就难免发生点纠纷,像你家的树挡着我家的窗户啦,我家的狗咬了你家的鸡啦什么的,两边要是谁也不让谁,那就得到官府里去打官司了。”那伙计说着又夹了一口菜,放到了嘴里。范匮听得直着急,说:“那这跟弓箭有什么关系?”“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像这些事情,有的查得清楚,也有不少没法查清楚的。遇到那查不清楚的案子,官府就把双方事主叫去,让他们比赛箭法。谁的箭法好,就判谁赢了官司!你想,谁家也保不准碰上那样的事,所以,为了到时候能赢官司,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买了弓箭,一没事就练练。”有道是:“行家看门道。”这话不假,吴起听伙计说完,在心里不由得赞叹道:“高明,太高明了!这明明是借此鼓励百姓练习箭法嘛!像这样育兵于民,全民皆兵的办法,比自己那‘以一传十,以十传百’的办法可又高明了一步——国家不必为此出一点钱,还能让老百姓自觉自愿地练出过硬的杀敌本领!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的,定是一位高人!”想到这儿,吴起就问那个伙计:“这规矩是谁定的?”“大概是李悝李大人定的。”吴起心中暗道:“难怪!” 这时,那边的客人叫伙计上菜,那伙计忙向吴起他们两人道了一声“失陪”,就跑过去了。吴起问范匮:“范贤弟,怎么样?”范匮点了点头,说:“大哥,咱们来对了!” 吴起和范匮两人匆匆吃完了饭,叫过那个伙计来算了账。 然后走出酒馆,回到了客栈。 晚上,范匮来到吴起的房间。问吴起:“大哥,你有什么打算?”吴起回答:“我明天一早去拜见国君!”“是不是太匆忙了一些?”吴起摇摇头说:“说实话,我已经等不及了!”范匮听罢,会心的笑了。 第二天一早,吴起吃过早饭,交代范匮和吴锋在客栈听他的消息。然后一个人来到了魏国国君的宫殿前。在宫门口,吴起向守卫的士卒说:“兄弟,麻烦你向国君通禀一声,就说吴起求见,要跟他探讨一下用兵之道!”士卒上下打量了吴起一番,问:“你就是用二百乘兵车把齐国的五百乘兵车赶出了鲁国的吴起?”吴起回答:“惭愧,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那士卒一听,心想:“好嘛,这还是小事!这位的口气可真不小!” 忙说:“吴先生,请你稍等一下!”说完跑了进去。 此时魏国的国君魏文侯正在跟李悝议事,见一个士卒跑进来,就问:“什么事?”“回禀主公,有人求见!”魏文侯皱了皱眉说:“我现在正跟李悝先生议事呢!叫他一会儿再来吧!”那士卒又说:“回主公,来人说他叫吴起,是来和您探讨用兵之道的!”魏文侯一听,忙问:“哪个吴起?”“好像就是鲁国的那个将军!”“噢?请他进来!”士卒领命出去了。魏文侯问李悝:“李先生听说过吴起这个人吗?”李悝想了想,说:“听说过,据说他用兵比当年齐国的司马穰苴还要厉害,几年前齐国大举攻鲁,就是败在他的手上!不过听说他最近在率领鲁军抗齐,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呢?该不是有人冒吴起之名来行骗吧?”“朕也有此疑虑……一会儿他来了,朕倒要试他一试!” 说话间,吴起已经在士卒的带领下走进了大厅。吴起向着坐在正中的魏文侯深施一礼,说道:“小民吴起拜见大王!”魏文侯一摆手,说:“吴将军,免礼!”接着又问:“我听士卒说,你要和朕探讨用兵之道,是吗?”“回大王:是这样的!” “真是不巧!只怕要让吴将军失望了——朕对用兵之道并无兴趣!” 吴起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既而明白了过来:噢,这一定是国君对我不摸底细,故意要试探我一下!好,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吴起。想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吴将军,你笑什么?”魏文侯问道。“我笑大王你心口不一!”魏文侯一听,心中不禁一动,但还是装着有些生气的样子,沉下脸说:“吴将军,你倒说说看,朕是如何心口不一的?”吴起不慌不忙地说:“大王,据小民所知,魏国一年四季都在屠宰牲畜,牲畜的皮被剥下来后,马上送去制成坚硬的皮革,然后涂上朱漆,烙上各种猛兽的图案。这种皮革做成的衣服冬天穿上不能保暖,夏天穿上我想也不会凉爽——请问大王这种皮革是用来做什么的?” 吴起见魏文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又接着说:“魏国制造的大戟,小民也有幸见到过——长的有两丈四尺,短的也有一丈二尺,而且锋利异常。这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待魏文侯说话,吴起又接着说道:“还有,小民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车辆的车门、车轮和车毂都蒙上厚厚的皮革?这样的车辆看上去不美观,乘坐它去打猎又过于笨重。可偏偏魏国却造了很多这样的车,大王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魏文侯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好对吴起说:“这些确实是用于作战的,但朕并不希望用它们。” 吴起听了,微微一笑,说:“大王你准备了这些装备,却不把它们交给会使用的人。一旦魏国遭到攻击,就会像正在孵蛋的母鸡反击前来偷蛋的野猫,正哺乳的母狗去抵抗叼走了狗崽的老虎一样——虽然有战斗的决心,却最终免不了毁灭的下场!在小民看来,文德与武备是保证国家强盛的两大支柱!大王一定知道古代有个承桑部落,他的君主就只讲究修文德,全部落的人个个精通礼仪、博古通今,但凭这些抵挡不了其他部落的刀剑长戈——承桑部落灭亡了!而另一个称为有扈的古代部落却一味的穷兵黩武,仗着自己部落的人员骠悍骁勇,四处征讨,最终国力耗尽,也灭亡了!这两个部落的事就是很好的例子!大王想要让国力强盛,不受其他诸侯国的欺凌,就必须在内修文德的同时,加强对外的战备!大王,你要知道,当敌军进攻时不去应战,这不算是‘义’,而趴在战死的士卒尸体上哭,也称不上‘仁’!小民的话讲完了,大王要是还说对用兵之道没有兴趣,小民这就告辞了!” 说完,吴起迈步就往外走。 魏文侯一见,连忙从坐席上跳了起来,对着吴起喊道:“且慢!吴将军!”说完,绕过几案,三步两步来到吴起跟前,一把抓住了吴起的胳膊,中肯地说:“吴将军一席话讲得太透彻了!刚才……还请吴将军原谅!朕其实对用兵之道极有兴趣!只是……只是将军来的太突然了,让朕一时……一时……”“一时难以认定是敌是友,对吧?”吴起替魏文侯接上了那下半句。“就是,就是,吴将军能理解朕的苦衷就好!还望将军能不吝赐教!朕洗耳恭听!”“大王太客气了!小民刚才多有冒犯之处,望大王多多恕罪!” 大厅里一下子充满了和谐的气氛。魏文侯安排吴起坐在了李悝的对面,然后又向吴起引见了李悝——两位神交已久的“老”朋友终于正式见面了。 吴起起身向李悝见礼,说:“李先生的《法经》,可是天下闻名!我吴起推崇之至!不想今天有幸会面!”李悝忙一把扶住吴起,感慨地说:“吴将军在鲁战胜强齐,威名远播!我也早希望见到你吴将军啊!” “你们两个就不要对着客气了!”魏文侯说,“朕有了你们这一文一武,何愁霸业不成……”他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人家吴起还是鲁国的将军呢……就试探着问吴起:“吴将军这次是奉鲁国国君之命来的,还是……”吴起知道魏文侯对自己的身份还有所顾虑,便把自己离开鲁国这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对魏文侯大致讲了一遍。当吴起讲到火烧山谷,全歼十二万齐军的时候,魏文侯和李悝不约而同地喝起彩来:“吴将军这一计真是神来之笔!精彩!精彩!”后来听到吴起留下辞呈,离开鲁国,魏文侯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吴起既然已不是鲁国的将军,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魏国的将军了。当即对吴起说:“吴将军既然辞去了鲁国的职位,不知可愿意屈尊在我魏国为将!”吴起连忙拜谢:“呈蒙主公错爱,吴起怎敢不从?吴起谢过主公!”“免礼,免礼,”魏文侯说,“吴将军说的哪里话?要说谢,那也该朕谢吴将军才对——吴将军肯留下,那是朕的福气、魏国百姓的福气啊!” 李悝提醒魏文侯道:“主公,吴将军既然答应了,主公你是不是应该打开宗庙,举行一个拜将仪式……”魏文侯一听,使劲拍了自己的头一下,说:“多亏李先生提醒,我都高兴糊涂了!”然后又冲着下面的侍卫说道:“马上传旨:打开宗庙,准备酒宴,一来朕要行拜将之礼,二来为吴将军接风……对了,把在都城中的大小官员都召集到宗庙去,让大家向吴将军见礼!”侍卫们忙跑去准备了。 吴起看到这一切,心中颇为感动。他想:“都说魏文侯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辅佐这样一位国君,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都城中的大小官员们都在家中准备吃午饭,忽然见国君派来人,通知让他们到宗庙聚齐,等候与“吴将军”见礼,不禁有些纳闷——哪个吴将军?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还要大家都去与他见礼?带着这种种的疑惑,大家来到了宗庙。 在宗庙前,各级官员按照级别排列好,等待着魏文侯的到来。这时,有人就禁不住相互打听起来,“唉,王兄,你知道今天要来的这个什么‘吴将军’是谁吗?”“我还真不太清楚……”“据我猜想:一定是一位前辈高人——要不,主公怎会让我等都来与他见礼?”“噢,公孙大夫说得有理!”“唉,听说,今天开宗庙,举行仪式,不光是为了让咱们和‘吴将军’见礼。今天主公要拜‘吴将军’为将,统领咱们魏国的军队呢——今天的仪式,实际上是拜将仪式!”“是吗?解老先生这是哪里得的消息?”“我是向到我家传令的那个侍卫那里打听到的——还有,那个‘吴将军”也并非什么前辈高人——说起来你们也可能听说过,就是前些年在鲁国大败齐军,一阵将齐军赶出鲁国的吴起!不知何故,到咱们魏国来了……”“吴起?就是那个为了能领兵迎击齐军,将自己的妻子杀了的那个吴起?”“多半是他吧……” 他们这里正说着,有人喊了一句:“看!主公来了!”听到这句话,大家立时都安静了下来,向远处望去。只见远远的驶来一队马车,看最前面的仪仗,就可以知道,那是国君的马车来了。 不多时,车队到了近前,在宗庙前停下来。几个侍从忙跑上前,打开车门。大家都凝神看着——倒要见见这位“吴将军”是何许人也。 这时,魏文侯带着夫人从第一辆车上下来了。官员们忙施礼参拜。接着,丞相李悝和一个三十多岁、一身儒生打扮的男人走下了第二辆车。看到这些,众官员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意思是:这个人就是“吴将军”?也看不出有多大的本事哇? “各位,这位就是刚刚来到咱们魏国的吴起吴将军——向吴将军见礼!”魏文侯指着那个儒生打扮的人,对官员们说道。此时,在这些官员们中,有不少对吴起的本领抱着怀疑的态度,觉得魏文侯如此接待吴起有些过分,但听魏文侯命令他们向吴起见礼,也只好勉强向吴起施了一礼,齐声说:“见过吴将军!”吴起一见,连忙还礼道:“吴起见过各位大人!” 魏文侯见大家见礼已毕,又接着说:“各位,魏国自立以来,一直没有一个主领军队的人!今天,列祖列宗保佑——让吴将军来到魏国——来保卫我们魏国的安宁!朕召集你们来,就是要在这宗庙内举行拜将仪式,从今天起,把魏国上将军的印信交给吴将军!”说完,和夫人一起迈步走进了宗庙,李悝带着吴起跟在后面。众官员虽是心中多有不服,但见魏文侯态度如此坚决,都没敢说什么,也列队进了宗庙。 宗庙中,祭祀活动都已准备就绪。祖宗灵位前香烟缭绕,供桌上摆放着三牲祭品,主祭的巫师侍立在一旁。魏文侯和夫人走上前,双双跪倒在灵位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时巫师念起了祭文。祭文念过之后,巫师将一只盛满美酒的金爵递给了魏文侯,魏文侯双手接过金爵,举过头顶,对祖宗灵位说道:“感谢列祖列宗赐福——派来了吴将军保我疆土!”说完,毕恭毕敬地将金爵中的美酒洒到了地上,又和夫人一起向灵位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祭祖仪式完毕,魏文侯向一旁的侍从一招手,侍从忙把早已备好的上将军印信和半只虎符交给了魏文侯。“吴将军……”魏文侯示意吴起过来。吴起急步走上前:“吴起在!”魏文侯将手中的兵符印信往上一举,对着灵位祷告道:“列祖列宗在上,恳请保佑吴将军接此兵符印信后,百战百胜,以造福后代!”说完,一转身,郑重地将兵符印信交到了吴起手中,说:“吴将军,从今天起,魏国的安危就看你的了!” 此时,吴起心中真可谓是百感交集——虽然早就知道文侯礼贤下士,但吴起没有想到,文侯会如此信任他,就这样把魏国的军事大权交给了他,这与鲁穆公对他的态度相比,简直有天渊之别!想到这些,吴起激动地抬起右手,说道:“我吴起蒙主公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只有拼死保卫魏国的国土!我对着苍天发誓:只要我吴起为将一天,就绝不会让魏国少一寸土地!如若违背誓言,愿遭天火焚身!”说完要向文侯下跪谢恩,被文侯一把搀住:“吴将军,你现在是我魏国的上将军了!岂能下跪?那不是有损军威吗?”吴起只得深深地施了一礼。待吴起施完礼,魏文侯的夫人捧过一只玉杯,对吴起说:“吴将军,请满饮此杯!”吴起连忙推辞:“这吴起怎么敢当?”魏文侯说道:“这杯酒是朕要她替朕敬你的拜将酒!你若不肯饮,那朕只好亲自敬你了!”吴起见推辞不过,只好双手接过玉杯,一饮而尽,然后连说:“恕罪!恕罪!”魏文侯见吴起如此谦逊,心中更觉高兴,拉过吴起的手,说:“走,入席!” 宗庙的偏殿中早摆下了酒宴。文侯拉着吴起,把他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几案后,这才下令开宴。 待官员们也都就坐了,魏文侯对他们说道:“各位,今天吴将军接了我们魏国的上将军印,你们也该向他敬酒祝贺呀!”话音未落,只见站起一个人来,走到了吴起的几案前,文侯一看,原来是上大夫解狐。解狐端着一杯酒,对吴起说道:“解孤敬上将军一杯!”吴起连忙答谢:“不敢,不敢,吴起敬解大人!”说着也举起了一杯酒,两人对着干了杯。“上将军,我解狐早就听说过你极善用兵,今天想借这个机会听听你对魏国形势的见解,不知肯否赐教?”解孤的意思显然是让吴起当着大家的面亮亮底——看他到底配不配受这样的礼遇。这句话一说出,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吴起身上,大家都想听听这个貌不惊人的新任上将军会如何作答。 吴起看出了解狐的用意,说道:“解大人高抬吴起了,吴起何德何能担得起‘赐教’二字?不过是略有些心得,正好说出来,与各位大人讨论!”“好,请讲!” 吴起站起身来,对着大家讲道:“魏国地处中原腹地,虽有交通便利的优势,但从争战的角度来讲,却有很多不利因素:北方,有韩、赵两国雄踞;南方有楚国窥视;东面是宋国,另外齐国要是进攻,也只要穿过一个小小的卫国;而在西面,则有秦国虎视——这样一来,魏国成了‘四战之地’①!若不采取相应措施,则难免有失!” 解狐听了,在心里暗暗点头——吴起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他刚要说话,一旁的都尉王错抢先向吴起发问道:“依上将军看来,该采取什么措施,才能保我魏国立于不败之地呢?” 吴起胸有成竹地说道:“四面受敌,就要首先分出主次:南方的楚国虽然国土广博,兵马甚多,但近年来,国内一直动荡不安,大权旁落,掌有实权的屈、景、昭三大家族一心争权夺利,相互勾心斗角,短期内是不能对魏国构成什么威胁的;北面韩、赵两国立国不久,尚需发展,也不必过于关注;而东面的宋国自襄公②以来,一厥不振,已经很难再组织大规模的战事,齐国倒是国力较强,不过齐、魏两国之间有大小十几道河流,若齐军来犯,我军正是以逸待劳,齐军虽强,等攻到魏国,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只有西方的情况对魏国是极为不利的——秦国国土辽阔,民风骠悍,一直有进军中原之心。而观魏国与秦国接壤之处,又无一处可供固守,若秦发兵来犯,那将是十分危险的!”说到这里,吴起略停了一下,看了看魏文侯,见魏文侯冲自己点头,便又接着说道:“因此,要保西面的安全,只有一条路好走——以攻为守!抢先进攻秦国,将其所占领的黄河、渭水一线攻克,再在那里屯驻重兵。只有如此才能抵挡秦国东向之心!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①四战之地:四面都有敌国,而必须设防的国家为“四战之地”。 ②襄公:指宋襄公,公元前650—637年在位。 解狐听完吴起这一番话,对吴起深施一礼,感叹道:“主公果然没有看错人!有你在,魏国还怕什么呢?”接着又端起一杯酒来,向吴起赔礼道:“上将军,实不相瞒,我解狐刚才把你看作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了!请多多原谅——你肯原谅我,就请饮了这杯酒吧!” 吴起接过杯来,一饮而尽,然后说:“解大人言重了,你是一片为国之心,我吴起要是嫉恨你,那才真是小人了呢!我再敬解大人一杯!”说着也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递到了解狐手中。 魏文侯看着这场面,高兴地说:“好!好!吴将军、解大夫,你们都是朕的栋梁!有你们这样的贤臣良将,是朕的福气啊!来,大家举起杯来,为咱们魏国的富强,再干一杯!” 宴会到天黑时才尽欢而散。宴会结束后,魏文侯想到吴起还没有府邸,就提出要吴起先住到他的宫殿中去,李悝、解狐两人又都要请吴起住到他们的府中去,吴起表示感谢之后说:“我在客栈还有两个朋友……另外……犬子也留在客栈,我还是回客栈去吧!”魏文侯一听,不以为然地说:“哪里有上将军住客栈的道理?我这就派人去把你的朋友和小公子接来不就行了?你要是住了客栈,外人听说了,还不得说我慢待了你?这以后谁还再肯来投靠我呀?我那宫里的东偏殿正好空着……”“主公,今天这一切,已经让我吴起受宠若惊了!绝不敢不顾礼仪,住进主公的宫殿!今晚我还是回客栈,明天再搬到兵营去——我新来乍到的,得和士卒们多熟悉熟悉,住在兵营里方便。”魏文侯听了,一时没有说出话来——要求住兵营的将军他还是头一次见。还是李悝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吴将军还是住到我那里去吧,住兵营太难为小公子了!我那里离兵营也不远,一样方便见那些士卒的。”吴起见盛情难却,就答应了下来,随李悝去了丞相府。到了丞相府,李悝为吴起安排好了住处,又派人到客栈把吴锋、范匮和小吴期接到了家里。就这样,吴起在李悝家中暂时住了下来。两人原本就志趣相投,如今又朝夕相处,更有着说不完的话…… 第十六回 上将军主动请缨 去河西首战告捷 吴起在李悝家中住了几个月,白天和范匮(范匮被文侯任命为犀首①,继续充当吴起的助手)一起到兵营中和士卒们聊天,和他们交朋友。晚上回来就和李悝一起讨论“法治之道”,不知不觉新年将至了—— ①犀首:武官名,类似后来的虎牙将军。 这一天,吴起突然进宫见魏文侯。魏文侯问吴起是不是有什么要求,吴起出人意料地答道:“主公,为臣有一件事想求你,希望你能答应。”魏文侯忙说:“什么事,是不是在李先生那里住着觉得不方便?你的府邸我已经派人去修筑了,只是最近天气……”“不是这事!主公,我想带兵攻秦!”魏文侯听了这话,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是什么天气?出兵攻秦?吴起解释道:“这种天气不能出兵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秦国绝不会有任何防备之心。秦国兵强马壮,城池坚固,若非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很难取胜……”魏文侯插进来说道:“秦国不会防备是肯定的,但天气这么冷,对咱们自己也不利啊!”“这个为臣已经仔细地想过了,今年冬天天气确实寒冷,但很少下雪,所以道路并不难走,而发兵后也并不要求行军速度——赶在年前到边境就可以;粮草给养沿路的城池能提供,所以就不用带很多,只要为士卒们多备些棉衣就行了;战马会受一些影响,不过这次是突袭攻城,战车的作用并不很大。为臣以为此时正是攻秦的最佳时机!”魏文侯听吴起说完,又想了想,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士卒们都盼着过年,好和家人团聚,此时出兵……这士气……”吴起信心十足地说:“这一点为臣已经想好了!”说完,吴起凑上前,低声地将自己的打算讲给了魏文侯。 魏文侯听完了吴起的计划之后,连连说:“妙!妙!果然是妙计!好!那你就去安排吧,不必再来问朕了。发兵的时候,朕也就不给你送行了——免得泄露了消息。朕就在都城摆好庆功宴,等着你凯旋归来!” “谢主公吉言!为臣告退!”说完,吴起退了出来。 一场对秦国的征讨由此进入了秘密筹备阶段。 就在这一天夜里,兵营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很多士卒在睡梦中被一阵阵的奇痒弄醒了,待点起灯一看,才发现,大家的身上忽然之间都起了一片片的红色肿块。这肿块任你怎么抓也不解痒,而且是越抓越痒。宫中的巫医被叫了来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说,可能是有什么祸事要降临了——这种怪病是祸事的征兆!经巫医这么一说,大家都害怕起来了——会是什么祸事呢? 第二天一早,吴起就得知了此事,他连忙带着范匮来到兵营看望得病的士卒们。吴起看过士卒的病情,说道:“这可能是天神给我们的一个警告,还是赶快占卜一下吧!”大家都说有理,于是,没有得病的士卒忙跑去准备占卜的用具了。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在营中心的空场上搭起了一座简易祭台,三牲祭品也摆放整齐。吴起迈步走上祭台,先是向着天空祷告了一会儿,然后在祭台上点起了一堆火,将一根木棍放到火中点燃。范匮走上去,将一块龟甲递给了吴起。吴起接过龟甲,放到地上,又恭敬地拜过了龟甲,这才将刚才点燃的那根木棍拿起,向龟甲的中心插了下去。又一件怪事发生了——木棍上的火还没有接触到龟甲,那块龟甲就发出“啪”的一声炸响,暴裂开了!吴起大惊,忙拿起暴裂开的龟甲仔细观察。 “不好!”吴起看过龟甲的裂纹后大叫。士卒们这下可有点慌了——什么事能把上将军吓成这样?多半是要大祸临头了!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祭台上的吴起,只见他叫过之后,又开始向天空祷告起来。一会儿,又见吴起的面部表情逐渐松弛了下来,大家的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这可能是有什么办法能躲避灾难了。 吴起一下祭台,就被士卒们“唿啦”一下围住了。“上将军,天神怎么说?”“上将军,是不是有什么灾难要降临了?” “上将军,弟兄们的病能好吗?”“对,上将军,天神说我们的病能好吗?我们可没干过什么坏事哇!”……大家急切地提出了各自的问题。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范匮高喊道,“听上将军说!”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吴起对大家说:“弟兄们!我们应该感谢上天——刚才我观察了神龟甲,那上面的裂纹告诉我,弟兄们之所以得这场怪病,是因为上天要以此向我们报警!上天通过神龟甲告诉我:明年魏国将有一场空前的刀兵之灾,到那时将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听到这里,又有人忍不住问:“上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等死吗?”“大家不要怕!神龟甲告诉了我破解此难的办法,按照这个办法行事,能保魏国上下平安!”吴起说。“是什么办法呀?”又有士卒问。“神龟甲告诉我说,要想躲过此难,全靠这兵营中你们这七万士卒!神龟甲要我们明天起兵西行,只有如此才能不遭刀兵之灾!不仅不会遭灾,而且在你们当中还会有很多人得到封赏!”一些士卒听完了问吴起道:“西行?西行到哪里?干什么去?”吴起摇了摇头说:“神龟甲可没告诉我。不过我想到时候上天会再次告知我们的!”“那我们的病……” “神龟甲告诉我,弟兄们的病只要西行一开始就会痊愈的。大家不必担心!” 士卒们一听病能好,纷纷向吴起请求道:“上将军,那咱们明天就走吧——这痒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吴起沉吟片刻,说:“照说咱们不该逆天而行,只是快过年了……有不少弟兄都想要好好玩儿上两天,休息休息,这……”吴起话未说完,士卒们都喊了起来:“上将军,我们愿意西行——你就下令明天起兵吧!”更有人喊:“过年?要是遭了刀兵之灾,明年可就过不了年了!我们情愿不过今年这个年了,等明年受了封赏,再热热闹闹地过年!上将军,你说是不是?”吴起看看士卒们都表示愿意西行了,便说:“好吧,弟兄们既然如此深明大义,我这就告请主公恩准咱们明天起兵!大家也都回去收拾收拾吧!” 第二天,也就是腊月十三,魏国都城中驻扎的七万士卒在吴起的率领下,早早准备停当,丑时①刚过就悄悄地离开了兵营,出西门,顶着凛列的西北风,一直向西方走去。等天完全亮时,他们已经走出了五十多里了。吴起看着士卒们在风中奋力前进的身影,满意的笑了—— ①丑时:凌晨1至3点,古称鸡鸣时。 天色见暗时,队伍开到了一个小城,吴起下令在城外扎营。待扎下营后,吴起就带着范匮到各个帐篷中去探视士卒们。他们走进一个帐篷,士卒们一见,都连忙站起身来问候道:“上将军,范犀首,你们好!”吴起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说:“天气这么冷,弟兄们辛苦了!”士卒们答道:“没事,上将军你不是也和我们一样,顶着风走了一天吗?你都没事,我们当然也能坚持!再说,这不是为了给国家消灾吗,就算苦点儿,也是应该的!”吴起听了,点点头,说:“弟兄们真是好样的!”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士卒们:“对了!弟兄们的怪病怎么样了?”一个士卒抢着回答:“上将军,真是神了,天神的话一点儿没错——我一出西门,就觉得身上不那么痒了。后来,越往西走,就痒得越轻。现在什么事也没了,刚才我解开衣服看了看——那些肿块全消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其他士卒也都争先恐后地对吴起说:“上将军,我的也好了!”“上将军,你占卜得真准!”“上将军,我的病,一出西门,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得无影无踪了!”……吴起连连说:“好,好,弟兄们的病都好了,我就放心多了。”范匮拉了一下吴起,说:“上将军,这里的弟兄们既然好了,咱们再去看看别的帐篷的弟兄们好了没有……”“对,对,”吴起答应着,和范匮向外走,走到帐篷门边,又回过头来,对帐篷里的士卒们意味深长地说:“弟兄们,你们的病好了,可国家、百姓的灾还没有消——大家还得努力啊!”士卒们齐声说:“上将军放心,我等一定努力!”吴起点点头,走出这座帐篷。 吴起把全军七万多士卒都看了一遍——所有得病的士卒都好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帐篷中,这时已经是半夜了。 吴起带领着队伍,经过了八天的艰难跋涉,来到了魏国最西边的蒲阪城,在城中驻扎下来。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一,离过年还差九天。 士卒们觉得这回没事了,大家想:天神说让我们西行,我们都走到国土的尽西头了,总该可以了吧!所以都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等着过年了。就这样,队伍在蒲阪又安安静静地住了七天。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吴起突然传下将令:所有士卒带足三天的干粮,到城外集合!大家不敢怠慢,急忙按照指令收拾好了东西,跑步赶到蒲阪城外。队伍集合完毕,吴起站到了队伍前面,对着士卒们大声地说道:“弟兄们,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是为的什么?”士卒们回答:“为国家消灾!”听到回答后,吴起用不容置辩的语气接着说道:“好!我昨晚观察天象,得到了上天的启示:要想消魏国的刀兵之灾,只有西渡黄河,攻占河西一带!也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受到封赏!现在本将军下令:西渡黄河,攻秦!凡斩敌一人者,可得黄金十五锭;斩敌十人以上者,任为五乘将军;斩敌将者,任为大夫!进攻不力者,重笞一百;畏缩后退者,杀无赦!听清楚了吗?”一来士卒们怕受天神惩罚,二来是太想得到那丰厚的奖赏了,都异口同声地答道:“听清楚了!”吴起将手中令旗一挥,高喊道:“出发!” 此时在黄河对面临晋城中的秦军正杀猪宰羊,准备过年呢。城内的酒馆饭庄家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常。街上经常可以看到醉得东倒西歪、嘴里哼唱着小调的秦国士卒,城中上下一片喜庆的气氛。沿黄河巡逻的士卒早就撤回了城里,就连守卫四座城门的士卒们也都悄悄地躲到营房中喝酒去了。临晋城的守将贾璋更是连大门也没出,在家里搂着小妾,欣赏几个郑国女孩表演的歌舞呢。 早在队伍一到蒲阪时,吴起就秘密地开始征集船只了——之所以驻扎了七天,正是为了征集到尽可能多的船只。当队伍开到黄河边时,范匮早在岸边等候了,在他身后的黄河中泊着五百多条大小木船。吴起一看准备就绪,一声令下:“士卒登船!”转眼间,三万多名士卒上了船。吴起留下范匮和另外几个将军指挥剩下的士卒,自己则跳上了一条大船,指挥着大家向对面划去。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这五百多条船顺利的到达了黄河西岸。吴起看着士卒们下了船,又交代船工马上返回去接剩下的士卒,然后抽出腰间的宝剑,向着临晋城的方向一指,冲着士卒们一声大喊:“弟兄们,大家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说完,率领着队伍直冲临晋城。 魏国军队快到临晋城下了,守东门的秦国士卒才听到动静,迷迷乎乎地跑上城墙一看,顿时傻了眼,看着铺天盖地杀过来的魏军,一时竟不知该干什么了。等有人反应过来,大喊“快关城门”时,已经来不及了——冲在最前面的几百名魏军士卒挥舞着长戈大戟,呐喊着,占领了城门通道。秦兵慌慌张张地拿起兵器反击,怎奈他们醉得连道都走不利索了,哪里是如狼似虎的魏军的对手?三五个回合下来,都死在了魏军的手中。吴起一见得手,把宝剑一挥,指挥魏军士卒攻进了临晋城。 贾璋正眉飞色舞地看着那几个郑国女孩的表演,忽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吵嚷声不绝于耳,大觉扫兴。他把怀里的小妾往旁边一推,大声喊道:“来人!”一个士卒应声走入,问:“将军有何吩咐?”“去,告诉外面的人,小点儿声!就是过年也不能闹得太不像话了呀!”那士卒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出去。贾璋又搂过小妾,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对那几个女孩说:“你们把刚才那个曲儿再给我唱一遍——外边闹哄哄的,我没听清楚!”女孩们忙又唱了起来。听着女孩们婉转的歌声,贾璋的气才渐渐消了。他端起了一杯酒,刚要喝,就听“咣啷”一声门响,忙抬头看,原来是刚才出去的那个士卒又闯了进来。“混蛋!我叫你进来了吗?”贾璋大怒,骂道。那士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将军,不好了!打……打进来了!”“胡说些什么?谁打进来了?”贾璋问。“魏国人……有好几万……从东门……杀进来了……现在快杀到……府门口了!”这下贾璋听明白了,他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从架子上抄起一把剑,冲了出去。屋里,他的小妾和那几个女孩子尖叫着,四处找寻着藏身之地。 临晋这座刚刚还充满了节日喜庆气氛的城市,转眼间成了一个血与火的世界。魏军的喊杀声,如同夏季里阵阵的滚雷,在临晋城中回荡着;闪着寒光的刀剑,在凄厉的风中掀起片片血雨。 魏军士卒们在城中像砍菜切瓜似的砍杀着那些醉醺醺的秦国士卒。大家心里这个高兴呀——像这样立功也太容易了,天神的话一点没错,说我们能受封赏就真的能受封赏!那些秦国士卒可就倒霉了,有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丢了性命,有的刚跑出门就没了脑袋,还有不少躺在铺上睡懒觉的,再也没能醒过来。 吴起带领着士卒们杀了有半个时辰的光景,范匮他们带领的另一部分人马也赶到了。七万魏军会在一起,如煞星临凡,把城中秦军杀了个尸横遍地,哭爹叫娘——这临晋城才真的是遭了刀兵之灾了! 到中午时分,城中秦军已全部肃清,就连守将贾璋也死在了乱军之中。至此,临晋城归入了魏国的领土。从吴起率军过黄河到完全占领临晋城,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 首战告捷,士卒们都兴奋不已。他们争相向吴起报功,其中一个十七岁的下级士卒立了首功——贾璋被他一箭射死在将军府门前。吴起将这士卒献上来的人头交给几名投降的秦国士卒辨认后,确认了是守将贾璋的首级,忙将这名士卒请到将军府——现在成了吴起的临时指挥部。当着众多士卒的面,吴起将一颗沉甸甸的大夫印信交给了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士卒。看着他从一个下级士卒一下当上了大夫,其他人直眼红,都在心里盼望着赶快进攻下一座城——那他们就也有机会杀敌将、当大夫了。 对士卒们封赏完毕,吴起又让人把那些投降的秦国士卒带到了城中的校军场来。吴起站在司令台上对这些人说:“你们能投降,这很明智,很好!”不等吴起说完,秦国的这些士卒都跪在地上,求吴起饶他们性命。吴起说:“你们不用怕!我吴起是不杀降兵的——你们都起来吧!”接着吴起又说:“既然你们没有抵抗,投降了,我不为难你们——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吴起这话一出口,不但所有的秦兵吃了一惊,就连在吴起身旁站着的几个魏国将领也是一愣。范匮悄声对吴起说:“上将军,不能放他们走啊!他们会将临晋城失守的消息传出去的呀!那可……”吴起好像没听见范匮的话,又对着下面正犯愣的秦兵大声说:“你们可以走了——走吧!”几千秦兵这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这时吴起才回过头对范匮说:“你马上去派人通知四门的守军:不要阻拦他们出城!”“上将军,这……”“快去!”吴起不容置疑地说。范匮一跺脚,答了一声:“是!”跑下台去派人通知四门守军了。 过了一会儿,范匮返回来,向吴起报告:“上将军,秦国的降兵从北门出城了——按你的吩咐,咱们的士卒没有阻拦他们。”“好!他们出城了就好!”吴起点了点头说,然后对另外几个将领说道:“走,我们回将军府去!我有事要和大家说!”这几个将领闹不明白这会儿吴起会有什么事情要讲,都跟随着吴起回了将军府。 一进大厅,范匮第一个冲吴起嚷上了:“上将军,干什么要把那些俘虏放走?他们把消息一传出去,咱们将是左右受敌!你怎么……”“我怎么这么糊涂是吧?”吴起看了范匮一眼,把他没说出来的话替他说了。说完,吴起微微一笑,又对在场的几位将军说:“你们没说话,但我明白,大家对我把俘虏放走都很不满,是不是?”那几个将军不好像范匮那样直言不讳地说,只好对吴起说:“上将军,其实不杀那些俘虏也就可以了……或者等些日子再放他们走。现在放走,是有点儿……有点不太合适。”吴起听完,又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表示同意大家的意见,还是表示他听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接着,他安排大家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中间那张几案后面。 待大家都坐好后,吴起这才问大家:“各位,咱们今天攻临晋城为什么能如此顺利?”大家答道:“一仗天神保佑;二仗主公洪福;三仗上将军指挥有方……”吴起听到这里,大摇其头,说:“各位想过没有,今天能如此顺利,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出其不意!”大家听了,纷纷点头称是。吴起又接着说:“各位怕我们攻克临晋城的消息传出去,可是要想不让这个消息传出去,又谈何容易!咱们在城中厮杀了一上午,能保证在这段时间里一个秦兵都没有逃出城去?”“可咱们也用不着把抓到的再都放了啊!”又是范匮抢着说道。吴起又是一笑,接着说:“要是不放他们,那么,我们就既不能保证消息没有传出去,又不能保证消息传出去了,更不可能知道消息是传到了南边的宁晋城,还是传到了北边的合阳城。这就必将使我们无法预料秦军如何动作,那秦军对我们的打击就将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的了……”吴起说到这里,坐在旁边的一位名叫南宫尚义的将军插话道:“上将军,你的意思是让这些俘虏按照咱们的意思去传消息,以使秦军下一步的动向都在咱们的意料之中?可是咱们怎么能控制那些俘虏按照咱们的意思去传消息呢?”“南宫将军,你的话不完全对——咱们确实不能控制那些俘虏的动向,但是咱们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动向!”吴起说。看大家好像还不大明白,吴起又接着解释道:“试想要是一两个秦国士卒逃出了城的话,那他们出于安全考虑,多半会从宁晋、合阳这两座城中选一座去送信。而现在他们有一千多人,那他们必然要分头将消息传到这两座城。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宁晋、合阳两城的守军都会很快知道我们已经打过黄河,攻克临晋的消息。”“那我们岂不是将面临两面受敌的局面?”范匮问。不待吴起回答,南宫尚义抢着说:“这倒不会!南边宁晋城的守将司马龙飞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见咱们初战得胜,士气正旺,才不会抢着跟咱们打呢!得到了消息也多半是严守宁晋城,闭门观望!倒是北边合阳城的章霸川一向好战,得到消息一定会南下反攻临晋!”吴起赞赏地说:“南宫将军对敌情摸得真熟!”南宫尚义忙说:“这不过是因为我在蒲阪驻守过一年,和他们都交过手,所以对他们的脾气略知一二。”吴起又接着对大家说:“各位,南宫将军把情况分析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了。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敌人的动向已在我意料之中,那宁晋、合阳两城还有拿不下来的道理吗?还望大家齐心协力,再立新功!现在,我把下一步的部署说一下……” 第十七回 腊月三十打胜仗 巧用骑兵夺合阳 一切如吴起预料的那样。一千多秦兵如漏网之鱼般慌慌忙忙地跑出临晋城后,凑在一起一商量,就分成了两路——一路去合阳,另一路向南,渡渭水,去宁晋。 腊月二十九的早晨,也就是吴起率领魏军攻克临晋的第二天,宁晋、合阳的守军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合阳城与临晋城的情况大不一样,虽然临近新年,但城中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原来是守将章霸川有令,不论何时合阳城中的士卒都必须保持临战状态——当然也包括新年在内。照章霸川的话说,就是:“过年,那是老百姓们的事!对士卒而言,无所谓过年不过年!士卒要作的只有两件事——作战,和准备作战!”因此,章霸川禁止士卒们作任何与这两件事无关的事。说起这位章霸川将军,可是秦国有名的勇将,他体健如牛,力大如熊,善用一条两丈多长的长矛,死在他这条矛下的列国战将不下五十人。因为章霸川骁勇善战,秦简公才派他镇守重镇合阳。章霸川当上了合阳的守将后,先后立下了不少古怪规矩。早在他刚到合阳城的时候,就告知全城所有的酒馆、饭庄、酿酒作坊,要是谁敢卖给士卒一滴酒,就杀他个满门鸡犬不留。那些靠卖酒挣钱的人连连叫苦——原本这合阳城中就没有多少老百姓,这不让卖酒给士卒,日子可怎么过啊?后来一琢磨,干脆都搬到临晋城去了——那里的守将带头喝酒,钱好挣。留下的老百姓想:章将军做的也算有道理,当兵的喝酒是没什么好处。可章霸川紧接着又下了一道命令——赶走城中所有的女人!理由是她们在城中扰乱军心。谁家里没有妻子女儿哇?这道令一下,城中的绝大部分老百姓只好搬出了城。日子久了,连来往的客商也都知道了这位章将军的脾气,到了合阳城只带兵器、铠甲、马匹一类的军用物资——不然就会被赶出合阳城!这么一来,合阳城就像是一座大兵营,几乎找不出一件与打仗没有关系的东西来。章霸川对此非常满意——在他看来,这才像是一座边关的样子。这位章霸川对除了打仗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兵习武。快四十的人了,还没有娶妻,带着五百名士卒住在将军府里。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总压着一把从越国花高价购来的精钢宝剑——这就是他最喜欢的一件东西。对此,章霸川还有一番高论:“花钱卖宝剑比花钱娶妻要值得多!妻子还会和人私奔,而宝剑则会对你保持永远的忠诚!一定要我娶妻的话,我宁肯娶这把宝剑!”至于酒,章霸川一向视之为毒药,说士卒饮酒会送命,将军饮酒会打败仗,就连国君宴请他时,他都是以水代酒。他的部下们私下里都偷偷地称他为“战魔”。 入冬以来,由于天气不利于作战,章霸川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过上打仗的瘾了,憋得他天天和手下的几个副将比武,后来那几个副将都让他给打怕了,躲在家里装病。就在这位“战魔”战瘾难耐时,魏军攻占临晋的消息传到了合阳。 消息传到时,章霸川还没有起床,当他听到士卒告诉他,吴起带领魏军打过黄河,已经攻占了临晋的消息后,从被窝里一下跳了起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兴奋不已地自语道:“好!好!太好了!吴起是个好对手,我早就想和他试试了!想不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份高兴劲儿,就像傻小子娶到了一位漂亮媳妇。士卒又告诉他,守临晋城的贾将军死在了乱军之中。章霸川听了不但丝毫难过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兴灾乐祸地说道:“好!贾璋那小子早就该死!一天到晚在床上搂着小老婆喝酒,不死才怪?”说着下了床,从枕头下面把那把宝贝宝剑取了出来,挂在了身上。 章霸川一边往身上披甲,一边冲着那个进来送信的士卒嚷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到外面敲聚将鼓?想什么呢?” 那士卒一听,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敲聚将鼓了。 这聚将鼓也是章霸川定的规矩。章霸川到合阳之后,把将军府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砍了个精光,建起了一座几丈高的木台,上面架着一面大鼓,凡是有紧急军情,就要擂鼓聚将。并立下军规:聚将鼓一响,所有偏将、副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让人抬,也得马上到将军府来。违令者,格杀勿论!由于聚将鼓一响,十之八九是要出兵打仗,所以大家都背着章霸川称聚将鼓为“追魂鼓”,意思是听到鼓声就活不长了——去将军府,随军出征,可能战死沙场;不去将军府,更是难逃活命! 城中那几位在家装病的偏、副将一听到“追魂鼓”又响了,不敢再装病了,一个个慌慌张张地往将军府跑去。 全副武装的章霸川这会儿正极不耐烦的坐在他将军府的大厅里等着这几个偏、副将。他这座大厅,胆小的人根本就不敢进。大厅里除了几张几案,没有摆任何的家具。倒是在大厅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饰物”,那是三十多颗用水银灌过的人头——都是章霸川在历次战斗中斩杀的敌将首级。章霸川视之为骄傲,每到一地镇守,都要带上这些人头,并且一定要挂在他府中最显眼的地方,好让人都知道他章霸川的功绩。 不大会儿,那几个偏、副将都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不待大家坐稳,章霸川就急冲冲地说道:“你们都知道魏军攻下了临晋的消息了吧?”大家还没说话,他又接着说:“现在我要出兵把临晋城夺回来!你们看呢?”大家谁敢说不同意啊?可又实在不愿意说同意——大家都听说了,这次魏军的主将是吴起。吴起一把火把齐军十二万人烧死在山谷当中的事,谁不知道?和他打仗,凶多吉少啊!最后,大家只好说:“听将军吩咐!”一听这话,章霸川笑了,说:“唉,这就对了!谁要是害怕和吴起打仗,我就先杀了他,免得到了战场上给咱们秦国丢脸!行了,你们去把兵马都调出来,留下一万人守城,其他人在校军场集合——告诉士卒们,都给我精神点儿,让魏国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军队!” 不到一个时辰,章霸川那三万“真正”的军队就在校军场集合完毕了。章霸川把宝剑一挥,三万人马就向着正南方的临晋城杀了过来。 比起章霸川来,宁晋城的守将司马龙飞可就谨慎得多了。他一早起来,听士卒来报告说,临晋城的几百士卒来送信——临晋失守,守将贾璋被杀。司马龙飞便叫人请几个送信的士卒来到大厅等他,他这就到。 司马龙飞的大厅与章霸川的大厅可是大不一样,陈设非常讲究,可以说是富丽堂皇。所有的家具,都是用从楚国买来的上等紫檀木,精心雕刻加工而成的。上面还镶嵌着玉石、珍珠。每一件家具都算得上是难得的珍品。在上首那张雕花几案后面的墙上有一张大幅壁画——一只猛虎昂首挺胸站在山顶。这张壁画是司马龙飞专门请一位绘画高手为自己这个大厅画的。在大厅的中央,一只巨大的火盆将整个大厅烤得暖洋洋的。同寒风刺骨的外面比,这里简直像是一座天堂。可以想见,这座大厅的主人一定是一个非常会享受的人。 几个送信的士卒站在这大厅里等了有一顿饭的时间,才见司马龙飞慢条斯理地一边捋着他那两撇精心修剪过的胡子,一边从里面踱了出来。 “参见司马将军!”见司马龙飞来了,几个士卒忙躬身施礼。司马龙飞点了点头,算是还礼,然后坐到了上首的几案后面。他端起几案上的一杯热酒,抿了一口,自语道:“真冷啊!还是喝口热酒舒服!”这才对那几名士卒说:“好吧,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名士卒忙将昨天魏军攻占临晋城的事情又对他讲了一遍。听完之后,司马龙飞问道:“你们告诉合阳的章将军了吗?”“回司马将军:我们往你这里来的时候,另外几百弟兄去了合阳——不出意外,章将军也该知道这个消息了。”司马龙飞听了又点了点头,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休息吧……大冷的天,又出这样的事,真烦人啊……”说着,又抿了一口热酒,站起来,走进内室去了。一边走着,还一边抱怨着:“真冷……这火盆是谁生的?一点儿也不暖和……”几个士卒听了直撇嘴——这还冷?你怎么不到我们的兵营里去试试。大家看司马龙飞走了,也只好离开了这座温暖的大厅。 司马龙飞回到他的寝室,叫过侍从,让他去通知厨房把早饭送来。这时,有一个士卒进来说:“将军,伍副将来了。”司马龙飞想了想,说:“叫他进来吧!”说完拿起了一件狐裘披在了身上。 这位伍副将名叫伍达,是司马龙飞的心腹。一早他就听说了魏国人打过黄河,把临晋占去了的消息,心里越想越害怕,就匆匆忙忙的来找司马龙飞了。 一进司马龙飞的寝室,伍达就没头没脑地问司马龙飞:“将军,你知道了吗?”司马龙飞看着伍达笑了,“看把你吓得那样!不就是魏国人占临晋了吗?”“是啊!将军,这临晋城离咱们这里可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啊!”伍达显然是有点儿惊惶失措。司马龙飞却悠哉悠哉地吃起他的早饭来了。他吃了一块狗肉,不住地点头,连声说:“不错,不错。”又转过头来对伍达说道:“你也来尝尝,这天气吃烧狗肉就是暖身……”见伍达没答话,他有些不耐烦了,说:“行了,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我都没胃口了……你不就是怕魏国人打过来吗?告诉你吧,他们打他们的仗,咱们还照样过咱们的年。弄好了,说不定还能立上他一功,得到主公的封赏呢!”伍达听了,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唉呀!你怎么就这么笨?这北边不是还有那个‘战魔’章霸川吗?那小子现在肯定已经出兵去夺临晋城了。有他章霸川拽着魏国人,咱们还着什么急?他不是爱打仗吗?让他打去好了!他虽然不一定能打败魏国人,但起码也能和魏军耗上一阵。等他们两边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咱们的年也过完了,精神也养足了,那时再去夺临晋,岂不是很容易吗?就算章霸川打败了,魏军也一定会有不小的损失,等他们来攻宁晋时,早成了强弩之末。有什么可怕的?”说完,司马龙飞又专心的去品尝他的烧狗肉了。 “将军真是神机妙算!”伍达恭维道,接着他又说:“只是这宁晋的防务……”司马龙飞瞥了他一眼,不无轻蔑之意地说:“你还是不放心是吧?好吧!你要是觉得防务应当加强,就去看着办吧!省得把你吓死……要是没别的事情,你就走吧……搅得我早饭都没吃好!”伍达一听,忙知趣的告辞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本来并不复杂,但在办的过程中,由于人的因素,变得复杂了。其实司马龙飞如果同章霸川协同作战,从南北两路夹击吴起的话,那对吴起而言,将是非常不利的。可司马龙飞偏偏那么“聪明”——打算坐山观虎斗,好收渔人之利。他哪里知道,他这么做,才是正中吴起的下怀,使事情完全按照吴起的计划发展着。 实际上,从一开始,发生的每一件事就都是吴起精心安排的。在安邑时,吴起每天同兵营中的将士们聊天,主要就是为了了解秦国在河西的防务情况,正是在了解清楚了情况以后,吴起向文侯才提出出兵的。至于后来的什么天神示警、夜观天象,那都是吴起为了鼓舞士气想出的办法,说穿了一点儿也不神秘。士卒周身起肿块、发痒,那不过是吴起和范匮借着同士卒们聊天的机会,把一种药物撒在了士卒们的床铺上。这种药物一旦沾到人体,就会使人身上瘙痒难耐。而龟甲在占卜时炸裂,则是因为那块龟甲在屋外冻了好几天,突然遇热,当然会炸裂。至于一出西门,士卒们的病就都奇迹般的好了,那就更简单了——因为吴起在士卒们临出发前喝的米粥里放上了解药。这一切都是为了激励士卒们奋勇向前,杀敌立功,也好能顺利地攻占河西。 连如此细枝末节的事情吴起都想到了,那攻打河西的战斗方案,吴起更是早就成竹在胸。在充分了解了几个守将的情况之后,吴起选择了临晋作为进攻的第一个目标——贾璋是个酒色之徒,况且又时值岁末,城防必然松懈。实践证明吴起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对章霸川、司马龙飞二人的情况,吴起也作了深入的了解,这才定出了个“敲山震虎”的计策来。现在,章霸川和司马龙飞在不知不觉间,都成了吴起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章霸川带领着他那三万士卒,马不停蹄的向临晋城的方向杀来。章霸川身上披着铁甲,手中提着一条长矛,在队伍最前面的一辆战车上站着,不时地催促着士卒们:“快!快!快点儿!”——他此时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临晋城,好和吴起一决雌雄! 太阳快升到头顶的时候,这三万人马已经走出八十多里路了。突然,一个士卒指着西北方向的一个山坡喊道:“魏国人!”章霸川沿着那士卒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那个山坡上,一面“吴”字帅旗迎风飘扬着。“好!吴起,想不到在这儿就遇上你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章霸川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说完,长矛一挥,直指那山坡,吼道:“给我冲!” 军令如山,三万士卒向着那山坡就冲了过去。有道是“望山跑死马”,那山坡看着就在眼前,可一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足足一顿饭的工夫,才跑到了山坡前。章霸川跳下战车,大吼一声:“杀啊!”就头一个向山上冲了上去。队伍前面的一万多士卒紧跟在他身后,呐喊着往山上冲。 快冲到山顶了,大家都觉得不太对劲——魏军怎么没反应啊?山上不但没有乱箭齐发,就连一点动静也没有。章霸川不管那么多,一口气冲到了山顶。到山顶一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山顶上只有那面帅旗在那里赖洋洋地飘着,周围连一个魏军的影子都没有。“好你个吴起,竟敢施诡计骗我!等抓到你,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章霸川咬牙切齿地骂道。骂完,还嫌不解气,一伸手抽出宝剑,“咔嚓”一下把那杆大旗给砍倒了。又吩咐手下道:“给我把这面旗收起来!回头我要拿它做双鞋垫——天天把这个‘吴’字踩在脚底下!”士卒们听了这话,都在心里憋不住笑道:“看不出我们将军还能想出这么绝的主意来……” 大家正偷着笑呢,就听山下的阵营中一阵的大乱。有人大喊:“不好!是魏军偷袭!”章霸川闻声忙向山下望去,只见两、三千魏军骑兵打着一面“吴”字帅旗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现在正舍生忘死地往他的阵营里冲杀呢!章霸川大叫:“来的好!吴起!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完,领着已经冲上山的那些士卒又冲下了山。 魏军一见山上的秦军冲下来了,调转马头就往东北方向撤。章霸川一见,大喊道:“有种的别跑!”说着跳上一辆刚刚调过了车头的战车,用手中的长矛杆照着辕马的胯骨上狠狠抽了一下,那马一声惨叫,直向前冲去。士卒们一见,忙也纷纷跟着追了下去。可是秦军只有车兵和步兵①,哪里追得上那来去如风的骑兵。尽管章霸川的长矛杆打得辕马发了疯一样地跑,可到底还是把魏军给追丢了—— ①车兵和步兵:以战车作战为车兵,不用战车而在陆地作战的士卒为步兵。 秦国的士卒们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准备站下歇上一会儿,却听到后面的队伍又是一阵大乱——两、三千魏国骑兵再一次向秦军队尾发动了攻势。这些骑兵手中拿的都是三尺多长的长剑,冲进秦军队伍后,抡开长剑,一阵砍杀,然后不待秦军将战车调过头来,就一溜烟似的往回撤。章霸川看着这情景,气得哇哇的怪叫,命令后队变前队——继续追击魏军。 就这样,这支骑兵一会儿在秦军前面,一会儿在秦军后面,就像在和秦军玩捉迷藏。而章霸川一心要将这些魏军抓来碎尸万段,于是指挥着他那三万“真正的”军队,一会儿往东北,一会儿往西北,来回来去的追击魏军,可怎么也追不上,倒是他自己的士卒在魏军的几次袭击中死伤了二、三百人。章霸川指挥着人马一直追到天色渐暗,那支魏国的骑兵才彻底没了踪影。 章霸川借着太阳的余辉,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一看不要紧,他心里的怒火立时腾腾的往上顶,气得他太阳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原来,他们让那两三千魏军勾着,在原地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初发现“吴”字帅旗的那个地方! 章霸川一边大骂吴起,一边又催促士卒继续往临晋城赶。一个副将小心翼翼地凑到章霸川的战车旁,说:“将军,这天都快黑了……弟兄们也都累得走不动了……是不是……” “啪”,没等他说完,章霸川的长矛杆就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身上。“你说什么?吴起这混蛋戏弄了我半天,我现在就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你倒想扎营休息?告诉你们:今天你们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到临晋城去!还不给我快走!今夜我要血洗临晋城,让吴起好好认识认识我章霸川!”说完,又回头看看后面的士卒们,吼道:“谁想休息?谁想休息,我就让他永远在这里休息!” 在章霸川的驱赶下,士卒们点起火把,在刺骨的夜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临晋城走。但由于体力不支,任章霸川如何赶,队伍还是越走越慢,越走越长,一直走到天快亮了,才遥遥地望到了临晋城。此时已经有一些体质较差的士卒连冻带饿,倒在了沿途的大道边。 当这三万秦军连滚带爬地来到临晋城下时,他们惊异地看到在临晋城的南门外,魏军早就摆开了阵势正等着他们呢!在魏军阵前还架着几百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章霸川一见魏军,眼都红了,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给我杀啊——”说完命令御手催动战车向魏军冲去。可这次跟在他车后面的士卒只有几千人了——其他人实在是“冲”不动了。 章霸川也不管身后有多少士卒了,一心只想着要活捉吴起好报昨天的几番戏弄之仇。他把手中的长矛一挺,做好了交战的准备。可就在此时,章霸川猛的感觉到战车往前一倾,还没等他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轰隆”一声——章霸川连人带车掉进了吴起为他准备的大陷坑里。跟在章霸川战车后面的那几千士卒见此情景,有点不知所措——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都愣在了那里。 吴起此时正站在魏军阵前的一辆战车上观察着情况,他一看时机成熟,便抡起鼓槌,擂响了战鼓。听到鼓声,魏军冲了过去,将那三万“真正”的军队包围在当中。秦兵想反击,可惜力不从心,只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地盯着围上来的魏军。魏军的几千张搭好箭的弓、弩指向了秦军,但却并没有射。在被围的秦军士卒看来,那箭射不射都差不多——反正自己是离死不远了!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秦国的弟兄们!我是魏国上将军吴起!你们的将军已经被擒,要杀你们也是易如反掌!你们只要肯放下武器,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你们想想看吧!” 这一席话,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一粒石子,立时在秦军阵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会儿,离吴起最近的那些士卒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走到了吴起面前。吴起指着那些冒热气的大锅对他们说:“好兄弟,我们已经给你们准备了饭,去吃吧!”这些士卒忐忑不安地走到了锅边,守在锅边的魏军士卒从锅里给他们每人盛出了满满一碗大米粥。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的那些秦国士卒,一见到那香喷喷的米粥,哪还顾得上别的,接过来就喝上了。 还没有投降的秦军士卒看着冒着热气的米粥,直往下咽口水,但他们总觉得不会有这样的好事,所以还在原地犹豫着。 看那些秦军把粥都喝完了,吴起又向包围圈里的秦军喊道:“秦国的弟兄们,你们看到了——放下武器,不但不杀你们,还能吃上饭——要杀你们,我们早动手了!今天是年三十,何必自己苦自己呢——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的合阳城已经在我们的手中了!” 听到吴起说合阳已经攻克,秦阵中又是一阵骚动,这次秦军的几个副将凑到一起商量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副将扔掉了武器,摘下了头盔,解下了身上的铁甲。一见他们放下了武器,其他士卒们也都将手中的武器扔到了地上——三万秦军全体投降了。 吴起命令士卒将秦军的武器、战车都收了过来,然后把那几百口粥锅抬到了那些俘虏面前。这些饿了一天一夜的秦国士卒蜂拥而上,争抢起米粥来。唯独有一名副将,他好像对米粥并不感兴趣。只见他拨开人群,向着一个送粥的魏军士卒喊道:“这位兄弟,刚才你们上将军说你们攻克了合阳——是真的吗?”送粥的士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们上将军是什么人啊?能骗你吗?再说,骗你们干什么呀?你们投降,我们还得给你们粥喝!”说完扭身走了 第十八回 假情报司马上当 烧战船夺取宁晋 吴起的确没有欺骗那些秦军。合阳城在腊月二十九,也就是章霸川气势汹汹的带领着他那三万“真正”的军队,杀奔临晋城的当天傍晚就被魏军攻克了。吴起经过分析,认定章霸川肯定会来找他一决高下,所以在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就派南宫尚义和范匮两人带领五万人马埋伏到了通往合阳的大路旁,等着章霸川的人马来。 根据吴起的安排,范匮率领三千骑兵专门骚扰秦军,将秦军引离正道。而南宫尚义则趁此时机带领着其余的人马直奔合阳城。 留在合阳城中的那不到一万士卒,正暗自庆幸自己不用跟着章霸川去打仗呢,忽听到城外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等他们爬上城墙一看,只见魏军像潮水一样涌来,顿时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抵抗了一阵之后,就都成了俘虏。合阳城继临晋之后,也换上了魏国的旗号。 与此同时,章霸川正在范匮的那三千骑兵的“带领”下,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呢。撞到最后,章霸川这三万精兵,生生的让范匮的三千骑兵给拖成了三万残兵。等到了临晋,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就这样,吴起在几乎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的情况下,俘虏秦军三万余人,生擒敌将章霸川,顺利拿下了重镇合阳。 章霸川虽然被擒,但却一点也不服气。他认为,吴起并没有打败他,只不过是自己不小心让吴起给暗算了而已。所以当他被押到吴起面前时,仍是骂不绝口。吴起看了一眼章霸川,冷笑一声,说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既然不肯投降……来人,推到外面,斩首示众!”旁边的士卒们早就被章霸川激怒了,这会儿一听吴起要杀他,一拥而上,把章霸川掀翻在地,往外拖去。 章霸川两臂一较力,挣开了拖他的士卒,爬起来,几下就把周围的六七个士卒打倒在地。冲着吴起高叫道:“吴起!你施诡计暗算本将军!你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咱们摆开阵势再战一场,我不打得你跪在我面前求饶才怪!遭你暗算而死,本将军死不瞑目,化成厉鬼也要来找你比个高低……”说着就向吴起扑了过去。还没等他靠近吴起,众士卒手中的长戟就把他扎成了蜂窝。吴起看着章霸川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不无感慨地说:“可怜秦国真是没有人了——连这样的莽夫都能当上将军!章霸川,你是自己害死了自己啊!”说完,一摆手,让士卒把章霸川的尸体抬了出去。 “上将军,那些俘虏怎么办?”一个姓宁的副将问吴起,“要不把他们也都杀了算了。”“不!不能杀他们!”吴起回答得很坚决。“留着他们,还得给他们饭吃……”那副将显然对吴起的决定不太赞成。吴起见状,问他:“宁副将,要是你的兄弟被人杀了,你会怎么样?”“那还用问——找仇人拼命!给兄弟报仇!”吴起听了,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不杀这些俘虏,将来就少一些来找我们报仇的人……我们要让这块土地真正成为魏国的领土,就不能结下太多的仇啊!”宁副将听完,似有所悟,说:“还是上将军想得长远……那眼下……”“这样吧,你去问问他们,愿意留下的,就编到各营里去;不愿留下的,也不要勉强……先安排在城里住下,等咱们打下了宁晋,就放他们走!”“好,上将军,我这就去!”宁副将说完,转身就要走。“等等!”吴起叫住了他,“你带上几个人,顺便给他们送五十头牛过去——今天是年三十了嘛!”宁副将听了,半开玩笑地说:“当你的俘虏可真好!咱们自己怎么过年你还没安排呢,倒先想着他们,早知道这样,我也当俘虏去了!”一句话把吴起给逗笑了,说:“你不用后悔,我这就安排咱们自己怎么过年——你们要是都给我当俘虏,我指挥谁打宁晋哇?”宁副将听完,笑着走了。 宁副将一问那些俘虏,有不少愿意留下的——他们以往受够了章霸川的打骂,现在见吴起对他们这么和气,又听魏军士卒们讲,只要立了功,就能受封赏,当然愿意留下了。 安排完了俘虏,吴起吩咐士卒去准备了牛羊蛋菜。当晚,将士们同吴起一起在兵营中吃起了年饭。菜虽然不算丰富,但气氛很热烈。一会儿这边站起一个士卒,唱起了家乡小调,一会儿那边又站起一个士卒耍起了剑……闹得不亦乐乎。吴起就更忙了,他挨个营房转了一圈,向将士们道了辛苦,又带上几个副将去给在岗哨上的士卒们送菜。站岗的士卒们一见上将军和各位副将亲自送菜来了,忙都迎上来道谢。吴起问士卒们:“怎么样?冷吗?”一个士卒回答:“回上将军话:离安邑的时候发的棉衣可暖和了——我们在这站着一点也不冷!”吴起点点头说:“那就好,大家都在营里吃年饭,你们还得站岗——辛苦了!”说着,和几个副将一起把饭菜从食盒里拿了出来,对士卒们说:“来,大家趁热吃吧!” “上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打宁晋啊?”一个士卒一边吃着饭一边问吴起。吴起笑着说:“怎么?等不及了?我记得你已经得了二十锭黄金了吧?还嫌不够?”那士卒憨厚的挠了挠头,说:“我父母受了大半辈子的穷,现在年纪都很大了,要是我这次能再多得些奖赏,就可以给他们盖上一处好点儿的房子,再买上些地——让二老过几天好日子了。”吴起听完,拍拍他的肩膀,赞赏地说:“好样的,知道孝敬父母!”说完,又提高声音对大家说:“封赏用的黄金和官印我都预备好了——就看过两天攻宁晋时谁能立功了!”士卒们一听都欢呼起来——他们都是贫家子弟,现在有机会得到成锭的黄金和官职,能不高兴吗?打仗,在他们看来,似乎并不那么可怕。 吴起和士卒们说笑了一会儿,要回兵营去了,临走,他对士卒们说:“过年是过年,可不能光顾了高兴,把秦军的探子放进来呀!谁要是失职,那可要军法处治!”“请上将军放心!”士卒们齐声回答。 过完了年,大家都盼着出兵打宁晋。可一连几天都没见吴起下令,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初三那天,范匮带着三万士卒从合阳回到了临晋——合阳交给了南宫尚义把守。大家想,这回差不多了,上将军可能是怕两万人打宁晋不够,所以要等范犀首领兵回来。可一直等到初五,吴起还是没有下令出兵。 初六一清早,临晋城的南门外来了几个人。他们赶着一大群牛要进城。守卫南门的士卒拦住了他们。“干什么的?”一个士卒问他们。其中一个像是这伙人的头,他抢着回答道:“我们是卖牛的。想进城把这群牛卖了!你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吧。这么冷的天气,我们也不容易啊!”士卒看了看这几个人,见他们确实是商人打扮,便和另一个士卒商量:“要不让他们进去吧……”另一个士卒不同意,说:“你知道他们是真的牛贩子,还是秦国派来的奸细?要是把奸细放进了城……”他刚说到这,那个领头的牛贩子插进来表白道:“二位大哥,我们真是牛贩子啊!不是奸细!”两个士卒想想,还是不知该怎么办好,最后,一个士卒说:“我看报告上将军吧!”另一个也觉得没有别的好办法,便点了点头,说:“也好,那你去吧!我看着他们!”那个士卒转身跑进城,向吴起报告去了。 那个士卒跑到将军府,见到了吴起。吴起见他来得匆忙,问他出了什么事。那士卒便把牛贩子要进城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问:“上将军,你看让不让他们进城?”吴起听完,皱起了眉头,沉吟道:“牛贩子?还带了一大群牛?”那士卒见吴起没有回答他,便又问道:“要不然把他轰走算了?”“不!请进城来!”吴起回答道。“是!上将军!”士卒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回来……”吴起又叫住了他,说:“你去告诉他们,就说辰时二刻①才放客商进城,让他们等一等!除此之外不要和他们多说话!”那士卒虽然对吴起的安排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说了一声“是”,就去办了。因为他知道,上将军这么安排,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上将军的安排一向都是有道理的!—— ①辰时二刻:上午7至9点为辰时,一刻为15分钟,辰时二刻为7点30分。 那士卒一出门,吴起就叫身边的侍卫把范匮叫了来。向范匮低声交待了一番,然后说:“你快去安排吧!辰时二刻之前一定要安排妥当!”范匮听完点点头,会意地笑了。 那士卒按照吴起的吩咐,告诉那几个牛贩子等一会儿。牛贩子们起先不愿意,跟守门的士卒套了半天近乎,可见士卒们谁都不理他们。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纷纷裹紧了外衣,围坐到了城门外的太阳地里,聊起天来。 快到辰时二刻时,吴起的一名侍卫来到南门,让守门的士卒把牛贩子头儿叫来。不大会儿,牛贩子头儿来了。侍卫问他:“你们有多少牛哇?”那牛贩子连忙回答:“这位大哥,我们带了一百多头牛呢!”“你们运气来了,我们上将军要买你们的牛——全要!”“多谢,多谢!那我们……”“去准备准备,等辰时二刻一到,跟我进城见我们上将军去!”“唉!好,好!”牛贩子连声答应着去了。 牛贩子们拢好了牛,辰时二刻也到了。侍卫指挥着这些牛贩子轰着牛,进了城。“告诉你们,别东张西望的!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侍卫对牛贩子们警告道。“是,是,我们不敢,不敢!”领头的那个牛贩子不住的答应着,可眼睛却不时向周围偷偷地看。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刚打完仗,老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空荡荡的街道不免显得有些凄凉。牛贩子们跟着侍卫一直走到了将军府门口。侍卫吩咐道:“你们把牛管好,别让它们乱跑!”又一指那个牛贩子头儿,说:“你,跟我去见上将军!”说完,迈步进了将军府,那牛贩子头儿赶紧跟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前厅,过二门,来到了正厅。吴起正在这里等着他们呢。侍卫向吴起施礼后,指了一下那牛贩子头儿,说:“上将军,他就是那几个牛贩子的头儿!”吴起点了点头,说:“哦,知道了。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侍卫退了出去。 “你是贩牛的?”吴起问那牛贩子。“回上将军话:小人以贩牛为生!”“我要买你的牛,侍卫告诉你了吗?”“告诉了,告诉了!”“那你的牛怎么个卖法?”“跟上将军不敢争价——上将军看着赏就是了!”“那怎么好?这样吧——你的那些牛本钱是多少?我加一成给你钱,怎么样?”“这……”这次牛贩子迟疑起来。“怎么?嫌少?”“不敢……上将军看着给些钱就行了!小人怎敢赚上将军的钱?”吴起看了看这个牛贩子,又想了想,说:“既然你这么大方,本将军也不会亏待你——一头牛给你两千铜钱,怎么样?”“行,行!”“那你有多少头牛?报上数来,好给你们拿钱!”“有一百来头吧——小人也不曾细数过!”“哦?不曾细数过?”见吴起有些疑惑的样子,牛贩子解释道:“百来头牛,又都是活的,跑来跑去的可不好数了!所以小人也不知道准确的头数!”吴起听了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又说:“既然如此,就算你一百二十头牛吧!可以吗?” “行!行!算多少都行!上将军能买我们的牛,那是看得起我们……我这里多谢上将军了!”“那好,你去领钱吧!”吴起说完,又向外面喊道:“来人!”一个侍卫应声进来。吴起对侍卫说:“你带这个客人去取钱——一共一百二十头牛,一头二千铜钱。”侍卫答应一声,把牛贩子领出了大厅。 出了大厅,二人刚往前走了几步,那侍卫站住脚对牛贩子说:“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方便一下!”“好,好,你去吧!”侍卫又叮嘱了一句:“你千万别瞎跑——这可是将军府!”“是,是!”牛贩子站在原地连声答应。侍卫这才往后院跑去了。 牛贩子站在原地,等着侍卫回来。他往四下里看了看,只见很多士卒进进出出的,其中有不少带着伤:有的头上裹着白布,有的胳膊吊在脖子上,还有的架着拐……正看着,就见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走进二门,来到大厅门前,他看了牛贩子一眼,没说什么,一推门走进了大厅,顺手带上了门。牛贩子一见,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大厅的一扇窗户下,把耳朵贴到窗上,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上将军,情况可不太好啊!”“怎么了?”“和章霸川那一仗咱们虽然胜了,可损失也不小!死了的还好说,可那么多受伤的,又缺医少药的——怎么办哇?还有,城里的粮食也不太多了。又添了那么多的俘虏,也得管他们的饭。照这样,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得想个办法啊!”“刚才倒是来了个卖牛的,我买了他百十头牛……”“上将军,百十头牛够干什么的呀?几万人一分,还不够吃一顿的呢!”“这情况没有传出去吧?”“没有!”“千万不能让宁晋的司马龙飞知道!不然,他给咱们来个趁火打劫,可就坏了!粮食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牛贩子正专心致志地听呢,那个侍卫回来了,见他靠在窗户上,便喊道:“干什么呢?”这句话一出口,吓了牛贩子一跳,他回头一看,见是侍卫回来了,忙说:“没干什么,这不是……这不是站累了,靠墙歇一会儿。”侍卫瞪了他一眼,说:“这是你靠的地方吗?行了,跟我拿钱去!拿完了钱,帮着我把牛赶到后面去,然后赶快给我离开!”“是,是!”牛贩子又是连声的答应着跟着侍卫走了。 听着侍卫领着牛贩子走远了,吴起和范匮在大厅里憋不住笑了起来。范匮边笑边说:“上……上将军,你……装得……装得可真像!”吴起忍住笑,说:“你装得也不错呀!”范匮收住笑问吴起:“上将军,能肯定他们是司马龙飞派来的探子吗?”吴起点点头,说:“不会有错。第一,贩牛的都是一入冬就回家过冬——冬天牛在路上会掉膘,大老远的把牛赶去还卖不出本钱来,太不合算。第二,当牛贩子的,个个都是把本钱数记得精熟——好算赚了多少啊,可我问他这群牛的本钱是多少,他竟然答不上来。这第三,他说他数不过来他有多少牛,可当牛贩子的,数牛都有一套,别说是百十头牛,就是几百头牛,也能数得一头不差——哪有不会数牛的牛贩子?所以我认定这伙牛贩子是司马龙飞派来的探子。”范匮听完,有些吃惊地问:“上将军,你怎么会对贩牛这么在行?”“范贤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我有个朋友,就是个牛贩子。我经常和他在一起聊天,所以这贩牛的事,也就多少知道了一些,想不到今天倒派上了用场!”听了吴起这一席话,范匮又笑了起来。吴起问:“范贤弟,你又笑什么?”范匮强忍住了笑,答道:“我笑司马龙飞太‘聪明’了!他怎么就没想到上将军你有个当牛贩子的朋友呢?”吴起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几个所谓的牛贩子,正是司马龙飞派来的探子。那个领头的,就是副将伍达。自从听说魏军打下了临晋之后,伍达老觉得心里不踏实,过完了年,他就向司马龙飞说,还是派人去打探打探魏军的动向的好。司马龙飞一想,也好,就把打探消息的事交给伍达了。伍达虽然不愿意去,可主意是他自己出的,司马龙飞又点名叫他去,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带上了几个手下,又赶上了一群牛,打算装成牛贩子,混进临晋城。可没想到吴起一眼就把他的小把戏看破了!也难怪——伍达平常只会吃牛肉,这次要他卖牛,是有点难为他。 当然,伍达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漏馅了。这会儿,他已经取了钱,叫上自己的那几个手下,急急忙忙地出了城。一出城,那几个手下就问伍达:“伍副将,消息打探到了吗?”伍达得意忘形地说:“我伍达亲自来临晋,还能打探不出消息来?魏军的情况我已经全清楚了!要不,能叫上你们出城吗?你们几个这次跟着我出来,那算是跟对了——回去之后,将军一定重重有赏!”听伍达这么一说,他那几个手下忙跟着凑趣道:“托伍副将的福,我们也能沾点儿光了……”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南走了。 天黑之后,他们回到了宁晋城。伍达兴冲冲地来见司马龙飞。司马龙飞这时已经准备睡觉了,听说伍达求见,很不耐烦,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明天说就不行吗?但又一想,还是叫侍卫让伍达进来了。 “将军,好消息呀!”一进门,伍达就喊上了。“嚷什么?你去临晋打探消息……打探到了什么?”司马龙飞皱着眉头问。伍达一见司马龙飞的表情,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司马龙飞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睡觉。略一思索,伍达恭维道:“将军,你推测得太准了——魏军真的与章霸川打了一仗!”这句话果然管用,司马龙飞的脸上有了笑容,他得意地说:“这些事还能逃出我的意料之外?”继而,问伍达:“双方胜负如何?”“章霸川败了!好像合阳城也让魏军占领了!”这个回答可是有点出乎司马龙飞的意料之外了——他没有想到号称“战魔”的章霸川会败得这么快。司马龙飞微微一愣,马上问伍达道:“那魏军的损失情况你打探到了没有?”“我伍达要是不把情况打探清楚,哪敢这么晚打扰将军呢……”伍达想借机表一表功,可司马龙飞没这份耐心,他打断了伍达的话:“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问你魏军的损失情况!”伍达一见,赶忙停止了表功,回答道:“报将军:魏军损失惨重!”司马龙飞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低声自语道:“这就好!”然后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伍达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拍马屁的好机会:“那是啊!将军的才智,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吗?”一句话把司马龙飞拍得轻飘飘的——一点儿也不想睡觉了。他问伍达:“这消息你是怎么打探到的?” 司马龙飞这一问,伍达可来了精神。他把他怎么化装成牛贩子混进临晋城,怎么以卖牛为由进了将军府,又怎么见到的吴起,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最后才绘声绘色地讲了他在窗户外如何偷听吴起和那个军官(就是范匮)秘谈,如何得知魏军损失惨重的经过。 司马龙飞听完之后,还有些不放心,又问道:“这该不会是他们用的计谋吧?”伍达把握十足地说:“不会!我在将军府的工夫还注意观察了进出的士卒——十个有八个是带伤的!将军你想,连将军府里的士卒的情况尚且如此,那普通士卒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况且,他们怎么会想到我这个‘牛贩子’会是将军你的副将呢?”司马龙飞也觉得伍达说得有些道理,他拍拍伍达的肩膀夸奖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两下子……不愧是本将军的副将!”伍达赶忙接过来说道:“还不是将军你教导有方——常言说得好:‘强将手下无弱兵’嘛!”这句话把司马龙飞捧得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小子还真会说话!好吧!这次打探消息,给你记上一功!哈,哈……”笑够了,司马龙飞狂妄地向着临晋方向说道:“吴起,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提升呢!”伍达在一边也顺着司马龙飞的心思说:“将军这次必定能马到成功!等将军大败魏军,活擒吴起时,主公还不得封你个左庶长什么的!到那时,还望将军能多多提拔末将!”“哈,哈……我要是当上了左庶长,那这宁晋守将的位子就是你的了!哈,哈,哈……” 就在伍达兴高采烈的离开临晋城后不久,吴起点齐了三万兵马,跟着也出了城。当伍达眉飞色舞地向司马龙飞讲述他如何“机智勇敢”地潜入临晋城打探消息时,吴起这三万兵马已经埋伏在了渭水北岸的大片丛林中。 初七一早,刮起了阵阵的北风,把埋伏在丛林中的士卒们冻得直哆嗦。有些士卒开始怀疑吴起的判断了。他们纷纷地问吴起:“上将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哇?”“上将军,司马龙飞真的会来吗?”“上将军,这么大的风,我看司马龙飞那么贪图享受的人是不会来的!你看咱们是不是先回去——这儿太冷了!”…… 吴起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变化而改变他的计划。此时,他与士卒们一起聊天时的那个吴起简直判若两人——变得十分严厉!他对来问他的士卒们低声吼道:“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谁敢再提要撤兵——杀无赦!”吓得那些士卒一吐舌头,又回到自己的埋伏位置上去了。 太阳升起有一杆子高的时候,一个眼尖的士卒一指对岸,低声喊道:“看,来了!”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对岸果然出现了一支秦国兵马,看上去人数还不少。 来的正是司马龙飞带领的四万秦兵。初六晚上伍达对司马龙飞讲了临晋的情况之后,司马龙飞思前想后,最后认定这是一次能轻而易举的立上一大功的好机会。所以初七一大早,他就钻出了他那温暖的被窝,穿上厚厚的狐裘,点齐了城中所有的步卒(因为要渡渭水,车兵不方便),浩浩荡荡地开出了他的宁晋城。看到起了大风,司马龙飞更坚定了必胜的信心——他认为,吴起绝对想不到他司马龙飞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对临晋城发动攻击。 埋伏在渭水北岸的魏军士卒们这下可高兴了——秦军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又可以杀敌立功,并且得到丰厚的奖赏了。看到士卒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吴起下了一道命令:“原地埋伏!没有我的将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违令者斩!”听到这道命令,士卒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想领教砍脑袋的滋味。 过了有一个时辰的光景,秦军征调来了几百条船只,开始渡渭水了。又等了一会儿,吴起看到秦军的船大部分都已过了河心,下令:“弓弩手准备!”一时间,万余支利箭对准了正在渡河的秦军。 当秦军的船顶着北风准备靠岸时,吴起将手中令旗向下猛的一挥,喊道:“放箭!”刹那间,万箭齐发,直射秦军,渭水河中顿时添了一片浮尸。毫无准备的秦军遭到如此突然的打击,乱成了一团,有的往岸上跳,有的往船舱里躲,有的喊叫着让船工调头,更有不少慌不择路,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渭水河中…… 吴起见第一轮攻击奏效,命令士卒擂响战鼓,立起了“吴”字帅旗,三万魏军冲出树林,如下山猛虎般扑向了秦军。 司马龙飞见此情景,知道是中了埋伏。他一把把伍达拽了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不是说魏军损失惨重,没有战斗力了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伍达早吓懵了,只会没头没脑地说:“是啊,是损失惨重……”司马龙飞看他那份倒霉样就是一肚子的气,心想:“我怎么会相信这么个废物的话?现在好了,确实是损失惨重了,不过不是魏军,而是我们!”他越想越觉得是伍达坏了他的事,连抽了伍达几个大嘴巴,还觉得不解气,最后抬起脚来,一脚把伍达踹到了河里。然后冲着士卒们大喊:“撤!快撤!” 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几百条船一起渡河,本来相互间的距离就比较近,又让魏军一阵的乱箭射乱了阵脚,船和船都挤在了一起,连头都调不过来,怎么撤? 吴起指挥着魏军,已经抢占了第一批准备靠岸的船只,并以此为踏板,开始攻击后面的秦军。司马龙飞见后撤无望,只好指挥部下仓促应战,还击魏军。两军在渭水上展开了一场厮杀。秦军虽然没有准备,但对水战比较熟悉,而魏军则不习惯在船上作战,所以秦军虽是阵形混乱,但一时间并没有大败。 吴起见两军厮杀半晌尚不见胜负,不免有些着急——魏军人数本就比秦军少,又不习水战,时间长了,难免要吃些亏。这时他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战旗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扑啦啦”的响,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一条计策来。“鸣金!收兵!” 吴起命令道。 魏军听到命令,忙摆脱秦军,撤回到岸上。司马龙飞见魏军忽然后撤,有些莫名其妙——魏军并没有败啊,怎么就撤了呢? 司马龙飞还没拿定注意是追击魏军,还是撤回宁晋,后撤的魏军已经在岸边重新集结完毕。只听吴起一声令下:“准备火箭!”魏军立刻心领神会,纷纷取来引火之物,绑在了箭杆上。很快,火箭准备完毕。“点火!”吴起又是一道命令,立时,魏军阵中闪起了点点火光。司马龙飞遥遥看到火光,恍然大悟——吴起要用火攻!这会儿才明白显然是太晚了,司马龙飞的“不好!”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千万条火蛇已经从魏军阵中腾空飞出。这些火蛇带着啸音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道黑色的轨迹,最后在秦军的船板上、船舱上、船帆上终结了它们的飞行。随后,众多的火蛇在转瞬间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在船队中肆意地翻腾着,跳动着。 冬季本来就是天干物燥,木头更是见火就着,更何况还有那呼呼不停的北风助阵,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几百条船刹那间都成了火船。秦国士卒们哭喊着纷纷跳入河中逃生。 司马龙飞乘的船也着了火,而且比别的船上着得还大——他为了保暖,在船上又是上布幔①,又是安围帘,那一件件可都是上好的引火物。司马龙飞不是老抱怨天冷,老嫌狐裘不暖和吗?这次可暖和了!司马龙飞看看大势已去,也顾不得水里有多冷了,裹着他的狐裘就跳进了渭水……—— ①布幔:用布将四周围起来的帐子。 这把火可把司马龙飞的老本给烧光了——士卒被箭射死的,被火烧死的,跳进河中淹死的,冻死的数以万计,只有一小部分侥幸游回了渭水南岸,得以逃生。司马龙飞自己因为身上带的金银饰物太多,跳下水后,就一沉到底,再也没机会品尝那美味的烧狗肉了。 吴起见秦军大败,急令将未烧毁的船只收集起来,三万士卒分成几批乘船渡过渭水,直捣宁晋。经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战斗之后,吴起坐到司马龙飞那间暖烘烘的大厅里——宁晋城也划入了魏国的版图。 至此,魏军如一支楔子,牢牢地插在了河西重地上! 第十九回 伐中山乐羊挂帅 吮脓疮吴起爱兵 在魏国的北边,有一个小国家——中山国。中山国是由北狄人建立的。魏国碰上了这么一个邻居算是倒了大霉了——这个中山国虽小,但侵略性极强,经常骚扰魏国的边境。尤其一到春季里青黄不接的时候,中山国便要出兵四处抢粮食、牲畜,搞得边境上的老百姓苦不堪言。魏国会怕一个小小的中山国?还真有几分怕——不光魏国,赵国、燕国等其他几个与中山国相邻的国家,也都因为这个中山国而大伤脑筋。 中山国能让这几个中原大国拿他没办法,当然是有原因的。首先,中山国的军队的战斗力确实是很强的,绝不亚于任何一个中原大国;其二,中山国人个个精于技击,民风强悍;其三,中山国境内地形复杂,山峦叠嶂,想要对其进行攻击非常困难。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就是中山国人作战机动性极强——找到你的一处防守缺口,立即就攻进来,烧杀淫掠一番之后,扭头就走。等你的军队听到消息赶到时,他们早就跑远了。这种打法对于习惯于正面交锋的中原各诸侯国来说,简直就拿不出一点办法来。不过中山国通常是只抢粮食、财物,偶尔也抢些百姓回去当奴隶,但从不抢夺土地——这一点也是他们的作战方式所决定的。正因为这一点,中原的诸侯国也就没太和他计较——一直没有出兵讨伐中山国。 可这么一来,中山国人更加的肆无忌惮。他们四处抢掠不算,还到处进行破坏活动。他们杀死耕牛,烧掉农民留下的种子,砍倒果树……几乎是无恶不作! 魏国北部边境的老百姓们因为害怕中山人,都纷纷背井离乡,搬到别处去了,使得大片大片的良田成了荒地。魏文侯得到这一消息后,感到再不除去中山国这个祸害,魏国定将国无宁日。于是,将众大臣召集来商议此事。商议结果,大家一致认为必须灭掉中山国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上大夫解狐推荐了名将乐羊担任此次伐中山的主帅——乐羊对中山国的地形、民情十分了解。继而,丞相李悝又推荐刚刚从西河回来的吴起为副帅,以协助乐羊讨伐中山。 魏文侯怕吴起对让他作副帅不满,大家走后,专门留下了吴起。对他说:“吴爱卿,中山国地形复杂多变,所以这次伐中山……”话未说完,吴起便明白了魏文侯的意思,说:“主公,乐羊将军对中山地形了如指掌,让乐羊将军为帅,我非常赞成!请主公放心,我一定全力协助乐羊将军!”魏文侯听了吴起的话,点了点头,说:“这朕就放心了!只是你刚刚回到安邑,就又要率军出征……实在是太辛苦了!”吴起略有些激动地说:“主公对吴起的知遇之恩,吴起杀身难报!哪敢当‘辛苦’二字?只愿这次能同乐羊将军一道顺利灭掉中山,好为主公解忧!”魏文侯想再说些什么,可没有说出来——吴起如此的深明大义,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沉吟半晌,文侯才对吴起说:“爱卿,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准备出兵的事呢!发兵那天,朕一定亲自到北门外去送你和乐羊将军!” “谢过主公!”说完,吴起施了一个礼,退了出来。 一个月后,魏国十五万大军在乐羊、吴起的率领下,离开安邑,北伐中山,——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拉开了惟幕。 乐羊对吴起的业绩早有耳闻:像什么三千铁骑累垮三万挂甲①啦,火烧渭水啦……而吴起也早就听说过乐羊的大名。所以,这次两人一见面,都觉得相互间好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合作得非常默契,乐羊将军年长吴起十几岁,吴起便尊乐羊为大哥,乐羊也就不客气地认下了吴起这个兄弟。 尽管如此,征伐中山进行得却并不那么顺利。前面咱们说过,中山国军队机动性很强。与其说那是军队,倒不如说更像一群盗匪。魏军人马虽多,却派不上用场,经常要被中山军队牵着鼻子走,再加上魏军初进中山国,很多士卒又不服水土,得了病,军心难免有些浮动。所以仗打了几个月,也没取得什么进展—— ①挂甲:即披挂盔甲的士卒。 随着离魏国越来越远,粮草给养也渐渐的供应不上了。吴起看到这些情况,心中着急,可又没什么好办法——远征他国,艰苦是很难避免的。为了安定军心,吴起与士卒们同甘共苦:行军时,吴起从不乘车,都是同士卒们一道步行,有时还要帮助得病的士卒背装备;宿营时,吴起同士卒们一起睡在用茅草打成的地铺上;开饭时,吴起总是等到所有的士卒都吃饱了,他才走到锅边吃些剩下的……吴起这些举动对士卒们产生了不小的鼓舞作用。士卒中只要一有人提起条件太苦了什么的,马上就会有人对他说:“苦?你吃的饭、睡的铺比上将军的都好,你还好意思说苦?”乐羊见吴起如此严以律己,不只一次的劝吴起:“兄弟,别太苦自己了……你是上将军啊!”吴起每次都说:“不行啊!我不这样做,到打仗的时候士卒就不会拼命向前!”后来在吴起的带动下,乐羊也学着吴起的样子,和士卒们打成了一片。不久,秋季来临,给养供应相对充足了一些,魏军的处境才有所好转。后来乐羊看准时机,从山中小路一天奔袭数百里,出其不意地攻占了中山国的两座城,魏军才结束了天天在冰冷潮湿的山地上打地铺的历史。 魏国的一个老太太知道自己的独生儿子随军去攻打中山国的消息后,不远千里,来到中山国探望儿子。她好容易走到了魏军驻扎的城池,又打听着找到了儿子住的营房。老太太一进营房,只见房内站满了人,又听到阵阵的呻吟声从人丛中传了出来,忙分开人群,走近前看。 老太太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发出呻吟声的正是她的儿子,只见他趴在床上,赤着背,在他的背上赫然长着一个鸡蛋大小的脓疮。老太太心疼得眼泪立时流了出来,正要喊儿子,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大家都让让!上将军来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中等个头,三十多岁的人领着几个将官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老太太一见忙退在了一旁。 那三十多岁的人走到床前,轻声地问那得病的士卒:“崔喜,你觉得怎么样了?”士卒强撑着想坐起来,被那人按住了,“不要动,让我看看……你这是毒疮,得尽快把脓放出来,不然可就危险了!”旁边的士卒搭话道:“是啊,可他这疮太大了,又靠着后心,要是用刀割开放脓的话,只怕……”来人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儿,就伏到了那个叫崔喜的士卒的背上。“上将军,你要干什么?”旁边的士卒们问。来人答道:“得把脓吸出来——只有这个办法了!”“上将军!不能啊!” “什么能不能的,现在救人要紧!”来人说完,埋下头去,用力地用嘴吸起脓来。 老太太看到这情景,又是一愣,她悄悄地指着正在为自己的儿子吸脓的那人,问身边的一名士卒:“这位兄弟,这人是谁呀?”“老太太,你连他都不认识?他就是我们的上将军吴起大人啊!”“吴大人?就是攻下了河西的吴起吴大人?”“除了他,还能有哪个将军能这样……看看人家,那么大的官,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光和我们这些当士卒的同吃同住,还把他自己的马车让出来给得病的弟兄坐。现在又……”士卒的话还未说完,老太太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惊动了给崔喜吸脓的吴起,他抬起头来,将吸出的脓血吐到地上,又接过士卒递过来的清水漱了漱口,之后,回过头,亲切的向老太太问道:“这位老妈妈,你是……”老太太听吴起问她,忙擦了擦泪水回答:“回上将军,老婆子是崔喜的娘!是打家里来看崔喜的!”说着就要跪下见礼,吴起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说:“老妈妈不必多礼!”趴在床上的崔喜听到是妈妈来了,挣扎着喊道:“妈,你怎么来了?”老太太听到儿子的声音,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儿子的身上,又痛哭起来。吴起看老太太哭得那么伤心,劝道:“你不要太难过了,毒疮的脓我已经全吸出来了——崔喜他很快就会好的!”可老太太还是不停地哭着。吴起想,可能是老太太见儿子病成这样,太难过了,就向着跟来的几个将官说:“咱们走吧,让他们母子两人好好叙叙!” 吴起带着将官们走了,士卒们对还伏在崔喜身上哭的老太太埋怨道:“老太太,你也太不知礼数了——你也不说谢谢上将军。”“就是,老太太,崔喜能在这样的人手下当士卒,那可是你的福分啊!”连崔喜也一劲说:“妈,你哭什么呀?上将军对我这么好,你该高兴啊!”说了半天,老太太才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对大家说:“我哭不为别的——崔喜这孩子就要死了,我能不哭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妈,你说什么呀?上将军不是说了吗——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崔喜不满地说。士卒们也都劝老太太,“老太太,崔喜他不会有事的!”“是啊,是上将军救了他一命!他很快就会好的……”“老太太,别难过了……” 听了大家的话,老太太摇了摇头,说:“我宁愿吴大人没有救他——死了,也落得个全尸……”说到这儿,老太太又低下头哭了起来。一个急脾气的士卒冲老太太嚷起来:“老太太,你也太不知好歹了!难道说我们上将军救了你儿子,还救出罪过来了?”老太太没有理会那士卒的质问,抬起头向众士卒问道:“你们上将军他不是头一次给部下吸脓治病了吧?” 老太太这么一问,几个一直跟随吴起的士卒想起来了一件往事。 那还是在刚打下临晋城的时候。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士卒在攻城的时候,腿上中了一箭,当时也没太在意,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可没想到,那支箭上有毒,第二天,这个士卒的腿就肿了起来,人也不省人事了。正好这时吴起来营中巡视,见此情景,急忙取出一把小刀,在这士卒中箭的地方割了一个十字口,然后用嘴吸出了伤口里的毒血。后来,士卒的伤渐渐好了,吴起的嘴却因为接触了毒血,一连肿了十几天——一直到打下宁晋城之后才慢慢消了肿。 想起这件事,那几个士卒对老太太说:“是啊,我们上将军在攻河西的时候也曾为一个士卒吸脓治病——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待老太太回答,崔喜趴在床上喊道:“妈!你就别说了!”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子,又向众士卒问道:“那个士卒后来怎么样了?”那几个原来跟随过吴起的士卒想了想,其中一个说:“那位老哥后来……好像是在与司马龙飞带领的秦军作战时阵亡了……”另一个士卒抢过来说:“对了!我也想起来了——他是第一个冲上秦军的船的!那老哥可真是勇猛,一杆长戟撂倒了不下十个秦兵,后来……因为伤还没完全好,到底是不太利索,让一个秦兵刺了一矛在心口上——就这么阵亡了!当时我就在他旁边,他的尸首还是我背下去的呢!”这个士卒的话刚刚说完,趴在床上的崔喜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唉,崔喜,你怎么也哭了?”士卒们问道。老太太替儿子回答了他们:“他为什么哭?你们说的那个士卒,就是他爹呀!” 这句话把在场的士卒们说愣了,大家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老太太又接着讲了起来:“崔喜他爹就是为报吴大人的救命之恩,才那么拼着死的往前冲,要不,他不能死呀!他死后,吴大人派人给送来了三百锭黄金——说是对他的奖赏。钱是不少,可那是人命换来的呀,我……唉!崔喜这孩子又成天闹着要给他爹报仇,就背着我投了军!现在吴大人又救了他的命,他……唉!这父子俩呀……”说到这里,老太太再也说不下去了。 “妈!”崔喜喊了一声,“儿是你老人家生的,可这次,儿的性命是上将军救的……你就只当儿死了吧!”老太太看着儿子,说:“我就想到你会这么说——你和你爹一模一样啊!吴大人啊,你是用了什么法术,让这些人都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卖命呢?”这话既像是对儿子说的,又像是在问自己。说完,老太太解开包袱,取出几件棉衣,对儿子说:“儿啊,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了,想着添衣服!娘走了……”“妈,大老远来了,就再住两天吧!”老太太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你的命是吴大人的了!为娘就只当从没生过你这个儿子!”说完,急急的提起包袱就往外走去,就像生怕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 “妈,你把棉衣带回去吧!上将军已经给我们发了棉衣了……”崔喜扭过头,向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喊道。 在吴起的感召和关怀下,魏军克服了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历经三个年头,终于消灭了中山国的大部兵力,打到了中山国的都城下。 将士们个个都憋足了劲,准备一举攻下这座城。主帅乐羊看着欢心鼓舞的将士们,满怀感慨的对旁边的吴起说:“贤弟,真要感谢李丞相把你推荐给我——不然,不等见到中山都城,我手下就早已无兵可用了!这次伐中山,头功应该归你啊!”“哪里,哪里,今天能攻到中山的都城之下,全仗乐大哥指挥有方,我吴起只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吴起依旧是那样的谦逊。 就在魏军准备大举攻城的时候,一个士卒喊道:“快看,中山国的国君上了城墙了!”吴起和乐羊听到喊声,忙抬头往城上看去。果然,中山国的国君在几十名臣下的簇拥下,出现在城头上。 乐羊一声令下:“弓弩准备!”弓弩手们立即搭箭拉弓,对准了中山国君。 乐羊站在战车上冲着城上的中山国国君高声喊道:“你现在开城投降,我还可以饶你不死!如若不然,只要我令旗一动,立刻就能把你射成刺猬!” “哈,哈,哈!乐将军,诚然,朕的性命就操在你的手中!不过……也有人的性命操在朕的手中!不多——只有一个人——想见见吗?哈,哈,哈!”中山国国君狂妄地喊道。喊完,他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押上来!”工夫不大,就见侍卫们真的押上一个人来。 乐羊一见被押上来的那个人,不禁失声叫道:“简儿!”原来,被押上来的那人,正是乐羊的儿子——乐简。看到乐羊认出了乐简,中山国国君愈加嚣张起来,他得意洋洋地对乐羊说:“怎么样?乐将军,认识吧?”说完,又回头命令他的手下道:“架鼎!”一只巨大的铜鼎架到了城头上,随着鼎下火焰的翻腾,一阵阵白色的水雾从鼎中升起——那鼎里烧着满满一鼎开水! 乐羊向城上怒吼道:“恶贼!你想怎样?”中山国国君不紧不慢地回答:“不怎么样,不过是与乐将军你打了三年的仗,朕这城中已无可食之物……只好将令公子炖熟,与众臣分而食之,以解一时之饥而已……不过乐将军要是能下令撤军的话,朕可以考虑派人将令公子送回——乐将军,你看着办吧!”这时,几个中山国的士卒把乐简架到了鼎边,乐简看着水气蒸腾的大鼎,惊恐地向乐羊喊道:“爹!救我呀!”中山国国君看着城上的乐简,再看看城下的乐羊,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听着儿子的呼救声、中山国国君的狂笑声,乐羊陷入了极端的矛盾心理之中——一边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生命,一边是历经三年苦战才得来的胜利,他多么想两边都占有啊。可是,现实要求他必须从中做出选择! 在乐羊的眼前,一时闪现出了乐简呀呀学语、蹒跚学步,一时又闪显现出乐简窗下读书、厅前习武……乐羊痛苦地用双手抱住了头,仿佛这样就能挽救儿子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说,乐简的生命就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动一动手中的令旗,乐简就能活命……可是……乐羊求援似的向吴起看去,他看到吴起也正望着他,那双眼睛好像在对他说:“乐大哥,就看你的了!”看着吴起,乐羊想到了这三年来将士们受到的磨难。在他眼中又看到了吴起和将士们顶着风雪行进在崎岖的山道上,又看到了吴起和将士们忍饥挨饿睡在冰冷的地铺上,又看到了吴起默默从锅里盛出最后一点稀粥送到嘴边,又看到了吴起为崔喜吸出毒疮里的脓血……乐羊在心中对自己说:“乐羊,你今天如果因私情废公利,别说无地不容,也辜负了吴贤弟三年来的一片苦心,对不起众多死伤的将士啊!”想到这里,乐羊紧握着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战车的扶手上,他把牙一咬,向城上的乐简喊道:“简儿,爹对不起你了!爹会为你报仇的!”喊完后,将手中令旗用力一挥,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出了“攻城”两个字! 十五万魏军听到将令,如同在地上忍耐了千万年的岩浆终于找到了一处地壳裂缝一般,以催枯拉朽之势撞开了城门。大军如一道铁流涌入城中! 中山国国君一见不好,冲架着乐简的士卒喊道:“给我把他扔进鼎里去!”两个士卒高高地将乐简举了起来……“啊!”的一声惨叫,乐简被摔进了鼎里,……敌人的残暴激起了魏军将士的仇恨,更加勇猛地向敌人冲杀。 一会儿,几个副将来报:“报二位将军:城中中山残部已全部被歼。中山国国君自杀!”听到这个消息,乐羊和吴起的脸上才都有了笑容。吴起感慨地对乐羊说:“乐大哥,三年了,你我终于没有辱没使命!”“是啊,三年了……可以回去见主公了!” 第二十回 西河守立木为信 平籴法利国利民 中山国被灭,去了魏文侯的一块心病。他对这次伐中山国有功的将士逐一论功行赏,对吴起和乐羊更是给与了重赏。吴起终于拗不过文侯,搬进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上将军府。 这一天,魏文侯急召上大夫解狐进宫。解狐不知何事,急忙来到宫中。进大厅一看,魏文侯正在厅中来回地踱步,嘴里还不住地自言自语道:“真是不好办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解狐施礼道:“是何事让主公如此烦恼?”魏文侯一回头看到了解狐,说道:“解卿,你可来了!这事你得替朕想想办法!”“是什么事?”解狐问。魏文侯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自吴起攻下了河西之地,魏国在那里建立了西河郡后,魏文侯便下令在西河郡推行法治。可是由于当地的老百姓对法治不够了解,官员的态度又过于强硬,加之部分当地百姓本来就有些仇视魏国,所以事情进行的一直不顺利。最近魏文侯又接到报告,说西河郡有些百姓蓄谋作乱。魏文侯很感此事棘手——如果派大军镇压,只怕要失掉民心;可不镇压,也不能眼看着有人在自己的国家内作乱而泰然处之啊!而秦国也一直不甘心失去河西之地,经常派兵进犯。虽然每次都被打了回去,可也不得不防啊!文侯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这才急匆匆地把解狐召了来。 解狐听完,思索片刻,猛然眼睛一亮。魏文侯忙问:“怎么样?解卿可有什么良策?”解狐回答:“良策嘛……为臣倒是没想出来……”一听这句,文侯泄气了——解狐见多识广,很少有事情能难倒他,现在连他也说没办法了,那这事情还真是不好办了!正当文侯感到无望的时候,就听解孤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文侯急忙问:“解卿,不过什么?”“不过据为臣所想,这事情的关键是要安定民心。民心安定了,自然也就没人作乱了!”“这个朕也想到了,只是这民心该如何安定?”“依为臣看来,安定民心,与安定军心同出一理。这都城之中就有一位极善安定军心的人才——主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魏文侯听解狐说到这里,恍然大悟,说道:“解卿说的是朕的无敌将军——吴起!”“正是!主公,如派吴将军镇守西河,不但能安定西河民心,也能保西河疆界太平——一举两得啊!”“对!对!朕听说秦国军中传着这么一句话——‘宁抓猛虎之尾,不和吴起对垒’,可见吴起是真把秦国人给打怕了!”“那西河的事……”“就这么定了!朕这就召吴起进宫,加封他为西河郡守——统管西河事务!” 公元前406年(也就是魏文侯四十一年)的秋天,吴起带着吴锋、范匮和他五岁的儿子小吴期,来到了西河郡,走马上任西河守。临行前,魏文侯将一柄金斧赐给了吴起,并对他说:“吴爱卿,此去西河,关系重大!那里的事就都交给爱卿了!这柄金斧是朕的信物,在西河,爱卿的每一道命令,都是朕的旨意——如有违抗,那就是违抗朕的旨意!”吴起接过金斧,踌躇满志地说:“为臣一定不辜负主公厚望——替主公将西河治理好!” 西河的老百姓听说吴起来到了西河的消息,对此他们议论纷纷。这个说:“这吴起可是个厉害角色——当年河西之地十几万的秦军就是败在了他的手中!咱们还是小心些好!”那个讲:“国君派来吴起,多半是要镇压咱们。咱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也有胆子大,不服气的——“吴起?他再有本事,不也就是个凡人吗?他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我倒看看他能把咱们怎么样!” 夜深了,吴起的房间里还亮着灯。范匮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对正凝神思索的吴起说:“上将军,夜深了!早点休息吧!”一句话将吴起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一看,见是范匮,忙招呼道:“范贤弟,是你呀!坐!”待范匮坐下,吴起又对他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想想——咱们该做些什么?”范匮想了想说:“上将军,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先搞一次大规模的操练。这样可以让这里的老百姓见识一下上将军的虎威。我想他们看过之后,就绝不敢再想作乱了!你看呢?”吴起听罢,微微摇了摇头,说:“不行,靠武力威慑,只能收一时之效……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立威……而是要……”说到这里,吴起又沉思起来。“那就这样:明天就出个告示,告诉百姓们不要惊慌,咱们不是来镇压他们的!”范匮又想出了一个方案。 “这个办法倒还说得过去……不过,要是老百姓不信呢?”吴起问范匮。这下范匮没的说了,自己反复地念着:“他们不信怎么办?怎么才能让他们信呢?”吴起听着范匮翻来覆去地念叨这两句,禁不住笑了起来,“范贤弟,你怎么‘信’啊,‘不信’啊的念起来没完了?”范匮被问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刚想答话,忽见吴起好像在瞬间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两眼高兴得直放光,大声地喊道:“对呀!我怎么就一直没想到呢?” “上将军,你想到什么了?”范匮问吴起。“‘信’呐!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取信于民!”吴起兴奋地回答。 第二天一早,进出临晋城的百姓们发现在城门旁边添了一根三丈多长的旗杆,奇怪的是,旗杆上并没有旗帜,而且看上去也埋得很浅,好像来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似的。大家心想: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埋得这么浅,回头再砸着人!正琢磨着,就见两个士卒拿着一块帛走到城墙边,把那块帛挂在了城墙上。老百姓知道——这是又出告示了。因为当时的老百姓很少有识字的,所以大家只好猜测着告示上的内容。 “唉,你说这告示上写的啥?”“我咋知道?反正没好事,不是征税,就是叫去服劳役……”“我看呐,吴起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知要烧到谁头上呢?”……众人围着告示,小声地议论着。 那两个挂告示的士卒见告示前的人越围越多,就冲着大家喊上了:“乡亲们,都静一静!我们把告示念给你们听听!” 众人立刻静了下来——大家都想知道这告示的内容。 这时一个士卒指着告示,开始一字一字地念了起来:“偾南门外之表者,赏金百锭,良田十亩。”念完后,另一个士卒怕大家听不懂,又解释道:“就是说,有谁能把南门外的旗杆推倒,就赏他一百锭黄金和十亩好地!” 大家听完,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待他们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便又议论了起来。“老七,你说这能是真的吗?”“我看不能!”“我说也是!就这根旗杆,我一指头就能推倒,这就给一百锭金子,还有十亩地?会有这样的好事儿?打死我也不信!”“吴起这不定是要干什么呢,弄这么个东西来耍咱们!我啊……还是老老实实进城卖我的菜去吧!”“唉,也保不准是真的——我听说这个吴起就讲一个‘信’字,早年间为了这个‘信’字,还把自己的老婆给休了……”“你说这是真的,那你怎么不过去把那根旗杆推倒了呀?你又不是推不动!告诉你吧,早年间那是早年间,现在人家是上将军、西河郡守,还能跟原先一样?”“那倒也是……” 大家围着旗杆议论着,相互争辩着,其间还有几个人走到旗杆跟前看了半天——他们要看看这旗杆是不是和别的旗杆有什么两样,答案当然是与别的旗杆没什么区别——而且真是一指头就能推倒,可还是没一个人上去推那一指头。 天都快黑了,那根旗杆还颤颤巍巍的立在城门边上,周围围的人倒是越来越多。这时,从南边走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他见城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那么多的人,就好奇地向一个围观的人问:“大叔,你们看什么呢?”那人回头一看,见是个孩子,便对他说:“看新鲜呢!听说谁能把城门口的那根旗杆推倒,就赏谁一百锭金子和十亩地!”“真的?哪根旗杆?”“那不是吗?就那根!”男孩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透过人群看了看那根旗杆,然后就一头往人群里钻去。“唉,你这孩子,瞎钻什么?”众人问。“我要去推旗杆呀!”男孩一边往里钻,一边回答。听男孩这么一说,大家给他让开了一条路。男孩来到旗杆下,看了看,又问那两个在一旁看守的士卒:“大叔,是说谁把这旗杆推倒了就给他一百锭金子和十亩地吗?”士卒指着城墙上挂着的告示说:“这上面写得清楚,谁推倒了就赏谁!这不,下面还盖着上将军印和西河郡守印——还能有假吗?”“那我推倒了能领赏吗?”“当然能!这上面又没写着‘小孩推倒除外’。” “那我就推了!”说完,男孩走到旗杆跟前,准备动手推。 “小孩,别瞎闹!看回头吃亏!”有人善意地劝男孩。男孩显然没想那么多,他回头对劝他的人说:“大叔,没事儿!大不了就是推完了白推,又废不了多大的劲儿……”话音未落,他就推了一下那旗杆。那根旗杆应手而倒,在地上激起了一阵尘土。 “大叔,现在该给我赏钱了吧?”男孩对守卫的士卒说。士卒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旗杆,对男孩说:“好小子!我们报告郡守大人去!一会大人来了,会把赏金和地契给你的!你就在这里等着领赏吧!”男孩说:“那你可得快点,我还有急事呢!” “行啊,你就等着吧!”一个士卒说完,跑去报告了,另一个留下看着那男孩。 人们开始为男孩的命运担忧了。“老七,你看这孩子能领到赏吗?”“我看够呛,弄不好,还得治他的罪呢!”“真是的,小孩子家,不知深浅啊!”“唉,我看一会儿要是真治那孩子的罪,咱们得给他求求情——怪可怜的!”“行啊!他们要是真难为那孩子,咱们不能不管!” 正说着,只见从城里驶来了两辆马车,那个去报告的士卒就站在前面的那辆敞篷车上。围观的人们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两辆马车转眼到了跟前,只见从第二辆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样子,另一个看上去略显年青些。有人认出来,悄声地对旁边的人说:“那个走在前面的就是吴起——几年前他带兵打临晋城的时候,我见过他!” 这时,吴起已经走到了那个推倒旗杆的男孩面前,问道:“小兄弟,是你推倒的旗杆?”男孩生怕吴起不信,指着一直看着他的那个士卒说:“是我!不信你可以问那位大叔!” “好样的,小兄弟。”吴起称赞了男孩一句,然后对站在身后的范匮说:“范贤弟,你把车上的黄金和地契拿来!”不待范匮去拿,旁边的那个士卒就殷勤地跑去从车上把一个大箱子搬了过来,放到了吴起脚边。“小兄弟,你过来看,这些都是你的了!”吴起说着,伸手打开了箱盖…… 满满一箱黄灿灿的金子!看得站在前面的那些老百姓们直眼红!男孩看看金子,问吴起:“这些都是我的了?”吴起点点头,故意放大了声音说:“对!小兄弟,这些金子,还有这箱子里放的十亩良田的地契——都是你的了!”男孩高兴得一下跳了起来,嚷着:“太好了!太好了!我爹妈有救了!”然后就要去搬那个箱子,可搬了两下,没搬动——那箱子太沉了! “陈平,你帮这小兄弟把箱子抬回家去!”吴起对旁边的一个士卒说道。“不行!我还得进城给爹妈买药去呢!”男孩抢着说。“哦?你的爹妈病了?”吴起问那男孩。“是,我爹妈都病了,我想去买药,可又没钱……现在好了,我可以去买药了!”吴起听完,对那个叫陈平的士卒说:“你快去营里把巫医找来,要快!对了,让巫医带上药!”陈平答应一声,飞快地跑走了。 不大会儿,陈平带着一个巫医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吴起对他说:“你帮这位小兄弟把箱子搬回他家,顺便带着巫医去给他父母看看病——你们就坐那辆马车去吧!”陈平忙把箱子搬上了马车,又让巫医和男孩也上了车,然后他自己跳上了御手的位置,把马鞭一挥,马车向男孩来的方向驶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大家那份后悔劲儿就别提了——早知如此,他们早就去推了。结果白白丢了一次发财的机会。正当大家满怀沮丧的准备散去的时候,吴起高声叫住了大家:“乡亲们!大家先别走!”众人一听,又站下了——他们想,也许又有什么好事。吴起对众人说:“大家今天都看到了——想受奖赏并不难!大家不过是因为还信不过我吴起,才没有得到奖赏。不过,大家也不必后悔——以后立功受赏的机会还很多……”说到这里,吴起接过了范匮递来的几卷竹简,又接着对大家说:“乡亲们,我手里拿的是李悝丞相著的《法经》。干什么能受赏,做什么会受刑,这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从明天起,会有官员去给大家讲解《法经》,大家学了它,就会有更多的机会立功受赏!我吴起说话,一向如白染皂——立了功,我一定重赏;可要是违了法,犯了罪,我吴起也一定会严惩,绝不会手软!乡亲们,我希望大家能学好《法经》,好多多立功,多多受赏,也好让我衙门里的刑具一直派不上用场!” 听了吴起这一席话,老百姓们都觉得,这位吴大人好像和原来的那些官员们有些不一样……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大家感到了一丝亲切——以往的官员们总是对百姓们说:“都老实点儿!不然就让你们尝尝刑具的滋味!”而吴起却说希望他衙门里的刑具一直派不上用场。 看吴起乘车走了,百姓们也三三两两的散了。他们一边往各自的家走着,一边和同行的人议论了起来。这几个说:“嘿!还真别说,吴大人还真是讲信义,就那么点儿事,真赏了一百锭金子和十亩地!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呐,我早就去推那旗杆了——又不费什么事……”“我早就跟你说了嘛——人家吴大人就讲究个‘信’字……”“得了吧!这会儿你又聪明上了,刚才干什么去了?要不,你也能搬着那个大箱子回家了!”“算了,算了,算我没说……”那几个说:“唉!说真的,吴起这人看起来还可以——守信不算,对咱们老百姓也不那么吆五喝六的,还派人去给那个孩子的爹娘看病。这样的官,我还是头一次见!”“可不……你也该把那称呼换换——人家吴大人是堂堂上将军、西河郡守,哪能张口闭口的叫‘吴起’呢?得叫‘大人’!”“哦,对,吴……大人说让咱们学的那个什么《法经》,原来的官员也让我学过,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就没学——还叫了几个弟兄把那个来村里讲解的官员给打跑了!听吴大人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学学了!”还有的说:“吴大人这样的官要是早来,咱们也犯不着琢磨着造反呐!”“你小点儿声!”马上有人提醒道。 …… 一个月过去了,西河的状况有了明显的改观。在这一个月里,下去讲解《法经》的官员们再没挨过打。不仅如此,就连盗匪也比原来少多了!吴起见“立木为信”初见成效,便开始着手进行下一步——推行“平籴法”。 这“平籴法”也是李悝制定的,其基本内容是:在丰年时,由国家以平价将老百姓手中多余的粮食收购上来,等到荒年,或是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国家再以平价将库存的粮食卖给百姓。这样既可以让粮价在丰年时不至太低,又可以让荒年时的粮价不会太高。其实,这个办法对老百姓是有好处的,在魏国的其它地方早已广泛采用了。可因为西河的百姓对魏国有抵触情绪,所以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不干! 吴起了解到了这些情况后,认为,这是老百姓还没有看到“平籴法”对他们的好处所造成的。吴起想:现下正值早春,老百姓们的粮袋都瘪了,何不让他们先看看“平籴法”的优越性呢?于是,吴起上报魏文侯,请求先从国家的粮库里借一些粮食,待到秋收后再还。文侯答应了。 粮食运到后,吴起在自己的衙门门前将粮食以平价卖给了缺粮的百姓们。这批粮食如久旱甘雨一般,给百姓们解了燃眉之急。粮食卖完后,吴起对那些买了粮食,欢天喜地准备回家的百姓们说:“乡亲们!请先站一站,我有些话要对大家讲!”百姓们都感谢吴起平价卖给他们粮食,所以听吴起说让他们站一站,就都在原地站下了。吴起接着对大家说:“乡亲们,今年的这些粮食是我向主公借来的!为什么要借呢?西河的粮库里是空的!那为什么别的地方的粮库里有存粮呢?因为在别的地方都施行了‘平籴法’!”接着吴起将“平籴法”的内容和目的讲给了老百姓们,最后又说:“以前,乡亲们不了解‘平籴法’的作用,丰年时也没有将粮食卖给国家,所以西河的粮库里没有存粮,只好先向主公暂借。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希望大家能在秋收后把余粮卖给国家,这样再到缺粮的时候,大家也不会挨饿了!”百姓们听了,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有人不放心,问吴起:“吴大人,卖了余粮就真的不会再挨饿了吗?”吴起回答:“只要大家用心把地种好,多打粮食,再把余粮卖给国家。我吴起担保,再到荒年,乡亲们绝不会挨饿!”听吴起这么一说,大家都放心了——他们知道吴大人的话从来不打折扣!于是纷纷表示今年要是收成好,一定将余粮全部卖给国家! 《法经》和“平籴法”的施行,使西河的百姓们看到了“法治”的好处,也渐渐的对魏国政府信任起来。在他们看来,吴起就是魏国政府的化身——对吴大人,他们当然信得过! 这一天,吴起带着范匮,穿着便装,来到乡间察访春耕的情况。所到之处,农民们都赶着耕牛,拉着铧犁在田间忙忙碌碌的耕作着。看着西河这一片繁荣的景象,范匮对吴起说:“上将军,你可真有办法!短短的一个多月,就把这西河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吴起摇了摇头,说:“贤弟,你把治理西河看得太容易了!这只是个开头而已,难办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范匮疑惑地问:“还有什么难办的事?”吴起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说:“多着呢!就拿驻军来说,现在国内三分之一的兵马驻在西河,要是东、南、北方的敌军来犯,则必调西河兵马拒敌,届时如果秦军乘虚而入怎么办?”范匮想了想,说:“那咱们可以在西河就地征兵!”“百姓们最怕征兵,他们不来怎么办?难道强迫他们来?那样的军队能有战斗力吗?”“这……”范匮语塞了——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个上司说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怎么老看得那么远?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范匮听到遥遥地传来阵阵的吆喝声,往前一看,发现前面来了一群牛,几个人在后面吆喝着——这是一伙牛贩子。看到牛贩子,范匮想起了在临晋城时吴起识破假牛贩子的事,便半开玩笑地指着那几个牛贩子对吴起说:“上将军,你再看看——这几个牛贩子是真的吗?”吴起也看到了那些牛贩子,他点头说道:“这几位可是老牛贩子了——一看他们吆喝牛的架势就知道……”说到这里,吴起忽然不说了,两眼直盯着那几个越来越近的牛贩子。“上将军,有什么不对吗?我去叫人把他们先抓起来?”范匮以为吴起又看出了什么破绽,忙问吴起。 吴起没有理会范匮的提问,他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仔细地一看,笑着冲其中一个牛贩子喊道:“高夫子!” 来的正是高岱,他早就听说了吴起离鲁至魏,大展宏图的事情。但这次来魏国,他却没打算去见吴起——他有些怕见吴起。因为当年是他把田燕介绍给吴起,促成了他们之间的婚事,可他也不知道田燕就是田渊的侄女。后来听说因为田燕身世,吴起杀妻求将,高岱这心里总有点别扭。一方面他觉得对不起吴起,另一方面也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田燕。可今天却偏偏在路上遇上了吴起,而且人家已经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了,高岱只好也迎了上来,说:“唉呀!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将军,小人有礼了!”说着就要施礼,吴起连忙拦住:“高夫子,你是不认我这个朋友了?怎么这么客气?”又向跟过来的范匮介绍道:“范贤弟,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高岱——高夫子!”范匮一拱手,算是见礼。吴起又一拉高岱说:“高夫子,咱们今天可算是他乡遇故知啊——走,跟我回家去,咱们两人好好喝两杯!”“免了吧!怎好打搅上将军?”高岱推辞道。吴起对高岱的态度很不满意,略有些生气地说:“怎么,高夫子不肯赏这个脸?”高岱一见,连忙说:“不是,不是!这不……”他一回头正好看见了自己的那群牛,又接着说:“这不是还赶着这么一大群牛吗?总不能带着它们……”吴起想想也是,便说:“那这样好了,你呢,赶紧去把牛找一家客栈存下,然后马上到郡守衙门找我!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准备好酒菜!等着你一同吃晚饭!”高岱顺口答应着:“行,行,那……告辞了!”说完,领上伙计们,赶着牛,往临晋城走去。 吴起急急忙忙地回了家,叫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酒席,又告诉衙门的守门士卒:一有姓高的找他,马上请进来,然后又把吴锋、范匮都叫了来作陪,只等高岱到来。可一直等到天都黑下来了,还是不见高岱的影子。范匮忍不住对吴起说:“上将军,我看咱们别等了……”话未说完就让吴起挡了回去:“不行!我约了高夫子一同吃饭,哪能不等他了呢?要不,你和吴锋就不要等了!我是一定要等高夫子来后,才能吃饭!不然岂不是失信于人?”范匮和吴锋一见吴起坚决要等,也就只好陪着等了下去。 眼看着亥时已过,还是没有高岱的消息,吴锋劝吴起:“大人,也许高先生有什么急事,一时来不了——你怕失信,那咱们就不吃饭了。可都这时候了,你还是先睡觉吧!”吴起想了想,也觉得再等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点了点头,说:“那好吧!叫人把这些酒菜收起来!咱们先睡吧!” 吴起让范匮、吴锋回房去,自己则和衣睡在大厅里——他想也许一会儿高岱就会来……天还没有全亮,吴起就醒了,将值夜的士卒叫来问有没有人来找过他,士卒的回答当然是没有。吴起便又坐在大厅里等了起来。 范匮起来后,到大厅门外一看,见吴起还在那里等,心想:看样子,那个高岱不来,我们上将军是不打算吃饭了,这怎么行?得想个办法!想到这儿,范匮叫过了一个士卒,对他说:“你马上领上些弟兄,到城中的客栈去查一查。查到有姓高的牛贩子马上通知我!我有赏!”那士卒领命,到外面叫上了几十名士卒,分头去找了。 临晋城并不是很大,城中一共也没有多少家客栈,所以,士卒们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了高岱。范匮接到报告,忙赶到了那家客栈。 一见到高岱,范匮就对他说:“高先生,请你马上随我去见我们上将军!”高岱还想推辞:“不去了吧……”范匮一听就有点火了,心想,我们上将军怎么交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朋友?但想到高岱毕竟是吴起的好友,还是压了压火气,客气地对高岱说:“我们上将军已经在大厅等了你六七个时辰了!他说了,你不去,他不能吃饭!因为他是约你一同吃饭的,他要是自己吃了,就是失信!你还是随我去一趟吧!” 高岱听完,连连捶自己的脑袋:“唉!怨我!怨我!几年不见,我怎么连他的脾气都忘了呢?唉……我马上去,马上去!”说完收拾了一下,跟着范匮来到了郡守衙门。 “上将军,高先生来了!”还没进二门,范匮就冲里面喊上了。吴起听到喊声,急忙迎了出来。高岱一见吴起,躬身施礼,连连请罪:“请上将军恕罪!请上将军恕罪!我……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唉!都怨我一时糊涂……”吴起扶起他说:“高夫子又说见外话,还是叫我一声兄弟吧,别‘上将军’‘上将军’的了……来,请吧!”又一扭头,对侍卫们吩咐道:“快让人把酒席摆到大厅!” …… 第二十一回 图变法深察民情 建武卒巩固边防 西河的百姓们知道了这件事后,愈加感受到吴起是一个万事以信为先的君子,对他更为信任了。 百姓的拥戴,使吴起如虎添翼,他开始大刀阔斧的进行变法改革。吴起废除了原有的用人制度,以“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为准则,大胆起用了一大批出身贫寒,但有真才实学的农民子弟为官;对那些虽祖上世代为官,但毫无作为的官吏一律罢免;重赏那些辛勤耕作,向国家多卖粮的农民;免除士卒们家中的田租、劳役;取消旧的奴隶制下的等级制度,建立新的制度……吴起多年为之奋斗的那个“以法治国”的梦想在一点点的实现。 在以后的一年中,西河郡的政治、经济、军事,乃至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完成了由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转化! 为了这个转变,吴起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身体也日见消瘦。吴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每劝吴起适当的休息休息,可吴起总是摇摇头说:“不行啊!这西河上上下下有那么多的事情都等着我去做呢!” 吴锋没办法,只好把范匮找来,让他去劝劝吴起。他想,范犀首也许能劝得动大人。范匮便来到大厅找吴起。 一进门,范匮向吴起招呼道:“上将军!”吴起抬头见是范匮,问道:“怎么,范贤弟,有事?”说着把手中的竹简放到几案上。范匮说:“上将军,这一年多来,你一直废寝忘食的忙于公务,可有道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你也该放下公文,出去散散心呀……”吴起刚要说话,范匮又抢着说道:“咱们出去走走,如何?”“走走?”“是啊,上将军,出去观赏一下西河的景色,不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而且……”范匮正准备将他想出来的所有外出散步的好处都一一讲出来,吴起打断了他的话,“范贤弟,你不必说了!”范匮一听,心想,完了,我这话还没说完,就让上将军给挡回去了!只见吴起想了想,又接着说:“好吧!那咱们就出去走走!”这个答复大出范匮意料,他忙又追问了一句:“上将军,你答应了?”吴起点了点头。范匮高兴地说了句:“那我马上叫人去准备!”就要出大厅,“慢着,”吴起又叫住了他,“不要准备什么,就你我二人去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那么兴师动众的!等我把这卷公文看完,咱们就走!”范匮一想,两个人去就两个人去吧,总比不去强,便答道:“是!上将军!”说完,退到了一边。 吴起和范匮两人出了城,向郊外走去。 一出城,正好遇上了一些要进城的百姓。他们当中有不少认识吴起,一见到他,纷纷向他打招呼。吴起问他们:“今年地里的庄稼长得还好吧?”“好!”老百姓们异口同声地说。 二人又继续往前走,看到田间耕作的农民们,吴起走上前去,对农民们喊道:“乡亲们!大家好哇!”农民们一看是郡守大人来了,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向吴起问好。吴起便和他们聊了起来。“乡亲们,地里的人手够用吗?” “没问题!以前年轻人都不愿种地,现在好了——自从大人说要对种好地的人重奖,那些跑去干别的年轻人又回来老老实实种地了!”“可不,有的人家的人手还有些富裕呢!”范匮在一旁提醒吴起:“上将军,咱们不是还要观赏风光吗?”“对,对!乡亲们,你们接着忙吧!我先走一步!”说完吴起告别了这些农民,继续向前走。 看到一些放牛的人,吴起再次走上前,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到了农舍前,吴起也要走进去,同农舍中的农妇们聊上一气……就这么聊着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范匮醒悟道:“上将军,我让你给骗了!你这哪里是出来观赏风景的?分明是在视察民情嘛!”吴起笑笑说:“民情要察,风光咱们不也看了吗?”“可这……”范匮还想说什么,被吴起用手势制止了,接着吴起说:“好了,出来快一天了——还有很多事要办呢!咱们回去吧!”范匮听着吴起那不容置辩的语气,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跟着吴起往回走。 走着,走着,吴起忽然问范匮:“范贤弟,你跟了我一天,都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了西河百废俱兴,老百姓安居乐业!”吴起对范匮的话显然不满意,他问:“还有呢?”“还有?”“当然还有!百姓们告诉我,以现在的情况,可以在他们当中征兵了!”“上将军,要征兵?”吴起点点头说:“对,你记得我一年前曾对你说过,从内地调来的二十万兵马在此驻扎并非长久之计。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就地征兵,现在可以了——奖励耕种的制度激发了大家的干劲,而免除军士家的田租、劳役,又让大家感到当兵是一件既光荣又有利的事……”范匮若有所思地说:“还真是这样,刚才的那个农妇不是还一劲羡慕她家的那个邻居,说人家的儿子当了兵,家里就不用交田租,股劳役,还说她要是有儿子也叫他当兵去——看样子,要在西河招上个十几万的士卒还真不成问题!”“十几万?”吴起摇摇头说,“用不了那么多——军队战斗力的强弱并不取决于人数的多少,而且如果从百姓中过多征兵,则必然会影响生产。要知道作战是要以稳固的生产、大量的装备为后盾的呀!所以,征兵要用‘少征兵,征精兵’的办法。” 几天后,西河各地张贴出了要招收青壮年男子,建立新军“武卒”的榜文。正如吴起所分析的那样——由于有了前一年的准备,西河百姓对征兵已不再有反感,相反,因为应征士卒的家中可以享受很多国家给予的优待,老百姓们开始把应征当兵看作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听说了要建立“武卒”的消息后,不仅西河百姓当中有很多的青壮年纷纷应征,甚至连住在魏国内地的不少年青人也赶到了吴起的郡守衙门,要求加入“武卒”!人数远远超过了预定招收的七万人。面对众多的应征者,吴起自有他的办法。 吴起让所有前来应征的人都集中到了临晋城中的大校军场,对大家讲道:“各位弟兄!我吴起在这里先谢谢大家能如此踊跃地应征!但是大家想想,要是你们这些青年人都当了兵,那地谁来种?牛羊谁来养?打仗用的盔甲、兵器谁来造?所以,这次只招收七万人!其余的人还请回去干自己的本行吧——干得好,一样可以立功受赏!” 经吴起劝说,一部分人离去了,但大多数人还站在原地。吴起看了看大家,对旁边的士卒挥了一下手,说道:“去叫他们把东西搬来吧!”那士卒转身去了,工夫不大,几十辆装载着盔甲、武器、干粮的马车驶进了校军场。 一见这些马车,大家高兴了,纷纷议论着:“嘿!吴大人要给发装备了!”“那就是收下咱们了!”吴起叫士卒拿过了一套装备,放在他的脚前,然后对大家说:“大家都想留下,可我只能留下你们当中的七万人……只好测试一下了!”“行啊,吴大人,你就说怎么个测试法吧!”一个前来应征的小伙子迫不及待的喊道。“好,我就说说这测试的方法。”吴起说,“首先,把全套的盔甲穿上,再带上长戈,佩上长剑,挂上强弓,然后再背上一壶箭和三天的干粮——这一套东西可是有百十多斤呢!”说着,吴起一样一样的把装备举起来给来应征的人看。大家看了,纷纷说:“吴大人,这没什么!我们都行!”吴起听了,笑笑,接着说道:“大家别急嘛!听我把话说完——把这些装备穿戴好之后,从这里出发,到南门外五十里处的那个小山上去。范犀首在那个小山顶上等着大家,大家会从他那里拿到一块木牌。拿到木牌后,大家马上返回——能在申时二刻前把木牌交到我手中的,就可以留下了!” 这次,人群中再没有发出自信的喊声——现在辰时已过,要往返一百里,再加上百十斤的装备,想要在申时二刻回来绝非易事!“怎么样?谁来试试?”吴起看着大家问道。 应征的人群渐渐缩小了,对测试没有信心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校军场。留下的人走上来开始穿戴装备。 随着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一场挑战体能,检验毅力,展示力量的测试开始了。参加测试的人们向南门蜂拥而去。 随着太阳的升高,随着离小山距离的缩短,人们感到身上的装备越来越重,脚越来越沉,每迈出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当跑到小山前时,已经有很多人再也没有力气去爬那座本不太高的小山了,他们无力地坐在了山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另一部分人凭着强健的体魄和坚定的信心,爬上了山顶,从范匮手中接过木牌,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沉重的装备,去迎接那另外五十里艰苦路程的挑战。 返回的路上,不断有人停下在路边休息——每次都是坐下去的人多,而能站起来继续跑的人却很少…… 最后,在申时二刻前返回的人只有一万多人——平均每五个参加测试的人中只有一个能按时回来——这些人成为了“武卒”的第一批成员。 范匮看着这一万多人,显然有些失望。他悄悄对吴起说:“上将军,这人是不是太少了?咱们原打算征七万人呐!”他得到的是吴起胸有成竹的回答:“会征到七万人的!而且以后来的人会比今天征到的更好!”接着吴起又满怀信心地说: “有了这样的一支军队,秦军就再别想踏进西河一步!” 吴起奇特的征兵方式,将很多身怀绝技的人吸引到了西河。这些人中有很多并不是为了能让家中免除田租和劳役,他们更想得到的是自己能力的充分发挥!这些人中有行走江湖的剑客,有一直未得到重用的小官吏,也有梦想着创下一番事业的年轻人……因为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所以那全副武装往返一百里的测试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接着,吴起又一改过去单纯任命的办法,而用比试武功、力量、作战常识的办法,挑选出了一批军中的佼佼者来担任什长、卫尉、兵尉等职务。这一作法更加激励了将士们的进取心,使大家认识到在“武卒”中只要有真本领,就不用发愁得不到重用! 公元前405年(魏文侯四十二年),一支在后来的二十几年中威震列国的军队——魏“武卒”,在西河正式诞生了。 “武卒”的建立使吴起更加忙碌起来,他一面要处理西河的日常事务,一面还要训练“武卒”。好在由于建立“武卒”时,人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所以单纯的军事训练,还不算太费力。但吴起并不满足于让他的将士能砍能杀,他知道,一支军队能否打胜仗,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支军队是否有严明的纪律。为此,吴起亲笔编撰了一部“军法”,将军中赏罚的制度一一列举其上。之后,他深入到兵营中,逐字逐句地为将士们讲解,并要求大家把这部“军法”背下来! 同时,吴起为了提高军队的作战速度,开始训练将士们骑马作战。战国早期,战车在实战中已经逐渐显露出它速度慢、机动性差、受地形影响大等诸多缺点,一些诸侯国开始放弃战车,转为以步卒为主要作战力量。而步卒虽受地形影响较小,但同样存在着速度慢的问题。于是,兼有战车和步卒优点的一个新兵种——骑兵应运而生了!但由于骑兵技术较难掌握,所以只有少部分国家建立了骑兵。吴起看准了骑兵在作战当中的优势,决定大力发展骑兵——他再一次走到了时代的前面。这一举措不仅在当时的中国是先进的,就是在世界范围内,也同样是绝对领先的——当吴起训练出的骑兵在疆场上跃马横刀之际,古希腊“战神”们,还在用他们那引以为自豪的斯巴达重装步兵方阵作战。 经过长达两年的艰苦训练,“武卒”成为了一支“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的铁军。同年,也就是公元前403年(魏文侯四十四年),吴起除留下了南宫尚义等十来名对西河情况比较熟悉的偏副将外,将原驻西河的二十万士卒尽数遣回魏国内地——吴起坚信他训练出的“武卒”可以以一当十,七万“武卒”也就是七十万大军,何必再留那多余的二十万军队呢? 可刚刚继位两年的秦敬公不这么看。他得到魏国从西河撤走大批军队的消息后,认为这正是夺回河西之地的大好时机,遂马上召集众大臣商议攻打西河之事,提起要与吴起打仗,很多大臣表示反对——吴起十天内连下三城的事还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中,但好大喜功的秦敬公丝毫不以为然,坚持己见,最后决定在当年秋季发兵三十万进攻西河! 金秋里的一天,吴起正指挥着官吏们收购农民交上来的余粮。看着一石石①的粮食运进粮仓,吴起在心中喜悦地说:“又是一个丰收年啊!”前来卖粮的农民们看到吴起,都主动的上前问好,“吴大人,你好哇!”“吴大人,自打你来后,那真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啊!”“吴大人,你也要保重身体呀!这点小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管就是了,何必亲自来呢?”“是啊,你身体康健是我们这些种地的人的福气啊——你可是我们西河老百姓的主心骨呀!”这些农民经过这几年,深深地体会到了吴起变法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他们都打心眼里感谢吴起!吴起依旧是那样的谦和,他一面笑着对问好的农民们点头致意,一面说:“多谢,多谢,谢谢各位乡亲!我吴起既然身为西河郡守,就不能白拿主公的俸禄!造福西河是我的责任呀!想我吴起何德何能?这几年大家的日子好过了,那是上仗苍天垂恩,主公洪福,下靠乡亲们努力的结果!乡亲们,今年谁的粮卖得最多,国家就赏他十匹丝绸,还免他家一年劳役!”农民们听了这话更加欢心鼓舞,连声说:“吴大人,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多卖粮,让咱们西河的粮仓里获得满满的!”—— ①石:(dàn)十斗为一石。 这正聊得起劲,忽见范匮驾着马车急匆匆地赶来了。百姓们见范匮来得匆忙,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要报告吴起,连忙让出了一条路,范匮跳下马车,三步两步跑到吴起跟前,“报上将军,有一个人到郡守衙门找你,说有紧急军情要向你报告!”吴起一听,皱起了眉峰——紧急军情?难道是秦国……想到这里,吴起向下属官吏交代了两句,就跳上了马车,一路急驰,返回了衙门。 一进大厅,吴起刚要问侍卫报信的人在哪里,忽然看到一个人背冲着门站着,正把玩着那把文侯赐给他的宝剑——那把剑是吴起攻克河西之地后,文侯专门派人前往越国为他打制的一口精钢宝剑。吴起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猛的觉得这个背影太熟悉,太亲切了,他脱口叫出:“西门!是你吗?”看剑的人听到叫声,转过身来,“在下正是西门虎——货真价实!”吴起一见,跳上前去,重重地在西门虎的胸前打了一拳,继而含着泪问道:“这十八年你躲到哪去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呀!”西门虎留起了长髯,可脾气却一点儿没变,他没有理会吴起的问话,上下打量了吴起一番,才说:“还行!当了官倒还没忘了咱这个穷朋友……这一拳之力倒还可以——看来还没成酒色之徒!”吴起听了哭笑不得,说:“行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再试试这下……”说着又是一拳。可这拳没能打到西门虎,只见西门虎的右手做了一个怪异的动作,吴起的拳就莫名其妙的被甩到了一边。“看在老朋友的份上,让你打一下就可以了——你还得寸进尺了!”西门虎对惊诧的吴起说道。就在这时,厅外的侍卫们远远地看见吴起和来人打了起来,忙大喊着“抓刺客!”冲进了大厅,七八条长戟直指西门虎。吴起一见,刚要制止,却见西门虎身形一转,侍卫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手中的长戟就已经落了地。再看,西门虎又站到了吴起的身边,正十分不满的说着,“还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一见面就这么欢迎我呀? 早知道这样,我不来了!” 吴起忙说:“误会了!误会了!西门,你可千万不要生气!”西门虎又摆出当年不依不饶的架势说:“不生气可以——你拿什么陪罪?” “好了,好了,你这样的武林高手还这么小肚鸡肠的?”吴起说。西门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好,到底是当官的人了,连骂人都显着有学问!看在多年不见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吴起又看了看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的侍卫们,说:“行了,这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我这位朋友要是真想刺杀我,靠你们可救不了我!”侍卫们这才从地上捡起各自的长戟,退了出去。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想,幸亏这位是我们大人的朋友,要真是敌人,我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位整个就是个活神仙呐! 侍卫们出了门,吴起拉着西门虎坐到坐席上,然后急切地问:“西门,快说说,这十八年你是怎么过的?还有,师傅他老人家好吗?”西门虎此刻不再开玩笑了,他长叹了一声,说道:“是啊!十八年了!”然后向吴起讲起了这十八年来的遭遇。 当年西门父子从左氏冲出后,身上都带了伤。父子二人躲到附近的山中养了一个多月的伤,伤好后,一核计,不能再在卫国呆下去了,便开始了浪迹江湖的生活。父子俩一路行侠仗义,那一年路过华山,在那里遇到了一位老隐士。老隐士早就听说过“追风快剑”西门路的大名,两人一见,甚是投缘,便留西门父子俩住在了华山——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吴起此时才知道老母是死于刀剑之下,他低下头,自语道:“我早该想到——高夫子一提起母亲的死总是闪烁其词!”西门虎一看,想把话题岔开,说:“吴兄,我说完了!也该你讲讲了!”吴起听西门虎问到自己,缓缓抬起头,无限感慨地说:“十八年……一言难尽啊……”说到这里,吴起猛然想起——自己回来是要听紧急军情的呀!连忙对西门虎抱歉道:“西门,你稍等一下……”然后对外面喊道:“快请报信人进来!”听吴起这一喊,西门虎一拍自己的脑袋,“嗨!看我!光顾和你叙旧了,差点把正事忘了!吴兄,你不用喊了——那个报信人就是我!” “最近,有大量秦军在华山下集结,人数大概有三四十万,主帅叫……张……子谦。看样子多半是冲着你这西河郡来的!我爹叫我来通知你,要你早作准备!”西门虎说出了他此行的使命。 吴起听完,点了点头,自语道:“果然来了!既然来了,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魏国‘武卒’的厉害!”然后又对西门虎说:“回头你代我谢谢师傅!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西门虎见吴起并不着急,便又开起玩笑来:“噢,光谢我爹呀?我大老远跑来,就不谢我了?”“谢,谢!”说着吴起站起身来,冲着西门虎施了一礼,嘴里还说着:“在下吴起多谢西门大侠不辞辛劳,不畏艰险……”西门虎听到这儿就跳了起来,连声说:“算了,算了,酸死了!” 吴起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西门虎:“你早就知道我在西河?”西门虎满不在乎地回答:“那是!你吴大将军现在可是叱诧风云的人物!战西河,伐中山,立木为信……谁不知道?” “那你不早点儿来找我?害得我还以为……”吴起有些生气地说。西门虎赶忙解释说:“这……嗨!其实我何尝不想来找你呢?是我爹不让我来——他说你现在在干大事,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还给你添麻烦!这次是我爹看秦军人数众多,怕你不知底细——吃亏!这才让我下山给你送信的!他老人家把封存多年的灵蛇剑的封印破了——也准备下山助你一臂之力呢!” “怎么?师傅他老人家也要来西河了?”吴起惊喜地问。西门虎瞪了吴起一眼,说:“这会儿高兴了?看刚才那脸——板得像鞋底子似的!”吴起无可奈何地说:“西门,我算服了你了!你这嘴上的功夫比你身上的功夫长进还大!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一提起小时候,西门虎接过了话茬说:“我就记得小时候,吴大将军给我摘过枣!”想起这段童年时的趣事,两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西门虎严肃地问吴起:“吴兄,你真有把握打败秦军?”吴起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回 探虚实西门返华山 中埋伏子谦被活捉 这次秦军的主帅张子谦可绝非等闲之辈。他原来一直在秦国的北方抵御胡人①,战绩颇佳。这次秦敬公决心夺回河西之地,又怕再败在吴起手上,这才将张子谦从千里之外调回了咸阳,让他亲自指挥这场战争。这不仅是因为张子谦熟知兵法,身经百战,更重要的是——他与吴起一样,极力推崇法治。张子谦领兵一向奉行“信赏必罚”的原则,因此他所训练出的士卒,不仅个个能征惯战,而且还有着极强的纪律性。在秦敬公看来,张子谦一定能战胜吴起,替自己夺回西河之地—— ①胡人:指少数民族。 张子谦自己对这场战争的认识倒十分客观,他对吴起早有耳闻,而且张子谦还有几分佩服吴起——能在十天内连下三城的将帅是值得敬佩的。张子谦知道魏“武卒”虽然只有七万人,但绝不可以轻视——那七万人都是吴起用心血培训出的精锐之士,如果正面交锋,说不定鹿死谁手。而自己手中虽有三十万兵马,但这三十万人中只有不到七万人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也就是说,他只对这七万人的战斗力和纪律性有绝对的把握,而对剩下的那二十几万兵马,张子谦也只有希望他们能尽可能的配合自己了。当然张子谦也相信,凭自己的才能和秦军的战斗力,不见得会输给吴起训练出的“武卒”,但如果自己带领的军队中的行动不统一,那么战争的结果可就难说了!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张子谦在正式攻西河之前,将三十万秦军集结在了华山下,进行了十五天的统一训练,以协调各部行动。他本以为,华山地处偏僻,消息不会泄露。可他又怎会想到,在这如斧劈刀砍般陡峭的华山上,竟然住着西门父子这样两位世外高人。他更不会想到,就在他忙于熟悉新部下的时候,吴起已经知道了秦军准备攻打西河的计划——他张子谦在这场较量中,一开始就输了一招! 但张子谦毕竟是张子谦,在进行统一训练的同时,一个具有相当大破坏力的进攻计划诞生在他的脑海中了。 张子谦准备首先借助秦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以频繁的佯攻来消耗只有七万人马的“武卒”,再在“武卒”完全失掉战斗信心时,给其以致命打击。具体说就是,从秦军中抽调出十万人马,分成三部,其中两部分别同时进攻西河最北端的要塞夏阳、最南端的重镇郑城,另一部负责在南北之间游击前往两城增援的魏军。剩下二十万人马仍暂驻华山脚下,一旦时机成熟,立即北上宁晋,再直捣西河的首府——临晋,以切断西河东西之间的联系——那时整个西河就会如囊中之物,伸手可得了!当然,要能活捉吴起就更好了! 以数倍于敌的兵力进攻,还要采用如此复杂的方案,不能不说张子谦这次是够谨慎的了——因为他不想当第二个章霸川! 计划制定出来后,张子谦又进行了反复的推敲和论证,并将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考虑在内,又定出了数个预备计划。最后,张子谦认定——这套计划已如一架情密的机器般无懈可击。十五天的统一训练一结束,这部“机器”就开始转动起来了。负责佯攻的两部,张子谦分别交给了左将军宁思远和右将军卢蒲岳——这两人对作战不是很在行,佯攻的任务对他们能力来说正合适;游击援军的任务交给了副将司空休——此人能征惯战,是张子谦的心腹。张子谦自己留守华山,坐阵指挥,等待着与“武卒”最后决战的时刻。 几天后,夏阳、郑城这一南一北两座城几乎同时遭到了数倍于己的秦军的攻击。好在驻守两城的南宫尚义和项业在此之前就已接到了吴起的通知,做好了准备。两城军民携手,共抗秦兵,加之这两处秦兵本就是佯攻,所以并没有给城中造成什么损失,当然也就用不着向吴起求援了!这样一来,张子谦精心设计的那部“机器”就出现了故障——不能将“武卒”调动起来,他的计划就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事情有时就是这样——计划的越精密,就越容易失败。这就好像越精密的机器,容易出故障的地方越多一样。 但张子谦毕竟不是当年的章霸川,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他早就想到了。尽管如此,张子谦得到前线的战报后,还是禁不住暗自点头:“吴起训练出来的‘武卒’竟然会有如此之快的反应速度!看来吴起还真是个对手呢!”张子谦立即下令宁思远、卢蒲岳两部作久攻不下之势,撤入秦国境内,与负责游击援军的司空休部合兵一处,隐蔽在边境上,就地待命。此令一下,一时间西河边境上又恢复了平静,好像这场战争已过去了。 边境上的平静反而使吴起的心中不安起来。他问西门虎:“西门,集结在华山下的秦军真有三四十万之多?”西门虎十分肯定地回答:“是的!起码有三十万!”“那秦军的这次后撤就只能理解为是缓兵之计了——那前些时候的攻击也肯定是佯攻……这个张子谦下面要干什么呢?”吴起喃喃地自语着。西门虎说:“吴兄,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不过,我知道,两个高手对招时,总是作出种种假相,以诱使对手出招,这样才能摸清对手的路数,达到置对手于死地的目的!据我想——前些时候的进攻就是在摸你的路数!”范匮也在一旁说道:“上将军,西门先生说得有道理——秦国既然调集了几十万的兵马,是绝对不会就这样罢手的!”吴起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沉思着,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自语道:“好!张子谦,让我也来摸摸你的路数吧!” “西门!”吴起叫道。“吴兄,想出对策了?”“有件事只有拜托你去我才放心……”“吴兄,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什么事?”“我调给你三千武功较好的士卒,你今天就带上他们,化装成老百姓的样子,分散潜回华山——偷袭张子谦大营!要速战速退,不要让秦军陷住!”西门虎十分痛快地说:“好!借这机会,我也好好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接我爹下山!”吴起又叮嘱了一句:“一定不要恋战!只要碰一下秦军就行!打完立即回来!”又回过头来,对范匮说:“范贤弟,你马上带上十几个机灵的弟兄,沿边境侦察一下,一有秦军的消息,马上回来报告我——如果我没想错,前些时候攻打咱们的秦军一定还在边境上埋伏着!”范匮响亮地答了一声:“是!上将军!”转身出去了。接着,吴起又到营中点了三千名精于技击的士卒,交给了西门虎。他们化好了装之后,便三三两两的出了城,向着华山的方向去了。 三天后,范匮回来了。一进大厅,他便低声对吴起说:“上将军,你猜得丝毫不差——大概有十万秦军就藏在离合阳城不到二百里的山林里!”吴起点点头,说:“好极了!马上召集城中各副将来这里……” 与此同时,西门虎带领的那三千勇士已经到了华山。西门虎悄悄上山请下了老剑客西门路,父子俩一商量,决定当夜带一千五百人,从秦营的南北两座门一起往里冲,各自贯穿秦营,再从相对的北南二门杀出。明天一早,在山中一处隐密的峡谷中聚齐,一同返回临晋。 入夜,张子谦的大营之中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的巡营哨兵击打刁斗①的声音,显得尖利而悠远。就在此时,南北两个方向几乎同时传来了一阵杀声。听到动静,已经进入梦乡的秦国士卒们,慌慌张张地披上衣服,提着兵器,从帐篷里跑出来一看——只见夜色中冲来了一群面目狰狞的“妖怪”,手中高举着闪亮的刀剑,逢人就杀,见人就砍,嘴里还发出“噢、噢”的怪叫。睡眼朦胧的秦国士卒一下就被吓懵了,慌忙拿起武器胡乱抵挡起来—— ①刁斗:古代行军用具,铜质,白天用于煮饭,晚上敲击以行军。 来的这群“妖怪”当然就是西门父子带领的那三千勇士,他们为在气势上压倒秦军,所以在进攻前,每人都用油彩将自己的脸画成了一张恐怖的鬼脸。凭着西门父子那绝世的武功,打进营门自然是易如翻掌。而那三千勇士,也个个都是“武卒”中的精锐——武功过人!南北两路夹击,势如破竹,转眼间搅得秦营中大乱。 张子谦听到外面大乱,正要喊侍卫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一个士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将军,不……不好了!来了一群妖怪!”“妖怪?”张子谦乍一听也有些吃惊,即而,他明白了过来,对士卒说:“哪来的什么妖怪?多半是吴起搞的什么名堂!你去通知弟兄们,不要惊慌,马上组织力量,反击来犯之敌!凡能活擒敌兵者,本将军给予重赏!” 有了张子谦的将令,秦军渐渐从惊恐中解脱出来,开始组织反击。可这会儿刚刚明白过来已觉太晚——三千勇士凭着惊人的胆量和过人的武功,已经在秦营中贯出一条血路,准备杀出营去了。不过,张子谦的士卒确实训练有素,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冲了上去。两军展开了一场血战。 西门路指挥的那部分魏军被围在了北门前。西门路一见秦军一层层地围了上来,马上指挥大家奋力突围,他自己荡开了那口当年威震武林的灵蛇剑,大开杀戒。只见剑光闪处,溅起片片血花,秦军一个个倒在了灵蛇剑下。他带领的那一千五百名勇士,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刀剑齐挥,紧跟着西门路往北门外冲。经过一番浴血奋战,这支魏军终于冲出了秦军的包围,但也有几百人相继倒在了突围的路上…… 西门路带着突围出来的魏军到了预定集合的那处峡谷,却见西门虎带着另一部分魏军早已等候在这里了。西门虎见爹回来了,连忙迎上去问:“爹,你怎么现在才到?凭你的功夫,对付那些窝囊废还要费这么大工夫?”西门路还没说什么,一个跟随他的士卒就对西门虎说:“西门先生,那些秦军可不是窝囊废——要不是仗着老爷子的无敌神剑,加上弟兄们舍生忘死,我们还不定冲得出来冲不出来呢!就这,也有差不多一半的弟兄死在了乱军中!”西门虎一听,大觉意外,说:“这就怪了——刚冲进营时就不必说了,那是秦军还没反应过来,可我们一直到冲出秦营也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呀!”说着又回过头问自己带领的那些魏军:“是不是这样?”士卒都说,他们确实没碰到什么麻烦!西门路听后,也觉这事有些蹊跷,但这会儿没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他对西门虎说:“虎子,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赶去临晋要紧!”于是,一行人又昼夜兼程,赶回了临晋城。 这次偷袭之后,轮到张子谦在帐篷里踱步了,他不断地思索着:“这次偷袭是不是吴起指挥的?如果是,那么吴起这次偷袭的目的是什么呢?像这样的偷袭并不会给我方造成太大的损失呀!而吴起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大营设在这里呢?”这时一个士卒走进来报告道:“将军,我们检查死尸时,发现来袭者的外衣下面都套着魏军的号衣!”张子谦点点头,问:“那有没有抓到活的?”“报将军,这些人都十分的勇猛,不杀死他们,根本就近不了他们的身,好容易找到了几个重伤的,要给你送来,可一没留神,他们竟然都咬舌自尽了……”张子谦听罢,挥挥手叫那士卒出去了,自己在心中不由得对“武卒”赞叹道:“好一支铁军!看来要战胜他们,我还得格外小心才行!” 张子谦在帐篷中思虑良久,猛的一拍大腿:“明白了!我明白了!吴起果然厉害——竟然识破了我的佯攻之计!不仅如此,他一定还探明了我将十万兵马埋伏在边境上的事,故而准备发动攻击,好以攻为守,占据优势。可是又怕我华山下的兵马趁机进攻他的侧后,所以才派出这批勇士,来偷袭我的大营,好让我感觉大营受到威胁,调边境上的伏兵回援,他便可以在半路伏击之——好厉害的连环计!不过到底没有瞒过我……”张子谦想到这里,大喊“来人”,一个侍卫应声走了进来。“你立即将营中诸副将叫到我这里来,然后火速赶去宁思远、卢蒲岳、司空休三位大人那里,告诉他们就地坚守,严加防范——没有得到我的将令之前,绝不许他们轻举妄动!”张子谦对侍卫吩咐道。侍卒听罢,领命去了。 诸副将听到张子谦叫他们,顾不上睡觉,急忙来到了他的帐中。张子谦将他的分析对众人说了,众人听后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有人问道:“将军,既然你已经摸出了魏军下一步的动向,那咱们该如何对付呢?”张子谦回答:“兵法上讲究的是避实击虚,既然吴起准备去攻埋伏在合阳附近的司空休等部,那郑城、宁晋、临晋一线防守必然空虚,咱们可以乘此时机去端吴起的老巢!”一个年轻的副将略带不解地问:“可是将军,咱们不是要等司空大人他们将魏军拖垮后,再出击吗?”张子谦听了他的问话,哈哈大笑道:“你简直是蠢嘛!孙子有云:‘兵形似水’,就是说用兵打仗没有固定的模式!当初的计划是根据那时的情况定出的,可现在情况变了,难道咱们的计划就不能变了吗?要是照你那样打仗,早就全军覆没了!”一席话说得那副将羞愧地坐了回去。 “不过,将军,吴起用兵狡诈,咱们还是该小心些才是!”又有一名副将说道。张子谦听了点了点头,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这样,咱们一面做出击的准备,一面派出探子去打探一下吴起那边的动静,如果他确实正在调兵北上,那咱们马上出击!” 西门父子回到临晋,将事情经过报告了吴起。吴起立即下令,调驻守郑城、宁晋两城的一万骑兵及两万步兵前来临晋,会同自己带领的一万步兵,准备挥师北上。郑城、宁晋守将得到吴起的命令,忙率部向临晋开去。 张子谦得到这一消息,大喜过望。他心中暗想:“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吴起你这一招棋走得可不算高明!”当即下令驻扎在华山下的二十万兵马拔营起寨,直扑要塞宁晋。 走出一百多里,张子谦看到前面有一座高山,一条峡谷穿过山间。看着如此险要的地形,张子谦暗自庆幸道:“好在吴起大军北上,不然他一定会在此处设下伏兵,那样的话,就算我不会败在他的手中,也无法靠近宁晋!”这时有副将来问:“将军,前面地形险要,是不是采取些防范措施,防止中埋伏?”张子谦虽然相信此处应该没有伏兵,但还是说:“好吧!调聂子矾部、白光部在前,命他二人小心前行,一有变化,火速后撤!” 这条命令正是张子谦的私心——聂子矾和白光所率领的人马都不是张子谦原班人马,战斗力较弱。让他们两部人马前行,即使中了埋伏,也伤不了张子谦的元气,而且一发现情况不对,张子谦还可以马上带领自己的几万子弟兵撤出山谷。 聂子矾、白光二人对张子谦的安排虽有不满,但也不想担个违抗将令的罪名,只好照办了。 秦军调整之后,开进了山谷。在前面的聂子矾和白光带领着手下小心翼翼地往前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向前走。张子谦带领着自己的那几万亲信士卒遥遥的站在后面,注视着事态的变化。 山谷中一片寂静,没有一点有伏兵的迹象。张子谦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天快黑的时候,有士卒回报:打前阵的聂子矾和白光已经带领着他们的部下们出了山谷。张子谦一听,更加放心,命令自己的手下加快速度通过山谷。 一阵急行军后,张子谦已经遥遥地看到了谷口,他在心中说道:“吴起,你这无敌将军这次可要败在我张子谦的手中了!”想到这里,张子谦忍不住要仰天长啸。可是,他就在一仰头的时候,猛然发现,在山谷出口两边的山上,分别有一个两丈多高的大石堆——都是用磨扇大小的大石块堆成,显然是人为造成的。“不好!”张子谦大叫一声,“有埋伏!” 张子谦话音未落,就见那两堆石块边出现了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他们双手扶住石堆,紧接着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声:“下去吧!”两大堆大石块应声滚下了山,将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几乎与此同时,滚雷般的战鼓声响了起来,随着这战鼓声,两侧的山上如同从地里长出来般的出现了几万张弓搭箭的魏国士卒,一面火红的“吴”字帅旗飘扬在他们的上空—— 这正是吴起带领的“武卒”! 吴起不是调动兵马,准备攻击埋伏在合阳附近的那支秦军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原来,吴起根本就没打算去合阳!他分析,既然前些时候的攻击是佯攻,那么秦军主帅张子谦肯定不会在那支合阳附近的队伍中,因而合阳方向的情况不足为虑!吴起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想,只要活擒了张子谦,那埋伏在合阳附近的那支秦军便会成为一群没头的苍蝇——不战而败!吴起派西门虎闯营,正是为了引张子谦出战——吴起对张子谦也有所耳闻,知道他是一个会用兵的人。而会用兵的人往往会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对战场上的事情想得比别人复杂。吴起就是利用了张子谦的这一特点来诱使张子谦进了这个死亡山谷。那夜的偷袭,在一个普通将领的眼里肯定是一次挑衅,是一个引诱自己出战的诱饵,而不加理睬。可在张子谦眼里,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他想到了他的通盘考虑,想到了还埋伏在合阳附近的另一部秦军,还想到了对吴起的种种传言……想的结果是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这个结论恰恰是吴起所希望他得出的!至于调动兵马什么的,自然是吴起为了让张子谦坚定对自己得出的那个结论的信心,而制造的假象了——因为吴起知道,想让张子谦这样的人上当,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当张子谦钻入了圈套之后,一切仿佛又变得很容易了——地形上的极端劣势,使得张子谦的那几万精锐虽有反击之心,却无用武之地,生生被“武卒”困在了谷中。 吴起站在那面“吴”字帅旗下,向着山谷中喊道:“张将军,久仰大名,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相见!”张子谦虽然被困,却是虎瘦雄心在,也不甘示弱地站出来向山上喊道:“吴将军,我是一时不明上了你的当!不过你也不一定能赢——我们已经有十几万人出了谷,他们会放过你?就是我身边的这几万兄弟也绝不会束手待毙的!”吴起笑了笑,说:“张将军果然是条汉子——不服输!那么就只好领教了……”又一回身,对士卒们命令道:“放箭!”立时,山谷中下起了一阵箭雨。秦兵被射得手举着盾牌,东躲西藏。看来处于这样的局面下,嘴硬并没什么用! 那先头开出山谷的那十多万人马的命运也不会比张子谦强到哪儿去。实际上,他们之所以得以顺利出谷,也完全是因为吴起的安排。吴起从西门父子那里听到了关于张子谦大营中南门守卫松懈,而北门的守卫却甚为严密的情况后,便想到这是由于此次来犯的秦军,士卒的素质良莠不齐——那些被西门虎称之为“窝囊废”的一定不是张子谦训练出的子弟兵。由此吴起认定张子谦入山谷前,一定会让这些与他没多大关系的“窝囊废”在前面当探路石——这也是人之常情。放这部分秦军出谷,一来是为了让张子谦安心进谷,二来是因为这条峡谷很狭窄,但并不是很长,本来就无法将二十万秦军都装下。既然一定要放一些出来打,那吴起当然要选择好对付一点的…… 聂子矾和白光出了山谷不远,便命令队伍停下,等张子谦。队伍刚刚停下,就听到了山谷中巨石落地的声音,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张子谦中埋伏了。对此,二人颇有些幸灾乐祸——让你张子谦拿我们当探路石! 可很快他们就高兴不起来了——由范匮带领的两万骑兵已经在林中恭候他们多时了。只听一声呐喊,战鼓齐鸣,两万铁骑如一阵狂风般冲进了秦阵。他们手中的长剑上下飞舞,犹如片片雪花,扬扬洒洒地落到了秦军的头上。这里虽然出了山谷,但道路仍然很崎岖,这无疑对战车的行动非常不利,而对训练有素的骑兵来说,却是一处驰骋的好地方。因此,虽然从人数上讲,秦军是“武卒”的好几倍,但面对来去如风的铁骑,秦军那些战车和步卒们却显得那样的力不从心。开战不久,秦军就明显落了下风。魏“武卒”的骑兵们在秦阵中肆意地砍杀着,如入无人之境…… 谷中张子谦的那支队伍更是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尽管围困他们的只有两万人,可秦军身处谷底,根本无法接近他们的敌人。而魏军居高临下,强弓硬弩、大小石块、集束火把齐发,将秦军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场兵力悬殊的战斗进行了整整一夜。当黎明到来的时候,拥有二十万之众的秦军彻底被只有四万人的“武卒”打垮了。谷外,十几万秦军被砍杀得只剩下一半不到,连聂子矾和白光这两个副将也死在了那闪光的长剑下。其余的人简直是被“哒、哒”的马蹄声吓破了胆,纷纷扔下武器——投降了!谷里,张子谦的那几万子弟兵,在一夜间几乎死伤殆尽,天亮后,山上的魏军冲下山,秋风扫落叶一样收拾了剩下的秦军。张子谦身中两箭,被清理战场的魏军捕获。 吴起率领着得胜之师,返回了临晋。封赏过有功将士之后,吴起让人把张子谦押到了自己的面前。“张将军,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吴起问道。张子谦在亲眼看到自己的二十万兵马就这么败在了吴起的四万“武卒”手中,深感吴起治军有方,此时已无话可说,见吴起问他,只好长叹一声:“唉!想我张子谦戎马半生,今天竟败在了你的手中——让我还有何脸面再自称将军!吴将军,我是一败军之将,还有何话说?杀剐均听尊便!”吴起感慨地对张子谦说:“张将军,不必如此——胜败兵家常事。你我同为领兵打仗的将领,谁也难保不会功亏一篑!我吴起敬你是条汉子……”说着,吴起上前为张子谦解开了绑绳,“张将军——你可以走了!”张子谦没想到吴起会如此宽厚的待他,一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张子谦才反应过来。他高举起右手,指天明誓:“我张子谦自此隐迹山林,今生绝不再与吴起为敌!”说完,向吴起施了一礼:“多谢吴将军活命之恩!就此告辞——你我后会……无期!”说完,迈步出了郡守衙门…… 见吴起放走了张子谦,范匮上前对吴起说:“上将军,张子谦这一走,会不会卷土重来?”吴起肯定地摇了摇头说:“他也是一个主张法治的人——主张法治的人尊崇的就是一个‘信’字!” 这时,派出去的探子来报,合阳附近的十万秦军全部撤走了——至此,秦敬公此次收复河西之地的计划,以流产告终! 第二十三回 忆往事光明磊落 遭诬陷郡守撤职 初夏的一个傍晚,已然是鬓发花白的吴起同好友西门虎坐在黄河岸边,仰望着东方升起的一轮明月,聊着天。 “吴兄,你镇守西河有二十年多了吧?”“是啊!自我上任西河守算,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啊……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一转眼,新主公登基已有十四年,解狐老先生去世十八年了,师傅他老人家仙逝已有八年,李悝先生去世也有十年了,范贤弟捐躯沙场也已经是……”“吴兄,刚五十几岁,记性就这么差了——范犀首是在十二年前与秦军打的那一仗中阵亡的!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祭日了!”“对,对!还是你记得清楚!唉!他从我在鲁国的时候就跟着我——二十几年东征西讨,天天在刀剑丛里过日子,最后……算了,不说了……”吴起伤感地摇了摇头。 “就是,何必这么伤感——都过去了嘛!咱们难得像今天这么清闲,聊点儿高兴的事嘛!对了,你那部《兵法》著完了吗?”西门虎打岔的本领还是不减当年。“写了有四十几篇了——希望能给后人一些启发。另外,我还抽时间把早年在曾夫子那里学到的《左氏春秋》一书作了一些整理——我把它写在了竹简上,这就要完成了。——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啊!”说到这里,吴起颇有些遗憾。对此,西门虎十分理解,他说道:“是啊,前些年秦国时常犯境,大小仗打了近百次——后来终于把他们打得死心了!可先主又崩①了,新主公登基,又要你经常回安邑去为他出谋划策——也够你忙的!”“忙我倒不怕……只是有些事情提起来就叫人别扭——自李悝先生去世后,相位一直空着。前年,商文竟然凭着他的势力拿走了相印——他对国家何功之有?不过是趁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时候,在都城中拉拢了大批党羽而已!可主公却认为他那是在众大臣中有威信——堪当丞相重任!我看主公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提起此事,吴起显得格外激动—— ①崩:国君死叫崩。 “算了,算了,”西门虎劝道,“不当丞相也好……总能落个清闲……”“我倒不是一定要当那个丞相——就是看不惯那些趾高气扬的老爷!”“看不惯又能怎么样?就说那个王错吧,上次新主公登基后来西河巡视,他在那里大谈秦军是因为西河山川之险才没能攻过来,让你当面指责了他一番。事后主公虽然对你说了不少称赞的话,但我看得出来——他那心里还是向着王错的,后来回了都城就升了王错的官……可却免了你上将军的职位!对了,那个王错是不是和你有什么旧怨? 要不,他怎么老找你的麻烦?” 见西门虎问起此事,吴起又叹了口气,回答道:“嗨!这根源在十几年前了……你还记得有一年我杀过一个犯军规的持节尉①吗?你还为他求过情呢!”西门虎想了想,说:“就是那个无令闯敌营,提回了两颗人头找你报功的那个年轻人?” “对!就是他……”—— ①持节尉:低级军官。 那事发生时,文侯还活着。那次秦国又进犯西河,吴起率领“武卒”将秦军挡在了边境上。两军摆开了阵势对峙了几天后,吴起决定要在第二天夜间偷袭秦营。可就在当天的晚上,一个年轻的持节尉单枪匹马私自闯进了秦营,连斩两名秦军士卒的首级,得胜而归。可这么一来,就暴露了吴起偷袭的计划,使魏军失去了一次战胜秦军的机会。 后来那个持节尉提着两颗人头来向吴起请功,吴起按照“军法”的规定,赏了他十锭黄金,然后叫人把他推出营外斩首——因为“军法”的第一条就是“无令出征者,斩!”当时有不少人为这个持节尉求情,可吴起认为法不可容情,不然就是失信于天下,所以还是坚持把他推出去斩了。 听吴起又提起这件事来,西门虎问:“吴兄,这事都过去十几年了——和王错有什么关系?”“我最近才知道——那个持节尉原来就是王错的内弟!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找我的麻烦的原因!”“想不到王错会如此狭隘!当年你也没有杀错嘛!他怎么会对这件事情至今耿耿于怀!”吴起愤愤地说:“岂止是他一人,有不少人都因为我在西河变法,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而对我怀恨在心——王错不过是他们中闹得最凶的一个罢了……由他们去吧!反正我也拿他们没办法!”“你啊……在战场上你是内行——面对强敌,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可在官场上,你可是个实足的外行——到处得罪人……是不是?”吴起点点头,说:“是,是,我从二十九岁当将军,近三十年了,可官场那套却总也没学会——大概这辈子是学不会了……西门,说实在的,有时我真想辞官离朝,去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以度残生算了……可又觉得那样对不起先主对我的恩情!”西门虎听了这话,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真的走了呀,那秦国人非大宴三天,以示庆贺不可!”吴起听了,脸上勉强有了一丝笑容。 天越来越黑了,两人的聊兴却丝毫未减。这时,见两点亮光顺着河岸很快地移动了过来,待近了,才看出来的原来是一个年轻人和两个打灯笼的侍卫。“期儿,你来干什么?”吴起问来的年轻人。“父亲,西门叔,天晚了,我来请你们回去。”吴起坐在那里没动——他难得有机会和西门虎说说心里话,所以他不想走。西门虎站起身,说:“吴兄,回去吧——总不能老呆在这儿!”说着冲吴期使了个眼色,吴期忙上前搀起了吴起,说:“父亲,走吧……” 这时在位的是魏国的第二代国君——魏武侯。武侯初继位时,还能学习他父亲文侯,尊重老臣,广泛听取意见。因此在他刚继位的几年中,魏国仍然雄踞列国霸主之位。但到公元前387年(魏武侯十年)以后,武侯渐渐被一群佞臣所包围,开始变得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对吴起等一干老臣的劝戒越来越听不进去了,相反的,对那些善于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官员,武侯却十分欣赏。随着这种情况的发展,魏国的国力走上了下坡路,不过是仗着前些年创下的基础,勉强支撑着。 对此,秦国可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刚刚继位的国君秦献公打算趁此时机,完成他的前辈们没有完成的心愿——收复河西之地。但又慑于吴起,所以只是将几十万兵马压到了边境上,以等待合适的时机。 秦军的动向当然不会瞒过吴起的眼睛。公元前383年(魏武侯十四年)的一天里,吴起在郑城巡视的时候,就发现秦军偷偷地在边境上立起了一个了望亭。这个了望亭可以直接监视郑城城中的布防情况,给郑城的安全带来了很大的威胁。吴起忙调了几十名精明强干的士卒,在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化装成下地的农民,靠近了那处了望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亭去,一举拔掉了这根钉子。 回到临晋后,吴起深感西河形势的危急,便约西门虎来商议对策。两人从郡守衙门走出来,边走边谈。谈着谈着,就不免谈起了近几年来武侯的改变,提起这些事,吴起越想越觉着心里有气,索性拉西门虎在河岸边坐了下来把满心的怨气一股脑的对着好友吐了出来——这才有了上面的那一段对话。 牢骚要发,可是事情也还得干,真让吴起就此解甲归田,他还真舍不得这西河的山山水水和那些与他亲如一家的士卒、老百姓们——西河已经成为了吴起的第二个故乡!因此,就是仅仅出于对西河的感情,吴起也绝不会容忍秦国把战火烧到这片土地上! 为了防备秦军的进攻,吴起下令大量打制兵器,制造盔甲,购买战马,并开始征集新兵,补充原“武卒”之兵力,以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他还每天亲临校军场,督促士卒们加紧训练……吴起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要秦军的脚踏上西河一步,他吴起就会叫他们爬着回咸阳! 吴起在西河为了国家的安宁奔忙着,可在都城安邑的那些新贵们却整天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此时,王错正和一群大臣们边观赏着歌舞,边品尝着各种美味佳肴。“王大人,来,来,尝尝这道红烧熊掌——可补了!”宴会的主人商文招呼着酒至半酣的王错。王错醉眼朦胧地说:“多谢商相爷……”又向下面正在跳舞的那几个少女一指,说道:“相爷也该弄点儿鹿茸酒什么的喝喝……不然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子——怕相爷吃不消啊……”虽然席上并无外人,但商文还是被王错这句话说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略带尴尬地说:“王大人要是看上了哪个,尽管领去好了——都是自己人嘛,这点忙我倒是还帮得上!”“算了,算了……相爷还是自己留着吧——就算你商相爷舍得,我……还怕我家里的……那只河东狮不干呢!”——王错倒也实在!他的话引起了众人一阵哄笑。商文忍住笑说道:“王大人未免太……太……”说到这里,商文收住了话,没再往下说。王错自己也觉失口,歪歪斜斜冲众人一拱手:“各位……见……笑,见笑!” 一个大臣开玩笑道:“王大人,你家的河东狮再厉害,也比不过咱们河西那头狮子啊——他一句话,你小舅子的脑袋可就搬家了!听说他最近正加紧训练他的‘武卒’,还大量招兵买马——像你这样经常和他作对的,可要小心点儿啊!”王错听了,满不在乎地一摇晃脑袋,说:“他也就敢跟……秦国人发发狠什么的!对咱们——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敢……不听主公的?”商文在旁边也狂妄地说:“他不就是打过几次胜仗吗?那又能如何?识相的,就学乐羊——告老还乡算了!可他——前年没当上这丞相还不死心,到现在还在西河那里折腾!我倒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那个开玩笑的大臣一见商文有些发火的意思,才想起,他那一句“像你这样经常和他作对的”把商文也裹了进去,忙自责道:“怪我,怪我,多喝了两杯——口没遮拦!吴起怎么能斗得过商相爷呢?来,作为赔罪,我敬商相爷一杯!”说着恭敬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商文一见,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又转身对侍从说:“去,叫他们把那道‘九凤朝阳’端上来!” …… 这一晚,王错直喝得天昏地暗,才在他的侍从的搀扶下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到家,倒头就睡。 待他醒来时,已经是艳阳高照了。王错在床上躺着,心中还回想着昨晚的情景,不觉自语道:“商文那儿那个从越国买来的小妞还真有几分姿色……”偏偏这时他老婆从门外进来,听了个满耳——这下可坏了!她一把把王错从床上拽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问:“你说什么呢?”“没……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当我是聋子啊?”说着,王错已经被拉下了床,只听他老婆狠狠地说:“天天就知道去灌黄汤!再就是到处去招猫递狗——你觉得那小妖精有姿色,你怎么不把她领家来?好把我赶出去啊!你说啊!说啊!”王错此时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低声下气地说:“夫人,你这是何必?我……我也不过是顺嘴那么一说——我认错还不行吗?”“认错?说!昨晚上又到哪儿找乐儿去了?”“没……没,那不是去商文那里商量……商量怎么对付吴起去了吗?”“是吗?那商量得怎么样啊?”“这……”“我就知道!商量!商量!你们都商量了十几年了!吴起还是当他的西河守,我兄弟的仇也还是没有报!我苦命的兄弟啊!你死得冤哇!”说着话,王错的老婆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扯着嗓子号了起来。 “吴起是先主的老臣,连主公都要让他三分——是说对付就对付的了的吗?再说,要不是我,主公能把他的上将军印给收了吗?”王错为自己辩解道。王错的老婆一听这话,又哭嚎着说:“那我兄弟的仇就不报了?我的兄弟啊……”“夫人,别哭了……别哭了!我琢磨着,要想彻底扳倒吴起,除非是……”“是什么?”“除非是他犯了谋反作乱这样的重罪!”王错的老婆听完,狠狠啐了王错一口:“阿呸!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吴起他会谋反吗?”接着,便又杀猪般的哭嚎起来。 王错用手抹着脸上的唾沫,忽然想起了昨晚那个大臣的话——“听说他最近正加紧训练他的‘武卒’,还大量招兵买马……”不觉心生一计,忙对他老婆说:“夫人,你不要哭了——内弟的仇能报了!”他这一说,他老婆果然不哭,问道:“怎么报?”“你不用管了,叫人给我马上备车——我要进宫,面见主公!你就在家听好消息吧!”王错的眼中此时闪过一道凶光,他在心中说着:“吴起——我要让你死!” “什么?吴起要谋反?这不可能!”魏武侯惊讶地说。王错故作神秘地说:“主公,你还被蒙在鼓里呢!如今这满朝上下,谁还不知道吴起在西河大肆招兵买马,训练士卒——谋反之心昭然!你若不信,可以找人来问问嘛!”说到这儿,王错又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不过,有些人慑于吴起的地位和权力,可能不敢讲实话——但总会有赤胆忠心的人的!”魏武侯摇了摇头,表示还是不信王错的话,他说:“王爱卿,吴起这个人不过是太僵化了一些……说到谋反,我想他是不会的!对他的忠心,朕还是信得过的——招兵买马的事嘛……西河地处边疆,加强戒备也是常事,不足为怪!” “主公,你对吴起还不了解——他是一个有着极强报复心的人!当年他忠心辅佐先主,那是因为先主有恩于他,可现在……”武侯听出王错话里有话,问:“现在朕对他也不错呀!难道他还会有什么不满?”王错故意遮遮掩掩地说:“这……主公对吴起确实是不错,可……”“可什么?”“主公难道忘了?是主公你免了他上将军的职位……前年,吴起与商文争相位,最后也是主公你把丞相的职位给了商文……吴起他……他能不恨主公你吗?”“他会恨朕?”“主公,这一点儿也不稀奇——你不知道当初吴起是为什么离开他的故乡卫国的吧?就是因为人家骗了他一点儿钱,他就把人家家里杀了个满门鸡犬不留!后来在卫国呆不下去了,这才逃到了鲁国!你想,那么点儿事,他都不肯放过人家,必须杀之而后快——这丢了上将军印,又没争上丞相印,两件事加在一起,他能不恨主公你吗?所以以微臣之见——这次他在西河的举动,怕不是针对秦国人的吧……” 这次武侯被说得有些动心了,他对王错说:“照你这么说,吴起确有谋反之心?那该如何是好呢?”“依臣之见……”王错说着抬起右手,在空中虚砍了一下。武侯一见,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又没有拿到吴起谋反的真凭实据,哪能说杀就杀呢——他毕竟是个屡建功勋的老臣啊!此事容朕再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暂且不要对旁人提起此事!” 王错离开了王宫,马上又去了商文的丞相府——在对付吴起这一点上,他与商文说得上是志同道合。 其实王错一心要陷害吴起,并不是单纯的要给他内弟报仇。他早在十年前就开始领两份俸禄了——一份是魏国的,一份是韩国的。当然,韩国的那份俸禄不会是白给的——他的任务就是要削弱魏国国力,以保障韩国的安全——柳子瑞的情况又在王错的身上重演了!诸侯国之间的长期争斗,使一些人明白了——那些在战场上取得不了的成果,可以通过金钱、美女、珠宝来取得!因为像柳子瑞、王错这样的人并不十分难找! 在丞相府,王错把刚才自己进宫陷害吴起的事,近乎玄耀地讲给了商文,商文听后,大大地称赞了王错一番,之后,他对王错说:“王贤弟,对你这一计,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要是这次真能搞倒吴起,我送你一处宅院——里面还有五名越国的美人儿!怎么样?”王错一想到那些柔美可爱、千娇百媚的越国美人儿,口水差点儿流下来——真是天大的好事,又能除掉吴起,又可得美人!想到这儿,他忙向商文道谢:“那我就先谢过商相爷了!不过……”“不过这事不要让尊夫人知道,是吧?”商文替他接上了后半句。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 王错和商文两人串通之后,商文派出了自己的几名党羽——当然也都是在朝为官的,频频在武侯面前“揭发”吴起在西河意欲谋反。有道是:“三人成虎”,这些人天天在武侯的耳边说吴起要谋反,可就由不得武侯不信了。武侯思前想后,最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也不说吴起要谋反,也不说吴起没有谋反,先将他的西河守免了,调回安邑再说! 金秋的西河,又是一片丰收的景象。地里的粟、谷都低垂着沉甸甸的头,一阵秋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收割的农民们仿佛是畅游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中。他们弯着腰,怀着喜悦的心情,小心地将成熟的庄稼用镰刀割下来,后面跟的人,把割下来的庄稼打成捆,运往地头——在那里,已经冒出了一座金黄色的小山…… 吴起一早赶到校军场,指挥“武卒”的训练。他站在那高高的司令台上,往下看去。但见那边一队,都是些大力士,一个个正在耍石锁、举铜鼎……那一二百斤重的石锁、铜鼎在他们手中好像成了顽童手中的玩具——一起一落丝毫不见费力;这边一队全是些轻身跳跃的高手——在丈许高的木墙、丈余宽的深沟之间穿行,如履平地;在远处的那一大片空场上驰骋的是“武卒”的骑兵,一个个正跃马挥刀,劈砍着沿路的草人——马蹄响过,“人头”落地;近处更有一队铁甲步卒,每人手持长戟,随着令旗、战鼓的指挥,有条不紊地变换着各种阵形……小伙子们都练得不错!看来虽然“武卒”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见当年“武卒”那骁勇、无畏的精神,精湛娴熟的作战技巧却一直保持到现在。吴起听着那震天的喊杀声,看着士卒们那矫健的身影,欣慰地笑了…… 极目远眺,吴起看到了城外那片金色的“海洋”,和穿行在“海洋”中的农民们,他忽然想起,今天是西河百姓开镰的头一天,按往年的惯例,他是要亲自到地头去看望那些辛勤劳作的农民们的。想到这些,吴起让西门虎留在校军场指挥士卒们继续训练,自己带上了几名侍卫,驾上车,匆匆向城外驶去。 一个正在田里收割的农民,抬起头擦着汗,猛然看到吴起的车从远处驶来,向其他人高喊道:“快看——吴大人又看咱们来了!”农民们一听,忙放下各自手中的活计,迎着吴起的车跑了过去。 转眼间,吴起的车停到了众人的面前。吴起跳下车,对大家说:“乡亲们,大家辛苦了!今年的收成怎么样?”一听吴起问收成如何,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上了,“吴大人,你还没看见吗?今年可是少有的大丰年呀!”“这不,割下的庄稼把场院都堆满了,只好把剩下的先堆在地头上!”“吴大人,今年我们一定能多多的卖给国家粮食……你就看好儿吧!”吴起听着,连声说:“好!好!我吴起谢谢乡亲们了!今年还是老规矩——卖粮卖得最多的,给予重赏!”农民们又是一阵的欢呼雀跃。吴起走到地头,看了看那里堆放着的粮食,又把手伸进粮垛摸了摸,对众人说:“粮食放在这里可不行啊——这里面已经发热了!再放两天,肯定会有发霉变质的——那多可惜啊!”“可是,实在是没地方搁了!”众人回答道。吴起想了想,说:“不然……这样好了——先运一些放到校军场的边上,其余的……我再想办法!”众人忙摇头道:“吴大人,那怎么行呢?粮食放到校军场里,会影响士卒们训练的!他们要是练不好武艺,守不住咱们西河——秦国人过来一抢,我们还不是照样没粮食吃,就更别说卖给国家粮食了!”吴起一听,笑着说:“真亏了乡亲们提醒——我都高兴糊涂了!差点儿把秦国人驻在边境上的那几十万大军给忘了!”说着还直拍自己的后脑勺。众人一听,也和吴起一起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一辆敞篷马车箭一样的向这边奔来。不大会儿的工夫,马车就裹着飞扬的尘土,停到了众人的面前。“西门,你怎么来了?”吴起看清了来人后,惊异地问,“你不是在指挥大家训练吗?” “吴兄,我……我来看看……”西门跳下了车,含糊地说。吴起喜悦的心情使他没有注意到西门虎的表情,他对西门虎说:“来看看也好!来,西门,你到这儿来看……”吴起说着拉起西门虎来到地头,指着那像小山一样堆在那里的粮食,接着说:“看!今年的收成多好呀!我在西河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大丰年呢!” 西门虎看了一眼那一个连一个的粮垛,心情复杂的对吴起说:“是个大丰收年……吴兄……咱们回去吧……”吴起问:“怎么?有事?”西门虎想了半天才似是而非地说:“主公从安邑派来了使者……”“嗨!你怎么不早说?那好,我们走!”说着吴起辞别了众人,带上侍卫,和西门虎一起驾车离去了。 回到郡守衙门的大厅,吴起一眼看到坐在大厅中央那个位置上的,正是那个一直找自己麻烦的王错!此刻王错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见吴起进来,对吴起狂妄地叫道:“吴起!过来接旨!”说完,从怀中拿出了一卷帛。吴起一见是武侯的封印,忙望旨跪拜,口中说道:“臣吴起接旨!”王错看了看跪在下面的吴起,冷笑一声,念起了武侯的旨意:“查西河守吴起年迈,难以胜任郡守重任,故免去郡守一职,先主赐金斧收回!即日回都,另作任用!” 王错读完了旨意,见吴起还呆呆地跪在那里,越发得意,他冲吴起喝道:“吴起!谢恩!”吴起这才木然地说道:“臣吴起谢恩!”说完机械地走上前,从王错手中接过了那卷轻飘飘的帛片…… 第二十四回 别西河百姓挥泪相送 入楚国悼王求贤若渴 吴起被免职的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临晋。有人感到不解——为什么要免吴大人的职?没有他,我们不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有人感到困惑——为什么好人总要倒霉?有人为吴起鸣不平——为什么那些终日吃喝玩乐的官员不被免职,却免了清正廉明的吴大人的职?甚至有人在暗地里大骂武侯昏庸无道……可大家同时又是那样的无奈——他们没办法留住他们的“吴大人”,而只能在心中祝愿“吴大人”此去都城一切顺利!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所谓“另行任用”不过是“永不任用”的另一种说法! 此刻,吴起正坐在空空的大厅里,默默地看着吴峰和吴期收拾东西——东西不多,除了一大堆竹简、帛书外,就只有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了。没费多大的劲,吴锋和吴期就将所有的东西装进了几只木箱。这时,西门虎推门走了进来—— 他又恢复了当年闯荡江湖的那身打扮,腰间挂着他的弹囊——里面有三十六颗追魂索命的铁弹子;手中提着他父亲西门路生前给他留下的唯一遗产——那把令无数江湖剑客胆寒的灵蛇剑。吴起一抬头,见他如此装束,问道:“西门,你这是……”“明天和你一起回安邑!”西门虎坚定的答道。吴起怕连累西门虎,对他说:“不!我此次回都城,前途未卜,你还是不要跟去的好!”“我一定要去!要是都城中有谁要打你的坏主意,我去了,你还多一个帮手!”西门虎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灵蛇剑。吴起还要说什么,被西门虎的话挡了回去——“吴兄!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安邑!” 第二天天一亮,黄河岸边就出现了一大群人,他们安静而整齐地站在那里——这些人都是自发来给吴起送行的西河的老百姓。在他们当中有老人,也有年轻人,甚至有几岁的顽童……这一天的天气是晴朗的,可人们的心中却阴沉沉的——他们舍不得他们的“吴大人”,吴大人走了,谁来率领我们抗击秦军的骚扰?吴大人走了,谁来关心我们百姓的疾苦?吴大人走了,谁来指挥那支骁勇善战的“武卒”?可是……可是,吴大人还是要离开——很可能是永远的离开西河!“得、得”的马蹄声近了——那是吴起的车。二十三年来,这辆车载着它的主人走遍了西河的山山水水,载着它的主人打退了无数次秦国的进攻,可如今——它的主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车停到了河岸上——吴起将在这里换乘船。人群一下子包围了马车,他们要再见他们的吴大人一面!吴起明白这些老百姓的心思,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吴起站在人群的中央,环视着这一张张面孔——朴实、坚韧、直率的一张张面孔。吴起喜欢他们——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虚伪!良久,吴起冲大家深施了一礼:“谢谢乡亲们!谢谢大家!我吴起在这里向各位告辞了!”等吴起起身后,人们看到在他的脸上,添了两行泪痕。一个离吴起比较近的老百姓问吴起道:“吴大人!我私下观察,大人心胸宽阔,以往看待失去权位就如同丢掉破鞋一样毫不动心,今天离开西河,大人为何落泪呢?”吴起听了,用手指着那远处的群山,接着说道:“我是在为西河这大好河山哭啊!只怕不久以后这里的万顷良田将为秦国所有……”说到这里,吴起的眼中又涌出了两滴泪水。 人群外传来一声喊:“吴——大——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在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搀扶下,分开人群,踉踉跄跄地来到吴起的面前,二话不说,“咕咚”一声,一起跪倒在地,冲着吴起“砰、砰”地磕开了响头!吴起连忙伸手相搀,说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可两人还是不肯站起来,那个中年汉子抬起头,对吴起说:“吴大人,当初是你救了我爹娘的性命,今天你要走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就叫我和我娘给你磕几个头吧!”吴起看这汉子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便问道:“兄弟,你是……”“大人你怎么忘了?二十三年前,是你派巫医给我爹娘治好了病!”“你是……推倒旗杆……”“对!对!大人你想起来了!我就是当年那个半大小子!那一次要不是你赏了我一百锭黄金、十亩地,还派人去给我爹娘治病,哪有我的今天啊!我爹是去年去世了——要不然,他也要来给你磕头的!”中年汉子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又有人喊上了:“吴大人!我儿子战死了,要不是你送去的那些金子——我一个孤老头子,哪能活到今天?老汉我也给你磕头了!”经这老汉一提醒,大家把这二十三年的往事都想了起来——这个说吴起卖给他家的平价粮,救了他一家人的性命;那个讲,吴起杀了他们那里一个欺压百姓的亭长,解救了他们那一村的百姓……一时间来送行的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吴起的面前,磕起了响头!吴起一见,赶忙将最前面的那母子两人硬搀起来,又对还跪在地上的人们说:“各位乡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做的这些都是我应尽的职责!哪里敢受你们如此大礼?各位快快请起……那我吴起给大家跪下了……”众人这才站了起来。那个让儿子搀来的老妇人说道:“吴大人,再来的郡守还会像你一样就好了!我们老百姓,能碰上你这样的好官,可真是福分不浅啊!可你却要走了……”吴起看着老妇人和来送行的人们,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吴兄!东西都装上船了!咱们也上船吧!”西门虎走过来对吴起说。吴起默默地点点头,转身踩着跳板登上了船。 船缓缓地离了岸,吴起面向着送行的老百姓,如同一座雕像般久久地站立在船头,任凭阵阵的晨风吹拂起他那花白的头发——此时他是在回忆着抗击秦军的艰难岁月?还是在品味丰年同农民们分享的那份丰收的喜悦?还是在……这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啊,在这片他战斗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土地上,有着多少值得回忆的往事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都扯着他的心,牵着他的胆…… 船越来越远了,越来越小了,渐渐的,看不清了……看不见了……可送行的人群还站在原地——他们多么希望看到那条载着吴大人的船突然转回来,吴大人跳下船对他们说:“主公又派我回来了!”——可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只有那卷着泥沙、翻着浊浪、滚滚东流的黄河…… 回到都城,吴起找了一处民房住了下来,等着武侯的召见——上将军的职位早就被免了,上将军府当然也就不再是他的了。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连一点武侯要召见他的信都没有!随着窗外送爽的秋风变成了凛冽的寒风,吴起的心也跟着天气冷了下来。终于有一天,吴起把西门虎、吴锋和自己的儿子吴期都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对他们郑重地说:“我要离开魏国!”西门虎听了,点了点头,说:“也好!你现在既然不在其位,也就大可不必受国君的管了!那你打算去哪里?”“楚国——那里气候温和,景色秀丽,正好隐居!”吴起幽幽地回答。“吴兄,你打算就此退隐山林?”“是!这种既要看身前明枪,又要防背后暗箭的日子——太累了,我想要休息了!”见吴起已经做出了决定,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吴起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了王宫守门的士卒——让他转交给武侯。之后,同西门虎、吴锋、吴期一道,分驾着两辆马车,头也不回地出了安邑的东门。 离开了安邑,吴起的心情好像莫名的好了起来。他不断地对同车的吴期聊着各种趣事,“期儿,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有一次,你锋叔喂你吃饭,让你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疼得他直叫……”吴期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那一定是我很小时候的事。”“哦,好像是你三岁那年的事吧……那时我在中山国——这事是后来你锋叔告诉我的……还有一次,是在西河时候,你一定还记得——你七岁那年,钻到花园里的那道破墙的洞里去了,结果卡在那里,进不去,出不来,最后是你锋叔他们赶去,才把你弄出来!”吴期回忆了一会儿,笑着说:“父亲,这事我还记得!当时我还想——要是就这么卡死在这破墙上,多倒霉呀!”吴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后面那辆车上的吴锋听到这父子俩的谈话,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对西门虎说:“你看,大人他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来没见他和公子说过这些话。”还是西门虎看出了吴起的心思,他对吴锋说:“你啊,白跟了吴兄这么多年——连这都看不出来?他是那种能整天逗儿子玩的人吗?他这不过是因为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心里不好受,想办法宽慰自己呢!”吴锋听了,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便又专心地赶他的马车去了。 这一行四人一路晓行夜宿,经王垣、曲阳,到开封,再从开封转道正南,直奔楚国。其间历时一月有余,他们终于出了魏国的国境,来到了楚国境内。四人在乡间找了一处小院落,住了下来——就此开始了隐居生活。 楚国是当时列国中国土最为辽阔的一个国家,春秋时代,“五霸”之一——楚庄王使这个国家颇为显赫了那么一阵子。可进入战国时代后,楚国却因为地处偏僻,接受中原先进文化较少,而远远地落在了其他诸侯国的后面。那时的楚国就像是一家保存历史的大博物馆——在中原列国中被废弃了的、改革了的那些陈旧的礼仪、制度在楚国都可以看到!体制的落后,使楚国的生产还停留在春秋时代的水平上。有道是:国富则兵强。而像楚国这样生产落后的国家,军事力量也一定是落后的——自进入战国时代以来,楚国多次受到邻国的攻击,而差不多每次都是以楚国割地求和而告终!外弱则内乱,楚国也没能逃出这一规律——近百年来,楚国大小内乱不断,公元前402年(魏文侯四十六年,也就是吴起出任西河郡守的第五年)楚国当时的国君楚声王就死于一场大规模内乱。此后其子熊疑继位,就是楚悼王。楚悼王登基后的短短十一年中,楚国又接连两次因战败而被迫向韩、赵、魏等国割地。楚悼王由此深感如此下去,楚国很可能要被中原列国灭掉。他决心要改变楚国这种落后挨打的局面,可是由于受奴隶制分封制的影响,楚国国中的实权已经旁落至屈、景、昭三家大夫之手。楚悼王虽有力挽狂澜之心,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实无回天之力! 这一天,吴起他们四人围在火盆边取暖,大家谈论起了楚国的天气。“这里冬天也这么潮乎乎的,我觉得好像比西河的冬天还冷!”吴期说。吴锋接过话茬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冬天这么冷,这儿的人也不生火取暖!”西门虎一边用一块白绢仔细地擦着自己的灵蛇剑,一边说:“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不生火过冬,要是让他们生火,他们倒不习惯了……”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吴起听了这话,微微的愣了一下。 “吴先生住在这里吗?”屋外传来一个人的问话声。西门虎笑着抬起头,对吴起说:“吴兄,还是你名气大,躲到这里,也有人能找上门来!”吴起淡淡地说:“可能是村头住的那个木匠——我前两天叫他给做两件家具,大概是做完了……”说着,吴起起身走了出去。 一开屋门,吴起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矮矮的篱笆墙外站着两长遛全副武装的金甲侍卫,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二十几辆护卫车的簇拥下停在中间。问话的人是个士大夫打扮的中年人,此时正站在篱笆门外向院里张望呢。 门外的人也看见了吴起,又问了一遍:“是吴起吴先生的家吗?”吴起疑惑地看着这个人和他身后那一大班站得笔杆条直的侍卫——他看得出,那些武士、仪仗、车马都是诸侯才可以用的!这会是谁来了呢?来干什么呢?吴起这样想着,走到门边,对问话的人说:“我就是吴起!先生是……”那人没有马上答话,先上下打量了吴起一番,才说:“我叫蔡平,是国君的谋士!国君亲自来探望吴先生了!”说着一指停在那边的那辆装金嵌玉的马车,接着说:“因为拿不准吴先生是不是在这里住,所以才叫我来问问——先生真是吴起?”蔡平显然有点儿不信——篱笆门里这个须发花白,相貌平平,毫无惊人之处的半老头儿就是大名鼎鼎的无敌将军——吴起?吴起听了蔡平的问话,有些不悦,生硬地说:“我吴起行事以信为先,说话如白染皂!我既然说了我是吴起,难道还会骗尊驾不成?告诉你们的国君——我吴起现在是一个出世归隐之人,不敢劳他大驾来探望我——请回吧!”说完也不等人家说话,扭身回了屋,把蔡平一个人晾在那儿了…… 见吴起回来,西门虎问:“是谁呀?”吴起没有说话,倒是外面又有人喊道:“吴先生!朕替蔡平给你陪礼了!还望吴先生看朕薄面,原谅他刚才出言无状!朕是来向先生讨教治国用兵之道的——望先生赐教!”西门虎一听,心想:听这口气,说话的人可像是一国之君……他询问式地看了看吴起,意思是:怎么回事?是楚国的国君来了?吴起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拨拉着火盆里的炭…… “父亲,要真是楚国的国君来了,出于礼貌,也应该请人家进……”吴期的话还没说完,吴起就冲他吼道:“住嘴!小孩子懂什么?”吓得吴期把到嘴边的那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吴锋给西门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劝劝吴起。西门虎想了想,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现在对吴起说什么也没用! 这时,外面的人又喊道:“吴先生,此次求教,朕是势在必得——先生一天不开门,朕就在门前站一天,十天不开门,朕就在门前站十天!” 西门虎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吴起——吴起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还自顾自的翻弄着火盆里的炭……“吴兄,别翻了——火都快让你给翻灭了!”吴起听西门虎这么一说,才下意识地看了火盆一眼——下面烧乏了的炭都让他翻到了上面,而那些红亮亮的新炭却都压到了下面,红光越来越弱……吴起看着火盆愣了一会儿,把手中的拨火棍往地上一扔,走到自己的那张床边,往上面一躺,两眼一闭,一言不发。 屋里一片寂静,吴锋站起身想出去看看,被西门虎拉住了。把吴锋按回到坐席上后,西门虎自己走到了窗前,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看去——篱笆门外,一个头戴冕旒冠,身穿龙纹长袍的中年男子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西门虎回头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吴起,摇了摇头,回到了火盆旁边。 太阳落下又升起,又一个早晨来到了,吴起从床上坐起来,叫吴期:“期儿,你去看看外面的人走了没有,要是还没走,你就告诉他们——我已决心归隐山林,不愿再卷入世事纷争之中!让他们走吧!”吴期听了父亲的话,答应了一声,揉着朦胧的睡眼,走了出去。 不大会儿,吴期打外面回来了,对吴起说:“父亲,昨天来的真是楚王,他还没有走——已经在门外站了一天一夜了……”“我没让你去打听这些!”吴起近乎粗暴地打断了吴期的话。吴期抿了抿嘴,又接着说:“我把你让我对他说的话都对他讲了……”“那他走了?”“没有!他说他既然已经说了‘一天不开门,站一天,十天不开门,站十天!’的话,那在你开门见他之前,他就要一直在门外站下去——不然就是失信于人!”吴起听完吴期的话,呆坐在床上,十分痛苦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吴先生,我楚国几百万臣民的命运就在你的手中——我的国家要是再不变法图强,很快就会灭亡了!生灵涂炭就在眼前!请不到吴先生,我宁可站死在先生门前!”楚悼王坚定的声音,又从窗外传来,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敲击着吴起的心——吴起哪里是真的愿意过眼下这种平淡生活的人?他早已习惯了金戈铁马、迎风弄潮的紧张生活;他早已决心要将这一生用于建立那个‘法治’的理想世界!又怎么可能安于终日无所事事的现状呢?可是,二十几年的宦海沉浮又确实让他厌了,怕了,正因为这个原因,他这才避到了楚国。在楚国乡间的这一处小院落住下后,吴起本以为可以就此忘记自己曾追求过的一切,当一位标准隐士了——楚悼王却偏偏在这时找上门来,要请他出山,在楚国变法!这无疑是在吴起刚刚平静下的心潭中抛下了一块巨石——让吴起怎能不矛盾,怎能不痛苦呢?在听说楚王为了请他,已经在门外站了一天一夜,又听到了楚悼王的那一番话后,吴起感到站立在篱笆门外的楚王是一个以信为先,忧国忧民的明主——就像当年的魏文侯…… 楚王如此礼贤下士,我要是还拒绝的话——岂不要招致天下人的指责。士为知己者死——管他什么官场险恶!我吴起已经五十多了,还能再活几年?再者说——苟且偷生,生有何喜?慷慨赴死,死有何惧? 想到这里,吴起猛地跳下了床,用力一甩胳膊,仿佛甩去了一块压制了他许久的巨石!接着他大步向屋外走去—— 在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当年指挥千军万马时的无限豪气! 两腿早已站得没有了知觉的楚悼王,忽然看到一个人推开屋门跑到了院子里,紧接着,院子的篱笆门被打开了,那个人跪在了他面前:“大王,吴起罪该万死!望大王恕罪!”楚悼王明白——这人一定就是他要请的楚国的救星了!他想弯腰去扶吴起,可腰僵直着——弯不下去!便连声说:“吴先生请起!吴先生请起!朕终于有幸见到吴先生了!”又喊蔡平:“蔡卿,快替朕扶吴先生起来!”蔡平跑过来,扶起了吴起,说:“吴先生,你家的门可真难叫……”“不许胡说!”楚悼王把他的话挡了回去。吴起对楚悼王又施了一礼,说:“大王不要责怪蔡大人——是吴起不明事理!害大王受苦!大王如不嫌弃,就请寒舍一叙……”楚悼王连说:“好,好,正要向先生当面讨教!”说着就想迈步往院里走,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吴起眼明手快,一下扶住了他,搀扶着他走进了院子。跟在旁边的蔡平有点儿开始佩服吴起了——他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竟然有着这样快的身手! 进到屋中,西门虎、吴锋、吴期三人拜见了楚悼王,吴起又为楚悼王一一作了介绍之后,请悼王坐到了简陋的坐席上。楚悼王此时已经等不及了,他对吴起说:“吴先生,朕还是先给你讲一讲楚国的情况吧!”吴起摆了摆手,说:“大王先不用讲,让我先说说看——大王听听是否对。”听吴起这么一说,楚悼王想,吴起来楚国不过一月有余,能了解多少情况呢?便对吴起说:“先生请讲——朕洗耳恭听!” 吴起也不推辞,讲了起来:“概而言之,楚国的基本情况就是——国贫而世家富;人众而耕种生产者寡;兵多而良将少;国君地位虽尊,却控制不了国内的事态!造成这些情况的原因就是楚国的贵族权力太大,而且拥有封地的贵族又很多!要想让楚国富强,就只有变祖宗之法——削贵族权力,夺贵族封地,把国家的大权真正的掌握在大王你的手中!” “对!太对了!想不到吴先生竟会对楚国的情况了解得这样清楚,分析得这样透彻——朕都没什么可说的了!”楚悼王惊喜地说。又回头对跟进来的蔡平说:“去,把东西拿来!”蔡平领命去了,一会儿工夫,提着一个丝绢包成的包袱返回来,交给了悼王。 “这是楚国的令尹①印——要是吴先生愿意,就请把它接下吧!有了它,吴先生就可以放手变法了!”说完,楚悼王郑重地把那只包袱向吴起递了过去—— ①令尹:楚国掌握军政大权的官。 可吴起并没有伸手去接,这使悼王很失望,他问吴起道:“吴先生是不愿出山辅佐朕?还是嫌令尹之职太低?”吴起忙解释说:“大王误会了!蒙大王如此礼遇有加,吴起已决意追随大王。不过,以吴起之见,变法需先做好准备,我初来楚国,虽对情况多少有所了解,但那些还只是皮毛。我想先深入的了解一下楚国的具体情况之后,再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试行变法,以观察变法的效果!等到时机成熟,才可以在全国推行变法!所以这令尹印我现还不能接!”悼王的心这才放下了,他又问吴起:“吴先生打算从哪里开始了解情况呢?”吴起想了想说:“据我所知,苑这个地方是一处要地——我想先从那里干起!”悼王毫不犹豫地说:“那好!朕就先任命你为苑守!” 第二十五回 任苑守试行变法 仿“武卒”建立军队 楚悼王本想先请吴起到都城去小住几日——也是为吴起接风洗尘的意思。可吴起却收拾起了东西,表示要马上前往苑。楚悼王拗不过吴起,只好答应了。临行前,悼王对吴起说:“在苑有什么难事,就派人送信给朕,朕一定会全力帮你解决!”吴起略带激动地说:“主公如此看重吴起,吴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完,接过苑守大印,辞别了悼王,带着西门虎、吴期、吴锋,驾上车,直奔苑的方向去了。 看着吴起远去的背影,楚悼王自语道:“楚国有望了!” 吴起被任命为苑守的消息让一个人着实吃惊不小。这人就是在屈、景、昭三家中势力最大的屈氏家族的族长——屈宜臼!对吴起的大名,屈宜臼早有耳闻——深知吴起是一个不畏权贵,推崇“法治”的硬汉。早些年,吴起在魏国西河郡,罢免世袭官员,改革官制,没收贵族财产……那时倒还没什么,反正他怎么折腾也伤不着他屈宜臼的利益,可他什么时候跑到楚国来了呢?还被任命为苑守——要知道,苑这块地方上可有一大半是他屈宜臼的地盘!楚王把吴起派到苑来,不是明摆着是要他屈宜臼的好看吗?吴起要是也照着在西河时那个办法干——还有他屈宜臼的活路吗?屈宜臼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便大叫:“来人!” 一个门客应声进来,问道:“大人,有什么事?”屈宜臼吩咐道:“你带上几个人去看看,吴起到底去苑上任了没有?然后立即回来报告我!”“就去看看他上任了没有?”门客可能觉得就为这事跑一趟有点儿不值。“哦……”屈宜臼想了想说,“他要是上任了……你们就顺路去一趟景大人、昭大人那里,对了,还有阳城君那里,告诉他们我后天晚上请他们吃饭——请他们务必光临!快去吧!” 吴起来到苑上任后,立即开始了广泛而深入的调查。他在两个月中跑遍了苑的每一块土地,还和很多老百姓交上了朋友。苑的百姓们悄悄地议论着这位新来的吴大人和以往的官可是大不一样——不但对百姓非常的和气,还经常帮百姓们解决一些这样那样的困难……吴起给住在苑的老百姓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所以老百姓有什么心里话也就都愿意对他说——这就使吴起能了解到一些别人了解不到的事情。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了解,吴起更加感到了在楚国变法的艰难。楚国有大量的土地是贵族的封地,对这些土地,地方官是无权过问的,而且,耕种这些土地的人也归土地的所有者拥有,地方官同样无权过问。这样一来,不但这些封地的确切数量、使用状况、确切产量无从查考,就连耕种这些土地使用了多少人力,也不得而知……鉴于这种情况,吴起正式报请楚悼王批准——取消贵族们在苑的封地,收归国有,让耕种那些土地的人继续留在原土地上耕作,并直接向国家缴纳田租。楚悼王接受了吴起的这一意见,当即下令:收回在苑的所有贵族封地!其他相关事务由苑守吴起定夺! 这一道命令无异于是擂响了征讨旧制度、旧贵族势力的战鼓。它让朝中一些思想进步的大臣感到振奋,当然,同时也触痛了一批旧贵族。尤其是在苑封地最多的屈宜臼,他现在一提起吴起就恨得牙根痒痒。 时过不久,新年到了,吴起决定要借拜年为由去会会这位在楚国大名鼎鼎的屈宜臼。 初二这一天,屈宜臼正在他的后花园中与另外几个贵族斗狗,一个门客来报,苑守吴起来向他拜年。屈宜臼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刚刚收了他的封地,又来给他拜年,这不明摆着是向他示威吗?想到这儿屈宜臼气哼哼地说:“拜年?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不……”他刚想说:“不见!”转念一想,避而不见不是显得自己太没有胆量了吗?便对来报信的门客说:“去叫他进来!让他在客厅等着!”说完,屈宜臼就继续去关注自己那条正在场中撕咬的狗了。 吴起和西门虎两人被一个门客带到了屈宜臼的客厅。一进这座客厅,吴起就被这里的豪华惊呆了!吴起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鲁国、魏国的王宫他都见过,可与眼前这座客厅一比,那两座王宫就都显得太寒酸了——屈宜臼这座客厅简直就是用金玉建成的!不但室内的每一件家具上都镶金嵌玉,就连那几根和抱粗细的大柱子上包的也是雕刻了花纹的金箔!更不用说那满屋陈设着的各种各样吴起连见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的奇珍异宝…… 西门虎看着这座客厅,对吴起说:“吴兄,姓屈的这座客厅里的东西要是都换成钱去买粮食——大概够全楚国的老百姓吃好几年的!要是买战马、盔甲、兵器,起码能够装备一支五十万人的军队!”说到这儿,西门虎一指中央摆放的那张羊脂白玉几案,说:“好家伙!拿羊脂玉做几案——我还是头一次见!这张几案就得换几千匹战马!”吴起听着西门虎的话,心中暗想:“难怪楚国的百姓过得那么的艰难——大丰年尚且吃不上饱饭,平常年景就得卖儿卖女!原来楚国的财富都让屈宜臼这样的贵族据为己有了……”正想着,就听西门虎抱怨道:“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跟你来呢!”吴起忙问:“怎么?” “看着这姓屈的弄去了这一大堆的宝物——多难受哇!”吴起听了,点了点头,对西门虎说:“会有一天,我要把这客厅里的所有宝物,都用于奖励那些功劳与其相对应的有功之士!” “这事怕你做不了主!”随着话音,屈宜臼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的门客出现在客厅的门口。他怒视着吴起和西门虎说:“你们的胆子倒不小!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告诉你们——这里的东西,今天是我屈宜臼的,我死了是我儿子的,我儿子死了还有我孙子……就是我家的人把它们砸了、摔了、一把火烧了,也绝不会让外人碰一下!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 接着,屈宜臼一指吴起和西门虎,不屑一顾地问道:“你们两个……谁是那个吴起哇?”吴起一想,觉得在这种场合,自己还是应该客气一点儿,便上前几步,来到屈宜臼面前,施礼道:“屈大人,下官就是吴起!”“噢……你就是吴起?”屈宜臼说着上下打量了吴起一番,又说:“照说凭你的官职,是不配见我的!我今天破例见你,就是有几句话要当面告诉你……”吴起听了,不卑不亢地说:“那倒要请教屈大人了!请讲!” “你一当上苑守,就鼓动主公收回了我在苑的封地,这我也可以理解——你初来乍到的,想干出个样子给主公看看!所以我也没有为难你,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要么你老老实实地按照楚国的老规矩办事,要么你还接着回去归隐山林!不然的话……”“喔?不然会怎么样?”“不然的话,当年的子西①就是你的榜样!”屈宜臼恶狠狠地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①子西:楚令尹,因作乱而被杀。 吴起被屈宜臼嚣张的气焰激怒了,他平静而带有挑战意味地对屈宜臼说:“这事怕屈大人也做不了主!” 屈宜臼没有想到吴起敢当面顶撞自己,有点儿不知所措,半天才指着吴起说:“好!好!吴起,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冲身边的两个门客一努嘴,说道:“替我送客!” 两个门客一听主子发话了,立即像两条恶狗一样,穷凶极恶地扑向了吴起和西门虎——这哪里是送客?分明是要动武!吴起也没想到屈宜臼会如此卑鄙,见一个门客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了,忙用了一势“顺手牵羊”,将那门客一下甩出去好远,直撞到那张白玉几案上才停下;那个奔西门虎去的就更倒霉了,他还没冲到西门虎的近前,就让西门虎一势“踢星换斗”给踢起了足有四五尺高,接着,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当时就只会“哼哼”了——这两个平常只知道打人的恶奴,今天终于也尝到了挨打的滋味! 吴起轻蔑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个门客和愣在那里的屈宜臼,冷冷地说:“屈大人,你太客气了——我们自己会走!不用你派人送!”说完,向西门虎招呼一声:“西门,我们走!”就大步走出了屈宜臼的客厅。屈宜臼站在那里,半天才冲着吴起的背影恨恨地说:“算你有胆量——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又走过去狠狠地给了那两个还在地上躺着的门客一人一脚,“没用的东西!我养着你们是白吃饭的?连两个头发胡子白了的半老头都对付不了?” 走出屈宜臼的宅邸、西门虎问吴起:“吴兄,怎么样?”吴起回答道:“还可以吧!就是那两个恶奴实在太差劲了……”西门虎跟着说:“屈宜臼手下怎么会养这么一帮窝囊废?”两人相对一看,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西门虎严肃地问吴起:“吴兄,你看屈宜臼会不会真的对你下手?”吴起回答:“我看不会……”想了想又接着说:“他就是要下手,他也得再去找两个好点儿的杀手,别再跟这两个似的!”两人又笑了起来…… 从屈宜臼那里回来后,吴起丝毫没有理会屈宜臼的威胁,继续在苑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实施着变法改革。 春天一到,吴起组织原来为贵族耕种土地的那些农奴开始春耕。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些农奴(现在已经是农民了)不再是无偿的劳动了,秋后的收获,他们将与国家六四分成,而且粮食收得多的,还可以再减一成田租!这样优厚的条件,使农民们干活格外卖力——他们知道,每多打一石粮食,那里面就有六升是他们自己的!原本沉重的农活,忽然变得那样的轻松,很多农民还一边干着活,一边唱起了欢快的小调…… 春耕农忙一过,吴起又开始查阅下属部门的卷宗——凡办事认真,为官清廉的官吏,予以嘉奖;对政绩不佳的官员,一律罢免;对那些长期欺压百姓,横行乡里的官员、小吏,一经查出,严惩不贷!对此,苑的老百姓们纷纷议论着,以后得把“官官相护”这个词改改了,你看吴大人也是官,可他就不护着他手下的那些官儿——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老百姓们越来越喜欢这位操着北方口音的吴大人了。 对军队的管理,吴起更是驾轻就熟。他一方面撤了一批平庸的军官,将军队中一些有才能的士卒提拔上来,一方面加强军队的训练,并大力推行“以法治军”“信赏必罚”的制度。大家渐渐看出来了,在这位吴大人手下,只要你干得好,就一定会得到相应的奖赏!这使士卒们都产生了很强的进取心——人人争取立功受赏,谁也不愿落后受罚!这样一来,驻守在苑的这两万人马很快就“旧貌换新颜”了! 楚悼王看到吴起在苑取得的成绩,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没有白在篱笆门外站那一天一夜! 秋收一过,楚悼王就把吴起召到了都城——郢。两人在王宫的密室中对坐,探讨了这一年中变法的经验教训。之后,楚悼王再次取出了那颗令尹印,对吴起说:“这次先生不会推辞了吧?下一步,要在整个楚国境内推行变法——先生可少不了这颗令尹印啊!”吴起没有再推辞,伸手接过大印,对楚悼王说:“不瞒主公说,为了在全国变法——我正要向主公讨这份令尹的苦差事呢!”楚悼公听了这话,有些奇怪地问:“苦差事……怎么?有人说什么了?”吴起轻轻地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有人拿我比当年的子西——当了令尹,丢了脑袋!”“是谁?”“屈大人哇!”“是屈宜臼……他果然坐不住了!”楚悼王点点头说,“那变法的事……”吴起坚决地回答:“只要我吴起活一天,就要推行一天变法——从接了主公的苑守印信那天起,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楚悼王感动地说:“先生你来到楚国,真是楚国的幸运啊!请先生放心——我到底也还是这个国家的国君,屈宜臼要是真的敢为难你,我绝不会放过他!”吴起倒颇不以为然地说:“主公,我想屈宜臼也未必有什么办法……这样,我就再去见见他——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楚悼王关切地说:“那先生可要多加小心!” “请主公放心——他不敢怎么样我的!” 屈宜臼自新年吴起来过之后,就频频召集他的同党到他自己的封地息①商议如何对付吴起—— ①息:在今河南省息县。 这天,屈宜臼又将景惑、昭黑裘和阳城君三人召到自己家中。他问这三人:“吴起变法之势咄咄逼人,矛头直指我屈宜臼!各位有什么打算?”景、昭两人听后,表示吴起现在还没有伤害到他们的太多利益,所以还是观望一下吴起下一步的动向再做安排为好——这两人清楚,吴起在苑训练出的那两万兵马,可不是吃素的!当年多少名将都败在了吴起的手中,何况他们两位连兵都没带过的呢?反正又不干自己的事,何必去替屈宜臼捅这个马蜂窝呢? 倒是阳城君年轻气盛,大骂过吴起祸国殃民之后,对屈宜臼说:“屈公不必为难,吴起要真是和你过不去,你就告诉我,我自有办法为屈公解难——我手下有两三千忠心耿耿的门客,另外,墨者的巨子①孟胜与我是过命之交,只要我一封书信,他就会带上几百名武功高强的死士来帮助我!到那时,我叫他吴起死无葬身之地!”屈宜臼听着这话,觉得顺耳。他点点头,对阳城君称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就是比那些上了岁数的老朽有魄力!有些人啊……一上了年纪,就变得胆小如鼠了——可怜,可怜!”景、昭两人当然知道屈宜臼这是在指桑骂槐,可都没说什么——吴起固然不好惹,但屈宜臼更是得罪不得!—— ①巨子:墨者集团的首领。 这时,屈宜臼的一个门客走了进来,伏在屈宜臼的耳边说了两句,就见屈宜臼脸色一变,说道:“吴起好大胆——竟然又找上门来了!”阳城君一听就站了起来,说:“屈公,待我去羞辱他一番!”说着就往外走。屈宜臼连忙叫住了他:“不劳你去,他是来找我的,还是我出去看看他又要做什么……”接着又对景、昭二人说:“你们两位不是说要‘观望’吗?我就替二位去‘观望’一下!”说完,冲他们讥讽的一笑,走了出去。 来的果然是吴起,他正站在屈宜臼那豪华的客厅里,欣赏着一件青铜四方鼎上狰狞的饕餮纹,还不时的点点头,自语道:“还真有几分像屈宜臼……”西门虎照例提着灵蛇剑站在吴起身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一见屈宜臼来了,吴起忙转过身,很有礼貌地对他说:“屈大人,吴起来的匆忙——没有事先告知屈大人,望屈大人谅解!”屈宜臼见吴起对自己说话这么客气,以为吴起这次是来陪罪的。他没有理会吴起二人,迳直走到正中的坐席上坐下,才对吴起说:“我上次就告诉过你——你这样的身份,是不配见我的!不过,咱们好歹也算认识了——我今天就再破一次例……”吴起打断了他的话:“屈大人,什么身份才配见你?”“起码是……”“令尹可以了吗?”吴起问。屈宜臼这才感到吴起的话是话外有音,他有些不安地看着吴起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吴起初到楚国,被主公任为苑守。年初时本想来拜望一下屈大人,顺便请教一番,蒙屈大人赐教……还派人‘送’我们出去……不过主公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认为我无能,反而……任命我为令尹——以后我见屈大人就方便多了!” 这个消息让屈宜臼愣在了那里——他想到楚悼王一定会提升吴起,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一下将吴起提升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半晌,屈宜臼才认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调整一下情绪,故作平静地问吴起:“哦?主公倒是蛮看重你的……那……令尹大人,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吴起看出屈宜臼这是在试探自己,便决定让屈宜臼见识见识自己的抱负,于是对屈宜臼说:“我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不过是准备免去那些碌碌无为者的爵位,再用因此而省下来的俸禄去奖赏那些对国家有用的人……还要建立一支像魏‘武卒’那样骁勇善战的军队,一旦时机成熟,便可替主公完成一统天下的宿愿!” 吴起话刚说完,屈宜臼就从坐席上跳了起来,对着吴起愤恨地说:“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不会改变老的章程,而你……哼!还有,你竟然想要建一支军队去争夺天下——你这简直是道德沦丧,杀人成性!主公真是鬼迷心窍——要不,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当令尹?”屈宜臼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只见他绕过几案,三步两步走到吴起跟前,手指着吴起,叫嚷道:“你在鲁国时,就鼓动鲁君与齐国作战——一把火将十几万齐国士卒烧死在山谷之中!到魏国又鼓动魏侯四处征讨,北到中山,西到秦国,哪里没有死在你手中的冤魂?你这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我听说:‘无祸人不能成祸。’主公行事常违背天理,我奇怪他为什么一直没有遭到上天的惩罚。不过现在你这个‘祸人’来了,楚国是必将要大祸临头的了!” 吴起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屈宜臼,仿佛是在看一场水平不高的表演。等屈宜臼说完了,吴起才慢悠悠地说道:“屈大人就不能改变一下这陈旧而愚昧的看法吗?”屈宜臼没想到吴起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恼羞成怒,对吴起吼道:“不能!不能!到死我也不会改变看法的!我倒是要劝你改变一下对我们这些贵族的做法!要不,有你后悔的时候!” 吴起看到屈宜臼实在是顽固不化,知道再和他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便意味深长地说:“屈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确实是要大祸临头了……不过不是楚国,也不是我吴起,而是你们这些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贵族!”说完,向屈宜臼一拱手道:“屈大人,告辞了!请屈大人擦亮眼睛,看我吴起是怎么当这个令尹的吧!”然后,冲西门虎一招手,说:“西门,咱们走吧!不然,屈大人又该派人送咱们了……”说到这儿,吴起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对胡子气得翘起老高的屈宜臼说:“今天怎么没见上次那两位专司送客的仁兄哇?是不是身体还没复原?”说完,和西门虎一起走了出去,把气鼓鼓的屈宜臼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吴起和西门虎出去后,屈宜臼在客厅里歇斯底里地骂道:“吴起——你这个不知死的亡命徒!”骂完之后,屈宜臼急匆匆地回到了后厅——景、昭两人和阳城君还等在那里呢! 一进后厅,屈宜臼就对坐在里面的景惑和照黑裘说道:“二位不是主张观望吗?再观望一阵,吴起就该骑在你我的脖子上拉屎了!”大家听他话音不对,忙问他出了什么事。屈宜臼就把吴起已经当上了令尹的事和吴起对他说的贵族就要大祸临头的话,对在座的三人说了一遍。阳城君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嚷道:“吴起这老家伙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不行!我得给他点儿厉害尝尝!”景惑也说:“现在看来,吴起是真的要为难咱们这些贵族了!那咱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不过总要好好商量出个可行的办法才行!吴起能征惯战不说,还极善于收买人心——对付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屈宜臼觉得景惑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他也看出,吴起还真是块硬骨头!于是他对其他人说道:“那大家说说看,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 第二十六回 任令尹全面变法 仅一年国富兵强 屈宜臼一伙对付吴起的主意还没有想出来,吴起大刀阔斧的变法却开始了! 公元前382年(楚悼王二十年),吴起在取得了楚国全国军队的指挥权后,以李悝所著《法经》为蓝本,结合楚国的实际情况,制定出了楚国历史上第一部公开成文法。并在楚国境内大力推行“法治”,要求国人行为诸事都要以法为规矩,对违法者一律严惩——轻者断其手脚,割其耳鼻;重者腰斩,弃市,车裂。对守法有功者则予以重奖——小功赏与黄金、土地;大功任为高官,赐以厚禄。由于新法中的条款大多是对普通百姓有利的,再加上有严刑重赏的推动,楚国百姓很快就接受了这一新生事物,并开始把“法”作为自己行为的准则了! 在有了“法”这一基础之后,吴起把变法改革的矛头直指向了严重阻碍楚国发展的旧贵族。为此,吴起来到王宫,征求楚悼王的意见。 在此之前,吴起已经得到了楚悼王的特许——成为唯一一个不必经通报,随时可以面见悼王的人。因此,吴起直接到了悼王的寝宫。 “吴先生,快请坐!”悼王见吴起走了进来,忙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十分热情地招呼吴起。悼王一直坚持称吴起为先生,以此表示他与吴起之间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而是一种密切的朋友关系。 “吴先生,有什么事?”待吴起坐下之后,楚悼王问道。吴起开门见山地回答:“我来是为了和主公商量一下关于旧贵族势力的事!”悼王一听,马上对两旁的侍卫们说:“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因为悼王很清楚,屈宜臼一伙旧贵族的党羽甚多,他自己身边的这些侍卫中说不定就有他们派进来的眼线。 侍卫们都退下去后,吴起对悼王说:“现在国内‘法治’的推行很顺利,但只要有那批仗着世袭制度享受高官厚禄的旧贵族在,新的制度就无法真正的建立起来……”悼王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是啊!这些人在内,相互勾结,把持朝政;在外,欺压百姓,目无法令——他们就像是一群国家的蛀虫!朕也早就想要削弱他们的势力……可,唉!谈何容易哇!” 吴起胸有成竹地说道:“主公,我倒是有个办法!”悼王一听,迫不及待地说:“快说说看!”吴起却不紧不慢地对悼王讲起了他了解到的情况:“楚国的世袭贵族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不但整日只知声色犬马,还大量侵吞国家应得的税金、田租,另外每年他们还要向国家索取数以万金计的俸禄!而他们的存在,又培养出了一批不事生产,游手好闲,靠游说于这批贵族们之间的说客和策士,这些人在百姓中的影响是非常坏的,他们造成很多年轻人不思进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天天在市井中闲逛……”停了停,吴起又接着说道:“这些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些贵族的存在——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只有革除这些贵族!” 悼王听吴起说完,犹豫道:“革除?这太激烈了一些吧?那些贵族的势力可是很大的……”吴起诚恳地说:“主公,以往你想削弱贵族势力,之所以总没有成功,就是因为你采取的措施太平和了——楚国要想富国强兵,就必须对贵族采取些强硬措施才行啊!这就如同行军作战一样,狭路相逢—— 勇者胜!” 听了吴起的这一番话,悼王低着头认真的思考起来。过了一会,他向吴起提出了他的顾虑:“吴先生,这些贵族们,哪个手中都有成群的门客——那可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啊!”吴起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主公,你大概忘记了——你的手中还有全楚国的一百万兵马呢!再说,那些门客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何足惧?” 吴起的话促使悼王下定了决心,他在空中用力挥了一下拳,仿佛是在向假想中的敌人发出挑战,然后他郑重地对吴起说道:“好!吴先生,你放手去干吧!” 自从吴起正式开始变法,屈宜臼那豪华的客厅中就没断过人。这些人都是些大大小小的贵族,是来找屈宜臼诉苦,让屈宜臼给他们出主意的。今天也不例外,客厅中坐得满满当当的。只见悼王的远房堂兄熊侈正在声泪俱下的对屈宜臼哭诉着:“屈大人啊,吴起这是要治死我们呀——这新法上定下了‘刑不避大夫,赏不遗匹夫’的条款,还把咱们这些贵族放在眼里吗?我儿子那天出城打猎,就晚回来了那么一会儿——守城门的士卒就不让进了!我儿子哪受过这份窝囊气哇?他趁着城门还没上锁,一鞭子把一个士卒抽了个跟头,驾着车就硬闯进了城……”屈宜臼听到这里,竖起一个大拇指说:“令公子真是好样的——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哪能听一个臭当兵的话?打得好!下次他们再敢阻拦,就杀了他们,看吴起敢怎么样!”熊侈听屈宜臼这么一说,哭得更欢了:“呜……呜,可怜我那儿子,刚进了城就被一群士卒给拉下了车,绑上送到了吴起那里,呜……呜……”屈宜臼听他哭得直心烦,对他说:“你别光哭哇!后来怎么啦?”“后来……呜……呜,吴起说按新法,私闯城门是犯了城……‘城禁’!”屈宜臼一听,心想,吴起真敢用这部什么新法治我们?便问熊侈道:“犯了‘城禁’又怎么样?”“他……就把……就把我那可怜的儿子的鼻子和一只耳朵给割了去——还说……还说这是依法念其初犯,从轻……从轻发落了!我可怜的儿啊……呜……” 熊侈刚说完,景惑的儿子景阔也哭上了,屈宜臼一听,皱了皱眉,向景阔问道:“贤侄,你哭什么?”景阔一边哭一边举起了他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被齐根剁去了!屈宜臼一看,问:“这是谁干的?”景阔咬着牙说道:“还会有谁——吴起!我那天和几个朋友在酒馆里斗鸡,不知是哪个该杀的跑去报告了吴起,吴起就带了一帮士卒来把我们都抓了起来——说我们犯了‘嬉禁’!把我们每人的手指剁下了两根,才放了我们……屈伯父,你可要帮帮我们呀!” 这时候,客厅里哭成了一片。这个说,他哥哥收了人家送的二百锭黄金,被吴起知道了,抓去说是犯了‘金禁’,砍去了双腿——现在还躺在家里;那个讲,他的叔叔占了一个农户的土地,被吴起以“盗徙封”的罪名抓去处了膑刑①,还没收了全部家产……—— ①膑刑:去膝盖骨的刑罚。 屈宜臼越听越感觉事情严重了——看来吴起是真要拿他们这些贵族开刀了!他紧皱着眉头冲众人喊道:“行了,行了!都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把吴起哭死?你们……你们简直就是一帮废物——成天就知道玩儿啊,乐啊……事到临头就光会哭!” 听到屈宜臼的喊声,众人这才不哭了。景阔抹着眼泪说:“屈伯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愿意听你的调遣!”众人马上附和道:“对!屈公,就等你登高一呼——水里,火里,我们都跟着你!”听了众人的话,屈宜臼的脸上又带出了一丝笑容。他站起身来,冲着众人说道:“既然诸位这么信得过我,那我就豁出去领着大家和吴起干一场!你们马上回去召集门客,我再联络一下阳城君他们——咱们要清君侧,除掉吴起这个祸害,讨回咱们失去的权利!国君要是一定不肯支持咱们……咱们就逼他退位,扶太子登基——太子他一向是支持咱们的!” “行!我们这就去召集门客!”“把吴起乱刃分尸!”“对,屈公深谋远虑——不杀吴起,楚国永无宁日!”贵族们在客厅里疯狂地叫喊着。屈宜臼微笑着欣赏着眼前的这一情景,那神态好像是一位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不好了!吴起来了!”闯进门来的一个门客的喊声,惊醒了正做着反攻美梦的众贵族们,他们惊慌地看着屈宜臼,好像在说:“屈公,怎么办?” 屈宜印此刻倒是很镇定,为了在众人面前显示他的权威,他抬手抽了那门客一个嘴巴,骂道:“没用的东西!吴起来了有什么可怕的?我正愁没地方找他呢!”又对站在一旁的另一个门客吩咐道:“你快去找几十个武功好的来这里……”那门客马上跑了出去。看着门客出去的背影,屈宜臼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自语道:“吴起,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说着,恶狠狠地攥紧了自己的右手——好像吴起的性命就捏在他手中似的。 “屈大人在吗?”随着一声问话,吴起和西门虎出现在众人面前。吴起扫了一眼客厅里的人,对屈宜臼说:“屈大人的人缘蛮不错的嘛……”屈宜臼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在想:吴起,等我的人到了,我看你还狂! 吴起没有理会屈宜臼的态度,继续说道:“大家都在……这很好——省得我一家一家的去告知各位了……”说着,吴起取出了一卷白绢,在众人面前一举——那上面赫然盖着楚悼王的封印。“主公有旨……”屈宜臼一听,满不在乎地说道:“吴起,你少拿国君吓唬人!什么‘主公有旨’,是你吴起有旨吧?”说着话,屈宜臼心里直着急——怎么到现在也没见自己的人来呢? 吴起此时已经抖开了白绢,开始念了起来:“凡封君之子孙,传三世者,收其爵禄,另,废除公族疏远者!着徙往边地,即刻起身!” 屈宜臼听完,怪叫一声,对众贵族喊道:“这一定是吴起假造的!杀死他——清君侧!”然后顺手抄起几案上摆的一只青铜尊来,朝着吴起的头扔了过去——他也不等他那些门客了!西门虎一见,不慌不忙的用剑柄替吴起磕开了这件“暗器”。众贵族看屈宜臼撕破脸皮了,也纷纷抽出身上的佩剑,向吴起和西门虎逼了过来。 “把剑放下!”随着西门虎的一声断喝,客厅外涌进了百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在一杆杆长戈的“指挥”下,众贵族乖乖的把手中的剑收回了鞘里。 吴起让士卒们给这些贵族让开了一条路,然后对他们说:“各位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主公派去的官员正在各位府上等着呢!早点儿回去也好收拾收拾——明天就得上路了!”众贵族垂头丧气地从士卒们的长戈下走出了屈宜臼的客厅。 众贵族离去之后,吴起让士卒们撤了出去。一时间,宽敞的大客厅里只剩下了屈宜臼、吴起和西门虎三个人。 吴起对站在几案后面发愣的屈宜臼说道:“屈大人,上次我来的时候,曾对你说过,你们这些贵族们就要大祸临头了! 今天看来——被我言中了!” 屈宜臼“唉!”的一声长叹,随后,将满腔怒火转移到了放在一旁的一只兽面青铜壶上——将它高高举起,重重地摔在地上,青铜壶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吴起向屈宜臼喝道:“屈宜臼,不许你毁坏国家的珍宝!” “什么?国家的珍宝?” 吴起正色答道:“当然是国家的珍宝!这些东西只有有爵位的人才配拥有。而你,已经被免去了爵位!这些东西当然要没收!屈宜臼,你忘记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曾说过:‘有一天,我会用这些东西奖赏那些为国家立下相应功劳的有功之士’——我吴起说话一向如白染皂,说到做到!” 屈宜臼如一条疯狗般跳过了几案,叫嚷着:“吴起——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扑向了吴起。吴起待他扑到近前,顺手一拨,屈宜臼立时失去了重心,踉跄了两步,摔到了一边。 “屈宜臼,你省点力气吧!明天你还要赶路呢——到苍梧之地去,路可不近呢!”说完,吴起又向外面喊道:“来人!”十几个士卒应声走了进来。吴起对士卒们安排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看好这厅里的东西——不要让人给毁坏了!你们几个,陪屈宜臼去收拾东西——不要让他把不该带的东西带走!”士卒们过去从地上拽起屈宜臼,押着他走了。 第二天,郢都的几座城门格外的热闹,被免去了爵位,发往边地的贵族们乘坐的各式车辆在城门口排成了长龙。那些这场风暴中侥幸没有被免去爵位的贵族们纷纷赶来,为他们的难兄难弟们送行。他们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些被赶出都城的贵族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而在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们的情绪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老百姓看到平日欺压自己的那些贵族老爷们今天被赶出了都城,个个欢呼雀跃,有的还高兴地唱起了驱魔打鬼的歌谣:“恶鬼去兮吾得安宁,凶魔徙兮四季太平……”旧贵族们在这歌声中,怀着对吴起刻骨的仇恨,悲悲切切地离开了他们世代作威作福的郢都。 吴起和西门虎两人专门来到屈宜臼出城必走的南门。倒不是为给他送行,吴起是怕屈宜臼又耍出什么花样来,影响这次革除贵族势力行动的顺利进行。此时就见屈宜臼正向来为他送行的那廖廖几个亲朋话别。然后,他蛮“悲壮”地爬上了一辆马车,向着郢都挥了挥手,正要走,猛的发现了吴起。他站在车上,瞪起一双三角眼,向吴起叫骂道:“吴起,这次算你狠——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早晚我要回来找你讨账的!”叫完,连忙吩咐御手:“快走!”好像怕吴起追上来似的。 吴起看着慌忙离去的屈宜臼,淡淡地一笑,回过头对身边的西门虎说:“困兽犹斗。”西门虎倒没有吴起那么轻松,他对吴起说:“疯狗咬起人来,也是很厉害的——你还是要小心些才是!”吴起平静而意味深长地说道:“西门,我已经让疯狗追咬了快一辈子了——习惯了……” 将这批旧贵族赶出都城之后,郢都就像一片刚刚被暴雨冲刷过的树林——空气变得格外的清新!街上再见不到牵狗架鹰的贵族公子哥儿们招摇过市;那些说客、策士们失去了靠山,只好悄悄地回到家,找出早已落满灰尘的农具——种地去了;就连那些没有被免去爵位的贵族们,也关紧了两扇大门,整日躲在家里,再不敢四处胡作非为,欺压百姓了…… 吴起借着这一大好形势,进一步从贵族手中收回了大量的土地和原来掌握在部分贵族手中的收税权;并开始对楚国那原本庞杂、臃肿的官僚体制进行改革,将那些毫无用处的机构一概取消;对那些可有可无的官员一律罢免;再用由此节省下来的钱来提高士卒们的军饷,奖励那些种田能手和表现突出的士卒,以及奉养一批新提拔起来的富有朝气的年轻官员。这一系列的举措,使得一些虽有才华却因不是出身贵族而自暴自弃的年轻人看到了希望,他们纷纷投到了吴起的手下,成为了变法改革的一支生力军。 在政治、经济初步得到稳定之后,吴起把变法的重点放到了军事上——三十多年的经验告诉吴起,一个国家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就必然要遭别国的欺凌,就不可避免的会在残酷的兼并战争中成为其他国家兼并的对象!而当时的楚国虽然有百万大军,却很少打过胜仗!这个领土为魏国的近十倍的泱泱大国,竟然经常要靠向来犯之国割地、赔礼来保证国家存在的权力——落后就要挨打!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吴起深感这种情况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从没收的大量贵族资产中拿出一部分来奖励送家人应征当兵的家庭。同时,吴起依照当年西河的规矩,免去了所有士卒家中的田租、赋税、劳役,为士卒们解除了后顾之忧。士卒们的精力集中到了军事训练上,战斗力很快就有了不小的提高。 吴起又从士卒当中挑选出一批身体素质较好的年轻人,将他们组织在一起,建立了一支精锐部队。这支队伍完全在吴起的指挥下,按照当年魏“武卒”的训练方法,进行高强度、高难度的军事训练,而其所享受的待遇也高于一般士卒。 这支队伍经过吴起半年多的严格训练,渐渐的有些当年魏“武卒”的模样了。吴起看着这支队伍,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他在脑海中勾画出一副光辉的前景:再给我五年的时间,我就能把这支队伍训练成一股足以横扫天下的狂飙——到那时,我就可以率部北上,问鼎中原,为主公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再将“法治”推行到整个神州大地,建立一个“治道运行,皆有法式”的统一国家!那该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啊…… 吴起的勾画并非是空想。楚国地大物博,其自然条件优于其他任何诸侯国,过去只是因为陈旧腐朽的政治体制,才使楚国虽大却软弱可欺。而一旦这种阻力被排除,那楚国的生产力会如在地下压抑了许久的岩浆,终于找到了一处地壳的裂缝一般,汹涌地喷发出来!吴起的变法促成了这场喷发的实现!优越的天然条件,加上百姓们空前的生产积极性,使楚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大步迈入了强国的行列——其发展速度远远超过了最早变法的魏国。真的再发展上五年,楚国的国力一定能超过所有的中原诸侯国! 楚国——这头在南方沉睡了百余年的巨兽,终于被吴起排山倒海般的变法改革惊醒了!现在它已经睁开了那朦胧的睡眼,伸展开那久已不用的尖牙利爪,向着中原大地发出了长啸! 第二十七回 显实力救赵获胜 遇暴乱为国捐驱 吴起在楚变法的同时,中原之地也并不平静。公元前382年(楚悼公二十年,魏武侯十五年,赵敬侯五年)魏国联合卫国对赵国发动了侵略战争。赵国左右受敌,终于抵挡不住,被打得大败,于该年年底接连丢掉了刚平和河东之地。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381年,魏、卫联军直逼赵国重镇中牟城,赵国形势十分危急。刚才继位不到六年的赵敬侯,有些惊慌失措,赶忙向中原各国求救。可结果大失赵敬侯之所望——韩国以国力太弱、国内混乱等理由百般推托;燕国则说相距太远,不便出兵援助;齐国干脆就没给答复。眼看中牟城就要失守了,赵敬侯想到了南方的楚国。虽然赵敬侯也不太相信楚国能打败以武力称雄列国的魏国,但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派信使带上礼品和求救信,冲出重围,前往楚国去搬救兵。 这一天,吴起正和西门虎一起在校军场中观看士卒们的训练,一名悼王的侍卫驾车赶到了校军场。一见是国君的侍卫,吴起忙问:“是不是主公有什么事情召我?”侍卫点点头说道:“令尹大人,主公命我来告知你火速进宫——有紧急军情!”吴起一听,不敢怠慢,忙让西门虎先回去,自己则随着那侍卫驾车赶往了王宫。 一进王宫的正厅,吴起就对正坐在那里等他的楚悼王问道:“主公,出了什么事?是魏国进攻了吗?”悼王一见吴起来了,忙招呼他坐下,然后冲侍卫们一摆手,说:“你们下去吧!没事不许进来!”吴起意识到今天要谈的一定是机密大事——不然悼王不会这么做。待侍卫们都退了出去,悼王才对吴起说:“吴先生,你不必这么着急——事情倒还没有你想得那么糟!”说着把一卷帛递给了吴起,“吴先生,你先看看这个……” 吴起展开帛书一看,原来是赵侯写来的求救信,便看了起来。悼王等吴起读完了信,问道:“吴先生,你看咱们要不要出兵救赵呢?”吴起合起帛书,想了想,说:“我想,还是出兵救赵的好!咱们这次出兵是应赵国的求救——是出‘义兵’,必然可以赢得一个好名声。同时又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向中原各国展示一下楚国的实力——叫他们再不敢小视楚国!另外,士卒们也可以得到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吴起的话,悼王频频点头,说:“朕也是这么想……就是吃不准想得对不对。现在听先生这么一说,出兵救赵果然是大有必要!只是……”说到这里,悼王停了一下,又说:“吴先生不要见怪——朕是怕以楚国军队目前的实力,不能打败魏国……到时候既救不了赵国,又……” 吴起明白了悼王的意思,他胸有成竹地说:“这一点请主公放心——经过了这一年多的训练,军队的战斗力有了很大的提高,虽说还比不上当年我亲自训练出的‘武卒’,但也绝不会轻易的败给魏军。况且这次咱们只是要解赵国之围,又不需占魏国的城池——这就容易的多了。我有信心为主公争光!” 悼王见吴起说得这样有把握,便不再犹豫了,说道:“那好,朕这就答复赵侯派来的信使,告诉他楚国将即日出兵救赵!这领兵的重任,就只好交给先生了!” “此事吴起义不容辞!” “好……那朕就任先生为主帅,领兵马十万,救……”说到这里,悼王忽然身子往旁边一歪——晕了过去。 吴起一见,急忙大喊“来人!”然后上前扶起悼王,轻轻摇动着,呼唤道:“主公,主公……” 门外的侍卫闻声跑进来,一看,也慌了神,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站在席里。“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来!”吴起冲他们吼道。侍卫刚要去,却听悼王艰难地说道:“不用了……朕歇一会儿……就没……没事了!”吴起一见悼王醒了,忙问:“主公,你感觉怎么样?”又冲侍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去叫太医。一个侍卫连忙跑去了。这时悼王已经逐渐恢复过来,他从吴起的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吴起说:“让先生见笑了……朕这几天老是这样——只觉心口一阵发闷,就不省人事了……不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没想到……今天会在先生面前丢丑……” 吴起忙说:“主公,快别说话了——好好歇歇。等太医来了,让他给你查一下,主公,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悼王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妨事的……朕从小就有这毛病——几十年了。”说话间,太医来了。他给悼王诊过脉,说是气血亏损,吃几剂补药就会没事的。悼王听了,对吴起说:“朕说过朕没事的……吴先生,你不用惦记着朕——先去办正事吧!”吴起看悼王确实恢复了过来,而且太医也说问题不是太大,这才向悼王说了一句:“主公多多保重!”退出了王宫。 五天后,吴起带领着从都城附近调集来的十万精锐兵马,浩浩荡荡出了郢都的北门,奔赴救赵的战场。 当晚,宿营之后,西门虎来到吴起的帐篷中,问吴起:“吴兄,这次,这仗你看该怎么个打法?”吴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西门,如果要你救一个被别人用剑顶住的人,你会怎样?”西门虎毫不犹豫地说:“从后面袭击持剑人的要害!”吴起点了点头,说:“《孙子兵法》上说得好——‘攻其必救’……”吴起话还没说完,西门虎猛然醒悟道:“吴兄,你是说——”“大梁!”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个地名。 大梁地处魏国东部,是一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的城市,同时也是魏国东部的政治经济中心。吴起正是准备通过对大梁的攻击,来迫使魏国从赵国撤出主要兵力,回救大梁——这样既可解赵国之围,又可不必与魏国精锐主力正面接触,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四十年后,孙膑正是采用了完全相同的战术,再度解了赵国的邯郸之围。以后,人们就把这种通过攻击敌人的要害来解他人之难的战术,称之为“围魏救赵”。 吴起的计划进行得非常的成功。魏军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向软弱可欺的楚国会出兵援救赵国,更没有想到这支楚军会在吴起的指挥下对自己后方的几座城发动突然袭击。因而,魏国东部的几座城防守非常懈怠。吴起率领的楚军在离开楚国后,一路所向披靡,五天里,就接连攻下了魏国东部的襄陵、雍丘两处小城。接着大军挥师北进,直捣大梁。七天后,十万楚军将大梁城围得如一个铁桶一般!几乎快忘记胜利滋味的楚国士卒们,终于在这次战争中又品尝到了打胜仗的那份喜悦! 吴起布置好了围城的兵力,又告诉负责北面的士卒们,如城中有人从这里突围,只要示意性的阻拦一下就行了——放他们过去。一切安排停当后,吴起才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 吴起刚坐下,一个士卒挑开帐篷帘走进来说道:“报令尹大人:有个自称叫高岱的牛贩子带着几头牛在营门外求见!” “高夫子!”吴起惊喜的叫道,“快请!快请!”士卒刚走出去一会儿,吴起便等不得了,索性起身迎了出去。 已过花甲之年的高岱,身体还像以前那样结实,他一见吴起迎了出来,忙紧跑了两步,来到吴起面前。吴起不待高岱开口,就抢着说:“高夫子,咱们可又有七八年没见了!怎么样?先给我们讲一段新闻吧!”高岱听了一笑,捋着他那缕山羊胡说道:“行!那我今天就给大伙说上一段新闻,题目就叫——‘吴令尹大展雄风变法图强,屈宜臼无可奈何垂泪离都’!”吴起一听,连忙拦住了他的话:“高夫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咱们有话进帐篷再说吧!”说着拉着高岱进了自己的帐篷。弄得周围的士卒们直纳闷——我们令尹大人怎么和这个牛贩子这么亲热? 吴起和高岱在帐中叙了一会儿,高岱问道:“怎么没见西门兄弟呀?八年前,我二到西河,和他一见面就特别投缘!那才叫相见恨晚呢!怎么?这次他没和你一起来?”吴起笑笑说:“高夫子和谁不投缘呢?西门他负责围攻东部——在东面营里……我派人去把他叫来!这也快中午了——我叫人弄上几个菜,咱们三个一起吃顿饭!不过酒就免了——这里不比西河的郡守衙门……”高岱也不客气,说道:“不喝酒就不喝吧……不过,菜要好一点儿的!”吴起知道他在开玩笑,连声说:“行!给你上最好的菜——‘素炒小油菜’!怎么样?”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不大会儿,西门虎来了,一见高岱,高兴地说:“哟!我说什么事急急忙忙的叫我来呢——原来是高夫子来了!高夫子,这七八年都到什么地方讲学了?”正说着,士卒把菜送来了——真的只有几样青菜。高岱一见,问吴起:“兄弟,真不给肉吃哇?”不待吴起说话,西门虎抢先说:“高夫子,不是不给你肉吃!这次作战要求速进速退——带着菜牛行军不方便……”高岱自觉失口,连忙低下头吃饭了。 三人边吃边聊,菜虽然是差一些,但三人吃得都很香甜——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一大快事。 吃过了饭,三人又在一起聊了一会儿,高岱要走了——他这次是到外黄①附近贩牛,听说了吴起在大梁,特意赶来的,他的伙计们还在外黄等着他呢!吴起和西门虎也没留他——因为这儿正在打仗!—— ①外黄:宋邑,古城在今河南杞县东六十里。 吴起和西门虎把高岱送到了营门口,高岱指着自己说:“兄弟,我就知道你们这行军打仗的辛苦,专门给你们挑了几头肥牛——别老吃素炒小油菜了!”吴起感激地对高岱说:“高夫子,太谢谢你了!”高岱一听,不高兴了,说:“这是什么话?几十年的老朋友,这点小事还用谢吗?”说完,冲吴起和西门虎说了声“告辞!”便一个人向东走了。 吴起望着高岱渐渐远去的背影,不无伤感地说:“唉,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西门虎拉了一下吴起,说道:“常言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以后还一定有机会的!” 两人一起往回走,西门虎见吴起总是闷着头不说话,便对吴起说:“吴兄,高夫子这一来,用不了几天,‘吴令尹千里奔袭大梁城’的新闻就会传开的……”吴起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无月的夜,四周一片漆黑。几只灯笼发出的光如一簇簇鬼火在一条小路上跳动着,向不远处的一处大院落飘去。过了一会儿,灯笼在大院落那怪兽巨口似的门洞前停了下来,“啪,啪”的拍门声划破了夜空。随即,大门发出了“滋扭”的一声——裂开了一道小缝,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他借着灯笼发出的微光,看了看来人,压低了嗓音说:“你们可来了……快请进!”说完,把门又开大了一些。几个挑灯笼的黑影如鬼魅般闪进门去,随后,大门又重重的关上了,门前又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院落里面的一处密室之中却是灯火辉煌。那里满满的坐了一屋子的人,好像是在商议什么事情。坐在正中的,就是那个曾自称与墨者巨子孟胜是莫逆之交的阳城君;而紧挨着他正襟危坐的那个中年人正是墨者组织的巨子——孟胜!在孟胜身旁站着的是几个穿着黑色布衣的墨者弟子,他们身上都背着一件奇形怪状的物件,因为用黑布包着,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同样用黑布缠上的金属柄——看样子可能是兵器。 一个门客走了进来,对阳城君说道:“屈大人他们来了!”阳城君眉峰一挑,说:“好,人终于到齐了——快请!”话音未落,屈宜臼、景惑、昭黑裘三人带着几个门客走了进来。屈宜臼一进门就大声对阳城君说道:“我早就说过,老弟是年少有为!今天看来是一点不假——咱们这些贵族能不能夺回失去的一切,就要看老弟你的了!”屋里的贵族一见是屈、景、昭三位到了,纷纷站起身来见礼。阳城君更是急步迎上前去,向屈宜臼三人深施了一礼,说:“这次还要仗各位老大人多多扶植!”说完,将三人让到了上坐。 待屈宜臼等三人落坐之后,阳城君又指着孟胜介绍道:“各位老大人,这位就是我常向各位提起的孟胜先生——墨者的巨子!那几位都是他的弟子!”屈、景、昭三人冲孟胜拱了拱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三大家族的家长向来不对人行礼!可孟胜丝毫也不领情,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连头都没冲三人点一下,更别提还礼了。三人讨了个没趣,可眼下要求人家帮助,当然不好发作,只好尴尬地把手放下了。阳城君看了也觉很没面子,忙对孟胜说道:“孟先生,这三位就是当初权倾朝野的屈、景、昭三位老大人……”意思是让孟胜见个礼。可孟胜还是不买帐,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阳城君,我没兴趣认识什么屈大人、伸大人的!今天我来只是为了帮你的忙——别人我一概不认识!” 阳城君无奈地看了孟胜一眼,又回过头对屈宜臼等人说道:“我今天把诸位大人请来——就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大家!”说完,抬起手来,拍了两下……众人正纳闷呢——阳城君这是要干什么呀?就见门客又从里面领出了一个人来。 阳城君一指那人,说道:“诸位,认识这位先生吧?”大家定睛一看,有人说了出来:“这位不是国君的太医吗?”阳城君听了,得意地说道:“对,他是国君的太医!不过,他在当太医之前,就已经是我的门客了!”说完,冲太医一摆手,说:“你把情况向诸位大人说一说!”太医顺从地走到了密室中央,对着这伙丢了爵位的贵族说道:“山陵崩①之日就在一两天内!”—— ①山陵崩:指国君死。 这一句话就像往一潭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一般,激起了层层大浪——众贵族听了之后都从坐席上跳了起来!屈宜臼的一双三角眼瞪得努出了眼眶,片刻,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太医,声音嘶哑地问道:“是……真的?” 太医回答道:“千真万确!我十几天前为国君诊脉,就发现他的脉相非常不好,但我只说是气血亏损,没什么大事。其实他已是病入膏肓!而且……”“而且什么?”“而且,小人根据阳城君的指示,在给国君服用的药物里加入了大量的茶叶。这可以使国君感觉异常的兴奋,而实际上是在消耗他体内已经不多了的精气——就是平常所说的‘回光返照’!我相信国君绝对活不过三天了!”说到这里,太医怕屈宜臼还不信,又加重语气说:“以小人的医术,这点事是绝不会弄错的!” “太好了!我们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屈宜臼推开了太医,疯狂地喊叫着。其他贵族也跟着大声欢呼起来。 屈宜臼折腾够了,回过身来,冲着阳城君说道:“老弟,咱们得乘此大好时机采取行动啊!不要再让吴起抢去了先手!”阳城君点头道:“屈公说的是!所以我今天请各位来——就是要商议一下行动的计划!” 说着阳城君向众人讲出了他的打算:“现在咱们应该准备攻进郢都,迅速扶太子登基……”景惑插进来说:“我看得先把吴起杀掉,不然等他带着手下的十万精锐杀回来,咱们大家可就惨了!”阳城君对此也表示赞同,他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吴起把郢都附近的兵马都带走了,郢都城中只剩下三四千人。我已经和驻守在这儿附近的宋惕联系过了,他表示愿意和我们一起干!有他手下的三万士卒,咱们的力量就大得多了!另外……”阳城君正要说孟胜的手下如何,屈宜臼却不放心地问:“宋惕这个人靠得住吗?”“屈公放心,宋惕本来是在郢都当将军的,后来被吴起降了职,才来到这里驻守的——他也恨透了吴起!”“那就好!”屈宜臼这才放了心。 阳城君又接着说了下去:“另外,我们还有孟先生门下几百武功高强的弟子相助!到时,孟先生还会送给咱们一些礼物……”说到这儿,阳城君对孟胜说:“孟先生,请借连珠弩一观。”孟胜向一个弟子努了一下嘴,那弟子便将身上背的那物件摘了下来,递给了阳城君。阳城君接过来,抖去外面包的黑布,往上一举,对众人说道:“诸位请看,这就是墨者的独门兵器——九宫连珠弩!这种弩内有机关,可以连发弩箭!”说着,阳城君抬起弩头,拉开弩弦,冲着对面的墙壁触动了机关。只听“嗖,嗖,嗖……”几声连响,九支筷子长短的弩箭钉在了墙壁上。 屈宜臼又第一个喊道:“太好了!一定要叫吴起乱箭穿身而死,方解我心头之恨!”景惑也咬着牙叫道:“吴起,你砍去了我儿子两个指头——我要把你五马分尸!” 阳城君看了看他们两个,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屈公,景公,诸位大人,既然大家都同意攻入郢都,扶太子登基,那咱们就再商量商量具体的步骤吧!” …… 楚车围攻大梁的消息传到了安邑,魏武侯大为震惊。又听说带领楚军的正是当年的西河郡守,现在的楚国令尹——吴起,使武侯更加紧张。他深知吴起的军事才能是魏国所有的将军们都无法匹敌的,也很清楚如大梁有失,则东部领土必然不保。武侯不及多想,急忙写下一封书信,派人骑快马送到围攻中牟的魏军营中,叫他们火速撤军,回救大梁! 围攻中牟的魏军主帅见信,急忙命令全军拔营,准备撤回大梁。中牟城中的赵军看到这一情况,知道是楚军援救的结果,个个打起精神,擦亮了刀剑,准备反攻了! 和魏国联盟的卫国,以它的军事力量根本就没法和赵国打。卫侯这次派兵胁助魏军只是想借着魏国的力量,乘机捞上点儿便宜。现在见魏军要撤了,卫军哪还敢继续在这儿围下去啊?也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打算开溜! 当第二天一早,魏军大举撤退之时,赵军打开城门杀了出来…… 西门虎一进吴起的帐篷,就兴奋地从里面嚷道:“吴兄,好消息!赵军趁魏军后撤之机大举反攻,一鼓作气将魏军赶出了赵国,还连克了魏国烧棘沟、黄城两座小城——魏军这次可是吃……”说到这儿,西门虎才注意到吴起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一直坐在那里发呆。“吴兄,吴兄!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半晌,吴起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主公驾崩了!”“什么?”西门虎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追问道:“吴兄,你说什么?”许久,吴起才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主公他——驾崩了!” “什么时候?”“两天前。主公的侍卫刚刚来过了——他们一路换马不换人,昼夜不停地赶了一千多里的路,来向我报告这个消息。我叫他们下去休息了……” 西门虎也沉默了,他知道吴起对悼王的感情——悼王是在吴起最消沉的时候,给了他一次施展才能、实现理想的机会,重新点燃了吴起心中的希望之火,这份恩德吴起一直念念不忘。现在悼王突然去世,吴起怎么能不难过呢?“西门,军中的事就先交给你了!”吴起忽然说道。“那你呢?”“我要立即回郢都给主公奔丧!”西门虎劝道:“不急在这一时吧,反正中牟的围也解了,咱们撤军就是了!”“不行!大军行进太慢——我现在一刻也等不得了!”说完,吴起向外面大喊:“来人!”一个士卒应声走了进来。“让大家马上换白衣,旗帜一律换成白色的——为主公举哀!再立即给我备一匹好马!”吴起命令道。 吴起疯了般的往郢都赶着,一路上他不吃不喝,一心只想着要快点回到郢都,回到悼王身边——他的心已经被巨大的悲痛撕裂了! 两度白天,两度黑夜,四匹健壮的烈马倒在吴起的身下。当第三个黎明到来的时候,吴起终于看到了郢都那高高的城楼。 吴起的马直冲到王宫门口,才停下来。吴起跳下马,踉跄地跑进了王宫,一头扑倒在悼王冰冷的尸体上大喊道:“主公,吴起来晚了!”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良久,吴起抬起头,对两旁的侍卫说:“你们去准备一下葬礼——三天后,我要为主公主持国葬!这三天,我要守在主公身边,谁也不许打扰我们!” 夜幕降临了,吴起还静静地守在悼王的身旁——他三天没有睡觉、三天没有进食,吴起好像已经把这些作为人最起码的生理需要都忘记了,只是一心守着悼王的尸体,仿佛这样守着守着,悼王就会伸个懒腰,从灵床上坐起来…… 吴期轻轻地走进来,他手里提着一只食盒,“父亲……”吴期轻声地呼唤道。“出去!”“父亲,是我……”“出去!”吴起斩钉截铁地说。吴期只好放下食盒,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在这只食盒的旁边,已经摆了三只相同的食盒,所不同的只是那三只食盒里的饭菜早就凉了…… 夜深了,周围变得那样的安静——死一样的静。好像整个大地都沉沉的睡去了。吴起由于连日的奔波,也伏在悼王的尸体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吴先生,你回来了?前线的仗打得如何?”——是悼王的声音。吴起一看,原来自己是在悼王的寝宫内,悼王正坐在自己的面前,亲切地问自己话。“主公,赵国的围已经解了!这一仗把魏国给打惨了!大军很快就班师回都!”吴起回答道。悼王欣喜地连连点头说:“好!好!”又对吴起问道:“那先生为什么不和大军一起回都呢?”是啊,自己为什么不和大军一起回都呢?为什么呢?吴起反复的在心中问自己。问着问着,一着急,醒了过来!吴起环顾一下四周——他自己还在王宫的正厅里,悼王还静静地躺在灵床上——原来是个梦! 梦醒了,可梦中的情景却还历历在目,吴起禁不住反复地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不和大军一起回都呢?”问了几遍,吴起猛然醒悟,大叫了一声:“不好!吴起死矣!”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生中最严重的一个错误——这很可能将是他一生中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来人!”吴起大声的叫进了侍卫,命令道:“立即通知城中守军:各城门严加守卫——多备滚木、狼牙拍①!”侍卫听了莫明其妙,但也没敢多问,领命转身出去了。这侍卫一边往王宫外走,一边想:“令尹大人可能是悲伤过度——有点神情恍惚了!”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看到一名士卒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喊着:“叛军攻城了!叛军攻城了!”—— ①狼牙拍:一种攻城用具。 吴起披上了铁甲,拿起了长剑,带着自己的儿子吴期,指挥着城中为数不多的士卒们赶到了城墙上。此时,阳城君和宋惕带领着三万叛军和一万多名各贵族世家的门客,以孟胜带领的五百名手持九宫连殊弩、如意攀墙索,推着霹雳撞山车的墨者弟子为先锋,开始了对郢都的攻击。 墨者的祖师墨子不会想到,在他死后,他的徒子徒孙们竟然会将他当年“兼爱、非攻”的主张践踏于脚下——拿着他当年发明的各种保卫和平的武器去进行一场并不光彩的战争! 城上的士卒们在吴起的指挥下,一次次的用钉着铁钉的滚木、狼牙拍将爬上城来的叛军打下去。很快,城中的百姓们也被发动起来了,他们为守城的士卒们送来了刚刚烧开的开水、成捆成捆的干柴——这些都是守城的得力武器。 一阵水火交加之后,叛军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了,吴起借着城下的火光,看到了一辆架着大石条的霹雳撞山车——这是墨子当年发明的用于顶城门的守城器械,没想到被他的后世弟子当作了撞城墙的工具。看到这些,吴起轻蔑地说:“想不到一向自视清高的墨者,竟然是一群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胡涂虫!” 就在这时,只见一条黑影冲到了城下,一抖手,甩出了一条飞抓,抓头牢牢地扣在了吴起身前的城头上!吴起顺手抄起了一盆开水,就要往下浇。忽听城下喊道:“摘枣的,是我!”吴起赶忙放下了开水,又伸手拦住了要往下推滚木的士卒——知道他有“摘枣的”这个绰号的只有西门虎一个人。转眼间,西门虎出现在吴起的面前。吴起又喜又气地打了西门虎一拳,“你不要命了!这城上又是滚木,又是开水,你也敢往上爬?”西门虎笑笑,说:“我想了,死在自己朋友手里,也比后悔死要好!”说完,急转身将一根粗大的滚木推了下去,几个叛军惨叫着被砸了下去——原来叛军把穿着一身黑衣的西门虎当成了墨者弟子,见他上了城,忙也跟了上来。 吴起一边指挥着士卒们往下砸爬城的叛军,一边问西门虎:“西门,你怎么来了?十万大军呢?”西门虎一边往城下推着滚木,一边回答:“你走后,我越想越不对——你一个人回都城,太危险了!就赶忙把兵马交给了几个副将指挥,告诉他们赶紧往回撤!自己就骑马追下来了……给我下去吧!”——一根沉重的滚木落了下去。西门虎又抬起了一面狼牙拍,然后继续说:“后来马跑死了,我就用轻功……等到城下一看,就知道来晚了!”说到这儿,他把狼牙拍重重地扔下城去,才又接着说,“幸好我穿了这身黑衣,加上底下乱哄哄的,叛军都当我是墨者弟子呢,我就趁乱跑到了城下……”吴起听完,又问:“兵马什么时候能到?”西门虎一剑把一个爬上城头的叛军挑了下去,才答道:“四五天吧——大队兵马不可能像我这个跑法!”其实打了一辈子仗的吴起对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他不过是期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吴起知道,四五天后一切都将结束了!现在,城中的三千士卒已经有七八百死在了九宫连珠弩下,另外,守城的武器也不是太多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可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就被郢都城上惨烈的血战吓得急忙用云彩遮住了脸。 吴起已经数不清这是打退了叛军的第多少次进攻了,他看看倒在自己身边的士卒,又看看手中那把粘满了血污的长剑,向着城下大吼道:“叛贼们,来啊!爷爷给你们准备了滚汤洗澡!”话未说完,几支弩箭就挂着风声射了上来。吴起顺手用长剑将它们打落在地上,然后愤怒地拿起一张硬弓,搭上箭,往城下瞄去,只见宋惕正举着一把连珠弩往城上看呢。吴起抬手一箭射出,宋惕“啊”的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箭像长了眼一样插进了他的眉心。 “吴兄,真是雄风不减当年啊!”西门虎在不远处的一个垛口后冲吴起挑着大拇指说。 “不好了!叛军把北城的城墙撞开了一个大洞——攻进来了!”一个身上插着好几支弩箭的士卒大喊着跑了过来,还没登上上城墙的台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吴起往城下一看,果然见叛军们都在往北城方向跑,连忙对西门虎喊道:“西门,咱们快去北城!期儿和吴锋守在那里呢!”西门虎一听,连忙叫上了十几名士卒,跟着吴起往北城跑去。 到了北城一看,这儿已经开始了激烈的肉搏战,守城的士卒们和攻进城来的叛军滚在了一起! 吴起对西门虎说:“西门,我有一件事求你!”西门虎一听,就道:“咱们之间还用提那个‘求’字?什么事?快说!” “你一定要找到期儿和吴锋——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有可能的话,去我家里把我著的那四十八篇兵书取出来。然后在城中找地方躲起来,等机会出城!”“那你呢?”“我自有办法!” 西门虎刚要再说什么,吴起已经挥舞着宝剑冲进了混战的人群中看不见了…… 尾声 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群孩子正围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听故事。“老爷爷,你快讲啊!后来吴起真的为自己报了仇了吗?”一个孩子性急的问道。“我不是说了吗?吴起说话从来都是如白染皂……”说到这里,老人怕孩子们听不懂,又解释说:“就是从来说话算数。他既然说了能为自己报仇,那他就一定会为自己报仇的!”孩子们不解地问:“可他已经死了呀!他是变成鬼去报仇的吗?”老人摇了摇头,讲道:“不是,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老爷爷,那你快讲嘛!快讲嘛!” 老人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回想当时发生的一切,半晌,才睁开眼说:“好,我就给你们讲讲……”说着,老人喝了一口水,讲起了那段往事:“叛军攻进城后,吴起带领着士卒们殊死抵抗,叛军一个个的倒在了他的剑下。但终究是寡不敌众,只好一路打,一路退,退来退去,就退到了王宫前。这时候,吴起身边已经连一个士卒也没有了——他自己的身上也带了好几处伤。眼看着叛军越来越近,吴起就跑进了王宫。他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王宫的正厅——国君的尸体就停放在那里。吴起跪在国君的尸体面前说:‘主公啊,我吴起没能完成你交给我的使命呐!’”听到这里,小孩子们都着急了,有的还喊着:“快跑呀,叛军就要追来了!”好像这声音能传到当年的吴起耳中。“老爷爷,接着讲啊!”孩子们催促道。 老人用袍袖擦去了淌出眼窝的两滴老泪,又接着讲了起来:“就在这时,阳城君带着大队叛军追来了。吴起一见,冲着国君的尸体大叫了一声:‘主公!吴起来了!’就扑到了国君的尸体上。叛军看到吴起,举起连珠弩就是一阵乱射——一时间弩箭齐飞,把吴起射死在了国君的尸体上,当然,其中也难免有一些箭射中了国君的尸体……”老人讲到这里,不听话的眼泪再一次淌了出来。老人只好停下来擦泪。孩子们可等不及了,“老爷爷,你还没讲吴起怎么为自己报仇呢!” “讲啊,老爷爷……” 老人擦干了眼泪,继续讲起来:“后来叛军占领了全城,扶一向反对变法的太子登基作了国君……可按照楚国的旧规矩,凡是用兵器伤害国君或是国君的尸首的人,一律要满门抄斩!太子登基后,知道了这些叛军曾射到过他父亲的尸体,可又分不清谁的箭射到的是吴起,谁的箭射到的是国君的尸体,最后,新国君下令将当初参与乱箭射死吴起的七十几个人还有他们的家人统统抓起来杀掉了!就这样,吴起在死后,借新国君的手为自己报了仇——吴起就是想到了新君登基后,一定会恢复按旧规矩办事,所以才扑到国君的尸体上去的!” 故事讲完了,可孩子们还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之中,过了半天,才听一个孩子自语道:“为什么吴起这最后一仗打败了——他从不打败仗的!”老人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头,意味深长地说:“孩子……这是因为吴起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呐!” “可好人为什么还会打败仗呢?好人该打胜仗!”孩子们对老人的回答很不满意。老人无奈的对孩子们说:“孩子们,等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西边的重山之中,一个中年人来到了树下对孩子们说:“天黑了,别再缠着高爷爷了,快回家去吧!”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了。中年人又上前去扶起了老人:“高夫子,太阳落山了,咱们回去吧!”老人望着远处的群山,喃喃地自语道:“要是他再有十年的时间,现在的楚国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象!可……他却早早的死了……”说完,在那中年人的搀扶下,向远处走去…… 吴起死了,但他那个建立一个“法治”的统一国家的理想没有死。公元前361年,吴起和李悝生前没见过面的弟子商鞅,在秦国进行了闻名于世的“商鞅变法”,使秦国走上了“法治”的道路。一百四十年后,秦王嬴政的铁骑横扫六国——完成了统一大业。从此,中国结束了五百五十年小国割据的历史,建立起了一个统一的“法治”的新国家!此时,吴起已经抱憾离世一百六十年了…… 后 记 当打印机将最后一页书稿送出,我仔细校阅了《吴起(文学)传》,觉得它确实反映了吴起战斗的一生,这是一份令人欣喜的成果。这本书的出版,偿还了我多年的夙愿——让广大人民群众,了解吴起这位战国时代的军事家、政治家、改革家和史学家光辉的一生。该书虽说是我与孙东合作,但全书的构思和文学创作,都是由他完成的,我只是于疑难处给予指点和最后定搞而已。我看到孙东这几年来的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当然该书也还有缺点,这就是突出了吴起军事、政治上的才能与智慧,而在史学上的造诣着笔过少,为了弥补这方面的不足,我们附录了《吴起也是史学家》一文。 孙开泰 1995年8月30日 附录一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 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鲁君疑之,谢吴起。 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 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 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纵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早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驱。悲夫! 附录二 吴起年谱① —— ①参考钱穆:《先秦诸子系年》。 公元前440年(秦躁公三年、魏文侯七年、楚惠王四十九年、 晋敬公十二年、赵襄子三十五年、齐宣公十六 年、燕成公十五年、鲁悼公二十八年、宋昭公 二十九年、越朱勾九年、周考王一年)约在此 年诞生于卫左氏邑。 魏始封邺。 李悝十五岁。 公元前439年(秦躁公四年、魏文侯八年、楚惠王五十年、 晋敬公十三年、赵襄子三十六年、齐宣公十 七年、燕文公元年、鲁悼公二十九年、宋昭 公三十年、越朱勾十年、周考王二年)二岁, 在卫。 公元前436年(秦躁公七年、魏文侯十一年、楚惠王五十三 年、晋敬公十六年、赵襄子三十九年、齐宣公 二十年、燕文公四年、鲁元公元年、宋昭公三 十三年、越朱勾十年、周考王五年)五岁,在 卫。 孔子弟子曾参卒。子夏七十二岁。 公元前433年(秦躁公十年、魏文侯十四年、楚惠王五十六 年、晋幽公元年、赵襄子四十二年、齐宣公二 十三年、燕文公七年、鲁元公四年、宋昭公三 十六年、越朱勾十六年、周考王八年)八岁, 在卫。 晋公室只有绛、曲沃等地,向魏、赵、韩 三家朝见。 公元前431年(秦躁公十二年、魏文侯十六年、楚简王元年、 晋幽公三年、赵襄子四十四年、齐宣公二十五 年、燕文公九年、鲁元公六年、宋昭公三十八 年、越朱勾十八年、周考王十年)十岁,在卫。 楚灭莒。 公元前425年(秦怀公四年、魏文侯二十二年、楚简王七年、 晋幽公九年、赵襄子五十年、齐宣公三十一 年、燕文公十五年、鲁元公十二年、宋昭公四 十四年、越朱勾二十四年、周威王元年)十六 岁,在卫。 魏始称侯、秦庶长晁攻秦怀公,秦怀公自杀。 公元前423年(秦灵公二年、魏文侯二十四年、楚简王九年、 晋幽公十一年、韩武子二年、、赵献子元年、齐 宣公三十三年、燕文公十七年、鲁元公十四 年、宋昭公四十六年、越朱勾二十六年、周威 烈王三年)十八岁,在卫。 韩伐郑,杀郑幽公。 公元前421年(秦灵公四年、魏文侯二十六年、楚简王十一 年、晋幽公十三年、韩武子四年、、赵献子三 年、齐宣公三十五年、燕文公十九年、鲁元公 十六年、宋悼公元年、越朱勾二十八年、周威 烈王五年)二十岁,在卫。散金求官当在此年 之后。 晋幽公与鲁季孙会于楚邱。 公元前416年(秦灵公九年、魏文侯三十一年、楚简王十六 年、晋幽公十八年、韩武子九年、、赵献子八 年、齐宣公四十年、燕文公二十四年、鲁元公 二十一年、宋悼公六年、越朱勾三十三年、周 威烈王十年)二十五岁,在卫。 晋幽公为人民所杀,魏出兵镇压,立烈公。 公元前415年(秦灵公十年、魏文侯三十二年、楚简王十七 年、晋烈公元年、韩武子十年、、赵献子九年、 齐宣公四十一年、燕简公元年、鲁穆公元年、 宋悼公七年、越朱勾三十四年、周威烈王十一 年)二十六岁,由卫逃到鲁。师事曾参之子曾 申,学《左氏春秋》。 越灭滕。 曾申、公仪休、子思等有名儒者均在鲁。 公元前414年(秦简公元年、魏文侯三十三年、楚简王十八 年、晋烈公二年、韩武子十一年、赵献子十年、 齐宣公四十二年、燕简公二年、鲁穆公二年、 宋悼公八年、越朱勾三十五年、周威烈王十二 年)二十七岁,因母死不奔丧,与曾申决裂。 在鲁学兵法。 公元前413年(秦简公二年、魏文侯三十四年、楚简王十九 年、晋烈公三年、韩武子十二年、赵献子十一 年、齐宣公四十三年、燕简公三年、鲁穆公三 年、宋悼公九年、越朱勾三十六年、周威烈王 十三年)二十八岁,在鲁学兵法。 魏败秦于郑,并不断向秦的西河进攻。 楚伐魏南鄙。 公元前412年(秦简公三年、魏文侯三十五年、楚简王二十 年、晋烈公四年、韩武子十三年、赵献子十二 年、齐宣公四十四年、燕简公四年、鲁穆公四 年、宋悼公十年、越朱勾三十七年、周威烈王 十四年)二十九岁,为鲁将胜齐。 齐伐鲁莒及安阳。 魏围攻秦的繁庞城,克之,“出其民”。 公元前411年(秦简公四年、魏文侯三十六年、楚简王二十 一年、晋烈公五年、韩武子十四年、赵献子十 三年、齐宣公四十五年、燕简公五年、鲁穆公 五年、宋悼公十一年、越王翳元年、周威烈王 十五年)三十岁,仕鲁。 齐伐鲁取一城。 田庄子卒,悼子立。 公元前410年(秦简公五年、魏文侯三十七年、楚简王二十 二年、晋烈公六年、韩武子十五年、赵献子十 四年、齐宣公四十六年、燕简公六年、鲁穆公 六年、宋悼公十二年、越王翳二年、周威烈王 十六年)三十一岁,在鲁,为鲁将,胜齐。因 受谗而奔魏。 公元前409年(秦简公六年、魏文侯三十八年、楚简王二十 三年、晋烈公七年、韩武子十六年、赵献子十 五年、齐宣公四十七年、燕简公七年、鲁穆公 七年、宋悼公十三年、越王翳三年、周威烈王 十七年)三十二岁,在魏,为魏文侯将,伐秦 至郑还,筑洛阴、郃阳。即《史记》所说“击 秦,拔五城”。亦即《说苑·复恩》所说的泾 水之战。 公元前408年(秦简公七年、魏文侯三十九年、楚简王二十 四年、晋烈公八年、韩景侯元年、赵烈侯元年、 齐宣公四十八年、燕简公八年、鲁穆公八年、 宋悼公十四年、越王翳四年、周威烈王十八 年)三十三岁,伐中山,为乐羊重要部将。 齐取鲁郕。 秦“初租禾”。 韩伐郑,取雍丘。 公元前407年(秦简公八年、魏文侯四十年、楚声王元年、 晋烈公九年、韩景侯二年、、赵烈侯二年、齐 宣公四十九年、燕简公九年、鲁穆公九年、宋 悼公十五年、越王翳五年、周威烈王十九 年)三十四岁,伐中山。 齐伐卫,取贯丘。 郑败韩负黍。 公元前406年(秦简公九年、魏文侯四十一年、楚声王二年、 晋烈公十年、韩景侯三年、赵烈侯三年、齐宣 公五十年、燕简公十年、鲁穆公十年、宋悼公 十六年、越王翳六年、周威烈王二十年)三十 五岁,灭中山后由翟璜推荐,魏文侯任吴起为 西河守。立木为信,从事变法改革。 魏灭中山。 西门豹治邺约在此时。 田布攻廩丘,三晋救之,大败齐师。 公元前405年(秦敬公元年、魏文侯四十二年、楚声王三年、 晋烈公十一年、韩景侯四年、赵烈侯四年、齐 宣公五十一年、燕简公十一年、鲁穆公十一 年、宋悼公十七年、越王翳七年、周威烈王二 十一年)三十六岁,在魏任西河守,改革兵制, 创建魏“武卒”。 魏与赵伐齐入长城。 齐宣公卒,田和始立。 公元前404年(秦敬公二年、魏文侯四十三年、楚声王四年、 晋烈公十二年、韩景侯五年、赵烈侯五年、齐 康公元年、燕简公十二年、鲁穆公十二年、宋 悼公十八年、越王翳八年、周威烈王二十二 年)三十七岁,在魏守西河。闲暇时传授并编 撰《左氏春秋》。 公元前403年(秦敬公三年、魏文侯四十四年、楚声王五年、 晋烈公十三年、韩景侯六年、、赵烈侯六年、齐 康公二年、燕简公十三年、鲁穆公十三年、宋 休公元年、越王翳九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 三十八岁,在魏守西河。 周威烈王命魏、赵、韩为诸侯。 公元前402年(秦敬公四年、魏文侯四十五年、楚声王六年、 晋烈公十四年、韩景侯七年、赵烈侯七年、齐 康公三年、燕简公十四年、鲁穆公十四年、宋 休公二年、越王翳十年、周威烈王二十四年) 三十九岁,在魏守西河。 楚声王为人民所杀。 子思约卒在此年。 公元前401年(秦敬公五年、魏文侯四十六年、楚悼王元年、 晋烈公十五年、韩景侯八年、赵烈侯八年、齐 康公四年、燕简公十五年、鲁穆公十五年、宋 休公三年、越王翳十一年、周安王元年)四十 岁,在魏守西河。 公元前400年(秦敬公六年、魏文侯四十七年、楚悼王二年、 晋烈公十六年、韩景侯九年、赵烈侯九年、齐 康公五年、燕简公十六年、鲁穆公十六年、宋 休公四年、越王翳十二年、周安王二年)四十 一岁,在魏守西河。 三晋伐楚至乘丘。 公元前399年(秦敬公七年、魏文侯四十八年、楚悼王三年、 晋烈公十七年、韩列侯元年、赵烈侯十年、齐 康公六年、燕简公十七年、鲁穆公十七年、宋 休公五年、越王翳十三年、周安王三年)四十 二岁,在魏守西河。 公元前398年(秦敬公八年、魏文侯四十九年、楚悼王四年、 晋烈公十八年、韩列侯二年、赵烈侯十一年、 齐康公七年、燕简公十八年、鲁穆公十八年、 宋休公六年、越王翳十四年、周安王四年)四 十三岁,在魏守西河。 郑杀其相驷子阳,子阳之党反抗,楚进围郑。 公元前397年(秦敬公九年、魏文侯五十年、楚悼王五年、 晋烈公十九年、韩列侯三年、赵烈侯十二年、 齐康公八年、燕简公十九年、鲁穆公十九年、 宋休公七年、越王翳十五年、周安王五年)四 十四岁,在魏守西河。 魏文侯卒。 聂政杀韩相侠累。 公元前396年(秦敬公十年、魏武侯元年、楚悼王六年、晋 烈公二十年、韩列侯四年、赵烈侯十三年、齐 康公九年、燕简公二十年、鲁穆公二十年、宋 休公八年、越王翳十六年、周安王六年)四十 五岁,在魏守西河。魏武侯问“元年”于吴起, 与魏武侯论尊重群臣。在闲暇时著《吴起兵法》。 郑子阳之党杀郑繻公。 公元前395年(秦敬公十一年、魏武侯二年、楚悼王七年、 晋烈公二十一年、韩列侯五年、赵烈侯十四 年、齐康公十年、燕简公二十一年、鲁穆公 二十一年、宋休公九年、越王翳十七年、周 安王七年)四十六岁,在魏守西河。与魏武 侯论“山河之险”,当面斥王错。 李悝卒,享年六十岁。 公元前394年(秦敬公十二年、魏武侯三年、楚悼王八年、 晋烈公二十二年、韩列侯六年、赵烈侯十五 年、齐康公十一年、燕简公二十二年、鲁穆 公二十二年、宋休公十年、越王翳十八年、周 安王八年)四十七岁,在魏守西河。 齐伐鲁取最。 郑负黍反韩。 公元前391年(秦惠公三年、魏武侯六年、楚悼王十一年、 晋烈公二十五年、韩列侯九年、赵烈侯十八 年、齐康公十四年、燕简公二十五年、鲁穆 公二十五年、宋休公十三年、越王翳二十一 年、周安王十一年)五十岁,在魏守西河。 田和迁康公于海上。 三晋败楚于大梁、榆关。魏占有大梁,以 后又占襄陵。 公元前390年(秦惠公四年、魏武侯七年、楚悼王十二年、 晋烈公二十六年、韩列侯十年、赵烈侯十九 年、齐康公十五年、燕简公二十六年、鲁穆 公二十六年、宋休公十四年、越王翳二十二 年、周安王十二年)五十一岁,在魏守西河。 商鞅、孟子约生于此年。 公元前388年(秦惠公六年、魏武侯九年、楚悼王十四年、 晋桓公二年、韩列侯十二年、赵烈侯二十一 年、齐康公十七年、燕简公二十八年、鲁穆 公二十八年、宋休公十六年、越王翳二十三 年、周安王十四年)五十三岁,魏武侯命吴 起为将伐齐,至灵邱。 公元前387年(秦惠公七年、魏武侯十年、楚悼王十五年、 晋桓公三年、韩列侯十三年、赵烈侯二十二 年、齐康公十八年、燕简公二十九年、鲁穆 公二十九年、宋休公十七年、赵王翳二十四 年、周安王十五年)五十四岁,在魏守西河。 齐田和会魏武侯于浊泽。 公元前386年(秦出公元年、魏武侯十一年、楚悼王十六年、 晋桓公四年、韩文侯元年、赵敬侯元年、齐康 公十九年、燕简公三十年、鲁穆公三十年、宋 休公十八年、越王翳二十五年、周安王十六 年)五十五岁,在魏守西河。 田和立为诸侯。 魏城洛邑、安邑、王垣,公子朔奔魏。魏 袭邯郸不胜,赵始都邯郸。 公元前385年(秦出公二年、魏武侯十二年、楚悼王十七年、 晋桓公五年、韩文侯二年、赵敬侯二年、齐康 公二十年、燕简公三十一年、鲁穆公三十一 年、宋休公十九年、越王翳二十六年、周安王 十七年)五十六岁,在魏守西河,与商文争为 相约在此年。 韩伐宋,到彭城,执其君。 田和卒。 公元前384年(秦献公元年、魏武侯十三年、楚悼王十八年、 晋桓公六年、韩文侯三年、赵敬侯三年、齐康 公二十一年、燕简公三十二年、鲁穆公三十二 年、宋休公二十年、越王翳二十七年、周安王 十八年)五十七岁,在魏守西河。 田剡立。 秦“止从死”,废止人殉。 公元前383年(秦献公二年、魏武侯十四年、楚悼王十九年、 晋桓公七年、韩文侯四年、赵敬侯四年、齐康 公二十二年、燕简公三十三年、鲁穆公三十三 年、宋休公二十二年、越王翳二十八年、周安 王十九年)五十八岁,为王错谗害,魏武侯怀 疑吴起,夺其西河守之职,吴起奔楚。楚悼王 任命吴起为苑守。吴起在息与旧贵族屈宜臼 就是否变法改革进行论战。 魏败赵军于兔台。 公元前382年(秦献公三年、魏武侯十五年、楚悼王二十年、 晋桓公八年、韩文侯五年、赵敬侯五年、齐康 公二十三年、燕简公三十四年、鲁共公元年、 宋休公二十二年、越王翳二十九年、周安王二 十年)五十九岁。楚悼王任命吴起为令尹,进 行变法改革,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取得很 大成绩。 齐、魏助卫攻赵,卫攻下赵的刚平,打到 中牟。 公元前381年(秦献公四年、魏武侯十六年、楚悼王二十一 年、晋桓公九年、韩文侯六年、赵敬侯六年、 齐康公二十四年、燕简公三十五年、鲁共公二 年、宋休公二十三年、越王翳三十年、周安王 二十一年)六十岁。在楚变法改革,使楚国逐 渐强盛。楚悼王死,旧贵族发动叛乱,吴起被 杀。 赵求救于楚。楚助赵攻魏,战于州西,出于梁门,一直 打到黄河边上。 (原载孙开泰著《吴起传》 北京出版社1991年8月出版) 附录三 吴起的军事思想 孙开泰 吴起(约公元前440——前381年)是战国初期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 他在任西河守期间,根据多年的作战经验,著了《吴起兵法》。这是一部在我国军事史上与《孙子兵法》并列的古代军事著作。《吴起兵法》据《汉书·艺文志》说,有四十八篇。现存《吴子》仅六篇,散失了不少。而现有这六篇,个别地方还掺杂了汉、魏晋南北朝或唐代人的话。但基本上可把它看成吴起的著作,这是研究吴起军事思想的重要文献。从《吴起兵法》中,充分反映了他的杰出的军事思想。 一、进步的战争观 “战争——从有私有财产和有阶级以来就开始了的、用以解决阶级和阶级、民族和民族、国家和国家、政治集团和政治集团之间、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矛盾的一种最高的斗争形式”。(《毛泽东选集》第一卷164页)在阶级社会里,由于阶级地位不同,对待战争的看法也就不同。吴起的战争观是为新兴地主阶级服务的,是进步的。 在战争的起源问题上,吴起力图从社会方面去寻找原因。他说: 凡兵所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积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吴子·图国》) 吴起认为战争是一种社会现象,对战争的根源作了论述。这在世界军事史上对战争根源的探索是最早的。当然,吴起这种看法还停留在表面上。他对“争名”、“争利”、“积恶”、“内乱”,是何原因引起,“因饥”的根源何在?并没有深入分析。列宁说:“私有制引起了战争,并且永远会引起战争。”(《列宁全集》第三十卷第360页)又说:“当阶级统治还存在的时候,战争是不会消除的。”(《列宁全集》第八卷第35页)吴起由于他的阶级和历史的局限性,不可能认识到战争的真正根源,也找不到消灭战争的途径。但是,他从社会方面去寻找战争产生的原因,在当时还是有进步意义的。 在战争与政治的关系上,强调把政治放在首位。他说: 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吴子·图国》) 意即一个国君若是只讲求文德而废弃武备,或者依仗兵多能战,都会亡国。要使国家治理得好,必须既要看视政治,也要重视军事。从这个思想出发,吴起在西河一方面注重军事改革,一方面从事政治、经济的改革,为魏国的富强奠定了基础。吴起从战争实践中认识到,只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还不够,还必须有安定的后方,因此,他说:“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只有国内人民和前方军队团结一致,才能打胜仗。 他主张: 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吴子·图国》) 他又说: 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同上) 就是说,国内各种意见不统一,不可以出兵打仗;军队内部不团结,不可以出阵作战;出阵以后,军队不互相配合,不可以进行战斗;进行战斗以后,各部分战斗动作不协调,不能夺取胜利。他还进一步说:“百姓皆是吾君而非邻国,则战已胜矣。”(同上)吴起阐明了国家、军队和人民三者的关系,并认为人心向背是军事上取得胜败的关键。总而言之,就是政治决定军事。 在如何统一中国的问题上,吴起主张只有用武力才能达到目的。在这一点上,他与儒家思想是不一致的。吴起的这种思想,对稍后的孙膑“举兵绳之”,“战胜而强立,故天下服矣”(《孙膑兵法·见威王》)这一主张有直接的影响。 吴起一方面看到了战争的重大作用,同时也看到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因此他认为对待战争要持慎重态度,反对轻率发动战争。他总结历史上战争的经验,说: 天下战国,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是以数胜而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吴子·图国》) 经常轻率发动战争,就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从而使人民疲弊不堪,国家贫弱,而且会招来祸患。因此,多次发动战争而取得天下的少,亡国的多。比吴起稍早的军事家孙武也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计篇》)可见吴起继承了孙武的思想,并有所发展。这对比他稍晚的军事家孙膑也有所影响。孙膑看到了战争的胜负决定国家存亡的一面,同时又指出: 乐兵(好战)者亡,而利胜(贪图胜利)者辱。兵非所乐也,而胜非所利也。(《孙膑兵法·见威王》) 由此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之间思想的继承关系。 二、朴素唯物论和朴素辩证法的战略战术思想 毛泽东同志在《矛盾论》中指出:“辩证法的宇宙观,不论在中国,在欧洲,在古代就产生了。但是古代的辩证法带着自发的朴素的性质。”吴起的战略战术思想,可以说是古代自发的朴素唯物主义和朴素辩证法在军事上的运用。 吴起从战国时代频繁的战争形势出发,认识到随时都有爆发战争的可能。因此,他在战略上很重视战争的准备。他说:“夫安国之道,先戒为宝。”(《吴子·料敌》)要使国家安全,先要在平时做好战争的准备。他说: 简募良材,以备不虞。昔齐桓募士五万,以霸诸侯。 晋文召为前行四万,以获其志。秦缪置陷陈三万,以服邻国。(《吴子·图国》) 对于军队,吴起主张“教戒为先”(《吴子·治兵》),注意平时训练。他指出:“备者,出门如见敌。”(《吴子·论将》)这些战备思想,反映了他为建立和巩固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权的积极进取精神。 吴起在指挥作战时屏弃唯心主义的主观臆断,从朴素唯物主义观点出发,十分重视了解敌方的情况。他指出“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吴子·料敌》)。就是说,只有清楚敌人的力量部署情况,才能选择其薄弱环节狠狠打击。为了了解对方情况,吴起非常重视使用间谍,深入敌后搜集敌方各种情报,“急行间谍,以观其虑”(《吴子·料敌》)。同时,在战场上还注意采用武力侦察的办法,《吴子·论将》记载: 武侯问曰:“两军相望,不知其将,我欲相之,其术如何?”起对曰:“令贱而勇者,将轻锐以尝之,务于北,无务于得,观敌之来,一坐一起。其政以理,其追北佯为不及,其见利佯为不知,如此将者,名为智将,勿与战矣。若其众喧华,旌旗烦乱,其卒自行自止,其兵或纵或横,其追北恐不及,见利恐不得,此为愚将,虽众可获。” 即派出一支小分队去佯攻敌人,而又假装败退,引诱敌人来追击,从敌人追击的情况来观察其虚实,然后决定对策。 吴起说: 臣请论六国之俗,夫齐阵重而不坚,秦阵散而自斗,楚阵整而不久,燕阵守而不走,三晋阵治而不用。(《吴子·料敌》) 从吴起对六国军队状况的分析,可以看出他对各国政治、经济、军事和民情风俗的了解都是相当清楚的。吴起重视调查研究,显然是继承了前辈军事家孙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思想。吴起注意使自己对战争的主观指导,力图符合于客观实际的卓越见解,对引导战争取得胜利,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吴起由于经常带兵打仗,很懂得在战争中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他认为在战争中,人必须努力掌握从事战争的各种技能和适应各种复杂环境的本领。他说:“夫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吴子·治兵》)即人在战争中,往往因为缺少某种本领而送了性命,因为不习惯于某种情况而打败仗。这种主张是对生死胜败由天定的宿命论的否定。 吴起还看到了土地辽阔,人口众多,军队装备精良等因素对战争的重大作用。(《吴子·料敌》)。对进行战争的重要因素之一的战马,吴起也很重视,他说: 夫马,必定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则温厩,夏则凉庑。刻剔毛鬣,谨落四下。戢其耳目,无令惊骇。习其驰逐,闲其进止。(《吴子·治兵》) 又说: 凡马不伤于末,必伤于始;不伤于饥,必伤于饱。日暮道远,必数上下。宁劳于人,慎无劳马。常令有余,备敌覆我。(《吴子·治兵》) 这就是说,对战马要善于饲养、训练和爱护,以达到“人马相亲,然后可使”。(同上)他注意到人、马、车、地形等在战争中的相互关系,提出: 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明知险易,则地轻马;刍秣以时,则马轻车;膏锏有余,则车轻人;锋锐甲坚,则人轻战。(同上) 即明白知道地形的险易,并善于利用,就能使地形便于跑马;及时喂马,使之膘肥体壮,马就便于驾战车;准备好足够的润滑油和车轴上用的铁,注意及时修理,就使车便于载战士;兵器锋锐,铠甲坚固,就使战士便于作战。只有这样,打起仗来才得心应手。 在战争中的攻、守、进、退,要根据变化的客观实际而定。吴起在频繁的战争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熟练地掌握了指挥战争的艺术。他提出了“急击勿疑”的十三种情况: 敌人远来新至,行列未定,可击;既食未设备,可击;奔走,可击;勤劳,可击;未得地利,可击;失时不从,可击;涉长道后行未息,可击;涉水半渡,可击;险道狭路,可击;旌旗乱动,可击;阵数移动,可击;将离士卒,可击;心怖,可击。凡若此者,选锐冲之,分兵继之,急击勿疑。(《吴子·料敌》) 这就是说,敌人远道而来,刚刚到达,队伍还没有整顿好;部队已吃饭,但还没有设戒备;慌忙逃走;过于疲劳;没有占据有利的地形,失掉战机,陷于被动;长途跋涉而后继部队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涉水渡河只渡一半;在险要的狭窄道路上行军;旗帜乱动,部队混乱;部队的阵势频繁变动;将领脱离了士卒;军心恐怖,凡是碰到以上情况,应选择精锐的部队作前锋,同时配备力量进行包围,毫不犹豫地迅速发动进攻。 吴起反对在战争中莽撞蛮干,主张“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分析了碰到有利时机“击之勿疑”的八种情况: 一曰疾风大寒,早兴寤迁,剖冰济水,不惮艰难;二曰盛夏炎热,晏兴于间,行驱饥渴,务于取远;三曰师既淹久,粮食无有,百姓怨怒,妖祥数起,上不能止;四曰军资既竭,薪刍既寡,天多阴雨,欲掠无所;五曰徒众不多,水地不利,人马疾疫,四邻不至;六曰道远日暮,士从劳惧,倦而未食,解甲而息;七曰将薄吏轻,士卒不固,三军数惊,师徒无助;八曰陈而未定,舍而未毕,行阪涉险,半隐半出。(《吴子·料敌》) 即一是大风严寒,军队半夜出发,昼夜行军,破冰渡河,不顾士卒艰难;二是在炎热的夏天,队伍出发得迟,正好烈日当头,行军又急,不管士卒饥渴,只是拼命赶路;三是队伍在外时间很久,粮食吃完,民众埋怨甚至愤怒,淫言怪事屡次出现,而将领无法禁止;四是部队的物资耗尽,连柴草也很少,却遇上阴雨天气,想掠抢又没有地方;五是战士不多,水土不服,兵马生病,四邻的援兵未到;六是长途跋涉,已近黄昏,士卒疲劳恐惧又不得食,都脱下铠甲随地休息;七是将领和官吏都没有威信,士卒心神不定,全军多次发生惊乱,而部队孤立无援;八是兵力部署未定,宿营地也未安排好,爬山过险,只有一半人通过。凡是遇到以上情况,不用占卜就应立即派兵出击。 吴起还分析了遇到形势不利时“避之勿疑”的六种情况: 一曰土地广大,人民富众;二曰上爱其下,惠施流布;三曰赏信刑察,发必得时;四曰陈功居列,任贤使能;五曰师徒之众,甲兵之精;六曰四邻之助,大国之援。(同上) 这就是说,在作战时要避敌之所长,击敌之所短。 另外,吴起从实战出发,对行军和扎营提出了一些必须注意的事项: 凡行军之道,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此三者,可以任其上令。任其上令,则治之所由生也。(《吴子·治兵》) 这是说,行军中对行程、人马的负荷要安排得当,饮食供应要搞好,这样才能保证军队听从上级的指挥,从而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吴起十分重视对地形的了解,认为: 凡行师越境,必审地形,审知主客之向背。地形若不悉知,往必败矣。(《太平御览》)卷三三二,兵部六三) 他指出,军队到一个地方,必须先了解周围“五十里内的山川形势”从而“知其险易”,“使军士伺其伏兵,将必自行,视地之势因而图之”。(同上)即使军士注意是否有敌人的埋伏,而将领则要利用地形以对付敌人。吴起还提出,军队驻扎“无当天灶,无当龙头。天灶者,大谷之口;龙头者,大山之端。”(《吴子·治兵》)即扎营不要在大山谷的口上和高山的顶端。 以上这些都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战争规律,它反映了吴起从客观实际出发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在吴起的战略战术思想中,许多地方闪烁着朴素辩证法的思想光辉。吴起说: 凡战之要,必先占其将而察其才,因形用权,则不劳而功举。(《吴子·论将》 他认为带兵作战必须首先分析研究敌人的将领,根据不同情况,决定不同的对策,这样就能不费多大力气而获得成功。这是对孙武用“水无常形”来比喻“兵无常形”,依据敌兵的变化而变化,从而夺取胜利的《孙子兵法·虚实》)的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在如何对待生与死的问题上,吴起非常鄙视在战场上贪生怕死、当逃兵的可耻行为。他主张在战场上“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吴子·治兵》),阐明了战场上生与死的辩证关系,只有不怕牺牲,勇敢战斗,夺取胜利才能保存自己,而贪生怕死,不敢杀敌,结果必然失败,招致灭亡。因此,吴起在他的军队里提倡不怕死的精神。他说:“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吴子·论将》)即从出兵打仗的第一天起,就要使战士抱定决心战死的光荣信念,而不要怀有苟且偷生的耻辱思想。在战斗过程中,要使战士“进死为荣,退生为辱”。(《吴子·图国》)即以前进杀敌、英勇牺牲为荣誉,以后退活命为羞耻。《战国策·齐策》谈到齐国军队在燕破齐连取七十余城,虽然“食人炊骨”处境十分困难,但“士无反北之心”,坚持战斗到底。认为这样的军队就是“孙膑、吴起之兵也”。可见吴起的军队顽强战斗的精神,在当时是很有名的。 在多与少的问题上,吴起有不少精辟的论述。他认为以少可以胜多,《吴子·料敌》说: 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搴旗取将,必有能者。若此之等,选而别之,爱而贵之,是谓军令。其有工用五兵,材力健疾,志在吞敌者,必加其爵列,可以决胜。厚其父母妻子,劝赏畏罚。此坚阵之士,可与持久。能审料此,可以击倍。 只要军队治理得好,善于选拔贤能,赏罚分明,优待家属,这样,部队就可以打败数倍于我的敌人。吴起分析说: 诸侯未会集,君臣未和,沟垒未成,禁令未施,三军囟囟,欲前不能,欲去不敢,以半击倍,百战不殆。(同上) 敌人如果没有同盟军会合,君臣之间意见不一致,深沟堡垒没有修筑好,号令没有下达,军队人心惶惶,想进不敢进,想退不敢退,这样的军队只要用相当于它的一半的兵力就能打败它,而且能百战百胜。他又说: 敌人之来,荡荡无虑,旌旗烦乱,人马数顾,一可击十,必使无措。(同上) 倘若敌人前来,散散漫漫,毫无纪律,队伍混乱,人马不安,东张西望,这样的军队便可以一击十,使之毫无所措手脚。吴起认为,“愚将,虽众可获”(《吴子·论将》)。即如果将领不善于指挥,虽然带兵多,也容易被俘虏。吴起说:“用少者务隘。”他重视利用有利的地形,从而造成以少胜多的条件。他说,只要“避之于易,邀之于厄”,即避开平坦开阔之地,而利用险要的地形,就可以“以一击十”、“以十击百”、“以千击万”《吴子·应变》)。由此可见,吴起从他丰富的作战经验中,看到了多和少的辩证关系。他把这些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运用到军事实践中,创造了五万人“兼(加)车百乘,骑三千匹,而破秦五十万众”(《吴子·励士》)的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所以人们称颂“吴起之用兵也,不过五万”(《吕氏春秋·用民》)。尉缭子说:“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尉缭子·制谈第三》)据杨宽统计:“战国时代,各大国的兵额就有三十万至一百万之多。”(《战国史》1980年7月第一版第285—286页)吴起的五万、七万之数,可以说得上是精兵,而用之可以抵御强秦。可见其军事艺术在当时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总之,吴起进步的战争观,朴素的唯物主义和朴素辩证法的战略战术思想,在我国军事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附录四 吴起也是史学家 孙开泰徐勇 吴起不仅是我国战国前期杰出的政治军事改革家,而且还是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在我国史学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位置。对此虽有前人谈及,但是至今尚无专文论述,我们根据现存的资料,拟对吴起在史学上的事迹和贡献作一探讨,希望得到专家学者的批评指正。 一、吴起在《左传》的编撰成书以及传授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左传》一书的作者是谁?史学界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至今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本文对此不作专门讨论,仅就吴起与《左传》究竟为何种关系这一问题,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略抒己见。 最早把吴起与《左传》的作者联系起来考察的是姚鼐,他在《左氏补注序》中认为:“《左氏书》非出一人,累有附益,而由吴起之徒为之者盖尤多。”姚鼐既不排斥左丘明对于《左传》有“草创之功”,又特别强调《左传》的编撰增补工作主要是由吴起等人所为。 近人童书业赞同并进一步论证了姚氏的观点,他在 《〈春秋左传〉作者推测》一文中提出了四条论据: “(一)就本书所表现之生产技术、生产关系、阶级斗争、政治制度、文化形态等观察,基本符合春秋时代之现象。知撰作此书必有大量春秋时代史料为依据,作者离春秋时代当不远。 (二)就本书所反映作者之学识观点而言,其人当为儒家后学,而有少量早期法家思想,于军事甚感兴趣,似长于兵家之学。 (三)作者似与鲁国有关,故本书记鲁事较详而可信。于列国则扬晋、楚而抑齐、秦,张大楚国之事尤多,则其人亦必与晋、楚有关,而与楚之关系尤密。于内政,鲁则尊季氏而抑公室(如仲子事及成季、成风故事皆被隐晦而曲解)。齐则扬陈氏而抑有显名之齐景公。晋亦扬臣抑君,‘于魏氏事造饰尤甚’。楚乃尊君抑臣,穆王杀父,共王丧师,灵王骄侈,平王昏庸,昭王失国,皆有奖辞,而大臣若屈瑕、子玉、子反、子重、囊瓦辈,悉见贬抑。 (四)本书多预言,最晚一事为僖公三十一年‘卫迁于帝丘,卜曰三百年’。僖三十一年(公元前六二九年)下数三百年为魏惠王后元六年(公元前三二九年),此时正有子南劲取卫之事(……)余所为预言亦多应验于春秋末至战国前期,然则本书当即在战国前期大体写定。” 根据以上考证,童书业先生认为姚鼐所说《左传》一书:“‘吴起之徒为之者盖尤多’似非妄说”①。并且进而得出结论: “(《左传》)盖吴起及其先师后学陆续写定,惟吴起之功为多耳。”②—— ①《春秋左传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10月版。 ②《春秋左传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10月版。 以钱穆、郭沫若为代表的一些学者,所持观点与姚鼐、童书业不尽相同,他们认为《左传》成书于吴起而与左丘明无关。钱穆在《先秦诸子系年·吴起传〈左氏春秋〉考》中,从《左传》的预言是否应验来看其成书的年代,进而判定《左传》一书出于吴起而与左丘明没有关系。 郭沫若也主张《左传》成书于吴起,而非左丘明。他在《青铜时代·述吴起》中认为: “吴起去魏奔楚而任要职,必已早通其国史;既为儒者而曾仕于鲁,当亦读鲁之《春秋》;为卫人而久仕于魏,则晋之《乘》亦当为所娴习;然则所谓《左氏春秋》或《左氏国语》者,可能是吴起就各国史乘加以纂集而成。” 比较姚氏、童氏与钱氏、郭氏的两种观点,我们认为还是以前者更为中肯、可信一些。我国古代一部书的形成与今天大不一样,其突出特点是,作者往往不是一个人,而且在流传过程中又往往有所增补和损佚。考诸先秦古籍,情况大抵如此,《左传》一书似也不例外。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认为:“左氏成书者非一人,录之者非一世。”①他的这种思想具有一定的朴素唯物史观成分,我们在观察和分析《左传》的作者问题时可以作为参考。姚鼐、童书业等人肯定《左传》不出于一人之手,是经若干人不断增补而成书的,他们既指出吴起对《左传》的成书作出的贡献最大,又没有否定左丘明对《左传》的贡献。左丘明在春秋末期为鲁国史官,因其出身贵族世掌史职,语言文字的素养很高,他具有整理鲁国丰富的历史材料的能力和条件。因此,左丘明很可能是《左传》一书的草创者,并且将它传授了下来。钱穆先生在《先秦诸子系年》中说: “陶潜曰:‘乐正氏传春秋为道,为属辞比事之儒’。 乐正子春乃曾子弟子,传孝道,与曾申同学。陶氏谓其传春秋,亦春秋出曾氏,与吴起有渊源一旁证。”—— ①顾炎武:《日知录》卷四,“春秋阙疑之书”一条。 这里应该补充说明的是,乐正子春与曾申同学于曾子,乐正子春传春秋,曾申也传春秋。吴起学于曾申,也传春秋。这样才好理解“春秋出曾氏,与吴起有渊源一旁证”的话。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刘向《别录》所讲《左传》的传授关系:“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是可信的。因此,就目前所掌握的材料而言,我们有理由认为姚鼐、童书业对吴起与《左传》的关系的看法是持平之论。而认为《左传》完全作于吴起的观点,则根据不足。 吴起在《左传》的传授过程中做了承前启后的工作,他大量增补了鲁、三晋和楚的材料,最后编定成书,并传授给他的儿子吴期。因而吴起对于《左传》的成书所起的作用最大,贡献最多。在吴起去世后,《左传》继续流传,又有零星的补充,这就是《左传》书中出现个别吴起死后事记载的原因。但是应当确认,《左传》的编撰成书,主要是在吴起手里完成的。仅仅从这个角度来讲,吴起就不愧是一位历史学家。 二、吴起重视历史经验,并具备作为一个历史学家的主、客观条件 吴起之所以能够在政治上、军事上有所建树,成为在中国历史上“不会磨灭的人物”①,是同他重视前人的历史经验分不开的。据载,吴起初到魏国,魏文侯就急于向他求教治国治军的方略,吴起首先从历史上一些著名人物的经验教训谈起: “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②—— ①郭沫若:《青铜时代·述吴起》。 ②《吴子·图国第一》。 随后吴起又进一步劝诫魏文侯要注意吸取古时“圣人” “行事立功”、“保民业守”的历史经验,他指出: “是以圣人绥之以道,理之以义,动之以礼,抚之以仁。此四德者,修之则兴,废之则衰。故成汤讨桀而夏民喜悦,周武伐纣而殷人不非。举顺天人,故能然矣。”① 魏文侯死后,吴起又辅佐其子魏武侯。武侯也多次向吴起请教“治兵、料人、固国之道”。②吴起仍然采用以古喻今的方法,他对魏武侯说: “古之明王,必谨君臣之礼,饰上下之仪,安集吏民,顺俗而教,简募良材,以备不虞。”③—— ①②③《吴子·图国第一》。 有一次,魏武侯与大臣们商量国事时,因大家的见解都不如他,退朝后面有喜色。吴起进谏说: “昔楚庄王尝谋事,群臣莫能及,退朝而有忧色。申公问曰:‘君有忧色,何也?’曰:‘寡人闻之,世不绝圣,国不乏贤,能得其师者王,能得其友者霸。今寡人不才,而群臣莫及者,楚国其殆矣。’此楚庄王之所忧,而君说之,臣窃惧矣。”①—— ①《吴子·图国第一》 吴起引经据典,如数家珍,不仅能够根据需要随时随处讲述和评价各种历史事件,而且还在治国治军的具体实践中,注意学习、效法包括法家前辈和儒家先贤在内的诸子各派许多思想精华和有用的方略,特别是他在理论上、实践上都继承和发展了春秋时代著名将领孙武、伍子胥等人的兵家思想。由此我们可以窥见吴起作为一位历史学家,在他所处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所具有的风格和面貌。虽然关于吴起的事迹,很多今已失传,但从现存的古籍中,我们还能找到散见的吴起重视历史、注意吸取历史经验的许多具体言行。 吴起之所以能够熟练地掌握各种历史知识,并且在史学著述上取得重大成就,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从主观条件上看,首先是他能广览博取,注意吸收各家学派的思想,并且具有良好的儒学基础。吴起青年时代就好学深思,在鲁国时曾师事著名儒家学者曾子的儿子曾申,学习和掌握了儒家的经典。后来他又辗转魏、楚等国,研究兵法,撰写兵书,成为当时最著名的兵家学者。他还在魏国和楚国推行法治,吸取了不少法家思想。吴起一生的经历,决定了他身上同时具备各家学派的特征。今本《吴子·图国第一》中第一句就是:“吴起儒以兵机见魏文侯。”该书后面又记载吴起同魏文侯大谈所谓道、义、礼、仁“四德”,可见吴起在入魏为将之后,儒家思想的烙印仍然十分明显。吴起的军事思想中,不仅有法家思想的成分,而且也有儒家思想及其他学派思想的成分,这种不拘泥于师承门派,对各家学说兼融并包的风度和气质,不能不说是吴起成为史学家的一个重要的条件。 《说苑·建本篇》记载:“魏武侯问元年于吴子。”吴起大讲了一通“《春秋》之意”、“元年之本”的道理,可知吴起对于《春秋》之学也是有其特长的,否则魏武侯不会以这样的问题问他,而吴起也讲不出那套大道理来。这是吴起讲授和编撰史籍的又一有利条件。 吴起一生最主要事业和成就在军事方面,他身经百战,打过许多胜仗。青年时代,他在鲁国为将,率军打败了强大的齐国,创造了以少胜多的战例。之后他被谗出走到魏国,为魏镇守西河,打了许多漂亮仗,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并且在此基础上写成了《吴起兵法》,吴起在军事实践和军事理论上的建树,对于他大量、生动地描写战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越条件。 从客观条件上看,首先是吴起一生经历了卫、鲁、魏、楚诸国,而这些国家都有丰富的历史材料。其中卫国虽然弱小,但文化却始终比较先进。而鲁国的学术风气则更浓,关于史料的整理有着良好的基础,特别有左丘明初步编撰的《左传》。魏国是三晋之一,而且在战国初期处于首强地位,由于国家的强盛、经济的发展以及地处中原为天下交通要冲等等有利条件,文化也十分发达。西晋太康二年(公元281年)在汲郡(今河南汲县)发掘的一座战国魏墓中,发现了大批的竹简即著名的《竹书纪年》,它保存了魏国历史的大量直接记录。有些学者认为这座古冢就是魏襄王或魏安釐王之墓,虽然他们的判断未必能够成立,但是从《竹书纪年》的内容来看,应当肯定发掘出这些竹简的墓就是魏襄王时魏国某个重要人物的墓①。由此可知,魏国的史籍也是非常丰富的。楚国虽然地处偏远的南方,但是至战国初期与中原各国的经济文化交流已逐渐增多,近年来的考古发掘也证明楚文化并不比中原地区的文化落后许多,而是大致同步发展的。楚国也有自己丰富的历史文献。据《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楚国的史官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可见史籍颇多,而《梼杌》则是专门记载楚史的史书。所有这些,吴起都是有条件有可能涉猎的—— ①参见徐勇:《魏惠王的纪年质疑》有关部分,载《史学月刊》1986年第3期。 其次,吴起有研究历史,著述史书的充裕时间。吴起在魏国历经文侯、武侯两代,共二十七年,其中镇守西河长达二十三年之久。镇守西河期间主要是带兵打仗,但闲暇之时有充裕的时间从事研究和编撰历史书籍的工作。据雷学淇《介庵经学》记载: “吴起以《左传》传子期,魏人多与闻者,故襄王时史臣述《纪年》,师春言卜筮,石申言天象,多与《左传》符同。” 从这里可以看出,《左传》与魏的关系十分密切。吴起编写和传授《左传》是在魏国期间,他在传授给其子吴期时,还有其他的人也知道,可证吴起编写和传授《左传》等史书是完全可信的。吴起由魏入楚以后,在楚悼王的支持下进行变法,他身负重任,主持改革,没有更多的时候编撰史书,但是他仍然可以利用其为楚国令尹的有利条件,对楚国的历史资料进行研究,以充实《左传》中关于楚史的部分。这就是在《左传》里鲁、三晋、楚等国的记载比较翔实的原因。鉴于吴起具备了作为历史学家的主、客观条件,而从现存的各种古籍中,又可以找到大量吴起重视历史经验的记载,因此我们认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吴起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是毫无疑义的。 三、关于《左氏春秋》的得名 我们在确认吴起为历史学家后,还需要解决两个与吴起直接相关的史学问题。《左传》即《左氏春秋》既然主要是吴起所编撰的,其书名的来源是否也与吴起有直接的联系呢?这是一个长期争论和值得研究的课题。章太炎据《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所说“吴起,左氏中人也。”在其《春秋左传读》一书中认为: “《左氏春秋》者,因以左公名,或亦因吴起传其学,故名曰《左氏春秋》……以左氏名春秋者,以地名也,则犹齐诗、鲁诗之比与?或曰:本因左公得名,乃吴起传之,又传其子期,而起所居之地为左氏,学者群居焉(犹齐之稷下),因名其曰左氏。” 其后,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袭其说,认为《左氏春秋》的得名,“即以吴起为左氏人故称,而后人因误以为左姓者耶?”郭沫若的《青铜时代·述吴起》则进一步认为: “吴起乃卫左氏人,以其乡邑为名,故其书冠以‘左氏’。后人因有‘左氏’,故以左丘明当之。而传授系统中又不能忘情于吴起,怕就是因为这样的原故吧。” 童书业的《春秋左传研究》对于《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吴起,卫左氏中人也”的话,作了更直截了当的解释:“此《左氏传》名称之所由来邪。” 学术界名家的主张大同小异,都如是说,这个问题似乎已成定论。我们则认为,这个课题并未得到彻底解决,诸家的解释也不能令人完全信服,还有待于深入研究。吴起虽然确为卫国左氏人,但在卫国时吴起并没有接触《左传》,《韩非子》所说吴起是左氏人的一段记述,是讲吴起在卫出妻的事。此时,吴起正值青年,虽有大志,但还没有与儒家及其他学派发生关系。据《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吴起在卫“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由此看来,吴起少年时代未曾学儒,青年时代在卫也没当官,并不得志,且杀人后从卫国出走了。到鲁国时吴起才师事曾申,与儒家建立了联系。他接触《左传》原书亦当在鲁国之时。刘向《别录》所说《左氏春秋》的传授关系:“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与吴起本身的经历相符。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左氏春秋》并不是因为吴起为左氏人而得名,两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 本文前已论及,我们认为姚鼐、童书业关于《左传》作者的意见最为合理,即《左传》主要成书于吴起,而左丘明实有草创之功。所以《左氏春秋》一书的得名,当因左丘明之故。 吴起作为历史学家既然参与了史籍的编撰及讲授工作,那么他是否曾为史官、是否就是某些古书上记载的史起呢?这也是一个需要弄清的问题,郭沫若说:“我还疑心吴起在魏文侯时曾经做过魏国的史官,魏文侯时有一位史起,大约就是吴起”。①他的这个观点来源于《吕氏春秋·乐成篇》和孔颖达《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正义》。为了把问题考辨清楚,我们照录《吕氏春秋·乐成篇》和孔颖达《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正义》的两段有关文字如下:—— ①郭沫若:《青铜时代·述吴起》。 “魏襄王与群臣饮,酒酣,王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兴而对曰:‘群臣或贤或不肖,贤者得志则可,不肖者得志则不可。’王曰:‘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对曰:‘魏氏之行田也一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旁而西门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与不忠,不可效也。’魏王无以应之。明日,召史起而问焉,曰:‘漳水可以灌邺田乎’?史起对曰:‘可’。王曰:‘子何不为寡人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为也’。王曰:‘子诚能为寡人为之,寡人尽听子矣’。史起敬诺,言之于王曰:‘臣为之,民必大恐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虽死藉,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诺’。使之为邺令。史起因往为之。邺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他人遂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与歌之曰:‘邺有圣令,时为史公,决漳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之稻粱’。使民知可与不可。则无所用矣。贤主忠臣,不能导愚教陋,则名不冠后、实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于主也。魏襄王可谓能决善矣。诚能决善,众虽喧哗而弗为变。功之难立也,其必由硇硇邪。国之残亡,亦犹此也。故硇硇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硇硇也止善,贤主以之硇硇也立功。” “《吕氏春秋》称魏文侯时,吴起为邺令,引漳水以灌田。民歌之曰:‘决漳以灌邺旁,终古斥卤生稻梁。’” 比较这两段引文后可以看出,显然是孔颖达把《吕氏春秋·乐成篇》中的魏襄王改为魏文侯、史起改成了吴起。这两处修改,前一处看来是正确的。 但是,孔颖达改史起为吴起却是不对的,此处很可能是孔氏的笔误,“史”与“吴”形近而误,阮元《校勘记》之说是正确的。将“史”字误为“吴”字,不只孔颖达一人,还有《太平御览》四百六十五条一段文字可资证明: “邺有圣令为吴公,决漳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稻粱。” 这就是把“史”字误为“吴”字的一例。陈其猷先生《吕氏春秋校释·乐成篇》第1001页注〔四二〕说:“疑‘吴’为‘史’误,在‘为’字下,错倒于上耳。”《太平御览》中还有多处引用前面我们抄录的那句话,足证陈其猷之说是合理的。如果把那句话更正过来就是:“邺有圣令为史公”,这就和《吕氏春秋》所记一致了。可见“史”、“吴”形近而误之说是有道理的。 我们再从吴起在魏国的记载看,《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说,吴起到魏以后“魏文侯以为将,于是击秦,拔五城”。这就是说,吴起从鲁国到魏国后,很快得到重用,为将击秦,攻占西河。接着参加了伐中山国的战争,之后即任西河守。吴起守西河是他在魏的主要事业,长达二十三年之久。《史记》等书都没有讲吴起治邺的事,西河与邺相隔甚远,吴起不可能在任西河守时兼任邺令。另外,吴起是否担任过魏文侯的史官呢?《史记》等书中也无记载。当然,吴起在鲁国师事曾申,学习《左氏春秋》,具有史官之才,这是客观事实。但吴起既没有任邺令,也没有任魏文侯的史官,则史起就不是吴起。再说,史起也不一定因为有“史”字就必定是史官,如春秋时期卫国大夫史鱼,就不是史官。因此,仅据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一条不太可靠的材料,是不能证明史起就是吴起的,我们认为史起并非吴起而当另有其人。 史起治邺是在西门豹之前,西门豹集引漳灌邺之大成,在历史上受到人民的歌颂是应该的。但是史起初创引漳灌邺的功绩,后人也没有忘记。《吕氏春秋·乐成篇》首先记载了他的事迹,之后《汉书·沟洫志》、《北堂书钞》、《艺文类聚》相继记载了歌颂史起的民歌,《太平御览》六十四、八百二十一、八百三十九、八百四十二条也均有记载。另外,明万历年间在《重修万金渠闸记》中也说:“邺旧有万金渠,实西门豹、史起二公遗迹在焉。”总之,史起只是首创引漳灌邺有功的历史人物,与吴起并不是一个人。有关史起的事迹文献记载比较缺乏,还有待于今后的考古发掘来解决问题。 四、结语 综前所述,我们认为,吴起不仅是战国初期杰出的军事思想家和政治改革家,也是一位历史学家。《左传》一书,草创于左丘明,而主要成书于吴起。吴起具有作为历史学家的各种主、客观条件,他十分重视吸取前人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并且将其丰富的历史知识运用于他的改革实践和史籍著述之中。吴起在我国史学发展史上应占有重要的地位。虽然如此,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我们也应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承认,《左氏春秋》一书的得名,并非因吴起为卫国左氏人之故。吴起也没做过魏文侯的史官,史书记载的史起与吴起并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