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前言 如果我们把溥仪的前半生简单地叙述一遍,那么就不如让读者去翻看《我的前半生》了;事实上,人们对溥仪一生的事迹是比较熟悉的。鉴于此,本书把重点放在对溥仪性格形成的原因的揭示上,从而对溥仪生活的社会作了全方位的立体的再现。本书对特务、太监等人物的私生活作了细致的描写,对一些政治人物欺世盗名、窃国篡权的种种卑鄙、奸诈的权术和伎俩作了生动具体的再现,相信读者会以批判的眼光看待这种种丑恶,从中看出所有丑恶及罪孽的根源在封建的政治制度和文化上。 本书所有的事件都有根有据,但是一些细节还是作了丰富或改动,如有些人名——如袁世凯的小妾、瞿鸿(礻几)的小妾、与婉容私通的侍卫等的名字——就作了变动,相信这些变动会更加引人入胜。 一、悲惨岁月 老祖宗只轻轻嗯了一声,王焦氏的衣服就被扒了个精光。她赤条条地站在那里,高挺硕大的乳房就像是两颗充满了汁水的椰实。老妈子用手捏了捏,两股乳线立刻喷涌如泉。坐在炕上的老祖宗眯上眼睛,神神道道的念叨着:“大清有救了,大清有救了!”…… 醇王爷的墓地里长了一棵白果树,市面上顿时传扬开了,“王”字头上加个“白”,莫非醇王府要出皇上?溥仪的乳母王焦氏却搞不明白,这个喂起奶来不依不饶的小东西,当真会是什么“真龙天子”吗?…… -------------------------------------------------------------------------------------------------- 这是光绪十六年,直隶河间府任丘县,一队逃荒的独轮车在艰难的行进着。 四野是水茫茫的一片,偶尔有庄稼的枝梢露出水面。道路上尽是烂泥,但路两边的人行道,丛生的杂草顽强地护住了地面,草根织住了泥土,所以独轮车仍可以在这上面走。焦顺推着独轮车,也就是推着他整个的家。老婆抱着三岁的女儿坐在独轮车的右边,左边是破棉被、破衣服、破锅碗和一些零七杂八的东西。九岁的儿子骡子走在车子的前面,黑瘦的肩上套着一条粗绳。和这个队伍中所有的男人的装束一样,爷儿两个的全部衣服,就是条裤衩。黑黑的皮肤,嶙峋的骨头都暴露在外面。虽是暮秋,但太阳燃烧大地的热力仍没有减退,人们的肩上、胸上沁出了细细的盐粉。终于,这一队人来到一个庄子上,他们寻到几间破牛棚,就在里面挤着住下了。 “顺哥,你从东头,我从西头,其余的人从庄子的中间——大伙前后分开,走吧。”这伙讨饭的人知道,庄上的人家比他们好不了多少,这么多人一哄而上,想讨口饭吃是很难的,所以分开走或许每个人都能要到一点。 焦顺带回一个红竽和一碗棒子糊糊,这已经很不错了。不一会儿,骡子回来了,拿回一只空碗。 “要到吃的了吗?”娘关切地问骡子。 “要到了,我吃饱了。” “睡下吧,明天还要赶路,你还要拉车。”爹说着,给他铺下席子。 于是骡子在破席上睡下,妈妈拿了件衣服盖在他的身上。 “你吃了吗?”妇人关切地问丈夫。 “吃了。” 妇人于是把那个红竽掰开来喂女儿,女儿几口就把它吃光了,接着又喝玉米糊糊。 “你喝点吧。”焦顺对老婆说。 妇人于是从女儿的嘴边把碗拿开,女儿哇地哭了。 “这孩子的饭量也太大了,别管她。”焦顺把碗推到老婆的嘴边,从她怀里抱过孩子,任他哭嚎,其余同住的人对孩子的哭号早已习惯,听而不闻。 妇人几口把棒子糊糊喝完,放下碗。焦顺又把那碗拿起来,一遍一遍地舔着。 “你没吃呀!”妇人着急地说。 “吃了。” “你的腿肿得快出水了,看样子不只是累的,还缺盐,你没有要点盐吗?” “要了,我喝了一碗盐水。” 妻子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块干硬的窝头递给丈夫道:“快吃下吧。” 丈夫接过来道:“你跟我这几年,实在是受苦了。” “怎么说这样的话,没有你,我们娘儿两个早饿死了。” 焦顺实际上是妇人丈夫的叔叔,是骡子的叔老爷。这里的地本来就低洼瘠薄,无雨受旱,雨大受涝。这些年河间府连年大水再加上官府的各种税、赋、费、捐一年比一年多,许多人便饿死了。处在低湿地方的村庄的人几乎死光了,于是活着的人为了能再活下去,就组成了新的家庭,辈分至亲不避,那些平素的伦理早就顾不上了。像焦顺这样叔父和侄媳组成新家,河间的人认为这天经地义,没有一个人认为不该这样。 焦顺五十出头,头发已经全白了。妇人虽只三十多岁,但已是满脸皱纹,看上去和焦顺的年龄差不多,显不出比丈夫小二十多岁的样子。 妇人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鼻息吹在丈夫的胸膊上。这种鼻息鼓励着丈夫坚定地走向不可知的未来,鼓励着丈夫顽强地活下去。 这支逃荒的队伍,犹如独轮车下被辗压踩踏的野草,都在挣扎着顽强地活着。他们不断的分开走散,但又有人不断地加进来,各自奔向他们自认为能活命的地方。 焦顺的独轮车落在了队伍的后面,渐渐地被拉下好远。没有人停下来问他们一句,因为他们每一家都自身难保。每天都有掉队的,甚至是倒下了永远也站不起来;其他的人却继续前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爹,娘,我实在走不动了。”骡子坐在地上像是被霜打的秋草。 “我不坐了,这样车子轻一点。”妇人抱着孩子下来,孩子吮吸着她的奶头,一刻也不愿放下。 “你怎么能走得动呢?”焦顺说。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妇人道。 于是这一家又起身前行。可是还没走半里路,妇人已支撑不住了。她的脚虽不算太小,可少年的时刻也是缠过的,如今又抱着孩子,肚子空空地,哪里能走得动。她跌坐在地上,乳头从孩子嘴里扯下来,孩子哇哇大哭。 太阳就要没入地平线,四野空荡荡的,茫无一人。凉风吹过来,焦顺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走过去,从老婆手里接过女儿,看了看,转过身,跨过小沟,往田野里走去,孩子在这黄昏中越哭越厉害。 “爹——,你干什么?”骡子不知从哪来的劲,跑过来追上爹,“爹,不能,我要妹妹,我抱着她走,我抱着她走。” 焦顺难道想扔下孩子!五十多岁的人了,有了这么个女儿,这是他的心头肉,他怎能割舍得下。但是,即使能抱着他走,又怎能养活这个孩子? “孩子他爹,你不能啊——”妇人也撕心裂肺地叫着。 于是一家人在夜幕中又艰难地往前走着。 这一天,孩子在哥哥的怀里哇哇地哭个不停,骡子的腿也开始像他爹一样浮肿起来,黄亮亮得怕人。 焦顺实在走不动了,停下来说:“我看还是扔了丫头吧,这样把骡娃子也拖垮了!” “我能走动。爹,你恐怕饿得太厉害了。”骡子把妹妹放在娘的怀里,道:“只要妹妹不在我怀里咽气,我走到哪,就把她带到哪。”说着从独轮车上拿走一个小口袋,抓住袋口抖了抖,然后又把口袋倒过来,下面放着碗,从口袋里抖掉些馍渣,撮着放进妹妹嘴里。 一家人终于熬到了京城。他们想投奔在这里当太监的一个本家,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他的住处,但是这位本家拒不肯见他们,给了一些铜钱,捎话说,他已接济了不少乡亲;不是他不认乡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无能为力。焦顺揣着那几文钱,推着车,流浪在北京街头。此时已是冬天,一家人连棉衣也没有,瑟索在冷风中,都觉得自己也会像许多其他人一样倒在街边,再也起不来。 一天,骡子跑回到他们栖身的屋檐下很高兴地说:“爹,我们去拿棉衣去。” “到哪里去拿?” “那边胡同口,有几个窑姐在发棉衣,还能给些钱呢!” 焦顺的眉头皱了一下。妇人道:“快去吧,她们都是好人,恐怕都是苦出身,这样的好意不要错怪了。” 焦顺便和骡子去了。果然领回几件棉衣,对他们来说,穿的就这样足可以应付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弄到吃的。这些天,他们沿街乞讨,可是在北京逃难乞讨的人群犹如蚁窝里的蚂蚁一样,到处都是,怎能讨到吃的。 焦顺说:“孩子他娘,还是把丫头卖了吧。” 妇人沉默了许久,说:“也好,这样也许能讨个活命。” 骡子抱着妹妹,只是流泪,似乎让这个三岁女孩活命的惟一办法,就是有人能买了她。 于是焦顺抱着女儿,在她头上插上草标。可是一连许多天,连一个人问一下也没有。一天,骡子回到屋檐下的“窝里”说:“爹,听说颐和园那里正建工程,还缺少木匠,爹的手艺好得很,说不定到那边能找到点事做。” 第二天,父子二人来到颐和园边,果然周围挤满了找活做的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在一个铁门前,更是人头攒动。焦顺和儿子拼了全力挤过去,一打听,果然木匠和石匠都很抢手。焦顺命不该绝,在里边试了半天,就被录用了,讲明每天干六七个时辰,每个月能挣回两把银子。回来后,一家欢天喜地,跪下来,对着旁边的老槐树磕了许多响头。不几天,顺天府办了一个粥厂,一家人于是移挪到那里,有一个较好的过冬的地方。虽然粥厂门前天天都有成批的尸体被运走,焦顺一家却挺过来了,挺过了冬天。骡子脑子活,嘴巧,自己也找了个事做,给一家剃头的当了学徒。 春天到了,正是播种的季节。焦顺说:“孩子他娘,太后的颐和园的廊子就要完工了。京城中到处都是咱这样的人,在这里活命,也不易,还是回老家去吧。这春天,野地里总能寻到点吃的——听说今个春天天养人,地养人,到处都是野菜。骡子就留在这里,他福大命大,看样子以后会好起来的。” “好吧,就这样吧。”妇人说。 “爹,听人家说,老佛爷的颐和园,是用海军的军费建的,花了几千万两白银,爹,几千万两白银是多少?” “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有十几两银子,我们全家就能过上一年好日子。” “爹,颐和园大不大,有多大?” “大得很,十乡八乡的人也能住下。在里面像我这样做工的人就有好几千。你想里面有多大。” “我还听一位剃头的客人说……说西太后不顾百姓死活……” 他的嘴被爹捂住,焦顺道:“可别这么说,这是要杀头的。你看大街上那天没有游街被砍头的人。以后在铺子里可不许乱说!” “爹放心,我在铺子里一天到晚只顾干活,绝不说一句话。” 焦顺买了礼物点心,带着老婆孩子到剃头铺拜谢骡子的师傅。哪知道路上车川马龙,水泄不通,一家人好不容易挤到铺子,拜谢师傅,师傅姓李名福贵。焦顺道:“谢李师傅收留了孩儿,这是救了我们全家。我们这就回老家去,儿子就交给你了,请师傅严加管教。我也没有什么好谢你的,就给你磕几个头吧。说着跪了下去,李福贵师傅怎么也拉不住,只得由着他磕了几个。 李师傅被他的诚心打动,道:“不瞒您说,我也是早年逃荒到此,被人收留,在这里混口饭吃,都是一样的苦命人。老哥放心,我会像对儿子一样对待小骡子的。” 听了这几句话,骡子的妈妈拉着女儿也跪下去磕头道:“我们遇到好人了,你真的救了我们全家。” 说着,焦顺和老婆就要走。李师傅说:“还是明天走吧。” “是的,师傅,这街上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焦顺问道。 “这是醇王爷薨逝了——死了,正要出殡。” “醇王爷是谁?”骡子问。 “醇亲王爷名讳奕譞,是道光皇帝的第七个儿子,是咸丰帝的弟弟,当今光绪帝的生身父亲。他的福晋,就是老婆,是现在慈禧老佛爷的亲妹妹。” 焦顺两口子听得战战兢兢,原来是这么个重要的人物死了。 “就要出殡了吗?师傅。”骡子问。 “是的,现在是‘引发’,送殡的人正在‘喝汤’,其实是吃大宴,为的是送葬时不饿肚子。王府内摆的筵席不算,这许多条街上的大大小小的饭庄都被包下了。虽说是‘吃汤’,但每一桌的费用,也够你们一家吃上一年半载的。——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一行人来到了门前。剃头铺和醇王府是一条街,站在门前,远远的能看到醇王府前的情况。 开始发引了,先是许多人把棺材抬出府门,然后来到大街,换上大杠。 李师傅介绍说:“醇王的棺材用的八十人的大杠。棺罩用的是大红寸蟒缎,罩上正中有木质金漆顶。你们看,杠绳是黄色的,这是最尊贵的颜色了,一般的亲王都是蓝色的,紫色的。你们看,杠夫就有四五百人,那些穿蓝衣的,绿衣的、白衣的就是杠夫,分三班轮换。棺材前面有两个人手拿响尺,前后有四个人手拿拨旗,他们指挥抬杠人的动作……” 李福贵师傅滔滔不绝的说着。 这时,送葬要经过的街道两旁的店都停止了生意,门前都摆了黑布白花和其他的一些祭品。人们站立在大街两旁,鹄首鹤立的观望着。棺材抬起来,人流徐徐的涌动着。人们都在观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 一大群道上过后,是一大群和尚,然后是几百名喇嘛,手里拿的不知是什么家伙。这些道士、和尚、喇嘛足足摆了半里路。随后是吹长大喇叭的、吹小喇叭的、吹笙的——这些乐器,焦顺不清楚。几队吹鼓手过后,是举牌子的,先是举黄牌子的,后是举红牌子的,都摆成一个个的方阵。 李师傅介绍说:“这是醇亲王生前身后得到的职位,爵号和荣典什么的。” 随即,又是半里路上的方阵,许多的东西都在肩上扛着,四人一组,东西有的用黄绸扎着,有的用蓝绸扎着,有的用白绸扎着。 李师傅道:“这用黄绸扎的是亲王生前受赏的东西。其他颜色的都是影亭、神主亭还有其他的东西,咱也说不清。” 绸亭过后,是各种魂轿,椅轿。这些东西,焦顺夫妇也能认得。过后是手里捧着盘子的小孩(童男)。有些盘子的东西,焦顺夫妇认得:狗、鹰、骆驼等的,各色各样的动物都有;可有的东西他们就不认得了。这些人的嘴里都“噢噢”个不停。 李师傅介绍道:“这些摆设,像是出外打猎,那些送葬的人不忍心亲王已经死了,才这样布置的——快看,孝子来了。” 见一个人独成一队,青布衣褂,青布靴子,年纪也就和骡子差不多,十岁左右吧。 “他是孝子,那就是皇上了?”骡子问道。 “不许乱说。这个可能是醉亲王的五儿子叫载沣,听说他已经袭了醇亲王爷的爵位,成了第二代醇亲王。”李师傅道。 孝子身后是一群群一队队的戴孝的人。据李师傅介绍说,这些都是朝中的大官和醇亲王生前的亲友。这些人约有一千。 这些人过后,才是棺材。庞大的抬棺队过后,是一队骑马的人,三十人的样子,都是行猎装束,手拿猎枪,随着棺材缓缓而行。随后就是一里多长的车队了。 李师傅介绍说:“这是车队,里面也有许多轿子,这些都是醇亲王的眷属。” 其后又有许多队,总之,过了大半天,人才走完,满街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纸钱,据说这是规矩,是不许露出地面的。 待人流过尽。焦顺看了看天,说道:“李师傅,我们还能走几十里路呢。节气不等人,我们这就谢过师傅,回家去了。” “娘——”九岁的骡子扑到母亲怀里。妇人的眼泪扑籁籁地掉下来,说道:“儿呀,你命好,总有贵人相救,你就在这儿跟李师傅好好干吧。”说着把怀里的孩子放下,跪在李师傅面前道:“孩子交给师傅了。” 李福贵忙将她拉起道:“放心回去吧,虽然剃头是九流的行当,但糊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骡子抱起妹道:“小存,路上听话。” “妹妹听话,哥哥,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 妹妹哇地哭起来:“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小存听话,我过些天就回家看你。” 妇人抱过孩子,再没有说什么话,转身走了,再没回头。 许多年过去了,小骡子渐渐地长成了大骡子,师傅给他起了个大号,叫耐勤,从骡子的意思。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火烧了圆明园,烧了几个王府,火烧了许多店铺民房。每天都有清朝的官员被砍头,更有“拳匪”和无辜的百姓被虐杀。骡子耐勤的师傅也被洋鬼子残杀,剃头的铺子就给了骡子。每天,骡子都早早地就关了铺门。对门前流浪的人群,对门外倒下的尸体,不闻不问,习以为常。 这一天的上午,他照例很晚才开了铺门,一个叫化子靠门躺着,门一打开,叫化子便倒在门槛上。骡子叫了几声,他也不应,骡子便以为他死了。若是离门哪怕只有三步远,他也就不问了,因为他每天都看到许多的尸体。可是倒在了自己的门内,总得把他搬走。可就在他拉那“死尸”的时候,“死尸”却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爬起来。骡子吓了一跳,楞怔在那里。 “哥——” 骡子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便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便回到了铺内。 “哥——”叫化子跟进来叫道。 骡子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复活的“死尸”正在叫他。 “你——” “哥,我是你的亲妹妹,我是小存。” 骡子仔细地端详,才发现这个满头乱草、衣衫腌脏褴楼的叫化子真的是他的妹妹,顿时眼泪夺眶而出,把妹妹紧紧地搂在怀里。许久,问妹妹:“小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爹、娘都……都被洋鬼子用刀挑死了。”我扮成男的,要饭找倒这儿来的,昨晚上怎么叫门,也叫不开,我还以为哥哥也……”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骡子跪在地上,向着老家的方向磕着头,呼喊道:“爹……,娘……” 兄妹二人哭成一堆。 妹妹小存洗沐过,换了哥哥的衣服。哥哥骡子看着她道:“小存,我看你就作男的打扮吧。一来,洋鬼子满街跑,许多姐妹都被他们糟蹋了,女孩子在街上是绝不能露面的;二来,我这剃头的,这年头挣的只够糊口,你这身打扮当我的徒弟得了。” 小存在这里安顿下来,转眼已是三年过去。小存的姑娘身体渐渐显露出来。这样的人,很容易活下去,一旦有几口饭吃,就发育得很快。哥哥于是公开了她的身份,想要给她找个婆家。可是她这样的人,别说她自己给别人洗过头,刮过脸;单是她哥哥是个剃头匠这一点,她也难嫁出去。好不容易,骡子把妹妹半卖半嫁地给了一个姓王的差役。这差役生着肺痨,又只会吃喝嫖赌,小存嫁给他,整日挨打受气。在第三年,小存生了个女儿,刚一生下孩子,那姓王的差役便病死了。 一天,哥哥骡子正在给客人光脸,妹妹小存走进来。 “妹夫的事,办好了吧。” “什么事都办好了。可这丧事一办,家里也揭不开锅了。上有公婆,下有吃奶的孩子,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又来麻烦哥哥。” “这是什么话,不找哥哥找谁呀。” “可哥哥一点积蓄也没有,到现在还单身一人,我——”说着妹妹已泣不成声。 “这有什么,”哥哥道,“只是,我能救了一时,也救不了长久,还得想个法子才好。” 这时,那个理发的抬头看了看王焦氏道:“我看你们兄妹挺义气的,不如帮你们一下。我认识一个在醇王府当差的,他说醇王爷要添孩子了,正找奶妈,我看大妹子挺合适的,说不准就能选上。” 骡子忙和妹妹跪下道:“爷若是成了这事,真是恩同再造。不知爷怎么称呼。” “就叫我张大哥行了——若是大妹子进了醇王府,不忘在下我就行了。” 过了两天,那位姓张的顾客有了回音,说他的那位兄弟可以带王焦氏进王府。 哥哥便拿出积蓄,给妹妹做了合身的衣服,又给她吃了几顿好饭。穷人家就是这样,只要有吃的,那奶水就如同西山的泉流,汩汩不尽。 这天,那位姓张的顾客带一个人来到铺子介绍道:“这位就是在醇亲王府做事的焦大哥,你们还是本家呢。” 骡子连忙向他行礼道:“小人沾爷的光了,小人也姓焦,叫耐勤——不过这街坊都仍叫我骡子。骡子这厢给爷请安。”说着又拜了下去。 骡子见这个人头戴尚文沿的官帽,脚穿青布洒鞋,身穿窄袖窄裤腿青布短袄裤,腰扎蓝带,身材高大壮实,如铁塔一般。看这身打扮像是王府里的轿夫。 姓焦的道:“既是本家,又有缘份,彼此就不必客气了。” 京城的人都知道,这王府的轿夫威风可大了,城中大小官府衙门的老爷和行役见了他们也须让着三分,何况是醇亲王府上的轿夫。但这位姓焦的,虽外表粗鲁,心里却机灵。他盘算着,若是真的能给醇王府找个好奶妈,醇王府从王爷到奶奶哪个不给他赏银,自己在同事们中的地位自然就高了一等。奶妈在王府中的地位是很高的,而且说不定她哺育的小王爷今后能做到登天的位置,那自己通过奶妈可就能和小王爷套上了近乎。所以这个姓焦的轿夫在非常下等的剃头匠面前,也没显出骄横的样子,只是略显一下王府的派头而已。 姓焦的道:“今儿早上,醇王爷喜得贵子,是个男孩,我把张老弟托的事往王爷那儿一说,王爷即刻就答应了,叫明天就过去。” “谢焦爷了。” “唉,叫我焦大哥就行了,我们从此后彼此就是亲切的兄弟。” “焦爷这看得起我,我实在不敢当——走,二位爷,我已在饭厅定下席位,这就去吧。” “好——,我也就不推辞了。”姓焦的轿夫道。 喝了几杯酒后,轿夫的话开始多起来。“像我们轿夫,在王爷府中都是有地位身份的,有时王爷也让我们三分,京城中的大小官员就更甭提了,哪一个敢在我们面前作大。嘻——” 他又喝了一口酒道:“我们轿夫,在王府中是固定的编制,共二十名。其他长史一名,管事官二名,庄园处六名,回事处六名,随事处十名,司务六名,饲堂四名,大小厨房二十名厨师,茶房六名,大书房八名,小书房四名,更房十五名,马圈十六名,裁缝铺二十名。我们这些人,不同关防院的太监,都是有身份官阶的。” 那位姓张的道:“听说前几日几位爷打了顺天府的官差,倒是为何?” “嗤——,爷儿几个好赌几把——你们想,爷儿们除抬轿外,天天没事干什么去?街面上有人愿意到我们那里去赌,我们也喜欢到别处玩玩,这是平常稀松的事。有一天,一个小子赖帐,被爷们儿做了,嗤——,不知怎么顺天府知道了。顺天府又怎样?嗤——,不照样也被打了。” 那位姓张的道:“顺天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狗眼。” “就是,我们现在的醇亲王爷是第二代了,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这一层不说也罢,咱大清国哪个子民都知道皇帝和老太后不和。不过如今的醇亲王爷可不同。这醇亲王爷载沣的正福晋——就是老婆——姓瓜尔佳氏,名幼兰,是慈禧老佛爷的心腹重臣荣禄的女儿,咱王爷的婚事,就是老佛爷一手包办的,是‘指婚’,所以醇王爷的势力是如日中天——”忽然,轿夫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说过醇贤亲王爷墓地上的事吗?” 焦骡子和那姓张的都摇着头。骡子道:“我当年曾见过老醇王爷出殡,那才真叫气派?” “就是——,就是这位亲王爷的墓地上长了一棵树——”轿夫又啜了一口酒。 “这树怎么了?”骡子问。 “是一棵白果树。” “墓地上长白果树有什么稀罕的?”姓张的道。 “你们认识字吗?” 姓张的道:“少许认识几个。”骡子摇了摇头。 “你们想,白果树长在醇王的墓地上,白果树的‘白’字下边是醇亲王的‘王’字,这是什么字?” “是——‘皇’。”姓张的道。 “所以京城传开了,醇王府要出皇帝。”轿夫道。 那姓张的要表示一下自己的知识掌故也很丰富,便道:“这确实是个吉兆。当年顺治皇帝福临诞生前,世祖额娘孝庄文皇后的衣褶中,就有道红光绕来绕去、绕来绕去,女侍们还以为是衣服着了火呢。” “可不是吗,”轿夫道,“圣祖康熙皇帝生的时刻,他额娘孝康皇后的衣褶里也有一条龙盘来盘去,红光线绕,这叫‘祥云瑞霭’,‘满屋生辉’——你们不懂。” “是……是……”姓张的点头哈腰道。 “所以我说,若是大妹子进了醇王府当上了奶妈。那可是多少辈子修来的造化!”轿夫看着骡子道,“说不定老哥我到时还要耐勤贤弟帮衬呢。” “哪里的话,爷对我们大恩大德,我兄妹是永生不忘的。” 轿夫忽又郑重地道:“王府的规矩可大了,回去后可要交待大妹子,在王府中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如何叫人,如何行礼,如何应答,规矩多着呢,这些到了王府,自然有人教。” 第二天,王焦氏随轿夫来到醇王府,他们在一座巍峨的门前停下。 轿夫道:“大妹子,这大门我们是不能走的,须走两旁的阿司门。” 来到阿司门前,轿夫指着旁边的桩子说:“这叫斜行木、上马石、拴马桩。” 进了门,但见各处都挂了红灯笼,这不仅由于今天是正月十五,更由于醇王府添了男孩。 轿夫道:“这个院子叫狮子院。”接着指着院内正中的一个门道:“那个两旁有石狮子的门叫宫门。宫门两边的旁门叫抱厦门,进了抱厦门的殿,就是戏文里常说的银安殿,这里是不常开的,由银安殿绕过去,是二殿,东西的配房是首领太监、使唤太监住的地方。二殿的后面是神殿……” 轿夫滔滔不绝地说着,往西来到回事处。 轿夫道:“我这就回去了,我在门外俟着佳信。” 不一会儿,有一个人带着王焦氏往西,走进一个门内,那人让她站在这儿稍等。王焦氏看过去,见影壁后面是一座大房子,后来知道这是客厅,客厅后就是正院。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老妈子,对王焦氏道:“随我来。”于是由这间正厅两边的抄手游廊进人里院,迎面又是高大的房屋数间,东西两边又有耳房厢房。二人由这上房夹道进人后院,这里的仆妇们已成群结队。老妈子让王焦氏在这里净过手,洗过澡,复又回到刚走过的前院。 进了正面的屋子,屋子可能有七间——王焦氏看不清楚,有明间,有暗间。这明间的后窗前,设着木炕,炕中放着炕桌,炕桌后放着炕案,炕案上的东西王焦氏一件也认不出,却知道那是古旧的东西。炕边坐着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妇人,王焦氏看见她后,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领她进来的老妈子道:“快向老祖宗行礼。” 听得这一声叫,王焦氏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咚”地磕了一个响头——这响声如深潭里投进了一个大石头,王焦氏吓了一跳,心道:“这地怎么是空的,怎么这么响!” “站着说话吧?”老祖宗倒很和蔼。 王焦氏站了起来。 “你的孩子多大了?”老祖宗问道。 “三个月了。”王焦氏答。 “听说你丈夫不在了。” “也去了三个月了。” “家里听说还有公婆,你的娘家还有什么人?” “娘家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一个哥哥是剃头的。” “是河间府人吗?” “是” “这里倒有你的不少同乡。”“老祖宗”说的是府里的许多太监都是河间府的。 “老祖宗”又问了一些话,方道:“验看吧。” 几个老妈子过来,解开王焦氏的衣裳,尽脱下来,王焦氏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虽然一屋子都是女人,但她却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耻辱,她像一头奶牛一样被人验看着。不过王焦氏显得特别安详,因为她一家活命的希望就在这里。 老妈子只轻轻一触王焦氏那高挺硕大的乳房,乳汁立即从紫黑的乳头中溢涌而出。不一会儿,两小碗已经注满而乳汁仍不停地留着。老妈子于是又端来一个大碗。老妈子把两小碗乳汁端给炕上坐着的妇人,“老祖宗”露出满意地笑容,道:“怪冷的,快穿上衣服吧。” 几个年轻的丫环立即利索地把棉袍给王焦氏穿上。王焦氏冷惯了的,虽是正月,但这里暖融融的,满屋绿草鲜花,王焦氏更没有觉得有一点的寒冷。 “出去吧。”“老祖宗”道。 王焦氏又是扑嗵跪倒在地,给老妇人磕过头,走出门去,又被领回后院。 坐在炕上的“老祖宗”就是老醇亲王的福晋刘佳氏。正福晋——慈禧的亲妹妹——去世后,刘佳氏就成了醇王府的“老祖宗。 “我看这二十人中,数他最好。奶水稠厚,人也端正。虽是刚生过孩子的人,腰身并不嫌粗蠢,腿也匀称。看她性格也朴实,刚才那磕头的架势,倒把我吓了一跳。”老福晋笑了起来。 王焦氏被留下来,每月二两银子;从此她也就和年老的公婆及几个月的女儿离开了。 当天晚上,王焦氏被领进醇王载沣福晋的屋内,老福晋刘佳氏也跟了进来。载沣福晋——荣禄女儿瓜尔佳氏——的旁边,一个婴儿正安详地睡在襁褓中,他大大的脑门,红红的脸蛋,惹人怜爱。王焦氏虽然为离开自己的孩子而辛酸,但眼前可爱的宝宝又令她无限喜悦。她很自然地解开怀,把乳头放进婴儿口中,另一奶的奶水不住地流淌着。一个丫环拿着一个盘子在接着。不一会儿小孩吃饱了,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甜甜地笑了一下。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都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孩子可爱的样子,刘佳氏道:“我的小乖乖,生下来两天就会笑了,长大后必是个聪明的孩子。” “大脑门,就是聪明。”王焦氏由衷地说。 “大脑门,大脑门。”刘佳氏喜得合不拢嘴。 王焦氏现在吃的是她活到现在连见也没见过的东西,每天面前摆得满满的。虽然没有放一点盐和酱油什么的,她吃起来也特别的香甜,奶水更是如泉涌一般,醇王府上下对她无不满意。有一天,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到王府见老福晋时,那头磕得山响,便问老妈子道:“我并没使太大的劲,怎么这么响的?”老妈子道:“你的力气特大,你虽不觉得使劲;再说,那屋子里都是用尺六的金砖漫地,砖上面罩着桐油,砖地的中间是空的,能不响吗?” 王焦氏也明白了在正月里老祖宗和主子的屋子里为什么特别暖和只要穿单衫即可。原来屋外前廊都有炉炕,上面盖着油木板,冬天在里头生火,这叫“地炕”,屋子里温暖,所以各种花都开放了。她能说出这些花中的几个好记的名字:牡丹、碧桃、腊梅、香橼、佛手。 所有的仆妇们都对福晋刚生下的婴儿叫“爷”,当然王焦氏也不例外。有身份的人称这个婴儿叫“阿哥”。小阿哥虽是婴儿,可有许多人终日侍候他。“精奇”、“水上”和“嬷嬷”是常在阿哥身边的三个妇差。“精奇”是看妈;“水上”是水妈,做些杂活;“嬷嬷”这是王府里的人对王焦氏的称呼,是乳母。除掉这三人之外,还有几个“姑娘”——也有的叫她们“使唤丫头”。王焦氏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孩身边有十几个侍候,而且他还听说,长大些后更多,身边还有一些太监。 转眼到了小阿哥的满月,醇王府唱了三天的大戏,醇亲王载沣和弟弟载洵、载涛都高兴地换上戏装,亲自上台唱起来。王爷载沣虽然平时说话结巴,但在台上却流利自然;贝勒爷载涛的猴戏更是博得了满堂的喝彩。王焦氏真不敢相信,王爷们还有这种本事,她活到现在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戏。 台上不停的唱,台下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连慈禧老佛爷和皇上都赐了礼物。当然筵席更是少不了的,王焦氏惊骇万分,她怎么也想像不出,一桌子竟摆上上百种菜肴。 满月后,醇亲王载沣给他的长子起了名宇,叫溥仪。 让醇亲王府上下受宠若惊的是,在溥仪三个月的时候,慈禧老佛爷特命老福晋和福晋把溥仪带到宫中。老太后见了溥仪喜不自胜,说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二、各怀鬼胎 慈禧被小李子抚弄得心花怒放,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居然像怀春少女一样娇喘起来:“莲英……我和你……一起……照看大清江……山……” -------------------------------------------------------------------------------------------------- 大阿哥溥(亻隽)万万没想到,一夜风流竞会使储君的宝座飞到爪哇国去,他自怨自艾地跺着脚:“早知道这样,真不如把那话儿割了去……” 光绪三十四年。 虽已是盂冬,但这天的天气却特别暖和。几天猛烈的东北风吹过,天空丝云不挂,碧蓝碧蓝的,蓝得透明,蓝得深不可测。太阳斜挂在西天,却是她最灿烂的时候。 慈禧在长廊上坐着舆,享受着斜射过来的阳光。眼前湖水澄明,映着蓝天。往远处望去,苍黛色的西山横躺着,阳光勾勒出它清晰的轮廓。 刚过罢七十四岁生日的慈禧,看着这一切,心里非常高兴,她仍陶醉在万寿节的欢乐里,黄得发亮的脸上现出些红晕的色彩,松驰的眼角拉出几丝笑纹。看到她的面容,李莲英忙道:“老佛爷,此情此景,真正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啊!” “是啊,老佛爷就像万丈光芒的太阳,我们都沐浴在您的光辉里,大清的江山都沐浴在您的光辉里。” “是四格格吗?” “是,老佛爷。” 说话的当儿,四格格已来到慈禧的面前。四格格是首席军机庆亲王奕劻的女儿,是在慈禧面前最得宠的女人。 “老佛爷,小的给您送来一件礼物。”四格格解开一个红锦的包裹,露出一个檀木匣子。四格格把匣子捧在慈禧膝上道:“请老佛爷打开。” 慈禧刚一打开匣盖,里面立即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慈禧一惊,继而听到这颂词,心里不由一喜,眼角的笑纹拉得更密更长了。 四格格忙道:“祝老佛爷和大清的江山一样万岁、万岁,万万岁。祝老佛爷笑口常开,心想事成。” 慈禧见匣内之物,原来是一尊金铸弥勒佛。老年的慈禧最好听奉承话,也最喜这些“佛”的制品。听了四格格的话,看着这一尊佛,老佛爷心想:是啊,我虽是个女人,但是凡我想做的都做到了,凡我想要的都得到了。虽然有许多乱臣贼子捣乱,有许多暴徒的破坏,但我的大清依然如故,它还在我手里,牢牢地、永远地在我手里。 李莲英看着慈禧的表情,不由地在心里唾骂四格格:“狐狸精、马屁精、舔屁眼儿的。”可是口里却道:“四格格,这件东西是谁送给你的呀?” “袁都督。” 四格格的话刚一出口,慈禧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被李莲英看个清清楚楚,不由在肚子里“哼”了一声。 四格格立时知道错了,心道:我真笨,不会说阿玛等为老佛爷搜寻的吗?于是便改口说道:“阿玛心里哪一刻不想到老佛爷呀,他不只是对袁世凯、他对许多人都说过,有什么让老佛爷开心的物件,可不许隐着藏着……” “回——”慈禧轻轻地说了一声,脸色很阴沉。 “起驾——”李莲英高声喊道。开道的太监立即“吃吃”个不停。 四格格像心肺被野猫抓了一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慈禧回到东寿堂殿内,翻看着那一打奏折,见一份上写道: “庆王自任军机,门庭若市,细大不捐,其父子起居饮食车马衣服异常挥霍,并将私产一百二十万两送往东交民巷英商汇丰银行存储……” 见另一份上写道: “庆王寿日,直隶总督袁世凯送他白银二十万两并有其他珍宝,庆王府平日之开销悉由总督奉给,全额报销……” 看着这些奏折,太后的心里起了阵阵波澜。当年义和团引来八国联军人京,多亏了庆亲王奕劻,给她开脱了支持义和团的干系,又和各国联络订了条约,虽然有人对《辛丑条约》说三道四,可是慈禧能够金蝉脱壳,和各国建立了信任,建立了友好的关系,这样才保住了大清,才保住了她稳坐殿上。所以慈禧把奕劻这支远支的宗室一步步地提到军机处并负责与各国联络。现在奕劻羽翼已丰,贪赎成性,这些慈禧倒并不放在心上,可是,近日多方奏闻,他却和袁世凯越来越亲密,亲密到似乎难以割舍,这就不能不引起慈禧的警惕了。提起袁世凯,慈禧太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正是由于袁世凯的告密,慈禧才避免了一场可能的灾难,可是……慈禧不由自言自语地道:“他是个无信无义,卑鄙无耻的奸猾小人;他是个最会养晦隐韬的虚伪小人。”慈禧想,他手中有精锐的北洋军,若和掌握朝中大权、根深叶茂、特别是受到各国宠爱的奕劻混在一起,大清的未来将不堪设想。慈禧不由得一阵眩晕,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难道我老了?——不!我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她心里这样念叨着,渐渐地稳直了身子,在昏暗的大殿里,她的眼里闪射出绿荧荧的光。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斩断他俩的关系,我要剥夺掉他们手中的权力特别是军权。等着瞧吧,看你们能蹦出我的手掌心。”一挺身,慈禧站了起来。 李莲英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就是他现在也揣摸不透这位老太后的心思,看着慈禧的神情举止,竟惊慌失措起来。 慈禧看定李莲英道:“传膳。”李莲英仍在那里愣怔着。 “传膳!” 李莲英这次听到了,慌忙对外高声喊道:“传膳。” 膳后。太后的寝宫内。 李莲英正揉捏着慈禧的肩臂。慈禧道:“擦擦我的脚心吧,那是什么涌泉穴,听说经常接擦能使人延年益寿呢。” “何止延年益寿,还能返老还童呢!彭祖活了八百岁。姜子牙八十才开始帮武王打天下,若没有好的精神,怎能打败纣王——老佛爷呀,奴才听说揉会阴穴更能让女人驻颜回春,特别是像我这样的童子去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太后打断了李莲英的话,但顿了一顿又道,“你爱揉就揉吧。” 二人于是宽衣解带,极尽旖旎风光。 恍惚之中…… “兰儿。” 兰儿正在河边的垂柳边捕着蛱蝶,听得这一声温柔的呼唤,便转过头去,见柳丝下,鲜花边,站着一个亭亭的美少年,细眉斜鬓,双目含情。兰儿见到他,芳心早已醉了,叫道:“荣哥!” 听了这声叫,荣哥款款地向她走来。兰儿此时紧张地喘不过气来,浑身只觉酸软,眼睛眯着再也睁不开,身体便向后倒下去。少年“荣哥”急步过来揽住她的纤腰,与她一同倒在花丛中。此时花香扑鼻,微风不起,煦日融融。兰儿觉着一股温柔的气息吹向自己的脸颊,甜美的温唇吻在自己的腮上,咬着自己的耳眉,最后滑润的舌头和自己的搅在一起…… 二人正在忘情之中,只听得一片水响,河中几条船划过来,兰儿与荣哥惊起。但二人渴求对方的心思激情更加炽烈了,便一前一后来到一座假山旁,见四周无人,兰儿又躺进荣哥的怀抱,荣哥的舌头又送人她的芳唇…… 兰儿突然纤体抖颤,莺语连连,娇喘吁吁,玉泉盈盈,原来荣哥将那温柔的手探进她的裙裳,探进她的股间…… “我要……要……快……荣哥……荣哥。”兰儿颤声唤着,她渴望荣哥的雨露滋润。 “淫妇,我要杀了你!”一声喊叫犹如惊雷,兰儿睁眼一看,只见一个蓝脸人出现在她眼前,睁着牛眼,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一双铁爪紧紧地掐着她的脖子。 “啊——”慈禧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李莲英从她的股间抽出手道:“老佛爷,怎么了?做恶梦了?”其实他是明知故问。从刚才的梦语中,他知道慈禧太后是梦见了她少女时的情人——荣禄。 可是这一次梦中的惊吓似乎非比寻常。 老太后坐起之后随即又瘫软在床上,犹如六月里的芭蕉叶,被摘了下来猛然放进炉火中,一下子就蔫了。她目光呆滞,手不住地抖着,嘴角不住地抽搐,腮上的坠肉耷拉下来。 对于慈禧来说,她得到了整个国家,可是她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东西——她少女时代的情人荣禄——却没有得到,今天梦中的幽会,又引起她无限的悲哀。 李莲英的心里在狂喜。那年在他听到荣禄死的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在欢乐地颤抖,他的心在喊叫——好!好!好!此时,他听到慈禧梦中的呓语,他也在为荣禄已死,为荣禄已不再从他和太后中作梗而狂喜。只是此时他脸上连一根汗毛也没动。 李莲英又把太后揽在怀里,喃喃地道:“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老佛爷别在意。” 慈禧却一反常态地说:“你……回去吧……” “还是让奴才侍侯老佛爷歇息吧。” “不……不要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你……睡去吧。” 李莲英嘱托过坐更的太监,来到自己的寝处。“啊——哈!哈!”李莲英号叫了几声,又低声阴阴地叫着:“我要当皇上!我要当主子!” 多么荒唐的想法,多么狂妄的想法,但李莲英确实一直在做着当皇帝的梦,特别是在荣禄死了之后。 他回想起铲除第一个敌人的经过—— 载漪不同其他亲贵子弟,他没有去钻营“文道”,而是用心武学,慈禧太后便看中了他的将帅之方,封他为端王,后来又立他的二儿子溥(亻隽)为“大阿哥”。于是溥(亻隽)俨然是光绪帝的太子了。这可触疼了李莲英的疼处。 随着西太后日益离不开李莲英,李莲英的权势日益膨胀,他的野心也日益膨胀起来。虽然他在宫中权势熏天,虽然他喜欢谁就是谁,不喜欢谁就像碾死一个蚂蚁一样地弄死他;可是,他仍然有许多“主子”,什么“太后”,什么“皇上”,还有什么后妃。“我就不能当主子吗?”李莲英时常这样问自己。他认为他能当主子,只要能成为西太后的男人。这个在别人看来最荒诞不经的想法,在李莲英看来确是可以实现的。只要把太后侍候得离不开他,他就可能成为慈禧的男人;只要他成了慈禧的男人,凭太后的个性,立他为皇上也不无可能。都说女的不能做皇帝,武则天不是做了?慈禧实际上不也是做到了吗?只要慈禧太后让他做皇上,他想,他就有能力做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太监皇帝。他想:“只要我‘勒’,就没有人敢不服,不服就勒死他。我要做前人没办过的事,胆有多大,官就有多大;胆有天大,官就有天大;想做天子就一定能做上天子。”李莲英从太后那里学了两件东西:勒、媚。李莲英想:他若做了天子,就勒他个千儿八百,砍他个一万两万,国人也就服了。不“勒”就没有威风,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其次就是要“媚”,现在“媚”太后,做了皇帝就媚洋人。当皇帝,有了这两样本事就够了。 可是慈禧却立博(亻隽)为大阿哥,这就断了李莲英的梦想。于是他处心积虑地打起溥(亻隽)的主意来。 “大阿哥。”一天,见大阿哥过来,李莲英便右手扶膝,向溥(亻隽)行着礼,麻脸上堆满笑容,笑得是那么灿烂,犹如绽放结籽的向日葵。 “什么事啊。”浦(亻隽)鼻子朝天,傲慢地答道。他觉得,他是皇帝的当然继承人。 “这是个好对付的浅薄的狗才。”李莲英在心里骂道,脸上仍涎笑着说:“太子殿下,奴才有几件宝贝,想孝敬您老人家。” “太子殿下”这几个字一叫,溥(亻隽)心花怒放,马上问道“什么宝贝?” “全是国宝。太子殿下一看便知。” “在哪里?” “在奴才的住处。” “前边引路。” 李莲英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客堂很雅洁,犹如文人雅士的书房。屏风上书写着名人字画,博物架上放着古朴的瓷器和一些鼎炉之类。檀木的方桌旁,摆着两个红木太师椅。李莲英请溥(亻隽)坐下,垂手侍立。 溥(亻隽)问:“有什么奇货呀?” “太子爷,您老别急……” 正说道,后院响起悠扬的笛声,犹如花下的黄莺在歌唱,又如碧柳间的黄鹂在啼啭。 “谁吹得这高妙的笛子?”溥(亻隽)站起身来。 “这正是奴才献给太子爷的‘奇货’。” 溥(亻隽)向后转去,李莲英忙道:“奴才带路。” 穿过一个拱门,二人来到一个小花园。花园虽小,但假山池沼俱全,非常雅致。 李莲英用手一指说道:“太子爷,您老请看那边。” 顺着李莲英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见一个碧池旁的古藤下,坐着一位仙女似的姑娘,穿着薄薄的单缣宫服,坐在石凳上正在吹笛。一双玉臂抬起,正衬出高耸圆润的乳房,纤可一握的腰肢。在池水光亮的映身下,那一头黑发衬托下的玲珑的耳朵、优美的颈项、圆圆的手臂、细长的手指,无不莹洁、细嫩;莹洁得透明,细嫩的摸一下就出水。 溥(亻隽)的眼睛直了。“真是个宝贝!”说着,张开的嘴巴再也合不上,舌尖和嘴角流下长长的口水。 李莲英的眼角斜着溥(亻隽),心道:“看我怎么搓弄你。” 二个月以后的一天,一个好吹笛的宫女在太后驾到时不知回避,那天正是老太后心烦意乱的时候,慈禧令太监把她架来。 “好不知高低的贱货,竟然在鸾驾架前吹笛子!” “奴婢总以为老佛爷喜欢笛子,所以……” “打!剥去她的衣服打。”慈禧命令道。 剥着剥着,一个太监忙走上前道:“老佛爷,她……她里面穿着件男人的内衣。” “什么?”慈禧的鼻子气歪了,“再打,问她是谁的衣服。” “老佛爷,”一个太监走上前低声道:“这事透着邪。老佛爷想,这后宫除了我们这些假男人,还有哪个男人能进来?” 慈禧想了想,那肯定是溥(亻隽)了。于是命令道:“把她推出去斩了!” “慢——”李莲英忙走过来道,“老佛爷,待奴才再问她几句。” “好吧。” “你这贱人,是谁告诉你这么做的?你一个宫女,怎有这样的胆子?” “禀总管老爷,奴婢死也不敢在老佛爷面前吹笛子,是大阿哥说太后喜欢听笛子,奴婢这才没回避,想吹一曲儿给老佛爷解解闷,求老佛爷、李总管开恩。” 李莲英笑道:“老佛爷,奴才看这宫女少不更事,不如就饶了她吧——老佛爷把她交给我再审一审。” “交给你了。” “带走!”李莲英喝道。 过了两个时辰,李莲英禀道:“老佛爷,大阿哥不只和她一个有染,简直是秽乱后宫啊。前些日子,大阿哥更是奸污了一个宫女,以致这个宫女怀孕快要生产了。还有……就不说了吧,这都是奴才失察,若没有今天这事,还不知道呢,请老佛爷处罚我吧。” “反了,反了!我早有耳闻,他是个花花公子,在宫外做了许多荒唐的事,一些奏折说他在外面寻花问柳。没想到现在竟然闹到宫里来了。这事就交给你了,特别是那个快要生产的宫女,你看怎么才能弄的悄没声息。” 慈禧极力地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不愿这事张扬出去,让人家说她的选择是错误的。 “老佛爷,那个吹笛的宫女——还是赏给奴才吧。” “她是漂亮——随你吧。无论如何这些事处理的要稳妥。” “嗻——,奴才一定会把这事摆平。不过,老佛爷,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吞吞吐吐的了?有话直说吧。” “老佛爷,奴才说错了,你就打奴才的嘴吧。奴才想,端王和义和团有那么大干系,虽然他已被处置,但他的儿子还做着大阿哥,老佛爷您想,这八国的主儿能高兴吗?如今大阿哥又在宫闱闹成这个样子,若不置办他,有损老佛爷的英明声誉啊。” 过了许久,慈禧答道:“废了他。” “哈、哈、哈。”李莲英干笑着,从往事的回忆中回到美好的现实:“荣禄死了,太后最喜欢的是我,我可以做万岁爷了!” 太后和荣禄不是一年两年的情份,李莲英发现了秘密:荣禄是慈禧的闺中情人!看太后见到荣禄时的那眼神,看太后见到荣禄时的那动作。她恨不得和他日日厮摩,夜夜共枕;恨不得时时躺在荣禄的怀里。李莲英发现这个秘密后心里就像是被冰封冻住了:他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怎能有荣禄的万一?当太后老公进而做皇上的设想不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哈、哈、哈、哈,现在好了,我快要熬到头了。”他自言自语,在屋里转着圈、蹦跳着,兴致越来越高,于是出了宫回到自己的床上。 李莲英也有三妻六妾。他来到刚娶的小老婆那里,这个小妾是袁世凯买来送给他的,长得像江南的山水一样秀丽,名叫秀儿。可是,现在那光洁的色彩渐渐暗淡了,秋波闪烁的明眸也失去了神韵。 见到李莲英,秀儿犹如老鼠见到了凶恶的狸猫,浑身乱抖,不由地向后缩着。李莲英一跃扑上去,像猛虎抓捕着小兔,随即把她扔起来按到了床上。“我的小乖乖……” 每当听到这句话,秀儿知道,残酷的虐待开始了。 “我的小乖乖……” 说着这句话,李莲英的眼前出现了他父亲的紫黑色的面容、粗糙的大手,这双有力的大手把李莲英缚到床上,随即对李莲英说道:“我的小乖乖,你忍着点……”接着一镰刀下去割下他的男根,那年头没有麻药,没有止痛止血的药。“啊——”8岁的李莲英嚎叫着,不知昏过去多少次…… “我的小乖乖,你忍着点……” 李莲英一遍遍的念叨着,用他长长的指甲当“刀”,在秀儿的身上狠命地掐着、划着。突然他的手指滑过那光滑的肚皮,几根手指并拢着伸向那女人最神圣的地方,捣进去,念叨着: “换药,换药——这是白蜡——这是香油——这是花椒粉——这是棉纸儿——别发炎了,红肿了——” 正在幻觉中念叨着,李莲英突然又腾地跃起来,走向桌子拿着一杆笔,复翻身抢到床上,狠命地往玉泉插去…… “安上一根管子,尿尿——不然,肉芽儿长合在一起……尿就撒不出来了……” 秀儿惨叫几声昏了过去,结果换来的是更残酷的虐待。一会儿她苏醒过来,咬着枕头,再不敢喊叫,她知道,若是喊叫,只能鼓励他更猛烈地虐待自己。 豆大的汗珠在秀儿的额头面颊滚动着,头发湿得如水泼的一样。 我要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要割谁就割谁,要插谁就插谁,要抓谁就抓谁——我是万岁爷,万岁爷…… 一个多时辰过去,李莲英筋疲力尽——他得到了快感。 第二天,慈禧的眼睛深凹进去,似一眼荒废的枯井,没有了任何神彩;眼圈乌黑,如涂了一层墨。 庆亲王奕劻第一个来到仁寿殿,见到太后这样,不由心内一震,随即稳定一下道:“老佛爷,每天的饮食还像过去那样香甜吗?饭量没有减少吧?” “我的身体好得很,结实着呢。”。 “奴才这就放心了——不是奴才冒味,实在是我大清全仰仗着老佛爷您呀。” “你这样有孝心,我的心里就舒坦多了。奕劻呀,你的大儿子载振现在可好吗?” 奕劻的心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激动地差点掉出眼泪来,可仍是抑住激动,道:“犬子时刻不忘老佛爷的教导,在商部勤勉有加;在家里不仅刻苦读书,而且一日也不曾废了鞍马。”奕劻知道,太后最喜欢会武的人,八旗子弟缺少的就是先祖的这种风气。 “是啊,我大清就需要文武双全的人才,需要能孝敬祖先,光大祖先洪业的人。” “奴才父子决不忘老佛爷的教导。” “奕劻,我想把袁世凯提拔到军机处,并让他当外务部尚书,你看怎样?” “好呀。袁世凯对我大清忠心耿耿,早在戊戌年曾为保护老佛爷立下大功。他实在是我大清的栋梁之材。老佛爷如此赏识袁世凯,是朝廷之福,大清之福。圣明呀,老佛爷。” “那就由你传旨,即刻调他到军机处。” “嗻——” “荣禄的墓地你派人去看一下。” “嗻——” “退下去吧。” “嗻——” 军机大臣瞿鸿(礻几)已进来多时,也在一旁冷眼看了多时,当他听到慈禧太后要奕劻传旨擢升袁世凯时,他立刻明白了:西太后对袁世凯已猜疑很重了。袁世凯任直隶总督,这正是京哉重地,他又握有北洋六镇的重兵,这确是大清朝的心腹之患。现在敏锐的西太后要处理这件事了。所以,当奕劻刚走出大殿,他便进言道:“太后,臣有一言,不得不说,虽如骨梗在喉,今天却要一吐为快。” “瞿爱卿,你就说吧,你对大清的忠心,我是知道。” “可是……”瞿鸿(礻几)往四周看了看 “莲英呀,你们都退下去吧。” 这可是惟一的一次例外,其他的大臣、太监退出是常事,李莲英也退出大殿,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人都退尽,瞿鸿(礻几)道:“太后,袁世凯虽然在戊戌年立有大功,可这个人二面三刀,首鼠两端,唯利权是图,显然是无信无义之人,胸藏大奸之徒,不能说他是真的忠心清室吧。现在太后又升擢他到了军机处,又兼外务大臣,臣以为此人只可罢黜,怎能提升呢?” “瞿卿所言甚是,但除了升他到军机处,你还有什么法子削去其军权,说来听听。” “这……若动作太快,他可能狗急跳墙,凭六镇之兵,威胁帝京——圣明啊,太后,这是赶虎出山呀!” “瞿卿呀,以你对大清的忠心,我是放心的,所以袁世凯到了军机处,还望你多多关照啊。” “谢太后信任。可是臣尚有一言,奕劻领衔军机,又负责与各国联络,其子载振又是商务大臣。臣以为他一家受太后恩典太重了,实在不该享有这些。太后深思。满朝中奕劻和袁世凯最为亲近,臣也曾上书奏及袁府中所有开销都拿到直隶总督府报销的事,二人拧在一起恐怕不是大清之福吧。臣总以为袁世凯有王莽曹操之志,若太后对奕亲王过于信任,比方说……比方说……” “你就直说吧。” “比方说要让载振承嗣大统,不是正快袁世凯之意吗?不论何事、何人,若有袁氏夹杂其中,恐怕都不可逆测。” “那依你之见……” “臣以为不如把庆亲王的军机大臣一职开缺,当然,这不是易事。有一国的保护,就不好动这个人,何况奕劻有八国的保护,有八个使馆的庇祐。但这件事不能不做,只要是做得绝密,干脆,证据确凿而又突然,外邦也不好说什么。” “是的,关健要有证据堵住外邦的嘴。我已搜集了奕劻许多作恶的证据,尔等也要多方搜集,务要确凿,不能泛泛。在大量确凿的证据前,开缺奕劻,八国没有理由干涉,虽有苦衷,也说不出来了。” “圣明啊,太后。” 瞿鸿(礻几)退出后,慈禧的心内翻腾起来。刚才提到载振,奕劻眼内放射出异样的神采,凭她几十年的经验,她已看出,奕劻确有让载振嗣光绪之位的打算,恐怕这件事奕劻等已和袁世凯谋议过了。慈禧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好在我已作了准备,不然现在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她早已感觉到来自袁世凯的威胁。废黜溥(亻隽)后,起初她也确曾扶持过奕劻,真的想让载振承继大统,让奕劻父子对付袁世凯,或许能抑住袁的势力。没想到袁世凯这条毒蛇已紧紧地缠住了奕劻,奕劻甘心为其卖命,情势不可逆转。从今天她最好的努力看来,已很难把奕劻和袁世凯分开,所以她很庆幸她自己几年前预作的安排,她钦佩起自己的高明、自己的眼光来。 几年前袁世凯的势力在膨胀的时候,她才感到她犯了个大错误,不该让袁世凯训练新兵,给他这么大的权力。她时刻在寻找着补救错误的措施。首先,她要逐一地、慢慢地削去袁世凯的军权,没有了军权,袁世凯就成了拔去了毒牙的眼睛蛇;其次,立的储君不能和他有任何关系或隐藏的亲近关系,不然,必然被大奸巨猾的袁世凯所哄骗。那么谁是最痛恨袁世凯的人呢?当然是光绪,倘若光绪有儿子,还真的可以让他继承大统,可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那么还有谁最恨袁世凯?还有谁绝对不会被袁世凯的假象虚伪所迷惑?那就是光绪帝的弟弟们。可是如果让光绪的弟弟们承继光绪的职位,那和光绪帝又有何区别?还不是最终又要从她慈禧手里夺权?那不等于她又树了一个敌人!立溥伟行吗?这个奕(讠斤)的孙子。想到奕(讠斤),慈禧的心里就涌起一起暖流,当年多亏了奕(讠斤)的支持才治服了肃顺他们,才有了今天这一切,不然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了。可是立溥伟也同立溥仪的弟弟们一样,溥伟的年龄太大,他们都会像载湉一样的。慈禧绝不允许大权有一刻的旁落。那么怎样才能既保住自己的大权不致旁落,又使得所立的新君绝不会上袁世凯的当呢?慈禧心生一计:把荣禄的女儿嫁给光绪的弟弟载沣,依靠这两个家族的势力来对抗袁世凯和奕劻,同时立载沣的儿子为储君,他登基的时候年龄绝不会大,那么她慈禧就仍能垂帘听政,何况载沣又是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人,他办事,慈禧是绝对放心的。这大清的权力,仍牢牢地掌握在她的手中。立幼君、立与袁世凯为敌的人,这就是她的思路。可惜,荣禄死得太早,不然她既可以向老情人显示她的安排给老情人以安慰,又可以和荣禄一起对付袁世凯,就不会感到今天这样孤立无援了。 回想几年前的往事,慈禧既为她的预作安排而得意,又为荣禄的过早去世而悲酸。现在载沣的儿子溥仪已经三岁,就让这三岁的孩子做储君吧。可是她不能不有所担心,万一自己……,她马上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万一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体再差,也能活到八九十岁,在这段时间里,她有足够的时间为小皇帝扫平道路。想到这,她又悲从中来,荣禄过早地去世了,不然她也没有必要担心这些事情了。她不由感到自己势孤力单,对局势的左右感到力不从心。 “我真的老了。”慈禧叹道,可她又坚定地认为:“我有足够的时间为幼君扫平道路,我一定会办到的,天下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李莲英意外地被慈禧太后屏出仁寿殿,内心疑惑不已。难道老佛爷真的想把储君的位子留给载振?——不可能,从刚才的谈话看,慈禧的话明显的是试探奕劻的反应,分明是对奕劻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来自于奕劻和袁世凯的亲密关系。不然,她在向奕劻提起袁世凯的时候,两只眼睛就不会那么圆睁着盯住奕劻。只有奕劻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真的以为太后是想重用袁世凯,竟然替袁世凯谢起恩来。这么说来,在太后的心中仍然没定储君。确实的,宗室近支中没有合适的人选。 关键的时候到了!李莲英认为现在更应该使出手段让慈禧和他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与他更加无法割舍。太后的感情可以让他登上皇帝的宝座。 为巩固并加深自己和慈禧太后间的关系,李莲英行动起来,作了周密地安排。 晚上,各个大门已经关上下键。西北风刮起来,残留在树枝上的枯叶刺刺地响着。月亮被蒙上一层薄云,花草树木亭台楼榭的影子轮廓不明模模糊糊,似乎在晃动。 一个宫女正走在前往太后画舫的小路上。突然,一个人不知是从天上掉下的还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已经站立在她的面前,长着硬胡茬,咧着嘴嘿嘿地笑着。 “啊——”宫女的惊叫撕破了夜空。 几个太监把瘫软昏晕在地上的宫女挟到太后的寝宫。 慈禧问道:“见到鬼了,叫什么?” “回老佛爷,我……我……我见一个人突然站在我面前,咧着嘴对着我笑,满脸的胡茬就像钢针一样。” “真的见鬼了,胡说八道。这里哪有长胡子的人?”太后怒道。 “我亲眼看见的呀!” “莲英,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太后道。 李莲英回道:“我看这小丫头的神情,不像说假话。” “搜。”太后命令道。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的搀扶下,走出寝宫,亲自指挥太监们把颐和园翻个底朝天。 可是他们连个人影也没发现。 “这女孩子真是见着鬼了,要不就是做梦。”慈禧在太监们的搀扶下回到了寝宫。可刚要落座,她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床上分明有一个纸条,她抖抖索索地拿起来,见那上面写着: “你的宫女并没有见到鬼,也不是胡说八道。我一个人比你所有的太监的本领合起来都大,所以不要找我了,见着我也没用,你的生命在我的手掌心里。” 慈禧把纸条递给李莲英,李莲英觑了一眼,惊慌的道:“他的本领也太大了,刚才我们说的话他全听到了,他就在外面,说不定现在他就在……在门口或窗下……” “啪。 李莲英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匕首挟着一阵风,插在了慈禧软榻的扶手上,匕首上穿着一个纸条,李莲英把它取下来,看了一下,又递给了慈禧,慈禧见纸条上写道: “我不相信真的有那么个人愿意和你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我不相信你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生命在我的掌握之中。” 慈禧惊恐无比,脸被吓得灰黑。她看了一下其他的人,个个都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触,却低着头。 太后道:“莲英啊,我们就睡在一处吧。” “奴才心里只有老佛爷,就是老佛爷赶奴才走奴才也不走。” 李莲英给老太后解衣宽带,把她拥在怀中,宫女们把衾被盖在他们身上,拽严实了,放了帐子,退了出去。 老太后躺在李莲英的怀里,像一个老绵羊躺在一个坡弯里晒太阳,很安详。几天来的悲伤、惆怅、担心、惊恐,似乎已烟消云散。许久,老太后喃喃地道:“你真的成了我的老公了,这大清的天下,我们俩一起看着吧。” 李莲英热血沸腾,把太后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张麻脸上挂着泪水,在太后的头发上摩挲着,也喃喃地道:“老佛爷,你是奴才一生中最亲最亲的人,奴才为你才活着,奴才是老佛爷的人,是老佛爷的人呀!” 庆亲王爵是嘉庆帝赐给其爱弟永璘的,奕劻承袭了这个爵位。 庆亲王府本是乾隆权臣和珅的宅第,和珅被嘉庆帝赐死后,其宅第归永璘所有,它座落在定安门外定府大街。奕劻时,又大兴土木进行了扩建,府第中的房屋、厅堂至上千间。另有承泽园、泄水湖、苦水井等花园。京城外铺店不计,仅京城内就有几十所铺房。散在各地的田庄达六万多亩。 奕劻坐在契约斋内,女儿四格格就立在旁近。 “老佛爷真的显出嫌烦?” “依女儿的眼力,确是如此。” 奕劻相信他女儿的眼力。多少年来,他看定了,大清国就是慈禧,慈禧就是大清国,只要能讨得慈禧的赏识与欢心,就能飞黄腾达。所以他总是在巴结着慈禧。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带四格格见了太后,而精明乖巧的四格格没有丧失机会,初次见面就讨得了太后的极大欢心。后来,太后把四格格许给了荣禄的九儿子。多少年了,四格格几乎天天都在陪伴着太后,这虽然对婚后的四格格是种折磨,但是对于奕劻是求之不得的。奕劻认为,虽然在签订《辛丑条约》时为保护慈禧立了大功,但是他的步步高升最主要的还是由于四格格。如果没有四格格,他怎能对慈禧的心理、她的好恶知道得那样清楚?现在,既然四格格感受到了厌恶,看样子,势态真的有点严重了。奕劻不由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着圈子。好长时间,才憋出一句:“怎么载振还没来!” “报——” “快进。”奕劻道。 总管带进一个人,那人进门便跪倒在地上。 “怎么不是载振。”奕劻跺着脚道。 总管很诧异,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他还是不慌不忙地说:“王爷,这位可是天津卫有名的才子,今儿个专来孝敬王爷您老人家的。” “给王爷请安。奴才日思夜想,渴求仰瞻王爷恩颜,今日总算慰了小的一番心愿。” 来人膝行到奕劻面前,双手捧着一个红纸封。 奕劻习惯地伸手接过,道:“下去吧。” 总管和来人刚出屋,奕劻翻看红纸封的背面,上面写道: 海关税官 “哼,这种肥缺能随意到手?胃口真大!”说着,麻利地撕开纸封,银票的数字首先跳入眼里:八万两。 “这还差不多。” 不过这八万两的银票似乎还不能冲淡他的焦急:“载振怎么还不来!” 身为御前大臣、农工商部尚书的载振刚从吉林按查事务回家,警务尚书徐世昌就到府科见。 载振把徐世昌迎到客厅道:“你我一同到吉林,一路上日日一起,感情融洽万分,无话不谈;刚一到京,又枉车骑来府,莫非有什么话在路上不好说吗?” 徐世昌道:“在下正是由于觉得与贝子爷相处十分融洽,故不避叨扰,一到京便来求见。另外,也是受人所托,有一封信欲亲自交于贝子爷。”说着递上一个锦包和一封信。 载振解下锦包,见是一个红漆的匣子,打开匣子,不由眼前一亮:里面是十颗光灿夺目的大珍珠! “这种珠子,多年来已经很少见到了。” “是啊,南海的珍珠已很难得了,何况这么大的,即使在乾嘉,也是至宝。”徐世昌和道。 载振贝子打开信封,见信上写道: “段芝贵再拜奉尚书贝子殿下:闻殿下奉旨赴吉林督办农工商兼学务,小人即前往拜谒,惜失之交臂。但小人素慕大人,渴求拜瞻,故随殿下车骑至京。特奉薄礼,万请笑纳。并在饭庄聊备菲酌,恭请殿下大人光临。段芝贵叩首再拜。” 载振道:“这段芝贵不是袁总督帐中的督操提调、现正侯补道员的段将军吗?” 徐世昌回答道:“正是,没想到贝子老爷对他竟这样熟悉。” “亲王府与袁总督一向交厚,他家的事,哪有不晓之理?” 于是,载振乘轿前往赴宴。 段芝贵早被小厮告知在饭庄门口迎接。见载振的轿子来了,忙跪在轿前道:“小人三生有幸,能请得贝子爷殿下屈尊光临。” 徐世昌扶载振走出轿子。载振扶起段芝贵道:“段将军怎能行此大礼!” 段芝贵起身,又道:“久仰贝子爷。”于是扶他进了饭庄。 二人进得厅堂,见地上铺着波斯地毯,电灯放射出五彩的光芒。对门是一座一人多高的大钟,壁上挂着西洋人体油画。屋子的正中摆着椭圆形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红玫瑰、郁金香和康乃馨,再看周围摆了许多热带的树木和苏州盆景。 载振道:“这使我又到了西洋。” 段芝贵道:“这个厅就叫‘巴黎厅’。小人想,贝子爷殿下曾到过法、比、美、日等国访问,又参加过英皇加冕典礼,故此,小人专门购得西洋名画,专为殿下布置了这个厅。” 载振转了一圈,道:“还是西洋的电灯好,这画能看得真切。果然幅幅都是瑰宝。” 段芝贵道:“若贝子爷喜欢,小人就敬奉您老了。” “确是价值连城,啧……啧……” 三人落座,摆上珍肴。载振道:“我在西洋出使时,人们都称我为‘部长’亦成‘殿下’。回到国内,称我作殿下的,好像就你一人。” 段芝贵起身行礼道:“贝子爷这样说,让小人惊恐得很,难道殿下看不起小人不成?——无论如何,小人心里只有殿下,今后愿在殿下的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小人出身武备,当年曾在陆军中主持操务,也颇有些威望,殿下着有用得着小人的,小人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我岂不知将军之才威,袁总督手下,哪个不是精兵强将!我大清朝廷,就靠你们扶持哪。” “父督时常教导孩子要为大清出力,特别嘱托对庆亲王及贝子爷要忠心耿耿,我虽不才,愿自荐于贝子殿下帐下。” “什么?你称袁总督为父亲?”载振道。 徐世昌道:“袁公早收芝贵为义子了。” “如此就更是一家人了。” 徐世昌和段芝贵奉袁世凯之命而来,他们以为,今后的皇上有可能就是载振。且不说奕劻是西太后最宠的红人,是首席军机;单是这载振,太后偏选他出使各国,明显地是让他历练历练,同时让他和各国建立良好的关系,希冀以后各国能给他以支持。现在又让他做了御前大臣,特别是农工商部尚书的显职,很明显,储君的位子,西太后有点属意于他。现在若能和他拉上关系,前途无量。即便载振不能做皇帝,凭其父亲是当朝第一权臣,他本人又是少年显贵,徐世昌、段芝贵也应极尽巴结之能事。 载振想,我阿玛与袁世凯早就谋划立我为储君,看老佛爷的心思,对我也有九分了。我若要做皇上,也要在朝廷内外多结交一些人才是,我要慢慢地织成一张网。现在段芝贵做着陆军管营又补了道员,既军又政,正是我要结交的。 喝了几杯后,载振道:“不知芝贵将军有何打算。” 段芝贵道:“别无他意,只想瞻仰恩容,表明我的赤子之心。” 又喝了几杯,载振眯眼瞧着身边的几个使女,似有不以为然之意。段芝贵看的真切,便“啪啪”拍了两下手。厅堂尽头的红幔徐徐拉开,一曲琵琶如风人竹篁,飒然而来,随即又如泉流石上,沁人心脾。 载振拍手赞道:“乐天之琵琶女,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段将军乃军旅中人,没有召妓侑酒的风气呢。” 段芝贵道:“小人请的可是杨翠喜呀!” 载振霍地站起来:“她就是名妓杨翠喜!难怪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载振定睛看去,见那抱着琵琶的女子额头如碧天里的溶溶皓月,两腮恰似刚出水的芙蓉。鼻腻鹅脂,鼻尖微微上翘;口似樱桃,嘴角风情万种。十指纤纤,如雨中抽芽的春笋;玉臂白白,似日光映射下的春雪。 “果然绝色美人?”载振赞道。 “她的曲子才真正是天下一绝哪。”徐世昌道。 “快唱来听听。”载振急不可耐。 话音刚落,听那女子唱起来: “一自多才阔,几时盼得成合?今日筒猛见他门前过,待唤著怕人瞧科,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要识得声音是我。” “果然名不虚传!再唱一曲!”载振叫道。 那杨翠喜启朱唇,闪秋波又唱道: “杨柳深深小院,夕阳淡淡啼鹃,巷陌东风卖杨天,才社日停针线。又寒食戏秋千,一春幽恨远。” “好一曲‘红绣鞋’,滋味足矣,有如此仙乐美声相伴,平生足矣!”载振眯眼摇着头道。 “既然贝子爷如此喜欢,那就买了来,孝敬您老人家。” 载振的双眼猛地睁开,喷出火来道:“当真!” “若这点事小人也办不到,在贝子爷这里还能叫效犬马之劳吗?” 段芝贵叫随从叫来鸨儿道:“你家闺女可曾许人?” “我家闺女还没梳弄开苞呢,怎么可能嫁人呢?” “本老爷要买下,怎么开价?” “我养了这闺女十几年,现在刚有出息,虽说只是在帷后弹唱,却已名满天下。我家里全靠她吃饭呢,哪里能想到让她嫁人?” “一万两白银如何?” 鸨儿的眼睛睁得像鳖蛋,随即又一扭头,说道:“还没试花呢,我怎忍心?” “再加二千两,不愿意就算了。” “哟,瞧这位爷说的,哪有这么硬梆梆的话儿。看你这位爷也是个豪爽的人,再加点嫁妆,我就割爱忍痛,把姑娘给你了。” 段芝贵和鸨儿的话音还没落,载振急不可待的道:“今天就梳弄了吧。” “殿下,是您的人了,全凭殿下喜欢。” “今天就梳弄了,走——”载振就要转身。 “歌台后面那道墙,是有暗门的,里面别有洞天呢。贝子爷就甭要到别的地方去了,就在此梳弄得啦。外面的事全由小人张罗,保证万无一失,这厅前堂后,饭庄的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何况,咱徐世昌是巡警的头儿,殿下,您老就放心吧。” 红幔落下,段芝贵走进幔内,徐世昌和段芝贵及载振的随侍,在幔外喝起酒来。 走进红幔,载振握着杨翠喜纤柔的小手,滑腻的滋味直透到骨髓。载振把她拉起来,按一下墙壁上的铜钮,果然墙壁上闪开一道门,门内特别宽敞,朦胧的红光弥漫着全室。墙壁上挂着裸体的西洋画,个个都是光洁丰腴,玉乳亭亭的女人。这些催情画,更使得载振欲不能抑,摸着杨翠喜的纤腰说:“你这腰儿,还没那墙上女人的指头粗呢,你受得了爷的爱吗?” “万请爷爷可怜我,可别痛杀我也。”说时莺呢燕喃,撩人神魄。 载振哪里还能按耐得住?手儿早滑向王乳,翠喜嘤咛一声,娇红满腮,道:“爷,千万请你规矩点。” 载振哈哈笑道:“好,你让爷怎么规矩?”不如唱支曲儿让爷听听,爷好知道怎么规矩。” 杨翠喜重又拨弦转轴,娇声嗲语道: “奴本是柔枝嫩条,体比做墙花路草。顾不得鸾雏燕娇,你恣意儿鸾颠凤倒。须记得或是忙,或是闲,或是迟,或是早。夜夜朝朝,何曾知道,这些笑窍,春风一度,教我力怯魂销。” “你如今已是我的娘子,放下心来,我本是怜香惜玉之人。”说着,拿过琵琶,载振也自弹自唱起来: “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翠衾闲,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巫峡恨云深,桃源羞自寻。你是慈悲衬,望恕却少年心性,少年心性。” 翠喜道:“没想到爷有这等的才情,便是柳三变也比不上,奴婢真是福大命好,有这么好的归宿。” 载振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猴急之时熬到现在,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听罢翠喜的话,他一把把她拥在怀里道:“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的,我的小亲亲,我要把你封为福晋。” “你是王爷?”翠喜惊道。 “老爷我是庆王府的贝子,将来必定是王爷的,说不定……”载振急忙打住。 清晨,载振睁开眼睛,见翠喜仍在睡着。他唤太监进来把衣服穿好,盥洗毕,一个太监道:“爷,庆王爷不会怪罪吧。” “没有的事。以后她到了府中,你们只当以前没有见过她,不准说出她的身份。” “嗻——” “你们侍候她起来吧。”载振道。 待翠喜也盥洗完毕,对载振道:“爷真的是贝子爷。” “那还有假?”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拿着一方白绢道:“大爷,这上面红红的一片。” 翠喜低下头去,娇羞无比。载振愈加爱怜,让随侍拿来牛奶和一些点心。吃罢,载振对翠喜道:“再唱一曲如何?——就以昨夜风情?” 翠喜拿过琵琶,唱道: “宝奁装就待春风,鸳枕鸯被色色红,怎样鱼游春浪中,觑朦胧,一半儿猜疑一半儿懂。” 载振接唱道: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押;回眸人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报——” 一曲还没唱完,门外竟有人在这个时候大声传报,扫兴。 待听完阿玛奕劻和四格格的话,载振才知道昨夜家里人有多着急。听到父亲和妹妹的讲述后,他也感到他的储君的地位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牢固,与杨翠喜风流的惬意,早已烟消云散了。 “如此看来,老佛爷对我们的疑虑,似乎不是来自我们自己,而是来自袁世凯。”载振道。 四格格补充道:“确实,我给老佛爷送金佛时,她还很高兴,可一听到这金佛是袁世凯送的,她的脸色立即就阴沉起来。” “是呀,这些年,我们家的园林、房屋乃至于过生日、办喜事的开销都是直隶总督府报销的,都让袁世凯包下来了,这能不传到老佛爷耳朵里去吗?”奕劻道。 “阿玛,老佛爷对我们的疑虑,恐怕不是在经济上。”载振道。 “我在官场和宫中混事这么多年,这点道理我还能不知道?我花点钱,卖点官,只要不对谁的权力构成威胁,没有人过问,老佛爷也不会把这些看得很重。当年义和团起事,八国联军打进京,老佛爷避居西安,大局实际上由李鸿章执掌,满朝文武也都认为李鸿章是太后最宠信的人。实际上,太后单独诏见我,让我督办与各国交涉事宜,我那时就知道老佛爷对汉人不可能是完全信任的。这些年,我有点晕手了,袁世凯的势力这么大,老佛爷能不疑忌吗?袁世凯能出卖皇上,难道他就不能出卖太后?所以太后对他必然是置之死地而后快,只是认为时机不对罢了。而我们与袁世凯是绝对分不开了,袁倒,我们也倒,其势只能荣辱与共,支撑到底。”奕劻直挠头。 “可不能想法脱离,”载振慌忙道:“阿玛细想一想,若和袁世凯脱离,军队中我们能倚重于谁?满人中的那些少壮军官,可都是反袁又忌恨我们的,若我嗣位,有谁能在军中稳定大局!” “如今嗣位事小,就不要念念不忘了。如今得罪了太后,嗣位就不太可能;可得罪了袁世凯,更是不行,不仅丑事全被抖露出来,太后那里我们也没有脸面。是啊,太后那里我失了一招。”奕劻叹了一口气。 “这话从何说起?”载振道。 “太后前日在仁寿殿召我,和我商议擢升袁世凯的事,我当时竟忘乎所以,喜形于色,不知道太后是在试探我。” “阿玛一向城府深藏,不露形色,怎么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四格格插话道。 “唉——,老了。”奕劻道:“如今只有顺着太后的台阶走,一方面坚决执行老佛爷的旨意,调袁世凯人京,在老佛爷那里疏远袁世凯,另一方面又要帮助袁世凯尽量留住兵权。这二者中,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巩固我们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只要载振能嗣位,一切都好办了。” 四格格道:“还有一件大事。在阿玛退出仁寿殿后,太后与瞿鸿(礻几)不知说了什么话,把所有的人都赶到殿外,连李莲英也不例外。” “咦,这真是个严重的事儿,”奕劻心事重重的说。“这就有可能是专门针对我的了,千万要防着点。” “何以见得呢?”载振道。 “若是满人,商议的可能是汉臣;若是汉臣,谈论的可能满人。”奕劻道。 “那为今之计——”载振向父亲道。 奕劻干瘦的脸很长很长,下巴又有一撮山羊胡子,所以捧一个长脸的山羊头在面前,就不要再看奕劻了。此时,他捋了捋胡子,道:“为今之计,四格格仍要到太后那里,尽量多探些风声,特别是太后和瞿鸿(礻几)的谈话。载振就在家观测动静。我现在就找徐世昌,与他一起到天津传旨,正好借此与袁世凯合计一下。”临了,奕劻看定载振道:“要知道什么事是重要的,莫因玩乐误了正事!” 袁世凯得知西太后升他做军机大臣的事后,鼻子“哼哼”个不止。“调虎离山,我偏不离开!” 是的,袁世凯混到今天这种地步确实不容易,他创业的历程也是极艰难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袁世凯抓住了他一生中两个关键的机会,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而这两个机会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离开科举之路,踏上投靠淮军的行程时,他就立志在军中显姓扬名做一番事业。透过自己官僚的家庭,他早已看到,清朝廷已腐烂透顶,不可救药,内忧外患,面临分崩离朽的局面。他认为,只有在军中握有实权,在这乱世才可夺得权势。曾国藩不是有了湘军才得势,李鸿章不是有了淮军才位极人臣的吗?从投向淮军的那天起,他就摇尾乞怜,见风使舵,撒银泼金,结交权贵。他先后打通了淮军首领李鸿章、大总管西太后的亲信李莲英、大学士荣禄、军机大臣亲王奕劻的关节。特别是巴结上了荣禄,终于,机会来了,朝廷让他在天津小站练兵。从此他的手里有了自己的军队,有了“建功立业”的资本。在这里他培植了亲信徐世昌、唐绍仪等智囊,又得到了三个“狗”、“虎”、“龙”将才:冯国璋、段琪瑞、王士珍,所谓的“北洋三杰”。 第二次机会更是历历如在目前—— 那是一个深夜,天上遮满了乌云,大地笼罩在黑暗之中。朔风很大,卷起地上的尘沙和败叶,刮得树枝呜呜作响。袁世凯还在赶写奏折,他打算赶快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因为他已探明确实,朝局将有重大变化:光绪帝立志维新,而庆亲王奕劻等却哭请太后训政,荣禄做了许多军事部署,看来帝后两党要作最后决战了。在这种情势下,拥有新军的自己若仍然呆在这里,岂不是引火烧身吗?离开此地,坐山观虎斗,看准哪一方有胜利的把握再落井下石,岂不更好?他这样想着,奏请离京的折子就要写好。 “报——”侍从高声叫道。 “混帐,现在报告什么?” 侍从官进来,走进袁世凯低声道:“军机章京谭嗣同求见。” “什么……”袁世凯惊愕之中正要训斥侍从官为什么不找个借口推辞,却看见谭嗣同已经径直走了进来。袁世凯马上改口道:“为什么不早请进来?”说着向谭嗣同行礼。 谭嗣同行礼毕,不待落座就说道:“在下多有要事相商,余人尽可退去。” 袁世凯做了个让众人退去的手势,对身边的唐绍仪却道:“你可以留下。” 谭嗣同单刀直人地说:“袁公以为皇上是什么样的人?” 袁世凯右手一扶膝盖,说道:“如今的皇上,是旷代圣明之主。” “那么,天津阅兵的阴谋,袁公知道吗?” “是的,在下确实听说过。” “现在能够救我圣主的人,只有先生您啊!足下如果想救皇上,就赶快行动,”谭嗣同摸着自己的脖子道,“如果不想救驾,就请到颐和园首告我,把我杀了,可以挣得泼天大的富贵。” 袁世凯腾地站起,厉声说道:“先生把我袁某看成什么人了,圣主乃是我们共同侍奉的君主,我与先生都受到圣上特别的厚爱。救护的责任,难道只有你才有吗?——如果你有什么救助皇上的办法,在下愿意知道。” 谭嗣同取出身上的密诏,然后说道:“西后和荣禄的密谋,全在天津阅兵之举。先生及董福祥、聂士成三军都受荣禄节制,荣禄企图在阅兵中兵谏皇上而扶太后重新亲政。虽然这样,董、聂二军是不足挂齿的。放眼天下,真正强有力的是先生您袁君啊。所以,如果以你的一军抗击董聂二军是绰绰有余的。所以袁君可以实行救主计划,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指挥若定,这是永垂千古的功业啊!” 袁世凯道:“如果皇上在阅兵时急速驰入我的大营,传号令以诛奸贼,那么我必能追随各位先生,竭尽死力救护皇上。” 谭嗣同道:“荣禄待足下素来优厚,足下如何对待他?” 袁世凯只是嘿嘿而笑,并不答言。 旁边,唐绍仪发话道:“荣禄这个奸贼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对待袁公。过去朝廷增加袁帅的军队,荣禄说:‘汉人不要给他们很多兵权。’所以他对袁大帅向来不过是宠络罢了。比如前年胡景桂参劾袁大帅这件事,本来胡景桂是荣禄的私党,荣禄先是唆使他弹劾大帅,不久查办此事,却处理了胡景桂,为大帅昭雪,以向大帅施恩要人情。后来过不多久,胡景桂就做了宁夏知府,随即又升做宁夏道,这都是荣贼心计险极巧极之处。我们袁大帅难道会忘记这些事吗?” 谭嗣同道:“荣禄有王莽曹操之才,是横绝一世的奸雄,袁公对付他恐怕不容易吧?” 袁世凯怒目贲张,目眦尽裂,热血奔涌,脸如涂漆,大声道:“如果皇上在我的大营,我杀荣禄就如杀一条狗一样!” 至此,谭嗣同便坦然地把详细情况告诉给袁世凯道:“是这样的:二十日先生你请训时,皇上当面交给你朱谕一道,命你带兵赶赴天津见荣禄,你见荣禄时,出朱渝宣读,立即将荣禄正法,即代为直隶总督,代谕僚属,张贴告示,宣读荣禄大逆不道的罪行,然后迅速人京,诛讨旧党,实行维新新政。” 听罢谭嗣同的话,袁世凯道:“现在军营中的枪弹火药都在荣贼手中,而各营、各哨的长官都是过去委任的。事情这样急迫,既然确定了策略,那么我现在就急速回军营去,更选将官,设法贮备弹药,到时候大事就可成功了。”他又向谭嗣同叮咛道:“非常时期,在下也不留先生多叙了,希望先生绝不可将这绝密之事吐露半字,他日勤王胜利后,你我再长谈三天,痛饮三夜!” 谭嗣同转身走出法华寺。 “哈哈,哧——,这样的计划,这样的书生能成什么气候。不过这可是我的绝好机会,扩大北洋军的机会到了!李鸿章可以取而代之了。” 唐绍仪道:“满清这棵大树,本来根已松动,不久也可摇倒了,那时,大帅便可取而代之。” “胡说?我对大清可是忠心耿耿的。” 说罢,袁世凯连夜到颐和园向西太后和荣禄告密去了。 是的,他抓住了机会。因为他的告密,因为他对太后、荣禄的“忠诚”,换来了直隶总督的要职,换来了几百万两白银的军饷,换来了董、王军队归他指挥的谕旨,换来了北洋军壮大到几十万人的大好形势。 可是如今西太后那个臭婆娘却要调虎离山,好事啊!袁世凯在心里骂着西太后:这是明升暗降,夺我的军权——这不是阉了我吗?这不是要我的命根子吗? 越是危险之时,越要冷静,袁世凯整理着他的思路。走出他的根据地还不是要命的问题,要命的是失去军队。目前西太后肯定正准备着夺去他的军权,但是如果交出军队,他有能力和她抗衡吗?袁世凯清醒地认识到他绝不是西太后的对手。既然不能和西太后抗衡,那么军权就必须交出来,而他又绝对不能失去军队,这就是矛盾的焦点。 找到了矛盾的焦点,袁世凯作出以下的决策—— 首先要巩固自己和西太后的关系,巩固和奕劻的关系。对西太后实行以退为进的策略,向她表示忠诚,她叫朝东,就不向西,她让打狗,就不撵鸡,让她找不出责难的理由和借口。袁世凯决定为讨好西太后,为使所有的军权不致丧失殆尽,他先把军队让出一部分,让出北洋军六镇中的四镇,这一方面可以向朝廷表示他袁世凯并没把军队当袁家军,同时朝廷一时也不好收回其余二镇的军权。 其次要始终保持和军队中的联系。一方面通过自己的私人感情,另一方面通过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保持对他们的感慑力。 再次,和奕劻一道,借助于其他人,安排自己的人进中央和地方,这既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建立一张权力网,又能为军队中的部下树立良好的形象:跟着他,总有好处。 正当袁世凯思路畅通之时,传报庆亲王奕劻亲自来了,袁世凯不由得喜上眉梢。 总督府人多眼杂,袁世凯把奕劻接到自己家里。 奕劻向袁世凯述说了京中的情况以后,问袁世凯:“如今的事,该如何办?” “从亲王所说的情况来看,太后似乎是身体不大好。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我们的目的是要载振贝子做储君,但是巩固亲王您的地位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亲王试想,只要能保住您在朝中的地位,又有我等忠心为亲王效劳,即使西太后另立他人,日后还不都是听亲王您的?不过,一些要害部门和地方权力都不能失去。比如东北三省,是大清皇业的发源地;直隶和山东是京畿要地,这些地方,必须掌握在亲王您的手里。在下认为,让徐世昌做东北三省总督为妥,让段芝贵做黑龙江巡抚最合适,而山东,让您的儿女亲家孙宝琦做总督为好。这些人,都是亲王您的辅弼股肱啊。” 是啊,让载振做嗣皇,自己做摄政王,像太后那样威风,这是奕劻几十年的奋斗目标。正如袁世凯所说,果真老佛爷定的人选不是载振,以奕劻在朝中的地位,仍由他说了算。而要牢固地控制局势,军队是一关键,其次就是京畿的督抚了。袁世凯所言甚是。于是奕劻道: “项城处处为本王着想,我很感激。不过这些事做起来恐怕难度不小,不一定能如愿。” “这事我已想过。我和亲王可以互为呼应,亲王可以以我为工具为借口实现这一目的。” 奕劻心领神会,又道:“还有军队的事,老佛爷定会要项城交权,此事如何处理——这可是关键所在。” “庆王爷请放心,这些军队保证听亲王您的驱使,不论是现在还是今后。” “这——我就放心了。” “不过——”袁世凯心事重重地道:“据王爷刚才所讲,瞿鸿(礻几)可能对王爷有所不利,这应是目前首先要弄清楚的事。这个人肯定对你我不利。” “我也是这样想。我正在让四格格到颐和园探听此事。” “肯定打听不出来。王爷想,太后把她最信任的李莲英都摒出了殿外,还有谁能知道他们的筹划?” 二人都陷入了深思,钟表的秒针在嗒嗒地响着。 突然,袁世凯说道:“在下有一个一石三鸟之计。这事可要靠王爷家的格格了。” 于是,袁世凯便向奕劻说出了他的计划。 听完袁世凯的计谋,奕劻的心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心道:“这个袁世凯,连瞿家的小老婆的脾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人,可怕,太可怕了。” 袁世凯刚送走奕劻,徐世昌和段芝贵从里屋出来。 袁世凯随问徐世昌:“卜五,我的安排可有什么不妥吗?” “项城兄安排得很周到细密。有一点是要注意的,要充分考虑到西太后的心狠手毒。当年她对肃顺,对慈安,对她的亲生儿子同治,后来对珍妃和光绪帝,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在下认为,如今项城兄应在此尽量逗留,一来让奕亲王为实现我们的计划有充分的时间和借口;二来我们可以在此时带一些礼物拜访各国大使,待各国大使向西太后表态后,项城兄再进京;三是大帅要在这几日内召集我北洋大小将校,训导交待一番,而且要把这一消息有意无意地传发出去,这样,北洋军皆在京畿重地,西太后不可能不有所忌惮。” “卜五考虑得甚是周祥。芝贵,你可急速传我口令,让各旗标统以上将校及各处局统领即日来总督府。” “是。”段芝贵转身拍他的电报去了。 “项城兄,在下有一言不得不讲,讲了有杀身之祸,不知大帅是有所安排还是考虑不周。” 袁世凯一怔,问:“我还有何事考虑不周?” “仔细想想看。” “是我自己的军队中的将校,还是军队真的被人夺走?” “不是,大帅想,北洋军为大帅一手经营,大小将校是大帅亲自细心挑选的,又考察了这么些年,这些人对大帅绝对忠心耿耿。其次,他们心中只知大帅不知有朝廷。可以断言,日后朝廷肯定会派一些人渗透进来,但北洋军早已自成一体系,朝廷命将不仅不能指挥得动,而且会增加各军对朝廷的敌视。再说,各旗兵力大致相仿,无一旗有绝对优势兼并其他各旗,也无一旗首领有统辖其他各旗的威望,所以即使大帅离军,各旗心目中的领袖仍是大帅您呀,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祸从北洋军出,从何说起?” “那么是太后?” “在下已说过,太后忌各国干涉,又忌大帅手中的军队,她再毒辣,也不敢轻举妄动,做出不测之事。” “不会是奕劻吧?” “哈哈——”徐世昌笑道,“此世间他仗着两人,一为太后,另一个就是大帅您了。即使他做了摄政王,也要仰仗大帅许多年,待他把他的敌人一一排除干净时,就剩下大帅和他了,大帅可能已想过,到那时他有没有缚鸡之力,何况大帅您是一条龙。” 袁世凯急切地问道:“没有谁能真正夺走我的军队,连西太后都不能把我怎样,卜五,我险从何来?——快讲!” “适才我在壁后听奕劻之言,似乎太后确已身体欠安,大帅也对奕劻说过这样的话,既然如此,大帅处境岂不非常凶险吗?” “这——卜五,她即便不立载振,纵观宗室,随便何人,能与奕劻和我抗衡吗?” “大帅怎么只想嗣君,不是有个现成的皇帝在吗?” “什么——”袁世凯的头“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差一点栽下来。许久,他才恢复常态。是啊,若不是徐世昌提醒,他觉得他的脑袋真的要被割下来了。是啊,不是还有现成的皇上吗!光绪帝不是还在吗?只要太后崩逝,光绪帝自然主政,嗣君何用?有谁能和光绪帝抗衡,只要他振臂一呼,无论是朝廷内外的缙绅士大夫,还是工商士民百姓,就会云集到他的旗帜之下。他袁世凯的军队再强大,也会淹没在他的汪洋大海之中。 “怎么得了!”袁世凯急切地说。“卜五有何良策,快快教我!” “我只是想到他的威胁,确实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袁世凯顿时如霜打的茄子,黑紫着脸一动不动。许久,嘴角流出缕缕血丝,心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其实这事很简单,一包毒药就能解决问题了!” 徐世昌见袁世凯露出这种表情,不禁骇异。于是说道:“若没有什么事,愚弟这就走了。” 袁世凯擦去嘴角的血丝道:“去各国公使馆的事,就拜托你了。你最方便,管理京中警务,这也非常重要,告诉赵秉钧,让他诸事小心。” “好吧,各国若有何要求,是否项城兄亲自处理?” “不要了,急迫关头,你自己看着办,只要不太离谱,答应他们就是。” 临走,徐世昌道:“只是我们巡警部力量太小,不然现在也可起大的作用。” “这件事就由赵秉钧办了。卜五兄以后有更重要的事。” 三、波谲云诡 被软禁在瀛台的光绪,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王公大臣来到他的斗室,心里明白,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面露杀机,向跪在屋角的袁世凯怒喝道:“看着朕!”…… 送走了死也不肯脱下珍妃亲手缝制袍服的光绪,慈禧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可是,她亲自选定的嗣皇帝溥仪那尖厉的哭闹声,又把她的心绪给搅乱了。她睁开回光返照的双眼,厌烦地传下懿旨:“这孩子太别扭了,先抱出去吧……” -------------------------------------------------------------------------------------------------- 瞿鸿(礻几)的六妾高小红正在花园里逗着鹦鹉,她三十左右的年纪,身体已经很胖。手指肉都都的,不过更显得圆润白腻,蚕豆花似的纹络排列在手指的关节处;胳膊如藕节一样,很丰腴,雪白雪白,白的闪眼;随着手臂的起起落落,鼓鼓的乳房不停地晃动着,似乎要撑破衣衫,冲出来似的。她逗弄着鹦鹉,并不显得很有兴致,反而显得极慵懒,银盘似的脸面处处紧紧的,厚厚的嘴唇不停地嘘嘘着。 正在她百无聊赖之时,听到婢女喊道:“六奶奶,有人来看你来了。” “谁呀?” 话音刚落,随着一阵脚步响,一个人早已到了跟前,高声笑道:“哟,六夫人还真有闲情雅兴,和花儿鸟儿说起话来了。” “格格——,我的天神,你怎么来了?”说着打着千儿。 “咱姊妹,谁跟谁——你把我忘了吧!自从上次给老佛爷一起游园,有一个多月咱姊妹没见面了。” “格格怎么这样称呼我呢,折煞我了,我可承受不起。” “咱姊妹还会彼此,还讲什么礼节,滚他的吧!前年我第一次见你,咱姊妹不就很投缘吗?——哟,你越发富态了。” “是胖了。” “是更丰满了——咦呀,这胳膊像羊脂一样,脖子像雪一样。哎哟,见过你呀,我回去不敢照镜子了。”说着捋了捋胳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看我这黄哩吧卿、瘦哩吧卿的。” “格格太过自谦了,你这手臂多细嫩啊,又佩了这金镯;您这脖子……脖子……哎呀,多光灿的项链,多闪眼的钻石——脖子更好看了。” “怎么?你喜欢?嘿,下来你戴戴看。”四格格取下项链给高小红戴上,立刻大呼起来,“哎呀——,太高贵了!小红妹子呀,你生就的高贵气质,戴着这项链,真像——真像英国女王那么尊贵。”马上她又抚着高小红的脖子,道:“这项链挂在脖上,美死了!让男人看见,爱死你了!” 高小红像吃了蜜,头扭来扭去,惬意极了。 “别扭了,到屋子里镜子前去看看吧。” 来到穿衣镜前,高小红不由怔在那里:光洁的脖子,如雪的胸脯,和璀璨的珍珠辉映,特别是那光灿灿的钻石,正好抚贴在她深深的乳沟里,使她更显得妩媚、高贵。 “我要是有这挂项链多好呀!”她想。 “怎么,不想还给姐姐了呀!” “怎么能?”说着小红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你这情形,我真想送给你,可是——” “在哪里买的?多少银子?” “嘿嘿……,真想要,若不是……我就送给你了。” “若不是什么?” “其实,这也是别人送给我的。” “谁?” “情人——” “什么?你、你有情人?”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来,你就像那鹦鹉一样,整日生活在笼子里,从没有去过外面,什么也没见过。” “是啊——”高小红长叹一声。这时她从镜子前转过身来,眼睛闪着光彩。“‘情人’到底是怎样的?” “就是丈夫以外和丈夫差不多的男人。” “可了不得!” “有什么了不得?武则天皇后没有情人?咱……咱老佛爷没有情人?这有什么?我还不止一个呢,像你呀,守着个干巴老头子,活受罪。” “送你这项链的情人是哪个府上的?” “是洋人。” “什么?”高小红的嘴巴张开,好久才合上。 “洋人更能让人快活。”她贴近小红的耳朵说。“可雄壮啦,我每次呀,总能丢两次!总感到这做女人,没白活!” “咱就是这受罪的命。谁叫父母亲都被罢了官呢?不然谁嫁给老头做妾。” 她并没有说出她曾有两年做过乐妓。 “怎么,你还没真正做过一次女人?” “老头子倒最热乎我,对我百依百顺。可他就是不行呀!他越是对我热乎,讨好,就越是不行,越让人难受。” “既然对你百依百顺,妹妹,你这么喜欢这项链,倒不如买一挂。” 高小红眼睛一亮:“我正要托格格给我买一挂呢。” “托什么,一块去。” “行吗?” “和我一块去,还有什么不行的?” 是的,哪一个不知道四格格是西太后最宠爱的女人,就是“老头子”问起,提起四格格,他也一定是同意且欢喜的。 “那就去吧。”高小红道。 几顶轿子被仆役丫环们簇拥着走进一个院落,隔着轿帘,高小红依稀望见大门上的匾额上写着什么斋的字样。又穿过一个小院,转过一个照壁,轿子停下来。几个伶俐的仆妇迎上来,把四格格和高小红扶进厅堂。厅堂四壁挂满了名人字画,几案上尽是珍贵的瓷器,只是在中堂的桌上摆着一个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鼎炉。 四格格见多识广,向高小红说这屋里的东西,哪些是春秋时的,哪些是汉朝的,哪些是唐宋的,又指出如何鉴别膺品。 高小红想,看人家四格格,比比自己,多寒怆。可我的丈夫也是堂堂的军机大臣,平时哪见过这些东西,还是那老头子没能耐。可怜我从小被官卖,没人仆婢,沦为歌妓,又成了老头子的六妾;不然,凭自己的才气长相,若是进了王府,说不定能做到福晋呢。 “格格来了,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高小红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说话的是个洋鬼子。可这个洋鬼子好英俊好帅呀。笔笔挺挺,站在那里犹如玉树临风,双眼碧蓝碧蓝的,含着摄人魂魄的微笑;高高的鼻梁直直的,嘴唇被优美的弧线勾勒得轮廓分明,似乎在向人说着悄悄话,似乎在亲着人。 正在高小红傻看的当儿,四格格嗲声嗲气地蹦跳着到了洋人前道:“怎么现在才来,莫理逊,你好无情。” 莫里逊笑一笑,吻了一下四格格,高小红顿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哟,莫理逊,眼睛直勾勾的看谁呀,这可是我要好的妹妹,可不许打她的主意。”说着走到高小红面前道:“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莫理逊,这里珠宝行的老板。”接着咬着高小红的耳边说:“他就是我的洋情人。”随即又转向莫理逊道:“这位是军机大臣瞿鸿(礻几)大人的夫人——你可要好好招待,以后她就是你的常客了。” 莫理逊的眼睛更亮了,似乎也更温柔了,潇洒地走上前,一伸手握住高小红的手屈身亲了一下,用流利地带有磁性的地道京话说道:“我愿意时刻为夫人效劳。” 高小红不知如何是好,莫理逊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在握住她手的刹那间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她浑身顿时有种触电似的感觉;当莫理逊温软的嘴唇吻到她的手背时,她更感到他的舌尖轻微地舐了一下,顿时一股暖流直透到高小红的丹田。 “怎么,不理人家呀。”四格格对小红嚷道。 “对不起,莫……莫先生。” “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有点太冒昧了,其实在我们西方,只有对尊贵和最心爱的女人,才行这种礼节。” 不错,在颐和国高小红就曾见到外国人对一些女人行这种礼。 “不要客套了。莫理逊,我这妹妹今儿个可是要买你的一件东西的。” “那太欢迎了。不知尊贵的夫人要我们店里的什么东西。” “珍珠钻石项链,和我的一样的。” “还好,本店还有一挂,不过差一点送给了德容女士。”德容是慈禧的女管家。 “可不许敲我这妹妹的竹杠。” “我肯定会让夫人满意的。夫人、格格,请随我来。” 说着,莫理逊一手挽起高小红,一手挽着四格格。高小红心道:“这外国人的礼节就比咱中国的好。中国人醋酸酸的,表面上道貌岸然,尽在背地里露出各种丑态。” 高小红学在颐和园见到的西洋女人的样子,和四格格一样,挺着骄傲的胸脯,大大方方地随莫理逊来到东边一座三层的西式小楼。小楼里木地板洁净得能照见人影,墙壁上张着西洋风景画,有几个人见到莫理逊后鞠着躬,莫理逊好像没看见似的。三人踏上楼梯,楼梯铺着腥红色地毯,栏杆用大理石造成。到了二楼,楼道里仍挂着许多画,却大都是人物肖像。转身进一个厅内,里面宽敞明亮,四周放着沙发,尽头的墙上镶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莫理逊对高小红道:“夫人请坐。”随后又问,“夫人是喝茶还是喝咖啡?” “啰嗦什么,夫人喝茶,我喝咖啡。” 不一会儿,侍者送来茶和咖啡,随又转身走了出去。 莫理逊走向镜子,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镜子向左移动,露出一道门。进门里不久,莫理逊就拿出一挂光灿灿的项链出来,那道门也就自动地关上。 恰在这时,一个外国女人进来,见了四格格,“哈啰”个不停,随后接着四格格叽哩咕噜神采飞扬地说个不完。四格格打断她的话,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军机处瞿大人的夫人。”随即向高小红道:“这位是莫理逊的同事。” 洋女人伸出手和高小红握了握,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幸会,幸会。”随后又咕噜了一串话。 四格格向高小红道:“她说你是她见到过的最具高贵气质的人,是丰腴的贵夫人。” 高小红对洋女人笑了笑,算是作了谦虚地回答。洋女人对着高小红不知又说了什么,随后便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似乎是要她们看一件披肩之类的东西,便硬拉着四格格往外走。四格格和洋女人对高小红抱歉地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门也随手关上。 高小红正感到无所适从,莫理逊拿着项链走到她的面前道。“请让我替夫人戴上。” “不,不,不麻烦您了。” “尊贵的夫人,我被你的美貌征服了,我愿为你做任何服务。”说着挽起高小红的胳膊走到镜子前,说道:“你会发现,这挂项链比格格的更漂亮,钻石更大。” 高小红随他来到镜子前,不知所措。莫理逊却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解开了她的外袍,把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然后,莫理逊熟练地将高小红的领口分开,钻石垂向乳沟。 “Beautiful,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高小红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颤抖着。她分明地感到他手指的细嫩、温柔、富有磁力。她的喉咙发干,在不住地咽着唾沫。特别是莫理逊的手指似乎是不经意地碰到她的乳头时,虽然还隔着衫子,但却足以令她乳房酸胀酸胀,玉泉溢漫出盈盈的春水…… “夫人,你太迷人了,我无法抗拒你的魁力,我是你的羔羊,我成了你的俘虏。”说着,莫理逊一手揽着高小红的腰肢,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脖子,白里透红的湿润的嘴唇递过来…… “不——不——” 高小红头发湿透了,浑身汗涔涔的,丰腴的胴体更显得光洁雪白。莫理逊仍抚摩着她,柔声道:“夫人,你真像我们西方古典画中的美人,丰腴、高贵。我太爱你了,我愿做你的奴仆。” 高小红感受到了做女人以来从没有过的惬意,她理解了四格格的话:“这才叫没白做女人。”女人该享受的快乐今天她享受到了——死了也值了。听了莫理逊的话,她娇弱无力地道:“我的郎哥哥,洋哥哥,我真愿一辈子侍候你。” “我亲爱的,”莫理逊又紧紧地把高小红搂在怀里,用他那肌肉发达的胸脯按摩着她的乳房,随后又狂吻了一阵后,说道:“这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最高贵的奖赏,不过。亲爱的,你说你一辈子伺候我,可能是假话。” “如今都这样了,怎能有假?”说着她又拿起莫理逊的手放在自己的股间,一双玉腿紧紧地夹着。 “亲爱的,我的心肝儿”莫理逊又抚摩着她,热吻着她,他感到这个女人的欲火又燃烧来,道:“我的小肉蛋儿,我要带你走,我要带你到英国去。” “你真的愿意带我远走高飞?” “你真的愿意吗?” 高小红激动地哭了起来道:“那干巴老头,谁愿跟他?不过你又怎能带我走呢?” “我就带……带你走,亲爱的,我带你到英国去。” 高小红的手抓到了她渴求的东西,摆腰迎着道:“我的哥哥,我做狗做马也跟着你。”是的她手中的,比干巴老头强了千万倍。 “我这就带你走,”莫理逊并没有马上随她的手挪动身体,而是说道,“那干巴老头怕我们英国的大炮,连老佛爷也怕,不敢对我怎样,我可以带走你的,不过我这里的一切……”莫理逊停了停说,“也没什么,就交给奕劻给我管着,他是首席军机,万无一失的……” “可不能……”高小红说道。 莫理逊抬高了身子道:“可不能什么?” 高小红紧紧的把莫理逊拉向自己道:“不保稳……” “哧——,他奕劻还敢对我们大英帝国的国民玩花样,占我的便宜?” “不是,是奕亲王自己不保稳。”高小红始终拉着莫理逊不放手。 “又是笑话,奕亲王乃当朝第一权臣,他有什么不保稳?” “好哥哥,我……我……要,快,等会儿我告诉你。” 莫理逊的身子压向她,洋枪向她猛烈射击,犹如猛烈地射击圆明园一样…… 高小红的气息吹在莫理逊的脸上,这是云雨之后的轻松而又疲惫的气息,她说道:“干巴老头这几天和几个御史正准备着奏折呢,说是奕亲王家已有一万万两的财产了,说他卖官卖爵。” “这些太后不会信的。” “就是太后让准备的。” “太后最宠信奕劻,怎么可能授意别人整他的材料?” 高小红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莫理逊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一抽身坐起来,道:“那老头怎么把太后在仁寿殿的事也告诉你了?这恐怕是老头儿哄你的吧?” “他讨好我呢,绝不会错的。” “你在这歇着吧,我有要事出去办理。”说着站起身,拿起照相机咔嚓一声把高小红的裸体拍了下来,接着扬长而去。 高小红是见过相机也多次拍过照的,她脸色熬白,早已瘫软在那里,吓呆了——她知道自己上当了。 在四格格找高小红的那天上午,奕劻来到颐和园东寿殿觐见太后,首先递上军机处的奏报: “孙文、黄兴造其党徒在各地活动骤紧。匪徒在镇南关起事,已被平息。昨日,安庆炮营队官熊成基起事,旋败死。” 慈禧道:“竟还有像秋瑾、许锡林那样的暴徒,看来还不少呢。” 奕劻道:“汉人仇满活动日紧,奴才已命令各地严加防犯并搜捕孙文黄兴党徒,同时照会各国限制孙文等人活动并要求拘捕。” “很好。要各地务求除恶务尽,决不能手软,宁可错杀,不可漏网,更不能让死灰复燃。命各地最要密切注意那些文人学士,他们最会蛊惑人心,教唆闹事。你现在就以军机处发令谕令:禁学生干预政治及开会演说。” “奴才即命办理。” 慈禧道:“袁世凯为何不来京述职?” “有许多事务正待交结,他即刻就来。” “为什么他召集大小将校集于天津总督府,这也是交接吗?” “回老佛爷,北洋六旗历来为直隶所统辖训练,袁世凯既要到军机处任职,军务不能不交待吧?” “胡说!”铁良吼道,“他分明是在拥兵威胁朝廷?。” “你在和谁说话?这样放涎无礼!他果真带兵人京师,难道会张扬着开会?——他要威胁早威胁了,何待今日?”奕劻转向慈禧道:“老佛爷,袁世凯一向忠于大清,召集将领议事,恐怕也是为京畿安全着想。老佛爷试想,如果他对老佛爷哪怕有一点不忠,当年也不会冒出卖皇上的恶名来为老佛爷您保驾吧?” 说着,奕劻又拿出一份奏折道:“这是袁世凯交兵权的奏请。” 西太后看过后把它交给铁良,铁良怒道:“这是以退为进,不愿全交兵权又讨好老佛爷的诡计,六旗只交回四旗,另留两旗是何居心?什么‘直境幅员辽阔,控制弹压须赖重兵’,全是借口托辞。” 不待奕劻讲话,慈禧道:“看来袁世凯确实是为朝廷着想。”于是拿起笔在袁世凯的奏折上硃批道:“现在各军均应归陆军部统辖。所有第二第四两旗暂由该督调遣训练。” 写好,慈禧把它交给奕劻道:“军机处即刻把这个批文送交袁世凯,并催其进京述职。” “嗻——” 铁良又说道:“若不是庆亲王的引荐保举,他袁世凯哪有这么大的架子。” “呸!你乳臭未干知道什么?一,你这样说话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荣中堂吗?袁大人是荣中堂一手提拔的,也是老佛爷自己看中的人才,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这样说是对我的不恭,是对荣中堂的不恭,是对老佛爷的不恭;二,……” “不要说了!”慈禧发怒道。她倒不怕奕劻揭自己的短,而是奕劻提到了荣禄。一提到荣禄,她就是一阵揪心的痛苦。不错,袁世凯是荣禄举荐的,她心想:奕劻你不要觉得现在羽毛丰满了就这么张狂,你知道的底细多;哼,以后的事情你就别想知道了! 奕劻又奏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虽然可能有人攻讦我,我仍然保举一些人。老佛爷,如今东三省改为督抚制,以奴才想,东北总督以徐世昌为宜,黑龙江巡抚可以让段芝贵担任,至于山东巡抚,我看孙宝传很好。” “老佛爷,这万万不可。徐世昌已为巡警部尚书,是袁的私党,不可再提拔为总督,东三省是我们满人的发祥地啊。”铁良又叫道。 “老佛爷面前你跳什么?我不知道,段芝贵都是汉人?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徐世昌在巡警部对京师对满人就安全了?至于段芝贵,他是袁世凯军中的中坚人物,你夺了袁的军权,保不准袁的部下有发牢骚、闹事的人。你有能耐,你是陆军部尚书,他的军队都归你管了,你去收服他们吧。” 是啊,真要是逼急了,他们铤而走险,京师难保。太后和铁良都明白这个道理,听了奕劻的话,铁良并没有逞英雄说自己现在有驾驭袁世凯六军的把握,于是也就不再说话,只是生气。 西太后道:“这事交王公大臣各部院再议一议,东北三省是大清的发源地,命脉所在,要慎重从事。——没有事,就退去吧。” “老佛爷,奴才仍有一事相告。” “快讲。 “可是这里人多眼杂。”他瞟了瞟铁良。 “有这么机密吗?” “这事确实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故意用“外人”来提醒铁良,不要脑袋发胀。 “那么,你们都出去吧。”西太后特意看了一下铁良说。 铁良怀着一肚子气出去了。铁良走后,奕劻掏出一张相片递给慈禧太后。 慈禧接过相片,惊讶万分说道:“这怎么可能?”原来照片是瞿鸿(礻几)和梁启超在上海的合影。 “全乱了!全乱了!”慈禧嚷道。 这是袁世凯的阴谋,他要除掉军机处中西太后的眼线,他要除掉敢于和自己做对的人——目前包括和奕劻做对人,这样做,也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震慑哪些想对袁世凯和奕劻蠢蠢欲动的人。 在一般的情况下,捏造什么事体是不能动摇瞿鸿(礻几)在西太后心中的地位的,只有拉上保皇党才能震动慈禧太后,所以奕劻从袁世凯处回来后,急忙找到莫理逊,制造出了这张照片。 太后的脸枯黄地发干,仍在那里怔着…… 奕劻道:“奴才跟老佛爷这么些年了,奴才扪心自问,除了多贪了点钱以外,没有什么对不起老佛爷的地方,奴才是老佛爷的一条走狗啊。老佛爷想想,奴才哪件事不是为了老祖宗,不是为了您老人家。奴才难道不知道袁世凯手中的军队对大清是一种威胁?奴才能上他们的当吗?荣中堂在世时养成了袁世凯的军力,我现在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果奴才做错了什么,奴才倒想听听老佛爷的,老佛爷您说说看,难道像铁良那个毛头小子说的那样一下把袁世凯给宰了!奴才也想一口吃下袁世凯,但那样做不行,会激起事变,这乱子不能再添了。孙文的乱党猖狂得很,去年秋七月在广州等地起事,冬十一月黄兴孙文又进攻镇南关,今年三月孙文黄兴又唆其党徒攻击南河口,早几天又在镇南关活动,安庆昨天又有起事。如此看来,孙文黄兴的来头绝不似草贼民寇,其学说颇能蛊惑人心,依奴才看,他们的影响连洪秀全贼似也不能比拟,这些隐患不一一摘除,若在袁世凯的问题上激起事端,大乱将会随之而来。请老佛爷三思!”奕劻停顿了一会儿,见慈禧太后似乎被他感动了,又接着说道:“老佛爷,对待袁世凯,奴才以为‘将欲取之,必先弃之’,先把他调到军机处,让他脱离他的老窝,再逐一地剥去他的军权,为了松懈他的警惕,也为了消除他的部下对军队的控制,把他的一些部下调到地方去,脱离军营警务,让他的军队一盘散沙,到那时,我们满人再出面整合军队,要治服袁世凯不如碾死一个蚂蚁一样?” “你能这样考虑问题我就放心了,铁良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还望你多提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大清就缺少像你这样考虑周全,富有远见,行动有主心骨的人。”太后停了停,看定奕劻说道:“庆亲王,你是知道的,这大清的天下我已交与你多年了,我也老了,天下是你们的天下呀!” “老佛爷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奴才诚惶成恐,无地自容了。奴才丝毫也没觉老佛爷有什么老相。只是奴才有许多事做得欠妥,让老佛爷焦心了。为了大清,奴才从今后一定克己自新,决不辜负老佛爷的期望,决不辜负列祖列宗。”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家常,奕劻才又告辞而去。 望着奕劻的背影,慈禧心道:这奕劻的心里真的装着天下了,他对天下的形势条分缕析,竟说得这么透彻,看来袁世凯图谋天下的野心也已暴露无遗,不然,奕劻哪来这么多的见解。慈禧咬了咬牙,她觉得奕劻更要早日除掉。要加快剥夺袁世凯军权的步子。不过,也正像奕劻所说,此事也不能过急,车转弯过急过快,是要翻的。她觉得,现在就必须做好解除袁世凯军权以后的工作了,这工作刻不容缓。于是传旨铁良、良弼速到东寿殿来。 看到铁良、良弼进殿时英武的身姿,老太后的心里宽慰了许多。 二人行礼后,太后道:“你们近前来说话吧。” 二人谢恩,站在跟前。 太后道:“大清就指望你们了,荣禄去后,我们满人中没有一个人能主持军事,何况即使荣禄在日也要靠李鸿章、张之洞;而在这以前,要靠曾国藩,满蒙的后代竟衰颓到这种地步,非要靠汉人才能坐稳天下吗?” “老佛爷。”铁良和良弼齐齐地跪倒在地,说道,“我们再不敢不努力了。” “再不努力,将死无葬身之地!曾国藩、李鸿章对大清还算知恩图报,有点忠心,可现在的袁世凯却是虎视眈眈,大清危在旦夕啊!” “所以要杀了他!”铁良道。 “这样会激起事变,他的军队就在京畿,对他现在还不能妄动,何况这些年来他和各国交结甚厚,若骤然做出突然行动,列国也会干涉。” “我们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良弼道。 “我们现在手里的军队和袁世凯的军队对抗是以卵击石,旗人的子弟只会逛窑子养鸟听戏,恐怕跑都跑不动,还能打仗?我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学着袁世凯,也要训练自己的军队!” “是的,奴才早有此想,”良粥说,“我们也要练兵,我们也要办军官学校。” 西太后道:“铁良已是陆军大臣,以后慢慢地从袁世凯手中拿过军权,但最难的是如何统御这支军队。良弼你帮助铁良,尽快招揽人才,尽快训练出一批能统兵打仗的将校,你是从日本军校毕业的,你应该有办法。” “奴才若不竭尽全力,就不是大清的子孙!”良弼昂扬的道。 “良弼,你是近卫军都统,近日要加紧提防,绝不可有半点松懈麻痹,袁世凯是一条恶狼,奕劻是大清的败类——可不能有半点马虎。”西太后叮咛着。 “为何不罢黜奕劻?”铁良道。 “他有八国做后台,这事不可急办。不过,时机已经成熟,明后天就可下诏把他开缺了,军机处及御使们已收集了弹劾他的奏折,在证据面前,洋人也没有话说。所以良弼这些天一定要提防着点。” 两个年轻人不由欢喜起来。 铁良道:“奴才还以为老佛爷护着他。” “你们今后都要历练历练,学着处理人事的方法。” 三人谈到很晚,西太后觉得,她一定能控制局势,交给嗣君一个稳固的天下。 第二天,慈禧的梦想被击的粉碎。 英国公使朱尔典强烈要求清政府外务部澄清《泰晤士报》刊登的有关弹劾奕劻的消息,并声明英政府对这一问题至为关注。此后其他西方各国及日本驻华大使也纷纷向外务部提出了类似的要求和声明。 外务部即刻把各国公使的声明要求送到了颐和园。 西太后震惊之余急召霍鸿(礻几)。 瞿鸿(礻几)刚一到仁寿殿,西太后破口大骂:“你这个猪猡,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瞿鸿(礻几)大惊失色,不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 看着瞿鸿(礻几)惊慌失措的样子,老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泰晤士报》和各国的函文摔在翟鸿(礻几)的脸上。 瞿鸿(礻几)看罢之后,浑身哆索,脸色煞白,道:“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竟敢和洋人串通出卖我,出卖大清,是个十足的国贼。你和梁启超的事也要和你清算。来人哪!把他交于刑部,议处斩首。” “太后开恩,臣实在没有和任何一个洋人有来往,太后明鉴,我和梁启超的事更不知从何说起。”说着五体投地,泪流满面。 西太后把照片扔在了瞿鸿(礻几)的面前。瞿鸿(礻几)见自己和梁启超站在一起,骇异到了极点,像是撞见了鬼似的,但此时他似乎清醒了一点,连忙说道:“太后,这是阴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的哪一天的日程安排太后不是清清楚楚。太后想,这张照片为什么早不交出来,晚不交出来,偏偏这个时候交出来;太后再想一想,这张照片是谁人所奏——这是阴谋,太后。” 西太后略一思考,收了点怒气,道:“我想你也不会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但是我召你谈话的内容必是泄露出去的,这些详细的细节都刊登在报上,不是你说的,还是我泄露出去的?”太后的怒气又腾地上来了。 “让臣想一想……”瞿鸿(礻几)突然明白了,猛地往自己的嘴巴上甩着巴掌,说道:“我糊涂透顶了,我曾向六妾说过,而她又和四格格一起出去过,回来后便如疯了一般。” 太后皱了皱眉头,想,这话说得肯定不错了,不过这么重大的事,竟向小老婆说起,而且造成这么严重的恶果,打乱了她自己苦心设计的图谋,她怎能不气恼,西太后又对瞿鸿(礻几)骂道:“你真是一个猪,是个饭桶,一堆狗屎!” 瞿鸿(礻几)羞愧难当,自知罪责难饶。“不过,”他说道,“太后,我已把材料全部整理完毕,放在军机处我的值室里。” 瞿鸿(礻几)的话音刚落,一个御史道:“太后,臣所奏庆亲王贪赎事,昨已核定与事实不符,实是巨办事不明,谨向太后谢罪,并请瞿大人抽掉小人的材料。” “真是小人!”瞿鸿(礻几)骂道。 恰在这时,奏事太监报御前大臣陪朱尔典求见太后。慈禧最怕见洋人,于是硬着头皮让他进殿。 朱尔典行礼后道:“在下代表大英帝国政府并受法、荷、葡、俄、日、美等国公使委托,特觐见太后陛下,就《泰晤士报》所登消息进一步表明我们的看法。我们一致认为庆亲王殿下多年来致力于建立大清国和各国的友好关系,他是大清国的治国能臣,也是我们值得信赖的朋友,如果贵国真的如《泰晤士报》所说罗织亲王殿下的罪名,并要撤除庆亲王殿下军机大臣的职务,我等各国不会干涉贵国内政,但谨请贵国通报各国处分亲王殿下的理由,向各国出示弹劾条款的确凿证据及证人。如若不然,则各国对贵国的法统及真实意图表示怀疑,这必将损害各国与贵国业已建立的友好关系并有可能倒退到辛丑年的状况。” 说罢躬身行礼转身去了,也不待慈禧太后的照会。 慈禧太后想,这天奕劻等肯定做了大量的工作,一些御史可能会模棱两可,一些证据肯定已被销毁或转移,一些证人也会被奕劻控制——事事都已被奕劻抢先了一步,看来开缺奕劻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不禁对瞿鸿(礻几)恼怒起来,另外照片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亦至此,不如向各国卖个面子,卖个人情,平息此事。 不久,清廷向各国澄清开缺奕劻一事纯系谣言惑众,别有用心,并诏谕免去瞿鸿(礻几)军机大臣的职务,允其回乡养老。与此同时,徐世昌被任命为东三省总督,孙宝椅任山东巡抚,段芝贵仍留原职。 袁世凯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即刻到京走马上任。 慈禧太后经过这次的打击迅速走向崩溃,身体骤然失去了活力,如同一个干枯丝瓜。但是她仍倔强地支撑着不肯服输。她知道,如果不在她有生之年制住袁世凯,在她之后,再没有谁有这种力量。一天之内,她下了三道谕旨: 1.袁世凯六旗之军队归陆军部统一管辖,进行重新调动整顿; 2.任命良弼全权统筹负责修改军制,再训练一支新军,并令其统筹负责设立军校事宜; 3.调张之洞任军机大臣并擢体仁阁大学士兼管学部。 太后就如一只老蜘蛛一样拼命地织着一张网,想要捆住袁世凯这个大屎克螂。 接连的打击、忧思、操劳,使得慈禧的生命迅速走向衰落,就如一片秋后的树叶,蒂部已没有了汁液水份,只要略微有点儿寒风,就会飘落下来。但是,老太后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是觉得她正在步入人生最后的光辉旅程,离这个旅程的尽头还有一段距离。在她接连发出三个谕旨以后,心里突然觉得异常地舒畅兴奋,觉得精神抖擞,身体矍炼,她于是对李莲英说:“我看这几天天气不错,就趁此回宫,途中到万牲园走一趟。” “虽是晴天,却很寒冷啊。”李莲英道。 “没事,这点冷算得了什么!这次不仅要游园,还要玩得痛快。” 太阳已接近中天,河湖水面如镜,涟漪不兴。老太后坐在藤椅上,刻着龙凤图案的大船在缓缓向西苑行驶。到了万寿寺,太后下舟,李莲英忙扶她坐在轿中。进了万寿寺,李莲英扶着慈禧,拿来香让太后在佛前上香。慈禧望着高大的佛像,垂下眼帘,心里默念道:“愿佛保佑我大清万万岁,愿佛保佑我身体健康。我一定使所有的寺庙香火不断。”默念后,拿一把香过来点燃,总也点不着,于是换另一把,仍然点不着。慈禧道:“怎么这些香都受潮了!”和尚过来道:“绝无此事,太后,还是让老纳来点吧。”他接过香,向火轻轻一触,随即香烟袅袅。和尚合起掌瞑目心道:“你是老佛爷,那么我们的佛爷答应吗?” 出了万寿寺,来到万牲国,老太后竟下轿行走,步履很是矫健。见到许多没见过的动物万分高兴。来到狮子园,狮子毛发纷披,昂首怒目,显得威猛无比,太后道:“这狮子是百兽之王,别的动物见了都害怕,”她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怕我吗?”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地跪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都一声不吭。老太后此时的脾气好了许多,和蔼了许多,说道:“你们不用怕,都起来吧,回去每个人都有赏。” 出了万牲国,才匆匆地回到西苑,老太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说:“莲英,你准备一下,让四格格她们到中南海来,让奕劻的三姑娘,五姑娘都过来,我们要照相,还要演戏呢,我要演普陀山观音大士!” 李莲英调来了一个平底大船,从演《白蛇传》的戏班中找来行头,慈禧扮成观音大士,李莲英扮成观音大士身旁的护法韦陀,四格格扮善财,穿着莲花衣,三姑娘、五姑娘扮成撑船的仙女。他仍摆好了姿式,由照相师照了相,虽是冬天,太阳却暖融融的,湖水显得特别明艳照眼。湖边的树木在湖水中描画出自己疏朗的影子。慈禧和太监格格们演着戏,心情也如这湖山穹空一样清朗,不觉身上汗涔涔的,干黄的脸上显出红润的色彩。“来,再照一张。”慈禧高兴地又叫来大家,于是摄影师又架好相机,指挥着她们。慈禧和李莲英等依次站好,摄影师挥起手来:“好,就这样,好了。”摄影师的话还没落,一阵旋风好像从地穴中吹来,冷冷地阴阴凉凉地扫过船去,老太后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不禁一阵眩晕。老太后一摆手,做了个回去的动作。 慈禧太后病倒了,发了很高的烧,御医说是伤风,过几日便会好的。可是守在身旁的四格格和李莲英却看出了御医惊异的神情,觉得太后的身体太虚弱了。 这天傍晚,四格格向李莲英使了个眼色,李莲英跟了出来,到了一间屋内。四格格道:“李总管,天下都知道你是老佛爷的人,你的威势、你的荣华都是老佛爷给的,你自己这样看吧?” “四格格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奴才的一切都是老佛爷给的。” “可是,如果老佛爷仙升,一位老佛爷的政敌执掌天下大权,总管还认为自己可以继续如今的这种日子吗?” “奴才本来就知道这一点,但奴才却不知道老佛爷的哪一位政敌能执掌天下?” “大总管一向精明,这会儿怎么又糊涂了?” “请四格格明示,别再戏耍奴才了。” “大总管,瀛台的那个人难道不能号令天下吗?” “正是……”李莲英心里一惊。 “前几日我曾去到瀛台看过皇上,见到了他的日记,有一页写道:‘我的病已经很重,但我仍要坚强地活下去,老佛爷一定会崩于我前,如果如此,我一定斩杀袁世凯、剐杀李莲英。” “谢谢四格格的救命之恩,但救人救到底,格格既然把奴才叫到这里来,肯定已成竹在胸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现有的‘观音大士’不请教,倒问起我‘善财’来了。” 李莲英阴阴地一笑说道:“奴才明白四格格的意思了。” 第二天,慈禧太后的病情好转,高烧退尽。她感觉轻松了许多,觉得挺了过去。 李莲英来到床前问寒问暖之后,给老太后梳头,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坐着,太后感到舒服了许多。 李莲英说道:“按说老佛爷病刚好,奴才不应把这事告诉老佛爷,但事关重大,不能不说。” “又是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 李莲英便把光绪皇帝的日记说与太后听,然后说道:“万岁爷说老佛爷一定驾崩在他前面,奴才真不知道他怎能说得这样肯定,奴才不禁想起那年他召六个反贼谋害老佛爷的事来。” “难道他还想再次谋害我吗?你觉得他现在还能做出什么事吗?” “万岁爷既然能想第一次,保不准就会想第二次。何况幽禁了几年,他的内心愤懑得很。” “怎么消除这个隐患呢?” “如果……如果皇上的病不好……”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慈禧道:“皇帝看样子病得很厉害,以后的病也难以减轻。我想,他一直病着迟迟不愈,一定是侍奉汤药的人不尽职责。此后你要亲自去照看他,一切饮食医药的事都交与你全权负责了。” 李莲英从太后的寝宫出来,四格格又把他迎到一间屋里,意味深长地望着李莲英说道:“这是给皇上治病的新药,不瘟不火,是袁世凯袁宫保亲自让我交与大总管的。——还有这张银票。” 昨日的风和日丽在一夜之间已荡然无存,铅似的云块布满了天空,直压向大地。风呼啸着,似旷野中的狼嚎。枯草败叶和沙尘被冷风卷起,不是在空中乱舞,就是噼噼啪啪地打在什么东西上。 瀛台的一间屋内,光绪帝正孤独地蜷缩在床上,陪伴他的除了盖在身上如铁似的寒冷的被褥外,就是从门缝隙中钻进来的凉风了。他用以打发时间的办法,就是听窗外如泣如斥如哭如号的风声,翻看手里早已翻烂了的《昭明文选》。不过,这时他再也听不进门外的风声,再也不愿翻看那本破烂的文选。他的手冻僵了,他的头痛得厉害,他的身子抖动得就像颐和园一个角落里被野风撕扯的芦苇。这一间屋子,南北不到十步,是九步半;东西七步。这个,光绪帝不知数了多少遍。这间“殿”和颐和园的繁华很难联系起来,可它却确实是一座“殿”,是光绪帝的寝宫。在寒水的拍打之中,这间屋子徒有四壁,马桶里发出腥臭味。这个马桶在这里并不知道它是多么的尊贵,它不知道当他和床上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以后有多少人前来凭吊它,把它当成“文物”。 门突然间开了,随着寒风扑进来的,是大总管李莲英。看到光绪帝这样,李莲英这样的冷血动物心里也一阵阵抽紧。 李莲英急忙关上门,走到光绪帝的床边,打着自己的耳光,泪流满面地说道:“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多日没来看万岁爷,没想到万岁爷竟病成这样。” 李莲英让一个太监提个炉子来,抱床被子来,那太监似乎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李莲英,李莲英又大声嚷一遍,那太监确认了李莲英的命令后才去提了炉子抱进一床被。 “啪——”一巴掌打在那太监脸上。“万岁爷冻成这样你们也看不见?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 这太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的血丝滴下来。他记得,秋天他给这屋子糊窗上的缝隙时,挨的就是这样的巴掌,老佛爷知道后更是让人对他一阵臭拳,他再也不敢拿光绪帝当主子看待了。 光绪帝暖和了一些,枯瘦的手指慢慢地伸张开来,混浊的眼珠转了几下,细长的脖子转了转,转向李莲英。李莲英见他这样,复又跪下,打了自己一巴掌:“万岁爷,奴才该死,是奴才没有照顾好万岁爷。今后我再也不离开万岁爷了,我要亲自侍奉。” 窗外的风似乎小了许多,光绪帝说道:“是皇额娘让你来的?” “是奴才自己要来看看万岁爷。今天突然变冷,奴才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 “你放心不下什么?” “是万岁爷的身体,万岁爷病成了这样,可见这些王八蛋的贼人没有尽心服侍万岁爷,今后奴才就亲自留在这里,奉汤煎药,直到万岁爷病好。” “你希望朕的病好?” “万岁爷把奴才想成什么人了?奴才以前私心重,为讨好老佛爷的欢心是干了些对万岁爷不当的事,特别是对不起珍妃娘娘。昨夜的梦中,娘娘……娘娘……掐我的脖子让我还她的命抵她的命,惊醒后,奴才……奴才……现在还债来了,奴才赎罪来了。奴才要在万岁爷这儿向珍妃娘娘赎罪,让她饶了我,让我多活两年。” 提起珍妃,光绪帝的心里一阵揪心的苦痛,两行清泪流下,抽咽起来,往事历历如在目前,特别是珍妃被活活地塞进井里的一幕,虽然他没有亲见,却更让他想像出当时的惨像…… “是你……你们害死了朕的珍妃……”光绪帝怨愤地望着李莲英。 “皇上,当时老佛爷所逼,谁敢不听?当时是崔玉贵抱娘娘主子……” “我的珍妃……”光绪帝嚎陶大哭起来。 光绪帝的膳食改善了,都是他以前在宫中最喜欢吃的,李莲英亲自喂着他,一口一声地说要赎罪,并说不怕老佛爷杀头,就怕珍妃娘娘主子掐他喉咙。 李莲英亲手煎下汤药,端到光绪帝面前,说道:“万岁爷,喝了吧,喝了身体就好了,只有这样才能安慰九泉下的娘娘主子,只有这样万岁爷才能对得起大清、对得起列祖列宗。奴才现在想通了,只有万岁爷的维新才能救国,老佛爷现在做的不正是万岁爷当年想做的吗?” “不要再提太后。” “万岁爷,其实老佛爷也在后悔,当初是为了争权。老佛爷一辈子好胜,所以把朝中的权又从万岁爷手中夺去了。可现在她老人家年老了,慢慢地,心思也转过来了,本想亲自来看看万岁爷,可仍然心高气傲,只让奴才来侍候皇上,请万见爷宽心。” 光绪帝绝不会认为慈禧太后对他能有多少慈爱的心肠,但派人来看看他的病也还在情理之中;听了李莲英的话,他也觉得他应该治好自己的病:若死在了这里,见到珍妃不更加痛苦吗?这样想着,就把药喝了下去。 夜里,光绪帝的肚子隐隐作痛,头像灌了铅,沉重得很。第二天起床,更觉浑身无力,下了床,给他穿衣的太监刚一松手,他就如踩了棉花似的,腿一软,一头撞在了墙上。几个太监忙把他扶起,重又让他坐在床上。突然,他腹中又是一阵剧痛。瞬间的剧痛过去之后,他的头脑也清醒了,拳头紧紧地握着,咬着牙在心里骂道:“真是蛇蝎心肠。” 用过早膳,李莲英进来向光绪跪安,问道:“万岁爷吃过药后身体可好些吗?” “好多了。” “这药我煎好了,万岁爷趁热喝了吧,不然凉了会苦的。” 李莲英端过药碗,光绪帝一伸手道:“朕自己端着喝吧。”不小心一扬手,碗掉在了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给万岁爷再煎一碗。” “好的——李莲英,朕问你,皇额娘身体还好吗?” “这两天老佛爷的身体不大好,正因为这样,同病相怜,才让奴才来侍候万岁爷。” “皇额娘病很重吗?朕要去看看。” “病不是很重。万岁爷自己治病要紧,可千万不要再因去探望老佛爷加重了病情。” “传皇后和载沣进来见朕。朕的病有所好转,皇额娘又这样关心儿臣,朕想通过他们向皇额娘问安。” 李莲英想:“这皇上死到临头还真的想着东山再起的梦——也好,向老佛爷禀明,让他们来吧。” 光绪帝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李莲英异常热乎的用意了,他已意识到虽然打翻了一只药碗,他在人世间的时间也肯定不会太多了。好在他们下的是慢性毒药,在临死前还能安排一些事情。就这样死去,他真是心有不干,但也无可奈何。回想这一生,他最爱的人是珍妃,最恨的人是袁世凯而不是慈禧,是袁世凯出卖了他,他才落到这种地步。他伸手撕下一片内衣,咬破食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放进袖子里,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 隆裕皇后和载沣来了。光绪帝没有正看皇后一眼,不仅因为她脸长得像黄瓜,更因为她是慈禧的亲侄女,是慈禧安在他身边的眼线,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要求隆裕前来,让载沣一个人到这里,慈禧是不会同意的。 “皇……皇阿哥。”载沣本来就结巴,见了同胞哥哥成了这个样子,不由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五弟,哭什么。这几日蒙皇额娘关心,大总管亲临照顾侍奉汤药,我感觉已经很好。今天让你们来,是因为太思念你们,而我又太过无聊。” 说着光绪帝站起身来,拥抱着载沣,迅速地把写好的血诏塞进载沣的袖内。 载沣心内明白,更紧紧地拥抱着哥哥,泣不成声。 光绪推开他,笑道:“不要这样,大家都好好的,何必如此!——五弟,侄子博仪、博杰很可爱吧。” “很……很……好,很聪明,长得壮……壮实。” “好好教导他们,他们是我们爱新觉罗的后代。”光绪帝揣摩出慈禧太后一定会立溥仪为嗣君。 “皇阿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教导他们。” “让他们继承我们的大业。五弟你也应坚强些,砥砺自己,大清的天下就靠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皇阿哥——”载沣哭着离去了,到了轿中,急忙抽出光绪帝塞给他的绸片,他展开来,看见几个血红的大字:“杀袁世凯。” 恭亲王博伟这几天特别兴奋,身为御前大臣,固然应在太后与皇帝之间来往,但这两天他如穿梭一般,走动得特勤。许多的事情他都细细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皇上病倒了,离命归西天的日子已经不远。谁来嗣承光绪的帝位呢?自从大阿哥溥(亻隽)被废黜以后,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溥伟心里喜滋滋的,觉得他是合适的人选。祖父恭亲王奕(讠斤)是咸丰帝的六弟,那么博伟就是道光帝的谪脉了。更为关键的是,正是由于他的祖父奕(讠斤)当年坚决地支持慈禧,才使她能够镇压肃顺,坐稳太后的职位而垂帘听政。现在他的家里还珍藏着咸丰帝赐的上方宝剑,有先斩后奏的权力,这种荣耀,这种地位,遍观皇室近支,无人能比。这些天来,溥伟总是窥伺着一切,每件事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放过。窥伺的结果令他狂喜,慈禧太后不再信任奕劻,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惟一合适的人选。 这几日,除了去了几趟瀛台之外,他就住在内廷,在慈禧的床前寸步不离。一方面他要进一步讨好慈禧,另一方面他要在这里等候被立为储君的佳音。 慈禧看着侍立一旁的溥伟道:“我看还是你最好,像你的祖父。你真是个忠诚孝顺的孩子。” 溥伟心里一阵喜悦,说道:“这都是老祖宗教导的。奴才终日勤勉,惟恐不及祖父之万一。” “不是我夸你,在年轻人里头,你是最有出息的了。我有一句话,只和你一个讲。” 其余的人都离开后,慈禧说道:“你家存有咸丰帝的御赐宝剑——白虹剑——不是吗?” “是,老祖宗。” 溥伟见她问起剑,不免有点失望。他以为慈禧要在私下里向他说立储的事呢。 “我告诉你,将来这把剑就可稳定朝廷,稳定大清的天下。” 溥伟的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芒,说道:“我一定不会辜负老佛爷的期望,把大清的事业发扬光大。” “我说过你是最有出息的,你知道你这把剑该砍在谁的头上吗?”老太后的眼睛里闪着绿光。 “我……我知道。”溥伟停了下来,为的是整理一下思路。 “是谁?” “袁世凯!” “这我就放心了。”慈禧好像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长出了一口气,喃喃地重复着。“这我就放心了……” 溥伟跪下去,泪流满面。他把慈禧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胸前,一句话也不说,他觉得这样更能表示出他对老太后的感激和忠诚。而此时,慈禧也以为她以前立储的想法是否错了?她想,立溥伟不是很好吗?不!她想,我还要看看自己的身体情况。若不行了,就立溥伟;若仍然健康,就立溥仪。 慈禧的寝宫里显得非常黯淡。虽然已是日中的时辰,但这屋子里却给人一种暗夜的感觉,仿佛这是墓中的鬼蜮世界。人们站在那里如同竖着的僵尸;走动着的,脚步都轻轻的,有如幽灵。 西太后躺在床上,虽然溥伟握着她的手,把年轻人滚涌的热力传到她身上,但她仍感到身体发冷。她似乎真正意识到她这片冬天的树叶就要从枝头上掉落下来。于是问道:“李莲英回来了吗?” “奴才已经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李莲英已站在溥伟的后面。 “你看皇上的病情怎样了?” “昨天还好,今天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奴才想,老佛爷该为他的后事着想了。” “是的,是该为他的后事着想了。莲英,就让你……” 李莲英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心怦怦地跳着。 太后却突然改口说道:“我想拉肚子。” 听了这话,李莲英真感到扫兴。刚伺侯太后净手毕,太监报称达赖喇嘛求见。 “不见。”李莲英挥手道。 “见,”慈禧道,“我还没虚弱到那种程度,去仪鸾殿。” 仪鸾殿里,达赖喇嘛见太后体质枯稿,脸色憔悴,道:“我看太后似乎玉体欠安,有贵恙在身。” “承蒙喇嘛抬问,我确有小疴,高烧退尽,想不日即可完全康复。” 达赖喇嘛道:“下僧此来奉送太后一尊佛像,若能把此佛像送往您的万年吉地,以镇压不祥,则太后即可益寿延年。” “谢喇嘛关心。现在已是深冬,还请喇嘛早日动身回藏,以免风雪阻途。回藏后,还望喇嘛能布宣朝廷德意,恪遵国家法令。” “下僧自万寿节至京已数旬,今天觐见太后,即有请命回藏之意。” 达赖喇嘛退出后,太后望着身旁站着的奕劻,忽然心生一计:此时正好支开奕劻,以处理光绪的后事。 慈禧道:“奕劻刚才听到达赖的话了吗?” “奴才听到了。” “现命你把达赖所奉金佛火速送到吉地,不得迟延。” “老佛爷,此时您病体未痊,奴才怎好离开?” “我已觉得好多了,何况这安放佛像关乎我的寿数,此等大事,非你莫属,你就按我的话去做吧。” “嗻——” 奕劻刚走,慈禧传铁良进殿。 太后说道:“你传我的旨谕,把段琪瑞的第六旗调出北京,开赴涞水;把你直接统辖的第一旗调进京城驻防。为使段的军队顺利出城,你可以多想点法子,不要过激,要好好地劝说解释。” “老佛爷放心,奴才一定能办好这件事。奴才早有准备了,这就回去,给他的军士每人二两银子,二双新鞋,一套新装——他不会不走哩。” 铁良走出去后,慈禧即传醇亲王、端王,军机大臣张之洞、袁世凯、鹿传霖及世续进殿。 慈禧高高地坐在大殿的宝座上,身体笔挺,目光锐利,显得沉毅而刚强。众人跪在地上,齐向太后问安。 太后道:“我最近身体不适,顿感体力不支,皇帝又龙体欠安,意欲立摄政王处理国事,你等以为如何?” 袁世凯道:“若有摄政王帮太后处理国事,为太后分忧,太后的身体即可早日康复,增寿益岁。臣以为太后所想甚是。”袁世凯想,这摄政王的位子应是首席军机庆亲王奕劻的。 其余的人则都反对,说太后只是微疴,小治即愈,摄政王的位子可以以后考虑。 太后听了大家议论一会儿,道:“我看就如袁卿所说,命一摄政王处理国事,我可以安享几天清福。” 此话一出,其余也就附和说该设摄政王孝敬太后。 于是慈禧太后说:“既然大家都认为该设摄政王一职,那就命一摄政王处理国事。我看这个职位应给载沣,你们看如何?” 张之洞道:“太后英明。载沣谨严诚恳,性行淑均,正堪当此任。” “我……我……不行。”载沣急道。 “臣赞同张中堂的意见。”鹿传霖道。 “奴才也是。”世续道。 袁世凯看已成定局,于是说道:“臣也以为太后的安排英明而有远见。” “既如此,就这样定了。尔等听着,若不支持醇亲王,就是反对我,就是大清的奸贼,天下可共诛之。”老太后声音洪亮坚励,声震大殿。 袁世凯心内一阵阵吃惊:这老婆子,手段厉害。 于是慈禧正式颁下谕旨: 醇亲王载沣著授为摄政王。钦此。 慈禧又道:“现在应按光绪即位时之上谕,为同治帝立嗣。如今皇帝病急,这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我的主意已定,想跟你们商量商量,看看你们的意思。” 袁世凯道:“臣以为应立溥沦。溥沦是道光皇上的长支传嗣,最为恰当。”袁世凯已经看到立载振已毫无可能。因为定给同治皇帝立嗣,载振和他是同辈,不是“溥”字辈,立载振就不可能了。太后在奕劻不在时讨论这事,明显的是要摆脱他,怎可能立他的儿子做嗣君呢?可是袁世凯仍不甘心,仍要找一个和他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溥沦就是这样的人。 张之洞道:“醇亲王为人忠厚,又是摄政王,正年富力强,臣以为,立醇亲王阿哥最宜。”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慈禧的心意已很明显,大家谁愿意忤逆? 听过他们的议论,慈禧道:“以前,我将荣禄的女儿嫁与醇亲王做福晋,即定意将其所生长子立为嗣君,以为荣禄一生忠诚的回报。可惜荣禄不能亲见今日之事了。” 慈禧默然良久,叫载沣道:“醇亲王听旨。” “奴才在。”醇亲王载沣跪在慈禧面前。 “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著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钦此。” 大殿内有二个人呆若木鸡,好似当头被打了一锤,脑子嗡嗡直响一片空白—— 一个是袁世凯,一个是李莲英。 殿外还有一个也如被冰霜,这个人就是溥伟。 “鹿传霖。”太后叫道。 “臣在。” “直隶提学使随你来了吧?” “遵太后懿旨,臣把他带来了,就在殿外。” “传他进来。” “传直隶提学使进殿。”太监高声叫道。 提学使跪在大殿,西太后道:“近来学生的思想趋随于乱党,狂立‘革命’者日多。唉,这些学生,不好好在校读书,都偏信邪说,盲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鼓动,此风绝不可长,你做为提学使要竭尽心力,挽此颓风,扫荡邪说,把学生引领到爱国忠义的道上来。” “臣一定竭心尽力宣扬我华夏五千年文明,把莘莘学子引到爱国忠君的道上来。” “你们都听着,”慈禧阴沉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对于那些乱党邪学,决不能有任何的慈悲之心。即使是学生,若有乱党的思想,也决不能轻饶。要防微杜渐,一露头就狠狠地猛打。不仅要把那些嫩芽掐掉,还要连根挖出。你们满朝文武要当成大事来抓。” 慈禧太后训过话后,军机们回到西苑的值室,西太后回到寝宫。 “莲英——”西太后叫道。 并没有人答应。 “李莲英——” 还是没人答应。 “李莲英!”“慈禧大声喊起来。 “奴才在。”李莲英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太后面前,身体似乎是萎缩了一半。 “你怎么啦?”太后问道。 “奴才身体不舒服,身体发高烧,头脑昏沉,看样子是病了。” “这几日你太过劳累——本来我想让你再到瀛台去一趟,你既然病成这样,就回房去休息去吧。” “谢老佛爷。”李莲英退了出去。 “小德张!” “奴才在。” 小德张的心里一阵狂喜,他看得出,他的地位又要升高一步。 “你到瀛台去看看皇帝的情况,速去速来。” “嗻——” 小德张很快便回来,报告说:“万岁爷也奄奄一息,恐怕撑不过今晚。” “速传醇亲王、端亲王、军机大臣、隆裕皇后等到皇帝那儿,若庆亲王回来,让他也去。” “嗻——” 光绪帝的床前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皇阿哥,我……我本来要奉储君来,可风太大,所以没来,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吗?”载沣道。 光绪帝道:“希望他不要像我,希望你也不要像我。你要果敢、果断,不能懦弱。” 袁世凯跪在后面的角落里,但还是被光绪帝看见了。 “那是袁世凯吧。”光绪帝道。 “臣在。”袁世凯稽首在地。 “抬起头来。” 袁世凯不得不抬起头,眼观鼻,鼻问口。 “看着朕。” …… “看着朕!” 袁世凯和光绪帝的目光相接,光绪的眼里充满了怨毒。 光绪帝道:“朕临死尚有如许的人在此跪候,不知袁世凯你能否有朕这福气。” 这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光绪帝所有的力气,说罢就瘫软在床上。 隆裕皇后走上前道:“皇上,你感觉怎样?” 光绪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他虽不怨愤隆裕,但觉得与她没有任何话说。 “皇上,”隆裕皇后抚着光绪,柔声地说道:“换上衣服吧,皇上。” “不换!”光绪帝愤然道。 几个太监拿来长寿礼服,刚要动手换,光绪用尽全身力气打掉大监的手厉声道:“谁给朕换衣,谁就是大逆不道。” 生时不穿而在死后穿寿衣,那是极不吉利的,是不祥的预兆。 载沣望着珍妃的姐姐瑾妃,向她示意。瑾妃走到床前道:“皇上,为了妹妹,奴婢请皇上穿上寿衣吧。” “朕……就穿……这身衣服去见她。我的爱妃,我终于和你团聚了。” 说罢,光绪帝停止了呼吸。 在日落的时候,光绪帝崩。 小德张把光绪驾崩的消息传给慈禧,慈裕老太后的精神一震,似乎病全好了,手脚也特别地有力气。她又来到仪鸾殿,训谕军机及内阁大学士们把皇帝遗诏颁布天下。 军机大臣们见太后神安气和,精神陡增,非常惊讶。一个时辰后,颁下“光绪遗诏”,诏曰: “朕自冲龄践阼,寅绍丕基,荷蒙皇太后帱育仁慈,恩勤教诲,垂帘听政,宵旰忧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体,钦承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三十四年中,仰禀慈训,日理万机,勤求上理,念时势之艰难,折衷中外之治法。辑如民教,广设学堂,整顿军政,振兴工商,修订法律,预备立宪,期与薄海臣庶,共享升平。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赈请蠲,无不恩施立沛。本年顺直东三省、湖南、湖北、广东、福建等省,先后被灾,每念我民满目疮痍,难安寝馈。朕躬气血素弱,自去岁秋间不豫,臣治至今,而胸满胃逆,腰痛腿软,气壅咳喘诸证,环生迭起,日以剧增,阴阳俱亏,以致弥留,岂非天乎?顾念神器至重,亟宜传付得人。慈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人承大统,为嗣皇帝。在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仰慰慈怀,钦承付托,忧勤惕厉,永固邦基。尔京外文武臣工,其精白乃心,破除积习,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后,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录,藉稍慰焉。丧服仍旧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太后的神安气和令人惊讶。又以新帝之名一谕,称述大行皇帝之德,并大后仁爱之恩。在这种情况下,追忆光绪初年,因为没有给同治帝立嗣,吴可读曾以尸谏。现在新立的皇帝溥仪已继与同治帝为嗣,以实践太后当年的谕旨。然而,如果不筹划出一种兼顾的方法,那么光绪帝就会和同治帝一样没有后嗣,士大夫一定会有起而争之的人,于是慈禧太后就独出己见,创为兼祧之举。谕曰: “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二,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日降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二,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 慈禧太后觉得,她的身体仍很康健,病体完全康复。摄政王监国的事又让他放心不下,她觉得,权力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于是又下诏日: “现在时势多艰,嗣皇帝尚在冲龄,正宜专心典学。著摄政王载沣为监国。但所有军国政事,悉秉承子之训示裁度施行。俟嗣皇帝年岁渐长,学业有成,再由嗣皇帝亲裁政事。” 朝廷内外看了这道诏谕,立即明白:皇上三岁,监国摄政王不能独断国事,则监国徒有虚名。而溥仪则不过又是一个光绪帝而已。 禁卫军的铁甲马踏着长街,引来一支浩荡的队伍。几十个太监被裹在马队与步兵之中,在强劲的北风吹撼下,他们仍保持着队型。太监的正中,是明黄色的一顶轿子。 “开门!开门!” 醇亲王府的大门打开了,各处的灯光也随之亮了起来。 醇亲王和同来的王公及军机大臣的下马,小德张高声地念着慈禧太后的谕旨: “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二,著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并兼承大行皇帝之桃。自今日起,著嗣君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钦此!” 醇亲王载沣进屋后号淘大哭。当年他父亲接到让载湉进宫的懿旨时也是这样痛哭,载沣比他的父亲更悲恸。他父亲只是悲伤儿子的命运如同同治帝一样,而载沣却不仅为年仅三岁的幼儿悲痛,也为自己悲痛,为自己的过去和将来都受西太后的控制而悲痛…… “王爷,别哭了,老福晋晕过去了。”不知是谁向他报道。 载沣急忙擦去眼泪,来到母亲刘佳氏的房里。这里正忙成一片,一大群太监和妇差丫头挤在这里,灌姜汁的灌姜汁,传大夫的传大夫,闹腾了好长一阵,老福晋才苏醒过来。载沣和母亲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心中的万千苦痛,无法开口诉说。 “奶奶(满人喊妈妈为‘奶奶’,喊祖母为‘太太’),我们看看皇上去吧。”载沣道。 孩子睡得正熟,醇亲王和老福晋看着他睡得那样安样,想到今后他就要离亲人到那冷冰冰的宫中,不免又哭了起来。全家的人不住地劝解,正在这时,小溥仪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这个三岁——其实是两岁半的孩子就要让人抱去做皇帝了。 “孩子……不,皇上,来吧,老佛爷下……下旨意了,咱们必须赶快去,不然老佛爷要不耐烦了。”载沣哽咽着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个宫女抱起小溥仪,溥仪哭得更凶了。 小德张从宫女手中接过孩子。 “我的孩子……”瓜尔佳氏叫了起来,她抢过孩子,给他穿了几件衣服。 “这……这……,不合礼法吧。”小德张吞吞吐吐地说。他以为瓜尔佳氏不该那样对待即将登基的皇上。 瓜尔佳氏并不理会他,给孩子穿了衣服后,抱在怀里亲个不够,犹如生离死别。孩子不住地哭叫着,声音似乎要把房顶都掀开来。 佣人和太监们都在心里嘀咕着:这绝不是好兆头,哪见到小孩子哭得这样凶的,像是给鬼吓着了似的,哭得人心里冷溲溲的。 “老福晋又昏过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又闹腾了一会儿,老福晋才苏醒过来。载沣让人把老福晋扶进里屋歇息。道:“军机大臣们还在等着,这就走吧。” 小德张伸手又去抢孩子,哪知小溥仪连踢带打就是不让他过去抱,小德张苦笑着望着军机大臣怎么吩咐,军机大臣也是束手无策,便和摄政王商量,载沣早已六神无主,只顾点头,他更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王焦氏看她的乳儿哭得可怜,忙过来把溥仪抱在怀里,把奶头放进溥仪嘴里,溥仪这才停止了哭叫。 束手无策的军机大臣们和醇亲王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王焦氏这位嬷嬷抱着小溥仪一同到宫中。 “嬷嬷,孩子就交给你了?”瓜尔佳氏对乳母王焦氏哭着。 奶妈王焦氏抱着孩子,随小德张走了出去。 “嬷嬷,孩子就交给你了——”瓜尔佳氏还在高声地呼喊着。 “额娘——”小溥仪此时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哇地大哭起来:“额娘,我不愿意去……” 载沣架着瓜尔佳氏,没有让她冲出去。此时王焦氏则一躬身,出了门,迎着大风,钻进了轿子。 禁卫军马队的铁蹄仍踏在石板路上。可这时,这一行队伍再也保持不住队形了。 狂风怒吼着,尘沙碎石被卷起,扑打着人们的面目。每个人都难以睁开眼,他们只能歪着头,斜着身于躬着腰前行。所有的灯笼都被吹灭了,他们只能摸黑前行。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该死的天!” 这一声叫在人们的心头埋下不详的种子,这黎明前恐惧的气氛更炽烈了。 可是怒号的风声丝毫也没掩住小溥仪的哭叫,他的哭声似乎要穿透这铅一样的苍穹,冲开这铁一样的黑暗。 “太不吉利了。”人们都在心头嘀咕着。 终于进了午门,天也亮了起来。溥仪的哭声也止住了。大概是累得再也不能出声了。嬷嬷王焦氏本来要在西苑交由内侍,但她还是说服了小德张,让她抱着孩子走进了太后的仪鸾殿。 殿门甲厚厚的布帘挂着,掀开布帘进去,王焦氏不禁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太后住的地方一定是辉煌敞亮无比,可是呈现在眼前的,就如一个鬼域的阴间:整个大殿有如地下的坟墓。所有的窗子都挂上了厚厚的蓝色的帘子。在阴森森的帏帐中,一个老妇人半躺半卧着。她的头顶上是一个夜明珠,在夜明珠的照射下,老妇人的脸色显得白惨惨、蓝幽幽的。王焦氏觉得这个老妇人就是老太后了,于是跪倒向她请安。 小德张接过溥仪,来到太后面前道:“老佛爷,未来的万岁爷来觐见您了。”说着将溥仪的面孔朝向太后。 谁知溥仪刚一见到慈禧,便“哇”地大哭起来,不仅号号啕啕,而且浑身哆嗦个不住,头直往小德张怀里钻,像是见到了凶神恶煞。 慈禧心里一怔,嫌恶地看了小孩一眼,说道:“这孩子真别扭,快抱出去吧。” 小德张连忙把小溥仪交给王焦氏,让太监把她带走。 慈禧从看到小溥仪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好像是吃了个秤砣似的,憋得厉害,喘不过气来,连打了几个嗝。她心道:“人们说小孩子若见了谁被吓哭了,说明那个人也活不长了。难道我的身体真的不行了?”这样想着,心里憋得更厉害了,她连忙叫道:“小德张,快过来,给我拍拍揉揉,我的心里憋得厉害。” 小德张连忙走上前,揉着慈禧的胸脯。一会儿,慈禧道:“我的头也昏胀得厉害。” 御医马上被叫来,医生观闻问切之后,说道:“老佛爷的脉已极弱,熬长寿汤吧。” 人们都愣住了,喝长寿汤,就是到了要驾崩的时候了,御前太监忙把这消息告诉御前大臣,御前大臣飞报王公亲贵和军机大臣。 太后的床就在仪鸾殿的宝座上。慈禧已经穿起了长寿衣,她真是心有不甘。她真想废了那个看见她就哭的小孩,是这个小孩要了她的命,她认为,她的病体已经康复,她应该坐在宝座上而不是病床上;她还应该再统治这个国家十几年,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有谁能危及、哪怕是丝毫动摇她的统治。可是这个小孩,这个苦心积虑被她立为皇嗣的小孩,却用他那尖厉怪异的哭声把她的灵魂气魄赶出了躯壳。也许是载湉的阴魂在作怪。这样想着老太后的眼前出现了光绪帝怨愤的绿惨惨的面容;随即,珍妃那被泡大了的肿胀的白灿灿的脸也向她压来,两个面孔交替出现,不断地变大、变大,不断地慢慢地向她靠近,压向她、压向她。慈禧太后拼着全身的力气,双手一挥,“啊——”一声长叫,旁边的太监们忙捶打着她,拍打着她的胸脯。太后只有出气似乎已没有了进气。 “莲英呢?莲英……” 小德张道:“老佛爷,奴才们也找了他好长时间,不知道他在哪儿。” 老佛爷想告诉李莲英,要警告他,她要死了,叫他留心仇敌。 其实,小德张在说假话,他已找到了李莲英,可是李莲英觉得太后此时已无权柄,竟拒绝到太后的跟前;特别是他认为他没能做万岁爷,全是老佛爷绝情。李莲英在朝中一辈子,除了赢得太后的信任外,简直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朋友,他明白四格格那些人供他金钱是想利用他。他惟一的希望是太后让他做老公,使他能荣登皇帝的宝座,继续在这世上作威作福,可是老佛爷她……李莲英伤心到了极点,转而痛恨慈禧到了极点。太后病重时,小德张找到他,他对小德张道: “老佛爷在生的时候我万分崇拜她,我愿意永远记住她生时的音容,我决不忍心看她最后受苦的神情,我不能去。” 老佛爷听小德张说没找到李莲英,眉头皱了皱,仅剩的三分魂魄又荡去了一分。不过到死她的脑子,她的思路都是清晰的。 “都来了吗?” 小德张道:“都来了。” “传旨。” 隆裕皇后,载沣和几个军机大臣忙到床前,一会儿,军机降旨曰: “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亲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后国事,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 这末尾的几句话是想给新太后及叶赫那拉族以机会,在有重大要事的时候,能够参与。这样,就可维持叶赫族永久的权势,而巩固她所占的地位。如果监国摄政王及其他人有仇视慈禧太后的举动,做他们在她生时不敢做而死后敢做的事,则新太后就可以按照这个诏谕干预政事。 军机大臣和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们跪了一殿。殿外,几百名喇嘛在那里念着经,呜呜的大铜号声和北风阴惨的号叫混杂在一起。 “别来,别来……”慈禧看见光绪帝和珍妃绿莹莹白惨惨的脸又向她压来、压来…… “别来——”她惊恐地叫着,恐怖地瞪着双眼。最后的一声喊叫,使得她永远也不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双目突出得更厉害,嘴巴张得一生也没有这么大过。 医生把了把她的脉,宣告了老太后生命的终结。小德张撬开老太后的牙,把一个大珠放进她的嘴里。 “哐、哐、哐……”喇嘛们敲着钹进来,围着太后舞蹈着。 同时,颁布了太后的遗诏: “予以薄德,只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礼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俶犹,海疆多故,民生凋蔽,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视,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诏,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实恤民,遂得仰承天床,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固,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预示预备立宪年限,万几待理,心力俱殚,幸予气体素强,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日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日暇逸。本月二十一日,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致弥留。回念五十年来,忧患迭径,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嗣皇帝年方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心翊赞,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诏,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日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一、儿皇登基 载沣摄政 1 两岁半的小皇帝,被雷鸣一般的朝拜声吓住了,他在龙椅上一个劲儿地打着挺,趵着蹦儿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摄政王载沣跪在面前,结结巴巴哄着宣统:“就完了,就完了……”好端端一个新皇登基的大典,竟被弄得这样乌烟瘴气…… 摄政王等一班大臣正在宫中密议,对如何处置羽翼丰满、野心渐露的袁世凯,各持一词,难下决断。八旗健儿当年叱咤风云、果敢决断的气魄,如今已是很难再现倪端了。这时,宣统皇帝猛然尖叫一声,大臣们纷纷跪倒接旨,不料那小皇上说的却是:“我要小解!”…… -------------------------------------------------------------------------------------------------- 1908年12月2日。旧历11月初9日。 一连许多天的大风刮过后,是扯天扯地的大雪在狂舞漫飘。 雪停了,但是北国的天气却更加奇冷。北京的街头巷尾倒卧着许多尸殍,士兵们、巡警们把怎么也清理不完的尸体扔进车里。街上没有行人,天空没有鸟雀。偶尔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晃动着身子,这里嗅嗅,那儿闻闻,或者是在厚厚的积雪中扒着什么。 太和殿的内外,早早地聚满了人,黑压压的,有如糖盘子上滚满了一层蚂蚁。人们在寒风中哆嗦着,头缩进领口里,手抄在袖笼里。每个人都很想跺几下脚暖和暖和,可是没有哪一个人敢这样做。 中和殿里,一群王公大臣及太监宫女们正在忙活着。载沣和嬷嬷王焦氏正在给小溥仪穿龙袍。小溥仪刚离开王府半个月,似乎有点习惯了人们的摆弄,任由人们把他举起又放下,推来搡去。大大的脑门高高地突起,圆圆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可是一会儿他就不耐烦了。人们往他的身上一件一件地加着服饰。首先是朝服,朝服上用金丝绣成二十六条金龙外加日月星辰、黼黼藻火、五色云头、八宝立水。溥仪被裹在里面动弹不得,手脚觉得特别地难受便不住地舞弄着。 “嬷嬷,我不穿,我不穿。”溥仪叫道。 可是人们并不听他的,又在他头上戴着帽子。这顶朝冠的顶戴有三层,每层一座金龙托子,上承一粒东珠。这下小溥仪更受不了了。 “我不戴,我不戴。” 小溥仪一低头,帽子掉下来,太监连忙接着。 载沣道:“到太和殿再戴上吧。” 载沣抱着溥仪来到太和殿,把他放在高大的宝座上。溥仪坐不住,载沣单膝侧身跪在宝座下双手扶着小皇上。而在此时,“万岁、万岁、万岁”的呼喊声齐声响起,震得大殿嗡嗡直响。 溥仪早已冻得手脚发麻,听到这山崩地裂的呼叫吓得哇哇大哭。 “阿玛,阿玛,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载沣双手紧紧地抱着溥仪,小溥仪一动也不能动,哭得更厉害了。 “跪——”随着一声喊,太和殿内外的文武百官黑压压地齐齐跪下。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文武百官们的手双扶着冰冷的石块,头不断地磕着地面。 “伊立——” “刷——”响起衣袂的磨擦声,这衣袂的声音犹如阵风掠过山谷。 “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伊立——” 随着黑压压人群的起伏,溥仪哭闹得更厉害了,手脚不断地踢打着。 “哇……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溥仪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脚踢在了载沣的脸上。载沣急得满头大汗,忙哄着小皇上道: “别哭,别……别哭,一会就……就完了。快完了,快……快完了……” “不能这么说,摄政王。”内务府总管低低的叫着。 典礼终于结束了,人们渐渐退出宫去。大家都低声地议论着: “怎么说‘快完了’呢?” “‘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完了’,‘完了’,咦——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宣统帝的登基大典真是旷古未有。 “面茶张”的面茶铺前,停着几辆人力车,车夫瑟缩着身子坐在墙根旁,墙根旁的积雪早已扫得一干二净。他们不远处,几个小孩正在跳绳,破烂不堪的衣裳丝毫不减他们的兴致,童稚的声音随着绳圈起落: “不用掐,不用算,宣统不过二年半。” 喝面茶的人转头看了看,重又吸溜起他的面茶,车夫用绽出棉花的袖子擦着鼻涕,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就是几只麻雀也无动于衷,转动着眼睛,在人们面前啄着什么,一直蹦到小孩子飞动的绳前,才扑楞楞飞起,打着个旋,重又飞回到墙根这片空地上。 什刹海后海北岸,醇王府的大门比以前热闹多了。轿子在这里进进出出,一天到晚没有停的时候。 肃亲王善耆坐着轿子,到了阿斯门内,又到了大殿,见大殿的楹柱上写着一副对联: 福禄重重增福禄 恩光辈辈受恩光。“一点不假。”善耆心道。他又环视大殿内的摆设,见西边的屏风上写着第一代醇亲王奕譞的治家格言。右边写道: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儿孙祸也大。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左边写道: “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少。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自知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肃亲王正在品味,奏事处的官员来到肃亲王面前道:“请亲王随奴才来。” 善耆随奏事官来到醇王府的大书房,书房上写着“宝翰堂”的扁额。此处奏事处的官员退去道:“摄政王在鉴意轩中。” 善耆进人书房,见书房的条案上放着一个周代的欹器,善耆不由走了过去。他知道这种器皿在放水时只能放进一半,如果水放满了,他就会倾倒,水就会全部流掉。善耆见这器皿上还铭了几行字。一面刻着:“月盈则昃。”另一面的铭文是:“满招损,谦受益。” 善耆看了这些,不由得心事重重,转身走向旁边的侧室“鉴意轩”。 载沣已出来迎接,拜礼客套后,普耆谢坐,见书桌上贴着一幅对联: 有书大富贵,无事小神仙。 善耆笑道:“摄政倒有汉初唐始的黄老思想。” “褒奖过……过甚。我怎能与初汉初唐相比。” 善耆又见对联中挂着一把团扇,扇面上写着白乐天的七言绝句: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光火中寄此身。 随富随贫且随喜,不开口笑是痴人。 善耆又环视四周。满屋子摆放的,就只是书了。 “摄政王的藏书果然丰富,看样子是无人能比的。” “我与父王同好,只喜书中字句,诗里情怀。”不谈政事,载沣也不结巴了。 善耆意味深长地道:“摄政王的雅情高怀确实让人钦佩。但目前皇上冲龄,国家多难,身为摄政王,肩负大清的国运,我以为,摄政王可不能太过逍遥啊。” “唉——;我本无心政……政事,也无能于国……国政,太后突然委国于我,又突然崩逝而去,我真有点泰山压肩,喘……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我现在的确感到已无退……路,只能苦撑局面。千头万……万绪,不知从何做起,危机四伏,不知怎……怎样才能消除。” “摄政王,太皇太后既然能委你以重任,你就应该有能力承担此大任。想当年你出使德国不辱国体,举国称赞,谁不钦服?如今摄政王肯定能使我大清傲立于世界各邦,说什么无心无能的话来。” 载沣曾出使德国,坚决拒绝了德皇威廉二世让他跪见的无理要求,此举引起国内国际的一片赞扬。 “你说现在该如何做?”载沣见肃亲王似乎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 “首先要做的是清君侧、安定朝廷。” “这……这恐怕不行吧。大行皇上和太皇太后刚刚崩驾,皇帝刚刚登基,人……人心未定,怎可做此大的举动?” “摄政王,若不采取断然措施,实是养虎贻患,恐怕越往后拖延,越不可收拾。” “如何清……清君侧?” “杀袁世凯!”善耆厉声道。 载沣心里一震,这不是皇阿哥光绪帝血诏上的话吗? “此时恐怕不行吧?”摄政道。 “摄政王,若不杀袁世凯,真的如项羽放走了刘邦,吴王放走了勾践。将来坏大清天下者,必是袁世凯。” “容我考虑考……虑一下。” 善耆见摄政王载沣一时难以说动,难下决心,于是说:“谨请摄政王慎重考虑此事,早下决断,此乃目前第一要事也。” 说罢,肃亲王善耆告辞回府了。 载沣何尝不想杀袁世凯?即使没有袁世凯和他同胞哥哥光绪帝的那段过节,那段深仇大恨,即使没有光绪帝的血诏,如今他既然坐了摄政王的位子,他也一定要杀袁世凯。袁世凯处军机要地,军机首脑庆亲王奕劻又是他拿钱喂饱的人,完全听袁的支配,政权实际上由他控制;京畿陆军将领除第一镇外都是他的亲信,几省的督抚也都是他所提拔,有的暗中与袁勾结。如果不杀袁世凯,他这个摄政王确实是徒有虚名,今后难以左右形势。可是载沣却难以下手,怕激起变乱。 那么到底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载沣思前想后,确定了他的大计方针:首先要把军队控制在自己手里。当年他出使德国时,德国皇帝兼海陆军大元帅给他留下强烈印象。于是载沣首先决定,全国所有的军队统由中央统一调节,各省督抚没有对军队的支配权,如各省要调动使用军队,必须经中央批准。至于北洋各镇的军队,更是不在话下,统由大元帅调度。 载沣的心里有了轮廓以后,急传载涛、载洵、载泽来商讨。 载泽是奕譞的义子,载沣称他为大哥,他的爵号是镇国公。载洵和载涛是载沣的同母弟。 载沣向着载泽道:“大哥,我现在想的是,首先要控制军权,然后才能除去袁世凯,不然恐生事端,列国友邦恐怕也要干涉。” “绝不能这样做。应先杀袁世凯,采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之。列强各国拿袁世凯是个工具,袁世凯既死,他们闹了一阵子自会平息。至于奕劻,势力再大,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我仔细观察过,袁世凯每日上朝,仅带差官一名,进乾清门后,便只他单身一人。我们实在是有很好的机会下手。当年圣祖康熙帝擒拿鳌拜,是何等的艰难,何等的决断、何等的魄力!我们后代子孙难道就孱弱到今天这种地步吗?”镇国公载泽显得慷慨激昂。 “此事我……我须问问张之洞再说。若得到他的同意,杀袁世凯就不会造成多大事端了。”载沣道。 载泽着急起来:“摄政王,杀袁世凯并不是为了我,也绝不仅仅是为了你,是为了年幼的皇上,是为了大清几百年的基业啊!此时不采取断然措施,更待何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这……这……如何是好?”载沣结巴得更厉害了,望着他的弟弟们。 两位弟弟你看看我,我看你,不知两位哥哥谁说的对,都觉得有道理,一副茫然的样子。 载沣又说道:“太皇太后和大行皇帝的梓宫还没有奉安,皇上刚……刚即位,还是等等再说吧。” 载泽长叹一声,看到载沣杀袁世凯难下决心,于是道:“那就按摄政王的意思办吧,摄政王代皇上任海陆军大元帅,设立军谘大臣,军队日常事务由军谘大臣处理。” “这个职务就……就让载涛担任吧。”载沣道。 “很好。”载泽也同意。 载洵此时突然说道:“我要做海军大臣。” “你毫无经验,怎能担此重任?何况现在的海军急待振兴整顿。”载泽道。 “难道海军大臣一职要落到别家的手里吗?”载洵急道,“这一职务非我莫属。阿玛管理过海军,我要继承父王的遗志,重振海军军威!” 载沣最怕这样声色俱厉的言辞,而且在他的心中,也认为海陆军的大权都应由自己家里的人掌握,就如德皇为元帅,他的王子们分任海陆军司令一样。于是载沣道: “那……那好吧。不过,你要先出国考察一下,回来再做海军大臣。” 第二日,载沣召见王公、军机大臣及各部要员来到养心殿。 养心殿的中央设着皇帝的宝座。宝座的上面和两边各悬着匾额。上面悬着雍正帝亲书的“中正仁和”,左边的是“江山万代”,右边的是“万寿无疆”。左右两边的紫檀木大案上整齐地放着清代各皇帝的圣训。 因为皇帝年小,接见大臣不是在大殿举行,而是在正殿侧边的东暖阁。” 靠近东暖的东墙,设着宝座和屏风。南墙上开着一扇窗户,上有乾隆皇帝亲书的“明窗”二字。“明窗”的下面,是一个炕。 东暖阁的隔扇里,是一个临时的寝宫,供随行躺卧休息。 见大臣王公们都来了,载沣从临时寝宫里抱出宣统帝坐在南窗下的炕沿上,载沣坐在他的身旁用一只手扶着他。王公大臣们行了跪拜礼。 载沣道:“摄政王代皇上谕令:各省的兵权收归中央,由陆海……海大元帅统一调度指挥,大元帅一职由摄政王代皇帝担任。从今……今天起,各省督抚所兼陆军部尚书侍郎等职一律取……取消。谕令:从今日起设军谘府,由贝勒载涛任军谘府大臣,各省督抚调遣军队,钧须先电达军谘府。另谕:训练禁卫军,由载涛任训练禁卫军大臣,善耆协办,良弼统筹执行。” 有大臣陈夔龙说道:“如此,则督抚手无军权,若地方乱起,恐怕弹压不能及时。” 瑞澂也道:“摄政王日理万机,又兼海陆军大元帅,恐怕不妥。” 载沣道:“此……此事不可商量。德皇兼陆海军大元帅一职,军队才有凝……凝聚力,战斗力更强。这亦是皇帝的特权。这个职务待皇帝年长后,我自然交给皇帝,我只代行而已。至于各省督抚不再统军,政军分开,为各国统例,有何不可?此事亦不……不可商量” “不可商量。”溥仪见阿玛说到这几个字时脸色发红,声音很大,很好玩,于是就学了一句,谁知这话一出口,就一锤定音,王公大臣们齐刷刷地跪下道:“万岁,万万岁!” “嘿……嘿……”载沣没注意,小皇上一骨录爬下来,摸着王公大臣们帽上的顶子。跪着的人哪个敢动,任由他摸来摸去,头也不敢抬。载沣也不好骤然去抱他,无所适从…… 袁世凯的书房里,徐世昌正和他密谈着。 袁世凯看上去脸色很难看,腮上的坠肉耷拉着,眼珠突出,似乎要挣出眼眶。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和别人不同,别人在苦思瞑想时总是眯着眼,而他想问题想得越深,眼珠突出得就越厉害,像被人勒着脖子越勒越紧似的。这就有如有的人睡觉闭着眼,可偏偏有人在睡觉的时候,眼睁得老大老大。 过了好长时间,袁世凯才说:“没想到这个载沣远真有点魄力。” “袁兄错了,他真的有魄力,袁兄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他能把我怎样——他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 “可不要这么想。”徐世昌道。“当年鳌拜可能就觉得他军权在手,功勋卓著,而掉以轻心,竟被玄烨那个毛头小子给制住了。今天,他载沣要是采取这一手段,袁兄将奈他何?” “如此我恐怕脱不了身了,卜五教我,卜五救我。” 袁世凯深信他这位同乡兼同学的谋略。 “袁兄也不可着急,以今天的情形看来,载沣只是取军权在手,还是对袁兄有所顾忌,这正说明了载沣色厉内荏。所以,袁公尽可高枕无忧。”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 “可是——”徐世昌卖着关子,不再说下去了。 “可是什么?”袁世凯急着说道。 “可是如果载沣身边尽是吹风的人,他这棵墙头茅草忽然倒向哪方,也不可预料啊。” “确实是这样,像溥伟、良弼,铁良、善耆、载泽之徒,都不是善良之辈,都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特别是那个载泽,老奸巨猾。这些人终日在载沣面前说三道四,恐怕我就会有不测之祸。” “正是如此。” “若是如此,卜五怎可说我高枕无忧?卜五兄肯定有计教我。” “目前,袁兄一定要密切联系旧日部下,以为急迫之需。二,要走张之洞和庆亲王奕劻这两个棋子。庆王奕劻是袁兄的人,已无话可说,但要售他一计,让他粘住铁良不放,以期引起载沣等人对铁良的疑忌,这样,我们就可去一劲敌。” 袁世凯插话道:“这条反间计能行通吗?” “能,因为载沣兄弟急于把各种权力都抓到手。” “那——快接着说吧。” “对张之洞,袁兄可以粘住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明以利害,若拉过张之洞,或张之洞态度模棱,袁兄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对大事,载沣得询问张之洞,若张之洞为你开脱,袁兄还有何忧呢?” “是啊,这张之洞只要不倒向载沣,骑墙的态度我们就满意了。” “正是。” “不过,我与张之洞素不相能,怎能一下子把他的态度改变过来?” “一方面,袁兄要自己找机会和他接近,人都是有感情的嘛;另一方面袁兄的部下可以和张之洞的部下接近。袁兄这边,兵有兵权,财有财权,人有人权;地方有督抚,朝中有军机、有尚书;军中有都统,有将军。若和张之洞的部下交往,恐怕他的部下还求之不得呢。另外,我假设一个场面,你看张之洞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场面?” “比如,王士珍、冯国璋或段琪瑞和张之洞的属下在一起喝酒喝醉了,他们说:‘有谁敢动袁大帅一根汗毛,我军就和他拼了,我们的命是袁公给的。’你看,张之洞要知道这些话,会怎么想?” “这不是让我死得更快吗?” “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袁兄一定要看出载沣最怕的是什么,弄清楚了这个,一切就都主动了。” “他一怕激起事变,二怕王公大臣们不服,三怕外邦干涉。” “按着这三条一一地去做,不就高枕无忧了吗?” “是啊,我正想着法子如何才能套住隆裕这个婆娘;张之洞此人,晚年模棱又好色,我自有主张。” “袁兄果然已有行动了。是的,有隆裕太后掣肘,载沣更不敢动了。慈禧太后的谕旨明写着嘛。——袁兄既已想的如此周全,还拿来问愚弟,是想试试愚弟的才能吗?” 徐世昌毫不含糊地质问袁世凯。 “我何敢如此?你不要多心,你我是亲切的兄弟,这么些年,彼此情投意契。这只说明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袁兄对隆裕太后有把握吗?” “我已留意隆裕很久,她身边的太监小德张原名张祥斋,字云亭,排行‘兰’字,宫内的名字叫张兰德。慈禧太后很喜欢他,赠名恒太。他是由一名小伙计逐渐爬到今天大太监的位置的,这种人和李莲英之辈没什么不同,有奶就是娘,有银子就是爹。你看走这条路行吗?” “最好。” 在袁世凯和徐世昌谈话两天以后,《泰晤士报》发表评论。评论以为,虽然两宫俱都崩逝,虽然中国皇帝尚在冲龄,但有英明年富力强的摄政王,有袁世凯那样的良正贤能之臣,清国的政局不会动荡,一定更加稳定,英清关系也必将会健康发展。 接着,美、荷、西、葡等国的报纸也作了相似的评论。各国的评论都把摄政王和袁世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对袁世凯的溢美之词,对袁世凯在清国所起到的稳定作用,更是连篇累牍。 袁世凯对《泰晤士报》驻京记者非常满意,高兴之余又送给这位老朋友几件宋代的青瓷器。 慈禧太后要人殓了,一如生前一样,满身的珠光宝气。钻石戒指,钻石耳环,绿玉镯子,旗头上面的翠扁宝石簪子,钻石头花,红宝石头花,蓝宝石头花,绿宝石头花,翡翠佛手兰,又有金镶绿玉制成的指甲套五对。她头枕翡翠玉石莲花玉枕,脚托绿玉仙鹤。其寿衣、凤冠、珠履,全是由珠翠穿镶而成。凤袍上挂着珍珠络,珠络每颗八钱,佛头一两,共188颗,用丝线穿成。背云、坠角是祖母绿宝石,针稔是绿翠玉织成的三十颗珠子,光彩夺目。蓝宝石玉带扣是康熙皇帝朝服上的饰物,带扣上有十三道白光线。等等、等等。至于随葬的珍贵物品更是不计其数,难以尽述。 在灵堂中最忙的太监是小德张。 这一天,已是黄昏,小德张从停棺的仪鸾殿出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张罕达。” 他望了望四周,只看见袁世凯站在远处,他以为,以袁世凯的身份,不可能与他这个内侍在此时交往,更不可能喊他“罕达”。“罕达”即“师傅”。 小德张转身又往前走,又听到有人喊: “张罕达请留步。” 小德张复转过身来,这才确认是袁世凯在叫他,忙起步上前单膝着地行礼道: “袁宫保怎能这般叫小人,小人实不敢当。” 袁世凯伸手拉起他,握住他的手道:“我一向敬佩罕达的为人。过去在太皇太后前,罕达勤勉有加。如今在宫中声望日隆,我正怕结交不上,叫声‘罕达’实在是发自内心,诚心诚意的。” “袁大人过奖了。小人乃刑余之人,承蒙中堂大人如此看重,敢不肝脑涂地,奔走于左右。不过称我为‘罕达’,小人实是承受不起。” 小德张知道,这是袁世凯在笼络他,而他也甘愿或者说是求之不得地和袁世凯拉上关系;宫中的内监,在这种乱世,能拒绝权臣的笼络? 袁世凯道:“既然‘罕达’不妥,你我既为知己,以后就是自己人,不必客气,我就直称你为大总管得了。” 慈禧太后死后,李莲英走出皇宫,在宫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他在北京或是在京外居住,别人也不追问,只是宫中大总管的职位还缺着,这可是个权力遮天的位子,袁世凯抛出这句话,抛出“大总管”的锈饵,怎不令人垂涎三尺。 “我与大人既为知己,彼此结为朋友,就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德张心里抑制不住喜悦:大总管的位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是他人生的最高追求。 袁世凯道:“我只是想与大总管交个朋友,苦无机会,今天正巧遇上,表明一下心意,并无其他的意思。” 于是二人又嘀咕一阵,怕撞上别人,二人便匆忙道别。临别,袁世凯从袖中取出二万两银票塞在小德张手中道:“大总管在宫中诸事都要打点,花费很大,这是我的心意。” “这……这……” 小德张还没“这”完,袁世凯已经走了很远了。 小德张来到隆裕太后的长春宫中,道:“老佛爷,据奴才看来,这几天宫中可不平静啊。不知道老佛爷有没有看出。” 隆裕太后处处都想学着慈禧,小德张叫她为“老佛爷”,她心里喜滋滋的。 隆裕太后道:“我确实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平静的。” “老佛爷您宅心仁厚。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几天,老佛爷只在大行皇上及太皇太后的梓宫前守灵,哪里知道有许多人在图谋着太后的宝座哪。” 隆裕太后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太皇太后明明有懿旨的。” “可是她驾崩之后,有些人就不一定听她的了。据奴才所知,同治万岁爷的三位贵妃,珣妃、瑜妃、瑨妃,正聚在一起商量多日了,在朝臣中也有赞同的,摄政王的意思也不一定就那么牢靠。” “这如何是好?” “老佛爷也不必急躁,奴才给老佛爷长个心眼就是。奴才以为,老佛爷您可以和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袁世凯连络一下。以奴才之见,老佛爷您和太皇太后的能力不相上下,太皇太后能垂帘听政,老佛爷您又怎么不能垂帘听政?若垂帘听政,没有朝中的大臣作为辅弼还行?” “这些,我都没想过。不过若是能和庆亲王和袁世凯联络一下,那是再好也不过的。” “奴才愿意为老佛爷奔走。老佛爷您有什么旨意,奴才可以代为转达。” “那就太累你了。”隆裕太后说着打了个哈欠。 小德张见状,急忙过去,拿过梳子,拔去隆裕头上的金钗,给她梳起头来。梳好头后,小德张又给她按摩了一会儿。 隆裕太后觉得特别惬意,问道:“小德张,你多大了?” “回老佛爷主子,奴才三十三岁了。” “看你像是二十四五的人,不像是三十出头的。” 小德张长得亭亭笔立,唇红齿白,双目流盼,隆裕太后早就喜欢他,慈禧太后也多次说过把小德张给隆裕,现在隆裕终于得到了他。 小德张道:“奴才皮嫩,显得年轻。” “待我执掌太后的印玺后,宫中大总管的位子就给你了。李莲英西板院的房子就赐给你。” “谢老佛爷。” 小德张跪在地上,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他已热泪盈眶。 “快别再磕头了,别再碰了。给我捶捶腰吧,我的腰眼酸痛得很。” 小德张真的动了感情,他擦了眼泪,认真的给隆裕捶打着脊背,掐捏着腰眼。 突然,隆裕一翻身拉起小德张的双手,拉向她急剧起伏的胸脯。 小德张顺势揉摩着她,充满爱意地揉摩着她。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后多么渴望男人的抚摩。这位姓叶赫那拉氏的女人,是慈禧的侄女,光绪帝怎么可能爱她呢?终光绪帝一生,也没有和她和好相处过。她从嫁给光绪帝的那天起,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在守寡,守着活寡,一直到现在。这些天来,小德张对她知冷知热,温情脉脉,备极亲爱。虽然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但是他明眸皓齿,身材挺拔潇洒,却有着十足的男性的魅力。今天,当小德张向她说出她的危险她的敌人的时候,她觉得,两人的心贴得更近了。所以当小德张的一双玉手给她掐捏按摩的时候,她的内心的火焰——渴望男人温存的火焰越烧越旺,终于把她与他溶铸在一起。 小德张深深地懂得隆裕大后的渴望——这个正值壮年的三十出头的女人的渴望。太后驾崩的那一天,李莲英离开宫中的那一天,他就极自然地和隆裕太后亲近起来,极自然地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位孤独的皇后如今已是皇太后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又极自然地懂得了她所有的愿望和渴求。他知道,隆裕多么想在光绪帝崩逝后,在慈禧太后崩逝后她自己也能像慈禧那样垂帘听政!他知道,在立载沣为监国摄政王的谕旨颁布的时候,隆裕的心情是多么的不愉快,那是一种美梦破灭之后的不愉快。这使她郁郁不乐,小德张看得很清楚,他深知这种不快乐的根蒂所在。今天和袁世凯见面后,小德张认为取悦两个人而实现自己童年时的梦想的机会已经来到。他要做宫中的大总管、他要像李莲英那样在宫中乃至于在天下都有显赫的地位与权威。 小德张血脉喷张,紧紧地抱着隆裕。这位从没有受过男人爱抚的女人热切地迎合着或者说是引导着小德张。…… 隆裕太后感受到了什么是青春——生命的春天…… 这是被雪覆盖的森林,春天来了,和暖的阳光照耀着它,用他那滚烫的光芒抚摸着它。冰雪融化,森林恢复了生机,森林中的泉眼汩汩地冒着泉水,酝酿出一条小溪,小溪悠悠地流淌着,流淌着。这小溪在歌唱这明媚的春天——经过严冬的煎熬,这春天多么珍贵啊! 小德张和隆裕更加亲密了,这些天来形影不离,俨然如夫妻一般。 慈禧出殡的日子到了,隆裕和太妃们随王公大臣宗室等为慈禧送葬奉安。奉安的队伍浩浩荡荡。 到了陵地,经过了好长一段难熬的时间,终于要封地宫的门了。小德张安排太监和匠工们动手封门,宗室亲贵和太后太妃们在那里等着朝拜。 突然,小德张把隆裕太后拉在一旁说道:“老佛爷,大事不好。” “什么事,慌成这样?”隆裕问道。 “三位贵妃主子已启程回宫了。” “这怎么就回去了!太不懂规矩,还没有行家礼朝拜哪。” “老佛爷,她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急着回去,肯定是想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太后的玉玺——她们要硬取强夺了!” 隆裕明白过来,这是冲着太后的宝座来的。 一、儿皇登基 载沣摄政 2 “赶快上车。”小德张叫道。 隆裕的马车像风一样向城里驰去,车夫的鞭子“噼啪”在空中响个不停。 隆裕轻车简从,马车从东华门进紫禁城,然后二人急急地来到坤宁宫,到大殿一看,太后金印好好地放着。隆裕一下子瘫软在小德张怀里,她已经毫无力气。 不久,三位太妃赶到,见隆裕太后已经捷足先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她们前呼后拥地带了许多太监宫女,行动当然很慢。此时摄政王载沣、庆亲王奕劻已经进来。庆亲王奕劻拿过“合符子”,由军机处颁谕,隆裕皇后遵照太皇太后慈禧生前的懿旨,从即日起,为皇太后。 瑜妃道:“光绪皇帝本来是弟继兄位,按说仍是同治为正统,宣统皇帝如今是同治嗣裔,只不过是兼祧光绪,怎么光绪的皇后成了正统,而我们却成了别支了?摄政王,你说对不对?” “这……这……对……不对……”载沣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庆亲王奕劻道:“隆裕立为太后是太皇太后老祖宗留下的懿旨,谁人可以更改?况隆裕本为皇后,为谪,现在自然是皇太后,祖宗家法、大清礼法如此,谁人可以更改?不要再胡闹了!” 同治三妃,张目结舌。…… 隆裕太后回到寝宫就瘫软在床上,小德张把她揽在怀里说道:“累成这个样子,我给你按摩一下。” “今天的事真是危险极了,多亏了你,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老佛爷,如今您已经是万岁爷的皇额娘了,对他有教养之责。以后,老佛爷您应在万岁爷身上多花点时间,尽到自己的圣德圣职。” 隆裕太后听明白了他的话,是要她把皇上抓在自己手里,只要有了皇上,自己就有了干涉政治的主动权了。就是将来,小皇上是自己羽翼下长大的,待他成人后,也不能忘了皇额娘的养育之德。 隆裕道:“皇上的一切,我就交与你安排的。” “嗻——” 第二天,太后下旨,任命小德张为太后宫中大总管,把李莲英住的西板院赐给了他,月俸和李莲英一样为五千两。 皇上虽然住在太后的长春宫,但是他有自己的一整套机构。皇额娘对他的关心除了每顿饭外,就是在他有点小病的时候看看他,寻问一下。 经小德张的推荐,隆裕太后任命张谦和为小皇上太监队伍的总管,并做溥仪的“罕达”,教他认字,教他宫中的规矩。 既是万岁的“罕达”,以后就前途无量,当万岁爷长大成人后,张谦和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于是小德张来到万岁爷的殿中。 小德张的身影刚一出现,张谦和赶忙到他跟前给他行了跪礼,恭敬的道:“张爷,恭喜爷高升,也感爷对奴才的提拔。” “张爷您也太谦虚了,您比我年长,怎么行这样的礼来,您是说我不懂规矩吗。”说着就要跪下去。张谦和急忙起立。 小德张又说道:“你我既是本家,又都是总管,以后就别客气了,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吧。” “小人实不敢当。” “这就是看不起我了。” “哪有这样的意思,小人不敢越礼。” “你既是万岁宫中的主管,有何越礼之处,莫非嫌我年轻吗?” 张谦和不再推辞,二人对拜了,结为兄弟,一叙年庚,反而小德张长一岁,张谦和扑嗵跪在地上道:“兄弟给哥哥磕头了。” 张谦和站起身道:“哥哥今天来这里,可有什么指教吗?老祖宗可有什么旨意?” “今天我来是传达老祖宗的旨意。老祖宗说了,她既是皇额娘,就负有育养皇帝的重任。今儿个派我来,特向你说一声。第一件,你是万岁爷的‘罕达’,身份与别人不同,你是饱学之士,不比哥哥胸无点墨,万岁爷的识字启蒙,宫中礼节,全要你传授了,你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第二件,嬷嬷王焦氏的奶可要纯净,所以嬷嬷的饮食起居,每天也要向老祖宗报告;第三件,宫外的人不许和万岁爷接近,一切人等见皇上,都须报请老祖宗同意,就是摄政王爷要见,也要请示老祖宗;第四件,万岁爷的饮食起居、身体情况等等,每天都要详细地报告老祖宗,从今儿个起,一日三餐都与老祖宗同进。就这么些事儿。” “请总管禀老祖宗,让老祖宗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服侍万岁爷的。老祖宗交待的事情奴才们一定会做好,一定,一定。” “今儿的晚膳就过去吧。” 张谦和抱着宣统帝来到太后殿内,太后的长脸装点出笑容,看着小皇上,小皇上从张谦和的怀里出来,伶俐地到隆裕太后面前下跪,说道:“儿给皇额娘请安。”声音莺歌玉韵。 听着这瑯瑯的童声,隆裕不由得心里一喜,脸上的笑容绽放得自然一些,说道:“皇帝起来吧。” “谢皇额娘。” 小溥仪站了起来。他的两腮没有在家里时那么圆润,略显瘦削,可脑门显得更大了,两只大大的眼睛闪动着。 “这要是我的亲生骨肉该有多好!”隆裕伸出手去,把小皇上拉到跟前,疼爱的道:“好孩子,想要什么就给皇额娘说一声。” “孩儿不想要什么,最想听讲故事。” “那好吧,额娘让他们天天给你讲故事,讲好多好多的故事。” “额娘,我想让皇额娘答应我一件事。” 隆裕心里嘀咕起来:这小孩儿心里能有什么事?于是说道:“你说说看。” “孩儿不想单睡,晚上孩儿害怕,孩儿想和嬷嬷在一起睡。嬷嬷讲的故事好听极了。” 隆裕太后想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小溥仪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可是他马上说道:“皇额娘,孩儿不和嬷嬷睡在一起,能和皇额娘睡一起吗?孩儿想听皇额娘讲故事。”说着,趴在隆裕的膝上,头依偎在她的腿上。 隆裕想:这孩子太聪明了,不会像光绪那样吧。但是溥仪的这声叫,这句话,这些动作,似乎唤起了隆裕身上的母性。 隆裕道:“你还是和皇额娘睡在一起吧。” “谢皇额娘。” 小溥仪一转身从盘子里抓起一把菜递给隆裕道:“皇额娘吃——吃。” 隆裕太后真地咬了一点菜,吃下去,说道:“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小溥仪听到夸奖,又去抓另一盘子的菜。张谦和忙走上来道:“万岁爷,吃饭哪有用手抓的?在皇额娘面前,可要像个好孩子样呀。” “什么是好样子?” “就是规规矩矩,有礼节。” 小溥仪扑闪着眼睛,望着张谦和,他不懂得张谦和说的是什么意思。 “用膳。”隆裕道。 小溥仪在张谦和的扶助下,坐在那里用膳,喝着隆裕太后特地给他点的粥,可是没喝几口他就停下了。 用膳毕,隆裕太后道:“皇帝,你还是和嬷嬷一起睡吧。” 小溥仪仗跪在地上道:“谢皇额娘。” 在小德张的搀扶下,隆裕太后回到了寝宫。 小溥仪觉得,似乎只有刚才的那位皇额娘才能管制他,其余的人似乎不敢管之。隆裕太后刚一出门,他腾地窜到桌子上,抓起饭菜来。没有一样是好吃的,吃一口,吐一口。 “万岁爷,下来吧,下来吧。”太监们急得团团转,可是却没有哪一个敢去把他抱下来,任由他在上面爬——这是万岁爷在用膳吗。 看到太监们那种着急的表情,抓耳挠腮的样子,小溥仪“吃”得更欢了,一百多样菜,差不多被他“吃”了个遍。 太监们实在心疼,因为这些剩菜饭就是他们的菜饭。 以后的每顿饭,小皇上就这样地爬着吃,吃着,还要看周围太监们的怪样子。 这一天,小溥仪在太后走后又爬上桌去闹腾,闯得正欢的时候,嬷嬷王焦氏走了进来,看到这种情形,大声叫道: “万岁爷,这是在干什么?” 小皇上立即停下来。 嬷嬷伸手把他抱下来,说道:“万岁爷,这满桌子都是吃的东西,万岁爷这样爬来爬去,可不就把它糟蹋了。” 太监们吓得个个吐出了舌头。 “嬷嬷,没有的事呀,你看,他们不是吃得挺香吗?” 太监们忙点头哈腰道:“是,是,万岁爷,很香,很香。” “万岁爷,要是嬷嬷抓过的东西,用脚踹过的东西,拿给他们吃,他们会说很香吗?万岁爷吃了这样的东西,也会说很香吗?” 太监们听到这话吓坏了,露出惊恐的神情。可是看看小皇上,却十分顺从地躺在嬷嬷的怀里。 王焦氏抱着万岁爷来到他的寝宫,太监们给他洗过澡,嬷嬷抱着他来到龙床——这可是隆裕太后特许的。 小溥仪躺在王焦氏温暖的怀里,伏在她硕大的乳房上吮吸了一会儿,说:“嬷嬷,我怎么有这么多名字?” “万岁爷有许多名字吗?” “你看,有的人叫我‘皇上’,有的人叫我‘皇帝’,有的人叫我‘万岁爷’,有的人叫我‘老爷子’,有的人还叫我‘宣统帝’,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个么,我也不懂,等万岁爷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嬷嬷还有不懂的吗?嬷嬷会讲这么多的故事。” “嬷嬷知道的就是这些。” “嬷嬷讲故事吧。” “好的,不过万岁爷以后对吃的东西可不许那样了,糟蹋吃的是最不好的。” “我听嬷嬷的话。” “好吧,我讲个故事给万岁爷听。” 嬷嬷王焦氏讲道—— “从前,有一个小孩叫王小,他的爹娘都在荒年的时候饿死了……” “嬷嬷,怎么会饿死?” “没有饭吃,不就饿死了?” “没有饭吃,不能吃肉吗?” “万岁爷,你不懂这个,我接着讲吧。” “好的。” “爹娘饿死了以后,王小就只剩下一个小猫了。王小就带着小猫到处地要饭逃荒,有时只能要得二口饭,王小舍不得吃,就给小猫吃。小猫对他可好了。有一天,他们来到一个大山里,迷了路,走不出去了,王小急得没办法。突然,小猫会说话了,他说:‘王小,咱就在这开荒种地吧。’王小很奇怪小猫会说话,不过他很高兴,就说:‘小猫,我们吃什么?’小猫说:‘山上有野果子。’‘那,我们怎么开荒种地呢?我又没有力气。’小猫说:‘我有,你只要削一根木棍,我就能拉着它开出一片地来。’王小就真的削了一个小棍,插在地里,解下腰带拴在木棍上,再把另一头套住小猫的脖子。王道:‘小猫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果然,一天就犁出九十九亩地。王小到集上讨了些种子,在犁出的地上种下,三个月后,长出了黄灿灿的小米。王小和小猫都高兴地睡不着觉。可是有一个财主从这路过,说:‘这是个荒山。怎么长出庄稼来?’王:‘是我开出来的。’财主说:‘你小小年纪怎能开出这么大一片地来?’‘是小猫给我犁的地。’‘哈哈哈’财主不信王小的话,说:‘这些地是我开出来的。’王小就和他讲理,引来了许多人,告到了县官那儿。县官说:‘小猫能犁地吗?’王小就当场做给他们看,套上小猫,说:‘小猫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小猫眯一弯腰,就犁出一大片地来,这时,大家才信。可是县官硬说那只小猫是财主的,小猫就被财主强夺去了。可是财主套上它,小猫就是不肯走,财主气的把猫咪打死了,……” “财主太坏了。”小溥仪道。 “是的。王小拿来死了的小猫,哭得死去活来,就把它埋下。埋下不久,就长出一棵大树。突然,树下有个声音说:“王小,你摇摇树。”这是小猫的声音!王小听出来了,就摇摇树,他这一摇,树上的银元宝就掉下来。王小就又过着好日子。这事又被那财主知道了,又把那棵树抢占了去,可是他一摇,石头、瓦片就从树上掉下来,砸得财主头破血流……” “哈哈哈,好!好!”小溥仪道,“那以后呢?” “后来,那财主头上血流不止就死了,王小就在荒山上种地过日子。万岁爷,粮食都是干活干出来的,只有干活的人才能吃粮食,有好结果。不干活,想坏主意,就像那财主一样。万岁爷长大了,要制止那些像财主那样的人。” “我要把他们都杀了!嬷嬷,再讲一个吧。” “好的。” 嬷嬷也感到寂寞,于是又讲了个故事,小溥仪听着听着就睡熟了。睡熟了的小溥仪更显可爱。王焦氏看着他,心里甜甜地,满脸都是微笑。多聪明的孩子呀!乡下人的孩子,到了三岁,有的还不会说话呢。可这孩子说话清清楚楚,比我们乡下的大人还会说呢。突然,小溥仪在梦中叫道:“奶奶,奶奶……”眼角挂着泪珠,王焦氏的眼泪也扑籁籁的往下掉,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和娘亲分开。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这时也和溥仪一般大小,可是她的女儿哪有眼前的皇帝的幸福,陪伴女儿的只有她的奶奶,而奶奶又年迈多病。不过,嬷嬷觉得,这小皇上和她的女儿一样可怜。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允许他的亲娘来带着他,甚至也不允许他的娘亲来看看他。嬷嬷觉得,这宫里,只有她一个人真心地疼爱着这个小孩,其他的人都是利用他、怕他。嬷嬷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中的溥仪,她觉得,这孩子很少笑过,就是在梦中也很少见到。 “可怜的孩子!”嬷嬷喃喃地道。 第二天,小溥仪醒得很晚,张谦和等几个太监宫女给他穿着衣服,梳洗好,用过早点,小皇上就跑开了。几十个太监宫女跟着他跑,不知道要干什么,转了许多圈以后,小皇上道:“前天的那小猫哪里去了?” 万岁爷原来是在找猫呀,奴才这就给您抓去。” “快——” “嗻——” 不一会儿,张谦和抱来一个温顺的猫咪。 皇上道:“拿个带子来,再拿个棍子。” “嗻——” 小皇上将带子的一头缠在木棍上,另一头绕在猫的身子上,然后叫道:“小猫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 小溥仪多么希望奇迹出现,可是小猫咪却伸一下懒腰,躺在地上睡觉了。 “起来——”溥仪又把猫抱起来,站好,叫道:“小猫咪,走一走,一天犁出九十九。” 可是猫咪动也不动。 张谦和道:“万岁爷这是干什么呀?” “开荒种地。” “哟,万岁爷真地躬耕垄亩了。” “不干活就不能吃饭,就是坏人。” 张谦和跪在地上道:“英明啊,万岁爷。”可是他起身后又道:“有许多事,万岁爷是不必亲自去做的?” “我不愿当坏人。”溥仪立即道。 “万岁爷对这些粗活是不要干的,只要奴才们干就行了。比方说,扫地、做饭、穿衣、洗脸等等的这些事,万岁爷都是不必干的,只要奴才们干就行了。” “万岁爷就可以不干活吗?” “万岁爷就可以不劳动,万岁爷让别人劳动就行了。” “什么叫劳动?” “就是‘干活’。” “我要干活,我要做好人。” 张谦和灵机一动,道:“万岁爷要干活也可以,只是万岁爷的活和别人的不同,万岁爷读书写字批阅奏章就是干活。” “我现在就读书写字批阅奏章。” “嗻——” 于是张谦和拿来《三字经》、《百家姓》,先教学生读起《百家姓》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小皇上读得特别起劲,特别用心。 张谦和在宫内不住地夸奖着皇上,渐渐地,把皇上套猫犁地的事也讲出来,宫里宫外就沸腾起来,有的批评,有的赞颂。不久又传出小皇上是跟着他的奶妈睡在一起的,这下可引起了大家的一片指责。攻击最起劲的是同治帝的三个妃子,这一次光绪帝的瑾妃也加人到她们的行列一同把矛头指向隆裕。她们向内务府质问:是谁允许皇上跟那个下贱的嬷嬷睡在一起的?那么下贱的嬷嬷怎么领皇帝睡觉?这成何体统?宫中的礼法哪里去了?大清的礼法何在? 醇亲王府的老福晋和溥仪的亲娘的眼泪从来就没干过,听到太妃和太后的纷争,特别是不让嬷嬷带小溥仪睡觉后,更是伤心悲恸。她们原以为太皇太后驾崩以后,小溥仪可以自由一些,可是现在看来,去了一只虎,又来了几匹狼。 从这以后,每天,小溥仪要么是在嬷嬷的怀中被拉走,要么是在嬷嬷的怀中沉沉睡去,待到一觉醒来,看到的是几个宫女太监的冰冷的面孔。他的脸,又消瘦下去了。 袁世凯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他看到载沣真的在紧锣密鼓地训练他的禁卫军,他的新陆军,又正在筹建一支强大的海军,这对他是极大的威胁。以载沣的才能,似乎不能实现这种宏愿,但袁世凯不愿冒这个险。这些日子,他在计算着如何才能阻挠载沣这一目的实现。 在一切因素中,袁世凯首先想到的“人”。“人”是最关键的,当初他自己在天津小站练兵时,首先考虑的就是“人”的问题。这个“人’”,第一要忠于自己,第二也要有头脑。在载沣的手下,目前最忠于载沣的最有才能的人是谁呢?——铁良。袁世凯盘算着如何才能除去铁良,另外,他想到的是:如果载沣手里没有钱,他训练什么军队?建什么海军?所以要在钱方面钳住载沣。 铁良对于练兵是行家里手,既有经验,又有办法。袁世凯采用徐世昌的计策,逐渐地和铁良亲密起来,特别是奕劻和他走得更近,在铁良府上经常往来。 这一天,铁良召集各镇将军到陆军部述职,载沣作为军谘府大臣当然在座。不一会儿,袁世凯和奕劻也来了,他们也坐在主席台上听取各镇的述职汇报。铁良心想,袁世凯是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又是政府首脑,看样子他俩是摄政王和军谘府大臣载涛请来的。载涛心想,奕劻和袁世凯到这里来,昨天王兄并没有提起,现在他们居然坐在自己的旁边,可见二人是铁良请来的。载涛的心里特别不高兴。 将军们述职完毕后,袁世凯威风凛凛地训起话来:“今天听到了你们的述职,我很高兴,我看到你们比以前取得到更大的进步。军队在纪律方面加强了很多,在战斗力方面也有很大的提高。希望你们继续努力,统一听从陆军大臣铁大人的指挥,团结在他的周围,再接再厉,把军队训练得更好、更强大!” 奕劻接着说道:“从诸位述职中,我们清楚地看到,铁良尚书治军有方。在陆军训练方面,比袁大人更上一层楼,取得了更大的进步——可喜呀!可喜呀!希望你们继续努力。在此,我对各镇将军,对铁良尚书表示最亲切的慰问,感谢你们为大清帝国所做的卓越的贡献!” 下面是一片鼓掌声。 载涛的心里如吃了苍蝇一样:这个会上最该发言的应该是他载涛,可袁世凯和奕劻却都在上面大言不惭地讲起套话来。在他们的讲话中,铁良俨然是陆军的领袖,陆军的象征。而且很明显,铁、袁、奕三人似已串通一气,其感情已很深厚了。 正在这时,铁良请他讲话。载涛有一种受到冷落的感觉,他胡乱的讲几句慰勉的话就告辞了。 奕劻道:“载贝勒,你可不能走呀,我们正准备摆宴慰劳各位将军,你走怎么行呢?” “有你们在这里就行了——我告辞了。”说罢,载沣扬长而去。 铁良莫明其妙,待走上来想向载涛问个究竟,载涛已走得很远了。 奕劻道:“铁尚书,朝廷已决定慰劳各位将军,筵席已摆好,请吧。” 此时,袁世凯已经和几位统领先走几步往赴宴会了。铁良心里有点疑惑,但也只好随他们而去。 载涛来到载沣的书房,此时良弼也在座。载涛把当天的情况向哥哥作了汇报,话还没说完,良弼就抢着说道:“这些天庆亲王奕劻和袁世凯几乎天天到铁良府上,不知搞什么名堂,不可不防啊。” “看来这铁良被奕劻和袁世凯拉了过去,军队等于又回到了袁世凯的手上。”载涛道。 “这如何是好?”载沣不知所措。 良弼道:“铁良是庆亲王奕劻在太皇太后面前保举的——这些天,人们都这么说——铁良是奕劻一手提拔的。如今铁良倾向奕劻,也是必然。以我看来,这铁良陆军部尚书的职位必须换人。” 载涛道:“既然铁良为奕劻保举提拔,若铁良成了陆军领袖,奕劻就不易对付了,袁世凯也就犹如又回到了军队——奕劻的灵魂已攥在袁世凯的手心里,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第二天,载沣革去了铁良陆军尚书一职,他的职务由荫昌接替。 载泽在张家口听到更换陆军部尚书的消息,大吃一惊,急忙回到京师,见了载沣道: “是谁的主意撤掉了铁良?” “是……是涛贝勒和……和良弼。” “胡闹!这不正中袁世凯的下怀吗?摄政王你想一想,现在铁良对军中的事物已很熟悉,特别是对北洋各镇人员情况有了较详细的了解,基本上能控制住北洋军队,他正是袁世凯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怎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大家都……都说他是奕劻的人。” “糊涂!” “如今怎么办?铁良已被换下。”载沣着急起来。 “再重新任命他已不可能,这样做朝廷的脸面有损,摄政王的威望有损。再说,你即使再任命他,他也不会再干了,他恐怕已心灰意冷了。” 果然不错,载沣再任命铁良为陆军部协统、协理军谘大臣时,铁良托病在家,表示难以胜任。 载泽又进言道:“既然摄政王已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现在他内心有恨,不如把他远远地支开罢了。” 于是载沣又下朝旨任命铁良为江宁将军,远离京师。 袁世凯和奕劻的心里无比舒畅。心腹大患已除,二人都感到轻松了许多。 袁世凯道:“多亏庆亲王做得像,像极了。” “还是袁大人安排设计的好。如今这荫昌对军队是个外行,对各镇情况又不甚了解,帅不知将,将不知帅,好对付多了。” “听说隆裕太后已下旨要在安定门内永康胡同极乐寺为小德张建宅,并拨了十万两银子。这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既然太后能为她的太监建宅,为何就不能为她自己建宫呢?”袁世凯意味深长地看着奕劻。 “这样,载沣和隆格太后就会发生更大的冲突,而同时海军的银饷就落空了。”奕劻心领神会。 当天,小德张又接到袁世凯的三万两白银。 袁世凯的管家说:“我家袁大人听说大总管建房,手头紧,特派小的送来这些银子,以供急需,万请大总管笑纳,让小的回去好交差。” “如此多谢袁大人了。” 这一天,又是膳后。几只麻雀蜷在太后寝宫的屋檐下,小德张指着那几个麻雀说:“老佛爷,这几只麻雀倒真会享福,竟在这里做起窝来。” 隆裕太后看了看道:“这里的黄昏,好像比别的地方早。” “是啊,这长春宫是嫌矮了点,不怎么敞亮。奴才以为,老佛爷另设一宫,以为闲居消遣,不是很好吗?” “这合适吗?” “老佛爷现在是太后,住的地方、游的地方都不能太寒伧,不然有损国体。当初太皇太后老祖宗扩建颐和园,那是多大的派头,多大的福气啊!” 隆裕处处想模仿慈禧,这句话正说到她心坎上。 隆裕道:“你难道叫我建个园子不成?” “奴才服侍老佛爷是极心所能,奴才也想享受一番,这也是奴才的一点私心吧。奴才以为,不必建什么大园子。这大内御花园左侧有一片高地,不如就在那里建个宫殿。到时候,奴才跟老佛爷在那里享受,岂不很好?” 说着,小德张眼波闪动,两只手伸进隆裕的袍内,揉摩着她干瘪的乳房。小德张的两瓣玉唇抿着隆裕的耳眉,温暖的气息吹得隆裕大后全身稣痒。 一会儿,小德张在隆裕太后的耳边轻声说道:“奴才听说当年乾隆爷造过镜室,那可是老爷子和妃嫔们玩的地方,那里面四方上下都是镜子,乾隆爷和妃嫔们仍摆着各种姿式,边玩边欣赏,好美的春光哟,好助兴哪;奴才也听说则天大帝建过阙台,和她的面首在里面极尽享受。奴才为……为老佛爷尽了全身了,奴才也想享受一下呢?” 云收雨散。隆裕抚着小德张光滑的白白的肌肤,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说道:“兰德,我们也要造个镜室吗?那倒不好意思的。” “我们也造一个,造一个水晶宫。” 二人絮絮叨叨,几乎一夜。 第二天,养心殿里,小皇上已坐在龙椅上,载沣坐在旁边扶着他,正在接见早朝的巨公亲贵。此时,隆裕太后来到殿内,王公大臣们吃一惊,连忙跪下请安。 载沣连忙道:“不知老祖宗驾……驾到,有……有何事。” 隆裕大后坐定后,说道:“我想在后宫御花园的东面建个宫,特来向摄政王询问并谕知王公大臣们知道的。” “这……这……行不得——”载沣道。 “怎么行不得。”隆裕厉声道。 “此时正缺军……军费,何况还有违祖制礼法。” 奕劻道:“此事并不有违祖制礼法,当年太皇太后扩建颐和园是用了海军军费的,此事无人不知;既然太皇太后不算是有违祖制,现在老祖宗建宫、费点内帑,也不是逾矩。” 载泽道:“老祖宗、摄政王,此事万万行不得,现在国家债台高筑,数省非旱即涝,灾情严重,何况现在正是建军时节,怎能动用国帮建宫设殿呢?更者太皇太后奉安刚毕,在宫中又建宫室,这不是有违祖制吗?” 大学士那桐道:“奴才以为,既是宫中内帑,是太后家事,完全应由太后做主,旁人也说不上话。” 这一说,倒也是真的,这是太后家事,用的是内帑并不是国库。 载泽道:“即使是内帑,也还不妥,太皇太后服期未满,奈何?” “你们还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吗?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对我!我花自己的钱你们还这样阻来挡去,要是动一点国库,说不准你们会对我怎样。” 隆裕大后撒起泼来,对着皇上说:“皇帝,你看他们都欺负额娘,你说,皇额娘要建个水晶宫,好不好,对不对?” 小溥仪被吓蒙了,急忙说:“皇额娘说的对,皇额娘说的对。” “皇帝都同意了,摄政王你说对不对?能不能建?”隆裕追问载沣。 “这……这……”载沣明知她是胡闹,一时语塞,拿不出话来回答她。 奕劻道:“既然皇上已经答应,金口玉言,这是不能改的。” “此事断不可行。”载泽道,“皇上冲龄,怎知此事该与不该?摄政王快拿主意。” “难道皇上和太后的话都可以不算数吗?”奕劻道。 “这……这……还是建吧。”载沣怕越闹越大。 “嗨——!”载泽长叹一声,心道:“原来太皇太后选中他做监国摄政王就是为的他这种性格啊,他太好摆布了。可惜大皇太后死得太早,她没想到她死得那样快,竟弄成现在这种样子。 于是隆裕太后破除禁忌,竟命工匠在御花园东的土埠上兴筑水殿,四周浚池,引玉泉山的水回绕殿上;窗棂门户,无不嵌用玻璃。隆裕太后自题匾额,叫作“灵沼轩”,俗称为“水晶宫”。工程起了不久,太后说内空不够,缠着摄政王拨出国帑,摄政王无奈如数拨出银两,水晶宫又造下去,越造越大,越造越奇,犹如一座吃钱的机器。 这还不算,隆裕太后倒底觉得在太皇太后刚一奉安就动士建宫有点不妥,记念慈禧慈恩,特饬造大法船一只,用纸扎成,长约十八丈有零,宽二丈,船上楼殿亭榭,陈设俱备,侍从篙工数十人,和常人一样高低,都穿着真的衣服。船上设宝座,旁列太监、宫女及一切器用,身穿礼服的下跪官员,仿佛平日召见臣子的形状。中悬一黄缎巨帆,上书“普渡中元”四个大字。船外围绕无数红道,内燃巨大的蜡烛。满京师的人都称为是巨制。中无节制,摄政王用皇帝名,致祭舟前。祭毕,将大法船运到东华门外,敬谨焚化。都城中的男女老幼,都集聚来这里观看,感叹为古今绝无仅有。只这一项报销,高达五十万金。再加上太后奉安所花奶子一百二十五万两有零,太后的水晶宫又是无底的吃钱深洞,载沣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眼见的国库中哪有分文剩下。 不久,隆裕太后又提出让那桐、徐世昌入军机处,载沣与她争执不下。最后仍是隆裕太后占了上风,为挽救局势,载沣在军机处又安插了自己的人——毓朗。但实际上奕劻和袁世凯完全控制了军机处。 载泽病倒了。载沣急忙去看他,载泽是载沣的头脑。载沣来到载泽的床前,载泽双目紧闭,连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转一下,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大哥,我……我来了。” 载泽终于说话,他说:“大哥为的是你,并不是为我个人打算。你怎么连一次都不听我的呢?弄到今天这种局面,怎么收拾呀?” “事事都有太……太后在那里主张,我我怎么好处理。” “太后在国服期间修建宫殿,明显有违祖制礼法。此时正在兴建海军,海陆军所需巨大,况又外债高筑,你怎能答应她呢?哪一条驳不倒她,你就是不说——你说怕闹出事来,我看今后恐怕会真的出事,到那时你悔恨也来不及了。” “这这……都是我无能。我想问一下大哥,怎么挽救局面?” “杀袁世凯!” “对!杀袁世凯!”恭亲王溥伟此时恰好进来,说道:“所有的事情,明摆着袁世凯是主谋,若不杀他,后患无穷,后患无穷 …… “这……”载沣又犯难起来。 “你又‘这’什么?”载泽气愤地说,“肃亲王所言甚是,此事绝不可手软。只要摄政王你朱笔写下字据,恭亲王为御前大臣,此事好处理——采用非常手段、确保无虞!” “我……我再考虑一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载泽坐起来。“摄政王,我的五弟,我与你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父王使我为义子,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从来都把你当作骨肉亲兄弟,听我一句话吧,杀袁世凯!” “镇国公说的是,杀袁世凯,杀了袁世凯满天的乌云都散了!”溥伟也催促道。 “这……这……” “摄政王,你走吧,我疲倦得很,最怕听你的‘这这’。——你走吧,让我歇一会儿。”载泽又紧闭双眼,胸脯更剧烈地起伏着,下巴的胡子似乎在转瞬间变黄了。 载沣走后,载泽道:“恭亲王,你为御前大臣,敢不敢把袁世凯杀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摄政王的态度不明确,我若杀了袁世凯,恐怕前途不妙,我的性命不保。我倒不是吝惜自己的性命,我这样死了若不明不白,岂不冤枉。” 溥伟还有一层深意,这天下本来应是我的,可是却让溥仪做去了,有谁能把溥仪的位子让给我,我准会把袁世凯杀了。 “唉——”载泽长叹一声,刚才还是麻黄的胡子,似乎突然间变白了。 “哈哈哈……” 袁世凯和奕劻狂笑着。 一、儿皇登基 载沣摄政 3 这是百姓胡同玉香堂的一个大厅。袁世凯和奕劻正在狎妓饮酒。玉香堂是北京最高等的清吟小班,没有熟人介绍是不能入院的。庆亲王奕劻虽是胡子雪白的干瘦老头,却是最出名的大玩家。他对北京的妓院像是对紫禁城的乾清宫和养心殿一样熟悉,常来常往,对这些堂子,比他自己的庆亲王府似乎都了解得更多些。前几天,内线早已告诉他,玉香堂从陕西米脂买来一个姑娘叫梨香,丰乳肥臀,皮肤胜雪,吟唱曼舞,无不精通。可是还是慈禧太后的祭日,又正是朝中争权的紧张时刻,他怎能抽开身,如今他和袁世凯大获全胜,所以换了轿子,悄悄地来到这里,消磨时光来了。 二人落座饮了几杯后,奕劻道:“那位米脂的姑娘何不出来见见?” 班头道:“已经来了,正等着二位爷的招呼呢。” 说罢一拍巴掌,旁边一面墙往两边闪开,露出一个戏台。琵琶声中,台中的一位女子穿着薄薄的绿绸,背对着筵席在扭动着腰肢,摆动着肥臀。那小腰细细,只有一握;肥臀却鼓鼓圆圆,风骚无比。梨香将两只雪白的手臂伸展开来,似波浪般摆动,柔若无骨。娇躯随手臂的摆动,如柳丝般袅袅婷婷。而那乌云高髻的颈项如转轴般扭动,灵活异常。突然,她猛一转身,但见她面如银盆,明眸如高山上的湖水;更有高高耸立的雪白的玉乳半露,随着舞步不停地颤动,真是夺人魂魄。但见她绿裙飘飞,随着急速地旋转犹如圆圆地荷叶撑起,雪白的玉乳和银盘的脸恰似含苞的菌萏。而“荷叶”下面,一双美腿,匀称而又白腻。 袁世凯早已按捺不住,此时看了那一双肥美的玉腿再也不愿熬下去,站起来,一伸手搂住她的纤腰,随即坐下来,让梨香坐在他的腿上,一只手早摸到她的大腿: “我的儿,我从没有摸到过这么滑腻的腿,凉沁沁,滑腻腻,软柔柔。” 袁世凯抬起头望着奕劻道:“庆亲王,这个梨香是我的了。” “他妈的个巴子!”奕劻在心里骂道,嘴里咽着口水,说道:“就归你了。”奕劻恨起自己来,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你个软蛋,你个媚蛋,你非要带袁世凯这个大色狼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又在心里骂着袁世凯:“这个王八羔子,没想到他抢的这么快。” “我要娶她做我的第九房姨太太!” 奕劻听袁世凯这么一说,更气恼了:他妈的袁世凯,要生吞独占,我连沾边也沾不上了。既成了袁世凯的姨太太,他奕劻就只有干想的份儿了。不过奕劻总要饱一饱眼福,饱一饱耳福,说道:“听说梨香姑娘不仅舞跳得好,唱功也极高。老夫不知能闻否?” “当然,当然。”袁世凯似是对梨香又似是说给奕劻听,他说道:“梨香,你今后就是我的了,这位是亲王爷,是我的生死之交,你可不能慢待了他。现在既然亲王让你唱几曲,不妨就唱几曲听听。今天的场合,什么都可以唱的,到了咱家里,可就……”他向奕劻道:“其实我们家也都很随便的。” 班头看出了庆亲王奕劻的猴急,心想,可不能得罪了这位全天下第一权贵,全天下第一财神,于是道:“亲王老爷,我班里还有一位‘青果’儿,名叫绿玉,是小人我亲自调教,藏在家中,今天也带来了,莫非……” “她是我的了,快让她来……” 奕劻生怕袁世凯这个大色狼又给他抢了去,所以争先声明绿玉是他的了。 班主把绿玉带来,袁世凯望去,眼里如滴出血来,但见:宫样眉儿新月偃,侵入鬓云边。未语人前先腼腆,樱桃红破,玉粳白露,半晌叫出一声:“二位爷们儿好——”恰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这一句叫差一点把袁世凯的心儿摘去,直喜得奕劻魂儿飘上了九天。奕劻忙上前,拉住她坐在自己旁边,竟唱道:“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枝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在晚风前。” 袁世凯道:“亲王爷,叫你的绿玉也唱几支曲儿。” 奕劻目不转睛地看着绿玉道;“咱都唱,都唱!” 袁世凯喊道:“让绿玉先唱!” 班主道:“老爷说的好,这绿玉是小人我亲自调教的,就让她先唱吧。” 于是绿玉拿起琵琶道:“我唱个《花蝶》吧。” “咦——,好!好!我续唱。”袁世凯道。 绿玉启朱唇,露玉齿,唱道: 花道蝶:“你忒煞相欺负。见娇红嫩蕊时,整日缠奴,热攒攒,轻扑扑,恋着朝朝暮暮。把花心攒透了,将香味尽尝了过。你便又飞去邻家也,再不来采我。” 袁世凯续唱道: 蝶回花:“非是我无情无义。只为你情性儿不耐久,两妒风欺。昨夜鲜,今朝淡,明朝落地。你的香魂既随流水去,我这里墙外又有好花枝。你若守得定往日这春心也,我怎么不采你。” “好!”班主拍手道。 奕劻道:“我点一支曲儿,让梨香唱——就唱《粽子》吧,唱罢了,我接唱。” 梨香转轴拨弦,唱道: “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着一领绿罗袄。小脚儿裹得尖尖跷。解开香罗带,剥得赤条条。插上一根梢儿,把奴浑身上下来咬。” 变劻拍手叫道:“好!好!我接唱,我唱一支《藕》。”于是他唱道: “藕儿好一个嫩白的肌体,深深的住在若耶溪。那采莲人特地寻你来至。可惜你不断丝儿连到底,可惜你未开的窍儿裹着皮。被那硬手的人儿拿着也,把你从头刮到尾。” 袁世凯大叫道:“亲王不要占我的便宜,现在你听我给绿玉唱一支《桃子》,于是他唱道: “桃子儿生得多清秀,红又红,白又白,长在枝头。几番要采你不能勾,墙高人又矮,欲要偷一偷。等待你熟时也,方才好下手。” 奕劻端又一杯酒,灌向袁世凯道:“离谱了离谱了,让我再唱一曲《消息子》。”于是唱道: “消息子,我的乖,你识人孔窍。捱身进,抽身虫,踅上几遭。捻一捻,眼朦胧,浑身都麻道。捻重了把眉头皱,捻轻时痒又难熬。捻到那不痒不疼也,你好把涎唾收住了。” 袁世凯霍地站起,灌了奕劻满满一杯酒,道:“我也要唱道《消息子》。”于是唱道: “消息子,都道你会掐人的趣。疼不疼,痒不痒,这是甚的。寻着个孔窍儿你便中了我意。重了绞我又当不起,轻了消我又熬不得。睡梦里低声也,叫道慢慢做到底。”唱着唱着,袁世凯搂起绿玉的腰来。奕劻也趁势摸了一把梨香的大腿,几人疯了一阵子,奕劻道:“班头儿,这绿玉真的是青果儿?” 班头道:“我不要命了,敢哄老爷您哪。” “好!这是赏你的。”说着奕劻从腰上解下一块玉,往班头手里一塞道:“今后若有好角儿,可别忘了告我一声儿。” 班主瞪着缘玉,惊喜了半天,道:“若有好角儿,小的亲自送到王府上。” 奕劻见袁世凯仍在占他的绿玉的便宜,便道:“袁大人,今儿个就到这里了,回吧。” 袁世凯对班头道:“这梨香女子,我带走了,改日我差人送银子来。” “爷您尽管带走,我们巴结还巴结不上呢,银子吗,不要急着送来。” “放心吧。”袁世凯道。“不会少你一文。” 刚出门,袁世凯对管家道:“安徽巡抚正在京城,让他把银子垫上。” 袁世凯还没进家门,巡警列统领赵秉钧迎上前来道:“我急死了,袁公到什么地方去了,到处找也找不到。” 袁世凯一惊:“什么事?” 赵秉钧道:“天大的事!” 袁世凯急步走进书房,屏去众人,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从张之洞的部下那里得知,载沣正要对袁公行不测之事呢。” 袁世凯似被人打了一闷棍,可仍镇定得像个石狮子,说道:“此事确凿吗?” “万无一失,在下和那张之洞的幕宾犹如张子房和项伯的关系,他特地告诉我这件事的。” “张之洞是什么意见?” “张之洞坚决反对这样做,认为这样要引起大乱!” 袁世凯不由得暗暗佩服徐世昌的预先安排,不然我恐怕现在就身首异处了。确实,载沣若有非常的举动,必定会问张之洞。放眼天下,只有张之洞才可以和袁世凯相抗衡。 “快叫管家们来。”袁世凯吩咐道。 一会儿,袁府上的官员、管家和幕僚们齐齐地到了。袁世凯道:“你们在各处作好工作,在百姓和军队中把天下将大乱的话散发出去,把将起兵祸的话散播出去,这些话务必要传到各王府和朝廷官员的耳中。——明白了吗?” “明白。”大家齐声叫道。 “好,大家分头去做吧。” 众人走后,袁世凯叫来儿子袁克定道:“快,轻车简从,从后门出去。”他转身向赵秉钧道:“我在西山的寺里。你给段、王、冯去个电报。” 袁世凯和袁克定只带几个从人,坐着车急急地奔向西山,在一个寺内住下。然后派人到京中打听消息。 第二天,满北京的人都在传言北方将有兵祸发生,将有造反的事情发生;而南方,在两广、江浙等地的革命党也将暴动,孙文和黄兴已经潜入国内,有的说到了上海,有的说到了江宁,有的说根本就不在江沪而是在广州。京城人心惶惶,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载沣接到各种传言的奏报,不由慌张起来。这兵祸,这造反是不是袁世凯的旧属在蠢蠢欲动?是不是铁良的职务被撤以后各镇的将军对朝廷不满?南方的革命党早就让载沣头痛,去年一年之中多次造反起事,虽都能镇压下去,现在是不是又死灰复燃?是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和光绪帝刚刚崩逝而新君初立要抓住这个时机起事?推翻大清是孙文之徒多年来叫嚣要做到的事情,是不是他仍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载沣六神无主,于是决定在朝廷商议这些事,查证这些事。 还是在养心殿,小皇上坐在宝座上,载沣在旁边扶着他。小皇帝的面前跪了黑压压一片。 载沣道:“今天上午接到各处奏报,说有兵兵兵祸,又说有造造反的事将要发生,还说孙文已潜人国内,准备起事。你们以为如何?” “我要小解。”宣统帝道。 王公大臣们极想笑,可笑声都咽到肚子里。 载沣示意太监拿尿壶。 “我等不及了,要小解。”宣统帝看着黑压压的人,只感到尿急。 载沣不得已,抱起他,交给太监,又转过身子说道:“你们说说看。” 载沣道:“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谣言,未可轻信。” 奕劻道:“无风不起浪,此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张之洞道:“近几年,南方孙文之徒非常猖狂。臣在两江总督的时候,深知这帮贼寇来势非同小可。他们不同于一般的匪类,他们似是志在天下。太皇太后在日曾明谕对革匪要严加防犯。所以据臣看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至于兵祸,虽然不是空穴来风,但也不可信以为真。” 善耆道:“袁世凯怎么没来?怕是有鬼吧?” 奕劻道:“昨日我与他在一起骑马练身,他不慎从马上摔下来,脚被摔伤了。这事,恐怕摄政王已收到告假的奏请了。” “是……是……他说有足疾,近几日不能上朝。” “早不伤,晚不伤,偏偏今日谣言四起的时候,他得了足疾或是摔伤了脚,摄政王是否想过此事?”善耆道。 “不要说捕风捉影的话,”那桐道,“今天我们来这里是讨论袁世凯的事情吗?” 载沣道:“先说乱党和兵祸的事。” 张之洞道:“以为臣之见,迅速诏谕南方各省督抚、各将军都统,密切注意各地事态,随驻各军要严阵以待。同时,速谕北方各镇将校对其所属要严加管束,密切侦视,要他们对驻地周围民众也要严加防范。另外,各镇统领布置好军务后,应速速来京述职。” 载涛道:“七日内令各镇统领到京述职复命,不得有误。” 载沣道:“就这么办吧。” 载泽刚想说话,突然被抱回龙座的皇上在上面蹦了起来:“我要小解。”他又这样叫道。他觉得,只要小解就可以离开这龙座,就可以轻松一会儿——这成了他以后的习惯。 “退廷。”载沣帮皇上宣布道。 罢朝以后,肃亲王善耆又找到载沣载涛兄弟。 载涛道:“大家的话有道理,五哥,这袁世凯非杀不可。” 善耆道:“我和良弼带禁卫军把他抓起来。” “别别这么养撞。从今天的情况看看来,确实是不能杀……杀袁世凯,必然一定激起变乱。”载沣道。 “摄政王,不能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怕这怕那,就不要做摄政王了!”善耆自知失礼,“啪”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这是情急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摄政王不要放在心上。” “明……明天再说吧。”载沣道。 第二天,载沣接到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的密报。 上一次,隆裕太后提议让那桐和徐世昌入军机处,载沣认为徐世昌是袁世凯的私党,坚决反对,结果只是让那桐进了军机处。现在接到徐世昌的密报,载沣很想知道密报的内容是什么。他急忙展开,上面写道: “袁世凯乃大奸大猾之人,绝不可留,臣我曾随他练兵,尽知其培植私人力量之内幕。其选人的标准,是对其是否效忠;其所练之军队——如今庞大的北洋军——实为袁家军,并不为朝廷着想。臣以为,大清天下若要安稳,必除袁奸,以上谨请摄政王裁之。” 徐世昌真的叛变了袁世凯?——不是。 原来徐世昌接到袁世凯的电报,电报只几个字:“踹我一脚。”徐世昌思忖了好久,终于明白了。袁世凯现在在朝廷中是难以保住职位了,此时让徐世昌踹他一脚是让徐世昌讨好载沣,保住徐世昌的位子,或许徐世昌能借此升迁到朝廷任职。这样,徐世昌就可以做为袁世凯的心腹耳目保存下来。同时,如果徐世昌的奏报写得好,还能给袁世凯解围。 徐世昌为袁世凯的头脑而赞叹,于是提笔写了电报稿。 载沣看罢徐世昌的奏报,心道:“这徐世昌对我大清倒是忠心耿耿,他到底与袁世凯不同,如此看来,除袁势在必行,但袁世凯又确实杀不得。从徐世昌的密报看,北洋军确实已成袁家军。此时,国库空虚,皇上冲龄,南方革命党又蠢蠢欲动,自己手里没有战斗力强的军队,若北洋军真的有事,怎能对付?” 载沣最终决定:开缺袁世凯。 此时袁世凯已被奕劻从西山寿庙中把他接回——这是奕劻和英国公使朱尔典一同担保他无事,他才敢回到自己家中的。他觉得,在朝中的官看样子是保不住了,正当他还存侥幸心理的时候,载沣代皇上发下上谕: “军机处奉摄政王代皇上谕。袁世凯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著将其开缺回籍养病。钦此。” 袁世凯审时度势,觉得应以退为进。于是携全家回河南隐居,奕劻、那桐、东三省的巡抚唐绍仪、朱家宝、段芝贵及其故旧、北洋属下都来送别。英国公使以私人身份与《泰晤士报》驻京记者莫理逊一起也在送行者之列。 可是,唯独没有徐世昌的身影。 袁世凯慨然叹道:“我不怪卜五,可是卜五也太势利了。” “是啊,世态炎凉,袁宫保也不要难过,谁能说他真的看破了世态人情呢?”肃亲王善耆道。他和奕劻一起也来为袁世凯送行。 袁世凯道:“肃亲王,我已看破世情,我将终老田园。” 可是,肃亲王善耆从袁世凯的表情中明显看出他有越王勾践之志,看出他有东山再起的野心。肃亲王留意着送行的人,这些人和袁世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怎能斩得断呢?这群人文武都有,甚至还有外国人,不就是个小朝廷吗? 善耆回到宫中,见到载沣道:“摄政王,如果现在下一道朱谕,追杀袁世凯,他必不防范,取其人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如果放了他,我恐怕大清有春秋吴国之忧——袁世凯实是勾践之辈人物。” “事已至此,就不要节……节外生枝了。” 善耆转换话题道:“我有一种想法,恳请摄政恩准。” “说吧。” “扩大警察部队。我并请摄政王谕准把训练的任务交给我。” “好吧。” 罢黜了袁世凯以后,载沣觉得他伟大得不得了,连说话也不怎么结巴了。他订立了一个宏伟的计划,以新立三十六镇代替北洋六镇或抑制北洋军。 在政治方面,他与立宪派和好,答应立宪。在军队中,他认为应以留学生做都统和协统、标统,以代替旧军官,这也是他非常信任留德的荫昌和留日的良弼而罢去铁良的原因之一。 载沣接连发出上谕,在北方任命了吴禄贞、蓝天慰、潘榘楹、黄国梁、阎锡山;在南方任命了蔡锷、许崇智、蒋尊簋等。这些留学的士官生,分别作了协统、标统。 载洵此时已考察回国,做了海军大臣。 一个宠大的军事体系已初具规模。 不久,调善耆为民政部尚书,撤除巡警部,巡警自此归民政部。善耆同时受命建立警校,训练出一支新式的警察队伍。 载沣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后,忽然想到了徐世昌,他觉得徐世昌能弹劾袁世凯,足见其于大清的忠心,于是和几位亲王商讨。 “我觉得徐世昌应调到中央,做军机大臣。”载沣道。 “我坚决反对,”奕劻道,“朝廷刚刚开缺袁世凯,袁的部下肯定心存怨尤,徐世昌是袁的私党,是袁世凯的头脑智囊,此时让他做军机大臣能合适吗?” “他和袁世凯不同,他不会心存怨尤。我有证据表明这一点。”载沣急忙解释。 奕劻又道:“我仍然表示反对。不过,既然摄政王有证据表明他对大清是忠心的,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觉得,那桐是我们满人,对大清难道不比徐世昌这个汉人更忠吗?为什么把那桐的民政部尚书撤去而还要动他在军机处的位子?” “我并没有想撤掉那桐在军机处的位子,至于民政部尚书一职,给善耆更合适,那桐已是军机了,再兼着民政部,不合制章。” 奕劻生怕动那桐的职位,他和那桐是亲家。二人素来志同道合,既然摄政王无意动他,奕劻就说道:“摄政王已有周到的安排,我就无话可说了。” 载沣看了看其他的人,别人并不表示意见,载沣于是就作了决定,让徐世昌做了军机大臣。 载沣并不知道善耆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善耆的最终目标是推倒载沣独揽大权。在善耆看来,奕劻虽然多年占据要位,但是这个人只知贪财好色,还是容易对付的。最难对付的是袁世凯。推倒袁世凯之后,就可以慢慢地把载沣取代了。现在袁世凯虽然没有被杀,却已在野,远远离了京师,善耆就可以做他事先安排好的事情了。 首先,他要倡导立宪。立宪是大势所趋,立宪就可以换得民心,就可以取得政治上的好名声好威望。绞杀维新的慈禧也开始维新,就说明立宪是不可抗拒的潮流,是赢得民心的一张牌。从载沣上台的政治行动来看,他也在讨好立宪派。不过善耆看得很清楚,载沣只不过是瞒天过海为稳固自己的地位表面上和立宪派套近乎而已,但是要集中精力对付袁世凯,对付孙文的革命党职。如果暴露出载沣对立宪的伪善,暴露出他的真心,载沣在政治上就会陷于孤立。善耆看清了这些,于是在政治,他提倡立宪来树立个人的形象。他早早地先行一步,鼓吹立宪,那么第一任内阁总理大臣这一首相的位子,他就有可能谋取到。 这一日上午,载沣仍然坐在小皇上的左边,此时他踌躇满怀,觉得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处理天下大事可以游刃有余了。 载沣望着满殿的王公大臣们道:“我在以前曾谕示过留日士官生任各镇统领、协统、标统之事。今天我再强调一下。各省要建督练公所,陆军要建小学、讲武堂,提高军队的素质。那么督练所的总办,陆军小学的监督,讲武堂的总办,都应应由士官生担当。你们以为如何?” 善耆道:“摄政王这样安排很好,如此,我们大清就有了一支统一指挥的、团结的、高素质的队伍,大清的复兴,就可指日而待了。” 载沣道:“还有什么意见吗?” 载泽道:“日本为孙文黄兴之革命党活动的据点,在那里革匪党徒众多,影响也大。所任用的士官生应严加调查,防止和革匪有染的人混进来。” “镇国公说的很有道理。”张之洞道,“老臣以为不仅是在军官的选拔上,就是在招募的新军中也要注意是否有革匪渗入。” 载沣道:“这个就交与军谘府和陆军部着手办理,通知各处严防革匪乘隙而人,载涛、荫昌听到了吗?” “嗻——” 载沣向善耆道:“你训练的警察部队,不知怎样了,它可关系到大清的稳定,是大清的一支重要的力量。” 善耆道:“我要让警察部队脱胎换骨,人员的安排已大致拟定,不日将送摄政王审核,摄政王放心好了。” “我要小解。”宣统帝道。每次有宣统帝参加的朝议,当宣统帝觉得这些人要说个没完没了时,总要说这一句话——我要小解。”这已成习惯了。御前太监也巴不得万岁爷说这句话。听到这句话,太监急忙把宣统帝抱下龙座,到后面轻松去了。“不过,”善耆接着说道,“我大清在军队建设,警力建设上已上轨道,但在政治上仍有急事要筹备啊。” 载沣道:“肃亲王所说何事?” “我认为,立宪已是刻不容缓。当初太皇太后虽也反对过立宪,但是光绪帝所做的维新举措有一些并没有废止。后来,太皇太后又明确表示要实行立宪新政,遗诏中曾指出要筹备实行立宪。如今,天下稳定,我觉得实行新政的时机已经成熟。”善耆滔滔不绝。 张之洞道:“肃亲王的话我也有同感。” 张之洞觉得,他应该能当上立宪后的第一任内阁总理。如今,袁世凯已去,有影响有实力的,应当是他了。 军机大臣徐世昌也发言赞成立宪,于是满屋对立宪都是赞同之声。 载沣不耐烦起来。不错,他曾明确表示,康有为梁启超是大清的忠臣,以前对待他们的态度和作法是不公平的。可是现在突然要他实行君主立宪,真是如芒刺在背。他这个摄政王之所以有权势,那是因为有皇上。若是立宪,权力归于国会和内阁,他这个摄政王不就成了摆设? 正当载沣无所适从的时候,奕劻道:“如今实行君主立宪是断断不行的,国家表面上稳定,其实隐忧四伏。若骤然实行立宪政体,建立国会,恐怕竞选攻奸四起,乱党也会剩隙而起。” 奕劻觉得,他现在年纪已大,如果实行立宪,载沣会借机拿掉他。他的人缘又不好,以前他敲榨过的人会向他发难,不如维持现状,保持亲王和军机首席的双重身份。 载涛道:“如果实行君主立宪,君主就要颁布宪令宪法,可现在皇上冲龄,这等国家大事如何进行?” 载沣道:“宪……宪政一定要搞,但首先应以稳定为主,稳定才能复兴,稳……稳定压倒一切。现在皇帝冲龄,此时拟定宪法宪政,时机不成熟,百姓素质也不成熟。我以为九年以后,皇上亲政再实行也不迟。” 善耆心里想:九年的时间太漫长了,到那时不知会出现什么什么局面,这内阁总理大臣的位子就泡汤了。于是善耆说: “此事请摄政王三思,我倒觉得。如果早日实行立宪,会稳定大局。如果不实行立宪,各友邦不满意,民众不满意,学界不满意,孙文之徒也会借此鼓噪煽动,天下倒真的很难稳定了。” 载沣道:“肃亲王说的有道理,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军……军队,军队建设好了,才能稳定,才能安定局面。所以目前的任务是训练三十六镇的军队,君主立宪的事,以后再议吧。” 载泽道:“现在实行宪政,条件确实不成熟,但九年才实行,又让人觉得日期太远,现在可以在各省设谘议局,为地方民众代表的机构,中央可设资政院,资政院议员由各省谘议局推选,谘议局、资政院的工作就是筹备国会,实际上也就是国会。一旦时机成熟,宪政可立即实行,不知如何。” 载泽的话赢来一片赞同声。 载沣道:“军机处发上谕设立谘议局和资政院。” “你们退去吧。”这时小皇上倒正儿八经地坐在龙座上发起话来。 现在每次朝议要结束,他都喜欢从撒尿的戏耍中回到龙座上说上这几句话,他能够大致地判断出什么时候朝议该结束,他感到唯有这个时候最好说。每当他说这句话时,他发现前面的那群人的脸上就会呈现出千奇百怪的表情,有高兴的,有忧愁的;有的眼眯着,有的眼斜着;有的脸绷得紧紧的,有的脸上像开了朵花。这时他如果突然走到谁的旁边,那人必会肃然行礼,说道:“皇上万岁。” 现在他看到肃亲王善耆的脸很难看,于是马上从龙座上一蹦跳下来,跑到善耆面前。 善耆连忙躬身道:“皇上万岁。” 小皇上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是不是你额娘不让你睡好觉就把你抱起来?” “回万岁爷,没有的事,奴才睡得很好。” “没有人愿意和你玩吗?” “回万岁爷,奴才不贪玩。” “那你怎么不高兴。” “回万岁爷,奴才并没有不高兴。”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要这样。” “奴才谢万岁爷关心,这就改正。”说着善耆咧起嘴巴,堆起满脸笑容。 回到肃亲王府,善耆心里仍阴沉着。几个儿子看他这样,问他出了什么事没有。他训斥道:“能出什么事?废话。”儿子们见不是话,就都溜开不再惹他。 这时,楼阁上一扇窗的后面,有一个秃头,鹰一样的眼睛扫着院内,看到善耆的表情以及对儿子的态度后,他转身走出房间,来到另一个院子。院子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舞着一把刀。 秃头对小女孩道:“你阿玛叫你呢,快去吧。” 小孩飞一样出去。“阿玛——”她清脆的声音很响亮。 善耆老远就听到叫声,脸上立即绽开笑容。这时,小孩已跑到他跟前,善耆一把把她抱起:“我的小乖女儿,阿玛快抱不动你了。” 这个女孩是善耆的掌上明珠——十七格格宪(王子)。 一、儿皇登基 载沣摄政 4 “阿玛,把我放下来,看我练一套刀法。” 善耆用袖子擦了擦女儿额头上的汗,把她放下来,小宪(王子)认真地拉起架式,一招一势地练起来,招招刚猛,式式带狠。 善耆不由赞道:“好!好!人们都看重男孩,我看,我们肃亲王府的将来,恐怕全靠你了。” “是啊,我们中国向来就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说,有杨门女将、花木兰,都是女中豪杰。我看令爱将来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 那个颓顶留着一撮小胡子的矮子走了过来。 “川岛先生,”善耆忙过去和他握手,“小女的刀法由川岛先生亲授,这是她的造化,造化!快,来拜见师傅。” “谢师傅!”宪(王子)机灵聪颖,一经阿玛点出,忙过来跪在地上向川岛叩头。 川岛浪速道:“这——我也就不推辞了,认下这个徒弟。哈——哈——哈——” 川岛一阵干笑,旁边的一只猫听到笑声,惊吓的刺溜地窜进屋里去了。 川岛浪速是日本浪人,生于日本长野县松本市。八国联军进北京时,善耆并没有随慈禧太后西逃,而是留在京师中。这时,善耆就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对“拳匪”动用鞭背、熏鼻(用辣椒末)、压杠子、刷脚心、摆马眼等等酷刑,和日本军法官一起残酷杀害中国人。善耆就是在那时认识川岛浪速的。 现在,善耆创办了高等巡警堂,就请了川岛浪速做教官总监,川岛浪速向他介绍了日本警察制度,并推荐了十几名日本教官。 善耆道:“一切全仰仗川岛先生,不仅是小女将来的前途,就是眼前在下的警务,肃王府的一切也全仰仗先生。”川岛浪速兼做了肃亲王府的大总管。 “亲王爷放心,我大日本帝国对大清国有深厚的感情,两国都愿这种友谊关系世代相传。更何况,你我是多年的朋友,亲密无间。虽然亲王比我年长了许多,我觉得我们既是知心朋友,就不分彼此。所以总以亲王为兄长。大清国对日本帝国,或是亲王本人对日本帝国有何要求,我定会请我国政府全力帮助。我本人对亲王定然是尽全力效劳。” “我大清国愿与大日本帝国世世代代永结盟好,我本人对大日本帝国更是五体投地,忠心可鉴。你我相交相知,所以我也不客气。我以为大日本帝国对我们平定孙文乱党仍要大力协助。就我所知,贵国有一小部分人与孙文交结甚厚,与黄兴等都有往来。贵国政府对这种行为应加以制止才是。” “亲王所言之事我们日本已充分重视,我国政府已下达了驱逐孙文等党人的通令,我即刻向驻京大使先生转达亲王的意愿,对孙文党徒在我国活动应弹压限制或取缔。” “在情报方面,我们也希望给予援助。” “我想我们应互通消息。我向亲王保证。若有孙文党徒异常活动的消息,一定会通知贵国。本人正向本国政府建议,派大批人员来中国,帮助大清国侦察乱党及一切反匪的情况。” “如此最好。在下还有个请求,不知先生允否。” “你我这种亲密,还有什么事吞吞吐吐不好说出,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们帮助我们侦知一下袁世凯的情况,如何。” “亲王对袁世凯放心不下?” “袁世凯在军中多年,各省督抚又多是他提拔选用,如今要说他真的息影山林,与他的军队和旧属没有联系,恐怕不可能吧?” “亲王尽管放心,你对我们如此信任,我感到很荣幸。接到这样的任务很高兴很乐意。我们一定帮助亲王搜集袁世凯的情报。实不相瞒,我国政府对袁世凯和英国靠得很近心存疑虑,我本人向亲王保证,我们坚决地站在亲王这一边;同时我也确信,我大日本帝也是站在亲王这一边的。” 肃亲王善耆觉得自己的腰杆硬了许多。他又问道:“不知贵国对我国的君主立宪有何看法?” “你们讨论了吗?”川岛要获取点情报。 善耆把朝廷讨论的情况他川岛浪速作了详尽的介绍。 “看来亲王颇赞成立宪。” “我最钦佩日本,当然也钦佩日本的政体。贵国实行君主立宪,军队强大,国家昌盛,实是我国的楷模。我觉得我们也应学习日本,尽快实行君主立宪。” “亲王这种想法,我本人很赞同。因为这是贵国内政,本国政府不太好表示看法。不过我本人觉得,亲王应进一步巩固、加强在政坛上的威望、地位,我们也好更有力地帮助亲王实现自己的理想。” “中国有句古话,叫‘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本友帮对大清如此提携帮助,我国岂有不感恩戴德之理?中华地大物博,我们既为友好的邻邦,应应礼尚往来,共同发展。” “师傅——”宪(王子)打断了他父亲和川岛浪速的谈话,“看我练得还好吗?” “好!好”川岛浪速赞叹道。 “骗人吧?”宪(王子)蹦跳过来搂着川岛浪速的脖子道:“若师傅骗我,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父王。” “什么秘密,你不要诈我。” “真的让我说吗?” “好吧,你再练一遍,让师傅看看。” 宪(王子)又拿起东洋刀,嘿嘿嘿、哈哈哈,摆起套路。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瞬之间,溥仪已在紫禁城生活了二年多。他已经五岁多了。 正是盛夏,小皇上不呆在堆满冰块的长春宫和养心殿,却屁颠屁颠地在外边到处乱跑。几十个太监随着他跑,个个汗流浃背,突然小皇上手一挥,太监们全都停住脚步,他们注视着皇上,原来皇上见前边一朵花上正立着个红蜻蜒。 小皇上聚精会神地、悄悄地走过去、走过去,二指一捏,正当他要大叫着庆贺胜利时,红蜻蜒却翩然而起,看似悠闲,却恰好躲过了他掐捏。小皇上心有不甘,头随飞动的蜻蜒转动着。不一会儿,蜻蜒盘旋过一阵后又落到它原来落的那个地方。这一次,小皇上更加倍地小心,凑过去,凑过去,他发现蜻蜒的尾巴已经在自己的二指之间了,于是二指一并,可是蜻蜒又飞走了。 “张罕达。”溥仪叫道。 “奴才在。”驼背的张谦和急忙趋身来到皇上前。 “我要蜻蜒!” “好!好!奴才这就给万岁爷逮。” 可是张谦和抓了几次也没有抓到。于是说“万岁爷,待奴才拿个网子过来。” “快!”溥仪命令道。 张谦和急命几个太监回去。不一会儿,拿一个网子来。这是用洋铁丝做口,用纱布做兜制成的网,网把是一根竹杆。张谦和拿起网把,很轻松地网住了一个蜻蜒。小溥仪蹦跳着、欢呼着,便从张谦和手里接过网把,聚精会神地提起蜻蜒来。 这是小溥仪最开心的一个下午,虽然他的小脸晒得通红。 “张罕达,我明天还能来捉蜻蜒吗?” “当然,万岁爷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小皇上兴高采烈地回宫去了。 用过晚膳,太监端来大澡盆。几个太监围着澡盆表演着滑稽剧,几个太监给小皇上洗着澡。 溥仪对那几个做着滑稽相的道:“你们学捏蜻蜒让我看看。” 几个太监便伸头瞪目,躬腰猫步,学着皇上捏蜻蜒的样子,逗得溥仪哈哈大笑。他不知怎么突然来了精神,从浴盆里蹦起来,抓起瓢舀起水,向那几个太监泼去。几个太监做着怪相,装出笑脸恳求道:“万岁爷,饶了奴才们吧。” “哗”,一瓢水正泼向一太监的脸面,他满脸堆笑:“谢万岁爷赐水,谢万岁爷……” 一个“爷”字没说完,又是一瓢水泼过去,这太监吞了一口,顿时张口结舌。 “哈哈哈……”小溥仪笑起来。 “嘿嘿嘿……”太监们也跟着笑起来。 穿上衣服,小溥仪又拿起装着他下午战利品的一个小细笼子,问道:“张罕达,蜻蜒吃什么?” “回万岁,它吃蚊子。” “那它是益虫了喽。” “是的,怎么,万岁爷要放了它吗?” “怎么能让它既吃蚊子又不至于跑掉呢?”皇上不想放。 张谦和道:“可以在蜻蜒的尾巴上拴上细线。” 于是有太监拿过些细线,拴在蜻蜒的尾巴上。放了几只,果然如放风筝一般,蜻蜒无论如何飞,也总被自己控制着。 第二天,皇上又来到御花园。今天,他却被那些鸣叫个不停的蝉迷住了。于是张谦和就给他弄了个蜘丝粘网,让皇上粘知了。 夏天并不显得酷热,小皇上的心里充满了喜悦。 又回到长春宫,隆裕太后见到溥仪手中的知了后,立刻拉长了脸: “皇帝这两天都在干些什么?” “回皇额娘,儿臣在……在捉蜻蜓,捉知了。” “胡闹!”她脸色铁青,“皇帝,你是天子,怎么玩这些下贱的事儿,这叫玩物丧志。” 张谦和手里还拿着小皇上粘知了的长杆,此时吓得早已如筛糠一样,浑身冷汗淋漓。 “张谦和!”隆裕叫道。 “奴才在。”张谦和随即跪倒在地。 “我让你做皇帝的罕达,就是让你教他这个的吗!”隆裕太后竟站了起来,“这成何体统!” “奴才该死!奴才知错了。” “打!”隆裕叫道,“打三十板子。” 张谦和的屁股被扒出来,三十板下去,鲜血淋漓。 小皇上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吓蒙了。 “把那些该死的蝉和蜻蜒都弄死扔了。”隆裕太后命令道。 小溥仪的心里一阵阵抽紧,他的红蜻蜒,完了,他的可爱的蝉们,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晚膳,小溥仪吃得很少,虽然太监们说他“吃得香”。膳后,他如泥塑的一样,毫没了生气,他呆坐在澡盆里,任由太监们摆弄。太监们照例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逗乐,可小皇上一点也笑不出来。 张谦和歪着屁脱道:“万岁爷,都是奴才不好。老祖宗说的是,从明天起,我们就不出去了,万岁爷和奴才在一起认字读书吧。” 溥仪仍是一声不吭,穿好衣服后,仍呆坐在那里。太监们心里有点发毛,其中一个道:“还是请王焦氏嬷嬷来吧。” 张谦和道:“去请她吧。” 王焦氏来到长春宫,见皇上痴呆着,吃了一惊,急忙奔过去道:“万岁爷,怎么了?” “嬷嬷——”小皇上伏在王焦氏怀里哭起来。 奶妈来了,皇上是要吃奶的,其他的人都走出房间。 “万岁爷倒底怎么了?” “皇额娘打了张罕达,弄死了蜻蜒和知了。” 王焦氏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说道:“万岁爷,老祖宗是为了您好,万岁爷是天子,别尽贪玩就是。”说着,用褂襟擦去皇上的泪水,把皇上紧紧地抱在怀里。 许久,皇上道:“嬷嬷,我真想叫你额娘。” 王焦氏急忙捂住皇上的嘴,吓得魂不附体,说道:“万岁爷,可别这样叫——懂吗?” “懂。”皇上撩起王焦氏的衣襟,伏在她厚大的双乳上。过了一会儿,博仪道:“嬷嬷,他们不让你吃有盐的东西,是吗?” “是的。” “我明天给嬷嬷有盐的东西吃。” “这可不行,这是犯了法的。” “他们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我让你吃有盐的东西就不行呢?” 王焦氏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懂,反正皇上也是按着法做事的。” 第二天,皇上吃奶过后,王焦氏发现她的怀里竟有一个猪肘子,她分明嗅到许多年她所渴望的那种香味,那种盐味,顿时,两行热泪滚涌而下: “多好的孩子啊。” 溥仪一连多少天闷闷不乐,吃饭不香。他的脑海里不时地出现着那些可爱的红蜻蜒,它们带着他的细线,在大殿内翩然翻飞,在他的帐帷中轻盈地翻飞,多可爱的红蜻艇!可是它们被太监们撕烂了。在隆裕太后的命令下,他们撕掉了它们的翅膀,撕断了它们的尾巴,撕开了它们的肚肠。黑色的屎被挤出来,头被摘掉仍滚动着眼珠。每每想到这些,溥仪就会呆上半天。一个五岁多一点的孩子本来不该有这样的忧郁,一个皇上、天子,天下地位最尊贵的人,不该有这种忧郁,可是他却总是心情不舒畅。他天天仍然走进御花园,可是并没有了往日的戏闹与欢笑。他望着头顶飞过的蜻蜒,望着伏在枝干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的知了,有时甚至流出泪来。大总管张谦和二总管阮进寿整日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张谦和有时也不免叹几声,可是摸摸仍在发疼的屁股就再也不说什么。 一连几天都不吃什么东西,只是喝些稀粥,吮些奶水,这也急坏了几个太监和奶妈王焦氏。 这天,王焦氏道:“二总管,去弄点栗子来吧,栗子能健胃。” 二总管阮进寿果然从外面带来许多栗子。王焦氏道:“二总管,你讲个故事给万岁爷听听吧。” 阮进寿心领神会,他和王焦氏一道来到御花园,王焦氏叫过溥仪,道:“万岁爷,你整天在这里看什么呀?” “嬷嬷,我在看蜻蜒。” “你知道蜻蜒吃什么吗?” “张罕达说吃蚊子。” “我讲个蚊子的故事给老爷子听听,好吗?” “好!”溥仪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伏在王焦氏的腿上仰头听着。 王焦氏讲道:“有两个人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也睡不着,因为有蚊子总是在他们的脸上耳朵旁飞来飞去,嘤嘤乱叫。其中一个人说道:‘张三,我们用被子蒙住头,蚊子就叮不到我们了。’过了一会儿,张三憋得太厉害,就从被里伸出头呼了口气。这时,他却见到了萤火虫,他马上叫道:‘老天爷啊,蒙住头也没有用,蚊子打着灯笼在找我们呢?” “哈哈哈——”小溥仪笑了起来。他说道:“这个张三,连萤火虫也没见过。我在中南海见过多少次啊。” 阮进寿见皇上显出高兴的神情,忙道:“万岁爷,奴才再讲一个蜻蜒的故事。” “快讲。”溥仪命令道。 阮进寿讲道:“从前,一位老先生想知道蜻蜒有什么习性,于是就抓了只蜻蜒,在它尾巴上拴了根细线作试验。他把蜻蜒放在手掌上说‘飞’,蜻蜒就展翅飞了。老先生把蜻蜒又收回来,掐去它的翅膀,又将他放在手掌里命令说‘飞’,当然蜻蜒再也不能飞了。于是这位先生写道:‘当人们将蜻蜒的翅膀掐去后,它就成了聋子,再也听不到人们的命令了。” “嘿嘿”,皇上笑了起来,“老先生太迂了。” “万岁爷,吃栗子吧,可香了。”王焦氏道。 溥仪于是接过王焦氏和阮进寿剥过的栗子,大吃特吃起来。王焦氏和阮进寿见万岁吃得香,自己心里也高兴,就忘了对万岁爷的食量加以控制。谁知这一吃,竟把皇上给撑着了。晚上,皇上翻滚着嚷着肚子疼,又吐了好些生生的栗子。阮进寿忙叫来御医,御医说皇上是消化不良。 第二天,隆裕太后来到皇帝的床前看了看,问明了太医和太监们说的情况,又喝令打阮进寿二十大板,并命令以后决不许给皇帝吃硬食,她气呼呼地道:“今后只许给皇帝吃粥——他肠胃本来就弱,经你们这一折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一天、二天,十多天过去了,隆裕太后仍然只许给溥仪糊粥吃。 “我饿,皇额娘。”溥仪向太后道。 “饿也不能吃硬饭,这是治消化不良的最好的法子。” “我饿”,“我饿”。溥仪不止一次地向隆裕向太监、向王焦氏叫喊,除王焦氏给他点奶吃以外,没有一个人管他。 他来到狗舍,见狗在香喷喷地啃着骨头,真想也拿骨头啃一啃;他在御膳房见师傅们把那残汤剩菜倒掉真想去抓几把塞在口里…… 一个月过去了,隆裕太后仍不让他吃“硬饭”,只许他吃糊米粥。 这一天,天空被薄云遮着,凉爽得很。隆裕和溥仪一起到中南海游玩。 溥仪有气无力的走着。他看旁边的小鸟似乎也被饿昏了,懒懒地飞着;听那青蛙的叫声,一如肚子空空的,声音软绵绵的。 “咯咯咯——”唯有太后和小德张发出刺耳的饱满的笑声。 “皇帝,皇帝!”隆裕叫道。 “儿臣在!”小溥仪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你把金鱼喂一喂。”隆裕道。 一个太监给溥仪两个干馒头。 馒头!溥仪在心里欢呼着。他接过两个干馒头,肚子里在咕咕的翻滚着,他情不自禁,狠命地咬着干馒头。 “快,快,慢一点就吃不上了!”似乎有一个人在催着溥仪,他狼吞虎咽,他囫囵吞枣,他…… “万岁爷在干什么?”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皇帝停下。”隆裕太后叫道。 溥仪似乎明白了什么,吮着手上的馒头渣子的嘴唇马上不动了,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隆裕太后。 “今后不许皇帝看鱼了。”隆裕命令道。 回宫后,小溥仪又捏着鼻子喝下汤药,隆裕说别让干馒头把胃撑得更坏了。 禀承隆裕大后的懿旨,太监们对溥仪看得更严了,皇上再也没有机会能偷吃一丁点东西。太监们越戒备,就越刺激着小溥仪的食欲,便越刺激着他抢吃抢喝的欲望。有一天,各王府给太后送来贡品——每月初一、十五各王府按例都要送食品给太后。这些贡品放在西长街,被小皇上看到了。凭着一种本能,他直奔其中的一个食盒,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满满的酱肘子!小皇上抓起一只就咬。太监们大惊失色: “万岁爷,快放下来!” 小溥仪哪管他们的喊叫,直往嘴里填,可刚入嘴里,几个太监一拥而上,硬是把肘子抢下来。 好香的一只肘子!溥仪人小力弱,虽然拼命抵抗,也只能添一舔嘴唇。 又是许多天过去了…… “老祖宗,奴婢说的也许不对,可是照奴婢看,若再这样治万岁爷的胃病,恐怕会病得更厉害。”王焦氏跪在地上碰着头,磕着额,求隆裕太后停止她那种“饥饿疗法”。 御医也道:“老祖宗,皇上的胃病已经好了,可以正常进膳了。” “那好吧,”隆裕道。“不过,你们听着,有哪一个再不慎让皇帝得了胃病,非把他打个稀巴烂不可,听到了吗?” “嗻——”大家齐声答道。 可是有一天,太监们吓坏了,小皇上趁人们不注意一下子吃了六个春饼! “快!快!”张谦和叫道,“两边抓着!” 于是有两个太监左右提起小皇帝的双臂,像砸夯似的在砖地上抖了一阵。 这真是个异想天开的消食方法,不过看来很灵验很有效,张谦和们很满意,因为皇帝没有让春饼撑着,没有因此而犯胃病。 二、腐败反动 风雨飘摇 一面是革命党,一面是立宪派,大清朝的日子真是难过。乾清宫里,摄政王代宣圣旨,决定先成立一个皇族内阁,挡一挡立宪的舆论。小皇帝不解地问道:“立宪?立宪了我还是最厉害的吗?”…… 溥仪挥舞着雍正皇帝传下的宝剑,一下又一下地向身边的太监刺去。太监满头满脸的鲜血,似乎更刺激了溥仪,若不是摄政王“请”下了宝剑,这太监只怕要死在小主子的剑下。溥仪气犹未平,还在不住口地喊着: “格杀乱民!”可是,大清国东南西北的“乱民”,真是这小皇帝杀得完的吗?…… 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 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 “好诗!气势恢弘,格调沉雄。大帅此诗的胸襟,不下高祖唐宗。” 袁世凯笔还没落,冯国璋就拍案叫绝。 “如今天下飘摇,正是大帅大展弘图之时。此时,大帅如龙潜渊,不知何时能腾天而起,学生请大帅指点迷津。”段琪瑞道。 “你二人多次微服来此,以我看,还是不来为好,如今我们大家都是居晦养韬之时,不可行藏尽显。以前我虽然位居要害,你们和我其实都是亲兄弟。如今我下野归田,虽然二位老弟不忘旧情,屡次来访蜗居,但也应看到,这必然引起当权者的注意。为稳妥起见,为保存我北洋一脉,我送你们一个字——”袁世凯又饱醮浓墨写下一个大字——“忍”。 冯国璋道:“如今各省立宪运动风起云涌,孙文、黄兴之匪徒气焰日益嚣张。黄帝乃一小儿,载沣、载洵、载涛兄弟又孱弱无能,其他人等,也只会贪默。如此,朝政日非,大乱将至。若论平乱人才,李鸿章算得上是行家里手惜早已去世,张之洞也算是个人才,最近也已去世。现在只有大帅一人,大帅若再不出山,一味‘忍’下去,危机必迫在眉睫。” 袁世凯道:“如大局不糜烂,载沣之辈决不起用我,果真糜烂,则恐怕我出山时,不好收拾。所以你们回去以后,要对形势严加控制。对孙文黄兴之徒的打压,决不能手软,但又要留有余波;而对立宪派,则一同鼓吹播扬,与他们建立感情。” “我们懂了,”段琪瑞道,“朝中之事,大帅也不可掉以轻心。” 袁世凯道:“段老弟所言甚是,但料也无妨。徐世昌与我有几十年的交情,与你们也都是血脉相连,同是当初练兵时的刎颈之交。所以,朝中有什么事,他会及时处理的。另外,奕劻等人既是皇族亲贵,又是朝中首脑,相来为我所用。如此则确保无虞。” 冯国璋道:“这样,我等就放心了。” 段琪瑞道:“大帅倚重杨士琦和杨度,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杨士琦是立宪要人,杨度则不仅为维新党人所信赖,与同盟会之徒也过从甚密。据我所知,他在东京的寓所,有‘留日学生俱乐部’之称。像黄兴、宋教仁、陈天华、刘揆一等同盟会要员都与他经常往来。二位老弟所担心的可能就是杨度。我仔细研究过,这杨度当初被认为是维新党,本来是笑话,而他与同盟会的交往,也不是有什么革命主张,他这个‘毛’是看哪张皮好便依附在哪张皮上。”他又补充说道:“杨度,字皙子,是湖南湘潭县人。光绪二十七年朝廷开经济特科时,他和梁士治同往应试,梁士治中了一等第一名,他中了一等第二名。西太后向瞿鸿(礻几)谈及特科中试人才时,瞿鸿(礻几)信口答道:‘第一名梁士治是梁启超的兄弟,孙文的同乡,他的姓名又是梁头康足——康有为原名祖治,其人可想而知?’瞿鸿(礻几)把三水人梁士治当作新会人梁启超的兄弟,又把香山县和三水县当成一个地方。这是笑话,不过西太后听到革命党和维新党的名字,就吓得变了脸色,撤换了阅卷大臣。杨度因新党嫌疑逃往北京。” “大帅真的是结交天下英雄,预闻天下大计。”冯国璋道。 “二位老弟,此来我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临别也没有什么好送的。但我想,如今正是艰难困顿之时,我们每个人,特别是二位老弟,都要结交天下英雄好汉。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二位拿回去做大事吧。” “大帅正在困厄之时,还需花费。而我们每次来都蒙厚赠,实在汗颜。这银子,我们绝不能收。”段琪瑞急忙推辞,冯国璋也坚辞不受。 “别见外了,都是自家人。你们跟我打天下已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客气。我家世代为官,土肥地丰,家底殷实。我在山东做巡抚和在直隶做总督时,又积蓄了不少,这些你们是知道的,如今你们正是用钱之际,就不要再推辞了。” “报——” 袁世凯让奏报的人进来,那人拿一封信交于袁世凯,袁世凯看罢,嘴角露出笑容,向段冯二人道:“又有好事了,赵秉钧从北京来信,说他已获知近日广州革命党将有大的行动。他问我如何处理,你们看怎么办?” 赵秉钧原来是巡警部侍郎,是袁世凯一手提拔的特别头子,现在是善耆的手下,管着北京的巡警。 冯国璋道:“大帅的意思是,有两个拳头打向清廷:一个是立宪派,一个是革命党。我们要托住一个拳头而又要砍下一个拳头。我以为赵兄的这个消息应让朝廷知道,以弥灭革命党人的星星之火。” 段琪瑞道:“以学生看来,广州地处偏远,对腹地影响不大,正可让革命党逞一时之能,而观载沣的举动。” 袁世凯道:“这就对了。既要让革命党有所行动,又不能让他们闹得过大,这样,既可以摇动清廷这棵大树,又不让革命成了气候。对清廷的方略就是摇大树方略,不断地摇它,不断扯动它的根须,假以时日,它就倒了。但清廷这棵树倒了决不能再长出革命党的大树来,对它,只能让它成为幼苗,待清廷这棵大树倒下时,就掐灭它。” 袁世凯又特地吩咐他们和其他各镇保持团结,要他们和赵秉钧保持密切联系,几人又谈了一会,段冯二人便离开了彰德。 袁世凯刚送走冯段二人,又报张謇来见。袁世凯不由得又是一番高兴。 张謇是目前国内立宪派的领袖,是光绪年间的状元。中状元后,见国势衰微,就动起了实业救国的念头,创办了大生纱厂、通海垦牧公司、广生榨油公司、大兴面粉公司等企业。袁世凯想,若能拉他拉过来,宣统小朝廷就更孤立了。 袁世凯赤着双脚,手上沾满了泥巴,满脸堆笑,迎上张謇道:“在下正在侍弄菜园,闻听张兄到此,心里欢喜,不嫌冒昧。如此模样,张兄不会见怪吧?” “宫保高人雅志,躬耕南亩,在下钦佩不及,何来见怪?” 二人来到池边,袁世凯洗着脚,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如今我倒真的是这样了。” “不知宫保可真的愿意当今,再踏人世俗吗?” “种豆谷菜蔬,吃五谷杂粮,我可从来没离开过世俗啊。” “如今为立宪之事,天下沸腾。可是当途者不顾民生国计,只顾一己之私,一家之权,营数人之利。如此逆潮流而动,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宫保既不离世俗,对此事有何看法?” “不遵宪政,不建国会,天下为一人之天下,则我国政体经济难人正轨,官贪吏情的现状也绝难改变。若建国会,民众参与国事,有识之士尽可畅谈国事,由精英主持国政,国家决策就不致有何偏颇,则中国地大物博,人才荟萃,前途无量。” “为了建立国会,为了实行宪政,为了国家的前途,不知宫保现在有意出山否?” “我何敢吝惜自己的穹钝之躯而不为国出效力?” “好!老夫此行正是要到北京请愿,敦促朝廷早日实行宪政。其实,全国各省也都为立宪纷纷进京请愿,谓成立国会已刻不容缓。” “真的要实行宪政,蒙皇上天恩,命世凯出山,我一切当遵从民意而行。而且我一定同先生您合作,可以做你的股肱臂膀。” “宫保怎说出这样折煞老夫的话。宫保放心,对你,不论何时,老夫一定任你驱使,若有谋于我有用于我,但说无妨。” 二人于是进了养寿堂,密读了半天,订下同盟。 有二次请愿都被朝廷屏退了。“国会请愿同志会”的孙洪伊、李长生等人发起第三次国会请愿运动,请愿得到各省督抚的大力赞助。 孙洪伊、李长生带着二十多人组成请愿团前往摄政王府上请愿书。天上还下着瓢泼大雨,20多人在大雨中行进,身上热血沸腾。正走着,忽然听到有几个人在路上冒雨议论着: “国家若再不改革,我中华必沦落为列强的殖民地。” “其实现在就是任人宰割。” “听说各省谘议局联合起来组成了‘国会请愿同志会’,不知现在怎样了。” “屡次都没有成功——现在,皇上冲龄,摄政王纯为一人打算,国家大难正在眼前,我辈学子可不能坐视啊。” 请愿团的同志听到这里,看谈话的是几个青年,便不约而同地围拢上去道: “不知几位怎么称呼,从何处来。” 其中一个青年道:“你们是谁?” 孙洪伊道:“我们是国会请愿同志会的代表,现在正要到摄政王府上上请愿书,适才听到几位的谈话,所以围过来。” 几个青年激动地道:“我们是东三省旅京的学生。” “我叫赵振清。” “我叫牛广生。” 李长生道:“大家避一避雨吧。” 于是众人来到一个茶馆,又议论开来。说到激动处,学生赵振清道:“我提议,我们割臂刺股写下血书,决心用鲜血换国会。” “我同意。”牛广生道 “我同意。”“我同意。”…… 大家写下血书一齐往摄政王府走去。 第二天,请愿团又上书资政院。这时,各省谘议局纷纷响应请愿团的行动。 又过了一天,全国18个省的总督、巡抚、“将军联名致电军机处,请其代奏朝廷,请求召开国会。 又过了一日,资政院上奏朝廷,要求“提前设立上下议院,以维安危,以安群情。” 各地立宪的一片鼓噪搞得载沣心慌意乱。二年来,他首先从军事人手,排斥袁世凯,排斥汉人,把全国的兵权总揽在皇室的手里,用满人为各级高级军官,加强了对军队的控制,他本人代皇帝为全国陆海军大元帅,又设了军谘府作为陆海军的联合机构和全国军事的参谋本部。他让两个弟弟分别作了军谘府大臣和海军大臣,让自己的亲信荫昌做陆军大臣,接统北洋各镇。在外交上,与各国部已达成充分的谅解,互相间已建立了信任,特别是通过铁路的修筑,清政府与各国的关系进入了蜜月期。载沣觉得,现在他的地位已十分巩固了,可是那些立宪派们却不识好歹,一天比一天嚷得更凶了,一点也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以致于连各省督抚都附和他们,这着实让他讨厌。如果翻脸视立宪为非法,载沣觉得他的实力不够,他对全国大局还不能牢牢地控制,那么载沣只有搪塞敷衍一番。 这一天,载沣找来了载泽、载涛、载洵和良弼。 载沣道:“立宪的事绝不能再拖,不然会引起内乱。” “如……如何应付呢?”载泽问道。 良弼说:“再提前几年,把原来的九年改为五年,从宣统元年算起,还有两年就可立宪,这样,他们就该满意了。” 载泽道:“仅仅这样恐怕不妥,还要拿出具体行动。” 载洵道:“难道真的建立国会?大哥还要拿出什么具体行动?” “让大哥说完。”载沣责备载洵道。 “我觉得应建立内阁。”载泽说。 “这不比建立国会走得更远吗?国会不一定有实权,它有可能是个摆设,而内阁可是掌握着政府的一切权力。”载洵道。 载泽说:“我们可以建立内阁,但这个内阁由皇族组成,不是经过选择的。先建立一个内阁后,对将来的国会成员也有一定的制约作用。” “这个办法好。”良弼道。 “很好。”载洵道。“大哥以为这内阁总理大臣该是谁较好呢?” “奕劻。”载泽看了载沣一眼。 载涛道:“这怎么行,这几年总是想遏制他,这一次建内阁,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大哥说的对,”载沣说,“你说奕劻不行,谁可胜任?” “肃亲王善耆怎么样?”载涛道。 “他比奕劻更危险。”载沣道。 “无论如何不能让奕劻做总理大臣,不就这等于袁世凯又回到朝廷来了。我认为还是善耆好,不管怎么说,善耆对大清是忠心耿耿的,不像奕劻那样处处为袁世凯所用。”良弼道。 载涛道:“我也这样看,肃亲王的危险和奕劻的危险不同。” “大……大哥,你说呢?”载泽问载沣。 许久,载泽都没有说话。 从载沣的利益来说,善耆是危险的人物,善耆的个人野心确实很大,对载沣他是想取而代之,这一点载沣和载泽等都有所觉察。但是另一方面,对大清来说,善耆比奕劻可靠,因为奕劻是袁世凯的灵魂。不能说袁世凯就死了心了,袁世凯是绝对不甘于沉寂的。一个想取载沣而代之,一个想取清朝而代之,孰轻孰重? 载泽道:“让奕劻做总理恐怕有后患。” 载沣又结巴起来:“有……有何后患?也可以让奕劻有名无实,让他挂个空牌子得了。” 良弼跪下道:“摄政王,此事万万不可这样做!请摄政王三思而行之。” 载沣道:“各部都要派合……合适的人选,有何不可?袁……袁世凯已下野,张之洞已死,汉人还能翻起大浪?” 载沣说什么也不想让善耆做总理,他似乎看清了善耆的性格,善耆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人,采用什么极端手段对他来说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让他做总理,载沣怎能放心? 载沣最后道:“此事再和太后商量一下。” 大家心里明白,和太后商量,奕劻做总理已成定局。 隆裕太后不仅认定应内阁总理应由奕劻来做,还进一步的要求道: “我觉得那桐应做协理大臣。” 这一天,溥仪坐在乾清宫高高的宝座上,载沣侍立在他的旁边,乾清宫内外站满了人。溥仪知道,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太监们说,有大事才会让万岁爷坐在乾清宫的座位上,召见王公大臣。 宣统帝坐在宝座上,乾清宫的恢宏巍峨,衬托了宝座的高贵,不可企及。小皇上坐在上面,俯视着眼下黑压压的人群,自然地生出凌架于一切之上的感觉,自然生出尊严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啪——啪——啪—— 殿外三声鞭响,殿内群臣跪拜。御前大臣高声朗诵了摄政王和军机处代皇上的诏谕: “奉摄政王代宣统皇帝诏曰—— 著将原定于宣统八年立宪之期缩改于宣统五年实行,开设议院。此次缩期,即作为确定年限,一经宣布,万不能再议更张。此后倘有无知愚氓藉词煽惑,或希图破坏,或逾越范围,有违社会稳定,均足扰害治安,必即按法惩办。所有各省代表人等,着民政总参及各省督抚剀切晓谕,令其即日解散,各归安职业。著自即日起改立责任内阁,设立宪政内阁边。授庆亲王奕劻为内阁总理大臣,大学士那桐、徐世昌为协理大臣,以梁敦彦为外务大臣,善耆为民政大臣,载泽为外交大臣,唐景崇为学务大臣,荫昌为陆军大臣,载洵为海军大臣,绍昌为司法大臣,载沦为农工商大臣,盛怀宣为邮使大臣,寿耆为理藩大臣。另命内阁协理大臣俱为国务大臣,内阁总理大臣,协理大臣均充宪政编查馆大臣。庆亲王奕劻仍管理外务部。置弼德院,陆润库为院长,荣庆副之。仍置军谘府,以载涛、毓朗为军谘府大臣。并谕:以后不论满汉,对皇上自称不再有别,皆以‘臣’自称。钦此。” “万岁,万岁,万岁!” 随着这响彻云霄的呼声,黑压压的人群跪下又站起,站起又跪下…… 乾清宫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六岁的溥仪仔细地看着满朝清官,神情专注凝重;看着渐渐散去的人流,目光中显出不应有的深邃。 “皇帝,下来吧,退朝了。”载泽道。 宣统帝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仍然注视着殿外的人流。 “万岁爷,摄政王千岁和老爷子说话呢。”张谦和道。 宣统帝郑重地道:“王爷,我是最厉害的吗?” 载沣急忙答道:“当然,皇帝是最厉害的。” “养心殿的宝座,这里的宝座,只有我才能坐吗?” “那当然,这些宝座都是龙座,只有皇帝才能坐。” “那我也是最尊贵的了。” “当然,皇帝是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天下的都得服从你。” “刚才那么多的人都要听我的?” “我说过了,天下的人都是你的臣民,皇帝是天子,刚才这么多的人都是你的大臣,都是供皇帝驱使的。” “这大殿也是我的吗?” “何止这大殿,整个皇宫,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 宣统帝又望了望大殿的穹顶,回顾了一下四周。这才走下宝座。 诏谕缩期立宪的当天,北京商民奉令悬灯欢祝国会缩期召开,欢庆内阁成立,北京城成了红灯的海洋。 可是,各省的请愿代表见成立的内阁实际上是以皇族为主,便呼为“皇族内阁”,更加失望,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便留在北京继续活动。 同志会中的汤化龙、谭延闿,蒲殿俊等,不断运动,坚持翌年即开国会。载沣气急败坏,谕令:“若再留不走,即以目无皇上,叛国卖国论处,即行逮捕。”同时他又谕令各省督抚弹压请愿者。请愿团仍不甘心,不顾身家性命,继续留在北京活动。 在奉天,各界士绅民众一万余人手持请开国会的旗帜,在省公署前伏地跪泣,要求明年召开国会,一连数天不愿散去。省公署接到命令严词训斥,于是公署拟出《公告》,云:“有极少数别有用心的险恶之徒,煽惑民众闹事,政府绝不能坐视不管,望工商士民各安本业,不为奸邪之徒利用……”之后,省政府派大批军警围住群众,大有马踏枪击之势,众人见状,为顾性命,渐渐散去。 各省都有类似的活动,也都受到政府类似的警告。 善耆又是一脸阴沉的回到府上。他的这种表情又被整日泡在他家中的贵宾兼保护人兼管家川岛速浪看个一清二楚。 川岛浪速正在指导宪(王子)练柔道,摔打了几下以后,他停下来对十七格格宪(王子)道:“亲王又有不顺心的事,你还是过去吧。” 宪(王子)心领神会,跑出练功房,来到善耆的面前说道:“阿玛,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了。”说着搂着父亲的脖子。 善耆已经不好意思和女儿拥抱了。因为女儿虽然只有十三岁多一点的年纪,但已玉乳挺拔,屁股圆隆。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早熟得多,正是一朵待开的蓓蕾。何况现在正是夏天,女儿又穿着紧身的练武服。 善耆道:“阿玛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阿玛骗人。” “好吧,阿玛承认。小宪(王子)是最了解阿玛的。” “是的。”川岛浪速也走了过来。 “其实我应当高兴才是。我们盼了很长时间的宪政,现在有了一个影子,今天朝廷又宣布成立了内阁。” “这事,先前可一点风声也没有啊。是不是老朋友对我保密。” “说实在的。此事事先我也不知道。前几日谕诏说今天在乾清宫有大事宣布,事先并没有透露什么,今日突然宣布,看样子这是摄政王谋划好了的事情,他是不要人们有活动的余地。” “也可能是就瞒住你一个人。”川岛道。 “不会。溥伟等也不知道。” “宪(王子),你出去吧,我和你父王有话要说。”宪(王子)出去后,川岛速浪说:“如此看来,摄政王对你并不十分信任。” “他可能觉得如今已羽毛丰满了,便独断专行起来。” 川岛坐下来,呷了一口茶,道:“我大日本帝国近日对贵国政府也颇不满意。贵国政府酝酿与英美德法等国合作修筑铁路,这样把俄国和我国屏除在外,恐非明智之举。英美各国——其实俄国也是如此——都是想通过修铁路来控制贵国的经济,只有我大日本帝国,抱着东亚共荣的理想,真心实意地帮助贵国。我们一衣带水,实际上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哪。” “此事我国民众的反响也极大。拟议中的粤汉铁路,川汉铁路等,我国可能倾向于向英美各国借款修筑。可是,我国民众却坚决反对,群起募银,要自行修路,不让西方各国赞助。我以为,俄国百年来秉持扩张野心,其修满州铁路,再欲往南延伸,恐怕是要将其势力深入到我国内地,其野心已不只限于蒙古满洲了。美、英、法、德等国向贵国收买南满铁路,很明显,是想把贵国从南满挤走。他们进而提出‘世界大铁路计划’,对贵国不利,对我国是经济侵略,也是主权干涉,且其野心也不止于此。对这些,贵国难道能袖手坐视吗?” “我国拼力从俄人手里夺得满州铁路,可是美国狂妄无比,鼓动各国要夺取我日本用鲜血换来的成果,偷天换日,我国政府绝不会答应,绝不会允许西方列强在东亚为所欲为。不过,恕我直言,对这些问题,贵国政府似乎是鼠目寸光。” “你我看法一样,我们两国还为你所说的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应携手共进,以中华之物力,以贵国之才子,两相结合,必能雄立于世界。可是,摄政王如今对英美似乎有特殊的兴趣,我非常忧虑,可也无可奈何。” “贵国若能多一些似亲王这样的有识之士,那么我们两国必会像亲王所期望的那样,繁荣富强,雄于地球。我还是希望亲王殿下不要恢心,多做工作,多努力,巩固我们两国的传统友谊。” 善耆点头哈腰地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份内之事。” 川岛浪速道:“奕亲王已是风烛残年,干不了几年。在中国最有途、有见识、有才干的政治家,是您——亲王殿下。我们大日本帝国政府一定会支持您这样识才兼备的人。” “对不起,只顾讲话了,竟忘记了老朋友的晚饭。请——” 晚餐的丰盛自不待言,善耆的二十一个儿子,有五个陪坐在周围。善耆的家里总是打破常规的,他对儿子特别是对女儿们的纵容和荒唐,是非常闻名的,所以他的两个小女儿,当然包括宪(王子)也一起在坐。 酒到酣处,川岛浪速道:“我差点忘了,这次我从日本回来,给贵公子带来些礼物。”说着他转向宪七道:“你托我带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太好了。”宪七叫道。 川岛浪速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把包打开,宪七急步跨过去,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原来川岛浪速给宪七带的礼物是日本军警服,有军帽、军警上下衣、军靴、军刀,一应俱全。宪七迫不及待地穿上,好不神气! “七哥太帅了!”宪(王子)叫道。 宪七挺胸在屋里跨起步来,走的是警察正步。满屋子的人都羡慕极了,大家再也没有心思饮酒吃饭。 “我也要穿!”宪(王子)跳了起来,直走向哥哥,扯着他的警服。 “姑娘家穿什么,去去去!”宪七又迈起了他的正步。 “我就要!”宪(王子)死缠着不放。 川岛浪速道:“就让格格也穿上试试!” “看在川岛先生的份上,就给你穿着看看。” 宪七脱去警服,宪(王子)拿着到里屋换上,不一会儿出来,一亮相,大家都惊呆了:宪(王子)穿着这身衣服虽略显大了点,但英姿飒爽,比宪七更神气。 川岛浪速心里一紧,生出邪恶的念头,盯着宪(王子)看了半天。 宪七道:“今天晚上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到西郊去打猎。” “我也去!”完(王子)叫道,“我就穿这身衣服去!” 肃亲王善耆道:“好吧,你们明天都去。” “亲王殿下也放我两天假了?”川岛浪速道。 “只要先生乐意,就也随他们一道去,也好就旁指点。” 第二天,宪(王子)到底还是没有争过宪七,把那套日本警服给了哥哥。宪七穿着警服,腰悬东洋刀,站在马车上,神气活现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一伙狗腿子见了,老远就喝彩叫好,宪七好不得意。 肃亲王善耆的儿女们几乎全部出动,带着猎犬猎枪,浩浩荡荡,直奔西郊。一场围猎下来,各人都有收获,于是便兴尽扎下帐蓬准备过夜。善耆的大女儿保书舫叫道:“我们去游泳如何?” 没有人响应。 “那我就自己去了。”保书舫骑在马上就准备杨鞭。 “姐姐,我也去。”宪(王子)叫道。 其他的几个女人劝道:“宪(王子),可别去,你远不知道大格格的脾性吗!” “我就去!”宪(王子)叫道。 “真不愧是我的妹妹,走!”保书舫叫道。 宪(王子)也牵过一匹马,跨上去,和大姐并马而行,不一会儿,就隐没在树林中。 全北京城乃至城郊没有不知肃亲王府中大格格保书舫的。她从来都是男人打扮,在城中城郊认了一些干儿子,专事包揽词讼,介绍捐官鬻爵。她经常行围打猎,驱车跑马,叫戏赶庙,逛二闸,手下地痞流氓云集,恶吏劣绅影从,是一个人见人怕的女魔头。 二人驱马来到一个山窝,这里有一潭碧水。保书舫道:“妹妹,就在这里了!” 于是二人下马,保书舫去掉头饰,三把两把扯下衣服,立即脱得精赤条条,一纵,跃进潭里。 “快呀!”保书舫在水中叫着宪(王子)。 宪(王子)也不再犹豫,迅捷地脱下衣服,往水中趟去。 “老十四平时成胆大的,这会儿怎么这么胆小了,往里来呀!”保书舫喊她。 宪(王子)便紧走几步,来到深水处。 太阳刚被山尖衔了半边脸,天上红红的一片霞。 游了一会儿,保书舫和宪(王子)来到岸边,保书舫上上下下盯了好一会儿宪(王子),摇头啧啧赞道:“唉呀老十四,老姐要是有你这身段,还不迷倒天下,说不定能当上女王哪!” 说着保书舫来到宪(王子)身旁,伸手摸了一下宪(王子)隆起的臀部,那眼顿时射出淫邪的光,舌头伸出来左右的摇着。 “老姐干什么!”宪(王子)叫道。 “哈哈,干什么——”保书舫的舌头突然舔向宪(王子)的乳房,宪(王子)来不及闪避,被她舔个正着,顿时浑身一阵酸麻。宪(王子)连忙闪避着,往后急退。 “老十四,我像你这个年龄已经尝过男人的滋味了,现在我已经有五十多个男人,可你看样子还一点不懂呢。” “你说什么呀——” “嗨——”保书舫又急步走到宪(王子)面前,道,“这一步,都要走的。妹妹,不如我就给你启蒙吧,我实话不瞒你,当初……当初,我,就是哥哥给我开的苞,这有什么!”说着她一把抓住宪(王子)。 “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么不会有这种事?你看阿玛,生了二十一个儿子,怎么生的?我们兄妹姐弟无论怎么张狂,父王也是不问的——你不也是这样吗?你回避过男人吗?” “我不怕男人。” “你没想过男人?想过男人的好处?”保书舫拉妹妹坐下道,“都十几岁了,还没想过?我不信……” 噼……啪……。 不知是什么响声,保书舫忙穿了件衣服往那片树林走去——她心里好不懊恼,她的手刚摸向宪(王子)的大腿深处。 过了一会儿,太阳已没人山里,宪(王子)等姐姐不来,急地喊起来,姐姐不应,她于是往树林走去,走到树林边,她突然听到里面咦咦呀呀的声音,好像是姐姐的声音,便继续往里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又听到男人的吭吭声,男人的声音也很熟悉,她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了,不由自主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悄悄走过去。近了,近了,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喉咙发干,她看清了,虽然树林中有点暗,但天还没有全黑,她看见那个男的正是她的七哥! “老七,我要回去了,老十四还在那里等我呢——她可是个绝色的美人,那身段……” “很好吗?我离很远看着,看得很清晰。” “你个混帐王八蛋可不许打她的主意,不然我撕吃了你,她可是我的!” “我说老大,恐怕那老头得手了。”宪七道。 “什么?你说那个日本人?你说得有理,还真得防着他点。” 宪(王子)听到这里急忙闪身回到潭边。 另一丛树的后面,一个秃头鹰眼的家伙看到这情景,听到这话,恨恨地在心里说:“她是老子的,她是老子的了!” 宪七行猎回来后,还没进府门,就接到巡警密报,说摄政王府邸前有可疑的人在行动。宪七不敢大意,急忙来到派出所。 载沣当上摄政王后,载涛主持宫廷和摄政王府的安全保卫工作,他特地在摄政王府邸加派了禁卫军一个连。建立警察后,肃亲王善耆为民政部长主管巡警,又在摄政王府邸加了一个派出所以加强守卫。宪七主管各王府的护卫工作,接到报告后,所以迅速来到摄政王邸巡警派出所。 巡警祥和报告说:“小的在这一片巡视,发现有两个人不分早晚,总是在摄政王府附近徘徊,我就把这事告诉了长官,长官让我跟踪侦察。侦察了几天,我发现那两个整日在摄政王府周围徘徊的人在琉璃厂开设了个照相馆,照相馆的名字叫‘守真’。那两个人,一个姓黄,叫黄树中;一个姓罗,叫罗世勋。另外还有一个人姓汪,经常来这照相馆——基本上是每天必来,一来就扯上大半天。这几个人讲的满口都是南方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更为可疑的是,这几个人行动总是鬼鬼祟崇,总是不自安宁。这几日,又察到他们在菜市口铁铺中定购铁罐子。老爷们想想,他们定购铁罐子干吗?” “如此看来,这几个有重大阴谋。你们不要打草惊蛇,但一定要把这个人的行动牢牢控制住,严密监视。再派一些便衣,加紧警戒,特别是摄政王出人经过的地方,要严加防范!”宪七布置了一番,最后说:“谁要是疏忽酿成了大祸,他自己的下场是不用讲的;如果立了大功,他一辈子都会显耀。现在我就命令,把祥和升为巡官,今后还有重赏。” 这一天,已是掌灯以后,祥和等人发现黄树中和罗世勋来到甘水桥下,这是摄政王每日上朝的必经之地。他们围拢过去,依稀看见照相馆的黄罗二人正在埋罐,几个便衣巡警突然出动,一举将他们逮捕。同时,火速到琉璃厂东北园,抓到了那个姓汪的。 巡警迅速将这三人押到警察总厅,宪七审了一会后,觉得事情重大,即刻报告了他父亲肃亲王善耆。 善耆坐堂,先问黄罗二人姓名,黄罗据实以告。 善耆道:“地安门外甘水桥下的炸弹、地雷是否你们二人所埋?” 黄树中道:“确实是我们所埋。” “你埋地雷何用?” “明知故问——特来炸摄政王。” “你与摄政王何仇了?” 这时姓汪的答道:“我们与摄政王本人无仇,可是这载沣却是满清首脑,所以我们要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汪精卫,字兆铭。是追随孙文孙中山的革命党人!” 善耆道:“本朝开国以来,待你汉人不薄,你何故恩将仇报?” 汪精卫大笑道:“满清夺我土地,奴我人民,剥我膏血,已二百多年。这且不必细说,现在强敌四逼,已兆瓜分,摄政王既握全权,理应实心为国,择贤而治,大大地振刷一番,或尚可挽回一二。讵料监国数年来,毫无建树,中外人民请开国会,请求实现宪政,一再不允,坐以待亡,将覆巢之下,还有什么定卵?我所以起意要杀他。其实,杀他只是初步行动,我们要废除封建帝制,建造民主共和国体。” 善耆叫他言语,停了一会儿,问他:“你是编《民报》的那个姓汪的吗?” “正是。 “我觉得你革命党人也不是自己标榜的那样清高,我还记得章炳麟曾散发过《伪(民报)检举状》,里面指斥孙匪中山在经济上贪污,政治上卖国,把国家分送给南洋、美洲各地。我记得传单上说:‘孙中山怀挟巨资,而用之公务者不及。’可见你们革命党人也没有资格说满人搜刮民脂。我还记得,章炳麟的传单说‘昔之<民报>为革命党所集成,今之《人民报》为孙文、汪精卫所私有,岂欲伸明大义,振起顽聋?实以掩从前之诈伪,便数子之私图。诸君若为孙氏一家计,助以余资,增其富贵可也;若为中国计,何若掷劳苦之余财,以营饕餮穷奇之欲?’我记得不错吧?” 汪精卫道:“你记得不错。可章炳麟是一派胡言,是造谣。” “可他也是革命党人,可见你的动机也不一定救国,正像你们革命党人章炳麟所说,你们也是为一人一姓而谋取天下的。” “章炳麟是叛徒,你也不要诬蔑党人。” 善耆看汪精卫底气不足,便觉得此人可利用,于是问道:“你们几个人谁是主谋?” 黄树中忙道:“是我!” 注兆铭忽然对黄树中道:“你何尝主张革命?你曾向我劝阻,今天反来承认,为我而死,真正是何用意?”他回头对善耆道:“主谋的人是我汪兆铭,决非黄树中。” 黄树中道:“主谋的人是我,炸弹是我到桥下放的。” 汪精卫道:“主谋是我无疑,我在同盟会中,地位之高,天下共知,而且此次谋杀摄政王之背景,我也可说出一二。自镇南关、河口诸役迭遭失败后,我同盟会情绪有点低落,我悲愤欲绝,想以一死来激励革命。于是便约黄树中等从事暗杀。我曾写信给胡汉民兄:‘此行无论事之成否,皆必无生还之望。弟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人之人都门也。’最初欲杀载洵、载涛未遂,便又决定杀载沣。此等细节,我都能一一说出,黄树中能说出吗?主谋是我!” 善耆道:“我钦佩你们的壮烈,却鄙弃你们的行为。你们各人要写出供词,然后等候发落。” 善耆回到府中先给摄政王载沣写了汇报,之后叫来他家的家庭教师程家柽。 善耆早就和革命党人有来往。善耆的想法是,如果他要是做了总理,主持国政,革命党是一支不可回避的政治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影响到自己政治生命的政治力量。他没有载沣的那种武力铲除的想法——或者说暂时不采用这种政治,而是以笼络为主要手段,以缓和时局,将来总理的位置到手又坐稳后,再作进一步的打算。所以。这几年,他已通过关系和革命党有了联系。他是通过他的内亲崇铠、家庭教师陈家柽、陈家柽的朋友谷思慎进行联系的。 善耆知道他家的教师陈家柽是同盟会会员,所以现在把他叫来商议汪精卫等人的事情。 善耆道:“我们抓到几个革命党人,他们要谋害摄政王。” “居然有这种事?”陈家柽假意道。 “是的。抓到了三人。” “都是谁?” “汪兆铭,黄树中,罗世勋。” 陈家柽大吃一惊,问道:“对这几人将如何处理?” “那肯定是杀头了。” 程家柽道:“国家如果杀汪、黄等人,则此后党祸日夕相寻,并不是朝廷之福。” 善耆道:“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程家柽问。 “你是同盟会员,汪、黄等人是你的同志。” “这从何说起?” “我的意思很明白,请来王府,就是便于这种联系,就不要在遮掩了。” 程家柽道:“既然如此,亲王必是同情革命党人的,若能在汪、黄等人的生死问题上有所通融,将来同盟会对亲王必有所回报。” “还望先生通知贵党。” “一定。” 摄政王载沣召来法部尚书廷杰、民政大臣善耆。 摄政王载沣道:“地安门外是我上朝出人必经之路,他们竟敢在那里埋……埋地雷,谋为不轨,若不是探悉密谋,我的性……性命恐怕不……不保。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廷杰道:“杀以儆其余。” 善耆道:“还是‘怀柔’为好。革命党人都不怕死,近年以来枭首剖心,也算严酷,可是他们却越聚越多,胆子越来越大,党闹到京城中来了。依愚兄看来,就是将其立即正法,余外的革命党人又至,办也办不完。不如暂从宽大,令他们感朝廷恩惠,或许消解怨毒,也未可知。” “肃亲王这是何居心?岂有谋杀监国摄政王而不加以正法之理?”延杰叫道。 “我正是为摄政王今后着想,为国家的稳定着想,才觉得对那些被邪说一时迷惑的匪人应当怀柔感化的。这和以前的‘招安’是一样的策略。当然,我们并不是丧失了警惕,而是加倍地警觉。不然,汪黄等人怎能被掀出?” “好吧,肃亲王是如何想法?”载沣问。 “就判他们终身监禁,与死也是一样的。”善耆道。 “就按肃亲王的话办吧。”载沣道。 叛刑后,善耆多次探监,和汪、黄、罗等人进行密谈。 巡警厅丞王治馨对善耆道:“亲王爷,您老人家到狱中不便,一切还是交给小人吧。小人一定会为王爷办妥这些事情的。” 善耆想,自己亲自到狱中确实惹人耳目,不如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于是道:“好吧,你是我的心腹。你办事,我放心。” 于是善耆向黄、汪、罗等人时常馈赠食品,送钱送物,都让厅丞王治馨去做。 民政部有侍郎赵秉钧给袁世凯的密电说:“我令王治馨投诚善耆,目前他已取得善耆信任。王治馨借善耆名义与汪、黄、罗等来往,也与江黄等建立了信任。今后如何行事,请明示。” 袁世凯电示赵秉钧:一定要把江黄等人拉到我们这边来。 于是王治馨公开和革命党人来往,日益亲密,表面上是为了善耆,实际上是为了袁世凯。 赵秉钧的电报源源不断地把消息报告给(讠互)上村。 贾仁是山东威海人,是个街头的无赖。那些年看洋教士威风,于是就跟在后面为虎作怅,人了教。洋教士专对古董感兴趣,他就随着洋教士的性儿专一为其搜罗一些瓷器玉器香炉什么的。久而久之,他也就入了其中的道儿,知道如何坑蒙拐骗,如何辨别真假,于是自己手头里渐渐有了钱。可是正当他蒸蒸日上的时候,义和团兴起,洋教士成了刀下鬼,作为洋教士的狗腿子,在威海呆不住,就跑到了北京。他到北京的时候,正是八国联军进京,北京乱遭遭的,头儿脑儿早跑光了,留着一些芝麻官儿在北京被洋人砍头。这贾仁和别人不同,别人避洋人如避蛇蝎,他却专往洋人身前蹭,凭着跟洋教士学的洋话,他居然和洋鬼子厮混得十分火热。特别是在烧圆明园,烧王府的时候,他也跟着洋人捞了不少,于是在北京他开了古董店,生意如日中天。多少年过去,贾仁已是出入王府和使馆的红人儿了。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还缺点什么。他觉得自己虽然有花不完的金银,可在人前总是低人一等,自己要是有个顶戴,在官府中有个名称,有个高一点的品级,他在人前就体面多了,再回到山东老家,那官府中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动了许多天的心思,他最终还是决定走“庆那公司”的路子。 “庆那公司”是国人对庆亲王府和大学士那桐的称呼。奕劻和那桐公开卖官鬻爵,天下无不知,无人不晓。 几个月,他都在熟悉了解“庆那公司”,主要的精力是用在庆亲王府上。他了解到庆亲王奕劻住在宜春堂,他儿子载振住在“乐有余堂”,载振的大儿子溥锺住在爱日堂,二儿子博锐住在承荫堂,另一个儿子溥铨住在静观堂。载振的二弟载(捕犮)是镇国将军,最好吃喝玩乐,三弟载抡最会投机逢迎,最为阴险毒辣。这载抡的老婆就是山东巡抚孙宝琦的女儿。本来,贾仁想走载抡的门路,以后回到老家山东,能和孙宝琦扯上点关系,那种体面,是让人眼红的。可是,载抡最会敲骨吸髓,如果被他粘住,不知要花去多少家财才能弄个职务。贾仁也曾热过载振,可是载振自和杨翠喜这个名妓混在一起后,风声传了出去,因此而辞职,不再出任官职,也不轻易与人交往。贾仁甚至想利用总理大臣奕劻,他探查得很清楚,奕劻不仅贪婪成性,而且是个大色狼。他甚至把奕劻大格格的身份摸得一清二楚。 原来奕劻在没有纳侧福晋时,和一个女仆有染而致使她怀了身孕。宗室王爵和私生子,宗人府是不人宗籍的。于是奕劻就让福晋把腹部用布棉垫起来,假装怀孕,同时把女仆关在东厢房里。后来这个女仆生下一个女儿,奕劻对外就说是福晋所生,这就是大格格。大格格后来嫁给了亲王那彦图,婚后这段内幕被那亲王知道,经常对她冷嘲热讽。 可是,奕劻现在因年事已高,不轻易和陌生的人深交,何况像贾仁这样出身卑微的商人。 最后,贾仁不得已走载(捕犮)这条路子,他最好吃、最好赌、最好女人,所以也就最好利用,最好结交。 贾仁在锦中包一粒波斯红宝石,投帖镇国将军载(捕犮),请其赴宴。果然,载(捕犮)爽快地答应了。 贾仁请了一位吃喝遍天下老秀才吴文作陪,这一天来到北京最大的饭庄庆寿堂。又请来酒桌上必备的优童歌女。 载(捕犮)开汽车来到庆寿堂,贾仁打开车门,道:“三爷能赏光前来,小的真是三生有幸。过去虽曾在朋友处与三爷会过数次,但总没有表达我的孝敬之心,今天总能如愿一尝了。” “好!好!”载(捕犮)甩开步子往里走,道,“我以后会常到你的古董店去的,我听过洋人夸过你,想来你也真不简单啊。” “三爷,小的店,就是您的店,您老别见外。”贾仁指着吴文介绍道。“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酒中仙吴先生。” “哟,你就是吴文,我操,我听人吹过你,可神了,等一会儿请教请教。” “还望三爷体怜在下。”吴文点一下膝盖道。 到了厅中,戏台上丝竹已响,载(捕犮)来到主位,拉了优童在怀里,坐下道:“我的小乖儿,你可要陪爷多喝几口。” 吴文和贾仁在左右坐下,也叫过优童在旁,此时,歌女玉声已起。 贾仁道:“三爷,这就开始吧。” 载(捕犮)左手搂着优童,右手拿着杯子,说:“好!来吧。——不过,”他看了看杯子问,“吴先生,这杯子有名堂吗?” 吴文道:“三爷真的考在下了,在下若说错了,三爷纠正。三爷在王府,是皇室亲友,什么没见过,我若错了,不要笑话。这饮酒的器具,说来可就多了,现在常用的,大致有这些:铜鹤樽、凤凰尊、流光爵、甲子觚、夜光常满杯、玉交杯、紫霞杯、熊耳杯、双凫杯、鸾机、九曲杯、碧筒杯、槲叶杯、藤杯、兰卮、葡萄卮、木兰蕉叶盏、垂莲盏、犀构、翠杓、紫瑶觥、云罍、白羽觞、九霞觞、缥粉壶、碧玉壶、小花蛮榼、绿沉香榼、银罂、瑶婴、翠斝;等等。今天这酒杯叫玉交杯,正应这优重如玉,歌女似雪之景。” “果然名不虚传!干!”一仰脖子,载(捕犮)把酒倒进了嘴里。 吴文、贾仁干罢。“请问,”载(捕犮)道,“敢问吴先生,今天的酒是什么酒?” 吴文道:“这是无名酒。” “怎么?是无名酒?”载(捕犮)问道。 吴文道:“真正的好酒多半无名。刚才我看歌妓打开泥甕,真正是开坛十里香,隔壁千家醉。一杯人口以后,但觉甘芳凛冽,稍后,味清而鲜,淡而弥旨,香芳两颊,味过丹田,浑身清爽。此酒乃是取此地西山山泉所酿,泥封后窑藏至少六年,看这酒又呈浅绿色,必是陈冬酒,这酒实是酒中的仙品啊!” “这样说来,喝酒要喝无名酒了?”载(捕犮)问。 “也不然。酒楼与王府不同,王府中酒乃世供奉仙品,名实相副,似饭庄中酒,有些确是以次充好。” “先生说一说都有哪些好酒。”载(捕犮)问。 吴文道:“北方佳酿,无过易为之易酒、绝妙三沧酒、涞水县之涞酒,多陈放三四年,出窑时酒作金珀色,注杯中香冽浥鼻。其次房山县房酒,色如赤金,味冲和;颇醇。京师中唯有雪酒尚可。今日饮之无名之酒,乃京师酒中之极品。 “晋省中太原有桑落酒、羊羔酒、桂花酒、碧瑰酒、蜡酒,其中蜡酒较相宜,桑落稍次之。云中郡有万花春酒,不及代为酒醉原清芬,为晋中第一。潞安州有三河清、豆酒、潞卅红三种,潞州红有药效,又能远携不坏。襄陵羊羔酒独佳,虽带膻味,浓艳且甜,味居太原之上。” “甘为枸杞酒,色红作莺药气,老人饮之有益。西梁萄萄酒色碧味者,能祛脏热。早几日在朋友家中,饮法兰西葡萄酒,有色白者,有色红者,味绵劲幽远,实乃酒中圣品。” “江北唯高邮有天泉、养莶、五加皮诸酒,天泉为上,荞莶次之,俱失之大甘,陈酒倍浓,多饮伤脾。过江则有江宁玉兰酒,芜湖关之三白酒、京口之红酒,俱非上品。无锡惠泉水为天下之胜,惠泉酒为南酒中之极品。另有状元红,色赤味甘厚,久贮者方堪与惠泉酒敌。” “杭州有腊白酒,却无名酿。绍兴花露酒陈三四年者,可与沧酒相比美。金华酒色味俱佳,但久蓄多坏。本地人酿酒佳者,皆不外传外运。” “两粤唯椰酒饶具风韵,其他如荔枝酒、蛇酒则恶劣矣。” “巴蜀贵湘等地……” “先生停——停,”贾仁打住了吴文的话说,“先生改日再说,今天主要是喝、玩,来,干一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贾仁道:“我们和歌妓猜一会酒谜如何?” “如此甚好。”吴文道。 当下三位歌女袅袅婷婷走来,分站在载(捕犮)吴文和贾仁旁边。 “美人儿,坐下。”载(捕犮)道。 于是三位歌妓坐下。 载(捕犮)见身旁的女人,腰可一握,肌肤胜雪,裙下莲瓣娇小,喜不自胜。 贾仁道:“就从三爷开始。” 载(捕犮)道:“美人,你就说罢,我和乖儿一道猜。” 那女人道:“爷,我说一句话,射唐诗一句:‘上从汤沐邑回鸾’。” 载(捕犮)答:“君自故乡来。” “好,给彩。”贾仁道。 于是一位歌妓,敬给载(捕犮)谜彩。载(捕犮)一看,见是绿纱裹大珠一颗,古砚一方,心道:“这姓贾的龟儿子果然有钱。” “轮到吴先生了。”贾仁道。 吴文身边的歌妓道:“我也出一条,仍射唐诗一句。我出的是:木兰不愿尚书郎’。” 吴文略一思索,道:“红颜弃轩冕。” “好!”大家赞道。于是歌妓捧来彩礼,如载(捕犮)的一样。 贾仁身边的歌妓莺声燕语道:“我出一条‘曹孟德在马上长吁短叹’,射《西厢记》中一句。” 贾仁装模作样了一会儿,他怀中的优童道“爷,是‘无语怨东风’。” 贾仁笑道:“咱孩儿猜出了,赏。”于是一位歌妓捧来玉环一枚,优童收下。 载(捕犮)道:“我们出谜,让美人们猜——从吴先生始。” “好,”吴文道,“‘月上十三楼,珠帘懒上钩。江声来眼底,春色上眉头。别久情方见,才多意转愁。可怜筝语细,凝睇对沙鸥。’每句射美女一名。” 歌妓知难,道:“爷难我们,应说浅近的。” “是太难了,”载(捕犮)道,“但这杯酒美人喝下。” “奴婢不胜。” “让你爷为你代。”载(捕犮)叫道。 于是歌妓呷酒满口,搂着吴文的脖子,把樱桃小口对着吴文嘴,吐了出去。吴文伸舌接着,把酒咽下,道:“这美酒又与美人唾津同酿,更是香润天比,真天下第一美酒也。” 贾仁道:“三爷出一道。” 载(捕犮)道:“好,我出一条,射用物一。”于是他道:“巫山云雨几曾收,才效鸳鸯结并头。揉到花心花欲颤,未能停顿水先流。” “爷太坏,羞噪奴婢,爷喝酒。”歌妓道。 “爷一点也不坏,是你心存淫邪,意有轻薄。小乖儿,你猜是什么?” 优童道:“男女媾精。” “打嘴!你小孩儿家,怎知这些事;真是无礼,灯谜雅事,怎能往淫邪上猜,罚你们口对口饮两杯。” 歌妓和优童拗不过,只得照做。载(捕犮)道:“贾仁,该你了,你也来个荤谜素猜。” 贾仁道:“我也出一条,打一物。”他说道:“越舐越稀奇,公然舐过脐。全凭三寸舌,卷人两重皮。味在酸威外,声传吮呷时。”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最好。”载(捕犮)道。 贾仁身边的歌妓也猜不出,于是喝下一杯。 天已破晓,贾仁扶载(捕犮)歪歪倒进了汽车。临别,载(捕犮)道:“包在我身上,四品顶戴!包,包在我身上。娘拉个X。” 汽车发动了,载(捕犮)头一歪,进人梦乡。 “你今儿个破费了不少啊!”吴文道。“我记了一下,这桌‘鱼唇席’总共是五十九道菜啊,不知厨子是如何做出的。” “天下都是这样。我的德国朋友说,中国人就只知‘吃喝’二字。不吃不喝办不成事嘛。” 吴文道:“‘庆那公司’索贿,恐怕还不及摄政王的弟弟海军大臣载洵。” “我也听说过。他坐火车到奉天查案,火车到了,他不肯下车,派人示意地方官孝敬貂皮三千套才肯下车。关外虽出产貂皮,一时凑不齐,可钦差大人就是不下车,于是地方官派人到京城里办。这件事,天下皆知。” “一套貂皮就是顺天府一个小官吏一年的新俸啊。”吴文道。 “回吧,别管这些事了,咱也管不了。除了贪默,就是女人——天下的官哪一个不是这样?咱也不笨,咱学着点,不吃亏就行了。” “好!贾兄,到你为官的那一天,在下一定拜访祝贺。” “到时一醉方休,比今天玩得更痛快。” 香港。 同盟会的同志正聚会商讨革命的大事。黄兴道:“多年来,我党同志前仆后继,为推翻清廷专制政府、建立民主共和,作出了不懈的斗争,可歌可泣。先是徐锡林、秋瑾诸同志牺牲在前,此后萍醴、镇南、安庆等多处起义又选遭失败。最近汪精卫、黄树中等同志又遭逮捕监禁。虽然如此,为救我中华,拯民于水火之中,我辈决不能吝惜生命,隳颓斗志。特别是现在,清廷驱逐各省请愿团,其假立宪的面目已暴露无遗,全国物议沸腾,清廷已陷于孤立。此时正是行动的大好时机。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确定今后的行动,商讨我党今后为何行动。” 赵声说道:“内地封建势于过于强大,民众又多愚弱怕事,革命党虽救斯民于水火,但总是孤独而少响应。我党同志为国为民虽不惜生命,决不贪生怕死,但为中华民族,革命的力量、革命的火种一定要保护珍惜。所以,要吸取以往历次失败的教训,决不能作无谓的牺牲。我认为,两广最适宜我党行动,这里清廷力量相对薄弱,而且利于与国外联络。这里交通便利,万一事情不偕,革命同志可以迅速撤出。况且,这里经济发达,民众较为向往民主共和,若据而有之,建成根据地,可以渐图扩张。” “是的,”黄兴道,“目前逸仙先生已在南洋和欧美各地募集经费。他也认为应当以广州作为革命的首发地。占领了广州,我们可以据此而北上,经湖南、湖北和江西直捣北京。” 与会的同志都认为这是正确的战略,于是讨论具体的行动,准备在广州集中革命力量进行暴动。 他们先成立了统筹部,为领导起义的总机关,统揽一切。黄兴为部长,赵声为副。下设:一、调度处,运动新旧军界,以姚雨平为长;二、储轩课,购买和运送枪械,以胡毅生为长;三、交通课,联络江、浙、皖、鄂、湘、闽、滇各省,以赵声为长;四、秘书课,掌管文件,以胡汉民为长;五、编辑课,草定制度,以陈炯明为长;六、出纳课,掌财政收支,以李海云为长;七、总务课,司理一切杂务,以洪承点为长;八、调查课,调查敌方情形,以罗织扬为长。 统筹部同时令谭人凤联络各省策应工作,各地同盟会员负责人宋教仁、陈其美、孙武、焦达峰、方声涛等奉命响应准备。预定4月13日在广州发难,由赵声、黄兴任革命军正副司令。 部署妥当后,革命党人从南洋筹集到二十多万两白银,购到洋枪炸弹,专用女革命党人把这些武器弹药偷运入广州,租房子藏好。这些房子门条上面都是某某公馆,或写“利华工业研究所’、“学员寄宿舍”等。又把各种文书,如营制、饷章、军律、札符、安民告示、保护外国人的告示、照会各国领事的文书、取缔清廷的规则,都预先拟定了出来。筹备了好几个月,已是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广东人冯如,在美国学造飞机,离美国回国,前去拜见总督张鸣岐,说道:“学生在美国学造飞艇,已二十多年,现在造成一艇,能升高三百五十尺,载重四百余斤,此次回国,已将飞艇运回,准备试验,不知大帅以为如何?” 张鸣岐道:“冯先生爱国情切,学成回国,我们热烈欢迎。若试验飞机成功,实是我大清之福。好!我们定个日子——就在三月初十如何?” 消息传出,广州官绅商民争欲先睹为快。三月初十日,在燕塘试放飞机的地方,辐接的人数达几万,红男绿女络绎不绝。 广州将军孚琦是荣禄的侄子,也坐着绿呢大轿排仗出城。孚琦到达后,张鸣岐已经在场,相见礼毕,彼此坐定。张鸣岐一声令下,飞艇腾空而起,越飞越高,围观的人群发出海啸般的喝彩声。大小文武官员,也喷喷称奇。 孚琦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但是守城的责任在身。如今聚集这么多人,他怕城中出事,便告别张鸣岐,先行回城。谁知刚到城门口,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孚琦从轿中探出头,一颗子弹嗖地一声从头上划过,孚琦大惊,忙大声叫道:“有革命党,快快拿住。”哪知他这一叫,反把手下的亲兵吓得四散逃走,连轿夫也弃轿逃去。此时,子弹连续地打来,孚琦的身体犹如蜂窝一般被穿了许多洞。放枪的人正要跑,正好遇上张鸣岐回来,围住了刺客,逮住了他。广州府正堂及番昌县大令,忙饬轿夫抬回尸首,一面押着刺客,随张鸣岐一同进城。张鸣岐立即令营务处审讯,刺客供称:“我姓温名生财,曾在广九铁路做工,无父无母,无妻无小,此次行刺,是为四万万同胞复仇,如今李传已被杀死,我甘愿偿命。” “你的同党是谁?” “四万万同胞都是我的同党。” “是谁人指使?” “枪杀孚琦的是我,主使的也就是我,何必多问?” 营务处用了酷刑,见问不出什么,便请示督署,将温生财杀害了。 经过此事后,广州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清兵迅速调兵人城,加紧城防。 黄兴闻听了这个消息,顿足不已,大叫:“这个温生财,义气用事,坏了大事!” 当下同盟会举行秘密会议,与会的同志大多认为目下举事恐怕不利,不如暂且让聚会广州的同志撤出,以后再找机会。 黄兴道:“我们应先期起事。一、我们秘谋大事,不应存在畏缩心理。二、革命同志大多已进入城中,有进无退。这次起义,全党全力以赴,很多同志从日本、南洋和内地远道而来,现在形势虽然恶化,但是,若中途而废,将失去信用。三、我们花了几百万,全党经费已用殆尽,购买的军火大多已运至广州,若起义延期,军火必被清贼破获,我们如何向全党交待?四、筹划如此之久,惹起各国观瞻,若不战而退,有损同盟会声誉。”黄兴说罢痛哭,决意起义。 众人又议了一会,于是举手赞成起事。到了三月二十九日,由于叛徒出卖,清军侦得风声。 黄兴道:“束手待毙,不如冒险进取。” 于是在这一天的六点钟,同盟会在广州举事。先派敢死队抬了轿子,向总督衙门内进去。管门的人还以为是觐进总督,不敢上前阻拦。待革命党进人衙门后,便扔起炸弹,将头门炸坏,炸死管带,然后又向二门捣入,直入内房,却不见总督。原来,张鸣岐听到爆炸声从内室顺扶梯从窗口逃跑了。 张鸣岐微服来到水师统领署内,令统领李准反击。李准亲自上马出衙,在总督府门前指挥清军与革命党酣战。革命党人虽然英勇无比,但终因寡不敌众败退逃散。 革命党中,只有黄兴、赵声、胡汉民、李燮和极少数人逃到香港。阵亡的人中,有七十二人葬在黄花冈。 养心殿里,载沣坐在宣统帝的旁边。殿内,又是黑压压的一群。 溥仪知道,只要他坐在了这里,眼前集了许多人,便一定有许多人说话,必定又要争吵,虽然他听不懂,但这些人有一点似乎是共同的:都是为了皇上,都是为了他宣统帝。 有一个老头盛宣怀道:“皇上、摄政王,各省商民集股修路,设立公司,对国家实有大弊大害,宜敕部臣将全国干路定为国有,一些支路,可交各省绅商集股自修。请皇上、摄政王裁之。” 学务大臣唐景崇道:“皇上、摄政王,臣以为,此事万万行不得,原因有二:一、若收归国有,国家财力捉襟见肘,必向外人大笔借款,则我铁路乃至经济命脉皆受外人控制,国家主权有可能被外人侵染;二、前此朝廷批准由商民自筹款项筑路,商民之公司业已纷纷成立,款项都已募集,此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若骤然间收铁路为国有,商民的利益有损,恐酿成祸乱,广州革命党枪声犹在耳旁,为国家稳定,还是维持原案为好。臣谨请皇上、摄政王三思。” 老头邮传大使盛宣怀又道:“中国幅员广袤,边疆辽远,必有纵横四境诸大干路方足以利行政而握中枢。从前规划未善,致使路政错乱,不分支干,不量民力,一纸呈请,就准许商办,竟导致数年以来,广东收股只达一半,四川则倒帐甚后,再筹无着;湖鄂则开局多年,徒供坐耗。像这样迟缓不已,恐旷日弥久,民累愈深,上下交受其害。臣仍以为应定于路为国有。” 民政大臣善耆道:“皇上、摄政王,依奴才看来,商民公司主事者多为奇思邪想之徒,说他们与孙文黄兴之匪徒有来往,亦未可知。所以臣以为,若把国家之动脉交由商民,恐出纷乱,盛宣怀收国有之说甚当。不过,奴才以为,若向外人借款,我国不可不考虑与东洋的关系而只把眼光看着西洋。须知,日本地域虽小,但能战胜俄国,足见其国力雄厚;且日本与我一衣带水,我国若有厚此薄彼之举,恐非大清之福。” 总理大臣奕劻道:“日本在满州等地已有实惠,西洋友邦对我国帮助甚大,与西洋友邦互通有无更是刻不容缓。况西方友邦财力雄厚,对我国经济之发展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这些话说到了所有亲贵的心里,现在纷乱四起,立宪者要限制皇室利益,革命党更是要废除皇权、皇族的利益。现在,向国外求助是打击立宪和革命的最有力的手段了。 载沣站起身,扶着小皇上溥仪道:“摄政王代皇上谕旨:晓谕我人民,宣统三年以前各省分设公司集股之于路,应即由国……国家收回,亟图修筑,悉废以前批准之案,违者以抗旨者论。与外国交涉事宜,交邮传大臣盛宣怀办理。内阁速将此谕布达各省。” 人们向宣统帝跪拜退庭而去。 1911年4月15日,盛宣怀代表清政府与英、德、法、美四国银行团签订了《湖北湖南两省境内粤汉铁路、湖北境内川汉铁路的借款合同》,共借款1000万英镑,以两湖厘金盐税作担保。合同规定,粤汉铁路用英国总工程师,川汉铁路用美国和法国总工程师;四国银行团享有二条铁路的修筑权和铁路延长继续投资的优先权。 粤汉、川汉铁路拍卖给了外国,夺取了中国人自己办铁路的权力,而且不还商民的股本。 全国沸腾了。 四川民众指出:“此项以路抵款,是政府全力夺自于百姓而送与外人。” 广东民众斥责:“铁路国有,失信天下。路亡国亡。政府虽欲卖国,我粤人断不能卖国。” 四川、湖南、湖北、广东四省要求“诛卖国贼盛宣怀以谢天下。”提出“路存与存,路亡与亡”的口号。不久,这股浪潮迅速席卷全国,从城市到乡村,自近海流到内陆,人人激愤,都立下为救国而死的决心。 载沣在养心殿西暖阁里看着各省督抚的奏报,气得发抖。各省一致吁请朝廷从缓执行铁路国有,以免引起大乱。载沣觉得这些督抚都是饭桶;特别是四川总督赵尔丰,成都将军玉昆,是刚刚调到四川委以大任的,竟也跟着起哄,电请维护民办路案。 载沣气破了肚皮。 民办!民办!国家还有什么体统!民办!民办!皇上还有什么权威!这天下是谁的?何况已经与友邦订了合同,签了约的,我中华向有传统美德,难道能违反条约吗? “杀——,杀——。”载沣狂叫起来。 听到喊声,一旁的溥仪吓得大哭。宣统帝从来没见过监国摄政王这样凶狠,比太监讲的大灰狼还可怕。摄政王的眼睛里能滴出血来! 听到溥仪的哭声,载沣来到他的面前,扑嗵跪倒,说道:“皇帝,我拼死也要保皇帝的权力、权威,我爱新觉罗氏不……不是软弱的,决不能向奸民屈服。” 载沣给四川总督赵尔丰、成都将军玉昆去了电报,让他们对乱民格杀勿论。 载沣把电报刚发出去,奏报端方求见。端方在朝廷解除满汉通婚的禁令时,和袁进凯结成了儿女亲家。因在为光绪帝移灵时端方在隆裕后的行宫摄影,以大不敬罪被革职。 载沣心里正茫无头绪,听说有人求见,便让进来。 端方叩首后道:“赵尔丰生性怯懦,我最了解。现在风潮越闹越大,已难以收拾。我以为对乱民暴徒绝不能手软,一定要采取严厉的措施。在此危难时机,恳请摄政王能让我对大清有所作为,对年幼的皇上尽绵薄之力。” 载沣道:“皇帝冲龄,我……我们都应加倍努力,特别是现在,天下极不稳定,我们满人更应奋勇向前。你能自告奋勇担此大任,我甚感欣慰,现在就命你为川粤汉铁路督办,处理如今的铁路事宜。你到湖北后,应抽……抽调新军,亲自到四川,格杀乱民。” “嗻——” “杀——,杀——,格杀乱民!”宣统帝溥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竟取下墙上的一把宝剑,尽力地向跟着他的太监刺去。这是当年雍正帝挂在这里的一把宝剑,不知小皇上是怎么取下的。既是御剑,太监跪在那里哪里敢动,任由溥仪猛刺,鲜血从他头上涌出。端方五体投地,也不敢动。载沣面对御剑也跪下来,膝行至溥仪面前,叩头道:“皇帝把剑给我。”于是“请”下小皇上手中的宝剑,即命把太监抬出去医治,载沣随后命令张谦和:“以后把这些御剑都放到别处去。” 端方这时才站起来,面如土色。 赵尔丰接到载沣严词申斥的电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赵尔丰站在督署值室的窗前,用望远镜向外张望着。附近的大街小巷早已水泄不通,挤满了愤激的人流。总督府门前的广场上,更是人头攒动,犹如潮水一般。他看见一个人站在一块石头上,隐隐地听那人说道:“各位股东、父老伯叔们,有人出卖了川汉铁路,这是出卖我们的财产、我们的命啊!这是卖国!如果川汉铁路给洋鬼子占了,四川也就给鬼子占了,中国也就给鬼子占了!”说罢,那人号啕痛哭。一时间,广场上哭声喊声混在一起,如海啸一般。赵尔丰在望远镜里看到,一些警察也随着人群哭起来。 “怎么格杀?说的倒轻巧。”赵尔丰扔下望远镜,对一旁的玉昆说。 “炸弹扔过去,排枪打过去,马队踏过去,我不相信,这些人都不怕死!”玉昆道。 “还要加上其他的办法。”赵尔丰想了想,说道,“要派一些人,在他们中指出,他们是受指使的,是受乱党煽惑的,要他们不要上当。” 赵尔丰又召来几个人,密谋了一会儿,给端方拍了电报,让他急速进川。 鸟无头不飞。赵尔丰首先找到保路同志会的会长蒲殿俊,副会长罗纶。赵尔丰道:“二位仁兄,如此闹腾对国家有何好处?难道国家陷于混乱,你们有什么好处吗?学生不上学,商人不做生意,农工人等不做活,你们就没有损失?何况,你们这样公然与政府对抗,与朝廷对抗,目无法纪,目无皇上,难道是要让国家陷于无君无父无法的混乱局面?至于铁路还于商民、本督也和你们有一样的看法。本督和将军也曾一起向皇上、摄政王禀陈此事,你们也是知道的。本督还是奉劝二位,要以国家稳定为务,不要破坏安定,不要引火烧身。” 蒲罗等人本是利用群众排山倒海的力量,企图迫使政府收回铁路国有的成命,因为在他们的手中握有最多的铁路股票。但是,如果群众真的暴动起来,这对他们是绝对不利的,他们绝不想让自己卷人漩涡蒙受“造反”的罪名。听了赵尔丰的话后,二人都表示,他们的行为绝不会越轨,百姓绝不会暴动;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为国为民族的利益、为大清为皇上而呼号,希望朝廷、皇上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从而改变政策,使国家走上民富国强的道路。 赵尔丰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摸清了这次运动的情况,这次保路风潮的领导者都是立宪派,直接领导是谘议局;保路同志会之中的“同志”,并没有革命党人。这些人既想利用民众,又害怕民众的行动超出他们的目的范围;既想要挟政府,又怕担当“造反”的罪名,赵尔丰的心里踏实了些。 蒲殿俊、罗纶回去后,贴出了《公启》,上面写道:“一不要在街头聚集,二不要暴动,三不要打教堂,四不要侮辱政府。”他们用黄纸刊印光绪皇帝的神位,在神位左右两边写着光绪皇帝的话以作为对联: 各种政务让大家讨论 铁路事务还是归商办 他们把这幅对联发给各家各户,贴在门上,让人们每日早晚向神位烧香礼拜。各街道中心也搭起了“皇位台”。 赵尔丰又接到载沣的电报,训斥他多日来对局势仍没有控制,行动迂缓。赵尔丰牙一咬,道:“好!看看咱的手段!” 这一天,赵尔丰召铁路同志会的蒲殿俊、罗纶、邓孝可、颜楷、张澜、胡嵘、江之乘、叶秉诚、王铭新等到总督府商讨有关铁路事宜,说皇上有旨,诏令川鄂诸省迅速陈述铁路还归商办的理由。这些人信以为真,一齐来到总督府,可是刚到府衙署室,众人被齐齐拿下捆绑,投进监狱。 聚在广场上的人群见众位同志一去无回,便头顶光绪皇帝的牌位,集合起来齐向总督府门前请愿。赵尔丰早有准备,见民众已挨近府门,便一声令下,埋伏的士兵,一阵排枪打过去,顿时总督府门前,血流成河。此时,两边的马队骑兵直冲过来,踏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同烂泥一般。百姓们被屠刀驱散了。赵尔丰下令关闭城门,不许人们出人;关闭电报和邮路,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封锁消息。 同盟会员龙鸣剑,在夜深人静时,用一根绳子冒死爬过城墙,做了几百个小木片,木片上写道: “赵尔丰先逮捕蒲殿英、罗纶等人,后剿杀四川爱国群众。各地同志赶快起来自保自救。” 木片顺锦江漂流而下。各地群众抬到“水电报”,知道成都出了血案,纷纷组织“保路同志军”,很快脱离了君主立宪派和平请愿的轨道而走向武装起义,他们奋勇攻打成都城,与政府军展开血战。 大清的江山在风雨飘摇之中,载沣和隆裕太后整天只有以泪洗面、哀叹嘘唏的本事。 一天,载泽向载沣说:“现在的人,只知道有光绪帝,而光绪帝驾崩了;他们不知道宣统帝,不知道有皇上,所以容易产生乱心。我想,皇上现在已经六岁了,就为皇上延师入学,让天下人知道皇上的聪明颖达。天下的人知道有皇上,也就安心了。” “大……哥,就这样吧,我让其他人准备一下,我……这这就去见太后。” 载沣来到养心殿,跪在隆裕太后面前道:“是我……我无能,把天下弄成这样。奴才想,皇帝已经六岁,就为他延师入学,并通告天下,天下人知道皇上的聪颖,心里或许会安宁一些,也一定会对皇上表示忠心的。” 隆裕太后道:“那就办吧,王爷你看谁可作皇帝的老师呢?” 载沣道:“若论现在的才名和对大清的忠心,没有比得上陈宝琛的了。” 隆裕也很高兴,因为她早就听说过福建陈宝琛的才名,在光绪年间,他同情光绪帝,受慈禧太后冷遇而被迫辞职。这样,这个1868年就考中进士的人,在福建鼓山的一个山庄内,一住就是20年,日日浸淫于圣贤著作之中,精研诗学和书法,其人品和学名不仅不因隐居而匿隐,而且更昭彰播扬于天下,正是“桃李不言,下自成健’。现在,他已出山,做山西巡抚,“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朝野交口称赞。所以隆裕太后道:“陈宝琛这个人好,是真正的君子,文质彬彬,文采和品德都没有说的,就这样定了吧。” “那么,我就召他进宫。不过,还应有古文师傅和满文师傅好。” 隆裕大后道:“古文老师就选陆润庠,满文师傅就选伊克坦行了。” 陆润庠是状元出身,自不必说;至于满文师傅,倒是无足轻重——这许多年来,满文已没有什么大用了。 宣统三年七月十八日,天刚亮,张谦和就已给溥仪穿戴整齐。他把皇上打量了许多遍,仍意味深长地看着。 溥仪道:“张罕达,怎么了?” 张谦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会儿,他止住哭声,道:“我是太高兴了,万岁爷就要上学读书了,让奴才教识字的日子告一段落了,万岁爷长大了……” 溥仪道:“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二嫫说,只有读书才有出息,她最羡慕那些读书人。” 张谦和为皇上备好轿子,扶皇上进轿,来到养心殿。 和别的日子不同,今天,隆裕太后也早早地起床,从长春宫来到养心殿。 东暖阁内,她端坐在那里,不一会儿,溥仪来了。 “给皇额娘请安。” “皇帝,从今天起,你就要正式读书了。为了大清的基业,你不可懈怠。要想长大后能治理好国家,就必须现在用功学习圣贤之道,学习祖宗的治国驭民方略——你明白吗?你长大是要主政的。” “皇额娘放心,儿臣会勤奋努力的。” 看着六岁的孩子,听他说出这样的话,隆裕太后很激动,想:这皇帝和当年的光绪帝一样,很聪明,只是,现在的形势和当年大不一样了。 隆裕道:“你这就去学堂吧。” “谢皇额娘。” 中南海瀛台补桐书屋,载沣和陈宝琛、陆润库、伊克坦已等候在那里。皇上来了,载沣站在那里,陈宝琛等向皇帝叩了头。之后,载沣向溥仪道: “皇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皇帝虽是天子,也必须尊重师傅。《礼记》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内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皇帝长大以后要主天下大政,这天下就是皇帝的,能不能治理好,就看皇帝能不能从现在起勤学先王治国之道了。” 然后,载沣又向皇帝讲了读书的种种规矩,最后道:“这些老师,都是天下闻名的,道德文章都能垂范天下,皇帝要好好向他们学习。” 然后,载沣带皇帝向坐在书房的三位老师作揖,算是行了拜师礼。随后,陈宝琛、陆润库、伊克坦带着小皇帝,到孔子的神位前磕了头,然后,回到书房的书桌旁。溥仪坐北面南,三位师傅坐在东面,陈宝琛便开始讲课了。 陈宝琛总体上介绍了十三经,又大致地介绍了《大学衍义》、《朱子家训》、《庭训格言》、《圣谕广训》、《御批通鉴辑览》、《圣武记》、《大清开国方略》等书。第一天的课就这么完了。 这一天,所有的学堂在辰时都停了课,所有的私塾也都不再开讲。在辰时,官府衙门和天下的学校、私塾中所有的人,都对着北京磕了三个头,庆祝皇上开学读书。 不久,更是传出皇上如何聪颖,如何刻苦勤奋读书的事,一时间,天下的人都在传颂着宣统皇上。 在中南海学了一个时期以后,大家都感到不方便,特别是皇上。于是书房便由中南海搬到了毓庆宫。 毓庆宫是嘉庆皇帝的寝宫,光绪皇帝就是在这里读书的。 从此,溥仪开始了在毓庆宫的读书生涯。 三、革命流产 大清覆灭1 黎元洪被昨晚的枪声吓呆了,躲在床下不肯出来。直到义军将士破门而入,他才明白,这伙人是请他担任湖北都督的。当他骑上高头大马检阅军队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正是武昌的枪声,撼动了北京紫禁城里溥仪的宝座…… 刚刚往太监总管张谦和嘴里撒了一泡尿的大清天子,这会儿还沉浸在恶作剧的喜悦之中,他若无其事地对沮丧的大臣们说:“孙文有什么?黎元洪有什么?朕的天兵天将一到,他们全得投降!”…… 溥仪的天兵天将没能奏凯而归,倒是中华民国的开国礼炮从南京一直震响到了北京。溥仪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这个大清天子,怎么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前清逊帝”?…… -------------------------------------------------------------------------------------------------- 香港。 黄兴、胡汉民、谭人凤、宋教仁、廖仲凯等革命同志正在紧张地举行会议。 黄兴道:“我仍认为在腹地举行起义是不是冒险。在广州的行动,我党精英损伤过大,如果在武汉的行动再遭挫折,势必影响革命同志的士气,而且我们的力量也确实到了绝对不能再损失的程度。” 朱教仁道:“如今的形势比以前有更大的发展。清廷成立皇族内阁,使国人彻底看清了他们假立宪的面目。现在,铁路收归国有,人们看出政府不仅私毫不把民众的利益放在心上,而且和列强勾结的卖国行径昭然天下。清廷,那个小皇上,皇族势力已陷入空前孤立。从政治形势看,如今是推翻清政府的大好时机。” 谭人风白须飘胸,面如皓月,他是个老同盟会员,在革命同志中有崇高的威信,奉领袖孙中山先生之命,专往湖北,与各革命党团体建立了广泛联系,对湖北的情况最熟。此时,黄兴道:“请白谭说一下湖北的情况。” 白谭啜了几口茶,说道:“湖北的秘密团体有日知会、共进会、群治学社、振武学社、文学社等。日知会的全体成员已加人我会,其本部被破坏后,被捕的朱子龙死于狱中,李亚东、张难先越狱逃出,胡瑛仍在狱中。群治学社多为文化人,但许多成员已打人新军,主要同志有邓玉麟、蒋翊武、刘尧澂、唐羲支、查光佛、詹大悲等。但查光佛、刘尧澂在私运炸药时被发现,已逃走,不知去向。振武学社实际是群治学社变名复活的一个组织,以新军士兵为主要骨干,分布在二十九、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一、四十二等标及炮、马、工、辎等各营,在宪兵队及陆军中学、陆军测绘学堂军需处也有加人。文学社其实是由振武学社演变而来,因振武学社也曾被破坏。文学社中,蒋端武、蔡济民、马荣、彭楚藩、孙昌复、詹大悲、何海鸥等为骨干,胡瑛在狱中也参加了。他们在新军中有广泛的影响。共进会的大部分成员为本会会员,核心人物是孙武、焦达峰、刘公、居正等。以上是各会的情况。如今四川动荡,保路运动已为我同盟会所渐渐引导,四川的革命形势已风起云涌。端方此时调人四川的新兵,其中不少官兵是革命党人或与我们有联系。以上就是湖北的情况。” 宋教仁道:“湖北已成为漩涡的中心。如今湖南、江苏、浙江、江西、两广等地的民众为保路早已行动起来。我党若在武汉举事,中心开花,革命事业可一举而成。” “好!”胡汉民有点瘦削,但高挑的身材笔挺挺的,站在那里显得不怒自威,有点儒将气派。他说道:“我们要进一步调整一下我们行动的方略,我们革命的对象是满清政府,因此,应先把主要的敌人打倒。对立宪派,如果他们能顺应革命形势,我们也表示热烈欢迎。这样可以孤立敌人,壮大我们的力量,减少革命的阻力。我认为,革命时机不可错过,反封建的任务却要一步一步完成,不可能一蹴而就。” 宋教仁也说道:“大敌当前,我们不能多树敌人,我们自己也不能孤军奋战,应把一切反清的力量团结起来。” 廖仲凯道:“中山先生去年12月离开摈榔屿,此后到过巴黎、纽约、旧金山、温哥华及加拿大太平洋的铁路沿线各埠,最后到了芝加哥。先生在芝加哥出席了同盟会芝加哥公会的集会,并宣布成立‘革命公司’,先生许诺,购买该公司股票的本息,俟革命成功后加倍偿还。在温哥华,先生以革命政府的名义发行10元,100元,1000元三种面额的金币债券。各地华侨都争先恐后的捐献。所以,革命的经费虽不宽裕,也还是能建立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能应付各方面的支出的。 “逸仙先生如今正在美国争取国外的政治支持,作革命的宣传。我认为,在中国腹地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 黄兴听了大家的话,兴奋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看样子清朝的覆灭已为时不远了!” 会议决定,成立以谭人凤、宋教仁为首的同盟会中部总会,总会机关设在上海,就近领导长江地区的革命工作;谭、宋二人应随形势发展,进人湖北直接领导。其余同盟会员,策应全国民众,以响应支持。 端方调三十标和三十二标前往四川,二标迟迟不动。二标的军队属第八镇管辖,第八镇统制张彪感觉形势不对,于是派人暗地侦察。侦察来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留鄂的新军中十分之三的士兵都和革命党人有联系的。张彪迅速把这一情况报告湖广总督瑞澂,瑞澂通令各地严加防范,同时进行了更严密的侦察和搜捕。 旧历八月十五(10月6日),瑞澂正与妻妾在一起赏月欢度中秋,突然接到荆襄巡防队统领得龙的电文。说,在汉口英租界内拿获革命党刘汝夔、邱和商两名。瑞澂得电,急令解到省署讯问。命令刚发,张标又来电,说在小朝街拿获革命党八人,内有一名女革命党叫龙韵兰;又说陆军宪兵队什长彭楚藩内通革命党,已查出拿下;同时,在雄楚楼北桥高等小学堂间壁洋房内,徼获印刷告示、缮写册子的革命党五人。张彪刚报告完毕,瑞澂又接到关道齐耀珊的电话,说洋房公所吴信元于汉口俄租界宝善里内,捉到秦礼明、龙霞初二名革命党人,并搜出炸药、手枪、旗帜、名册、印信、札文底册、信件等等。齐耀珊刚刚报告完毕,外边又送来一名革命党,是在黄土破千家街地方小杂货店内逮捕的。 当天晚上,总督署内又查出炸药一箱。有教练队军兵二人,觉得形迹可疑,便立即拿住杀了。 第二日辰刻,瑞澂对革命党人并没有怎么审讯,一声令下,全部杀掉。同时,瑞澂命令张彪及各地巡捕,只要是革命党,可以就地正法,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 张彪拿着名册回营,便命令将弁向各营查诘,各营官兵不得外出,外面的也不许一人人内。一连串的腥风血雨,立刻在各营中造成了疑神疑鬼、人人自危的现象,大家都无比惊恐,传说张彪将根据小册子按图索骥,那时一个攀扯一个,不但真的革命党会被杀头,就是非革命党,也将同归于尽。 此时无论是革命人还是非革命党人都想背水一战,以便死中求生。大家公推的起义首领蒋翊武当即决定在十九日晚起事,可是由于巡捕的搜捕,破坏了领导机关,起义的命令没有送出去。蒋翊武急忙逃走,不知在何处,一时间革命党群龙元首。 10月10日(旧历八月十九日)下午。 三十一标工兵营内一时间噤若寒蝉,人们互相之间不仅不说一句话,甚至连日光都不敢与对方相交。这样过了好长时间,突然,一个士兵喊道:“弟兄们,我们这是干什么呀?我们弟兄们之间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相处这么些年,要是我死了你们就好受吗?无论哪一个死了我们都不会高兴的。你死、我死、他死有什么区别?来,弟兄们,反正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不如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吃一顿。” 他的话立即得到响应。于是大家齐声道:“革命就是要革个痛快,要杀头也杀一个痛快。”于是便纷纷地掏出自己的钱,买来酒肉大吃特喝起来,一直喝到很晚。 当晚,工兵营前队二排长陶启胜前来查夜,见许多人在喝酒吃肉,而另一个士兵金兆龙正在把子弹装人枪膛,便厉声喝道:“这是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正在气头上的金兆龙,听到排长的话,便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子就是要造反,你又能怎样?” 二排长伸手就要抓他,金兆龙和他扭打起来。金兆龙边打边叫:“弟兄们,赶快起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死也要死个样子出来,还能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吗?” 士兵程定国听到喊声,举起枪托把二排长陶启胜砸倒。 正在这时,管带听到动静赶来查问,另几个士兵见他过来,举枪便打。 左队兵士方兴,这时在门前空地上扔了一枚炸弹,振臂大呼:“整队整队,集合集合。”于是集合起四五十个士兵。 工兵营的骚动迅速像一阵风一样卷人到步、马、炮、辎各营,各营官兵拖炮的拖炮,背枪的背枪,汇集起来,先占领了楚望台军械库。 此时,群龙无首,士兵熊秉坤站在高处高声叫喊道;“我是同盟会的总代表,向大家宣布,从现在起,我们的军队叫湖北革命军。今天晚上,我们的目标是攻占总督衙门,口令是‘同心协力’。但军队的指挥应当是楚望台的队官长吴兆麟,他进过参谋学堂,也打过仗,人称他是‘智多星’,我们选他作总指挥,你们说行不行?” “行——”一声齐出,如霹雳震响。 吴兆麟也不推辞,站在一个桌子上,高声叫道:“同志们,我既是总指挥,弟兄们就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你们能做到吗?” “坚决听从指挥。”大家齐声答道。 恰在这时,蔡济民又带着别的营的士兵和学生赶到楚望台。南湖炮队也把火炮拉了过来,吴兆麟命令把炮架设在中和门城楼、楚望台、蛇山和其他制高点上,调二千人围攻总督衙门。 瑞澂听到消息,哪敢多停留一刻,这个拍马屁的能手在关键时刻连个电报也没发向朝廷便带着妻妾逃出城,到楚豫兵舰上躲了起来。张彪躲藏到日本领事馆里,也不敢出头。 11日上午,革命军取消旧的纪年法,改称黄帝四千六百零九年,各处飘扬着用十八颗星代表十八个省的临时国旗。 武昌各届人士在谘议局召开选举革命军鄂军都督大会。谘议局议员刘庚藻建议推选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为都督。临时指挥吴兆麟首先表示同意。随后大家推选刘庚藻、马蒙、蔡济民、汤启发、张振武、方维等去迎接黎元洪。 黎元洪听到门外一片叫声,以为革命党是来革他的命的,忙躲在后室的床后面,但还是被搜到了。黎元洪吓得瘫软着站不起来,几个人扶着他。刘庚藻道:“我们此来并无恶意,谘议局选举了都督,大家一致推选黎公,我们是请你就任湖北都督的。” “莫害我,莫害我,谁同你们造反!” 马荣道:“望你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担此要任,难道你还愿意为那个小皇帝、那个即将覆灭的朝廷效力吗?” 这话让黎元洪有点动心。黎元洪觉得清朝的气数已尽,于是也道:“你们人才很多,你们不要来找我,我干不了这件大事。” 蔡济民不耐烦,举起枪道:“当不当也要随我们走一趟。” “你们要我到哪里去?”黎元洪惊慌地道。 刘庚藻说:“到谘议局。” 到了谘议局,黎元洪一见有许多熟面孔,连谘议局的议长汤化龙也在那里,心里安稳了许多。 当即,有人拿出布告,要黎元洪签字。黎元洪大叫道:“我无德无能,无论如何也不签这个字。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又不是革命党,你们不要害我。” 此时,革命党人李翊东举枪对着黎元洪说:“不杀你让你当官你还不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答应,我一枪崩了你!” 说完,李翊东拿起笔在布告下的“都督”前写下个“黎”字,说:“我代签了,你看着办吧。” 武汉三镇被革命军占领后,黎元洪看到革命形势如火如荼,又见外国人严守中立,便觉得得自己是个天降大福的人,决定出任都督。 10月16日,在阅马厂举行祭祀黄帝和革命誓师典礼,谭人凤向黎元洪授旗、授剑,黎元洪作了演讲后,走下台,骑了鄂军中最高大的马,绕场检阅军队。 当天,由汤化龙执笔,草拟了鄂军都督府组织条例,诡称是中山先生亲自制定,托同志带到湖北的。于是同盟会与君主立宪派以及投机政客之间立即互相倾轧,争权夺利。胡瑛刚从牢里出来,便自立为外交部长,其余的杨开甲、吴兆麟为参谋部正副部长,杜锡钧为军令部长,孙武、杨振武、蔡绍忠为军务部正副部长,民政部部长由谘议局议长汤化龙兼任。 鄂军政府既已成立,黎元洪便请了一位老先生拟定檄文,传布天下,文曰: “中华开国四千六百零九年八月日,中华民国军政府檄曰:“夫《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况以神明华胄。匍匐犬羊之下,盗憎主人,横逆交逼,此诚不可一朝居也。惟我皇汉遗裔,弈叶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有明,遭家不造,蕞尔东胡,曾不介意,遂因缘祸乱,盗我神器,奴我种人者二百六十有七年。凶德相仍,累世暴殄,庙堂皆豕鹿之奔,四野有豺狼之叹。群兽嘻嘻,羌无远虑。慢藏海盗,遂开门揖让,裂弃土疆,以苟延旦夕之命。久假不归,重以破弃,是非特逆胡之罪,亦汉族之奇羞也。幕府奉兹大义,顾瞻山河,袜马厉兵,日思放逐,待以大势未集,忍辱至今。天夺其魄,牝鸡司晨,块然胡雏,冒昧居摄,遂使群小俱进,默乱朝纲。斗聚金璧,以官为市,强敌见而生心,小民望而蹙额。犬羊之性,好食羊而肥,则复有伪收铁道之举,丧权误国,劫夺在民。愤毒之气,郁为云雷,由鄂而湘而粤而川,扶摇大风,卷地俱起;土崩之势,已成横流之决:可翘足而俟。此真逆胡受命之秋,汉族复兴之会也。幕府总摄机宜,恭行天罚,惧义师所指,或未达悉。致疑畏之徒,遇事惶惑;僻远诸彦,莫知奋起。用先以独立之义,布告我国人曰:在昔虏运方盛,则实以野人生活;弯弓而斗,琰目蟾舌,习为豺狼,是以索伦凶声,播越远近。人关之初,即择其强梁,遍据要津,而令吾民输粟转金,豢其丑类,以制我诸夏。传世九叶,则放诞淫侈,夤缘苟偷,以袭取高位。枯骨盈廷,人为行尸,故太平之战,功在汉赋,甲午之役,九庙俱震,近益岌岌。祖宗之地,北削于俄,南夺于日。庙堂阗寂,卿相嘻嘻,近贵以善贾为能,大臣以卖国相长。本根已斩,枝叶瞀乱,虎皮蒙马,聊有外形。举而蹴之,若拉枯朽,是虏之必败者一。昔三桂启关,汉家始覆,福酋定鼎,益因缘汉贼,为之佐命,稍浴汉风,遂事羁糜,维时中邦,大势已去,义士窜伏,迂儒小生,勿能自固,遂被迫胁,反颜事仇,渐化腥膻,遂忘大义。合薰于获,以逆为正。孑孑贪夫,时效小忠,虏遂奄然高踞,骄吸民脂,浸淫二百年。汉族义师,屡蹶不起,爱及洪王,几复汉土,曾胡左李,以本族之彦,倒行逆施,遂使虏危而复安,久留不去,此实孝孙之已醉,非逆胡之可长也。方今大义日明,人心思汉,觥觥硕士,烈烈雄夫,莫不敬天爱祖,高其节义。虽有缙绅,已污伪命,以彼官邪,皆舆金辇壁,因货就利,鄙薄骄虚,毋任艰巨。虏实不竞,汉臣复匾,盲人瞎马,相与徘徊,是虏之必败者二。邦国迁移,动在英豪,成于众志。故杰士奋臂,风云异气;人心解体,变乱则起。十稔以还,吾族巨子,断胫决腹者,已踵相接。徒以民习其常,毋能大起,虏遂起持其间,因以苟容,迁延至今,乃以立宪改官,诈为无信;借款收路,重陷吾民。星星之火,乘风燎原。川湘鄂粤之间,编户齐民,奔走呼号,一夫奋臂,万姓影从。颓波横流,败舟航之,是虏之必败者三。昔我皇祖黄帝,肇造中夏,奄有九州。唐虞继世,三王奋迹,则文化彬彬,独步宇内;煌煌史册,逾四千年。博大宽仁,民德久著,衡之西欧,则逊其条理已耳。先觉之民,神圣之胄,智慧优踞,宜高握土疆,折冲宇宙,乃锐降其种,低首下心,以为人役;背先不孝,丧国无勇,失身不义,潜德幽光,望古逊集,瞻我生身,吊景惭愧。返耻则勇,孝子不匮,永锡迩类,则汉族当兴者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国有至尊,是曰人权。平等自由,乐天归命。以生为体,以法为界,以和为德,以众为量。一人横行,溢日独夫,凉彼武王,遂有典型。满虏僭窃,更益骄恣,分道驻防,坐食齐民。厚禄高官,皆分子姓。胁肩谄笑,武断朝堂,国土国权,断送唯意。束我言论,遏我人群,扰我阎阎,诬我善良,锄我秀士,夺我民业,因我代表,杀我议员,天地晦盲,民声销沉。牧野洋洋,檀车煌煌,复我自由,还我家邦,则汉族之当兴者二。海水飞腾,雄强参会,弱国孱种,夷为犬豕。民有群德,朝有英彦,威能达旁,乃竟争而存耳。惟我中华,厄于逆虏,根本参差,国力遂糜。虏更无状,鱼馁肉败,腥闻四布,遂引群敌,乘间抵隙,边境要区,割削尽去,拊背扼吭,及其祖庙。卧榻之间,鼾 钠穑可灨玻肿泗晡K焓刮液菏刻冒戮∈В衿舯裕扑榈吡怩埂2蝗デ旄福衬盐匆选@逯バ哿疾模帐志慵蚣杆嗄拢旱邢蚝鹤逯毙苏呷N宜姆矫土遥煜潞佬郏壬笏挂澹烁髀首拥埽耸痹酒穑萍煊Γ扌∥薮螅∪テ浜Γ囱痘裉铮宰喾艄ΑN遗率逍值埽罟面⒚茫壬笏挂澹耸钙渚鲂模掀浯笕海崛唐涞拢嘞灯淞Γ酵耸兀朊褪烤恪NЫ谑糠颍槐凭耍猩恚嗪鹤澹壬笏挂澹擞蟹椿冢怂偾ㄉ疲顺;潮靖计湓蹲妫说苟昝隳嬉迨Γ阕黾橄浮N┒耍诤菏浚敉剑壬笏挂澹酥烀朔刀柯洌虮涠涡裕富朊瘢蛭拮铮嘶裆庥小D桓蛴胨姆娇〗埽纫荚唬鹤灾菹匾韵拢涓骰魃甭怖簦滓郧瘢>澄危挥置恐菹兀耸σ宦茫崞渫穑宰ㄕ鞣ィ魃甭怖簦嗲迨』幔埠臀D桓虼笱〗浚茁柿Γ缤ドㄑǎ愿次抑邢模⒚窆D桓蛴治兄荚唬悍苍诤汉侗黄刃玻咽陆捣源笊馕鹩兴剩黄湓诜簦舯湫胃锩妫腹榕┠粒啻笊馕鹩兴省F溆行诔聘辏钥寡招校蔽奚猓晃涞蔽奚猓还饰ゾǎ蔽奚狻R源瞬几嫣煜拢缏闪睢!? 军政府又谱了一首兴汉军歌,歌曰: “地发杀机,中原大地蚊龙起。好男儿,濯于整乾坤,拔剑砍断胡天云。复我皇汉,完我自由,家国两尊荣。乐利蒸蒸,世界大和平,中外禔福,乐无限。好男儿,撑起双肩,担此任。”武汉暴乱及各地酝酿暴乱的奏报一个接一个电至朝廷;中央震动,宫廷震动。 溥仪觉得今天的太监有点儿不对劲,往日侍候他起床,他们又说又笑,总是逗着皇上乐。可是今天,溥仪觉得他们个个像是被谁打了几十板子似的。特别是张谦和,平时,脸上总是堆着笑容,可今天,道道皱纹绷得直直的,嘴角撇着,好像是死了娘似的。 “你们都怎么了?”小皇上叫道。 “没有什么,万岁爷。”张谦和道。 “那你们阴沉着脸干什么?莫不是皇额娘训了你们?” “没有的事,老祖宗这些天对奴才们可好了。”张谦和答。 “我让你们笑一笑!” “嘿嘿嘿……”众太监都做起笑脸,唯独张谦和斜着眼看那些作笑的太监。 “张谦和。” “奴才在。” “你为什么不笑?” “嘿嘿嘿……万岁爷看奴才笑得怎样?笑得好不好看?” “一点也不好看。你不是说万岁爷叫你干什么你们就要干什么吗?可是我让你们笑,你却违旨不笑,你是抗旨,对不对?” “对,对,奴才这就笑个好看的。”张谦和又作出笑脸。 “算了吧!”溥仪大喝一声。 张谦和的笑僵在脸上。 “朕要撒尿,你把嘴张开,当夜壶。”溥仪命令道。 张谦和疑惑地看看皇上,表示哀求的表情。 “怎么,你还敢抗旨吗?” “奴才遵命。” 于是张谦和躺在地上,张大嘴巴。溥仪令其他的太监给他解带,太监们不敢不从,于是溥仪让太监捏着他的小鸡,命令道:“掌好了,不准洒在外面,若滴在外面,打二十大板。” 小皇上的龙原准确地洒入张谦和的嘴里。 “笑——”小皇帝又命令张谦和。 张谦和于是躺在那里张着嘴,一边接尿,一边又要作出笑脸。 溥仪听见尿在张谦和的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响声,特别开心。 正在这时,小德张走来,溥仪看见他,连忙后退,他平时对隆裕身边的人,都有点怕。 这时,张谦和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小德张,作揖苦笑着。小德张摇了摇头,转脸对溥仪道:“万岁爷,老祖宗叫你呢。” “张罕达——”溥仪叫着小德张。 “万岁爷,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小皇上道。 “万岁爷放心,奴才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给老祖宗。不过,万岁爷长大了,可别忘了我们这班奴才对万岁爷的苦心侍候。” 张谦和也连忙道:“万岁爷日后千万别忘了奴才们,莫忘了奴才们的辛苦。” 溥仪来到隆裕太后面前,行礼道:“儿臣恭请皇额娘圣安。” “皇儿坐下吧。” 溥仪感觉隆裕太后的话特别温和,于是坐下,抬眼望了望太后,心里也感纳闷:太后的眼角似也藏着泪水。 “皇额娘不舒服吗?” “皇帝真孝顺,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皇帝啊,你已入学几个月了,该知道当皇帝的大道理了,且不可玩皮懈怠,今后天下就指望你去治理哪。” “儿臣绝不忘皇额娘的教诲。” 隆裕太后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她看了小皇上好久,才说了一句:“天下是你的,你要好好珍惜它,读圣贤书,学治国安邦之道。你下去吧。” “谢皇额娘教导。” 溥仪来到毓庆宫,到了书房,师傅陈宝琛已经坐在东边的案旁,见皇上进来,忙起身鞠躬。溥仪到自己的案旁坐北面南,停了一会儿,道:“开始吧。” “皇上,臣今天想停下昨天的《诗经》课程,讲一段《孟子》,可以吗?” “就依师傅。” 陈宝琛给皇上一本《孟子》,书已打开,而且用红笔标出了竖线。 “皇上,看那标红线的文字,老臣把它念一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故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陈宝琛带皇上又读了一遍,才讲解道:“这段文章是说,凡是能成就一番伟业的人,必定要受到苦难的磨练,人们在苦难中,就能砥砺意志,增长才干。人们在忧患之中,才能求得生存和发展;而如果贪图享乐,就消磨志气,沦于愚昧,而致撕灭。” “师傅是要让我能忍受苦难吗?” “正是。”陈宝琛不禁为皇上的聪颖所打动。 “可是,人们都希望我吃得香,穿得好,心里愉快啊。” “皇上,这个‘苦难’不可理解得死了,对皇上来说,主要是国家之难,如今国家堪忧啊。” “人们只对我说天下是我的,国家是我的,没有人说国家有什么灾难。” “现在皇上年纪尚小,年长后,渐渐会知道的。现在的‘忍受苦难’,就是要刻苦读圣贤之书,而学治国之道。” “师傅说的和皇额娘说的一样。” “太后也说了这些话?” “皇额娘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没有师傅说得细致。” “皇上要记住这些话,实行这些话,国家就有望了。” 放学后,溥仪走到半路,突然折回,回到毓庆宫,到了书房,果然见陈宝琛伏在皇上的书案上失声痛哭。溥仪没有打扰他,悄悄折回去,来到养心殿想看看有没有摄政王,见摄政王不在,就到了长春宫向隆裕太后禀报今天上学的情况。 “皇帝把今天的课复习一下吧。”这是每天散学后,溥仪到太后宫中,隆裕必说的一句话。 于是溥仪便把陈宝琛教的那段《孟子》说了一遍。 “皇帝要记住陈师傅的话,将来做个能成就大事业,稳定天下的人。” “皇额娘,现在天下有什么祸难吗?” “有。可是皇帝还小,以后会告诉你的。” 从太后那里出来,溥仪来到自己宫中,问张谦和道:“张罕达,现在国家有难吗?” “回万岁爷,国家太平的很,哪有什么难的。” “张谦和!你敢欺君吗?” 张谦和浑身一哆嗦,道:“奴才不敢。” “那,陈师傅和皇额娘都说现在国家有难,你们这几天——特别是今天——一个个脸阴沉着,分明有什么事,为什么瞒着我,快说!” “万岁爷圣明,圣明啊万岁爷。奴才们这些天,心里难受,为的是有一帮乱臣贼子想夺万岁爷的天下啊……” “谁!是哪一个有这胆量?想造反吗?” “是孙文和黎元洪。”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魔鬼。孙文是喝洋人的奶长大的,整日在外国混,长成了大鼻子,绿眼睛,红头发,是个大魔头,一心想要夺万岁爷的天下,要和他‘共和’。黎元洪是个妖怪,眼如铜铃,头如大水缸,长着个红舌头,喝人血,吃人肉,是个造反的先锋。” “杀!把他们都杀死!这天下是我的,他们竟敢造反!” “万岁爷,您是真命天子,天上的神都怕你呢,何况那魔鬼?摄政王已派人去捉拿他们去了。” “有天兵天将去吗?” “有!” “他们投降了也不饶他,都杀了!” 皇上的几句话,使张谦和与其余太监们精神大振。他们靠皇上吃饭过日子,所以为那些妖魔鬼怪的造反而忧虑。现在看见皇上如此威风,他们想,什么人也不能把皇上怎样,那些妖魔一定会被捉拿,让他们现原形。于是,几天来内心的害怕顿时减去了。 载沣刚一接到湖北暴乱的电报,就急传内阁及满蒙诸王大臣齐集养心殿。载沣知道,这次廷议虽然事关重大,但一定会有不雅的场面,所以没有请太后及皇上。 一班王公大臣,无论年老年少,无论官职高低,都是愣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并不说一句话。 载沣急得手脚冰冷,道:“我……我让你们来,难道是让你们在这里呆……呆站吗?” 载涛觉得自己身为军谘府大臣,首先应该拿出意见。可是如今武昌举事后,其他各省显然也在盟发事变,如何处理,他深感顾此失彼,提襟见肘。于是道:“若仅是武昌一地之暴徒,消灭容易,恐怕其他省份,也会发生暴乱,陆军大臣以为如何处理?”他把问题交给了荫昌。 荫昌想,身为陆军大臣,责任不可推脱,于是道:“我即刻带兵前往武昌,扫除乱党。” 协理徐世昌道:“荫大人是否知道乱党人数多少?枪械多少?土气如何?战略如何?” “这……这,我一时还没有完全掌握。” “再问大人,此次前往,须带多少兵马,多少辎重?” “这……?” “知己知彼,方能不败。荫大人对革命党一无所知,如何能胜?”徐世昌把荫昌挤兑得张口结舌。 摄政王道:“想徐协理必有良策。” 徐世昌道:“此次武昌之乱,皆由新兵倡起,武器精良,军事上都是内行,绝非一般草寇。臣多年不理军务,不然,臣愿提一旅之师以缚乱党。” 徐世昌是存心难住摄政王。 总理奕劻道:“我保举一人,定可平定叛乱。” “快说,此人是谁?”摄政王道。 这时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这个白胡子干巴老头身上。 “恐怕我说出此人,你们心内不许。”亦劻的三角眼翻了翻。 “到底是谁?如果能救我大清,但说不妨。” 这时奕劻才说道:“此人就是正在养病的袁世凯。” 顿时间,养心殿里一片静寂,连人们的喘息声都听得逼真。 突然,良弼昂然道:“乱贼虽以新兵为中坚,但也不过数千,而我在武汉周围近处的兵马,就有上万。况,铁路可直通武汉,顷刻间可以集数万强大兵力于武汉。乱党并无海军,我海军之舰可以在长江以大炮轰击乱党,和陆军呼应。我以为,大军到时,必能一举荡平。若荡平武汉乱党,其余各地亦当鼠窜隐于穴中。” 良弼此言一出,大家顿时振奋起来。 载询道:“我以为,可令荫昌即刻率北洋军两镇南下讨伐,海军提督萨镇冰派军舰协同作战。” 摄政王载沣道:“就按良弼和载询说的办,并谕各省严加防犯。” 军谘府大臣和海陆军大臣商讨后,荫昌即命令冯国璋和段琪瑞所率两镇精锐之师迅速南下。冯段二人却回电称“稍作整顿,即行开拔。”荫昌觉得味道不对,就在北京没敢动身,先观望一下。 冯国璋接到军谘府和荫昌的命令后,一刻不停,坐火车来到洹上村。袁世凯给了他六个字:“慢慢走,等着瞧。”冯国璋心领神会,回到部队后,和段琪瑞相约,慢腾腾地往武汉进发。 而此时,载沣又收到武汉三镇皆落入革命党之手,革命党已招兵买马、准备北伐的电报。同时,南方各省都已获悉,革命党将有大规模行动。若不当机立断,形势难以挽回。 奕劻和徐世昌力保袁世凯出山。 奕劻道:“摄政王,若再不让袁世凯出山,大清休了!” 载沣无奈,于是只有下谕:“着袁世凯补授湖广总督,前往平乱。” 又有大臣道:“此次革命党起事,究其源,全由盛宣怀一人激变,他要收川路为国有,以致川民争路,革命党乘机起衅。为今之计,非严谴盛宣怀不可。” 不几日,盛宣怀被革了职。 载沣决定让袁世凯出山的当天夜里,徐世昌乘火车赶到彰德洹上村。恰在这时,杨度和袁克定也先一天从北京抵达。几个人都是袁世凯的心腹,便密谋起来。 杨度道:“天下大乱,民无所归,捷足者先得。如今清廷已飘摇欲倒,而南方乱党之首脑黎元洪,仅一介武夫,必不能有所作为。我认为,袁公当立刻出山领兵逐鹿。” 徐世昌道“杨先生之‘鹿’为何物?” 袁世凯道:“杨兄之‘鹿’,其义甚明,卜五有什么话就直说。” 徐世昌道:“如果杨先生所言之‘鹿’为天下的话,则南方有革命党,北方有朝廷,同时,南北势力又交互掺杂。袁公出山猎鹿,若兵向朝廷,则失忠失义,失诚失信;若兵向革命党,则仍有两点疑问:一、革命党势力究竟有多大?二、若扑灭革命党后,袁公在清廷地位如何?是不是挟天子以今天下或取而代之?以上愚见,不知袁兄如何考虑?” 袁世凯道:“卜五所言甚是。一、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世受清室恩惠,从孤儿寡母手中取得天下,肯定为世人所党病,得不忠不义之名,这样就失去民心。二、清廷旧人尚多,如两江总督张人骏、东三省总督赵欠巽、云贵总督李经羲、陕西巡抚升允,等等。这些人都有相当势力。三、北洋握兵权者,如姜桂题、冯国璋,虽为我心腹爱将,但尚未灌输此种思想。四、北洋军力未达长江以南,我若为杨兄所说,即刻伸手取鹿,恐兵烟不休。五、南方民气发达程度,尚未看透,人心向背,尚未可知。所以现在仍然应稳坐静观。” 几个人谈到深夜,徐世昌要回北京,袁世凯道:“你们休息一下,我送卜五。” 二人出门,坐在一辆吉普车内,袁世凯道:“卜五应该有话教我。” 徐世昌道:“凡事要顺理成章。清廷虽是朽木,当仍有旧鸟恋枝,不如让其自倒,群鸟必归袁公这棵茂密的大树。” “其根仍很结实,如何使能自倒?” “若南面飓风摇摇,它如何不倒?” “在飓风劲吹之时,我才可托孤受命。” “袁公所言甚是。” 袁世凯明确了行动的纲领。以南方革命军要挟清廷交出大权,趁势取得清廷的军政大权后,再据此与南方革命党抗衡,这样因利乘便,宰割天下,顺理而成章。 第二天,袁世凯向朝廷复奏道:一值此时艰孔亟,理应恪遵谕旨,迅赴事机。惟臣旧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沉病缠身,行走不便。近自交秋骤塞,又发痰喘作烧旧症,益以头眩心悸,思虑恍惚。虽非旦夕所能愈,而究系表症,施治较旧恙为易。一俟稍可支持,即当力疾就道,藉答高厚鸿慈于万一。” 总理大臣奕劻接奏后回禀载沣,载沣见后,脸色气得煞白。袁世凯分明是在刁难他,当初载沣以袁世凯有脚疾为借口开缺了他,没想到今天他仍以“足疾”为借口推托而不赴任。 载沣立即召集皇族商议对策。 镇国公载泽道:“袁世凯分明是要挟朝廷,乘朝廷危难而夺取军政大权,他不是不愿赴任,而是嫌官小职低。” 肃亲王善耆道:“如此狼子野心,不用也罢,何必求他。” 恭亲王溥伟道:“此贼不除,终为大患,他比革命党更可恨。” 载沣道:“我也知道他……他存心不良,可是如今谁……谁能调度军队去消灭革匪?谁?谁?” 载沣连问几遍,没有一个答应。 过了一会儿,载涛道:“看来当初调段琪瑞冯国璋二军前往,是个大失误。不然,我亲率禁卫军赴难,亦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良弼道:“此时带禁卫军前往如何?” 载泽道:“万万不可。若禁卫军离开京师,其他北洋军或革命党乘虚而人,形势更难应付。” “但荫昌无论如何,也要全力赴敌。”载涛道。 最后令荫昌出京师急赴国难,率段、冯二军尽快赶往武汉。 三、革命流产 大清覆灭2 一个个电报如炸弹投向朝廷—— 九月初一日(10月22日)。湖南宣布独立,共进会会员焦达峰为湖南军政府都督。 九月初二日(10月23日)。江西独立,新军协统吴介章为江西都督。 九月初三日(10月24日)。陕西新军推举管带张凤翔为都督,响应革命军。 载沣再也忍不住,又召集内阁和皇族会议。 奕劻还是那句话:“只有袁世凯可扭转时局。” “可……可他不愿就任,如何?”载沣道。 “徐协理和袁世凯是老朋友,不如让徐去一趟,看看他态度如何。” “就这么办。”载沣已无可奈何。 九月初八日(10月29日)。徐世昌回到北京,而就在这一天,山西宣布独立,推举新军标统阎锡山为都督。 载沣顿时感到京畿受到严重威胁,急忙和奕劻、徐世昌商量对策。 载沣问:“徐协理到彰德,情况如何?” “唉——”徐世昌长叹一声。 “到底怎样?”载沣急不可耐。 “不说也罢,袁世凯这厮太不像话了!” 奕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就是。” “真是不像话。袁世凯这厮居然提出了就职的条件,这些条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我看,让他在那呆着吧,没有他,前方照样打仗。” “这些话少说,你先说说看,他提了哪些条件。”奕劻道。 “没法说,我也不敢说。” “你说吧。”载沣道。 这时,徐世昌才假惺惺地说道:“袁世凯提出了六个条件:“一、明年召开国会;二、组织责任内阁;三、开放党禁;四、宽容武汉起义人物;五、授以指挥前方军事全权;六、保证饷精的充分供给。这些条件,如何能答应!” 奕劻也气得直打颤,更不用说载沣了。召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皇族将无一点权力,连奕劻也要下台。摄政王成了一个空架子,皇上成了一个摆设。军权又落在他手中,大清不就名存实亡了吗? 载沣来到毓庆宫,走进书房,见小皇上正聚精会神地背着书: “博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貂。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日配天。” 童音朗朗,字字清晰。载沣不忍再听陈师傅的讲解,急转出门,眼泪刷刷而下。他的心如刀割一般:几百年的基业,败在自己手上,皇帝此时正值冲龄,刚刚开蒙,真是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代,更无颜面对皇帝。 不料,陈宝琛尾随出毓庆宫,问道:“摄政王,想必又是武昌乱党的事让您伤心了?” “陈师傅,仅乱党还罢,连袁……袁世凯也要要挟皇上。” “以老臣看,袁世凯确是王莽之奸,曹操之志,此等人万不可用。即使天下分崩离析,也不可用这种奸邪顽劣之人。若邦分崩离析,凭皇上聪颖,励志图新,还可缓图大业;若让袁凶入朝,则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则皇上危险之至,请摄政王三思!” “陈师傅,你费心了,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载沣来到太后宫中。隆裕太后这些天来消瘦得如同枯草一样,他万没有料想能落到如今这种地步,见载沣来了,忙问:“荫昌的军队进展如何?” 载沣道:“三军徘徊不进,山西又闹独立,京畿危在旦夕,特向太后禀奏。”说罢,已泪如雨下。 “不是让徐世昌召袁世凯赴任吗?情况如何?” “袁奸提出六项条件,实在目无皇上。” “哪六项?” 待载沣说出六项条件,隆裕太后垂泪道:“这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都是我等无用,落到这……这……”载沣已泣不成声。 “皇额娘,我下学了。”溥仪走了进来,把“红模子”递与隆裕太后检查。 隆裕太后拿在手里,看着端正秀直的字体,说道:“好,写得好……”话没说完,眼睛一红,就要掉下泪来。 “溥博渊泉,时而出之……”小皇上又背起书让太后检查。每天,他下了学堂都必须向隆裕大后汇报学习的情况,让隆裕太后检查一遍,可是今天只读了几句,隆裕太后说道: “让摄政王给检查一下吧。” 说着,隆裕太后转过头去。 溥仪面对摄政王载沣继续读着,可是摄政王却跪了下来,头埋在手里,贴在地上,始终没有抬头。溥仪见王爷浑身乱抖,看样子是伤心地哭了。 隆裕太后转过脸来道:“皇帝出去吧。” 溥仪鼻子发酸,道:“皇额娘、王爷,是那个魔头孙文和妖怪黎元洪要夺我的天下吗?” “呜——”摄政王哭出声来。 “皇帝,你说的对,那些革匪想共和咱的天下。”太后道。 “‘革匪’是谁?” “就是那魔头带的虾兵蟹将,小喽啰。” “那为什么不派天兵天将去捉拿?” “正派着呢,皇帝下去吧。” 皇帝谢过出去。 隆裕道:“载沣,你太没出息了,在孩子面前怎能这样!你给皇帝留下什么印象。” “奴才无用,奴才有罪。”载沣这时才抬起头来道。“奴才实在是无脸见他。” 隆裕叹了一口气,问:“若答应袁世凯的条件,皇帝又在冲龄,以后如何是好?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奴才觉得,不如至承德别宫暂避,效咸丰帝秋狄木兰。” “那就这样吧,暂避一下也好,回老家养精蓄锐,可以卷土重来。” “要学习越王勾践的精神。” 摄政王和隆裕太后要避居承德的话传出后,徐世昌急忙把这一情况报告了袁世凯,袁世凯急电徐世昌和奕劻,让他们阻止皇上北上。 太后和皇帝的太监忙乱成一片,大家都在收拾细软。 溥仪道:“这样收拾东西是要干什么?” 一个太监道:“到木兰围场打猎。” “我也去吗?” “就是侍奉万岁爷一道去的。” “太好了!太好了!”溥仪高兴地拍着手跳起来。 可是太监一点也不高兴,溥仪觉得气氛不对,问道:“你们为什么不高兴?你们不喜欢打猎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小皇上心里悻悻的。 “皇上。”一个声音道。 溥仪转过身,见是那个白胡子三角眼的总理大臣,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求见太后。皇上,可不能到东北行猎,去了就恐怕回不来了。” “为什么?” “皇上走了以后,革匪可能就乘虚占着北京。” “我有天兵天将扫荡妖魔。” “是的是的,皇上天威,定能扫荡群魔,可是若离开京城就办不到了。” “那我就不走了。” “好!皇上有气派。” 奕劻谢过皇上,来到养心殿的西暖阁。 奕劻跪禀道:“太后,去承德万万使不得。如今和当年咸丰帝不同,天下百姓皆眼望帝京,若皇一上动,则天下必人心惶惶,如此退出关外,则大清江山再难恢复。且京畿已有革命党活动,东北三省也有革匪图谋举事,如果现在鸾驾起行,路上难保不出意外。” 隆裕被他说得任在那里半天,许久,她才说道:“你说如何是好?” “只有让袁世凯出来收拾局面。” “他就能收拾得了吗?” “北洋军养精蓄锐这么年,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军力不知超出革匪多少倍。北洋军至,则革匪必除,革匪既除,即可图振兴清室大业。而要北洋军奋勇杀敌,非袁世凯统领不可。” “我也觉得舍了这宫,也不安全。可是袁世凯那六条条件,实在是太过分了。” “如今,荡灭革匪要紧,况且,袁世凯对皇上对太后还是忠诚的。” 这时,站在一旁的小德张说道:“老佛爷,走出京城,不安全。咸丰帝和当年老佛爷出京是为了避洋人,可现在,说不定就从什么地方冒出个革命党来向你扔炸弹,太可怕了。” 隆裕太后道:“那就停止收拾东西。庆亲王,你去和摄政王商量一下。” “那好,可是太后心里一定要有底呀。” “我知道了,”隆裕转过身对小德张道,“叫他们把东西搬回去。” “嗻——” 小德张传了太后旨意,又是一阵搬东西的声音。 这时溥仪进来,问:“皇额娘,不去打猎了吗?” “不去了,路上不安全。” “是有妖怪吗?” “是的。” “我不怕,皇额娘,我要带天兵天将扫荡他们。” 奕劻心里一怔,隆裕心里一喜。 奕劻派他的儿子载振到了彰德洹上村,今天,载振回来,说了袁世凯要拥戴他做皇上的事。奕劻心想:这事并不是不可能,若袁世凯果真平定了革匪,凭他的威势,结合自己总理的位子,改立皇上是可能的,那自己就成了太上皇。现在听小皇上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怎能不吃惊?岂不知,这话都是平时太监们讲狐仙鬼怪的故事培养了皇上的“豪气”。 隆裕太后为载沣的孱弱而伤心,见皇帝竟有扫荡妖魔的气魄,心里感到安慰,想:大清的将来还是有指望的。第二天,隆裕太后下旨:“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所有赴援之海陆军并长江水师、暨此次派出各项军队统归该大臣节制调遣。对此次湖北军务,军谘府、陆军部不为遥制,以一事权。拨内帑银一百万两为湖北军费。第一军由冯国璋任统率,第二军由段琪瑞任总统。” 袁世凯存心想让清廷现在就亡,也不能让皇上北移,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以,当得知山西等地要进军北京及皇上要避居承德的消息后,也特着急起来,急电徐世昌、奕劻等阻止皇上北上,又许拥立载振为未来的皇上,同时,又派袁克定回京送巨资与小德张,让他从中做隆裕太后的工作。这一切形成合力,得来隆裕的懿旨,隆裕的谕旨一到,虽然没有满足袁世凯全部的要求,但他早也等不及了,他不想让局势发展得难以控制,当即回电表示即日赴湖北督师。 袁世凯走马上任了,立即电令冯国璋急速开赴前线,向革命党猛攻。令王士珍襄办湖北军务,招募新兵一万二千五百名,编为湖北巡防营进占皖北,保证北洋侧翼安全。 冯国璋接到袁世凯的电令后猛扑汉口,击退民军,纵火焚烧汉口华界。接连三天,烟尘蔽天。清军在城中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见到有姿色的妇女,就拖曳而去,有的竟轮奸至死;有的强逼不从,用刀刺毙。那些迁徙的百姓,哪怕有一点儿财产,都被他们抢光。百姓恨政府军入骨,革命军一来,都夹道欢迎。所以革命军人数虽少,却众志成城,受百姓全力拥护。政府军虽然夺下汉口,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袁世凯又命令向汉阳进军,汉阳眼看就要拿下。 正在此时,新军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第三镇协统卢永祥,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慰,第十九协协统伍祥祯,四十协协统潘榘楹等,打电报向政府提出最后通牒十二条,要求在本年召开国会,由国会起草宪法,由国会选举责任内阁,皇族不得充当国务大臣。 载沣见局势危急,只得照办,于是急令资政院起草宪法,同时下了一道罪己诏,下令释放一切政治犯,并下令嘉奖张绍曾,以图缓和局势。 资政院神速地制定好了宪法。 溥仪刚刚吃过嬷嬷的奶,摄政王便让人把他请到养心殿。 载沣向溥仪叩了三个头,道:“禀皇帝,摄政王无能,以至国家到此地步,现在国家宪法已定,请皇帝原谅我这无用的王爷。”说罢掉下眼泪来。 溥仪见他哭得伤心,道:“王爷,我什么时候说你无能了?你怎么无能?” “皇帝,今天我要到太庙宣誓实行宪政,宪法定了十九条,皇帝……皇帝……”他又哭了起来。 小皇上道:“王爷,这‘宪法’是魔鬼的咒语吗?” 载沣不知说什么才好,道:“是的。” “我杀了孙文和黎元洪,咒语就破了,王爷不用害怕。” “皇帝,到了上学的时间,你去吧。”隆裕太后进来道。 于是溥仪谢过皇额娘走了出去。 隆裕道:“载沣,你还不如个孩子,倒要孩子来安慰你,皇帝这样年幼,也没像你这般怯懦。你这是干什么?整日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这是监国摄政王的样子吗?” “我……我实在难过……” “唉——”隆裕长叹一声。 当日,摄政王率诸大臣到太庙中,焚香燃烛,叩头宣誓实行宪政,誓文曰: “维宣统三年十月十六日,监国摄政王载沣,摄行祀事,谨告诸先帝之灵日:惟我太祖高皇帝以来,列祖列宗,贻谋宏远,迄今垂三百年矣。溥仪续承大统,用人行政,诸所未宜,以致上下暌违,民情难达,旬日之间,寰逼纷扰,深恐颠覆我累世相传之统给。兹经资政院会议,广采列邦最良宪法,依亲贵不与政事之规制,先裁决重大信条十九条,其余紧急事项,一律检人宪法,迅速编纂,且速开国会,以确定立宪政体。敢誓于我列祖列宗之前。”随即颁布宪法信条十九条: 一、大清帝国之皇统,万世不易; 二、皇帝神圣,不可侵犯; 三、皇帝之权以宪法规定者为限; 四、皇帝继承之顺序,于宪法规定之; 五、宪法由资政院起草议决,皇帝颁行之; 六、宪法改正提案权,属于国会。 七、上议院议员由国民于法定制别资格中公选之; 八、总理大臣由国会公选,皇帝任命之,其他国务大臣由总理推举,皇帝任命之,皇族不得为总理大臣、其他国务大臣并各省行政长官; 九、总理大臣受国会之弹劾时,非解散国会,即内阁总理辞职,但一次内阁,不得二次国会之解散;十、皇帝直接统率海陆军,但对内使用时须依国会议决之特别条件; 十一、不得以命令代法律,但除紧急命令外,以执行法律及法律委任者为限; 十二、国际条约,非经国会之议决,不得缔结,但宣战、媾和,不在国会期内,由国会追认之; 十三、官制官规,以法律定之; 十四、每年出入预算,未经国会议决,不得适用前年度预算;又预算内规定之岁出,预选案所无者,不得为非常财政之处分; 十五、皇室经费之制定及增减,依国会之议决; 十六、皇室大典,不得与宪法相抵触; 十七、国务裁制机关,由两院组织之; 十八、国会之议决事项,由皇帝宣布之; 十九、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第十八各条,国会未开会之前,资政院适用之。 袁世凯见汉阳即日可下,正在作进一步筹划,却接到“兵谏”朝廷当年召开国会实行宪政的消息,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正好利用这个意外事变作为压迫清廷接受他的全部六项条件;惊的是,他担心清廷会垮得太快,将使他失去一个可供利用的工具,而且“兵谏”脱离了他的政治阴谋,如果他不能控制“兵谏”的军队,则陷于腹背受敌的地位。于是袁世凯迅速采取了措施。 首先,他派赵秉钧勾通奕劻,调姜桂题所部毅军进驻北京,把守九门要冲。赵秉钧代满人为民政大臣,强令商户开业,减免捐税,以安人心。 其次,派人暗杀吴禄祯,因为吴禄祯准备在石家庄起义反清。 再次,暗杀吴禄祯的计划得逞后,通过徐世昌逼迫张绍曾离开第二十镇。张绍曾听说吴禄祯被暗杀于是匿于天津租界。 北方稳定后,正接到朝廷宣告解散“皇族内阁”,将授他为内阁总理大臣的电报,于是便率精锐卫队北上京师。 段琪瑞道:“大帅此去,会不会有不测之事。” 袁世凯道:“量朝廷也不会有什么不意的举动,不过,极个别的人不能不防。” 冯国璋道:“大帅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吗?” “你们要打打停停,看看打打。革命党目前一下子打不完,可以留有余地,以利和谈,国璋可主战,琪瑞可主和,你们要把这出戏唱好。” 冯国璋道:“我们明白大帅的意思。” 袁世凯道:“让国璋受了一些委曲,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懂,这是为了安抚舆论,是为大局着想,大帅尽管放心去做。” 此前袁世凯曾指冯国璋通饬各营,整顿纪律。 “你们能这样放眼天下,不拘泥于小事,我就放心了。” 袁世凯于是乘火车北上京师。 隆裕太后带着溥仪在养心殿接受了袁世凯的拜谒。 袁世凯膝行至宣统帝前,泪流满面道:“皇上如今已经长大,可这几年我却远在江湖,没尽臣子之责,请太后皇上恕我罪过。” 说罢伏地不起。 没想到溥仪说道:“如今国家纷乱,你应尽心治国,不可有丝毫懈怠。你是我的天兵天将,应尽快扫清妖魔。” 前一句是陈宝琛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后一句是这几天小德张常讲的。小德张告诉皇上,有袁世凯做皇上的天兵天将,正捉拿妖魔,妖魔鬼怪猖狂不了几天了。 听了宣统帝的话,袁世凯心内一震,没想到皇上小小年纪有如此的口才见识,说话从容镇定如此,莫非又是一个光绪帝?看来下手不应迟缓。袁世凯这样想着,脸上仍是泪挂双腮,听了溥仪的话,又匍匐于地,说道:“臣若不肝脑涂地以待皇上,天地不容,人神共鉴。” 听到袁世凯的誓言,隆裕太后略感宽慰,道:“我们孤儿寡母全靠你了。” 袁世凯又是一番发誓。 走出紫禁城,袁世凯来到东交民巷,拜访各国公使,发表政见道:“余之主意,在留存本朝皇帝,即为君主立宪政体,以前满汉歧视之处,自当一扫而空之。尤有重大之问题,则在保存中国。此不能不仰仗于各党爱国者牺牲其政策,扶助我之目的,以免中国之分裂及以后种种之恶果。故为中国计,须立刻设立坚固之政府,迟延一天,即生一天危险。” 袁世凯和英国大使朱尔典,《泰晤士报》记者莫理逊已有几十年的交情,此次拜访英使馆时,袁世凯邀请朱尔典、莫理逊到袁世凯临时下榻的外交部一叙,二人欣然答应。袁世凯摆了一席丰盛的筵宴。 袁世凯道:“为我与大使先生、记者先生多年的交情,为我国与大英帝国的百年和好,干杯!” “干杯!”朱尔典和莫理逊一饮而尽。 徐世昌、杨度、赵秉钧、袁克定在座,一起干杯。 袁世凯道:“在下有许多事情烦诸阁下帮忙,远望二位老朋友还像以往一样全力支持。” 朱尔典道:“我们定会全力支持。”说着,他拿出一张纸道:“这是本国外相格雷昨日复我的电报。”说罢递与袁世凯。 袁世凯见电文上写道: “复你十二日电。我们对袁世凯已发生了极友好的感情和崇敬。我们愿意看到一个足够有力的政府,可以不偏袒地处理对外关系,维持国内秩序以及革命后在华贸易的有利环境。这样的政府会得到我们所能给予的一切外交援助。” 袁世凯有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感到腰杆一下硬了许多,道:“在下就要成立新的内阁,新政府将承认前政府与各国所签订的一切协议,保护各国的在华利益,即使是铁路问题,本人也会向国人极力解释,维护原订条约。”莫理逊道:“我国在长江流域的传统地位,还望老朋友能倍加注意维护。” “这个请放心,南方稳定之后,两国之间在此的各种往来,定会有大的发展。所以我们与革命党之间的和谈问题,还请贵国多帮忙。”朱尔典道:“我已通知武汉、上海领事馆,为你们提供一切方便,对你邦倾力帮助。”“这就太好了。既然老朋友我们这样友好,既然我们两国达成如此之信任,既然贵国对我国有如此的诚意,我们也应投桃报李。这是本人拟就的新政府内阁成员名单,请指教。”朱尔典道:“阁下的政府必将是与各国合作的政府,特别是对英国怀有深厚感情的政府,所以,总理阁下的安排,必然妥当,在下就不看了吧。” 袁世凯道:“老朋友了,与别人不同,请不吝指教。” 徐世昌便把一个名单递与朱尔典,朱尔典见上面写着: 外务大臣梁敦彦,副大臣胡维德;民政大臣赵秉钧,副大臣乌珍;度支大臣严修,副大臣陈锦涛;陆军大臣王士珍,副大臣田文烈;海军大臣萨镇冰,副大臣谭学衡;学务大臣唐景崇,副大臣杨度;司法大臣沈家本,副大臣梁启超;邮使大臣杨士琦,副大臣梁士治;农工大臣张骞,副大臣熙彦;理藩大臣达寿,副大臣荣勋。 朱尔典看罢,道:“连梁启超也在名单之列,袁总理真是胸怀坦荡。这个政府,我国一定会支持的。” 中国通莫理逊接过看了看,心想:其中的一些人是摆设,而且有的肯定不会赴任,但这却能体现出袁世凯的胸怀姿态——袁世凯真是奸猾之极。 徐世昌对朱尔典、莫理逊道:“若南北交战不休,对英国的在华利益也有损伤,当然对中国更是有害无利,为免生灵涂炭,还请贵国能传达我们的意思给南方革命党,使战火消弥。” 朱尔典道:“我刚才已经表明了态度,诸位请放心,我们一定提供帮助。” 袁世凯急于与南方讲和,他想,革命军是杀不完的,若是与南方这样打下去,也许会取得一时或局部的胜利,但最终凭军事消灭南方革命党,要花费很大力气,甚至是不可能的,而北方的局势也有随时变化的可能,这样的话,对他个人的前途就大为不利了。如今,清廷的权力已握在自己手上,清廷的灭亡是一蹴而就的事,如果能和南方讲和,再顺手推倒清廷这棵朽败的大树,那么,全国有实力的,就只有他自己一人,天下就姓袁了。 袁世凯通过英国在武汉的领事馆,二次派使者往见黎元洪,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袁世凯见二次前往谈判的人都受辱而回,便下令段、冯二人猛攻汉阳。此时黄兴已到武昌,做了革命军的总司令,虽然在他的指挥下革命军奋勇顽强地抵抗,但是仍然溃败回武昌,汉阳失守。关键时候,黄兴又回到上海。冯国湾的大炮猛烈轰击,武昌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武昌指日可下,袁世凯却又重新打起了他的算盘。原来,革命军虽然失去汉阳,但得到了比汉阳更重要的广大地方。 11月3日,陈其美率众起义,上海县光复。同日,革命军成立贵州军政府。 11月4日,蒋介石率敢死队百余人起义攻打杭州督抚衙门,占领杭州,浙江光复。同日,苏州新军起义。 11月5日,江苏巡抚程德全宣布江苏全境光复。 安徽、广西、广东、福建等相继独立,驻守南京的张勋向北逃窜。 至此,津浦路之宿县以南全为革命军占领。 袁世凯看到,虽然取得汉阳局部的胜利,但自己已处在包围之中。于是他采取果断措施,通过英国大使朱尔典,用欺骗的方式和施压的手段,迫载沣退居家中,让他交出精锐的禁卫军;同时,令段琪瑞发表声明希望南北休战。 朱尔典来到养心殿,拜见隆裕太后,摄政王载沣和新任内阁总理袁世凯。 载沣道:“大使今日何事造访?” 朱尔典直截了当的道:“今天我是以老朋友的身份来奉劝亲王殿下回藩休养的。” 载沣并没有像朱尔典和袁世凯事先预料的那样有异样的神情,他似乎意识到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载沣道:“既是君主立宪政体,如贵国一样,就有皇帝在。而现在皇帝幼冲,我为摄政王,难道有何……何不妥吗?” 朱尔典道:“我国有女王殿下,贵国有隆裕太后。皇上虽小,自有太后照顾;可是殿下既为‘监国摄政王’,那么既监国又摄政,内阁恐为影子或摆设,我们国家没有如此的政体。” 袁世凯道:“大使这样说倒使我汗颜惭愧。我养病多年,不谙国务,还要亲王主脑筹划,我好尽犬马之力,亲王若退藩休息,我如何能担当治国重任,大使之言有欠考虑。” 朱尔典道:“我不仅是从通常的政体出发谈这件事,若实行立宪,就应权归内阁,而且,从贵国实情及维护皇权来说,若不彻底实行立宪,恐负贵国国民之殷望,勘乱无从谈起。” 载沣道:“我若下……下野,能使国家安宁,难道我倒贪恋这个位子不成?只是革命党之目的,必欲颠覆皇位,我若下野,于事无……无补。” 朱尔典道:“如果亲王作出姿态,为使人民安乐而退藩让权于内阁,那么我大英帝国对危害立宪政府的一切力量都不能坐视而不加裁制。” 载沣道:“如果贵国能武力干涉革命党,我就退……退藩。” 朱尔典道:“亲王放心,我们一定会出兵维护与我们友好之政府,我已得到本国政府通知,大英帝国的军舰即日已开赴武汉。” 载沣跪向隆裕太后道:“以后全仰仗太后了,我把摄政王印交于太后。” 隆裕太后对朱尔典道:“还望大使不要食言。” 朱尔典道:“太后陛下,我见您如见我大英帝国女王,岂有食言之理?” 袁世凯听出了朱尔典这句话的味道:朱尔典以“我”许诺,并没有带出“英国”的字眼。 三、革命流产 大清覆灭3 载沣交出了摄政王印,转身就要走。 “摄政王,”袁世凯跪在载沣面前道,“摄政王代皇上行大元帅职,我谨请王爷在京留守,本总理再赴前线。” 载沣道:“我既然不是摄政王,代皇帝行大元帅职自……自然取消,又怎能代你留京?” 袁世凯道:“那么还请亲王转告军谘府大臣贝勒爷载爷和毓朗贝勒留京,我到前线。” 隆裕道:“内阁刚刚成立,首脑怎可离京?” 袁世凯道:“臣恳请贝勒爷亲率禁卫军奔赴前线,扫除革命党,如今南方已遍是革命天下,若无天威皇族之风,恐怕难以平定。” 隆裕太后道:“传旨让他仍来议事。” 载涛、毓朗哪敢带兵打仗?于是乖乖地辞去了军谘府大臣的职务。 一切都在自己的预先安排之中,进展顺利。袁世凯便任命徐世昌为军谘府大臣,电令冯国璋回京为禁卫军军统。袁世凯还是对禁卫军不放心,于是让冯国璋把军队带到城外驻守。同时,袁世凯加强了自己的卫队,把它编成了拱卫军,令他的干儿子段芝贵任拱卫军领领。 袁世凯想:此时若和南方议和不成,也能凭据此方,占据半壁江山和他们周旋了。 后方巩固后,袁世凯任命段琪瑞为湖广总督主持南方军事。段琪瑞深知袁世凯的用意,立即停止对武昌的轰击,并发表政见,说他也不反对共和,他认为和他鄂军有许多共同点。此议一出,北京一片恐慌,但都敢怒而不敢言,南方得到这个口音,便有人鼓动起议和来。 袁世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谋划。他叫来杨度道:“早先赵秉钧建议我国汪精卫在京委以大用,克定也与他拜为义兄弟,你看汪精卫此人如何?” “我在东京时,就曾和他交往,此人志大才大,非等闲之人,绝不甘于人下。” “你看他能为我所用吗?” “可以。” “请道其详。” “此人志大,不甘人下;其才高,更自视才高,更不愿在人之下。所以,若能满足其一己之欲望,特别是权力之欲望,他无所不做。而今袁公主持国家军政,若吹之以风,他必借风扬帆,济海酬志。”杨度停了一下又道:“凭袁公之腕,还不是不怕他翻到危险的地位的。” 袁世凯道:“不过,他又为何冒险刺杀载沣?我曾看过他的‘绝命书’,他对共和似乎真的心意笃深。” “那也是为了一己之欲。” “杨兄说得这么肯定,不妨你们联手,为南北团结的事出点力。” 袁世凯又专门请江精卫长谈了几次,汪精卫有一点受宠若惊的味道。杨度对汪精卫道:“你我在东京就是知己的朋友,我也不瞒你,袁公曾屡次夸你人才难得,说你将来是总理的前途,兆铭你从今以后可能就是春风得意的日子了。” 汪精卫道:“我只是想为国为民多出点力,并没有为个人打算的意思。” “那么为使国家不致分裂,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你我应为南北走向一体倾以全力,你以为如何?” “我也是这样想。” 汪精卫和杨度便一起成立了“国事共济会”为调和南北而奔走。 上海英租界。 黄兴接到英领事馆的信,信中表述了英国愿调停中国内战的愿望。黄兴正为这事思虑,又接到黎元洪的电报,电报说:弟以为革命军须建立统一的临时中央机构,以协调革命行动。其实,各革命军都表达了相同的愿望。这几天,革命军各省区的代表已陆续到达上海,黄兴把英领事馆的信给大家看了,并说: “革命义士汪精卫及我党的老朋友杨度在北京成立了‘国事共济会’,以调和南北矛盾。汪义士称,袁世凯有意要和我方讲和,并云袁真心赞成共和政体,颇有诚意。对此事,诸位有何看法?” 一位代表说:“袁世凯曾几次派代表到武昌,现在我们对袁的表示不能再回避了,应有明确的回答。” 另一位代表说:“段琪瑞停止了对武昌的轰击,并公开表示支持共和,由此看来,袁氏对共和确有诚意。” 另一位代表说:“清政府已名存实亡,现在的问题不在于革命军与清政府之间,而存在于革命军和袁世凯之间,为避免更多的流血,应当说服袁世凯以一举手之劳推翻清政府,建立共和国。如果袁世凯愿意接受这个条件,革命军应当推选他为临时总统以促其成。” 另一位道:“是的,若和袁世凯兵戎相见,全国实行共和之期恐怕遥遥不可测。” 于是会议任命伍廷芳为南方议和代表,并通过了“虚临时总统之席以待袁君世凯反正来归”的决议案。 袁世凯接电后,派唐绍仪为代表到上海与任伍廷芳谈判,谈判地点由上海英领事馆提供。经过舌战,双方签署了五条草约: 一、确定共和政体;二、优待清皇室;三、先推翻清政府者为大总统;四、南北满汉出力将士各享其应得之优待;五、同时组织临时议会恢复各地之秩序。 《民立报》以《战乎?和乎》为题发表社论,反对以“口舌之力结此大革命潮流”。北方革命协会各团体在天津集会,一致议决吁请孙中山制止各省代表与袁世凯中途议和,以贯彻全国彻底革命的初衷。 在这时,孙中山由美国回国。 1911年12月25日。早晨,上海外滩金利源码头挤满了人群。随着一轮红日从海面上跃出,一艘客轮停靠码头。一会儿,航舱里走出一位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手挥礼帽向人们致意。 “中山先生!” “热烈欢迎中山先生回国!” 人群响起如潮的欢呼声。 中山先生健步走向岸边,记者们围拢上去,争先恐后地拍照,争先恐后发问。 一位记者问:“先生这次回国带回多少钱?” 中山先生答:“我不名一钱,我所带回的是革命的精神。” 《民立报》记者问:“先生对未来的形势有何看法?” 中山先生道:“来日大难尤甚于今,革命同志应该持一种真精神、真力量去战胜困难。” 有记者问:“如今南北和谈,先生看法如何?” 中山先生道:“我认为,革命正如火如茶,革命应扫荡一切封建之残余。和谈应建立在推翻满清政府的基础之上,建立在扫除犁庭、彻底打败封建义的前提之下,建立在构筑共和政体大厦的精神基础之上。” 当天,《民立报》以《欢迎!欢迎!》为题发表了专题评论,独立各省的欢迎电报如雪片似的飞往上海。 26日,黄兴单独拜见了孙中山。 黄兴道:“先生回国,举国沸腾,革命成功在望,弟实感欣慰,我党牺牲之同志地下有知,也足当含笑九泉。” 孙中山道:“弟在国外奔走,国内之事,全赖黄兄。革命党人前仆后继,至有今日之形势。黄兄筹划之功,不可没也。弟此次回国,实为推波助澜,为革命潮流中之一浪花耳。只是弟以为,‘革命成功在望’之说,或有疑惑,须知满清鞑虏已有几百年根基,而封建思想几千年来铜桂人心,中国民众之觉悟尚待提高,所以共和国体一时恐难建立,共和之思想也未必已真正深人人心。” “逸仙兄思虑太过。先生回国前,伍廷芳与唐绍仪之南北和谈已取得成效,达成五点共识。召开议会,确定共和政体更是为双方所确认。以袁氏之力量推翻清廷当不在话下,而其赞成共和政体之心迹,也一再表露。我以为,共和国家已呼之欲出。” “袁氏为人如何?就我所知,当年他曾反对立宪而向西太后告密,今日共和思想何来之迅之速之突然?恐为一时之思亦或遮人耳目而达个人之目的。” “袁氏之韬略,我们确是难以窥见,但其推清廷之志,无可怀疑。其赞成共和的举动,若果真另有所图,也不足虑,因为国家宪法、共和政体可以约束之。”黄兴站起身,踱步接着说道。“若其真敢欺世枉法,天下必共讨之。其政治生命亦必终结,这一点恐怕袁世凯自己也深知。逸仙兄曾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袁氏不是不明白共和乃世界之潮流这一道理,以现在之形势,他也应有足够之教训。” 孙中山道:“既然如此,当继续与北方和谈,务必使其表示明确态度。同时,为防止其另有图谋,中华民国成立之日,当宣布约法,以法律约束之,以国会约束之。另外,国都宜建于南京,以此控制他。” “目前,各省革命代表已集南京和上海,成立中央政府已为大家共愿。先生众望所归,共和国政府之首脑必为先生担任。只是伍廷芳和北方代表已拟定推翻清廷者为民国大总统,各省代表及都督也都支持这一看法,先生以为如何?” “既然民国成立已刻不容缓,就不可延待。至于大总统职.是为临时,若袁氏果真推翻帝制,实现共和,临时总统即辞去职务。” 黄兴道:“如此甚好。” 孙中山与黄兴谈话的当晚,汪精卫从北方乘火车赶来,孙中山亲到门口迎接。二人相见,紧紧拥抱,清精卫流泪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孙中山道:“义士当年之举,震动天下,激励革命党人不怕牺牲奋勇向前。今日革命之形势,兆铭功不可没。” “先生谬赞了,真不敢当,兆铭不过一马前率耳。” 二人谈至深夜,孙中山问及袁世凯之事,汪精卫一力称赞。孙中山踌躇满志。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袁世凯真的倾向革命,共和国真的如躁动于母腹中的十月婴儿,就要诞生了。 孙中山道:“天下为公。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若袁世凯推翻清廷,赞成共和,即推举其为大总统。” 孙中山给袁世凯去电说: “革命代表已集会议,临时中央政府之成立已刻不容缓。若代表举吾为总统,吾不可拒诸君之意,但文虽暂时承之,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 12月29日(十一月初十日),革命军十七省代表在南京举行会议,推定汤尔和、王宠惠为正副议长,旋即进行临时总统选举,孙中山以16票当选,其余一票为黄兴。 1912年1月1日上午10时,孙中山乘沪宁铁路专用花车离沪前往南京,同行者有南方各省代表临时会议议长汤尔和、副议长王宠惠和孙中山的军事顾问荷马李等数十人。上海各界万余人在车站送行,礼炮齐鸣,欢声震天。下午5时,火车抵南京下关,礼炮雷鸣,军乐齐奏,停泊在长江江面的军舰发炮21响。各省代表和驻南京的各国领事均至车站迎接。居民夹道欢迎,铁路沿线及街道商店遍悬灯笼旗帜。 临时大总统府设在南京城内旧两江总督衙门内。下午6时15分,孙中山先生乘马车去总统府,由黄兴和海陆军代表等迎入内阁。 1912年1月1日晚11时,南京孙中山大总统受任典礼举行。孙中山先生首先宣读了誓词,誓词曰: 大总统誓词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中华民国元年元旦 孙文 同时宣读了《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全文如下: “中华缔造之始,而以不才膺临时大总统之位,夙夜戒惧,虑无以副国民之望。夫中国专制政治之毒,至二百余年而滋甚,一旦以国民之力,踣而去之,起事不过数旬,光复已十余行省,自有历史以来,成功未有若是速也。国民以为于内无统一之机关,于外无对待之主体,建设之事,刻不容缓,于是组织临时政府之责相属。目推功让能之观念以言,文所不敢任也;自服务尽职之观念以言,文所不敢辞也。是用邑勉从国民之后,能尽扫专制之流毒,确定共和,普利民生,以达革命之宗旨,完国民之志愿,端在今日。敢披肝沥胆,为国民告。 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如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届族之统一。武汉首义,十数行省,先后独立。所谓独立者,对于满清为脱离,对于各省为联合,蒙古、西藏意亦同此。行动既一,决无歧趋,枢机成于中央,斯经纬周于四至,是早领土之统一。血钟一鸣,义旗四起,拥甲带戈之士,遍于十余行省,虽编制或不一,号令或未齐,而目的所在,则无不同。由共同之上的,以为共同行动,整齐划一,夫岂甚难?是日军政之统一。国家幅员辽阔,各省自有其风气所宜。前此清廷强以中央集权之法行之,以遂其伪立宪之术;今者各省联合,互谋自治,此后行政,期于中央政府与各省之关系,调剂得宜。大纲既挈,条目自举,是曰内治之统一。满清时代,借立宪之名,行敛财之实,杂捐刻细,民不聊生。此后国家经费,取络人民,必期合于理财学理,而尤在改良社会组织,使人民知有生之乐,是日财政统一。以上数者,为行政之方针,持此进行,庶无大过。 若夫革命主义,为吾侪所倡言,万国所同喻,前次虽屡起屡踬,外人无不鉴其用心。八月以来,义旗飚发,诸友邦对之,抱平和之望,持中立之态,而报纸及舆论,尤每表其同情。邻谊之笃,良足深谢。临时政府成立以后,当尽文明应尽义务,以期享文明国应享之权利。满清时代污辱之举措,及排外之心理,务一洗而去之。持平和主义,与我友邦益增亲睦,使中国见重于国际社会,且将使世界渐趋于大同。循序以进,对外方针,实在于是。 夫民国新建,外交内政,百绪繁生,交顾何人,而克胜此。然而临时政府,革命时代之政府也,十余年来以至今日,从事于革命者,皆以诚挚纯洁之精神,战胜其所遇之难。即使后此之艰难,远逾于前日,而吾人惟保此革命之精神,一往无阻,必使中华民国基础确立于大地。此后临时政府之职务始尽,而吾人始可告无罪于国民也。今以与我国民部相见之日,披布腹心,惟我之四万万同胞鉴之。” 宣言毕,孙中山接受大总统印,由秘书长将其盖于宣言上。 之后,孙中山下令定国号为“中华民国”,同时改用阳历,以1912年1月1日为中华民国建元的开始。 1月3日,代表又依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举行副总统选举会,黎元洪以17票当选。 临时政府组织成员如下: 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副总统黎元洪;外交部总长王宪惠、次长魏宸祖,陆军部总长黄兴、次长蒋作宾,海军部总长黄钟英、次长汤芗铭,内务部总长程德全、次长张居正,财政部总长陈锦涛、次长王洪酞,司法部总长伍廷芳、次长吕志伊,教育部总长蔡元培、次长景耀月,实业部总长张春、次长马君武,交通部总长汤寿潜、次长于右任,参谋本部总长黄兴,秘书长胡汉民,法制局长宋教仁,印铸局长黄复生。 袁世凯得到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孙中山担任临时大总统的消息后,惊慌万状,恼怒异常。可是他又不能悍然和临时政府对抗,虽然他保有军事上的优势,因为现在还是革命浪潮汹涌澎湃的时候,任何人想和革命作对都会被这浪潮所冲毁。袁世凯认为,最好的方法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用谈判的方法达到在军事上所不能达到的目的。 袁世凯仔细地分析了南方政府的成员,一半是革命党,另一半则是立宪派或被革命浪潮裹挟进去的清廷封疆大吏。至于各省首脑,更是以立宪派和清廷旧官吏为主。这些立宪派和清廷旧官吏都是投机革命,窃取革命果实,在政府和地方上占据要害位置,握有实权。策动立宪派和变节的清廷官员向革命的中坚人物施加压力,是完全可能的。即使是革命者,有些人迭遭失败,已经害怕流血,害怕革命胜利遥遥无期。这些人想通过妥协、通过他袁世凯的政变推翻清政府,走革命的捷径。 绝不让南方的临时政府站稳脚跟,形成气候,对南方的行动已刻不容缓。 袁世凯首先指使姜桂题、冯国璋、张勋等将领联名致电内阁,主张君主立宪,反对共和。 北方又组织了“君主立宪维持会”,推举冯国璋为会长,反对共和。 在一片喧嚣声中,袁世凯宣布解除唐绍仪北方谈判代表的职务。声明唐绍仪签订的关于国民会议的各项办法逾越权限,北京内阁政府概不承认。以后的谈判事项由袁世凯自己和伍廷芳直接电商。 袁世凯自己致电伍廷芳质问道: “乃闻南京忽已组织政府,并孙文受任总统之日,宣誓驱逐满清政府,是显与前议国会解决问题相背。特诘问贵代表,此次选举总统,是何用意?” 伍廷芳回电道: “南京临时政府与国民会议解决国体决不相妨。现在民国光复十余省,不能无统一之机关,此为内部组织之事,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洁,请还问清政府于国民会议未决之前,何以不即行消灭?” 袁世凯见伍廷芳措辞强硬,心里惊慌。恰在这时,却接到孙中山要他推翻清廷、实行共和的电报。电报称,只要袁世凯能做到推翻清廷实行共和,孙中山就把大总统的位子让给他。 袁世凯不肯相信孙中山的话,怕其中有诈,复电孙中山道: “君主共和的问题,现在正应付于国民公决,所决如何,无从预揣。临时政府之说,未敢与闻。谬承奖诱,惭悚至不敢当。” 袁世凯急切之中又请来了英国公使朱尔典和《泰晤士报》记者莫理逊。 见到袁世凯沮丧的神色,莫理逊道:“袁先生东山再起,正是收拾残局的大好时机,怎么露出这样为难的样子?” 袁世凯道:“实不相瞒,南方革命党人义气用事,实不了解中国复杂内情,执意共和,和谈似无诚意。中国有分裂的可能,内战在即,所以我特别焦心。” 朱尔典问:“难道总理真的不赞成共和?” 袁世凯道:“‘共和’、‘立宪’,名称不同而已。立宪即设君主,共和即为大总统,只不过立宪以首相行政府职权而已。共和、立宪,又各有国会,我也没有什么不赞成的,只是南方那些浮躁的革命党人,不知我国国情,煽惑人心。贵国不也是君主立宪政体吗?有何不妥?不过,我也不是反对共和,只是觉得中国应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才能阻止中国的分裂。” 朱尔典道:“如此看来,是立宪还是共和并不是总理阁下最关心的,阁下最关心的是政府本身是否坚强有力,政府首脑是否有统治中国的威望。” 袁世凯答:“正是。” 莫理逊道:“现在中国最有实力者还是袁总理,这是我们共同的看法。袁先生放心,我们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袁世凯道:“正如莫先生所说,我们都是几十年的朋友了,我在练兵时,贵报就曾报导过我军军威;在下的许多危机,都是靠二位兄弟的帮忙才得以化解的。此次恳请二位兄弟帮我度过这一难关。当然,如果南北为一,中国有强有力的政府,贵国的在华利益才能有保障。我们都是朋友,所以我就明说了。” 朱尔典道:“我国政府获悉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重申大英帝国的铁路投资及其他通商事宜,理应受到贵国的保护,同时声明绝不会对中国混乱无序的局势袖手旁观。” 莫理逊道:“我国政府希望在贵国山东、河南、河北、山西诸省亦应有很好的商机,特别是铁路矿业方面。同时,我国欲组织对西藏的民情地理考察,纯属科学考察,还请贵政府提供方便。” “老朋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不过孙中山可不一定答应。” 朱尔典道:“我们会敦促南京临时大总统信守诺言,在袁总理作出行动后,让出大总统一职。” 袁世凯与朱尔典、莫理逊一番谈话后,心里更踏实了一些。于是指示梁士治致唐绍仪密电:“清廷正商筹退位之方,此后如何推举,苟不得人心,则祸变益巨。前云孙君肯让袁君大总统一职,有何把握,乞速详示。” 原来,唐绍仪的代表身份只是表面上被取消,却做了袁世凯的秘密专使,这样,袁世凯无论是对清廷还是对革命党,都可进退自如。 孙中山接待了唐绍仪。之后,同盟会中坚人物又在会议南北议和之事。 宋教仁道:“先生如今怎么少了锐气,难道惧怕袁世凯不成?革命取得的成果难道能拱手让给他人?” 孙中山并没有回答宋教仁的话。 片刻沉默。 胡汉民道:“袁世凯要是做了总统,怎能保证共和政体的实行?恐怕共和会有名无实。袁世凯乃一武人,他的政府必定是军人政府;他的统治,必定是军事统治。名义上他是大总统,实乃又是一个皇帝耳。” 宋教仁说:“胡兄的看法正是我想说的,袁世凯凭军事而建政府,一定是独裁政府,强权政府,孙先生决不能让大总统一职。” 黄兴说道:“多年来我奔走各地,多次赴死地而后生,今日之局面得来不易。若再陷人混战,我党又必遭重大牺牲。当然,我们并不惧怕牺牲,可是,诸位有没有想到,此战一开,四万万同胞又要涂炭于炮火,国家亦可能而分崩离析。中国贫弱已极,应有稳定之局面。所以,和谈成功,国家免受劫难,走向和平治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前,袁世凯一再表示赞成共和,若其反悔,岂不是自毁前程?我以为他不会做此傻事。逸仙兄曾言,逆历史潮流在亡,袁世凯不会自取灭亡吧。” 汪精卫道:“我曾身陷囹圄,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难道怕与袁世凯打仗不成?只是我亲见袁世凯对共和确有诚意,中国不可丧失此和平发展之良机。” 谭人风道:“老夫看,袁世凯数次出尔反尔,奸诈凶顽,此人最不可信。若孙先生让大总统一职,袁氏主持国政,恐怕中国永无宁日。到那时再采取行动,恐怕正如孙先所言:‘艰难远逾前日。” 老人白须飘飘,长叹一声。 汪精卫愤然起立,说道:“这些都是揣测之辞。如今应该看袁世凯的具体行动,他若真的推翻清廷,毁数千年封建帝制,诸位同志又有何话说?同志们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首先应该看到民军有无能力扫荡清廷,应该看到民军乃至天下百姓是拥护还是反对和谈,应该看到袁世凯是否真的愿意推翻清廷,袁世凯的行动是否能达到我们的革命目的。他若能实现我们多年来为之奋斗之目的,我们的疑虑是不是多余?” 宋教仁道:“我看汪兄的话更多揣测之词。” 谭人凤道:“大家别争了——孙先生,你是什么看法?” 孙中山一言不发。 汪精卫急了,道:“逸仙兄,你不赞成议和,难道是舍不得总统这个位子吗?” 孙中山奋然道:“我三十多年来为革命奔走,信奉并倡导‘天下为公’,难道会贪恋总统的职位?你要知道白谭等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中国承几千年专制之思想,百姓开化不够,袁世凯利用这一点,又凭手中军队,从而走向独裁,就会毁革命成果于一旦,难道同志们对此事能急切地下结论吗?” 同盟会内对袁世凯的态度不一,对南北议和意见分歧,难于统一。孙中山便让政府和议会讨论,政府和议会中的立宪派和旧官僚乘机而起,桴鼓相应,汪精卫、黄复生等也朝夕鼓噪。 《泰晤士报》发表评论道: “我们认为,南方临时政府非常缺乏管理国家的经验,临时政府的组建过于匆忙。目前,中国南北分裂的局面应当结束,中国应实现统一之政府。放眼中国,有能力实现统一的,仅袁世凯一人耳;收拾局面,非袁不可。” 英美各国则不断宣称,如果中国内乱不止,将果断地进行武力干涉。 司法总长伍廷芳早年在美国留学,在美国有很好的声誉,作为和谈的南方代表,他致电美国公使,希望其劝告清廷退位。但是电报一去,如泥牛入海。 外交总长王宠惠和伍廷芳一样,曾留学美国,知名度很高,他电请美国政府承认中华民国,但美国政府置之不理,结果和伍廷芳一样。 天上飘下雪花来,可人们并没有感到寒冷,却觉到了温润的春天的气息。谭人凤的卧室里却升起炉子,他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他亲密的战友宋教仁。 谭人凤道:“事情已露端倪,袁世凯主政的日子不远了。我又见袁氏,他执政不过一年,就会走向独裁,国会议会都会形同虚设,共和的事业现在已经……失败。” “老谭,如何才能挽此颓局呢?” “唯有建立坚强之政党、坚韧之政党。” “您是说同盟会不够坚强坚韧?” “同盟会已鱼龙混杂,须改组更新。不然不能承当共和之事业。实现共和,必须使民主共和之思想灌输给天下百姓。几千年来,专制之帝王及其思想家,毒害百姓,使我人民养成受专制之奴役的习惯,要改变这种状况,非十年八年之事,恐怕也不是三十年五十年所能解决的。须知文化的惰性,须知国人的惰性,这一点看到了,就不会浮躁。故云,没有坚强而有韧性之政党不能负此重任。” “我一定牢记你的话,作长期革命的打算”。 “可惜……我已不能与你并肩作事了。” “老谭……”宋教仁流出了眼泪。 停了一会儿,宋教仁道:“美法等皆民主之国家,为何我实行共和政体,其国态度冷漠若斯?” “共和乃富国强邦之本,各国各怀霸心,难道会让中国走向富强?英美为自己的利益,不会支持临时政府,而会支持袁世凯?” “其各国各怀鬼胎却又为何惧怕南北分裂?” “美英各国利益皆在南方,当然希望有统一的政府保护他们的利益,战乱也会损害他们在华的巨额投资。” “老谭对各国的动向有何看法?” 谭人凤喘了一会儿,喝了口水,道:“东边台湾港澳,北边满蒙,西边藏疆,必是各国互斗,势力消长之地,也是肢解中国的要地。日俄多们满蒙藏疆,日本在满蒙藏疆的活动频繁,这是日本首先要谋取的地方,一来可阻俄南下,二来可由外到内,并吞中国或蚕食中国。台湾港澳为西方和日本势力消长之地。控制了台湾就控制了中国的上海。若日本占有台湾,就可长驱南下,若美英控制了台湾,也就扼住了日本南下的势头。我注意到,英国人在西藏活动频繁,英国人现在没有能力占领中国,将来就不可说了,就我看,英国是东据港台,而西伏下西藏的乱种,台港、西藏,犹如钳子的两片铁钢之牙,可以钳制中国,英国人的苦心在此。” 宋教仁道:“老谭你好好养病,我们少不了你。” “可惜,我将不久于人世。中山先生的思想,何时才能在中国实现……” 孙中山受到多方面的压力,内外交迫,于是致电伍廷芳转告袁世凯: “如清帝实行退位,宣布共和,则临时政府决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当天,汪精卫去电袁世凯: “若袁公迫请帝退位,实行共和,则临时大总统退职,已成定局,不必怀疑。” 袁世凯确认自己在推翻清廷后能坐上大总统的宝座,便迅即采取了迫清廷退位的措施。他认为此事越快越好,如果南方国民大会成立,将终为其要挟而难以摆脱。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专对清室动手,同时又要避承担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大权的恶名。 这一天,他见到了庆王,惊慌失措地道:“全国大势都已向着共和,民军势力一天比一天利害。听说孙文这回从海外回来,携有大宗款项,还有西洋海陆军数十人,都愿帮助效力。对南京政府,各国都已表示亲近的态度,倘若我们的战事再拖延下去,胜败不必论,试问饷在哪里?枪炮在哪里?如果兵临城下,不但皇位不能保全,就连这些贵族也都无望了,岂不是后悔嫌迟吗?” 庆亲王奕劻只愁得捶胸顿足,被袁世凯的话吓得六神无主,便道:“袁宫保就没有什么最后的办法了吗?” 袁世凯犹豫了半天,长嘘短叹了半天,才说道:“只有趁这个时刻,请皇太后俯从民意,肯把政权让出来,再由我们切实商量,哪个还敢亏待皇上和宗室贵族?就是后世谈论起这件事来,晓得朝廷为保民不私天下,自然人人感恩戴德。这样做,既有了体面,又享受了实惠,岂不很好吗?不过,这话臣下不好说,请王爷把这话转奏圣听,若被采纳,功劳也不小呢。” 庆王叹息了一会儿,觉得若能保住他上亿的家产,做寓公也还快活,就道:“别无他法,也只好如此。” 袁世凯离开后,庆王奕劻不敢迟延,进宫去了。 隆裕太后在东暖阁里接见了庆亲王奕劻 太后道:“你来的还好,奏报说匪首孙文做了临时大总统,竟到了这种地步,你看怎么办?” 奕劻道:“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办法,革匪看样子还要往北发展。” “你看咱们的军队能阻止他们吗?” 奕劻道:“很难。” “那如何是好?你在朝中几十年了,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唉——,”奕劻叹了一口气道,“不如让袁世凯和他们谈判,看能谈出什么结果来。” “不是已经在谈了吗?你知道他们谈些什么吗?” “皇族不干涉内阁的事,我也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你看袁世凯可靠吗?对大清忠诚吗?” “这个,太后放心。”老实说,我今儿个来,就是请太后放心地让袁世凯和南方谈判,也许能谈出对咱有利的结果。我看,现在的革匪和当年的洪贼不同,杀是杀不完的,压是压不下去的,不如满足些革匪的条件,或许可以消弥兵祸。” “与贼匪谈判,答应他的条件,朝廷脸面何在?” “太后,当年徽宗收服梁山草贼,也是满足了草贼的一些条件的。” “你是说现在只有和匪贼谈判这一个法子了?” 奕劻道:“我看是的,还请太后放心地让袁世凯去谈,他会为咱尽力争取一切的,太后心里要先有个主见儿。” 奕劻并没有向隆裕提出退位的事,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见太后对袁世凯谈判的事已很信任,就谢恩出宫了。 奕劻刚走,外务副大臣胡惟德求见。因为正大臣根本就没有到任,所以外交部的工作由胡惟德主持。 胡惟德跪在地上启奏道:“太后,臣接到以驻俄公使陆征祥为主的驻日、美、英、德、荷、法等国会使的电报,此事重大,特来禀奏太后得知裁夺。” “是什么事,就说吧。” “他们一致要求皇上退位……” “什么!” 隆裕太后惊得瞠目结舌,脑子嗡嗡作响。 小德张把胡惟德的电报交给太后,隆裕定了定神,接过电报,当看到“实行共和,乃世界之潮流,皇上退位为大势之所趋”时,几乎昏晕过去,眼前直发黑。 “主子没有事吧?” 小德张连忙扶着太后。 “没事……”太后有气无力地说。 过了许久,隆裕太后问道:“内阁对这怎么看,你们有什么说法吗?” 胡惟德慌忙说道:“臣等不敢评议此事,只等太后和皇上定夺。臣这就告退。” 胡惟德走出殿门,隆裕太后急得哭起来,只说同样的一句话: “这事如何是好?” 胡惟德出去没有多久,国务大臣兼民政大臣赵秉钧进来奏报道: “太后,全体国务员上奏太后,臣觉得此事重大,不敢声张,特秘密奉太后知闻。” 隆裕太后接过密奏,上面写道: “臣等国务员全体恭奉奏太后陛下:南方革匪气焰熏天,北方党贼蠢蠢欲动。孙文就临时总统,各国表亲近之态。孙文挟海外之资,延外国之将,领十余省之众,欲北伐清室,扬言要‘扫穴犁庭’。我方海军尽叛,天险已无,何能悉以六镇之军,防卫京津?虽效周室之播迁,已无相容之地……” 隆裕头如炸了似的,眼前一黑一头栽下,小德张连忙扶住,掐了太后人中,揉了太后胸脯,太后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失态,看那赵秉钧时,只五体投地,伏在地上,并没抬头。太后又定了定神,让御前太监捧来茶水,啜了几口,方才又看那密奏,不看便罢,看后更是如五雷轰顶: “……东西友邦,有从事调停者,以我只政治改革而已,若等久事争持,则难免干涉。而民军亦必因此对于朝廷,感情益恶。读法兰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顺舆情,何至路易之孙,靡有孑遗也……” 太后又是眼前一黑,一头栽下。 赵秉钧再不好装下去,便起身与小德张一起扶住太后,小德张又是一番舞弄,太后醒来,不一会儿御医也赶到,太后摇了摇手,示意御医出去,御医看了看小德张。 小德张道:“主子还是看看吧。” 隆裕又摇了摇头。 三、革命流产 大清覆灭4 赵秉钧道:“太后还是让医生看看吧,太后别有什么不适。”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太后道。 赵秉钧道:“既然没有什么,那臣就告退了。” 说罢,赵秉钧退了出去。 过了好久,隆裕太后似乎才有了说话的气力,道:“叫皇帝来。” 一会儿,宣统帝来到,由于走得太急,小脸红扑扑的。看到皇帝,隆裕太后又是一阵心酸,眼泪又如泉水般涌出。 宣统帝急忙跪下,道:“皇额娘怎么啦?是儿臣不好吗?” 太后擦去眼泪,道:“不是,你起来,咱们娘儿俩说一会儿话。” 小皇帝起来,侍立在太后身旁。隆裕太后道:“坐下吧,坐在这儿。” 小皇帝也坐在炕沿上。 隆格太后问:“皇帝,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这个殿叫什么殿吗?” 小皇帝心内疑惑,这个谁不知道?于是应答:“回皇额娘,这不就是养心殿吗?” “是啊,从雍正皇帝到现在,许多代皇帝就住在这儿。不久,你也要住在这儿,你觉得这儿有什么不同吗?” “回皇额娘,我是皇帝,只有我才能住在这儿。” “如果有人不让你住在这儿呢?” “什么?——皇额娘要住在这儿吗?” “不,这是皇帝的。” “那谁敢不让我住在这儿?我是皇上。” “有一批乱臣贼子,革匪,他们想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皇额娘说的就是那个大魔头孙文和妖怪黎元洪吗?” “是的,他们手下有许多坏人。” “不是派天兵天将去镇压他们了吗?” “革匪太厉害,没有镇压住。” “皇额娘别怕,许多人说了,所有的妖怪魔头都是怕我的,我一定会扫灭乱贼子,会扫灭那些革匪。” 隆裕心理欣慰了许多,道:“皇帝,你就要有这个志向,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祖宗留下的东西,你要保住。” “儿臣记住了。” “我们坐的这个炕叫‘明窗宝座’,你看,”隆裕太后指着对面道,“那个你平时会见王公大臣的座位叫宝座。” 隆裕站起身来,溥仪也随之站起。隆裕牵着皇上的手,来到西暖阁,这里有许多套间,隆裕太后一一地介绍着,说“这是康熙圣祖帝批阅奏折的地方”,“那是世宗雍正皇帝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那间是乾隆帝……”。最后,他带溥仪来到一幅画前,揭画,露出一道暗门,溥仪吃了一惊,隆裕道:“若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从这里逃走。” 小皇上不解地问:“皇额娘,我们逃走干什么?” 隆裕太后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再也不说一句话。 下午,太后并没有叫溥仪到毓庆宫去上学,而是让他接见大臣,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他也最不喜欢和隆裕太后一起接见大臣,他惧怕她,不敢说“内紧”,不敢随意地乱动。但是既然隆裕太后命令了,那是不可更改的,也只有和她一起到东暖阔了。 溥仪觉得很奇怪,往常接见王公大臣,总有很多人,你争我吵,有时很有趣,很热闹。可是今天,殿里就三个人:太后坐在炕沿上,溥仪坐在太后的身后。炕前的红毡子垫上,则跪着一个粗胖的老头子。老头子满脸泪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溥仪定睛看他,是认得的。这个人是总理大臣。溥仪很纳闷,好长时间,太后和那老头也不说一句话,见太后不住的擦眼泪,那粗胖老头则不住地拧鼻涕,有时那胖老头子就呜呜地哭出声来。 那胖老头子终于说话了,说了一些什么“共和”、“退位”。“条件”,溥仪全然不懂,只是太后所说的“孤儿寡母”,溥仪觉得就是说太后和他自己。有句话,溥仪似乎更明白一点,那胖老头子说:“我已经六十岁了,满身是病,但是为了太后和皇上,我哪能顾得自己?月余以来,操劳国事,病体更不行了。可是生怕有什么太乱,所以拼死命效犬马之劳,报大清对我的恩德,可是……可是……臣无能啊……无脸见太后和圣上,……呜……呜 溥仪从来也没见人哭得这样伤心,也被煽情得掉下泪来。溥仪的心灵深处隐隐地升起一股阴云,冒起一股凉意,他意识到,那孙文和黎元洪肯定厉害无比,将要对他皇上不利,他自己已经处在十分危险的境界之中了。魔头张开了血盆大口,妖怪伸出了二尺长的舌头,露出血灿灿的獠牙…… “唉……唉……”溥仪号啕大哭起来。 袁世凯从宫中出来,非常得意,想:我让梁士诏在幕后策动各驻外使节联名致电清清帝退位,这一招果然很灵;赵秉钧的戏看样子演得也不错。袁世凯决定再到外务部新衙门去一趟,让胡惟德再和各国联络一下,对隆裕太后施加压力。 马车出了东华门,刚走过丁字街三义菜馆门口,突然,一颗炸弹从酒店里扔出来,袁世凯的马车驰得飞快,炸弹没有打中。马车已经走到祥宜坊酒店门口了,袁世凯被刚才的炸弹吓得惊魂未定,忽然又听得轰隆一声,又是一颗炸弹飞来,但却又没有打中马车,只炸死了袁世凯的卫队管带袁金标以及排长一人,亲兵二人。袁世凯的马车被震翻在地,袁世凯从覆车中爬出来,臃肿的身体此时竟匪夷所思地灵巧,他急忙跃上一匹马,加鞭急驰而去。 袁世凯拣了一条老命。 当晚,捕得杨禹昌、张培、黄之萌等,三人供认是北方革命党“共和会”会员。 自此,袁世凯再不上朝,把这件坏事变成了对他有利的好事——他找到了不上朝的绝好的托辞。 载沣的王府里聚满了皇族满人大臣。恭亲王溥伟、肃亲王善耆、镇国公载泽、原民政大臣桂春、原陆军大臣铁良、原禁卫军统领良弼以及贝勒载涛和载洵,不约而同地来到载沣这里。 桂春道:“我已经把我们满人的警察集中了起来,贵胄学堂的学生也都义愤填膺,汉人和我们满人过不去,我们满人也要报仇雪恨。” 良弼道:“我们已组织了宗社党,又成立了敢死队、暗杀队,革匪会暗杀,我们难道就不会?我们的拼劲哪里去了?” 前些天、良弼、铁良、博伟、善耆等人成立宗社党,他们宣布绝不和革匪妥协,绝不和袁世凯一气。 载泽道:“现在不是讲暗杀的时候,如今袁世凯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已经动手了,想让皇上退位,我们怎么办?” “绝不能答应!”良弼道。 世续说道:“前天,我见到袁世凯,我指着头上的辫子问他:‘你对这个打算怎么办?’他还回答:‘大哥你放心,我还很爱惜它,总要设法保全他。’没想到他今天,就当起曹操了。” “我早就说过,袁世凯是绝对不能相信的,奕劻那时不能做总理大臣,可是如今……”善耆这是在埋怨载沣,立刻,他又老羞成怒地说:“我们瞅机会把袁世凯干掉!” 良弼道:“袁世凯虽然派了冯国璋到禁卫军,但禁卫军仍在我的手里——牢牢地在我的手里控制着。我们不如就在北京和袁世凯拼了!” 载沣道:“可……可是拼掉了袁世凯,革命党……怎么办?” “我看冯国璋和袁世凯不同,他对大清还是满忠诚的。”良弼道。 ‘算了吧,”溥伟道,“他和袁世凯一个样,最后哄骗,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明里对你笑,脚底下却使绊子,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相信。” 善耆道:“不如让外国人帮我们。” “谁肯帮……我们?”载沣问。 “日本国。”善耆道。 “外国人的话,是绝不能信的,他们总是拿中国人当工具使。”载涛道。 善耆不以为然地道:“若日本人真的愿意出兵呢?” 桂春道:“若真的愿意出兵,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的管家川岛速浪不是和日本军部有联系吗?不妨试试看。” 大家乱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算是形成了比较一致的意见:让善耆和川岛浪速商量一下,看看日本人的态度如何。 善耆回到肃亲王府,把王公们的话说与川岛速浪。川岛速浪当即把袁世凯策划提出的清帝退位的情况报告了日本政府,恳请日本政府干预中国事务。 次日黎明,川岛浪速接到日本驻华公使转来的日本政府的意见:若清政府愿意割让满蒙,日本就即刻出兵。 日本本来以为革命党要夺取政权,却眼睁睁地看到受英国扶植的袁世凯要窃取天下,日本被挤出了这场斗争之外,绝不甘心。于是,日本想以保护侨民为由出兵北京,可是遭到美国的强烈反对。日本与英国是盟国,正在对德作战,不敢一意孤行,所以出兵之事,只好作罢。但是,日本要向中国表明,他不能被排除在解决中国的事情之外。 日本政府发表声明:日本决不承认中国改建的共和国。 也就在这一天,隆格太后下旨召开御前会议,宗室亲贵,满蒙王公都参加了。隆裕太后给大家看了国务员的密奏,各驻外使节的电文,又把袁世凯不能左右形势的危言给大家说了。 铁良道:“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有投降革匪的道理。” 和昨日在摄政王府的情况一样,良弼、桂春等都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奕劻道:“太后,我以为袁世凯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革匪猖狂,连袁世凯也差点被炸死,北京城内到处都是乱党,就如一个火药桶,有一点火星就会爆炸,若不实行共和,恐怕会有李自成进北京之祸。” “放屁!”良弼道,“大清的天下都是你败坏的,你贪默不算,这些年一心护着袁世凯,到现在还替袁世凯摇旗呐喊。好!看看你的袁世凯,他在干着什么,他的军队在前方和共和军假打,却假惺惺地说打不过人家,他是想要大清的天下。他经营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地实现了,这都是你——”良弼说着往奕劻身前凑过去,旁边的人连忙把他拉住。 奕劻辩解道:“不管怎么说,袁世凯也没有通匪,昨天被革命党炸了就是明证。他先哄一哄革命党,在皇上退位后,再恢复大清,这种图谋也是可能的——以退为进嘛。” 溥伦道:“袁宫保可能就是这种打算。” 载泽愤怒地道:“你们到现在还护着袁世凯,是何居心?袁世凯又给了你们多少钱?又许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袁奸虽然被炸,但他和革命党讨价还价是事实,他要挟大清是事实。” 肃亲王善耆道:“滚吧,你们现在就到袁世凯那里去。” “滚!”良弼也怒斥道。 铁良等一肚子怒气正无从发泄,这时犹如找到了出气筒,齐声骂起奕劻来。奕劻的老脸拉得更长了,两只羊眼闭起来,任由人骂,一声也不吭。 溥伦也低着头,冷汗直流,生怕愤怒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皇上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除隆裕太后外,屋里的人齐刷刷跪下来,不敢抬头。 “你们不要吵了,你们有哪一次不吵?你们不去捉拿魔头妖怪,在这吵什么?”溥仪走到隆裕太后前,给太后请了安。 人们听到皇上的话,那像是六岁小孩子说的,心里有愧,更不敢抬头了。 载沣见皇帝来了,心如刀割,自己的儿子做了皇上,可看样子退位是难免的了,大清的天下就要在他这一代结束,不由悲从中来,失声哭出声来。听了载沣的哭声,大家不由想到大清就要灭亡,想到自己以后不知是什么结果,内心的悲哀再也抑制不住,也都不禁失声痛哭。顿时,养心殿就像停棺举丧一样。 良弼道:“这是干什么,当着皇上的面。我们满蒙的后人就这样无能吗?” 溥伟道:“大不了拼却一死,大家怎么这样气馁。” 这样一说,有几个人更觉前途无望,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肃亲王叫道:“这像什么话,皇上在此,我们不能为他分忧,竟这样没出息,手足无措,我们是满蒙的后代吗?” 载泽问道:“听肃亲王的口气,好像日本人有了回音?” 听了这句话,大家止住了哭声。 善耆道:“日本政府今天不是已发表声明不同意共和了吗?” 载振道:“可是眼下已黑云压城,势如累卵,这个声明又有何用?何况英美等国都一起护着袁世凯。” “日本说可以出兵,不过,它仍有条件。”善耆道。 “什……什么条件?”载沣道。 “这……不说也罢。”善耆欲言又止。 载沣道:“你……就说吧。” 善耆道:“日本人说,如果割让满蒙,他们马上就出兵。” “这……这不是出卖祖宗吗?”载沣还以为有什么好消息,听到这里,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大殿里又陷入了沉默。 听大家一言不发,善耆以为大家也许可能同意这个观点,于是说道:“祖宗历尽艰辛创下基业,确实是不容易;可是也不能因小失大。当年把青岛租给了德国,把香港租给了英国,就保全了宗庙社稷。如今的北京城又多乱党,南方已成立临时政府,扬言北伐,而袁世凯又以革命党来要挟我们,说实在的,我们除了向外国求救,别无他法。当年申包胥哭秦廷而保存了楚国,重耳借秦穆公的军队入主了晋国。他们也曾向外国许过什么,可是后来不都是很强大吗?日本与我国最近,它若派兵来救,我们必能脱离眼前的危难。脱离险境后,再图恢复,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载涛却道:“此事万万行不得。如今民心浮动,革匪打的也是救国救民的旗号,若是把满蒙让于外人,小民更会蜂拥而起,那时使真的遍地是革匪,丧尽民心,我们更无可措手,更难恢复了。” 载沣也道;“此事行……行不得。” 善耆仍不死心,道:“宁与外邦,也不给家奴。若让革匪或袁贼得势,则真的会像法国路易十六……”善耆见皇上正看着自己,不敢再说下去。 “宁与外邦,不给家奴。”这几句话在溥仪的脑海中留下强烈印象。 奕劻这时却说道:“袁世凯正在与革匪谈判优待条件,如实行共和,我们还有优待条件,袁世凯会保护我们的……” “闭上你的臭嘴!”良弼气炸了肺,怒不可遏。 其他的人也对奕劻怒目而视,显然,奕劻所说的袁世凯保护大家的说法是欺人之谈。 奕劻再也不敢开口。 良弼道:“日本人提的条件也太苛刻,看样子,日本人的心思不一定是只想看满蒙。恐怕到时它会得寸进尺,比袁世凯更凶恶可怕。” “唉——”隆裕太后长叹一声,“摄政王看怎么样?” 载沣哭了起来,哽咽着道:“我们的祖宗在那里,怎能拱手让……让给外人。” “罢了。”隆裕太后道,“说什么满蒙也不能割让给外邦,这些地方不同于青岛和香港。”隆裕太后又看了看大家,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再继续商议,你们回去以后再多想、想,看有什么办法。” 隆裕太后屡诏袁世凯进宫,可袁世凯只推说自己惊魂未定,伤体未愈,革命党时刻在筹措着杀他,走在街上太危险。袁世凯再也不到宫中,再也不给隆裕太后面见。 毓庆宫中。 溥仪的书案上放着三个布人儿,布人儿的胸上都插了钢针。 陈宝琛道:“皇上,这三个人是谁?” “孙文、黎元洪、袁世凯。” “这是谁让皇上这样做的?” “是张谦和及宫女让这样做的,他们说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咒死了。” “皇上,关键的是要学会治理国家,做一个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人,这样这些妖魔就不敢在世上横行了。” “陈师傅,为什么妖魔现在这样猖狂,没有谁能降伏他们?” “皇上年龄还小,有些道理还不懂——不过,老臣就说给你听听,不懂也是有益处的。此事都是由于先朝老佛爷——就是慈禧太后,不恤百姓疾苦,搜刮百姓,赋敛过重,失了民心。朝中纲纪混乱,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政府腐败糜烂不堪。而此时,列强虎视中国,企图瓜分,可是政府虚怯无能,一味屈膝,致主权一再受辱,国土被租让割去许多。先帝光绪,奋起改革,欲除弊病,可是慈禧太后、荣禄和现在的袁世凯一起,囚禁了先帝。自此以后,政府腐败更甚,乱党便乘机而起;可是朝中兵权为袁世凯多年前所谋取,他虽下野,但旧部仍在,仍在暗中控制一切。以致于现在朝中无兵,国家无银,而百姓又多向着乱党,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溥仪没有听懂几句,只是意识到先太后做了坏事,便说道:“先太皇太后囚先帝,就没有人反对吗?” “皇上,有人反对,可老太后势力太大。” 溥仪看了看案上的三个人,把他们推到旁边。他虽听不懂陈师傅的话,似乎觉得这三个人并不是罪魁祸首。 第二次御前会议又在东暖阁举行。 隆裕太后问道:“你们看是君主好还是共和好?” 有几个人立刻回应道:“奴才们都是主张君主,没有主张共和的道理。” 这次会议,奕劻和溥伦都没有参加,对共和,没有赞成的。 铁良说:“奴才恳请圣断,坚持君主政体,决不要被奕劻之流所迷惑。” 太后叹道:“我何尝要共和,共和的话,都是袁世凯和奕劻二人说的。他们说革命党太厉害,咱们无饷可筹,兵不敷遣,没枪没炮,打不了这个仗。我说:‘不能找外国人吗?’他们说去问问,过了两天说问过了,外国人说摄政王退了位他们才帮忙,载沣你说是不是这样?” 载沣点了点头道:“朱……朱尔典是这样说的。” 隆裕道:“昨几个日本人要帮忙,可又提出了那样杀人的条件。这外国人,都没安好心。” 溥伟忿忿地说道:“英国人最可恨,摄政王不是退位了吗?怎么他还不帮忙?这都是奕劻、袁世凯欺君罔上。” 那彦图接口道:“太后以后别再听奕劻的了,袁世凯更不是好东西。” 载泽道:“乱党并不可怕,只要出军饷,就有忠臣去破贼杀敌。冯国璋说过,发三个月的饷,他就能把革命军打败。” “内帑已经给袁世凯全要去了,我真的是没有钱了。”太后摇头叹气,长吁短叹。 溥伟道,“当年日俄战争的时候,日本帝后曾用首饰珠宝犒赏军士,日本军个个争先,把俄国打败了。奴才恳请太后,把宫中的珠宝玉器都拿出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善耆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那些东西留在宫中,保不准会被乱党和袁世凯拿了去,不如犒军。” 隆裕道:“这样打仗,胜固然好,要是败了连优待条件也没有了,这不是两头都落不着吗?” “优待条件不过是骗人之谈,”溥伟道:“就和‘迎闯王、不纳粮’的话一样,那是欺民,这是欺君。即使这个优待条件是真的,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的优待,岂不贻千古笑谈!贻笑万邦?”说罢他就地碰起头来。 太后心事重重地说:“就是打仗,只有冯国璋一人也不行呀!” 溥伟道:“奴才恳请太后和皇上赏兵,让奴才报效国家。” 善耆道:“我们有的是忠勇之士,只要给我们饷,我们一定能有军队,效命疆场。” 太后回头问载涛道:“载涛你是管陆军的,你说说咱们的军队怎样?” 这些人中,数载涛对时局看得雪亮:大清已绝不能挽救,潮流所至,将荡涤一切。于是他碰头说道:“回太后,奴才练过兵,没打过仗,不知道。” 良弼叫道:“禁卫军实际上还在奴才手里,奴才要和他们拼一拼。” 载洵道:“我看,咱们可以化整为零,将王公封藩,分到各地去抵抗。” 这是废话,众人想,现在自己的封地都保不住,说什么抵抗,谈什么分藩! 太后停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下去吧,明日再议。” 善耆向太后叮嘱道:“一会儿国务大臣们就觐见了,太后要慎重降旨。” 太后摇头叹息道:“我真怕见到他们。” 溥伟道:“他们要是问皇上退位的情况,太后就把它推到国会身上。” 说着,众人都退了出去。 国务大臣赵秉钧觐见太后,跪在地上道: “臣叩见太后,不知皇族对退位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太后道:“王公们都说,退位的事他们不好做主,还是让国会开会决定吧。” 赵秉钧不禁佩服袁世凯的先见之明,临来皇宫,袁世凯曾对他说,隆裕太后必定会拿遥遥无期的国会搪塞退位的事。 现在赵秉钧见太后果然以国会搪塞,于是就按事先准备好的话回答道:“这个事儿若让国会讨论,大伙儿态度可就不会一致了,有没有优待条件可就说不准了。国会的那些人,可不像袁世凯那样对待太后和皇上,可不会像袁世凯那样处处为皇上和太后着想。太后试思,将来被选进国会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激进想法没有?让他们讨论,袁宫保为太后和皇上争得的优待条件,必定会化为乌有。” 隆裕太后张口结舌,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让王公们再议一议吧。” 赵秉钧道:“太后可要早日定夺,连袁世凯的马队都被炸翻了,这说明革命党人已遍布京城。听说他们组成了敢死队,手里腰上都是炸弹,有的手里端着枪,说不准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攻打皇宫的事也说不准。” 袁世凯并不以攘夺南京临时政府为满足,而企图于清帝退位后不经南京临时政府参议院选举,自己在天津成立一个由他一手包办的政府,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英使朱尔典,朱尔典欣然同意了。 于是袁世凯派赵秉钧催隆裕太后早日定夺,隆裕太后又召开了第三次御前会议。这次会议,袁世凯派赵秉钧、梁士詒、胡惟德为代表列席会议。 与前两次会议一样,王公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提出了各种办法,但各种办法又都不是怎么太好。争论了一二个钟头,也没有明确的意见。 这时毓朗贝勒说:“我们不要这样争论来争论去的,大家乱糟糟的。太后要拿出决断,要战,即效命疆场,责无旁贷。要和,也要早定大计。” 一旁的胡惟德、赵秉钧、梁士詒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了毓朗的摸不着头脑的话,更是火冒三丈。 赵秉钧腾地站起来,道:“我说明白点吧。现在与南方和谈的结果是,双方基本上达成了协议,此协议列国政府也是支持的,那就是南北政府同时取消,另在天津组织临时政府。经过袁总理的多方努力争取,对皇室、皇族、满人的优待条件列为八条和七条,你们看这些条件行不行?” 说着赵秉钧把优待条件逐条念了一遍。 赵秉钧的话讲完后,年老的王公们个个默默不语,良弼等少年亲贵则坚决反对,表示决不于革匪妥协,要和他们决一死战。 赵秉钧又站起来大声叫道:“今天开会,明天开会,议来议去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内阁只有全体辞职!” 良弼霍地站起道:“你们辞职就辞职,我们可以成立皇族战时内阁,就派铁良统兵南下,这有什么不可?” 赵秉钧道:“你们不要丧失良机!”说罢满面怒容地走出去,署理外务部大臣胡惟德和署理邮传部大臣梁士詒也跟着走出。 隆裕太后吓得脸色焦黄,哭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良弼道:“太后,太后!”良粥跪下,五体投地,泪流不已,道:“我们绝不能实行共和,大清的几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完了.我们宁愿战死,决不愿苟活。” 其他几个年轻亲贵也表示了这样的看法,立下誓死决战的誓言。 其他年老的亲贵,再也不说一句话。 袁世凯想把他取得天下的设想必须出于众口,可是众人就是不肯开口,特别是良弼,誓死也不愿让位。袁世凯急躁起来,这良弼确实是个棘手的人物,禁卫军的实权仍然抓住良弼的手里,他又最恨袁世凯。袁世凯派冯国璋入主禁卫军。冯国璋为了摆脱自己是袁世凯的心腹的关系,竭力表示与袁世凯的政见不同,声明坚决与反叛朝廷的人斗争,反对与反叛朝廷的匪军讲和,主张组织力量对“革匪”大加挞伐。这一些行动,迷惑了一些亲贵。载泽、溥伟乃至良弼等人都认为冯国璋与袁世凯不同,认为他与袁世凯采取的路线迥异。于是这些亲贵就竭力拉拢冯国璋,以图分化袁世凯的力量。 冯国库禀承袁世凯的精心安排从容地打入皇族,从这一线索里,袁世凯源源不断地准确地获取了皇室的情报。袁内阁以辞职要挟清廷接受退位条件,袁世凯获知,正是良弼主张批准袁内阁辞职,另组皇族内阁,派铁良统率讨伐军,南下与革匪决战。 “必杀良弼!” 袁世凯在室内徘徊着,良弼成了他收拾清廷的最大障碍。 可是怎么杀良弼呢?袁世凯想,他自己不能直接出手做这种事,不然,他要落一个使他永远洗不清的“活曹操”的恶名。 “借刀杀人!” 袁世凯心里盘算着。他让大儿子袁克定给汪精卫去了电报: “义弟兆铭:良弼已成共和之大碍,唯戕除良弼,皇室才能就范,则共和可成,望义弟速办此事,建共和开国之功。义兄克定谨。” 汪精卫已是北方同盟会的部长,此前革命党人炸了袁世凯,没有向汪精卫汇报。汪精卫连忙去电慰问袁世凯,袁世凯则回电严辞责问,汪精卫便硬说那是匪徒所为,不是革命党的举动。此次袁克定来电要除了良弼,汪兆铭下定决心要实现这一计划,一者可以在革命党中再树威名,二者可以向袁氏父子有个圆满地交待。袁世凯这棵大树,汪兆铭是搂定了。 汪精卫乘火车来到天津,正遇着黄复生。黄复生已是南京临时政府印铸局局长。 黄复生与汪精卫相见拥抱之后,道:“兆铭兄如今主持北方同盟会工作,北方革命形势定会有大的改观。” 汪精卫道:“精卫能力有限,黄兄在北方多年,诸事都要蒙黄兄指导配合,请多帮助愚弟做好工作。” “这个自然,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同志,为革命事业,哪敢有丝毫的怠慢。” “既是为此,我就直说了,我特来拜访你,是想请黄兄帮我一个大忙。” “那就说吧。” “良弼实为革命路上的绊脚石,他是反对清帝退位的中坚分子,是个顽固的封建君主主义者,他的存在大大影响了革命的进程。总部决定除掉良弼,迫清帝退位,以成就共和之宏伟大业。前次我们兄弟谋炸载沣时,我固知兄之肝胆气节,所以特来与你商量。” “汪兄可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汪精卫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道:“这是奉天讲武堂总办崇恭的名片。拿了这个名片,就可以冒充崇恭去见良弼,这样就可以见机行事了。” 黄复生就是黄树中,自获特赦后,改名黄复生,他岂肯再入死地? 黄复生道:“我极赞成铲除良弼,也极愿意去执行这项工作。可是临时政府已委任我为印铸局局长,催我即刻赴南京任职,涉及国家金融财政及诸多大事,所以此次我就不宜前往北京了。不过,黄兄可以把名片放在这儿,我可以为你物色一个人将此使命完成。” “黄兄豪气干云,我极为佩服,名片就留在这里。我就告辞了!” 两人拥抱而别。 汪兆铭从黄复生家里走出的第二天,黄复生的门房说有一位老乡叫彭家珍来访。黄复生一拍大腿,道:“大事成矣……” 黄复生迎到门口,见了彭家珍握手拥抱不止,说道:“你我弟兄一别竟是十几年,今日一见恍如梦中。” 彭家珍被黄复生的真情所打动,道:“黄兄名震天下,弟早想来拜访,但是,一来我萍踪无定,二来黄兄为革命事业奔走天下,也是家无定所,所以我总不能如愿。今天得见老兄,实在是圆了我多年谒思之梦。” 二人进堂落座,黄复生道:“彭兄这么多年来都在忙些什么?” “我前些年在东北军中做军需,武昌义举,天下响应,我向往革命之心很久,就弃去官职只身南来,到了南京,听说咱老乡程德全也做了革命党人并做了江苏都督,于是我又转而东向,到了苏州拜见了程都督。程都督把我介绍进革命党,我入了同盟会。这一次,总部派我为“东北招讨使”,命我回东北策动军队响应革命。我从南京到此,听说黄兄在这里,不愿失之交臂,特来拜访。” “你我是同乡又是同学,现在又是同志,更是一家人了。现在有一项伟大的任务,不知你是否愿意承当,此事关系到革命的进程,关系到共和国体能否顺利实行。不过,要完成这项使命,有可能要牺牲自己的生命。” 三、革命流产 大清覆灭5 彭家珍霍地站起,道:“我为革命的事业,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我既然成了革命党,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有什么任务就直接说罢。” 黄复生把汪精卫的话又向彭家珍说了一遍。 彭家珍激动地说:“黄兄把名片交给我吧。为了中国有光明的前途,我个人的牺牲算得了什么,我乐意接受这项任务。” 彭家珍怀着为共和事业贡献自己的一切的精神,怀揣名片,由天津到了北京,找到了良弼的住处——光明殿胡同的一座宅地。 1月26日,良弼退朝回来,自称是天津讲武堂总办崇恭的彭家珍迎了上去,到了良弼的跟前,良弼还没看清他的面目,彭家珍袖中的炸弹已经爆炸,彭家珍当场牺牲,良弼的一条腿飞上了天。 第二天,良弼一命呜呼。 袁世凯拍案狂笑:“好、好、好!” 满清王公始终怀疑“北京城内到处是革命党”是袁世凯散布的谣言,良弼被炸以后,个个吓得心惊胆颤,纷纷地逃离北京,往大连、天津、青岛的一些租界里去逃难。在京的,一部分住进了东交民巷,没有离开府第的,都纷纷请袁世凯派兵保护。 袁世凯乘机调曹锟的第三镇北洋军进驻北京,特别是在东城及天坛一带派了重兵,留守的满清大员完全在他的军事直接“保护”之下。 隆裕太后急诏王公宗室再开御前会议。可是除了载沣兄弟和溥伟、善耆、世续等外,再没有别人。 大家在一起,早也打不起精神,隆裕和载沣只是以泪洗面。 正当大家都在悲痛无奈之时,赵秉钧又呈来一封电报,道:“太后,看看这封电报吧。” 隆裕太后和大家传看着电报,面如土色,电文全文如下: “内阁军谘陆军并各王大臣钧鉴: 为痛陈利害,恳请立定共和政体,以巩皇位而奠大局,谨请代奏事:窃惟停战以来,议和两月,传闻宫廷俯鉴舆情,已定议立改共和政体。其皇室尊荣及满、蒙、回、藏生计权限各条件,日大清皇帝永传不废;曰优定大清皇帝岁俸,不得少于四百万两;曰筹定八旗生计,蠲除满、蒙、回、藏一切限制;曰满、蒙、回、藏与汉人一律平等;曰王公世爵概仍其旧;曰保护一切私产。民军代表伍廷芳承认,列于正式公文,交万国平和会立案云云。电驰报纸,海宇闻风。率土臣民,罔不额手称庆,以为事机至顺,皇位从此永保,结果之良,轶越古今,真国家无疆之体也。想望懿旨,不逞朝夜。乃闻为辅国公载泽、恭亲王溥伟等一二亲贵所泥,事遂中阻,政体仍待国会公决。琪瑞自应力修战备,静候新政之成。惟念事变以来,累次懿旨,莫不轸念民依,惟国利民福是求,惟涂炭生灵是惧;既颁十九信条,誓之太庙,又允召集国会,政体付之公决,又见民为国本。宫廷洞鉴,具征民视民听之所在,决不难降心相从。兹既一再停战,民军仍坚持不下,恐决难待国会之集。始无论牵延数月,有兵溃民乱、盗贼蜂起之忧,寰宇糜烂,必无完土;瓜分惨祸,迫在目前。即此停战两月间,民军筹饷增兵,布满各境;我军皆无后援,力太单弱,加以兼顾数路,势益孤危。彼则到处勾结土匪,勒捐助饷,四出煽扰,散布诱惑。且于山东之烟台,安徽之颖寿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地之光山、商城、固始,湖北之谷城、襄樊、枣阳等处,均已分兵前退,而我皆因守一隅,寸筹莫展。彼进一步,则我之东皖豫即不自保。虽棋瑞等公忠贞自励,死生敢保无他,而饷源告匮,兵气动摇,大势所趋,将心不固,一且决裂,何所持以为战?深恐丧师之后,宗社随倾。彼时皇室尊荣,宗藩生计,必均难求满志。即拟南北分立,勉强支持,而以人心论,则西北骚动,形既内溃;以地理论,则江海尽失,势成坐亡。琪瑞等治军无状,一死何惜?特捐驱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国永沦,追悔何及!甚非所以报知遇之恩也。况召集国会之后,所公决者尚不知为何项政体,而默察人心趋向,恐仍不免出于共和之途,彼时万难反汗。是徒以数目水火之患,贻害民生,何如预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践土之伦,歌舞圣明,零涕感激,咸谓唐虞至治,今古同揆,不亦伟哉?琪瑞受国厚恩,何敢不以大局为念,故敢比较利害,冒死陈言,恳请涣汗大号,明降谕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以现在内阁及国务大臣等,暂时代表政府,担任条约国债,及交涉未完各事项,再行召集国会,组织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咸与维新,以期妥群生,速复地方秩序,然后振刷民气,国图自强,中国前途,实维幸甚。不胜感激待命之至,谨请代奏。”隆裕太后等再看后面立名的,乃是一大串人,个个灸手可热: 第一军总统官段琪瑞,及——古北口提督毅军总统姜桂题,护理两江总督张勋,察哈尔都统陆军统制官何宗莲,副都统段芝贵,河南布政使帮办军务倪嗣冲,陆军统制王占元、曹锟、陈光远、吴鼎元、李纯、潘渠楹、孟恩远,河北镇总兵马金叙,南阳镇总兵谢宝胜,第二军总参议官靳云鹏、吴光新、曾毓隽、陶云鹤,总参谋官徐树铮,炮台协领宫蒋延梓,陆军统领官朱泮藻、王金镜、鲍贵卿、卢永祥、陈文运、李厚基、何丰林、张树元、马继曾、周符麟、萧广传、聂汝清、张锡元,营务处张士钰、袁乃宽,巡防统领王汝贤、洪自成、高文贵、刘金标、赵倜、仇俊恺、德启、刘洪顺、柴德贵,陆军统带官施从滨、萧安国。 隆裕太后等看到有这么多的将领联名具奏请求共和,个个呆若木鸡,载泽、溥伟见自己的名字列于其上,成为将军们的靶子,不免心惊肉跳,铁良、世续等也不再说话,载沣、载涛、载洵三兄弟一向怯懦,只有长吁短叹。 隆裕太后道:“看样子咱没有什么路可选择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就尽快说。” 溥伟道:“奴才只等拼却一死了。” 铁良道:“誓死也不共和。” 善耆道:“我也是这样。” 载沣兄弟只是闷坐,并不说话。 隆裕太后道:“回去吧。” 众人散尽,隆裕太后在小德张的搀扶下回到寝宫。 隆裕太后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这些天来,在小德张的一再解劝下,她只勉强喝了些牛奶,吃了些葵花籽。 小德张道:“主子,这许多天来您可辛苦多了,国家的一切都压在老祖宗您的肩上,他们只是轻一句重一句地乱说,到底还是一点法儿也没有。照奴才看来,共和也罢,君主也罢,老主子您还是一样。讲君主,老主子管的事不过是用宝;讲共和,太后也还是太后。不过,这可得答应了那‘条件’。要是不应啊,革命党打进了北京城,那就全完了。” 小德张这些年已经被袁世凯喂得肥肥的。昨日赵秉钧进宫就曾向他简短地交待了几句话。小德张把赵秉钧的话记在心里,今天看准时机就吐了出来。此时,见隆裕太后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便又进一步说道:“老佛爷,只要革命党人答应不伤害老佛爷和皇上,不动老佛爷和皇上的位子,老祖宗您还是答应了吧。老主子这身子骨再也经不起折腾,奴才看了心疼啊。”说着,小德张抱着隆裕哭了起来。 这几年,隆裕太后与小德张过着形同夫妻的生活,对小德张的话,她是言听计从。所以听了小德张的话,隆裕太后的心里早已被说动了。她躺在小德张的怀里,说:“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舒适的日子啊?” 第二天,隆裕太后刚一到养心殿,便有人起奏说段琪瑞又来了电报。正好内务总管世续在,隆裕道:“世续啊,你把电报的内容大致说一下就行了。” 太后已不敢看段琪瑞的电报。 世续“嗻”了一声转述道: “段琪瑞历数皇族之败坏大局罪状,说‘事至今日,乃并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福尊荣之典,四万万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见许’,段琪瑞说‘他们不忍字内有此败类,岂敢坐视乘舆之危而不救’,他要率领全军将士人京,与王公剖陈利害,已挥泪登车,昧死上达。” 隆裕太后被段琪瑞吓得直哆嗦,惊魂未定,赵秉钧又来觐见,道: “启禀太后,本国务大臣收到署直隶总督张镇芳领衔,署两江总督张勋、署湖广总督段琪瑞、安徽巡抚张怀芝、山西巡抚张锡鸾、河南巡抚齐耀林、吉林巡抚陈照常、署山东巡抚张广建等联名电奏,奏称他们一致恳请太后速降明谕,宣布共和。这是电报稿。” 赵秉钧把电报放在几案上,跪拜后转身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北方各省谘议局,驻国外的公使又来电恳请朝廷实行共和政体。 隆裕太后昨晚已被小德张说动,见到如雪而来的电报,诏来载沣道:“我看,就让袁世凯全权和革命党谈判吧。” 载沣含泪点了点头道:“全凭太后安……排。” 于是隆格太后通过赵秉钧降下谕旨,旨日: “国务大臣奉太后懿旨:兹授袁世凯全权与南京临时政府磋商退位条件。钦此。” 袁世凯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于是便迅速地落实早已着实做好的工作,首先落实《退位诏书》。清帝退位诏书由张謇起草,参议院通过后交唐绍仪电达袁世凯转清廷颁布。袁世凯在诏书中添人“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一句,以表示其权力得自清廷,而不必受革命政府约束,同时又由此造成一种“北洋正统”的观念。 袁世凯把诏书交给赵秉钧,赵秉钧交给了内务总管大臣世续,世续来到坤宁宫,泪如雨下。太后在昏晕之中,也不看这谕诏的内容,只是两手抖动着铃印御宝。盖过铃宝,泣不成声,哪能站得住,几个宫女扶着她入寝宫去了。 世续把铃印御宝的诏书交于赵秉钧,赵秉钧把诏书又送给袁世凯,袁世凯嘿嘿一笑,也在上面署了名,盖了章,然后颁布天下。 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清帝退位诏书颁下,共有三道谕旨。 第一道谕旨: 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人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分,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晏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钦?钦此。 第二道谕旨: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以大局阽危,兆民固苦,特饬内阁与民军,商酌优待皇室各条件,以期和平解决。兹据覆奏,民军所开优待条件,于宗宙陵寝,永远奉祀;先皇陵制,如旧妥修各节,均已一律承担;皇帝但卸政权不废尊号;并议定优待皇室八条,待遇满、蒙、回、藏七条,所奏尚属周到。特行宣示皇族、暨满、蒙、回、藏人等,此后务当化除昣域,共保治安,重睹世界之升平,胥享共和之幸福,予实有厚望鸾,钦此。 甲、关于大清皇帝辞位之后优待之条件今因大清皇帝宣布赞成共和政体,中华民国于大清皇帝辞退之后,优待条件如左: 第一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各处国君主之礼相待。 第二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岁用四百万两俟改铸新币后,改为四百万元,此款由中华民国拨用。 第三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 第四款 大清皇帝辞位后,宗庙陵寝,永远奉祀,由中华民国酌设卫兵,妥慎保护。 第五款 德宗陵寝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旧制。所有实用经费,并由中华民国支出。 第六款 以前宫内所用各项执事人员,可照常留用,惟以后不得再招人。 第七款 大清皇帝辞位以后,其原有之私产,由中华民国特别保护。 第八款 原有之禁卫军,归中华民国陆军部编制,额数俸饷,仍如其旧。 乙、关于清皇族待遇之条件 一:清王公世爵,概如其旧。 二、清皇族对于中华民国国家私权及公权,与国民同等。 三、清皇族私产一体保护。 四、清皇族免当兵之义务。 丙、关于满、蒙、回、藏各族待遇之条件 一:与汉人平等。 二:保护其原有之私产。 三:王公世爵,概仍其旧。 四:王公中有生计过艰者,设法代筹生计。 五:先筹八旗生计,于未筹定之前,八旗兵弁俸饷,仍旧支放。 六:从前营业居住等限制,一律蠲除,名州县听其自由入籍。 七:满、蒙、回、藏原有之宗教,听其自由信仰。 第三道谕旨: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民命,不忍以养人者害人。现在新定国体,无非欲先弭大乱,期保晏安。若拂道多数之民心,重启无穷之战祸,则大局决裂,残杀相寻,势必演至种族之惨痛,将至九庙震惊,兆民茶毒,后祸何忍复言?两害相形,惟取其轻者,正朝廷审时观度,铜瘝吾民之苦衷。尔京外臣民,务当善体此意,为全局熟筹利害,勿得挟虚矫之意气,逞偏激之空言,致国与民两受其祸。着民政部步军统领姜桂题、冯国璋等,严密防范,剀切开导,俾皆晓然于朝廷应天顺人,大公无私之意。至国家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内列阁府、部、院,外建督府、司、道,所以康保群黎,非为一人一家而设。尔京外大小各官,均宜惜念时艰,慎供职守,应即责成各长官,敦切劝诫,毋旷职守,用副夙昔抚庶民之至意。钦此。 一、矢志复辟 第1节 肃亲王的十四格格显(王子)成了川岛浪速的义女川岛芳子。当她住进异国情调的日式闺房的第一夜,她的义父就来占有她如玉的肉体。川岛芳子踢打着、撕咬着,可是,那日本浪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停止了一切抵抗:“只有我们大日本,才能帮助大清复辟。”…… 看着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七窍流血而死的照片,溥仪浑身哆嗦着。他战战兢兢地问老师陈宝琛:“他真是让袁世凯害死的吗?”陈宝琛点了点头,溥仪明白了:“袁世凯比孙文还要狠毒千百倍!”…… 三大殿搭起了脚手架,清宫的仪仗也被借了去,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洪宪皇帝的登基大典。溥仪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国贼袁世凯,看你这个假皇帝能有几天闹头!”…… 退位诏书颁罢,载沣回到家里,瓜尔佳氏早迎上来,道:“今天的事情怎样?” “我……我可轻松了,这一次是真的什么事也不用做了。”载沣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瓜尔佳氏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会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退位了。”载沣好像没事儿似的道。 “什么?”瓜尔佳氏哭了起来,“你……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竟显出这种嘴脸,亏了皇帝还是你的亲生儿子!” 瓜尔佳氏身上流着荣禄的血,她绝不甘心儿子的天下就这么完了,她咬牙切齿地道:“孙文,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得好死!” 这是,溥杰进来道:“额娘,阿玛,你们看这是不是孙文?”他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报纸,报纸上登着一张大照片。 “就是他!这个匪首。”瓜尔佳氏道。 溥杰听说他真的是孙文,证实了他所认的照片左边的两个字。于是他找来剪刀,狠狠地扎像片上孙文的眼睛。 瓜尔佳氏道:“好儿子,你是额娘的好儿子!你决不要像你阿玛那样没有出息,将来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帮你哥哥恢复祖宗的大业。” 诏书发下后,善耆找到溥伟,道:“当年申包胥哭秦廷救了楚国,我们两也学他救救我们满清。” 溥伟道:“你找日本人,我找德国人,大清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是的,宁与外邦,不给家奴!”善耆愤愤地道。 从溥伟家里出来,一路上,善耆仔细地观察着街上的情况。这位做过警察头子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满街的便衣,显然,除了曹锟大批的军队外,袁世凯增加了警务力量。 善耆是宗社党人,宗社党是反对清帝退位的中坚力量。在颁布退位诏书的当天,袁世凯就宣布宗社党为非法,下令在北京城实行戒严,特别是防止王公和宗社党人逃跑。肃亲王是铁杆的反袁派,是宗社党人的中坚,更是在袁世凯军警的严密监视之下。 回到王府,川岛浪速已经迎了出来。 川岛浪速道:“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向本国政府做了汇报,大使先生还在和外相研究中国的局势。” 善耆道:“许多事情教我们懂得,只有日本才真的帮助我们,英美都是势利小人。” 川岛浪速道:“我们日本人对满蒙有着特殊感情,这种感情是经得起任何风雨的考验的。我一定尽力向政府说明这里的情况,我也相信我们大日本帝国绝对不会坐视袁世凯和美英勾结,损害我们日本在大东亚的利益。” 二人走进书房,川岛浪速进一步地说:“如今要骤然复辟清室,已不现实。” 善耆道:“看来,只能做长远打算了。” 川岛浪速看定善耆道:“不如先图满蒙,然后再一步步地恢复大清天下。” 善耆道:“我赞成满蒙独立,我也希望贵国政府能给予支持。” “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老朋友。” 从肃亲王府第出来,川岛浪速回到自己在北京买下的豪华宅第。他写了一篇文章的提纲,准备文章完成后迅速交于政府。文章提纲如下: 题目 对支那管见 内容 1.保持相应势力,抗击俄国的东渐南浸,抗击英美等在支那的主导地位。 2.最终解决支那目前的问题,同时涉足大陆,为确立大日本帝国在亚洲的领导地位奠定基础。 3.先促使满蒙独立,在大日本的保护下建立满蒙政府,然后由满蒙而向大陆腹地发展。 4.用向大陆移民的办法巧妙处理日本内地的人口过剩,保持该地区同母国的密切关系,可以避免像英国那样因殖民地与本土远隔而给将来造成困难和悲剧。 5.以大陆未开发的资源弥补日本本土资源的贫乏。 次日,川岛浪速来到日本驻华的使馆,向武官高山公通大佐递交了他的文章,高山公通看后大加赞赏,道:“东条英机大住在天津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多次到过中国,和先生一样是个中国通。我本人很敬重你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为维护大日本帝国在中国的利益做出的杰出贡献。” 第二天,在日本使馆,高山公通大佐召集了多贺宗之少佐、松井清助和木村直人大尉与川岛浪速一起聚议,讨论川岛速浪提出的满蒙独立计划。 会议制定了具体的军事行动,这个行动包括:由肃亲王以家产为抵押筹集款项;松井清助和肃亲王的五妹夫喀喇亲王一起逃离北京,去蒙古组织一支蒙古人的队伍;木村直人和内蒙的巴林王去巴林负责训练军队;多贺宗之负责在满洲置办武器,并把这些武器交付松井清助。川岛速浪负责善耆的活动并联系东北土匪薄益三,通过他运送武器。 川岛浪速带着计划来到肃亲王府,善耆听罢川岛速浪的计划后,立即血脉贲张,兴奋起来,道:“到时我们接皇上和太后,建立我们的政府。” 善耆摆宴庆贺川岛浪速的成果,把他的儿子、女儿们都叫了来,围了两桌。 席上,川岛速浪忽然心内愀然,叹起气来。 原来年已花甲的川岛浪速至今还没有儿女,他是个不能生育的日本浪人,对此他总感遗憾万分。另外,他出身低微,虽然屡经奋斗,在浪人中出了名,在日本政府中也有了知名度,可是人们对他总是不屑:他的出身太低。现在和肃亲王的家人一桌,虽然肃亲王已是退藩休息,但儿女满堂,很让人羡慕;特别是亲王的威势虽难以和往日相比,但气派仍在。川岛浪速心里埋着种子,这里种子已埋了多少年了,今天,就要发芽了,就要出土见天日了:他想以肃亲王来抬高自己的身份,而手段就是…… 肃亲王见他表情有点凄怆,道:“川岛先生莫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川岛浪速挠了挠秃头,道:“我已年届花甲,膝下凄凉,今日见亲王儿女满堂,故悲从中来。” 肃亲王笑道:“我道什么事,这有何悲伤的,我早有想法,我这么多儿女,你看哪一个好,你喜欢哪一个,就认为义子好了。” 川岛浪速听了这话既高兴,又遗憾,遗憾的心情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万分欣喜地道:“亲王真是我的生死之交,我不枉和你想处了十几年。我……就就认显(王子)为义女吧,亲王允否?能割爱吗?” “哈哈哈……好!好!好!”善耆道。“明天——不,今天,就完了礼节,我把我最爱的女儿送给你了。” 川岛浪速激动地流出泪来,道:“谢亲王的关爱……” 肃亲王打断了他的话,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就甭客气了。” 川岛浪速问惊讶得张口结舌的显(王子)道:“你同意吗?” 显(王子)道:“我太高兴了。” 当天,在肃亲王府举行了仪式,显(王子)成了川岛浪速的义女,川岛浪速给他起了一个日本名字——芳子。 川岛浪速带着义女川岛芳子来到自己的宅第——从此,川岛芳子就与川岛浪速生活在一起。 到了川岛浪速的家,川岛高兴地叫来老婆道:“我们有女儿了!” “什么?” “我们有女儿了!肃亲王的女儿显(王子)已经给了我们,今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川岛芳子向义母行礼,义母装点出笑容,给了川岛芳子一挂项链。 川岛府中大摆筵席庆贺,合宅中人都为川岛认了义女而高兴。消息传得很快,日本使馆武官也打电话向他庆贺。 仆人们早已为川岛芳子收拾好了闺房。已很晚,川岛浪速带芳子来到她的卧室,卧室很雅洁,川岛芳子似乎很喜欢房间日本式的摆设道:“父亲,日本的房间都是这样的吗?” “芳子,你别叫我父亲,也像你们满人一样叫阿玛吧。你刚才问这房间,是的,日本的闺房就是这样的。” “我很喜欢,阿玛。” “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说着川岛浪速走向芳子,搂着她的腰。芳子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平时川岛做“师傅”时,经常这样搂她,摸她。不一会儿,芳子觉得今天似乎和以前不同,她看到了川岛那令人惊恐的充满邪恶的目光,又感觉到他的手在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摸着。 “阿玛……” “什么。” “阿玛回去歇息吧,已经很累了。” “是的,我已很累了。不过,我的乖乖,今天,我就在这住下了。”说着他紧紧地搂住芳子。 芳子惊恐地叫道:“阿玛——你是我的阿玛!” “嘿嘿……”川岛淫荡地笑着,“我本想娶你为妻,一来抬高我的身份,我成了驸马,二来还可以生子。可是你父亲却把你许给我做了女儿。不过,也没什么,今后再改过来就是。” 川岛芳子挣扎着,道:“哪有父亲……和女儿……” “哈哈哈,我的芳子、显(王子),你记不记得去年夏天在西山围猎,你的姐姐大格格保书舫当时要非礼你,多亏了树林中有响声。我当时看得很清楚,大格格和宪七那动作可是够新鲜刺激的,难道你没看见?” 川岛芳子被他说得胜目结舌,川岛浪速趁势把她抱到床上,解开她身上的带子,在芳子惊魂未定之时,那只手准确地插进她的玉腿,手指直摸向她最神圣的地方。 芳子意识到,噩梦开始,一切都不可改变,于是任由川岛浪速施为。 川岛芳子平时被她姐姐保书舫触摸过许多次,早就向往那惬意地生活,甚至在梦中梦见哥哥像对她姐姐保书舫那样与她做着那事,在梦中,渴求的那事,总是在即将开始时化为泡影。现在,对这个老头,她虽感惊讶,也没有什么不太情愿的,只是觉得太违背天位。 川岛浪速摩挲着义女川岛芳子,芳子的身体很快燥热起来,呼吸逐渐变粗,一会儿呻吟起来,细腰不由地扭动。川岛是个老手,他细细地欣赏着芳子的身段,淫邪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部位。他的双手抚摩着,摸摩着她身体的全部,他要尽情地享受。…… 第二天,川岛的脸色很难看,他恼恨自己的无能,芳子的脸色透着疲惫,眼光露出失望。而川岛的老婆,脸色像铁一样冰冷,见了芳子,啪地一巴掌打过去道:“在这儿,不要摆格格的架子了,干活去吧。” “啪”,川岛甩了他老婆一巴掌,他正一肚气,这时有了发泄的地方,“你这个没有崽的猪,不下蛋的母鸡,你死吧!” 用过早饭,川岛浪速拧了一把芳子的乳房,道:“我要到亲王府去了,有大事要办,你不要理那个黄脸婆子。” 川岛浪速很晚才回来,直接到了川岛芳子的房中,道:“我明日就要和你阿玛逃离北京,我们会接你及你家人出去的,你放心,我们正帮助你们恢复大清。” 川岛芳子最痛恨革命党,以前,她家的威势,跺一跺脚北京全城都颤动,可是现在……她恨孙文,她恨袁世凯,她留恋失去的一切,她向往像她姐姐一样在北京城内外呼风唤雨,过那种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生活,那种任性放肆的生活。想到这些,她也觉得失身川岛是值得的。她知道,中国人怕外国人;她知道,这个叫川岛的日本人正帮父亲恢复失去的一切。 第二天,川岛浪速又到了肃亲王善耆的府中。一会儿,他和善耆及善耆的儿子宪德乘着一辆豪华的马车行驶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这辆车的后边,有两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川岛浪速和善耆在车里说笑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或者没看见那两辆跟着的马车,他俩放荡地笑着,放肆的笑声从车里传出来,引得路边的行人和军警侧目而视。 过了几条街,马车突然急驰起来,拐进一个胡同。胡同里早就等着两辆破旧的马车,川岛浪速、善耆和宪德以神速的动作从豪华马车里跳下,钻进那两辆破旧的车子中的一辆,车夫随即扬鞭,马车绝尘而去。原来的那辆豪华马车减缓了行驶的速度,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上的“川岛浪速”、“善耆”和“宪德”仍在那里坐着,只是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这辆豪华马车从容地驶进了川岛浪速的家里,那两辆尾随的马车也就在周围徘徊着。 善耆、川岛浪速和宪德所乘坐的破旧马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驶进火车站,火车站早已部署了日军的警备队。 他们正要登上火车,突然,一位日本人报告说前面的铁路已被袁世凯派人破坏,于是他们当即决定从秦皇岛登上海轮出逃。他们又在日本军警的保护下驰向秦皇岛,登上“勃海风’号航行到旅顺。 与此同时,溥伟也逃到了青岛。 奕劻和善耆、溥伟不同,多少年前,他就在天津英租界里盖了房子,修了花园,准备了后路。辛亥革命风起,他就想,他有上亿两白银的家产,即使大清覆灭,他躲到英租界里,也可以安度晚年。现在,他早已到了天津他的王府里,在这里的生活,并不比在北京庆王府的差什么。他的日子过得很惬意,这种寓公生活私毫没有使他有什么失落感,倒感到很庆幸。他感到气恼的是,他的儿子孙子们为分家产如斗架的公鸡一样,闹得不可开交。 “皇帝,一切都过去了。” “皇额娘,是‘什么’都过去了?” 隆裕太后一时语塞,焦黄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溥仪看太后脸色很难堪,于是道:“是孙文的革匪和袁世凯奸贼这些事情过去了吗?” “是的,皇帝,一切都解决了。” “这些大魔头、大坏蛋、大奸贼都被镇压了吗?” “不,是解决了。” 溥仪也不好再问,“解决”看样子不是被镇压,但那些妖魔好像是不会再扰乱宫中的生活了。 果然,过了几个月,宫中变得越来越平静,生活和原先没有任何不同。太后还是太后,太妃还是太妃,万岁爷更是万岁爷,总管仍是总管,太监仍是太监,宫女仍是宫女。 除掉几个总管和御前太监,奴才们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紫禁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烂的光彩;宫殿高大、巍峨,仍然震慑着人们的灵魂。 对于紫禁城来说,惟一变化的,是东西长安门及***广场正式开放通行,后来,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又分了出去,“皇宫”便只有乾清门到神武门那块地方了。而中南海也变成了总统府,成了袁世凯的民国的。这些变化,对于溥仪来说是丝毫也感觉不出来的,因为在没有退位以前,除在登基时到过中和殿和太和殿外,他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乾清宫后面的那块地方。 这些天是溥仪最快乐的时候。民国已经成立了一年多。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太后太妃身体都不怎么舒服,很少问事;而师傅们也不怎么问皇上的事。皇上早把“大魔头”、“妖怪”、“奸贼”扔到九霄云外。这一年来,溥仪屁颠屁颠地跑到这,溜到那,一刻也不闲着,好不快活。 这一天,下了点薄雪。早上吃过点心,又吃了几口嬷嬷王焦氏的奶,他就嚷着要到御花园去。 听了皇上的吩咐,敬事房的太监忙“吃——吃——吃——”在前开道,两名总管太监靠路两侧鸭行鹅步地前行,他们的身后是一个方阵,方阵的中心是一顶明黄色轿子,小皇上就坐在上面。两名御前小太监在两边扶着轿杆随着轿夫的脚步往前小跑着。轿的后边,一名太监举着一把黄罗伞。伞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是一大群太监,有的空着手前行,更多的则是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捧马扎的,以便万岁爷随时休息;有捧衣服的,以便万岁爷随时换用;有拿着雨伞旱伞的,为着皇上出轿子的时候给他避雨或遮阴。御前大监后面,是御膳房的太监,有的捧着装着各种点心茶食的食盒,有的捧着热水壶,有的捧着茶具。这一组人的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挑着担子,内里面装着各类常备小药和急救药,里面有灯心丸、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竹茹水;还有什么藿香正气丸、六合定中丸、万应锭、痧药、避瘟散、云南白药、三仙饮,等等。这一群太监的最后面的二位,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 这个队伍“刷、刷、刷、刷”地走着,只闻衣袂之声、脚步之声,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停!” 小皇上突然一声喊叫,这个肃然前行的“连队”即刻整齐地停了下来。 张谦和与阮进寿回过头来,见万岁爷向他们做着不要乱动不要出声的手势。特别是敬事房“吃吃”的太监,更看到万岁爷呲呀咧嘴,手指放在嘴上,不让他再出声。 太监像幽灵一样在原地站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更不敢出声,有个想打喷嚏的,连忙用袖子捂住嘴,憋在那里。 小皇上猫着腰悄然而迅速的往前小跑,一会儿慢下来,蹑手蹑脚的前行。这时,太监们才看明白了,原来前面的空地上落了一群麻雀在觅食:小皇上是想抓麻雀。他悄悄地靠近、靠近,麻雀就在他的脚边。于是他弯下腰去、弯下腰去,可就在他一伸手的刹那间,“扑楞楞”,几个麻雀一起打着旋飞起来,但飞得不远,又落到前面,而其余的麻雀到原地蹦着找食,晃动着脑袋,睁大狡猾的眼睛时不时地瞄着皇上。小皇上便又猫腰悄悄地跨过步、挪过步去,一伸手,结果和刚才一样。这样反复做了多少次,皇上再也耐不住性子,突然叫道:“这些该杀的麻雀!” 太监们听了,心里一阵抽搐:“皇上要处死这些麻雀!” 小皇上跑回来,总管太监张谦和道:“万岁爷是要抓那些麻雀吗?” “当然是的,你能抓到吗?” “奴才也抓不到。” “废话!抓不到瞎说什么!——谁能抓到?给我抓一个!” 太监们一哄而上,麻雀一哄而起,全部飞走了,反而一个不剩。 小皇上噼噼啪啪打了几个太监的耳刮子,道:“你们抓不到,还逞什么能?吓得麻雀连一只也没有了!” 说罢,气哼哼地又揍了几个。 张谦和道:“万岁爷,奴才有个办法能抓住它们。” “快说,什么法子?” “用饭引它们吃,就抓住了……” “传膳!”没等张谦和说完,小皇上高喊一声。 张谦和想继续说下去,皇上已经进入轿子,又叫道:“传膳。” 皇上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张谦和也就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完,也只好命令道:“传膳。” “快”!小皇上让抬轿的太监快跑。 小皇上已从太后的长春宫分出来,自己住进了养心殿。来到养心殿,张谦和又叫了一声“传膳”,养心殿门前的一个太监跟着急忙叫了一声“传膳”,便传达给了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 不一会儿,又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了,这是由几十个穿戴整齐的太监组成的“连队”,抬着太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漆盒,直奔养心殿而来。来到明殿里,由套上白袖头的小太监把漆盒接过,在东暖阁摆好。所有的食具都绘着龙纹,并写道“万寿无疆”,一律的银器,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灌,六桌菜淆之外,另摆一桌大锅。 尝膳的太监—一尝过之后,一个小太监叫道:“开膳。” 小皇上今天却不坐在座位上用膳,而是看着张谦和道:“罕达,饭来了,怎么用饭抓麻雀,我们抓去?” 张谦和手足无措,他早已意识到皇上的话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这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桌上的饭菜都不行吗?”溥仪道。 这桌子上摆的是: 口蘑肥鸡 三鲜鸭子 五绺鸡丝 炖肉 炖肚肺 肉片炖白菜 黄焖羊肉 羊肉炖 菠菜豆腐 樱桃肉山药 驴肉炖白菜 羊肉片川小萝卜 鸭条溜海参 鸭丁溜葛 仙米 烧茨菇 肉片炯玉兰片 羊肉丝焖 跑哒丝 炸春卷 黄韭菜炒肉 熏肘花小肚 卤煮豆腐 熏千丝 烹掐菜 花椒油炒白菜丝 五香干 祭神肉片汤 白煮塞勒 烹白肉 张谦和又看看粥、点心和火锅,发现没有哪一样能作麻雀的饵食,苦笑道:“万岁爷,这些都不行。” “什么?那你为什么说用饭可以抓麻雀,你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小皇上吼声震天。 张谦和心惊肉跳,跪在地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便打自己的嘴巴,打出鲜血来。 小皇上道:“用什么‘饭’能抓麻雀?” 张谦和道:“回万岁爷,几把小米就够了。” “快拿小米,抓麻雀,抓不到,我让敬事房打你板子。” “嗻——” 张谦和让洒扫太监找来萝筐和绳子,又令一个小太监到御膳房拿来一包小米,又通知其他地方的太监把麻雀赶到这儿来。于是在养心殿门前的空地上撒了小米,支了萝筐,一条长长的绳从筐下的支棍处一直接到养心殿门内。张谦和抱来团毡,小皇上趴在上面。 果然不一会儿,一群麻雀飞来。 小皇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麻雀,眼见一个麻雀进了筐下面,小皇上一拉绳子,筐子盖了地上。 “抓住了!” 小皇上蹦跳着欢呼,随即飞奔向萝筐,几个太监帮助他,揭开筐子,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张谦知道:“万岁爷太性急了,那麻雀好像进去了,一拉的片刻,它就飞了,万岁爷沉住气,待进多了再拉。” 小皇上又回到养心殿门内,趴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筐下。不一会儿,一群麻雀又飞来了,这一次,小皇上耐住性子,看有许多麻雀进到筐子下面,且都争先恐后地啄食着小米,便一拉绳子,筐又盖了下来。 “万岁爷,这一次准抓住了。” 小皇上又是一跃而起,奔向筐子,手往里一伸:“抓住了,抓住了!”他的手碰到了麻雀温柔的毛,几个麻雀在里面扑楞楞地乱撞。 “抓住了!——唉哟——”小皇上的手被麻雀啄了一下,手忙从筐里缩回。这一口咬得不轻,张谦和忙把皇帝的手拿起在口中吮着。 “呸!这小麻雀,竟敢咬万岁爷!”张谦和令人拿来绸布做网子,罩住了筐的一边。 果然抓住了几只麻雀,早有太监找来笼子,把麻雀放在里面。 笼子就挂在帷帐里,小溥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起初,麻雀仍还在笼子里撞飞个不停,可是不久,就蜷伏着不动了。 张谦和道:“万岁爷,这是野鸟,养不活的,看样子连明天都活不到。” “胡说,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奶妈王焦氏也走来,道:“万岁爷,张罕达说的对,这些鸟,野性大,养不活的。不像那些家养鸟。” 小溥仪最信王焦氏的话,看着麻雀在笼子里不动,道:“嬷嬷,就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养活它们吗?” “没有,除非把它们放了。” “可我不愿放。” “那就养一夜试试吧。” 溥仪又躺在王焦氏的怀里吃着奶,张罕达给他又讲了几个故事,小皇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小溥仪一睁眼,就检视他的鸟笼子,可是有两只麻雀已硬直了身子,死在笼子里。顿时,他伤心地大哭起来。值夜的太监惊恐万状,忙掀开帐子,见皇上是为两个麻雀在号啕,心里才轻松下来。 “是我害死了你们,鸟——” 太监仍没想到万岁爷这么伤心,齐来解劝,可这反而使他哭得更历害了,更伤心了: “是我害死了麻雀——” 哭声传道殿外,早有多事的太监报到太后的长春宫。 隆裕太后道:“早知道也不让他这么早就搬出去,看来对皇帝的管教太松了。兰德——” 小德张应声道:“嗻——” “你传话过去,让养心殿的太监规矩点儿。” “嗻。”小德张应声去了。 万岁爷正在宫门口,抽抽噎噎,把剩下的麻雀放了,可几个翻着肚子躺在那儿,翅膀下起着个泡泡。 张谦和道:“这麻雀性子野,这些泡泡就是气的。” “是吗——”小德张道,“看你们做了什么,老祖宗生气了。” 张谦和与张兰德是拜了义兄弟的,忙笑脸迎了过来,可是正要张口,小德张道:“张谦和——” 张谦和的笑僵在脸上,忙拜下去听张兰德地吩咐: “张谦和、阮进寿,奉老祖宗旨意,各打你们二十大板,到敬事房领赏去吧。” “嗻——” 世续、绍英等内务府大臣和几位师傅也受到斥责,对皇上的管教又像以前一样走入了正轨。 可是没过两天,一向慈祥的陈师傅的脸突然阴沉起来,讲课也没有了兴致。过了一天,陈宝琛的脸变成了灰黑色,有时煞白。终于他在讲着大学的一段之后忍不住了:“摄政王太懦弱,太后也太宽容。” “陈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老臣不该惊动皇上,请皇上谅解。” “是什么事?陈师傅。” “咳,皇上说的大魔头孙文、黄兴、还有陈其美……我也说不清还有谁,到北京来了!” “什么!” 小溥仪惊恐起来,向来,宫中的人是谈“魔”色变的。 “皇上,孙文、黄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孙文已辞去总统的职务,黄兴也不再是什么‘部长。’ “陈师傅,什么叫‘总统’、‘部长’?” “都是些匪贼的番号,称号。” “听说袁世凯也是总统。” “所以袁世凯也是匪贼。” “这么说,袁世凯就成了大魔头了。” “是的。” “那么,孙文和黄兴到北京来,为什么不捉拿他们?” 陈师傅叹了一口气,道:“孙文和袁世凯匪贼结合,不好捉拿的。可是,太后、摄政王也太……” 陈宝琛不愿再说下去。 博仪道:“皇额娘和王爷怎么了?” “孙文到摄政王府里拜见了摄政王。” “他到了王爷府上?” “是的,”陈宝琛气哼哼地道,“他们到了王爷府上拜见王爷,王爷应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到宫中拜见太后,皇上。——可是,王爷却受到了孙文的蛊惑,好像自己存什么不是似的。摄政王对他还很友好呢。” 博仪听了陈师傅的话,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他以为孙文这些魔头到京城、到王府要吃人,要喝血,可是他们到了王府,和王府的人反而友好,博仪就觉得陈师傅的气愤没来由。 陈师傅又道:“那孙文还称赞摄政工能看清历史潮流呢,临走还给了摄政王一些亲笔签了名的像片。” 小皇上脸上露出笑容,道:“魔头还是怕天上下凡的贵星的。星君要是发怒,那魔头可就害怕了。” “是的,那孙文是匪贼,堂堂真命天子的摄政王怎能对他这么客气。” 溥仪笑道:“那魔头又不害人,赦了他。” “该剥皮抽筋。可是摄政王在下午还到孙文的行馆去回拜。” 溥仪不笑了,道:“那有星君去回拜妖魔的。” “就是。更可气的是隆裕太后还降旨要摄政王宴请孙中山。” “孙中山是谁?” 一、矢志复辟 第2节 “就是孙文——宴会是在金鱼胡同那宅第内举行的。” “皇额娘和王爷是不是要收服这些魔王妖鬼?” “不是。 博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陈师傅为什么生气了。 陈师傅又道,最可恨的是那个博伦,在宴会上还为孙文、黄兴、陈其美那些人作颂词,说他们‘革命’是保证国家进化的‘应有之举’,居然说孙文、黄兴及其他革匪有什么远见卓识,还胡说什么他们的光辉业绩堪与华盛顿的功勋并论。真是一派胡言。 “华盛顿是谁?” “美国的一个总统。” “那他也是一个贼匪了。” “都不是好东西。” 博仪的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如发生了可怕的瘟役,紫禁城里的人们个个唉声叹气,脸上显出紫灰色。太后又不断地抹眼泪,陈宝琛师傅讲课的语气总是非常低沉,内务府大臣世续则整日缩头缩脑,总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 “又跑了一个太监。” 张谦和念叨着。 博仪心里不明白,太监为什么总是逃跑,于是问道:“有谁打他们了吗?他们跑什么?”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万岁爷的话。 有一天,放过学后,小皇上照例到长春宫向隆裕太后汇报了上学的情况,出长春宫后,溥仪对在身旁的阮进寿和张谦和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好的。”张谦和心里也郁闷,巴不得皇上说这句话。 他们来到西二长街,看见成群的太监在搬动体元殿的自鸣钟和大瓶之类的陈设。 “这是在干什么”?溥仪问。 “万岁爷,这是太后叫往颐和园搬的。到了颐和园,还不知怎么样呢。” “什么?为什么要往颐和园搬?”溥仪问。 张谦和愁眉苦脸地说:“这个,奴才们也说不清楚。” “你们不是说这紫禁城是我的,这天下都是我的吗?为什么害怕?你们为什么害怕?我不要往颐和园搬!” “万岁爷,可这确实是老祖宗是太后要搬的呀?”张谦和道。 “皇额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进寿道:“万岁爷,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太后这样做,是因为了那个什么‘条件’,什么……诏书……” “我明白了,”小皇上愤愤地说,“这肯定都是因为孙文和袁世凯,是不是?” “万岁爷英明,的确是这样。”阮进寿道。 张谦和接着说:“听说袁世凯要搬到这里住,太后才不得不命人把东西往颐和园搬。” 阮进寿道:“人们都纷纷地说,到了颐和园大伙都活不成,所以才纷纷逃跑的。” “我要杀了袁世凯!”小皇上恨恨地道。 “万岁爷,我们都是老爷子的好走狗,万岁爷到哪儿,奴才跟哪儿保驾,决不像那些胆小鬼。” 张谦和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英勇,他的脸整日阴沉着,拉得很长,偶尔挤出笑来,比哭还难看。每天早晨,他在小皇上的“龙床”旁替万岁爷念书,总是如秋的蝉鸣一样,有气无力。 北京的天空也如紫禁城一样凝重。就要进入隆冬,是京城死人最多的季节,人人在大街上惊慌失措地行走,就如大雨即将到来。风已经旋起时的蚂蚁。可是惊慌之中,京城也显出一些新的气象来,大街小巷多了五色旗——这是民国的国旗,多了一些彩灯。这是民国二年元旦即将到来时所显现的新气象。 老百姓虽然对这些新气象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在紫禁城内,慌恐的气氛渐渐被欢欣和微笑冲淡了。 阳历除夕。小皇上到了毓庆宫,见陈师傅已坐在那里。他见皇上来了,忙起身躬立,待皇上坐定后,他也坐下,但一反常态,并没有拿朱笔图书,却微笑着瞅着皇上,皇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道:“陈师傅有什么高兴的事,这样情不自禁的?” “是这样,”陈宝琛的脸上溢满了笑意,“明天是阳历元旦,民国要来人给皇上拜年,是他们那个大总统派来的。” “他们都是妖魔鬼怪,我才不接见他们呢!” “皇上,”陈宝琛道,“收服妖怪也要讲方法方式的,明天皇上还是见的好——这说明,皇上还是真命天子,妖魔鬼怪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这是天意。” “那我也不想说话。” “皇上可以什么话都不说,由内务府大臣安排一切就行了。”停了一会儿,陈宝琛的脸像绽开的一朵花,道: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这一天早早地放了学,皇上到了太后那里,太后的长脸也露出笑容,这是非常难得的。 太后道:“皇帝,明天大总统就要派人来给皇帝拜年,皇帝可要显示出天子的尊严来。” “说实在的,我真不愿见他们。” “嗯——”太后道,“这说明我们的地位还是无比尊崇的,皇帝就是皇帝。” 第二天,张谦和等人忙里忙外,张兰德更是威风八面,春风得意。小太监们或洒扫,或摆设,或购置东西,个个脚步轻快,脸上褂满了笑容。 内务府大臣指挥着太监,给皇上穿上金龙袍褂,戴上珠顶冠,挂上朝珠,皇上顿时显得威严了许多。 人们簇拥着皇上来到乾清宫,皇上稳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两边侧立着御前大臣以及御前行走如带刀的御前侍卫们。 溥仪坐在高高的龙座上,目视前方:这里的一切仍就是我的,我是天子!天下是我的! 总统派来的礼官朱启铃走进殿门,遥遥地皇上鞠了一躬。皇上定睛望去,那是个面目白皙的小个子,这就是妖怪吗?博仪见他又走前几步,不敢正视龙座,向前几步立定,再鞠一躬。博仪盯着总统的特使,见到他来到龙座前了,他看到朱启铃的目光刚和他一接触就回缩低眉,九岁的博仪心内、声冷笑,眼光更锐利地如同刀子,他见朱启铃又深深地向他鞠了三躬,然后致贺词。至于这位特使说了什么,皇上一句也没听到,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地位最尊宠的。 绍英走上台,跪在皇上的面前,小皇上把面前龙案上的黄绢封面的匣子打开,取出事先写好的答辞,交给了绍英。绍英接过,站起来向朱启铃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还给皇上。这时朱启铃再鞠躬,后退,然后转身走出殿外。 紫禁城充满了笑声,彤云密布的冬天,似乎比秋高气爽的季节更加美好。 张谦和驼背这些天也直了,胸脯挺得高高的,晚膳后,他又给皇上讲起了故事。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眉飞色舞,他道: “万岁爷的家族是最显赫的,是最尊宠的,是天神的后代。” “是吗?我好像也听说过,你再讲一遍我听听。” 张谦和更来了精神,道: “在此边的山海关外面,盛京的东边,有一座长白山。这山形势险峻,气象雄伟,绵延几千里,它有一条山脉,叫布库里山,布库里的山头,有一个碧蓝碧蓝的湖水叫天池。天池的清明犹如秋天的天空,犹如刚擦拭过的镜子。这一年的春天,艳阳高照,春风和煦。满山桃红柳绿,碧草如茵。空中有山鹰盘旋,林间有黄莺歌唱。突然,山坳里传来黄莺般的笑声。说话声,有三个美丽的女子从山花烂漫中走来。原来,在这天池旁降下三位仙女,大姐叫恩古伦,二姐叫正古伦,小妹叫佛库伦。仙女的美丽是不必要形容的。她们三人被这长白山,被这天池的景色所陶醉,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都要光顾这里。她们被天池的碧水所陶醉,来到湖边,三人在湖水中望见自己美丽的倩影,四望杂花生树,两个姐姐不禁说道:‘如此美好的季节,美好的风景,澄澈的湖水,我们不妨到湖里去畅游一番。’佛库伦说“好,好,这正是我所想的。于是姐妹三人就在这天池中澡浴,姐妹三人心情舒畅,说笑嬉闹,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有三只灵鹊飞来,口含红果落在三姐妹身上,可是只有小妹佛库伦接到了果子,勇敢地吃下,只觉香气透鼻,甜脆无比。不久,佛库伦便觉身体有异,与两位姐姐说了,两位姐姐大喜,说这是受了神孕。十月怀胎,佛库伦生下一男婴,这婴孩生下来就会说话,见风就长,不一会儿便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汉,一身的神力。佛库伦便给这个男孩取名叫布库里雍顺,姓爱新觉罗。这时,神鹊又飞来说:‘布库里雍顺,上天生下你是让你平定乱世的。从此,爱新觉罗氏便是天下的主人。” 听完张谦和的故事,小博仪的眼里放射出熠熠光芒。这使他坚定地认为,他是天下的主人。 第二天清晨,龙床帐外张谦和书声朗朗,金声玉振。隆裕太后在膳后笑眯眯地道:“皇帝你要用功,多学点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毓庆宫中,陈宝琛微笑着捻那一撮雪似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道: “优待条件就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不一会儿,他又点头道: “天子就是天子,真命天子吗!” 北京又下了一场小雪。虽是正月里,北京的街头也看不出有什么节日的气象。 一个面馆已经开业,照例,门面前的雪已扫得很净,照例,几个拉车的扯着绽出棉絮的袖头正擦鼻涕,揉眼睛。 一群麻雀飞来觅食,没有人去管他们,而这些麻雀,胆子也特大,蹦着蹦着,就蹦到了几个跳绳的小孩前,晃动着脑袋在看小孩跳绳。几个孩子边跳边道: “总统大,大总统 总统皇帝一笼统 一笼统,一笼统 国会内阁只虚名。” 人们似乎都没有听见孩子的儿歌,孩子们也自顾自的随着绳圈的节奏而反复地念着。 突然,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店前走过一个穿袍褂的人。这目光中有惊讶,更有羡慕。不一会儿,人们更惊异起来,店前居然走过一位拖着长辫子的人。 一位拉车的道:“这些天,穿蟒袍补褂、红顶花翎的人到处都是,很神气呀。” 另一位道:“就是,连顶马开路,从人骑的仗列也在大街上又兴起来,满人又神气了。” 一位吃面的道:“自古乱臣贼子都没有好下场,孙文当了几天的临时总统?你看那些人又干了些什么?” 另一位道:“我看孙中山的话的那意思,还是对穷人有好处。” “哧——,假!” “不错,袁总统就假,全假!” “可别乱说,这里不会——” “滚吧,这里有什么外人——我说,改个君儿,唐朝姓李,宋朝姓赵,清朝姓爱新觉罗,民国朝姓袁。我看孙文不是袁世凯的对手。” “不过,”老板说,“袁世凯对皇上那么好,给他拜年,明天又准备给皇上过生日,那意思,敢情恢复大清也说不准儿。” “假!”那位喝面的道,“这些满人瞎快活,你知道这袁总统给皇上拜年,过生日是啥意思,这年头,说不准。” “什么准不准的,不乱就好,要是乱了,连稀面也喝不上了——可千万别乱!” 这句话,大家都赞同,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紫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气象。 继正月十四袁世凯派使者为皇上过生日祝寿之后,日子过得飞快,春暖花开的季节,三月,又迎来了太后的寿日。说是“三月”,其实也是民国二年二月。 15日这一天,正是隆裕太后的万寿节。袁世凯特派了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诏持国书前往致贺,上面赫然写道: “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大清隆裕皇太后陛下。” 清室也以国书作答,末了是几句典丽的词语: “……尧室岁月,付天地之悠悠;禹甸河山,惧风云之忧忧。俯视者苍生待命,但期时和年丰;仰愧者祖宗在天,敢曰河清而人寿。” 梁士诏走后,国务卿赵秉钧率全体民国国务员,以外国使臣的礼节前往宫中祝贺,乘马车人东华门,在上驷院门外下车,换轿入景运门,在乾清宫下轿,步行至上书房。这时,绍英早已等侯在这里,见国务员们整整齐地来了,忙迎上前去,各自鞠躬行礼后,绍英领着他们人正门向太后行三鞠躬礼。礼成,仍由原路出宫。 本来,隆裕太后得了厌食症似的,吃什么吐什么,已瘦得皮包骨头,脸上全无了血色。可是万寿节如此热闹,使她又恢复了元气,脸上显出红润的色彩。 “老祖宗,我真是高兴。我早说过,老祖宗您不要过于悲伤,看,现在不一切都好了吗?” 小德张把太后揽在怀里,动情地说道,眼泪不禁流下来。 “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你。”隆裕太后在张兰德的怀里犹如一个小羊羔。 冬天的一束阳光射进长春宫,隆裕太后的心里也如这冬天的阳光一样充满了温暖。她从张兰德的怀里坐起来,道:“张罕达,把皇帝叫来,我总觉着对这孩子关心得少了点。” “主子怎么这么说呀,这些年,主子哪天从早到晚不是惦着他,看护着他。” “唉——,小小的孩子,生活在这宫中,又碰上这么个年头,虽是皇帝,可是却比人家的孩子受的苦多。” “主子对万岁爷可说是操碎了心,奴才看着心疼。主子,现在万岁爷大了,懂事多了,您老人家就宽几天心吧。主子您这几天的身体刚见好,心情刚舒坦了些,就别再多操心了。” “张罕达,你去吧,把皇帝叫来。” “嗻——” 不一会儿,博仪来到长春宫,博仪刚行过礼,隆裕太后笑容满面的道:“皇帝,坐下来吧,快坐下来。” 听了太后的话,小皇上心里如照进了三月的阳光,他如沐春风,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太后是如此的和蔼可亲。 “皇帝,虽说咱已退了位了,可咱还是皇帝,这记在盟约里。民国的人再放肆,对于盟约,也是不敢小矑的。你年龄还小,本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但退位的诏书是我颁的,虽然当时是没法子,可我也是一时糊涂。皇帝,你体谅这一点吗?” “皇额娘,您那样做肯定有那样做的道理,皇额娘就不要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了。” 隆裕太后舒了一口气,道:“毕竟是皇帝,是天子,天赋聪明,说出这样有见识的话。皇帝,你也读了两年多的书了,虽是少年,可经过的事多,也明白了许多道理,今天皇额娘叫你来,是说几句要紧的话儿,我觉得你完全能懂的。” “皇额娘,我已经长大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天下的事,可为则为之,不可为就不要太费心了……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不要强做,费尽心力也做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勉为其难了。” 溥仪道:“皇额娘,可有些事情不是我愿意去做,是别人让我做的。” “唉——,皇帝,话又说回来,身为爱新觉罗氏,日子就不能往轻松里去过,就得为列祖列宗争光啊。” 连隆裕太后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对皇上说什么。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皇帝都活得太累,特别是皇帝。她如今觉得,他三岁入宫,就没有过什么快乐的日子,就没有享受人间的温暖,他实在是最无辜、最痛苦的一个,她想为自己、为皇帝解脱痛苦;但是,另一方面,身为太后,身为皇帝,处在被退位避政的地位,又于心不甘:真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啊。 虽然只是八九岁,博仪已懂得了许多,他大致明白了,太后让他对一些事看开些,活得快活些,让日子过得轻松些;但是太后对孙文、袁世凯这些人夺得了本该属于他爱新觉罗氏的天下又感到愤懑。 这次谈话,竟成了隆裕太后和博仪的永诀,这也是博仪真切地感受到母爱的一次谈话。更令博仪感到激动的是,隆裕太后惟一的遗旨、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别难为了那孩子。”“那孩子”就是小皇上,“那孩子”这个亲切的称呼,可以看出来,在隆裕太后的弥留之际,显现出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民国的代表和满清的遗臣说的,这“难为”的含义各有不同。对民国来说,太后希望不要对皇上有什么不善意的举动;对满清的遗臣来说,太后希望他们量力而行,量天意而行,不要让皇帝做超出他能力、超出天意的事。 人们对太后的逝去并没有显示悲哀,除溥仪一人而外,宫内宫外的满清遗老道少,倒是保有着自旧历年年前时所滋长的喜悦,这种喜悦欢乐的气氛随隆裕太后的死而一天比一天浓烈。虽然满清的遗臣们在太后灵柜前干嚎,虽然太监们发出种种阴阳怪气的哭声,可是人们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欢乐。 太后是在她的万寿节的第七天去世的。当天,孙文和黎元洪副总统就发来了唁电,那些王公旧臣一片欢喜。内务府马上以“大清皇帝暨王公大臣”的名义复黎元洪的唁电,电文如下: “副总统哀悼大行皇后仙驭升逻,情词恳挚,并蒙饬属依制成礼,遣员致吊,足征优待之隆,不胜感纫之至。” 最为动人的是袁世凯,他自己黑纱缠臂,又通令全国下半旗志哀一天,文武官员服丧二十七天,报丧的电文均由国务院代发。 2月28日,全体国务员前往宫内致祭,宫内外车轿云集。灵枢前,国务员们采用了新式的志衷方法,随着号令,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齐齐刷刷,煞是好看。 袁世凯大总统对宫廷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他致书“大清醇亲王”请晋封晋妃的尊号,清内务府和王公道臣们不敢怠慢,忙恭上尊号,曰“端康皇贵妃”。这样,后宫又有了新主子。 3月19日即阴历2月12日,太和殿举行了国民哀悼大会,主祭的总代表是参议院议长吴景濂。 阴历初二日是隆裕释服的日子,军界举行了全国陆军哀悼大清隆裕太后大会,领衔的是段棋瑞将军。 辫帅张勋通电全国,称隆裕大后之丧为“国丧”,电文曰:“……食毛践土,莫非王臣……我国大总统及政府诸公皆清朝二百余年之臣子,即新党人物有崛起草莽,其祖若父亦皆受禄于朝。” 满族王公大臣赏穿孝服百日;汉人中,陆润库、徐世昌、陈宝琛、袁励雄,也赏穿了孝服。特别令人兴奋的是,徐世昌太傅是从青岛赶来的,在太后的退位诏颁布后,他就寓居青岛,而今专程前来奔丧,而他,又是袁总统至交密友心腹,更是北洋元老,如今特来奔丧,怎能不令清臣王公们兴奋? 可是也有让人气恼的事儿,做过军机首席,内阁总理大臣的庆亲王奕劻,寓居天津租界,却屡召不来。 “什么玩艺儿?” “还是人吗?” “这种无君无父,不仁不义之徒,还该活在世上!” 连北京街头的普通百姓也在骂着奕劻。 光绪皇帝的崇陵是在他死后才在梁格庄修建的,并不是像以前的皇帝一样在生前已经建陵,在清仪建位时,基础工程尚未及半。当时从京汉铁路高碑店车站起,修建了一条支路,经涞水县、易水城,直达梁格庄,光绪皇帝的样宫即由北京用专车“奉移”到梁格庄行宫内“暂安”。1908年12月,光绪的灵枢奉移至梁格庄行宫,暂安殿的近旁设立了王大臣六班公所,凡现任各部院的王大臣和八旗都统都要轮流值班,守护梓宫,每日朝奠。暂安殿内由清内务府包衣旗人负责,门外由泰宁镇的绿营白昼巡逻,夜间走筹。 隆裕太后死后不久,崇陵地宫也刚好建成,还好举行光绪帝及隆裕太后的奉安合葬,两宫一起奉安是自古未有的,而奉安是在皇帝退位后举行的,更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 但是奉安盛况空前,随之而来的是清朝王公遗臣的喜悦欢乐达到了顶点。 奉安经过的路面都铺上了黄土。隆裕太后的灵车也到了梁格庄。 4月3日是两宫梓宫的奉移之期,全体国务员及满蒙王公大臣都来向光绪帝和隆裕行最后的大礼。满蒙王公及妃子们在溥仪的带领行跪拜礼,国务大臣及一些政府地方官员和军界代表则在灵前三鞠躬。这些人由赵秉钧率领,赵秉钧脱下大礼服,挽上了清朝的素旗褂。 突然,正在伏地痛哭的两位老人起来走到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前,一位老人上前欠身为礼,道:“敢问先生是哪一国人?叫甚么名字?” 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道:“节庵,你莫恶作剧呀。” “什么东西!”这位老头勃然扳起面孔,“你若是革命党,就不应该来;若是大清朝的官,就应该穿起孝服来。你这个无耻的东西,亏你老着脸站在这片干净土地上。你带信给奕劻那个老东西,最好莫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另一位老头附和道:“问得好。”他指着那西装革履的人道,“就是,这是个什么东西。” 先前的那个老头又骂了起来:“你忘了你是孙治经的儿子?你做过大清的官,你今天穿着这身衣服来行这样的礼,来见先帝先后,你、你、你有廉耻吗!你是个什么东西。” 被骂的人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道:“好得好,不错,不错,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 人们都围拢起来,“西装”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喧嚷的声音传到博仪的耳朵里,博仪正要寻问,陈宝琛师傅笑道:“皇上,这是好事,是梁鼎芬和劳乃宣在骂孙宝琦。” 接着陈宝琛介绍了孙宝琦是奕劻的亲家,是故山东巡抚,辛亥时曾闹过独立投降孙文的。对这些小皇帝并没有什么大兴趣,可当陈师傅介绍了梁鼎芬的事迹后,博仪激动不已: 光绪梓宫在暂安殿期间,梁鼎芬经常哭临样宫前,跪地不起;他每日朝奠,风雨无阻。建陵工程竣工后,梁鼎芬见陵园无树,既不美观,又关风水,便设法在这里栽树。他先派人在北京定购了三百只陶瓷酒瓶,然后就率领十几个人往崇陵的“宝城”上将所有的酒瓶都装满了洁白的雪,塞好瓶口,封上红纸签,上书“崇陵雪水”四字,再运回北京他们住所,写了一份告启,说明崇陵栽树的理由。随后他就每天携着从人,用人力车载着雪水瓶,按着道路的远近和预定拜访的先后,到各亲贵和遗臣家一一拜访。到达某一府第后,先报名片并送雪水一瓶为礼,随即开门见山对主人说明崇陵理宜栽树,劝他们拿出几个钱购买树苗,并将捐启递与对方,写明捐款数目。这些人的捐款如与其身份职位相称,他就含笑而别;不然,他就立刻用激烈的语气数落对方,让他难堪。倘若至某府第拜访某君没有谋面,即留言于某日某时再来拜访。这样,梁鼎芬终于在崇陵上栽了树。 “真忠臣也!”溥仪赞叹道。 “老臣一定将皇上的赞誉转告梁鼎芬。”陈宝琛道。 跪拜鞠躬致奠后,辞灵奉安。奉安盛况不逊以前。 先用六十四人杠小请将梓宫抬至行宫前大道上,换升大杠,谓独龙杠,由128人扛。此时,辊辌辂杖,伞亭旌旛等全副銮驾,已由銮舆卫准备整齐,待命发动。太宁镇绿营马队在最先头开道,一部禁卫军及宪兵沿路警戒。銮舆卫所属的銮驾范围内,最前是32人抬的红漆四方木架,中间装置一根红漆旗杆,上面挂着直幅下垂、黄帛金龙、红火焰、上系铜铃的一架旛杆。旛杆后面,有木制采漆的斧钺棍、熊虎常旗。其后是一班满洲执事,执大门一对、小旂旒八根,形式相同,俱用红漆杆挑着直幅黄帛、金龙、红边的“驱路”。其次是大轿和小轿。随后是采绸扎的影亭,跟着一柄黄缎绣花伞。下面金鼓乐器和笙管笛萧乐器各一班。再次是身穿孝衣的二排人,手托木盘,盘内放着檀香炉,燃着檀香,分左右二班,发出呜呜哇哇的哀声。另有一班身穿孝衣的人沿路向天空和路上撒纸钱,所过的路上都铺得满满的。随后就是由禁卫军步队所组成的仪仗队,官长抱刀,士兵荷枪上刺刀。这一方阵的后面,便是和尚方阵、道士方阵、尼姑方阵、道姑方阵、喇嘛方阵,相连一里左右;他们都穿着本教的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念经。再后就是由皇帝溥仪率领的执拂恭送的王大臣了。王公大臣一律穿着青布袍褂、青布靴子,戴着去掉顶翎的秋帽。杠后一队人全身行猎装束,另有一些车辆和备差员工人等。 奉安队伍直达崇陵牌楼门。随即换了六十四人杠,抬至地宫门外,按梓宫安放于特备的车上,随着“响尺”有节奏的响声,灵车升堂人殿,移上了石床。之后,钦天监指挥杠夫将梓宫按山向奉安于石床中央的“金井”上面。随后同样将隆裕太后的梓宫奉安于梓宫左傍齐头微低一些的位置。合了葬,奉安礼成,即布置殉葬事宜。人们把石桌、供器、万年灯,册宝以及帝后生前用过的衣被、文玩、金银器皿以及佛经、香料、金玉等贵重镇压品等等运至地宫,布置妥当后,恭送人员先后退出地宫。 就要关闭石门了,突然,一个老头一瘸一拐地往地宫冲去。人们正骇异无措之时,有人叫道: “梁大人要殉葬,梁大人要殉葬!” 人们明白过来,这是梁鼎芬要随先帝而去,主事人便急命梁的亲随忙把梁鼎芬背出地宫。 四道石门砰然落下。 博仪刚回到京城,却意外地接到袁世凯大总统的报告—— 大清皇帝陛下: 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书大清皇帝陛下: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奉大清隆裕皇太后懿旨,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政体,命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合满汉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大中华民国。旋经国民公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受任以来,两稳于兹,深虞险越。今幸内乱已平,大局安定,于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六日经国民公举为正式大总统。国权实行统一,友邦皆已承认,于是年十月十日受任。凡我五族人民皆有进于文明,跻于太平之希望。此皆仰荷大清隆裕太后暨大清皇帝天下为公、唐虞揖让之盛轨,乃克臻此。我五族人民感戴兹德,如日月之照临,山河之涵育,久而弥昭,远而弥挚。维有董督国民,事新治乱,恪守优待条件,使民国巩固,五族协和,庶有以慰大清隆裕皇太后在天之灵。用特报告,并祝万福。 大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十九日 袁世凯 在养心殿里内务府大臣世续读完袁世凯的报告,道:“我曾问过袁弟,我说:‘你别忘了本啊!’他说:‘大哥,你放心,我是大清的。’从这报告来看,他没忘本啊。” 瑾皇太妃说:“我们原先是不是看错了袁世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载涛道:“袁世凯是不是曹操?” 世续道:“项城当年和徐世昌、冯国库、段棋瑞说过,对民军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徐、冯、段这才答应办共和国。也许这是智取?” 不知是谁在人堆里说道:“我早说过,那个优待条件里的‘辞位’的‘辞”字有意思。为什么不用退位、逊位,袁宫保单写成个辞位呢?‘辞’者,暂别之意也。” 另一位说:“大总统常说‘办共和’办的怎样。既然是‘办’,就是试行的意思。” 载涛道:“铁良也从日本回来了,日本人也愿意为我们恢复祖业出力,不过,我对日本人,不是太放心。” “铁良回来了!”人们齐声地在养心殿里小声地重复着。 听了这些,小溥仪不是太懂,铁良回来了为什么会在这些人中间引起震动,他更是不甚明了。但有一点他是非常明白的: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地位,为了他权威。 世续又道:“咱们想想看,项城的‘政非旧不举,人非旧不用’是啥意思?他的‘优容前清耆旧’是啥意思?他亲自打电报邀请大清老臣来北京委以重任是什么意思?这都说明项城要还政于清。” 博伦是国务员,是袁世凯身边的红人,他见世续——袁世凯的义兄——滔滔说个不停,不愿落后,也道:“前些天,咱大清的东三省总督赵尔类应大总统邀请之京,做参政,又做清史馆馆长,袁世凯对他说:‘此日所为,皆所以维护皇室,曾商之于世续,谋欲卸肩。世续言无接手之人,故不得不忍辱负重,蹈此浊流。” 袁世凯给博仪的报告迅速传开。劳乃宣便写了《共和正解》、《续共和正解》、《君主民主平议》三篇文章,并把它们印刷成册,发行各处。劳乃宣把这小册子送给徐世昌两套,托徐世昌把其中的一套转呈袁世凯。袁世凯见上面写道:“项城之心实未尝忘大清”,“实有不可告人之苦心也”。又写道:“转圆之法,唯有还政于清室,定国名为‘中华国’,以‘共和’纪年,大清皇帝封项城为王爵,世袭罔替,所以报项城之勋劳,亦以保项城之身家也。” 袁世凯测览了一下小册子,摇头大笑:“唉呀,真有这样的读书人,可爱,可爱!” 王公旧成可是笑逐颜开,情不自禁。皇宫里,人人欢喜,都以为皇上很快就会复辟,很快就会日月重光。王爷载沣、皇叔载涛等往养心殿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王公们到养心殿觐见皇上和太妃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太监宫女们也是个个喜上眉梢。 宫中最高兴的人是张谦和,隆裕大后殡天后,张兰德便携亿万家财到天津租界去过逍遥日子去了,这宫中的权威,也就数张谦和最高,若皇帝复辟,身为万岁爷宫中的总管、万岁爷的启蒙罕达,其地位之尊崇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张谦和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有时在睡梦中,还能把自己笑醒。他瞅皇上的时候,能盯着看一个时辰都不眨眼,目光中溢满了快意。 博仪当然也万分高兴,自从人宫,他从没有见宫里人这样快乐过——从没有见宫里人因自己、因他皇上受到大总统的尊宠而这样快乐过。 陈宝琛依旧是笑眯眯的,仍然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待袁世凯向博仪写了报告,陈师傅本该更是满心欢喜,可是脸上却显出凝重的神色。溥仪在毓庆宫见师傅这样,问道: “陈师傅,这两天王爷和世续为什么这样高兴?” 陈宝琛道:“就老臣所知,世续去问了袁世凯,问了他恢复旧业的事,袁世凯说:‘大哥你还不明白,那些条件不是应付南边的吗?太庙在城里,皇上在紫禁城怎好搬进颐和园?再说皇宫除了皇上,还能叫谁住?’世续把袁世凯的这些话和王爷说了,所以王爷这些天也非常高兴,督促皇上的学业更紧了。” 是的,载沣这些天对儿子的复辟虽有怀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的昏了头,但是他对袁世凯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幻想。 溥仪却很郑重地问道:“怎么我见师傅的脸色却凝重起来?” “这个……” “师傅还是觉得我年纪小,不该和我讲政务吗?” “皇上虽年在幼冲,但英明过人啊……” 皇上见陈宝琛又想回避话题,道:“陈师傅有什话就直说,忠君直谏么。” “皇上英明。”陈宝琛道。“明天我拿来几份报纸给皇上看看再说吧。” 第二天,陈师傅给皇上带来几份报纸,这在宫中可是禁物。 “皇上,老臣只是想让皇上明白些时局,别无他意。” “陈师傅就放心说吧。” “皇上,这份《时报》这样写道:大总统令梁士治、曾彝进转告国民党中的一些人说:‘现在看透孙、黄除捣乱外别无本领。左又是捣乱,右又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托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之财产生命,叫人捣乱!自信政治军事经验,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代我,我亦未尝不愿,然今日诚未敢多让。彼等若敢另行组织政府,我即敢举兵伐之!国民党诚非尽是美人,然其美者,吾力未尝不能平之!’”陈师傅停了一下望着溥仪扑闪着的眼睛,又说道:“事后果然平定了孙文的什么‘二次革命’,但他反对平定孙文的‘二次革命’,老臣以为,却是为了他自己的独裁,皇上,你看这份《大陆报》——” 皇上接过报纸,陈师傅指给他看的是袁世凯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弥勒的谈话—— 弥勒问:主张何种政体? 袁:自以共和政体为主张!盖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弥勒:近有人评论总统并不实心赞成共和,拟复君主制,有是事乎? 袁:予知此种谣传自不能免;然既为公仆,岂能逃诽谤乎!此种问题当留之以待后人之解决。余既为民国办事,必当尽余之能力,以求民国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险,决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国家为主义者也。 弥勒:有人谓总统欲仿效拿破仑,信乎? 袁(笑):余欲为华盛顿,非拿破仑也。华盛顿为历史中最有名人物,建造自由国,余何故欲为拿破仑而不为华盛顿乎! 弥勒:现在中国最要之事为何? 袁:对内外均以和平。此为最重要之事。—— 陈宝琛道:“由此看来,袁世凯对我们好讲自己是大清旧臣的话,而对外,却总是拥护共和的。而且他说‘最要之事’是‘和平’,可是却用兵对付国民党。虽然是孙文这个匪徒先说要进行什么‘二次革命,武力讨袁’的,但在此之前,中原、山东及江浙贵湘乃至两广云南,袁世凯都已做好了武力统一的准备。我说这些话,不知皇上能不能听明白,就是:虽然孙文之匪理应得到讨伐,但是袁世凯对孙文之徒一向是欺骗着行事的。他对孙文欺骗,对我们也不一定不这样。皇上年纪幼小,不知道袁世凯在先皇时的所作所为,像我们这些老臣,对他,就不能不存有疑心了。” “只有陈师傅和我讲一些事,太后、太妃、王爷是从来不讲这些事的。” “皇上也应该知道一些这样的事。前些日,陈师傅又拿出几份报纸,指着一个照片说:‘这个人叫宋教仁,是他提出把同盟会改为国民党的。这是他被暗杀的照片,暗杀的人,皇上看这报上说的很明白,是袁世凯指使的,袁世凯指示赵秉均以国务院名义发出的通电上说:‘……沪上发现一种监督政府、政党之裁判机关,宣告未教仁、梁启超、袁世凯、赵秉钧、汪荣宝等罪状,特先判决来教仁之死刑,即时执行。’袁世凯、赵秉钧显然是要混淆视听,可是后来案子越来越明白,赵秉钧再也脱不了关系,皇上想一想袁世凯是怎么做的——” 一、矢志复辟 第3节 皇上摇了摇头。 “先是两个嫌犯武士英、应桂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也七窍流血暴毙——显然,他是被毒死的。” 小溥仪浑身哆嗦着。以前他只是抽象地把孙文、黄兴等当成妖魔鬼怪,还不太令他害怕,今天看了照片,看了报上的这些消息,听了陈师傅的这些解说,心一阵阵地抽紧,真正明白了天下还有这样可怕的事,还有这样可怕的人,他对“人”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 看着皇上的脸色阵阵发青、阵阵发白,陈宝琛道:“皇上,老臣今天不该讲这些,更不该给你拿这些报纸来看。” “陈师傅,今后天天拿这些东西给我看。” 陈宝琛大吃一惊:“恕臣不奉圣旨,我今天拿这些东西进宫,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皇上怔在那里,陈宝琛也怔在那里,都不说一句话。 恐怕只有陈宝琛和皇上两个人心神不定地静观时局,紫禁城里的人个个心花怒放。有的传言,不久就会“日月重光”,宣统帝会重登大宝。 紫禁城外也是一片喧嚣,有的传言铁良回到北京,和日本浪人组成了一个什么“党”,准备在北京起事,扶宣统帝复位。有的说袁世凯大总统见民国共和政体没有一点好处,百姓也看不出民国和大清有什么好的地方,倒是越来越乱,倒不如恢复大清,袁总统便准备废民国恢复大清,扶宣统帝即位,他才不会把这个功劳让铁良那伙人抢去呢。 一时宣统帝要重登皇位之说充塞了整个北京城。 这是1914年的11月间。袁世凯在办公室里指着肃政使夏寿康的呈文对他心爱的二儿子袁克文说:“你看看这篇文章,应如何处理。” 袁克文接过呈文,见文章的题目是《严行查禁复辟谬说》,袁克文把呈文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道:“爸爸,现在是杀一杀这股风的时候了。我以为,声讨复辟之说要大张旗鼓,把它和乱党放在一起讨伐;同时,爸爸要在此时显出在中国中流砥柱的作用。” “好,这些事情你来安排一下吧。” 袁克文到了内务部,当日,内务部把造谣复辟列为“重大内乱案件”,通饬各省及京师警察厅迅速查办,步军统领立即传讯国使馆编修宋育仁,宋育仁成了这股风头的替罪羊。 次日,参政院召开大会,旗籍参议员荫昌、联芳、宝熙、增韫、赵尔粪五人和其二十多个参议一道要求政府对造谣复辟的即参照刑事内乱罪,从严惩治。 接着,各省将军纷纷发出通电,声讨清室复辟的邪说是乱党百出之诡计,是孙文、黄兴之流的阴谋,其险恶用心,国人不可不察,而孙文之徒的嘴脸,也已暴露无遗。现在,只有在袁世凯大总统的统帅下,方能保有中国之稳定发展。总统之雄才大略,维持大局可游刃有余;总统之治国,舆论人心,同声悦服,中国之安全,实惟大总统一人是赖之。 在社会各团体都发出声讨之后,袁世凯才发表讲话,道:“应全国军民的请求,本大总统已下令申禁复辟邪说。此等狂瞽之谈,度倡言者不过谬托清流,好为议论,其于世界大势如何,国民心理奚若,本未计及,逞顾其他。岂知现当国基未固,人心未靖之时,似兹谬说流传,乱党得益肆浮言,匪徒且因以煽惑,万一蹈暇抵隙,变生意外,势必至以妨害国家者,倾复清室。不特为民国之公敌,并且为清室之罪人。惟本大总统与人以诚,不忍遽为诛心之论,除既往不究外,用特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须知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说惑众厥有常刑。嗣后如有造作谣言,成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宪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 紫禁城又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溥仪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并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兴高采烈到极点,但那种良好的气氛是他入紫禁城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所以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轻松。可是现在又从那短暂的欢乐气氛中回到惊恐的冰凉的人生,精神受到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没有陈师傅的那一番话作预防针,今天的傅仪的神经恐怕就难以承受了。 现在溥仪又有了四个“娘”,同治的妃子瑜妃、珣妃、瑨妃;光绪的妃子瑾妃。因袁世凯大总统的建议,后宫由瑾皇太妃主持,晋升为端康皇太妃。当溥仪向太妃们请安来到永和宫瑾太妃的宫中时,见瑾太妃正哭泣。溥仪走上前道:“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了。” 瑾太妃抹掉胖脸上的眼泪,道:“皇帝,你今天别上学了,随我在养心殿吧。” “嗻——” 养心殿里,当端康皇太妃和皇帝溥仪进去时,载沣、载涛、世续、绍英、陈宝琛等已集了一屋子。 人们都哭丧着脸,瑾妃和皇帝坐下后,载涛道:“如今的事怎么办才好?” 绍英道:“让世续去问一问袁世凯去。” 瑾太妃哭道:“你们别再生事了,眼前要紧的是派个人去向袁世凯澄清事实。” 陈宝琛道:“这样不好吧,皇上对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绍英道:“还是去解释一下吧。” 瑾太妃道:“王爷你是什么意见?” 载沣道:“袁……袁世凯不是个东……西。” 载沣答非所问。 满文师傅伊克坦道:“派个下面的人去问一问情况。” 载涛道:“这样可以。” 于是端康太妃下诏让正蓝旗都统志锐进宫。 志锐到了养心殿,端康太妃哭着说道:“志锐,你到总统府去力为疏通,解释一下,别有什么嫌疑。” 默不作声的小皇上这时却突然冒了一句:“别失了体统。” 志锐道:“奴才不敢。” 陈师傅见皇上发话,心里一喜;其他人则心里一惊。 志锐来到总统府,袁世凯派秘书阮忠枢接待了他。 志锐道:“请秘书长向总统转达,复辟的谣言内廷毫不知情,这纯属革匪伎俩。清室非唯不敢存复辟之心,这种邪说连听也不愿听。清室蒙荷大总统优待,铭感万分。” 阮忠枢道:“将军放心回去吧,大总统素来以保全中国、保全皇室为惟一宗旨。他曾反复说过,对皇室及王公满人的优待是永远不废的。您放心回去吧,你的话我一定代为转告。” 志锐回到宫中,袁世凯便派内务总长朱启针和司法总长章宗祥来到宫中。世续忙会见了他们。 章宗祥道:“这次我们来是秉承总统的使命以释民国和皇室的嫌疑的。世总管是大总统的义兄,我们本是一家,这话也就好说了。” 世续遭:“二位大人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有什么话,我们大家直说。” 于是几人定出了清室“别嫌明微”的七项办法。 陈宝琛在毓庆宫中向皇上念着那“七项办法”:“一、尊重民国现行法令,裁撤宫内慎刑司;二、通用民国纪年;三、废止对官民赐溢及其他荣典;四、皇室所用各项执事人等应一律服民国制服……”陈宝琛再也读不下去,把纸摔在地上,道:“这是什么约定,丧权辱国!” 师傅没有心思教书,皇上也没了读书的心境。 在英国驻华大使馆,朱尔典干瘪的嘴唇猛吸着雪茄。这几年,中国政局风云多变,让他费尽了心思。先是与美国一道,作南北议和的中间人而扶持袁世凯,又帮助袁世凯让清帝退位。可是,袁世凯上台后,朱尔典觉得他并没有落到什么好处,并没有实现独霸中国政治经济的目的。虽然在袁世凯政府大借款中捞到了一点好处,但是日本和俄国插足进来,这一点让他很难受,也让本国政府很不满意。中国地大物博,若拥有了他,也就拥有了世界的一半了。中国民智低下,政府腐败,文武官员贪黩成性,私字当头,现在正是把它抓在手中的最好时机,若过了段时间,不知道中国会发生什么事。 “扑——” 朱尔典吐掉雪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搓着手;又攥了下拳头,手指的关节咯吱作响。 “大使先生——”一个人进来, “你怎么才来,莫理逊。” “我的车开得像飞一样,差点碾了几个黄脸儿,你还嫌慢!” “哼,这些东亚病夫,死一万、一百万、一万万又怎样,全是一些该淘汰的种类。” “我看大使先生今天有点激动。” “不瞒您说——您虽是澳大利亚人,但多年做《泰晤士报》的记者,已是我们久经考验的老朋友——不瞒您说,我是有点生气,这个袁世凯,这个大流氓,肯定在背着我们在干着什么事情。” “大使的眼光是敏锐的,你看,他让荫昌这个在德国留学的人做他儿子的老师,他自己——这个袁大头,他自己蓄着个德皇威廉二世的胡须,府中人也模仿他的这种八字胡,袁世凯的总统府成了德国的皇宫了。”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莫理逊,作为老朋友,你告诉我,这个袁世凯,这个流氓,是不是在做着皇帝的美梦。” “你我和袁世凯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他的为人还能骗得了你我,他那鬼把戏,只配耍弄那些胆小怯懦、智商低下的东亚病夫罢了。说实在话,他在娘胎里就在做着当皇帝的梦。” “可是这个流氓居然也敢玩到我们面前了,他和德皇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不错。” “只知为今之计如何?” “不如我们俩去一趟总统府。”莫理逊道。 朱尔典望着莫理逊,片刻之后,道:“就这样,单刀直入!” 总统府总统办公室,袁世凯的旁边坐着外交部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及梁士詒。 “莫理逊先生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好久没有聚一聚,今日特来拜访。”朱尔典道。 袁世凯道:“朋友之间是应多走动才是。” “既然是朋友,”莫理逊笑道,“今天我们就不谈国事,是私人聚会,是朋友间的晤谈。” 孙宝琦道:“那我们就去通知袁公府上去为二位阁下准备一下,敬备菲酌,让你们开怀畅谈。”说罢站了起来,曹汝霖和梁士詒也随之站起,告辞出去。 待几人走出总统办公室,朱尔典道:“贵国公布了新约法,又任命徐世昌为国务卿,设政事堂,又设参政院,我们注意到参政院院长是清皇室的溥沦,老朋友此举,莫不是要称帝吗?” 袁世凯笑道:“哪有此事,我的才德哪能做皇帝,二位老朋友,你们看我这个样,是皇帝的相吗?” 莫理逊也笑道:“袁总统既已是总统,现在全国已经统一,国民党、共和党都已不成气候,若称皇帝,也是举手蹴足之事。” “吾国向往共和,称帝有违民意,二位老友就不要难为我了。”袁世凯笑容满面。 朱尔典道:“你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大总统若想做皇帝,何必舍近求远,我大英帝国也是极赞成你称帝的。” 袁世凯依旧笑道:“哪有这些事,若有这等重大的事,哪有不和二位老友商量的。” 英理逊道:“既是老朋友,我就不得不直说了,我从许多方面获知,贵公子袁克定曾秘密到德国,德皇虽给了总统一封亲笔信,信的内容当然我们不会知道,但是德皇在宴请袁克定殿下时,曾说过中国非帝制不能强大,说‘中国东邻日本,奉天皇为神;西接英俄,亦以帝国为宰制。中国地广人众,位于日、英、俄间,能师从学习遥远的美利坚合众国吗?美国也不能远渡重洋,为中华民国之强助。方今民肇执,执政的人都是帝制时代的旧人,革命分子,势力极脆弱。挟大总统之权威,一变中华民国为帝国,这也是英、俄、日的愿望。我德国誓以全力赞助其经营,财政器械,由德国无条件之供给,我德国必恪守诺言。总统先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不知我的消息是否正确。” 袁世凯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二位真不愧是我的老朋友,这是我的幸运,用中国话说是命好,我们能这样肝胆相照,亦复何求,人生得一知己足也。” 妈的,这个臭流氓!——朱尔典和莫理逊在心里骂道。二人对袁世凯回避他们的话题极为不满。 朱尔典道:“大总统若要称帝,我们可以包办,德国有何能力!我要郑重说的是,贵国对英德之战取中立态度,是不明智的,对贵国的根本利益是有损害的。” 袁世凯道:“我国百废待兴,实不便加人任何同盟。” 朱尔典道:“大总统若取消中立的态度,有绝大的好处,目前就有二件。” 袁世凯道:“老朋友直说吧。” 朱尔典道:“青岛已为德国占据多年,现在英德作战,英日为盟国,英日派军队夺取青岛就为当然。若中国加入英日联盟,中国可派兵人青岛,名正言顺;如若中国中立,则日本必就近出兵青岛,则德国战败后,青岛又为日本人所有,大总统看是不是这样?” “我考虑考虑。那第二个好处呢?” 朱尔典道:“你们中国很懂得‘好’和‘坏’转化的道理,什么‘泰极生否’又‘否极泰’来,这第二件是好事,也可能会变为坏事,全看总统的运用了。这第二件,我也就不说了吧。” 莫理逊道:“大使是不是说袁总统称帝的事,英国的实力远在德国之上啊。” 朱尔典不置可否。 这时,袁世凯站起来道:“大英帝国是中国的老朋友,德国与我们也无仇恨,大家和睦相处吧——看看,朋友之间说不谈国事的,现在竟说了这么多,走,喝两杯去。” “请!”朱尔典也道。 宴后,朱尔典在其办公室对莫理逊道:“看来,袁世凯确实和德国有交易。” “这是肯定的了。” “若倒向德国怎么办?” 莫理逊笑道:“德国已完全没有了这种控制中国的能力。我们今天和袁世凯的谈话,肯定会起作用,袁世凯必催德国兑现他们许下的诺言,德国现在怎有这种能力。袁世凯称帝已急不可待。大使别担心,不出几日,袁世凯必求英国,你就等待好消息吧。” 果然,没过几天,袁世凯带着蔡廷干来到英使馆,莫理逊已事先得到袁世凯的通知,也来到英使馆。 翻译和谈话记录由蔡廷干和莫理逊进行,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朱尔典道:“总统先生此来这样郑重,有何大事?” 袁世凯道:“我早就说过我们朋友之间少一些客套,谈话就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松吗?” 朱尔典笑道:“好吧,我也就不客气了。君主立宪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吧?” 袁世凯道:“近年来各省将军、巡按使以及文武各官,都说非实行君主政体不能巩固国基;到了今天,全国一致要求实行君主政体,我只有顺从民意。” 朱尔典道:“如国中没有内乱可以随时实行,这是中国内政,他人不能干涉。” 袁世凯道:“内乱不能说绝对没有,但不至于会扩大,我可以担保治安之责。只是对外问题,殊为焦虑,不知东邻日本会如何举动。内地治安,可保无虞;至于东三省及蒙古,实难逆料。这些地方,日本人很多,又有一些移民,如果有日本人被杀,不论是华人为首犯还是日本人为首犯,日本人都可趁此造出借口,这不能不让我忧虑担心。” 朱尔典道:“日本对你有所劝告,应该是照例文章,至于乘时取利,似乎并不会成为现实。” 袁世凯道:“大偎伯对我驻日公使说:‘关于君主立宪的事,请袁大总统放心地去做,日本愿意帮忙一切。’由此看来,在表面上,日本似乎不再行渔翁政策,君主民主,本视民意而从违。若仍行共和政体,大总统任满,我可以休息养老;若实行君主政体,则责任太重,恐怕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胜任的。” 朱尔典道:“遍视现在世界各国,不论君主民主,都没有像你这样权力集中于一人的。英皇就不用说了,就是德皇、日皇、美国大总统,那权力都不及你。” 袁世凯道:“你的话,很合情理,我现在所处的地位,百分责任,我自担八十分,各部共承担二十分,我确实是集军政立法大权于一身,按理,不应这样,这样做似欠公允。” 朱尔典道:“这正是你的伟大所在,如果其他的人这样,寝食俱废矣!” 袁世凯道:“我仔细想,我自己做皇帝,不过只能做几年,我的年龄已很大了,只是与我的子孙有很大关系。中国历史,王子王孙,年深日久,没有不孱弱泯灭的,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哈哈哈——”朱尔典笑道。“你们中国人自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子做马牛’,即使后一句是不对的,你又何必虑及百年以后的事情呢?如果能善立家法,念其多得学问阅历,则王子亦兴,平民子弟亦兴;若弃家法学问,子孙又怎么能兴盛呢?” 袁世凯道:“当日提创共和者,不知共和为何物;今日主张君主,也不知君主为何物。我国的人民,不过有汉、唐、明、清之专制君主,深深地印在脑子里;至于立宪君主到底有什么特色,我国民众大多数也梦想中都没见过。虽然光绪年间、宣统年间屡提此事,民众之对共和也好、立宪也好,也还是一派糊涂。” 朱尔典道:“共和政体,你们华人未尝研究过,只是个别人有一点肤浅的认识;君主政体,乃至君主立宪,或许知道本质或大概。当年辛亥革命之日,华人醉心共和,以此口号,推翻满清。当时大总统以为君主立宪符合中国国情,我与美国公使嘉乐恒,也是持这种主张。南北议和讨论此事时,唐绍仪因为一时激动,未察国家万年之计,主张共和,不可谓不是失策。” 袁世凯道:“今日改之,可谓亡羊补牢。” 朱尔典此时笑道:“听说德皇威廉二世曾有亲笔长函劝告大总统,把中国民主改行帝制,德国愿意竭其财力、物力赞助,有这种事吗?大总统既然把实行帝制的诚意向我显示,我当直率地问老朋友这个问题。” 袁世凯笑道:“德皇确有此函,往来劝助,但现在欧洲大战,他们怎能远渡重洋?青岛且不保,岂可问中国之事?德国意思虽好,终成泡影。” 朱尔典道:“你现在说话,才是老朋友间的开诚布公,胸无城府。你既然言无隐蔽,我既为你数十年的老友,自然应当竭尽所能支持大总统实行帝制。凡是德国所赞助的,英国都能实现;即使德国没有许诺的,只要你开口,我大英帝国也会慷慨相助。” 袁世凯道:“我们既是老友,又代表两国政府。公使诺言,必能实现,对此本总统深信不疑,作为朋友,我内心也特别感动。只是,对东邻日本该如何对待呢?” 朱尔典道:“日本对中国,必不放松。器小易盈,容易打发;日本如果有什么要求,希望大总统能据实无隐,随时告诉尔典,敬献对付之方。” 袁世凯道:“我这里先谢谢了,一谢贵国政府,二谢老友你的全力帮助。” 朱尔典笑道:“明年你登上大典,尔典虽为你老友,再也不能随意出人,抱膝长谈了,退进必循君主体制礼节,老友资格,自当降下。” 袁世凯也笑着说:“我与你数十年的交情,前清以来,屡赖贵使支持我,多次把我从险境拉出。一旦正位,更赖贵国及老友帮助。你是我的老朋友了,有何形迹可以改变的?往来笑谈,一如往常。” 当晚,英使朱尔典留袁世凯在使馆宴饮,所有的人都心情舒畅,于是开怀痛饮,袁世凯更是灌满了一肚子的洋酒。 总统的汽车进了新华门,袁世凯一股酒劲翻涌上来,浑身血脉贲张,下边那东昂昂而动,袁世凯攥了攥,道:“把车开到十二姨太那里。” 转过几个小院,车子在一个湖边的小院停下。司机按了几声喇叭,早有几个仆人来扶袁世凯,刚进了院子,便迎来一个浑身喷香的女人,道:“大总统回来了,又喝了这么多,也不怕伤了身子。”说着便扶袁世凯进了里屋。虽是深秋,但屋子里没有一丝凉意,倒是温暖如春。 袁世凯急不可耐,到了屋里,一把扯过这女人,道:“梨香,这外国的洋酒劲也太大,我早已受不了了。” 第二天清晨,从梨香院里出来,袁世凯坐汽车直接到了参政院,去做中国国情的演讲去了。 秉承袁世凯演讲的调子,美国人古德诺在《亚细亚报》上发表了《共和与君主论》,文章妙笔生花,道:“中国数千年以来,狃于君主独裁之政治,学校阙如,大多数之民众智识不甚高尚,而政府之动作,人民绝不与闻,也没有研究政治之能力。几年来,共和之结果,是中国走向混乱,而中国之将来,也必因总统继承问题酿成祸乱,盖因中国民众没有选举国家元首之能力。这种祸乱如任其滋生,则必败坏中国之独立与完整……” 古德诺文章一发表,杨度、孙毓筠、李燮和、胡瑛、刘师培、严复联名发起成立了“筹安全”。 杨度发表宣言道:“美国友人古德诺轸念君国,尚且不惜大声疾呼,实行君主立宪,以为对中国的国民的忠告,可我们中国人自己却不思根本解决富国强民之道。我们既是中国人,国家的存亡,就是自己性命的生死,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怎能苟且偷安,漠视国家纷乱而坐待其亡?我国人民民主意识共和意识全无,民智程度太低,共和决不能立宪,只有君主才能立宪,与其共和而专制,不如立宪而行君主制。我国国民无选举之识见,所以必须摒除竞选国家元首之弊端,国家才能安定,否则,国家将永无安宁之日。只有易大总统为君主,使一国元首立于绝对不可竞争的地位,才可以消弥纷乱,保持国家稳定。” 此后,不断有请愿团涌进北京请求改共和为君主立宪。参政院宣言:各种请愿团充分反映了中国人民的意愿。这些请愿团五花八门,如:商会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孔社请愿团、乞丐请愿团、妓女请愿团。不久各请愿团组成了一个“全国请愿联合会”。 袁世凯于是又发表宣言说:“如国民一致拥护君主制,本总统只有顺从民意。” 1915年12月11日上午9时,“全国人民意愿的总代表”参政院汇查各省及军队进行的国体投票。各省国民代表共1993人,赞成君主立宪的票数是1993张。各省推戴书上一致写着: “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 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 当日,秘书长林长民拿出推戴袁世凯做皇帝的“推戴书”在参政院大会上朗读,读完后,林秘书长道:“各位若同意‘推戴书’,请举手。” 全体起立,一齐举手,一致通过。 林秘书长宣布:“袁大总统为中华帝国皇帝,获国民代表全数一致通过!” 哗——,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万岁——”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大厅。 这响声——拥戴袁大总统做皇帝的欢呼声、掌声,回荡在中南海、北海、紫禁城,震荡着紫禁城的每一个人。 在紫禁城中,时常能听到外面的市声,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人们讨价还价的吵闹声,本轮大车的隆隆声,有时连骆驼骡马的喷嚏声也听得一清二楚。宫中的人们把这叫“响城”。自从袁世凯的总统府迁人中南海,随即又把北海、团城划归总统府范围后,紫禁城“响城”中听到最多的是军士们的歌声,仪仗队的喊叫声以及军乐的奏鸣声。 今天,大家清晰地听到中南海那边传来“万岁”的欢呼声,这声音在紫禁城回荡不息,人们个个心里打着寒战。 在毓庆宫读书的溥仪也听到了这声音,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袁世凯就要做皇帝了,而自己也是皇帝。自古天无二日,哪有一国之中有两个皇帝的道理,何况袁世凯向来心狠手辣,溥仪虽在幼年,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是十分明白的。 看着溥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陈宝琛的胡须不住地抖动着,手指不住地摩挲着书页,在皇上面前,在年幼的皇上面前,他更要抑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紫禁城的人们又像被大雨淋了的蚂蚁一样,行动纷乱,举动慌恐。人们走路都显出怪异的模样,好像脚下踩着响尾蛇似的。 小溥仪清晨起来,又听到张谦和那似秋蝉一样有气无力的读书声,道:“你别读了,让我们清静一会儿吧。” 几个太监伺候溥仪起床,刚穿戴停当,响城的声音又回荡在紫禁城,这是很嘹亮的号声。皇上怔在那里。 张谦和道:“这是袁世凯吃早饭了。哼!吃饭还奏乐,简直是钟鸣鼎食,比皇上还神气。” 张谦和的背驼得更厉害了,深陷的眼睛投出怨愤的光芒。 溥仪瞪眼一动不动…… 袁世凯穿着龙袍,金丝玉坠,志得意满一脸横肉地坐在几个桌子前,送膳的人一队队地走来,一桌子一桌子地摆上去。“哈哈哈……我比慈禧老佛爷摆的还多,比那什么太妃、皇上更多……”袁世凯狰狞着笑脸,那笑脸在变肿变大变肿变大,忽又变小变远变小变远。成群的姨太太在他后面,穿着军服的人站成方阵在为他奏乐,有几个人在为他搧着扇子。“我马上就要登基了……我要封你们,封你们……”袁世凯的脸又突然变肿变大变肿变大,鼻子肿胀起来肿胀起来…… “万岁爷,你怎么了?” 张谦和摇皇上,小皇上此时惊醒过来,原是在做白日梦。 “皇上浑身打颤,莫不是病了吧。” 张谦和道。 “没什么。” “是不是传膳?” “我不想吃。” “还是传膳吧。” 张谦和见皇上没有什么表示,喊道:“传膳。” 溥仪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喝了两口粥,便向四位太妃请安,从那里往毓庆宫。正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喊:“我看到后宫了!我看到后宫了!” 紫禁城的人也惊恐起来,太监、宫女,值日的大臣、师傅,一齐向喊叫声望去,原来是保和殿上搭了脚手架,一个人站在那里边往后宫张望边叫喊。 内务府很快和总统府交涉,原来袁世凯要整修装潢三大殿,在那里举行登基大典。 虽然那放肆的喊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过,但那脚手架,那脚手架上人们的目光,使紫禁城的人都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脚手架根根扎向他们的心头,那目光直刺在他们心里。 在养心殿的台阶上,看那脚手架和做工的人们最为清晰。溥仪和太监们每当走到台阶上,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三大殿的整修完成了什么样子,仿佛那东西捆绑着自己的命运似的。 不久,传来了一些让人们安慰的消息:袁世凯做皇上,不会让皇上搬出紫禁城,他们不会搬往颐和园。 溥仪绝不相信袁世凯,每天,他都仍然要看一下那些脚手架,一旦竣工,仿佛厄运就会降临。 一天,溥仪见到世续,道:“袁世凯真的不会住进紫禁城?” “万岁爷,奴才去和袁世凯交涉过了,袁世凯同意让皇上仍住在宫中,他是承认优待条件的。” “可不能全信他。”博仪道。 世续道:“万岁爷放心,袁世凯已经写下字据了。要不,万岁爷随我去看看。” 在南书房,人们也正在看袁世凯亲笔写在优待条件上的几句话,见皇上来了,道:“以后就由皇上收在养心殿吧。” 博仪见那上面写道: 先朝政权,未能保全,仅留尊号,至今耿耿。所有优待条件各节,无论何时,断乎不许变更,容当列人宪法。袁世凯志。乙卯孟冬。 溥仪从世续这里回到养心殿,见王爷与四位太妃正在议论什么,见皇帝来了,几个人再不说话。世续跟在皇上的后面,溥仪见父亲载沣王爷和世续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像有什么事,大家都在瞒着他。 溥仪向四妃请安后,王爷载沣道:“皇帝,什么事情都会有王公们处理妥当的,皇帝还是要到毓庆宫好好读书,待会儿我去陈师傅那里再和他说说。” 溥仪道:“王爷,我是皇上吗?” 载沣诧异道:“你怎么不是皇……皇帝?” 溥仪道:“袁世凯做皇帝后我怎么办?” 世续道:“刚才不是给皇上看了袁世凯的亲笔跋语了吗,皇上还是皇上,他做他的皇上,两不干涉。” “他说话一向都是不算数的,王爷你说对吗?” 面对皇上的质问,载沣道:“他……他喜欢出尔反尔。” 世续道:“这一次我拿脑袋担保,只要皇上答应了……”世续自觉失嘴,“袁世凯决不食言。” 溥仪道:“他让咱答应什么?” 溥仪问王爷。 王爷载沣看了看四位太妃,四位太妃面面相觑,还是端康太妃心直口快,道:“他要我们的玉玺和仪仗。咱们又派了世续到总统府,表示推戴他为中华帝国的大皇帝。” 博仪仍狐疑地问着殿里的人们,表示仍不放心。 载淬道:“我的话皇帝总……总该信了吧,大总统确实不会对皇帝怎样。” 瑜妃道:“皇帝还是到毓庆宫读书去吧,这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溥仪看问不出什么,就走出了养心殿。 溥仪刚出殿门,载淬便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四位太妃也跟着哭,哭了一会儿,载拌道:“同意了吧,就同意这……这门亲事吧。” 端康太妃看着其他三位太妃道:“同意了吧。” 其他的三位也点了头。 载沣便对世续说:“还是你去总统府去答应了这……这门亲事。” 世续道:“这样最好。” 原来,袁世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溥仪作皇后。载沣和四位太妃不愿意,但是见到了皇帝一脸的愁容,一脸的狐疑,恐生不测,他们在博仪进来的那一刻,在心里其实都一致的同意了。 载沣和世续的话并没有让博仪安下心来,到了毓庆宫,陈师傅的表情和一番话却使溥仪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博仪坐下后,陈宝琛站起来往门外和窗外望了望,见没有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神秘地笑了笑。在这种时刻却发出笑容且是会心的微笑,这让博仪很惊奇,道: “陈师傅,那纸条上写着什么可乐的事?” 陈宝琛道:“袁世凯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 “是吗?” 一、矢志复辟 第4节 陈宝琛走上前来,把纸条展开在博仪面前的几案上,道:“臣昨天卜得的易卦,皇上看看,大吉大利。” 博仪看见字条上写着: “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皇上,这就是说皇上的仇人袁世凯前途凶恶,不能危害皇上,他连皇上的边也沾不上。不瞒皇上说,老臣还烧了龟背,卜过蓍草,一切都是吉利的,皇上就放心吧,以我看袁世凯百日内就有血光之灾。” 博仪也振奋起来,脸上显出兴奋的红润。 陈宝琛见皇上高兴,又道:“现在北京里到处都是执法处和警察厅的警探,茶馆、饭店、旅社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粘了‘勿谈政事,致于严究’的字条。他袁世凯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这个独夫民贼就快要完蛋了。他称帝,皇上在这里,皇上您是真命天子,百姓的心向着皇上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袁世凯民心尽失,用刺刀封百姓的嘴巴,他还能长久吗?”陈宝琛又向前靠了靠道:“就是袁世凯的总统府,也是也有人反对他呢……” 溥仪的眼睛也是亮闪闪的…… “有一个叫崔启勋的警官,在纸上写道:‘匹夫创共和,孙中山不愧中华先党;总统做皇帝,袁项城真乃民国罪人。’昨天,这个崔启勋被押向刑场,一路上,他在囚车里高呼:‘奉劝诸位同胞,当今之世有子弟者,千万莫教他读书,千万莫教他写字。这就是读书写字的结果。’皇上,那革匪就要和袁世凯狗咬狗了,他们都是乌合之众,不是正统,那是注定要失败的。” 从毓庆宫出来,溥仪神采奕奕,张谦和等太监很感意外,心想不知道陈师傅给他灌了什么药。 正走着,见博伦带人来拿仪仗。博伦见皇上在前面,遂走上前请安:“恭请万岁圣安。” 博仪见他手中的东西,一阵心酸,复又悲愤,道:“你见到袁世凯也是这样的吗?” 张谦和等露出惊恐的神色。这些天来,他们人人都对溥伦陪着小心。如今溥伦可是袁世凯的红人,他向袁世凯上了劝进表,袁世凯许给溥伦亲王双俸,又让他做了议长。所以这些天,连太妃王爷师傅们也都对溥伦陪着小心,向他做着笑脸。如今太监们见皇上对溥伦这样,生怕溥伦在袁世凯面前说坏话,个个心里惊慌。 这时,溥伦跪在地上道:“奴才的心永远是向着万岁爷的,奴才为袁世凯做事,也是为旗人着想,为皇室着想,万岁爷您要明鉴此事,莫让奴才做屈死的鬼。” “哼,你告诉袁世凯,他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袁世凯这个独夫民赋多行不义必自毙!” 博伦跪在地上满身的冷汗。 太监们瞠目结舌,手足无措,惊恐得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溥仪说完,转身走了,张谦和等大监,许久才楞怔过来。 到了养心殿的台阶上,博仪不由得又向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上的脚手架投去愤恨的目光,但今天,却少了些恐惧。 这时,张谦和等已跟了来,见皇上今天的神情,心里也受了鼓舞。 张谦和道:“袁世凯就是作恶多端,正像皇上说的,他是独夫民贼,长不了的。听说他花了二百万元粉刷了三大殿,他说他最喜欢看那上面飞舞的金龙和耸立的朱红柱子。袁世凯还向咱宫中取了龙袍的样子,在咱宫中请了裁缝。据说,袁世凯的两件龙袍花了八十万元,用金丝织成,嵌上宝珠。因为咱的玉玺是满汉合壁的,他就不用大清的王玺了,花了七十多万元做了六颗玉玺。这样的人,在世上是不会长久的,万岁爷您说的对,这样的乱臣贼子,是兔子的尾巴。” 晚膳,博仪吃得特别香:他觉得他是正统,是真命天子,那些作乱的蝥贼,都不会长久。 日本。东京。 首相大偎和加藤高明在大偎的办公室正紧张的布置着。 大偎道。“在东亚,理应是我大日本帝国的范围,可是英国却横加干涉,美国也指手划脚,这把我们大和民族置于什么境地?实在令人气愤。如今,英国对袁世凯称帝一手包办,若袁世凯一头倒进英国的怀抱,对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必造成重大威胁,你看应如何处理此事?” 外相加藤高明道:“我已电令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国,调整对支那的政策。在下以为,大日本帝国此次必采取坚决措施,一者驱除英国势力,在英人面前展示我大和民族的雄武及决心;二者给袁氏一个下马威,要让他知道,在东亚,我大日本帝国才是真正的主人。” “想必你已有方略了。” 加藤高明道:“我已对德宣战,与英为同盟,可突然出兵青岛,英国及袁世凯量他也不会有什么说词。据我估计,英人似乎已与袁世凯在青岛问题上有了什么交易。我们的情报部门已觉察到袁世凯有派兵青岛的迹象。所以目前出兵青岛已刻不容缓。” “好!”大偎道:“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事实上军队已作好了一切准备。我不仅要占领青岛,还要占领胶济铁路及沿线地区。” “好!”加藤高明道。“另外,袁世凯向与日美亲呢,从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出发,应寻找代替袁世凯的实力人物。在下已命令有关人员与冯国璋、段琪瑞、张勋等接触。” 大偎道:“除此之外,我大日本帝国在此时应对支那采取断然行动,逼袁驱英。” 加藤高明道:“首相所言甚是。此时英德法俄欧战正急,大日本应乘机扩大在东亚的影响,使大日本帝国成为东方的主人,使大和民族立于不败之地。” 大偎首相道:“我与有关方面商量,已决定为支那定出条款,逼袁世凯签约施行,把这些条款骤然放到他袁世凯面前,看他有何举动,我们要逼他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高明,首相高明。不知首相对条款有何指示。” 大偎首相道:“条款内容大致有五个方面,具体的内容由你负责拟定。这五个方面的内容是:一、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山东省不得租借给他国,准日本修建自烟台至胶济路的铁路;二、日本在满洲南部、东部和内蒙古东部可以租界土地、修建铁路、开采矿产并可以自由居住和经营工商业;三、把汉阳铁厂、大冶铁矿、萍乡煤矿等变成中日合办企业,中国不得自行处理,附近矿山不准公司以外的人开采;四、所有中国沿海的港湾、岛屿不租借或让给第三国;五、中国政府必须聘用日本人当军事、政治、财政顾问,中日合办警察和兵工厂。你负责把这五个方面具体化,也可补充或改动。” “谣西——谣西——,这才显出我大和民族的气魄。首相,在下这就回去办理。” 大偎道:“越快越好!” “咳——” 加藤高明转身走出首相办公室。 第三天,加高明已经把大偎首相的五项指示具体化为21条并获政府通过和元老们的赞赏。此时,日本军队也已开进了青岛和胶济铁路沿线,动作果断迅速。 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国接受加藤高明训令,带着“二十一条”当天便转回北京。 次日,日置益大使偕参赞小幡、书记官高尾径直来到总统府拜见袁总统。 袁世凯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 日置益大使开门见山地道:“总统阁下既要高升一步,何必舍近而求远呢?难道日本没有能力保障大总统实现宏伟愿望?今天,日本政府对总统表示诚意,愿将多年悬案和衷解决。兹奉大日本帝国政府之命,面递条款,愿大总统赐以接受,迅速商议解决,实两国之幸。” 说罢日置益递上“二十一条”。 袁世凯阅览以后,道:“容我们详细考虑,再由外交部答复。” “大总统可要像我们大日本帝国一样,拿出诚意来,巩固我们两国传统友谊。” 说罢,日置益等昂然而去。 “日本人欺人太甚!”袁世凯愤怒地犹如一头被逗恼的狗,狂叫着。 当晚,袁世凯紧急召集会议,商讨对策。其心腹文武徐世昌、段琪瑞、梁士诏,外交总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等都参加了。 梁士詒道:“日本人狂妄无礼,竟开外交恶例,把条款直陈总统而绕过外交部,亘古未有。” 徐世昌道:“我看这‘二十一条’所用公文程式纸,其上都印着极精良的无畏舰及机关枪的水印文,分明是恐吓。” 曹汝霖道:“日置益让人传话给外交部,说日本人对我‘远交近攻’的政策早就不耐烦了,由此可能造成恶劣的后果。这虽不是正式的外交召会,可也可能反映了日本政府的真实意图。” 外交总长孙宝琦道:“这二十一条也太过苛刻,若稍和婉一些也可接受。此等丧权辱国,谁也不愿答应。这分明是日本给中国政府的难堪。” 袁世凯道:“以我国目前的实力及国内的形势,拒绝日本的要求也是不妥。还是安定重要,各位都想想办法吧。” 会议开到深夜,大家的思路渐渐统一,即:如何既能保全民国政府的面子,又能满足日本人的要求。 最后,袁世凯作了人事调整,由陆征祥任外交总长,曹汝霖任外交次长,这一时期专门负责“二十一条”的问题。同时,袁世凯又使出了一些小花招…… 二天后,冯国璋联合十九省将军发通电:要求政府应拒绝日本的无理要求,为保卫国家主权,我军不惜一战。 同时,国内外反日舆论高涨,民情沸腾。 外交部总长陆征祥于是接见日大使日置益道:“舆论沸腾,军界异议鹊起,政府答应贵国的所有要求一定有困难,有关条款应当修改。” 日置益向国内发出报告。 外相加藤高明电训日置益道:“各省将军之通电,必是袁世凯授以密令;民情沸腾,亦必袁氏有意泄漏有关内容,以此表示其政府接受条款实有压力。这一套玩支那人尚可,对我帝国,毫无影响。只是袁氏借舆论增加谈判砝码的办法,可能有悖于其初衷,中国的民情,可能发展到袁氏所不能控制的地步,望你密切注意。” 这一夜,袁世凯又是很晚才回去。他沮丧得很。日本人步步紧逼一点也不放松,对条款,不愿作任何更动,不答应看来是不行的,连英国人美国人都没有办法。要做皇上,看样子只有答应了这“二十一条”。可这“二十一条”也太“损”了,把我们国家的体面剥尽了。 袁世凯越想越烦恼:他本想给国人透露点消息,鼓动一下舆论和日本人讲讲条件,可是不仅日本人不吃这一套。这老百姓也不体谅政府的苦衷,不顾国家的安全稳定,各大城市居然都成立了什么组织,抵制日货,又是游行,又是演讲,越闹越凶。 袁世凯带着一肚子气来到总统府的家中,老婆于氏拿了张相片高兴地道:“你看,这多神气。” 袁世凯拿起照片,见是他的几个女儿拿着公主服、老婆于氏穿着皇后服照的相,扫了一眼,道:“好,好,好神气。” 于氏见他并不十分的高兴,便道:“大总统又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脸耸拉着。” 袁世凯道:“哪天都有不顺心的事,这如鞋里的沙子,倒掉就行了。” “这样就好。” 突然,五姨太冲过来,她姓杨,是袁世凯从天津妓院买来的,很得宠,生了克桓、克轸、克久、克安五个儿子,又生了季祯、玲祯两个女儿。此时她叫道:“大总统,我的服装呢?” “都有都有,正在做,包你们满意。”彭世凯道。 六姨太叶氏又冲过来,她生子克捷、克有,生女玖祯、璇祯、玑祯,是杨州的一个歌女,她叫道:“我听说大总统称皇帝时封我为嫔,哼,要不封我为妃,我现在就回漳德老家去,孩子也去,我不让孩子认你做父亲。” 袁世凯又见有姨太太向他围拢冲来,逃也似地跑了,径直跑向梨香院。 “又向那个骚货那里去了。” “人家身子嫩、皮儿自,两个奶子大如锤,你有,就上你那去了。” “我撕你的嘴。” 这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听了这些话,在平时会回头笑骂几句,但今天,没有心情,几步便跨进梨香的院于,转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床上,随即又仰面躺下,瞪着牛眼,望着天花板。 梨香忙走过来,解开他的纽扣,带子,把玉手伸进去,抚着他的胸脯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小日本提的条件太烦人。” “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就不答应呗。” 袁世凯道:“答应了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难哪。” 梨香解开了自己衣服,用过了水,回来道:“别想那些烦人的事了,你不说过回家不问国事吗。” “好,还是你可人。……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宣布当皇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废民国年号,1916年起为“洪宪”元年。次日,总统府改为新华宫,在中南海居仁堂,袁世凯身穿大元帅服,带着后妃,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 随后按封建爵位,大封有功之人。 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 封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为“嵩山四友”,特恩许不称臣。 封一等公张勋、龙济光、冯国璋、倪嗣冲、姜桂题、段芝贵、赵秉钧(追封);二等公刘冠雄。 封一等侯汤芗铭、李纯、朱瑞、陆荣廷、赵惆、陈宦、唐继尧、阎锡山、王卢元。 封一等伯张锡銮、朱家宝、张呜岐、…… 公侯伯子男各爵分封后,受封者向洪宪皇帝三鞠躬,三呼万岁。 随后,袁世凯作了演讲,道:“为救国救民,为国家稳定,为不负全国人民的拥戴,我做了皇帝。国民趋向君宪,厌弃共和,外邦友人,也谓共和民主不合中国国情,既然举国一心,共赞君王,我又何敢执一己之私见而违背民心?天心即民意,以民意可见天心,民意要实行君主制,我们怎能逆天违民?但是确有宵小之徒,好乱之辈,谋少数党派之私权,违背全国人民之公意,或造谣惑众,或勾结为奸,甘愿卖国为同国之公敌,同种之莠民。这些人在国为逆贼,在家为败子,囊国祸家,众所共弃。对这些违法乱纪、破坏国家安定之徒,予唯有执法以绳,免害良善。特饬令各省文武官吏剀切晓谕,严访密查,毋稍疏忽。” 之后又宣布在1916年元月元日,举行正式的登极大典。 紫禁城又发生了“响城”。中南海居仁堂“万岁”、“万岁”。“万岁”的欢呼声清晰地传人紫禁城内,在各宫和殿久久回荡。 毓庆宫内,博仪听到这喊声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念书,陈宝琛师傅也搁下手中的朱笔。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不久又传来嘹亮的军号声,毓庆宫中自鸣钟秒针的嘀嗒声和它遥相呼应。 “皇上,不要难过,他肯定是长不了的。” 陈宝琛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小皇上头耸拉着,十分沮丧。 见皇上这样,陈宝琛又进一步地说:“皇上,这袁世凯必定不长久,他先骗先皇光绪,后骗先太后隆裕,再又骗民国,又毒死为他效尽犬马之劳的赵秉钧,他已是天怒人怨,他就要完了,皇上只管安心读书。” “散学吧。”溥仪道。 陈宝琛呆坐在那里,呆望着皇上。 溥仪走出毓庆宫并没有回养心殿,而是到长春宫的一个偏房里去找嬷嬷王焦氏。 宫女老妈子们见皇上来了,个个躬身敛衽,低首屏气。嬷嬷王焦氏听说皇上来了,忙走出房间接迎。 “几天不见老爷子怎瘦成这样。” 王焦氏见到皇上来不及说客套话,惊讶的道。 小溥仪笑道:“这都怪嬷嬷。” 王焦氏吃惊地道:“怎么?” 溥仪道:“我没吃嬷嬷的奶。” 王焦氏道:“主子说皇上大了,可以断奶了。” “我不断。” 几个宫女和老妈子把笑憋在了肚里,王焦氏道:“好吧,看看万岁爷的这句话是不是金口玉言。” 王焦氏随着溥仪边走边说来到养心殿,到了台阶上,不由地又往三大殿那里望了一眼——这已成了溥仪的习惯。脚手架已经拆除,袁世凯已经做了皇帝,就要举行正式的登极大典了。 来到东暖阁,其他的人退了出去。 “嬷嬷——”博仪扑进王焦氏的怀里,抽泣起来。 王焦氏也不由地与皇上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王焦氏解开怀,皇上伏在那硕大温暖的奶上吮吸了一会儿,丰富的乳汁滋润着溥仪的五脏六腑,溥仪安静了许多,精神松弛了许多。 “万岁爷,”嬷嬷这时才说道。“不要难过,袁世凯长不了的。” 溥仪道:“师傅也这样说,我还以为他故意安慰我。” “师傅是有学问的人,看得透,不像奴婢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过就让我说,那袁世凯也确实长不了的。” 溥仪仰头问:“为什么?” “我听说,这袁世凯骗了皇上骗皇后,骗过皇后又骗大臣,骗过大臣又骗百姓,骗了中国又骗外国,一点也不实在,都被他骗一遍了,他也该完了。” “这个师傅说的差不多。” “就是,我听主子们说,他现在连老婆姨太儿子公主也骗,那他身边就不会有一个人了,不完了才怪。” 溥仪露出笑脸,紧紧偎在嬷嬷的怀里。王焦氏抱着他,道:“老爷子,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叫王三,家里让他去放羊,羊放在山坡上,过了段时间,他闲得闷了,想:有什么好玩的呢?脑里一热,想出一个主意。于是他喊:‘狼来了!狼来了!’这一喊,喊来了许多人,人们都在附近做着农活,听到喊声急忙赶来,可是到山坡上一看,什么也没有,便告诉王三:可不许这么骗人了,这样骗人,若狼真的来了,人家也不相信。可王三却觉得这样很好玩。过了两天,他又闲闷得慌,便叫喊道:‘狼来了,狼来了!’于是附进正忙着干活的人又急忙跑来,见又受了骗,便大声斥骂这个王三。又过了几天,王三又到山上放羊,放着放着,忽然看见那边来了许多红眼睛大尾巴的狗,他一想,这是狼,于是便惊慌地喊:‘狼来了,狼来了!’可周围附近的人听到喊声,都说:‘这孩子,又在骗人,拿我们开心,别理他。’于是没有一个去帮王三的。傍晚,人们不见王三的动静,觉着不对劲,便急忙到了山坡上。这时王三和羊都让狼给吃了。”王焦氏停了停说:“现在袁世凯就是王三,没有人相信他,就是他说的是真的,人家也以为是假的,他还能长久吗?” 博仪这才真的放松了。 过了二天,紫禁城里的人,人人都面露喜色,他们都在幸灾乐祸。蔡锷将军在云南组织护国军的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一向封锁消息的禁城,却一反常规,哪怕有对袁世凯不利的一点点消息,也会传开。不久,又听说日本不知为什么原因,坚决反对袁世凯称帝,说袁世凯著称帝,大日本帝国只有兵发北京,保护日本的利益,吓得袁世凯急忙取消了登极大典。 这一消息太让人兴奋了,紫禁城的人奔走相告。 又过了几日,人们又说,护国军已打到四川,进军湖南湖北,袁世凯的北洋军也在不断地向护国军倒戈…… 陈宝琛师傅这些天只讲《孟子》,说袁世凯“寡助之主,亲戚畔之”,袁氏的灭亡可指日而待。 好消息不断传来。 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袁世凯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 听到袁世凯取消了帝制,溥仪精神百倍,太监们个个喜笑颜开。 张谦和道:“袁世凯是什么东西,胆敢僭夺万岁爷的名份。” 溥仪向四位太妃请安,太妃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瑜太妃道:“袁世凯不知羞耻,不知皇帝是天子,‘天子’,那是天命的,哪是凡胎俗子能做的。” 珣大妃也道:“哪一代皇帝不是秉天命而降?哪一个不是龙种?袁世凯是什么!” 到了瑾太妃的永和宫,端康大妃道:“这袁世凯,身为臣子,不好好地敬奉主上,倒想起称帝,与其自己称帝,还不如物归旧主。现成的皇上,他又要多事再去称帝,这是违天条的。皇帝你等着,他连大总统也做不长的,他的福份浅。” 溥仪高高兴兴地来到毓庆宫,陈宝琛师傅已笑容满面的坐在那里,见皇上来了,站起来。皇上坐下后,陈师傅道:“各省纷纷独立,都挂起了护国军的旗帜,要求惩办袁世凯。”他停了停。“皇上,”陈师傅低声地说着,又从拍中拿出一张报纸,道,“皇上看,这上面,都是声讨袁世凯的……” 博仪拿过报纸,果然,上面都是讨伐袁世凯的文章,见一则海外华侨的通电说:“全国应一致倒袁,组织特别法庭,审判袁世凯。” 溥仪激动不已,道:“袁世凯真的完了!” 陈宝琛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袁世凯死了!” “袁世凯完蛋了!” 袁世凯因焦虑急火攻心而病死的消息像春雷炸响在紫禁城的上空。 太妃们去护国协天大帝关圣帝君像前烧香,毓庆宫停了一天的课。 溥仪的耳畔响起的都是令他心花怒放的声音: “袁世凯失败,在于动了鸠占鹊巢之念。” “帝制非不可为,百姓要的都是旧主。” “有真命天子在,他袁世凯真不知天高地厚,倒妄想痴心地做起皇帝来。” “袁世凯与拿破仑三世不同,他不像拿破仑三世那样有祖荫可恃。” “与其听姓袁的当皇帝,还不如物归旧主哩。” “本朝深仁厚译,全国人心思旧,应该物归旧主。” 这一天,溥仪又精神奕奕地走进毓庆宫,却看见师傅陈宝琛的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博仪心里咯噎一下脸色煞白。这几年,陈师傅的脸就如政治晴雨表:那张脸喜笑,虽身处险地,也必有喜事,前途光明;那长脸若忧戚,则必有祸事。博仪心想,又发生什么祸事了?坐在那里,头嗡嗡直响,心扑扑扑直跳,心里面像塞满了棉花,堵得慌。 “皇上,”陈师傅终于说话了,“陆润库师傅去世了。” “嗨……” 溥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也放落下来,但仍旧突突突跳个不住。 陈师傅又道:“怎么,内务府没有向皇上禀奏?” “没有……” “这是不该的,应该马上让皇上知道才是。” 正说着,王爷载沣、内务府大臣世续、绍英、耆龄一齐来到毓庆宫皇帝的书房。 载沣道:“陆师傅仙逝了,内务府会议追赠他为太傅,并溢号为‘文瑞’,特来奏请皇上。” 陈宝琛道:“此事应先让皇上知道的。” 溥仪道:“是应该早点儿奏报的。” 绍英道:“这都是奴才们怠慢了,以后改正。” 世续道:“适才王爷的奏请,万岁爷思准吗?” 溥仪望了望陈师傅,陈宝琛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溥仪于是说道:“准赐陆师为太傅,谥文瑞。” “嗻。” 世续、绍英、耆龄退去。 王爷留来,道:“陈师傅,陆师傅故去,你看谁可为帝师?” 陈宝琛道:“臣看梁鼎芬和朱益藩可。另外,古文功底吗,还是徐坊。” 载沣道:“那我就禀明太妃,再和王公及内务府商量一下。” 载沣临走,侍立在博仪身边道:“皇帝,请用功读书,听师傅们的话。” 溥仪道:“王爷放心吧。” 载沣退出毓庆宫后,博仪问:“我知道梁师傅,朱师傅和徐师傅我不太了解,陈师傅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当然,当然,”陈宝琛道,“朱益藩之父是咸丰年间进士,在父亲熏陶下,朱益藩四岁就能写一手好字,现在他是书法大家。朱益藩于光绪十六年恩科会试中贡士,殿士二甲第九名,赐进士出身。在保和殿御试时,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光绪二十三年大考翰林,取一等第一名,擢翰林院侍读学士,钦命南书房行走,兼经筵进讲大臣,在养心殿为光绪皇帝和皇后讲《贞观政要》。” 博仪不由对朱益藩肃然起敬,因为在他的心里,光绪帝是非常神圣的。 陈宝琛接着介绍了徐坊:“徐坊是出名的孝子。其父在光绪年间做山东巡抚,遭诬陷,下刑部狱。徐坊在家则安慰母亲,在外则于狱中伴父。其父被判戍新疆,没出京城就去世了,徐坊扶柩回籍,徒步走泥淖中。光绪间两宫避居西安,徐坊奔赴行在,第二年护驾回京,遂擢国子丞。武昌变起,徐坊曾连上五封书,俱不报。逊位诏下,遂弃官居家。” 三位师傅不久都相继来到京城,来到毓庆宫,都被赏紫禁城骑马,二人肩舆。可是,博仪却有点失望,觉得这几个人都比不上陈师傅,梁鼎芬和徐坊都已老态龙钟。而朱益藩,讲课也精力不济,眼角上总有眼屎。有一天,博仪打听清楚了,朱益藩好玩牌,玩个通宵是常有的事。 但渐渐地,溥仪都喜欢上了他们。 这一天,梁鼎芬师傅把书一放,看了看窗外,溥仪立即兴奋起来,他知道师傅又要讲故事了。 果然,梁鼎芬看着皇上笑眯眯地道:“皇上,臣就说一段自己的事。” “陈师傅就说吧。”博仪急不可待地道。 梁鼎芬摸了摸稀疏的胡须,道:“臣钦佩先帝光绪的风范,见他老人家崩后境况凄凉,伤心欲死,就发誓结庐守陵……” 溥仪听他又是在讲自己的故事,虽然有点失望,但已不是怒斥孙宝琦,所以还是希望他讲下去,便往前倾了倾身子。 梁鼎芬见皇上未了兴致,更是神采飞扬,道:“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灯下读书,忽然,院于里跳下一个人,一身玄衣,蒙着脸,身子像铁塔一样。他闯进我的书房,见我仍读着史书,便拔出匕首,那匕首雪亮雪亮的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于是放下书,微笑着道:‘壮士何来?可是要取我梁某的首级?’那位大汉见我这样,道:‘你果真不怕死吗?’我引颈于其匕首上,说道:‘我梁某能死在先帝陵前,于愿足矣,你就动手吧,这正是我所盼望的。’那大汉被感动了,双膝跪倒,道:‘梁大人,请原谅小的鲁莽无知,这都是袁世凯安排的,派我行刺大人。大仁这样临危不俱,轻死重义,我今天真的明白了孟子说的‘舍生而取义’的意思了。’我于是说:‘壮士,你速速去吧,躲得远远的,免生不测。’那大汉道:‘谢大人劝告。大人能这样杀身成仁,我难道还怕死吗?’说着,他转身去了。” 溥仪被感动得热血沸腾,道:“梁师傅真是大义凛然。” 梁鼎芬听了皇上的表扬,竟热泪盈眶,说道:“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矢志不渝。” 梁鼎芬让博仪激动,徐坊老师也让他快活。 一天,徐坊老师讲着古文,博仪似懂非懂,晕晕乎乎,看着自己的脚趾头,他想,两只脚的脚趾,就是两排仪仗队,于是在桌下演练起来,前后左右开步走,向左向右转,横排纵排,玩得有趣极了。猛一抬头,见徐老师摇头晃脑,正抑扬顿挫地读着书,而那瀑布似的白须和兔子尾巴似的白眉毛,也在摇晃跳动着。徐坊老师的白眉有一寸多长,耷拉在颧骨。博仪好久就对这白眉惊奇,今天见它跳动,心里更是痒痒,于是便向前凑过去定晴地看。这时徐坊老师倒是发觉到皇上向他移近,见皇上盯着自己的眉毛,以为皇上特别欣赏,心里挺得意。不料,溥仪伸出手去,掐住一根,猛地一拔…… “哎哟——” 疼得徐老师呲牙咧嘴。 没过几天,徐坊老师便去世了。 陈宝琛师傅道:“皇上,徐师傅的那眉毛叫寿眉,怎能拔得呢?拔掉了他的寿眉,他还能活吗?还有阳寿吗?” 一席话说得皇上低下头去。 不过没有几天,宫中的人对皇上都刮目相看,皇上博得一片赞誉声。 一天,在养心殿,世续递来一个奏折,说道“奕劻死了,这是奕劻的遗奏。” 溥仪把奏折打落在地,道:“别弄脏了我的手!” 世续把奏折拾起,又递与皇上,道:“无论如何,他是皇室宗亲,何况如今已死,皇上可以原谅他一下,这是遗折,还是看看吧!” 一、矢志复辟 第5节 “张谦和——”溥仪叫道,声音拉得很长。 “奴才在。” “把遗折撕了。”溥仪命令道。 “这……” 张谦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世续,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你敢抗旨吗?” “奴才不敢。” “那为什么不接过撕了。” “这……” “敬事房!”溥仪怒喝道,“把张谦和拉下去打十板子,他竟敢不遵旨。” “嗻——” 世续见此,道:“皇上,奴才把它撕了吧。” 溥仪的举动震动了整个皇宫,也震动了整个满清王公旧臣。 第二天,博仪正在养心殿准备乘轿去毓庆宫,突然奏事太监报有人求见。 溥仪来到东暖阁坐定,不一会世续带来一个人,王爷也在后面。 世续和来人跪拜后,又向王爷行了礼,世续才道:“万岁爷,这位是……” “奴才叫载捕,多日不来拜见皇上,请恕罪。”说着捧出手中的锦匣道:“这是奴才孝敬万岁爷的。” “有其他的事吗?”溥仪问道。 载捕道:“奴才实在不好开口,可又不能不说。我是庆亲王奕劻的二子,平时最知庆亲王罪恶多端,所以曾向摄政王举报过,摄政王可以做证的。” 载沣道:“是……是这样,他和载振有所不同。” 载捕见载沣这样说,便来了精神,道:“如今阿玛去世了,我们弟兄三人理应分得庆王府家产,各得其一,可是王府的财产,都被载振占去了。不瞒万岁说,在辛亥年武昌变乱的时候,袁世凯就向阿玛和小德张每人报效了三百万两银子。更何况,我们家的家产,只金银珠宝玩物衣饰等项,也有一万万两。我本想多得一点敬献皇上,以救大清之难之急,以济官中的用度,可是大兄载振却一口独吞了家产,请皇上做主!” 溥仪道;“奕劻贪黩的事,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说,分明是有私心。这事,你也不要求王爷,还是交给七叔去办吧。” 溥仪把此事交给载涛,又是一个明智之举。 “皇上,”载捕道,“家父虽罪大孽大,可也不能不给个溢号啊。皇上……” 载捕伏地叩头痛哭,其心哀,其心伤,出于真情。 载沣道:“皇帝,就……就许了他溢号吧。不然,奕劻已去世他没……没有什么,可后人怎……怎么有脸在世上。” 是的,身为皇室宗亲,又是位极人臣,若讨不到现今皇上——虽然已逊位——的溢号,那是被认作奇耻大辱的。 载捕又跪地叩着头,呜呜痛哭。 溥仪心里烦乱,道:“好吧,就给个溢号。” “谢皇上。”载捕又是几个响头。 第二天,王爷载沣拿来几个溢号,恰巧,博仪这两天感冒,没有师傅在跟前,不好请教,只好自己做主,便道:“王爷,让我想一想,下午再踢吧。” 载沣道:“那……好吧。” 载沣刚走,载涛进来。 溥仪道:“怎么这么巧,王爷刚走,七叔就来了。” 载涛笑道:“我是怕五哥在身边不好说话,特意等他走出殿门我才进来的。” 溥仪笑道:“原来如此,七叔有什么话还要避着王爷?” 载涛道:“五哥向来心善心软,经不住人家的软缠温泡,皇帝可要拿定主意,外面沸腾得很,都是指责奕劻的。皇帝你想,奕劻贪赃枉法,欺君误国,得罪列祖列宗,我大清二百年基业,他一手卖了,我说不能予溢。” “可王爷和内务府坚持要给溢,昨天我也答应了。” 载涛道:“既然答应了,那就给他吧,不过给什么溢号,皇帝心里可要有底。” 溥仪笑道:“这么,七叔放心。” 下午,载沣和世续把溢号拿到养心殿,溥仪看了,有几个,什么“文”“穆”,……溥仪把它扔到一边,道:“这怎么行,把那溢法都拿来。” 世续把二十多个溢字放在那里,溥仪在里面寻索着,他看一个“谬种”的“谬”字,道:“就这个!” 王爷和世续看了看,互望了一眼,载淬道:“皇帝,还是换一个吧。” 溥仪又看到一个“丑恶”的“丑”字,就说:“这个吧。” 载沣又表示反对。 于是博又挑出个“幽灵”的“幽”字和“乞丐”的“丐”字,道:“就这个了,随你们拣一个,或两个都用。” 载沣和世续又犹豫了一会,载沣尴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帝,还是看看在宗宗宗室的分上,另为赐个……吧?” “那怎么行?”溥仪理直气壮地道,“奕劻收受袁世凯的钱,欺君卖国,劝太后让国,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断送在他手上,按说不该给溢,看在他是皇室宗亲的分上给了,就只能是‘丑’、‘谬’、‘幽’、‘丐’。” “好,好好。”载沣见儿子这么认真,只好道。“那就按皇帝的意思办。” 停了一会儿,载沣又写了一个字,道:“皇帝,就用这个‘献’字吧,这个字是“犬”旁,这这这个字不好的……” 王爷不会说谎,说谎就结巴,这个哄人的把戏被皇上识破了,博仪道:“不行,就是不行!”皇上急得竟哭了起来。“我连‘犬’都不给他了,什么也不给了。” 载沣慌了手脚,忙道:“皇帝别哭,我找南书房去去拟一个去。” 第二天,皇上的病好了,来毓庆官上课,皇上道:“昨天我和王爷争吵来着。” 陈宝琛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好!好!争得好,争得对。皇上有主见!有魄力!……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随后,南书房送来一个“密”字。博仪觉得这个字可能也不是个好字,于是道:“就这个字吧。” 梁鼎芬从偏房里走出来,忙上前看什么字,见是一个“密”字,眉眼笑得如一朵花,直点着头,道:“英明啊皇上!苏询《谥法考》上说,‘追补前过曰密’,奕劻贪脏误国,用‘密’来评定他,说明他本有大罪,天下恨之,死后也要追补其罪过。凡为忠义之臣,能不感泣吗!英明啊皇上!” 溥仪被梁师傅夸得飘飘然起来。 溥仪从毓庆宫回来,并不坐轿,徒步走着,迈步格外高远,看那太监,个个都露出敬佩的眼光,看着身边走过的内务府的大臣,觉得他们满心服膺。就是向五位太妃回报学习的情况,也发现太妃们的目光中饱含赞叹。回到养心殿,他的耳畔总响着陈宝琛师傅的一句话: “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日本。东京。 这是郊区的一个小院,很清雅,数间堂屋和厢房掩映在雪松樱花之中。 川岛芳子闻说有人来见,庸懒地来到前厅,可是当她望见眼前的人,顿时满脸热泪的扑上去: “七哥!” 川岛芳子呜呜地硬咽着,伏在宪七的肩上痛哭。 宪七道:“哭什么,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芳子道:“你们把我扔下了。我是亲王府的格格啊。”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啊,那是你可是很向往日本的。” 川岛芳子抬起头,宪七顺势推开她。川岛芳子看了看宪七道:“你们是把我卖了。” 宪七道:“小妹,我们全家没有哪一天不念叨你,都盼着团圆的那一天,要不是孙文和袁世凯,我们能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吗?你现在在这里,也是为了恢复祖业呀?” “可是……” 芳子欲言又止,因为她看到了宪七身后川岛浪速那阴鸷的眼睛。 川岛浪速道:“一家骨肉团圆,本来是万分高兴的事,就不要想那些说那些令人沮丧的事了。以我看,我们的时机来了,大清复辟的机会成熟了。” 宪七道:“就是,袁世凯死了,北洋军也显出罅隙,这正是我们恢复祖业的好时机。” 川岛浪速道:“到里面坐下来说吧。” 几个人来到正厅,坐下。 川岛芳子道:“哥哥,阿玛还好吗?奶奶还好吗?” 宪七道:“父王母亲和全家都好,你就不要惦记了。” “七哥怎么现在来了?” 宪七道:“刚才我说了,袁世凯死了,现在北洋军内部已经起了端衅。我这次来,就是要和川岛先生商量起兵恢复大清的事的。” 川岛浪速道:“大日本帝国政府已做出决定,支持满蒙的事业,箭已在弦上。” 芳子道:“哥哥此来,能呆多久?” “明天就回旅顺。” 川岛芳子望着川岛浪速,近于哀求地道:“让我和七哥单独呆一会儿,行吗?” “哈哈哈——这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席间的氛并不热烈,虽然宪七和川岛浪速显然很激动。川岛浪速的头发几近秃光,两只眼睛凹陷得更深了,六十多岁的人虽然已是老年,可川岛浪速的脸上有的只是皱纹,有的只是干巴巴的皮,样子比同龄人显得更苍老。只是眼光如刀子,如鬼火,显出的野性则超过年轻人。 晚饭过后,川岛浪速道:“你们兄妹说说知心话吧。”随即走了出去。 川岛芳子见川岛浪速确已走远,忙奔到宪七面前道:“七哥,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宪七惊讶道:“这怎么可以,你已是他的女儿,阿玛许过的,你也已加人日本籍,又姓了川岛,怎么可以回去呢?除非这是川岛先生的意思。” “七哥,”芳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我求求你了,带我回去吧。” “小妹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在这里举目无亲,可能还要受到日本军方的注意或训练,但是,既已走到这一步,又怎能回头呢?说实在的,现在我们已倾家荡产,为的是组建一支军队,现在我来到日本是请求日本的帮助的,日本的一个财团已愿意出钱,大偎首相也签应了支持满蒙的勤王行动。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任性呢?” 芳子霍地站起:“袁世凯、孙文把你们逼得倾家荡产,可你们却把我卖了。” “又说这种无知的话。刚才在川岛先生面前说这话我就非常生气。再说,当初做他的女儿你也是情愿的,现在怎么这样!” 芳子道:“好!好吧!去吧!去吧!去为你的那大大清国去吧!” “小妹,我真的要走了,但愿我们家有团圆的那一天,但愿我们能恢复祖业。” 芳子见七哥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同情,泪水只有往肚里咽。 “小妹,我走了,明天川岛先生也与我一同前往,此去凶多吉少,你就别说那些不知高低的话了。” 宪七告别了川岛芳子,川岛浪速从侧房里迎出来,道:“明天见。” “明天见。”于是挥手告别。 川岛浪速送了宪七,把芳子拥入到内室,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芳子似木头一样呆坐着,好像没有听到义父的话。 “你们说了些什么?” 川岛面目狰狞,抓过芳子,芳子道:“我们兄妹已多年不见了,什么话没有?又能有什么话?” “兄妹?”川岛奸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兄妹都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的,这个老七当年和大格格在湖水边的事……我们俩都是亲见的。” “你——” “我什么?你说,你们讲了些什么?是不是在偷情?” “你个畜牲!” “我是畜牲?”川岛狞笑道,“你们家的人才都是畜牲,你想想你家大格格和七阿哥的那动作……那动作……”川岛把芳子扳过来,又搬过去,抱着芳子的屁股,“像狗爬一样。你要不是畜牲,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奶子,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屁股。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出挑的像个熟透了苹果?” 川岛已经变态,对自己的义女像对待婊子一样;同时,对她又万般的不放心,她不能和男人在一起,连说句话递个眼神都不行。今天,芳子居然要和宪七单独在一起,虽是兄妹,却也引起川岛的无穷猜疑。 芳子在日本过着非人的生活,多次想以死了之,可最后都没有下定决心,如今听说种岛浪速要到中国去,又燃起了她生的希望,没有了川岛浪速,她的生活中就少了条豺狼。 川岛浪速搂过芳子道:“我要纳你为妾,这次到支那我就要和你阿玛谈这件事。那时,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再是父女关系,这样碍手碍脚的。” 在川岛浪速邪恶的灵魂里还有一样盘算:他还不算老,他还有广大的前途,但他出身太低微,如果能做了亲王的女婿,那他就成了贵族,人们就该对他另眼相看了。” 芳子正眼也不看川岛,这又引起了川岛的恼恨:“我明天就要到你们支那去了——那个破烂地方,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可你却这样对你的义父,对待你的未来的丈夫,你个没心肝的。我是多么疼你、多么爱你!你是我的灵魂,我的肝腑,我的心尖肉,我的小乖乖,离开了你的日子我怎么过!可你,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我的火热感化了。” 川岛浪速搂着芳子,干巴巴的嘴唇抿着芳子的耳朵,吻着芳子耳下那雪白的嫩嫩的香腮,轻柔地道:“我疼你,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家,为你们能恢复祖业。” 川岛在大连已组成了二千人的军队,以日本浪人为主,肃亲王在旅顺也组织了军队。川岛浪速一到,他们迅速汇合起来,准备在奉天起事,而担任外围进攻的,是巴布扎布在蒙古的军队。川岛浪速早就派出青柳和木泽两个大慰潜入内蒙。此次川岛和宪七从日本回来后,宪七便在巴布扎布的联络员的引导下,也潜入内蒙古。日本军方帮助肃亲王善耆和日本浪人把子弹包装成火柴盒,把炸弹装在大酱桶里,偷偷地运到内蒙。 宪七一到内蒙,巴布扎布便扯起:“勤王之师扶国军”的大旗起事。 潜回到北京的铁良、博伟等人与日本浪人一起,纠合了近二千人,也准备举事响应。 隆裕太后殡天后,皇上又回到长春宫居住。但他在长春宫的时间很少,只是在那里就寝,他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度过的。由于皇上的要求,在陈宝琛师傅的支持下,内务府给皇上了订了几份报纸。博仪觉得这些报纸比那些枯燥的古文经传有趣多了,所以,他天天都要在养心殿看报纸。 一天,他见报纸上登着内蒙勤工的军队打到了石家庄的消息,他问张谦和,张谦和道:“老爷子,我和您行影不离,您不知道是咋回事,奴才怎么能知道?你还是问问陈师傅吧。” 在毓庆宫,博仪问道:“勤王的军队是怎么回事?” “皇上说的是巴布扎布王爷和肃亲王阿哥的军队吗?” “是的。” “想必皇上是从报上看的。” “是。” 陈宝琛长出了一口气,道:“巴布扎布已被部下杀死了,军队已经溃散。” 皇上似乎很失望,长叹了几口气。 陈宝琛道:“巴布扎布和宪七阿哥是利用日本人搞满蒙独立,只是打着‘勤王’的旗号而已。不过他们心里装着皇上,这倒是真的。依臣看来,利用外邦恢复大清是不明智的,外国人靠不住,他们都是在为自己着想,把中国人当利用的工具。比方说,如果满蒙独立真的成功的话,那它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了。所以皇上也不必为她们的覆亡感到伤心。” 溥仪道:“我曾听说铁良来到北京,不知道事情如何?” 陈宝琛道:“这事,臣就不知道了。” 溥仪心事重重,他从来也没有过这种心境,居然对宫中以外的人如此牵挂,他带着两个御前小太监,在紫禁城中转悠着,这瞅瞅,那瞧瞧,好像失落了什么,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又到了冬天,又是一个年头,紫禁城又被一场小雪覆盖,溥仪踏在刚刚扫过雪的石板地上,吐出的气息成了白烟,黄色的琉璃瓦被簿雪覆盖,飞起的檐角张望着天空。博仪心想,这檐角想腾空飞去,可是有这下面的条椽牵扯着它,以致于处在这种不飞又不行,欲飞又不能的境地。 两个小太监回到长春宫,张谦和道:“你们随万岁爷干了什么事?” 小太监道:“除了走走看看,什么也没干。” “万岁爷没说什么话?” “只是时常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张谦和望着二总管阮进寿道:“你发现皇上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阮进寿道:“皇上天天看报,似是对政治发生了兴趣。” 张谦和点了点头。 第二天,在养心殿里,博仪在报上又看到一条消息:宗社党人和日本人要暴动,可是被事先侦破制止了。” 恰好,此时载涛进来。博仪知道,皇室和外界的许多事都靠他周旋。于是问道:“铁良怎样了?” 载涛诧异道:“皇帝也关心这事了?铁良已回青岛了。” “这些都是不可为之事吧?” 载涛瞪大了眼睛,他觉得皇上突然长大了,于是道:“是的。可是有些事,人们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大总统那里是怎么打发的?” 载涛道:“这个,皇帝不必耽心。现在是黎元洪做总统,段祺瑞做国务院总理,我们都已派人去解释打发了。事实上民国的军队在和勤王复辟的军队打仗,我们想脱去干系也不容易。我们派了博伦去拥戴大总统和段总理,现在看来,宫中已经无事,黎元洪把袁世凯拿去的仪仗已还给宫中。我今天来,就是要和皇帝说一下,和内务府商量一下,黎元洪总统和段棋瑞总理在元旦都要派人来向皇帝拜年,我们先把这事安排一下。” 溥仪在当天没有到毓庆宫,不一会儿,载沣也来了,随后又召来陈宝琛和梁鼎芬两位师傅,几个商量了一下,由陈师傅向总统和总理分别拟了元旦贺词,派内务府绍英以皇帝的名义送去。 同时,又商定了,在元旦和春节期间的大小节日,载沣就以醇王府的名义向总统和总理赠送礼品。 元旦那天,紫禁城又热闹起来,总统和总理都派了礼官来向皇上拜贺,总统还特意派了仪仗队和乐队,博仪也破例下旨放进这些人一直到养心殿门口。博仪坐在养心殿的宝座上,听着仪仗队的口号声和军乐队的潦亮的吹奏声,心痒难忍。过去,在响城时经常听到袁世凯总统府和新华宫仪仗的口号和军乐的声响,今天,来到了自家的门口却不能动一动,坐在宝座上,一脸严肃地接受总统派来的礼官的朝贺。而绍英也在念着答词。 一切完毕后,溥仪来不及换衣服,穿着龙袍戴着帝冕跑到殿外,可是乐队和仪仗队已没有了踪影。 正月十四是溥仪的生日,溥仪很想大总统再派军队仪仗来,可是总统府和国务院只是派了礼官,这在溥仪心里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可是在遗老旧臣乃至于太监宫女那里,则犹如下了一场春雨,希望的禾苗又茁壮生长起来。满街上都能见到清时的袍褂,时时出现贵族和旧城的顶戴,而王公们的马车则骄傲地滚动着车轮。袁世凯称帝时隐匿的王公大臣,都如荒滩地上的蝗虫一样,从野草里蹦跳出来,他们出人议会、总统府和国务院,出入达官新贵们的私宴和聚会。 溥仪也忙个不停,内务府不断地来请旨,赏赐谥号,赏赐花翎,赏赐顶戴。 现在,人们对“优待条件”都深信不疑,对复辟大清都抱有幻想。 和宫中所有的人一样,四位太妃也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先前在袁世凯称帝时的那种惊慌已荡然无存。 瑜妃、珣妃、瑨妃聚在太极殿里。 珣妃道:“三姐,你是有主见的,要拿个主意儿,那胖妹妹天天派小太监到长春宫和养心殿,行着她后宫主人的角色。这样下去,咱们怎么办?” 瑜妃道:“姑姑不要耽心,只要咱姐妹拧成股绳,她胖妹妹能强到哪儿去。” 珣妃道:“九姐整日什么事也不问,这本是件好事。可有关咱姊妹们的前途,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呀。” 瑜妹称为妃为姑姑,其她人则称珣妃为三姐,瑨妃则是九姐。 瑜妃道:“咱恢复祖业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太后的位子该是谁的呀。” 珣妃道:“若立太后,说什么也轮不上她瑾妹。那光绪帝是继咱同治帝的,咱在前,她在后。” 瑜妃道:“可她现在在宫中主持,是王爷同意了的。” 珣妃道:“那是袁世凯的主意,王爷当时是迫于压力的。” 瑨妃道:“所以,咱们也不能忘了母育皇帝的责任,我们都是皇额娘。” 几个女人卿卿喳喳说了半天才散去。 瑜妃送走珣妃和瑨妃,正要进殿,所前面一片吵闹声,当确定是长春宫的人在吵闹时,便急忙令太监扶自己来到长春宫。 一见瑜主子到来,长春宫的吵闹声立即停住了。瑜妃令太监老妈子都集中起来,道:“方才我分明听到有打架叫骂声,闹得沸反盈天的,怎么这会儿都哑巴了。” “我要告诉万岁爷,哼!” 瑜妃望过去,见是博仪的看妈张连禄,便道:“你和谁打架。” 一个太监道:“她整日骂我是猪,我不就胖点儿吗?奴才实在忍耐不住她的讥笑,就还了句口,说她是螳螂,她顺手就给了奴才一巴掌。” 此时张谦和与阮进寿进来,听到刚才“胖子”的话,看这跪在地上的一群,知道是发生打架的事了,这在宫中,特别是万岁爷的宫中,那还了得。 张谦和与阮进寿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道:“瑜主子惩罚我们吧,我们愿罚,我们知罪了。” 瑜妃想,这正是和万岁套近乎的时机,张谦和兼有教育皇上的职责,皇上称之为“罕达”,而张连禄是看妈,对她按宫中的规矩应该驱逐出宫,可是她从小看护皇上,皇上难割舍得了她吗? 瑜妃道:“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怎敢起来。 瑜妃道:“我看看妈和胖子也是一时口角玩笑,并没有什么记恨的,是吗?” 看妈张连禄忙道:“是的,是的,奴婢只是和他口角,并没有什么玩笑之外的意思。” “那你刚才还要告诉皇帝哪。”瑜妃道。 看妈忙说:“主子饶了奴婢吧,奴婢一时在气头上,乱说的。” 瑜妃道:“既是玩笑玩恼了,也没有什么,比不上真的打架,要驱逐出宫的。但在万岁的宫中,也不能嘻闹如此,这样太放肆了。”瑜妃扫了大家一眼,厉声喝道:“敬事房。” “奴才们在!” “把胖子和看妈各打三十板子!” “嗻——” “谢主子,谢主子。” 看妈和胖子叩头谢恩。 瑜妃对张谦和阮进寿道:“你们也起来吧。” “谢主子。” 随着张谦和与阮进寿,地上的太监老妈子都站了起来。 瑜妃走出长春宫,张谦和送她出来,道:“主子的好处,奴才记在心里。” 长极殿距离长春官最近,于是瑜妃便不时地到长春宫中,对下人特别和气。而瑾妃则成日寒着脸,派来到长寿宫的太监,也颐指气使的,让人厌烦。渐渐地,长春宫的人们都喜欢瑜妃,而一听瑾太妃就心寒。 一天,瑜妃又来到长春宫,见宫中只有嬷嬷王焦氏,便道:“二嫫(宫中人都这么称王焦氏),宫里的人都到哪去了?” “回主子,都到养心殿去了。” 瑜妃道:“你怎么没去?” 王焦氏道:“我去那里也没有什么事的——主子您坐下说话吧。” 瑜妃道:“不了,你陪我散散步吧。” 说是散步,其实就是在长春宫中来回地走。 瑜妃道:“二嫫,皇上现在吃奶吃的还多吗?” 王焦氏笑道:“他有点害羞了,只是现在倒比以前好撒娇了。” “嗨,虽说是皇帝,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王焦氏道:“主子您真是通情达理,我看这宫中的人都不这么看。老爷子小小年纪,承受了那么多,怪可怜的。” “二嫫,你有个女儿是吗?” “是的,比万岁爷大三个月。” “想她吧?” “想。” 可是王焦氏不知道,她的女儿已死去八年了。 一、矢志复辟 第6节 瑜妃道:“过些天我让她来会亲。” 王焦氏跪在地上叩头道:“我谢谢主子了……谢谢主子的恩德。” 瑜妃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了王焦氏,“二嫫,刚才我不是说会亲吗?既然宫女的父母能来宫中探视她们,妈妈的家人也可到宫中叙天伦,那么皇帝的母亲怎么不能来看看儿子呢?” 王焦氏激动地道:“主子是说让北府的福晋奶奶来看万岁爷?” “是的。” 王焦氏又扑嗵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道:“我先替万岁爷谢谢主子了。” 王焦氏站起身,瑜妃又问道:“皇帝说过他想母亲吗?” “没说过。只是刚来的时候,整天哭叫着要回家,要娘,有时在梦中还叫还哭……那情景,真让人伤心。” 瑜妃道:“多亏你啊。” “过了几个月,万岁爷也就忘了,只是听说在登基的时候,哭得厉害,硬要王爷把他带回家去。” “现在,他可能忘了他母亲了。”瑜妃道。 “不会吧,过了多少年也不会忘的。说实在的,万岁爷天资聪明,可是我看,万岁爷对人情世故,知道的太少,这太不好了。” 晚上,溥仪回到长春宫,王焦氏满脸欢容地道:“老爷子,快过来,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溥仪忙跪过去,扑在她怀里道:“什么喜事?” 只有在王焦氏这里,溥仪才全忘了君臣之礼,而且在别人面前也不避讳,大家都习以为常,似乎溥仪在王焦氏面前忘掉君臣之礼是天经地义的。 王焦氏道:“老爷子,瑜主子要安排万岁爷会亲呢?” “什么?会亲?”皇上疑感地道。 “对。” “什么是会亲?” 王焦氏笑道:“就是让北府的福晋奶奶来宫中看皇上。” 出乎王焦氏的意料,溥仪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激动,而是冷淡地道:“是这么回事。好,好。” 溥仪的态度,正如内务府告诉他,有总统府的礼官要见。 王焦氏看着博仪这种表情,这种反应,一阵心酸。 瑜妃却正在高兴。 瑜妃叫来列妃和瑨妃,把她想让醇王府的福晋来会亲的事儿说了。 珣妃道:“这事对我们能好吗?皇帝和她的亲生母亲关系亲密了,那不就疏远了我们?” 瑨妃道:“三姐这样做是对的,北府的福晋虽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可她却只是福晋,永远也只是福晋,这名份是不可改的。而我们这样做,不仅和皇帝亲密了,和北府也走得近了。” 珣妃笑道:“还是三姐的脑瓜子好使。” 第二天,瑜太妃把想法告诉了内务府,内务府又转告了醇亲王载沣,奏明了皇上。 为慎重此事,在养心殿里,四位太妃、皇上、载沣王爷、载涛贝勒及内务府,齐集一起,专门讨论此事。 瑾太妃端康道:“二百多年来,对皇帝,大清没有会亲一说。皇帝既入宫,母育的职责就属后妃,如今,我们四位就是皇帝的额娘,北府福晋来会亲,是什么身份呢?” 瑜太妃道:“‘世易时移,变法宜也。’宫中的礼法也是要随时随事而变的。如今皇上逊位是事实,皇室和王公大臣都不要回避这个问题;这样皇上在读书之余会亲是不影响什么事情的。至于说到二百多年来没有会亲,那是因为先代的皇帝都出自宫中的缘故。北府福晋来会亲后,仍是君臣关系,至于皇额娘,当然只能是我们四位。” 大家最后都同意了瑜太妃的建议,而会亲的一切事宜,也就由瑜妃主持负责了。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溥杰一夜未睡,起得晚,刚用过早点,就有太监来报,说是福晋和老福晋都在等着他呢。 “什么事?” 那太监道:“肯定是大事,老福晋和福晋都很紧张呢。” 溥杰随太监快步来到老福晋的信果堂,见老福晋和福晋及妹妹锡媖都已在这里,听老福晋哭泣着道:“这下好了,我们能见着他了。” 溥杰诧异的道:“怎么了?” 福晋道:“宫中的瑜主子宣我们进宫会亲,你就可以见上你皇上哥哥了。” 溥杰一阵激动,母亲平日总是教导自己努力读书,将来辅佐哥哥恢复祖业,说到动心处,常常流泪:“将来大清的事业,就靠你们了。你阿玛是个没主见懦弱的人,可不要学他。” 现在,就要见上皇上哥哥了,他怎能不激动呢。 福晋道:“杰儿,你和韫英去迎接天使去,他已从奏事处向这边来了。” 溥杰和韫英连忙出门到廊外恭迎天使,兄妹两个肃立在那儿,也不敢抬头。不一会儿,天使走来,奏事太监高声道: “天使到——” 溥杰、韫媖随后道:“恭迎天使。” 那位天使头戴金项,身穿袍褂,踱着方步来到信果堂。博杰和韫媖跟在后面。天使进堂后,站在堂屋中央的东侧。老福晋、福晋带着溥杰和韫媖,对着方桌望空向太妃请安,然后半向左转退到桌子两侧依次而立。 天使这时正颜肃目朗声道: “瑜主子问老福晋、福晋好,传老福晋、福晋带着溥杰阿哥、韫媖大格格进宫会亲。” 溥杰此时定睛看这位天使,原来是他过去的贴身小太监刘得顺,此时出息了,做了宫中的天使。 刘得顺说罢将太妃所赐的尺头、玉凤、荷包等物,交于醇王府的太监,太监把这些赐品恭放在桌子上,于是老福晋、福晋、溥杰和韫媖便跪下向北望望磕了三个响头谢恩。 这时,刘得顺才道:“奴才给主子问安了。” 于是走到老福晋前磕了三个头,又走到福晋前磕了三个头道:“奴才不会忘记福晋奶奶对奴才的好处。”随后又到博杰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道:“二爷还记得奴才吗?以后就有机会再侍候二爷了。”博杰道:“哪能忘呢,顺儿。”刘得顺笑道:“二爷果然记得。”随后,刘得顺又在韫媖的面前磕了三个头。 刘得顺由天使的身份复变过在醇王府中做过事的太监,说话就轻松了。他们于是议定了进宫带几个妈妈、几名太监、住多少天。 刘得顺道:“二爷,主子要赐给二爷花翎,入宫前要准备好。” 溥杰望了老福晋和福晋。福晋道:“顺儿放心吧,什么事都会圆满的。” 于是刘得顺又详详细细地交待了一遍,便向老福晋、福晋、阿哥、格格,一一叩头请安而出。 溥杰和韫媖又把他送到廊下,此时他又恢复了天使的身份。 老福晋道:“进了宫中就是不一样,看顺儿出息得多了。” 紧张地准备了几天,傅杰和韫瑛也排练了几天,进宫会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老福晋和福晋各乘一顶人抬大轿,溥杰和韫媖分乘在两辆大车内。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引来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到了神武门,轿子继续前行,其余的人继步跟随。到了内廷的苍震门,王府的官员停下来,只剩下看妈和太监随福晋、阿哥和格格进去。福晋和老福晋却换成了二人肩舆,经过御花园,绕过太极殿,来到长春宫。 老福晋一行人到了西配殿休息,此时,刘得顺过来向福晋道:“福晋奶奶,稍时主子赏二爷花翎时,二爷要碰头谢恩,都准备好了吗?” 没等福晋开口,博杰道:“我不会碰头,可是翎子我已经带来了。” 刘得顺笑着道:“二爷先别嚷,翎子还没赏给你呢。” 福晋瞪了博杰一眼道:“少多嘴!” 刘得顺道:“待会儿二爷听到主子赏戴花翎时,二爷要立即跪在地上,摘下官帽放在右膝的右前方,再把脑门触地三次,然后戴上帽子再叩三个头,听清楚了吗?” 溥杰道:“听清了。” 不一会儿,一位太监过来请福晋到了体元殿。殿内南窗炕沿上,坐着一位头戴昆邱帽,身穿古色长袍的女人。 刘得顺高喊:“醇王府老福晋太太、福晋奶奶、二阿哥、大格格向敬懿瑜主子叩安。” 于是老福晋、福晋、博杰、韫媖便向瑜太妃磕了三个头。随后献上贡物八盒点心。 瑜太妃道:“你们辛苦了。” 刘佳氏等道:“谢主子赐福,到宫中会亲。” 瑜太妃道:“赏。 于是便有小太监捧着一个小方盘,另一个太监从方盘内取出绿玉戒指给老福晋刘佳氏和福晋瓜尔佳氏,取出两枚玉佩分别挂在傅杰和韫媖格格的襟前纽扣上。 于是老福晋一行人又是磕头谢恩。 瑜太妃道:“平身——坐下吧。” 于是老福晋等坐在两边摆好的四把椅子上。 瑜太妃道:“我看老福晋身体还很硬朗,平时要多保重啊。” “谢太妃,蒙太妃的福,我的身体骨儿很结实。” 瑜妃道:“这就好了。”她又转向瓜尔佳氏,道:“福晋,想皇帝吗?” 福晋还没有回答,老福晋刘佳氏哭出来,道:“想,怎能不想……不知现在是什么样了。” 福晋瓜尔佳氏道:“老福晋太太当时哭昏过去了,皇帝当时是她育养的。” 瑜太妃道:“这都是人之常情,骨肉血脉之间,哪有不想的,所以我这次提出会亲的事,虽然祖宗没定这规矩,宫中没有先例,但于情于理,这样做是对的。祖宗有时,也会赞赏这样做的。” 刘佳氏道:“谢太妃了,我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多,能见一见皇上,也就心愿全满足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正说着,有奏事太监道:“万岁爷来请安了。” 太妃道:“皇帝请安来了,老福晋,你们下去歇歇吧。” 于是,有太监前来把老福晋一行人又引回西配殿,此时,宫女们也都纷纷退去。 “皇帝,老福晋和福晋及阿哥和格格已经到了,待会儿就在院子中相见。既是家法,你们母子团聚,我就不在场了。” 溥仪道:“谢谢额娘。” 过了一会儿,体元殿后门打开,张谦和与阮进寿都穿着官服戴着顶戴,在前开路,后面又是两个领班太监跟随,然后是御前太监,其身后,则跟着一群随用的小太监。 此时,西配殿也走出老福晋、福晋、二阿哥和格格。 两个人群相遇在院子中。 阮进寿铺下一块黄色的拜垫,于是溥仪走上前跪下向老福晋道:“太太安祥。” 老福晋头一晕,差点跌倒,道:“皇帝起来吧,起来吧,长高了,长高了……”说着差点儿掉下泪来。旁边的瓜尔佳氏扶了她一下,她明白了,便站在那里眼盯着溥仪。 溥仪又跪下去,道:“给奶奶请安。” 溥仪站起后,溥杰和韫媖齐齐跪下道: “给皇上哥哥请安。” 溥仪笑了:“起来吧。” 溥仪心想:“这下好了,有了可爱的弟弟和妹妹来了。” 那边傅杰和韫媖扑闪着眼睛,心道:“原来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呀。” 虽然母亲整日地教导溥杰让他将来辅佐皇上哥哥恢复祖业,虽然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过皇上还很年幼只比他博杰大一岁,但是在溥杰的脑海中,既然是皇上,就是白领飘胸、神情严肃的人,可是现在一见,却只是一个小孩,还冲自己发笑,不禁感到意外,也很感新奇。 刘佳氏和瓜尔佳氏本来有千言万语,可是此时也说不出一句,本料想见到皇上会多么激动,多么热烈,可现在看到皇上以后,却有一段冰冷的距离感,她们见博仪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会对她们表现出亲热,倒是对弟妹们倒显出高兴的神情,心里一时间酸甜苦辣成什么滋味都有。 张谦和见大家都傻呆呆地站着,便笑着对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道:“万岁爷平常老惦着老福晋、福晋,也经常念叨,说不知阿哥和格格们长多高了。可是骤一见面,有些认生,过一两天就熟了。” 刘佳氏道:“是啊,我天天想他,天天想他,今天见了,也不知说啥好了。” 张谦和道:“就是,乍一见,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样吧,老福晋太太和福晋奶奶在这站着,恐怕也累了。万岁爷,不如到太太和奶奶休息的西配殿去坐一会去。” “好。”溥仪道。 一行人进了西配殿,皇上和老福晋一行人落座后,张谦和示意大监们和妈妈们全退去。 刘佳氏道:“宫中看护的还好吗?我怎么看皇帝还没有杰儿壮实呢?” 瓜尔佳氏道:“老太太是平时想皇帝想得入迷了,总想着皇帝现在该是亭亭玉立或顶天立地了。如今骤一见,与想象的不同,所以才这么说。我看,皇帝的气色精神很好,个头比杰儿高了半头,很好,很好。” 瓜尔佳氏的心里也觉得皇帝有点瘦弱,说这番话,既是开导老太太,也是开导自己。 溥杰此时道:“我还以为皇上哥哥是个白胡子老头呢,今儿一见,才知道和溥杰差不多。”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溥仪心想:“我要是生活在醇王府肯定会更幸福。”于是说道:“我没能生活在祖母和母亲膝下。我想,杰弟弟和韫媖妹妹一定会快乐,”他望着溥杰和韫媖,道:“是吗?” 溥杰和韫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不懂得为什么皇上哥哥却觉得生活在王府比生活在宫中更好。其实,他们年长后又何尝不觉得,生活在王府中还不如生活在一般的平民百姓的家中。 皇上的话,勾起了刘佳氏和瓜尔佳尔的无限心事。 刘佳氏道:“我从来就不觉得皇宫里有什么好,可这都是慈禧老佛爷的主意,没办法的。”说着又要掉泪,她想起了载湉黯淡的一生,想起了差点把七儿子过继给别人,要是那人恰好就在老佛爷下令把载涛过继出去时就死去的话。现在,虽然溥仪没有像她当初预想的那样成为慈禧玩弄的木偶,可是已经逊位的惨境,不能不让人心酸。 瓜尔佳氏觉得婆母不该这么直率,道:“老太太,看您说哪儿去了。我看,这宫中不比咱们对皇帝差,瑜主子不就很体谅人吗?” 刘佳氏也觉对身为皇帝的孙子说这些话不妥,道:“是的,宫中和家里是一样。” 溥仪道:“嬷嬷王二嫫时常提起太太和奶奶,太太和我想象的没什么差别,太太和我的想像是有出入的。” 福晋道:“皇帝想象我是怎样的?” 博仪道:“我认为母亲就如二嫫一样,很高大,结实。” 福晋道:“我的个头也不小呀,身子也很结实的。” 博仪没法说出福晋的神情,眉宇间的气质不似母亲,于是便道:“我以为母亲一见到我就会把我抱在怀里……” 瓜尔佳氏眼睛一红,道:“我也以为儿子会扑在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脖子……” 刘佳氏又流出了眼泪,道:“皇帝,过来,让我抱抱吧……” 福晋道:“太太……” 刘佳氏道:“有什么,都是自家人。” 溥仪走过去,刘佳氏苍老的脸绽出春晖般的笑容,那双皮包骨头的手把皇帝抱进怀里。 溥仪激动万分,觉得他的血已和祖母的流在了一处。老祖母虽然已老态龙钟,博仪却觉得,她一定会和嬷嬷一样健康长寿。 此时,门口有太监叫道:“主子赐老福晋、福晋、二阿哥、大格格在体元殿和主子同桌用膳。” 溥仪于是走开。 老福晋一行来到体元殿。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对太妃道:“老爷子进吃的!” 于是,一队穿着蓝袍的太监在殿中的堂屋里先摆下两个餐桌,又接上一个长腿方桌,随后,一队太监把金镶银盖的碗盘一个个摆到桌子上。 桌子东头摆着雕木椅,沿着桌边各放了两把普通的椅子。 “碗盖——” 随着这声喊,霎时所有的碗盖被取下来,放在提盒内提走。 “吃的摆齐了。”一个太监跪在地上禀告道。 瑜太妃便坐在雕木椅子上,坐定后,对老福晋道:“赐您同桌。” 老福晋便率儿媳和孙子孙女跪下给大妃磕了三个头,道:“谢主子恩赐。” 太妃道:“往后同桌,就不必谢恩了。都是自家人,老福晋年岁又大,这个礼就免了。” 这时,老福晋一行坐下来。 大家正吃饭之间,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向太妃道:“万岁爷进了一碗金银米、半个馒头、一碗玉米接粥,进得香。” 太妃道:“知道了。” 刘佳尔道:“皇帝吃得还真不少呢,比杰儿吃得多很了。” 瑜妃道:“这一阵子,皇帝胃口确实很好,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嘛。” 用罢饭,老福晋一行退到屏风后,早有太监端来漱口盂、热手巾把,漱口、擦手后,太监又端来盘子,里面放着盐炒槟榔、豆蔻、橄榄,都是助消化的东西。 太妃用完膳,坐在东边的炕沿上,宫女、太监们把她的漱口盂、牙刷准备好,便转身退出来。此时博杰正好奇地往里看,一个太监忙走过来轻声耳语道:“二爷,转过头来,瑜主子是最怕人见了她的假牙的。” 溥杰便连忙转过头来。 第二天,老福晋带着一行人依次拜望其他三位太妃,都是照例地磕头、献贡品、受赏又磕头谢赏。只是在瑾妃那儿,端康瑾妃的胖脸如结了霜一样,冷冰冰的。 从永和宫退出来,瓜尔佳氏道:“再在里面呆一会儿,我就要憋死了。” 刘佳氏道:“她对咱看样子是不欢迎的。” 第三天,用过午膳,午膳过后,溥仪在祖母、母亲处说了一会儿闲话后,道:“太太,奶奶,让溥杰和韫媖到养心殿去玩会儿吧。” 福晋道:“问问瑜主子吧。” 瑜主子笑道:“你们早该这样了,快去玩儿去吧。” 刘佳氏心道:瑜太妃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来到养心殿的西暖阁,溥仪把太监都轰了出去。 溥仪道:“你们在王府里玩什么?” 溥杰道:“荡秋千、踢毯子、捉迷藏。” “你们也玩捉迷藏呀!”溥仪欢喜地道。 “当然。”傅杰道。 “你们都和谁玩?”溥仪道。 溥杰说:“我、大妹、二妹、三妹,还有小太监一齐玩。皇上哥哥,你也会玩吗?” “当然。” “可是你和谁玩呢?”博杰问。 “和太监,总是我赢。” 溥杰道:“那怎么会呢?” 溥仪道:“我们三个就玩捉迷藏。好吗?” “好!”溥杰蹦起来。 韫媖道:“这里黑洞洞的,我怕?” 溥仪道:“我们就在这里,不许出这间屋子的,不行吗?” 傅杰道:“媖妹,怕什么,就这么块点地方,比咱那假山洞亮多了。” “那好吧。”韫媖道。 溥杰道:“皇上哥哥你先找,你这里熟悉。” “行!” 博仪说罢,拿来绸子,蒙住了眼睛,停了一会儿叫道:“行了吗?” 没有人应。 于是皇上解开绸子,四下里寻找起来,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真怪。溥仪又一一地仔细寻去,见钟的后面藏着一个人。 “真会藏。”溥仪心道。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一到钟前,又停下了,想,这大钟后面必是妹妹,心里便想一个鬼点子。他突然叫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啊——”韫媖喊叫着从落地大钟的后面跑出来。 “哈哈哈……”溥仪笑起来,他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 “皇哥哥犯规,皇哥哥吓人,这次不算。”韫媖道。 “好,媖妹妹,这次算我犯规。” “那下次再吓人,怎么罚你?” “什么,我是皇上还罚我?”溥仪道。 韫媖被溥仪说的一愣,这时,博杰不知从那里溜出来道:“皇上哥哥犯规了也要罚,不然怎么叫规矩?李世民还依法办事呢。” “你也学了《贞观政要》——好,谁犯规都罚,可怎么罚呢?” 韫媖道:“谁犯规了就罚谁当马骑。” 溥杰一听,道:“媖妹,这行吗?他是皇上哥哥。” 溥仪却道:“行。 于是兄妹三个又玩起来。 张谦和来叫他们吃晚饭,三人才大汗淋漓出来,兴致未减。 有太监和老妈子给皇上、博仪和韫媖擦洗过,溥仪才道:“传膳。” 于是“传膳”便一声声地由殿内传到殿外,一直传到御膳房。随后是一队队的太监进到养心殿,把饭菜摆上桌子。 溥仪龙座上坐定后,道:“赐溥杰、韫媖同桌。” 溥杰和韫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磕过头,谢过赐,这才坐下来。 于是便有尝膳的太监一一把饭菜尝遍,才有太监喊道:“进膳。” 溥杰从来也没有见过摆过这么多的饭菜,膳后,问道:“皇上哥哥,你每顿饭都摆这么多么?”其实,在冬天,还要多一桌火锅。 “什么?”溥仪诧异地道,“你们天天不是这样用膳的吗?” 他觉得,天下的人都是这样吃饭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穷人,有吃不饱的人。 几天过去了,会亲就要结束了。溥仪对弟妹们恋恋不舍,对瑜妃道:“皇额娘,以后还会亲吗?” 瑜太妃笑道:“今后来的更多,住的时间再长点。” “那太谢谢皇额娘了。” 溥仪又来到祖母、母亲处见了一面,道:“太太、奶奶常来。” 刘佳氏道:“会的,会的。” “把两个小妹妹也带来。” 刘佳氏道:“一定一定。”说着就要流泪。 溥杰和韫媖见祖母流泪,突然想起了“临别必须垂涕”的教导,就用手指醮着唾沫抹眼角,不料被瓜尔佳氏看了,可这小兄妹仍装作没人见到,作着哭腔道:“皇上哥哥,我们走了。” 回家后,瓜尔佳氏叫过溥杰和韫媖训斥道:“有往眼角上抹唾沫瞎哭的吗?” 二、府院争权 张勋复辟 第1节 坐在养心殿高大的宝座上,溥仪看着跪着的那个大胖子,心头不禁纳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辫帅张勋?就是他能让我大清起死回生?”…… 辫子军在京城闹腾了几天,就被段琪瑞的军队给赶跑了。四架飞机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时不时还扔下颗炸弹来。弄得宫里从皇上到太监都得了后遗症,听见大一点的动静就哆嗦,生怕飞机又回来了。溥仪大哭着,又一次写下了退位诏书…… -------------------------------------------------------------------------------------------------- 国务院。段棋瑞总理办公室。 段祺瑞问旁边的曹汝霖、陆宗舆道:“若不对德宣战,形势果真很严重吗?” 曹汝霖道:“我们向日本借了一万万元,议定二千万用之于中日军械同盟,由日本人代我国改善兵工厂,八千万用之于组织参战军,由日本人担任教官。若不对德宣战,这笔款项如何能借到手?” 陆宗舆道:“此次日本内阁和军界意见较统一。日本参谋次长田中将军保证,将来征讨南方,日本将尽全力支持。” 段棋瑞武力统一全国的谋略已盘算多年了。南方的陆荣廷、李烈钧盘据南方多年,已渐成气候,对北方威胁很大。张作霖于东北割据称雄,已羽翼丰满,阎锡山在山西已成士皇帝,等等,等等,多如牛毛的军阀,各据一方都在扩充自己的势力。而北洋军内部,也已出现分裂端倪,直系皖系渐有相离的趋势。若能在此时借对德宣战之机扩充自己的实力,那么在中国的舞台上,段祺瑞就可以唱主角。 此时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合肥魂徐树铮道:“很显然,若不对德宣战,日本人是不愿出资帮助我们的,而这正是大帅大展宏图的良机,不可丧失。再说,府院之争由来已久,此次再也不能后退,否则我们说话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 段棋瑞道:“有什么办法让黎元洪同意呢?” 徐树铮道:“总理可以以内阁辞职与社会治安为辞,看看黎元洪的反应。” “真是憋气,还要去找他——当年若不是树铮你劝我,我早掀翻他了,可他黎元洪真的就拿大起来,哼,满河的鱼鹰,怎能显出他个光腚虫。” 徐树铮笑道:“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叶障目,不识泰山,只是自取灭亡而已。老总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段祺瑞来到总统府总统办公室。 黎元洪忙迎到门口,握手道:“总理今天满面春风,有什么好事告诉我?” 段祺瑞道:“我听说总统为树铮来盖印的事发了脾气,特代树铮来致歉的。”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黎元洪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段祺瑞竟向别人道歉,表面上却笑道,“这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反显出我的小家子气来。” “总统说哪里话,我可是诚心实意来向总统道歉,取得总统的谅解的。” 黎元洪道:“那天徐秘书长也太过逼人了,他送公文过来,又是任命福建三个厅长的事,我只是随便问及这三人的履历。”黎元洪看着段祺瑞笑道:“我身为总统,问一问这样的大事,也不为过分吧?” “这是总统职权范围内的事,问的理所当然。”段祺瑞点头附和道。 “可是,徐秘书长却向我说:‘总统何必多问,我很忙,请快点盖印。’我若和他计较,就不盖这个印又如何,可是为国家规定,府院不能起隙,尽管他眼中分明没有我这个大总统,我还是给他盖了章。” 段祺瑞道:“总统的胸怀真是如蓝天大海一样宽阔,有这等胸怀,府院之隙必能弥合,政府必走向团结,国家必走向繁荣。”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段祺瑞道:“为了国家的强盛,我们应走在一起,方向一致,目标一致才对。所以我今天来谒见总统,特向总统请示欧战的问题。” 黎元洪道:“我国虽大,但国力瘠薄,参与欧战,是不明智的。” 段祺瑞道:“欧战已经三年,法国必败无疑。乘此机会参战,则可以提高我国在国际上的地位,又可收复法国占领租用我国的领土,总统为国家强盛着想,为消弥府院之隙着想,应该同意这种请求才是。” 黎元洪道:“按照宪法,对别国宣战,应由国会同意才是,此事就由国会决定吧。我本人实在是无权作主。” “那么总统个人意见呢?” 黎元洪道:“自然是以国会的意见为意见。” 段祺瑞道:“国会鱼龙混杂,良萎不齐,各党各派各据一己之私而不恤国家利益,若把此事交由国会讨论,恐怕会争吵不休,徒然丧失富强国家,提高我国国际地位的良机。” 黎元洪道:“宪法如此,又如何不交国会讨论呢?” “总统若明确表示主张,则国会就会有良好的秩序,我仍认为总统应明确表示立场。” 黎元洪道:“我对欧战的情况至为模糊,近又传闻德俄媾和,国际局势,诡谲多端,故此我身为国家元首,担一国之安危,不能不慎重,所以我还是听听国会的意见再说。” 段祺瑞的心里已似倒海翻江,气愤填膺,但仍心平气和地道:“总统,内阁多持参战之意,各省督军也谓我国军队今非昔比,在国际上应有自己的相当地位。如果总统在此事上暖味——恕我直言——恐怕政府会有危机,社会治安也难保证,国家又将陷于混乱纷扰之中。” 黎元洪道:“虽然如此,我也不能干违法的事。我黎元洪性命事小,国家宪法事大。比起国家宪法,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段祺瑞霍地站起,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总统,你可要承担全部责任,各省督军已厉兵袜马摩拳擦掌,都瞪眼看着总统哪。”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众议院开会的日子到了,国会门前突然涌出蜂群般的请愿者,请愿者有“市民代表”、“陆海军代表”、“五族公民代表”、“政界代表”、“学界代表”、“商界代表”,横幅铺天盖地,人数号称有五六千,其实有二千人左右。这些人人人手中挥舞着传单和请愿书,把众议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议员来了!议员来了。” 随着一声喊,人群旋风般地围住一个议员,向他塞着传单,念着请愿书。这个议员看来是立场不甚分明的,只顾点头哈腰,装点出笑脸,好不容易钻出人群走进议会。 “反战派的议员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忽喇喇人群把几个议员围住:“打死他个狗日的反战议员!” “打他!” “打——” 于是人们的拳头在议员的身上挥舞,手指甲在议员的脸上抓出血印,唾沫喷了议员们一脸…… “好了,我们是文明的国民,就放了这些反人民的反战议员吧,他们不文明,卖国,我们不能跟着学他。” 这个人这样一喊叫,人们才散开一条缝,议员们狼狈地进入议会大厅。 有些议员往人群中望去,因为刚才那喊话的声音有点熟悉,这一望不要紧,望一眼气炸了肺。那高声在人群中叫喊的人,正是国务院参议陈绍唐,而另一群的核心,正是陆军部谘议张尧卿。 “公民打得议员,议员也打得总理!” “这显然是段祺瑞指使的。” 本来,参战是可以顺利通过的,不知是谁给段祺瑞出的馊主意,惹恼了议员们。 “既然要我们讨论,通过不通过应由我们决定。强迫我们通过,这不是袁世凯那次强迫国会选他做大总统和皇帝吗?” “是啊!这是正宗的北洋戏法。段祺瑞从袁世凯那里学的真不少,真地道。” 黎元洪很高兴,本来心里没有底,不知议员们向着谁,可现在,段祺瑞的拙劣戏法帮了他的忙。 段祺瑞则万分气恼,在国务院的办公室里暴跳如雷:“这些狗屁议员,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段祺瑞又授意“请愿公民团”向国会发动攻势,于是在会议厅周围布满了警察,警察也成了“热切的爱国者”,在请愿团的“感召下”,同情请愿者,允许“公民代表”自由出入议会大楼,而对议员们则只许进不许出。 请愿的“爱国公民”扬言道:“不通过对德宣战案,你们议员们就甭想出院,我们要把国会烧掉,把你们烧死!” 一阵摇旗呐喊,有砖头瓦片飞进会场,议员抱头四处乱窜。 议员们越来越恼怒:“这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做这样的议员,真窝囊。” “我们辞职,等新内阁成立再讨论对德宣战吧。” 议员们在会场拍案狂叫,会场外,请愿的公民们则继续向议会围攻。 从上午九点钟一直到下午四点,议员们饿极了,而请愿的公民则大咬大嚼手中发下来的大饼油条。 到黄昏六点钟,段棋瑞给议会打来电话,说他已饬军警解散公民请愿团。而此时,内阁军警大员才来到会场,表示正在驱散请愿的公民。 而议员们此时则愤激到了极点,一致要求段祺瑞到会场说明今天的情况。段棋瑞想,我还是亲自到议会再加一把火,通过参战决议案算了。于是,段祺瑞刚一人会场,请愿公民代表向议会提出最后通碟:限议员于24小时内投票,倘不通过参战案,即请政府解散国会;倘政府不允所请,即由公民自动将议院拆毁。 段祺瑞待公民代表读完最后通碟,道:“你们也太急躁了,我代表政府保证,你们的愿望一定受到重视并得到尊重。现在还是请你们平息一下情绪,给议员们一点时间,给政府一点时间,你们要相信政府,要相信议员,要相信大多数议员的心是和你们相通的。回去吧,公民们,你们的爱国热情理应得到保护,但你们的行为要合法、文明,否则,虽然是出于爱国,出于善良的目的,也要受到制裁。” “别听他胡说,他是幕后指挥。”一个议员叫道。 “是的,他让流氓打我们,我们就扣下他。” “把他当作押头,切莫放走了他。” 段棋瑞做梦也没想到议员们会把他包围住。不久,国民党员伍廷芳提出辞职,不再干外交总长了。议员有在政府里兼职的也纷纷递交辞呈。段棋瑞立时成了光杆总理。他见如果再闹下去会对自己更不利,于是派马队驱散了公民请愿团。 第二天,“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发表通电曰: “为振兴中华,扬我国威,提高我中华在国际中之地位,为收复国土,驱除虏寇,全国人民一致要求对德宣战。昨京津各界组成请愿团前往国会申明人民意愿,表达人民心声,可政府却指挥军警威迫请愿公民,马踏请愿之手无寸铁之民众。此等镇压人民以正常途径表达心声的行为,违背宪法,我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将对政府此种践踏人权的行为依法起诉。” 伍廷芳看了这个电文,道:“段棋瑞卑鄙如此,真一小人矣!” 而同一天,《醒华报》登了一篇王合新的投函,段祺瑞的把戏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鄙人来京谋事未遂。前日由同方合肥人陆军部秘书谭君毅甫介绍加入公民请团,当面言定自12点钟起,随大家一起包围议会,每一个钟头给大洋五角,散时立付,并云参加请愿团,即受军警保护,并无安全之虞,又说参加请愿团,即将参加封名册造成具报总理,以后可派一差使。鄙人如时而往,站到八个半钟头始去,去时反被军警击一枪托。当晚寻谭先生领取公费大洋四元二角五分,可是谭却吝啬不给。今早又往索取,谭先生避不见面,由一少年出见,大言恐吓,并说这事已向糟了,总理不肯承帐,恐怕要办凶手,嘱我闭门不出,不许再提此事。鄙人在旅馆中言及此事,有城中杠夫、车夫、无业游民乃至乞丐与我同一遭遇者甚多。皆云,因图铜子二十枚加入了公民请愿团,谁知‘偷鸡不成反折了把米’。我听此言气忿已极,知鄙人已被出卖。为此特请登出,俾知谭之欺人手段。” 黎元洪在总统府见到这张报纸,拍案叫绝。府院斗争斗到这种程度,是他始料不及的。以他的实力,是不能取得如此的战果的。此时,有几位内阁部长来递交辞呈,黎元洪道:“还是慎重地考虑一下吧。” 几位部长道:“段棋瑞不是得意而忘形,就是蛮横无理,我们无法和他共事。” 黎元洪接过他们的辞呈,在每份上写上“交院”两字,道:“你们首先应到段总理那里提出辞呈才合乎手续。” 几位部长道:“我们不愿见他,他是个十足的小人。” 待几个部长走后,黎元洪道:“牛秘书。” “在。” 于是从里面转出一位妙龄窈窕的小姐。 黎元洪道:“跳支曲子吧。” 牛小姐道:“就跳华尔兹。” “刚学恐怕跳不好。”黎元洪高大威猛,但此时却有点扭怩,恰如猪八戒遇到了女人国的国王。 “我知道总统特别高兴,心情这样愉快,一定能跳好。” 黎元洪道:“我把这些辞呈派人送到国务院,看他段祺瑞怎么办。” “这有点太损了吧,这不是故意找人难堪吗?” “怎么,你不会又是段祺瑞派来的吧?” “总统——”牛秘书小姐嗲声娇气地道,“你不会是又在吃醋吧。” 办公室的门窗的帘子早已放下,门关得很严,总统和牛秘书小姐,相搂着,轻快地旋转起来。 段祺瑞在府学胡同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善后的对策。 大家面面相觑。 “总理不如暂时引退。常言道缩回的拳头击出去更有力。”不知是谁这样说道。 徐树铮道:“不可。” 虽然就这两个字,别人再也不提反对的意见,因为大家清楚,徐树铮就是段祺瑞的头脑。 段祺瑞道:“我若辞位,政府瘫痪,国家又陷入无秩序的状态,为维持秩序,我还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好。” 于是段祺瑞又来到国务院他的办公室,可是各部已辞职一空。他来到国务院里,就见着一个人:镜子中的段祺瑞。段祺瑞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看一看舌头并不太红也不太白,可见自己没有内热也没有内塞,没有阴虚更无阳虚。他又数了数额头上的皱纹,可怎么也数不清,因为他皱眉和不皱眉不同,抬眼和不抬眼又不同。这样看了一会儿,实在觉着无聊,便回去了。 黎元洪听说段祺瑞还是到了国务院,对牛秘书小姐一笑,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跳舞,恐怕他是在国务院清唱呢。” 段祺瑞回到家,召来徐树铮道:“还是辞职了吧。” 徐树铮道:“老总,可以再组织督军团麻。” 于是第三天,督军们进京,这些各地拥兵骄横的军事首脑一进京,段祺瑞顿时来了精神,黎元洪和牛小姐跳舞的步子躁乱起来。 牛秘书小姐道:“大总统,别急别躁,一急躁,就不能快活长久了。” 大总统道:“什么地方都能学到政治,真是万物为一。” 督军团并不像有些人估计的那样会采取什么过分的行为,却是大摆筵席起来。 曹锟、李厚基、田中玉欢宴直隶籍议员,张怀芝宴山东籍议员,王占元、赵惆、阎锡山、倪嗣冲分宴鄂、豫、晋、皖各省议员。这些武人此时显得儒雅起来,他们口径一致:请议员以国家为重,维持与国家休戚与共的段内阁。 过了一天,全体到京的督军又联合欢宴全体国会议员于迎宾馆。 段祺瑞照样到国务院上班。这一天,他正在研究自己的指甲,看报上说通过指甲能看出身上的毛病,于是他细心地看着,果然见上面有胃病的征象。他想:这几天和小姨太做床上的事总显出无能,在指甲上也许能看出是因为什么毛病,他对照报纸上的条款一一验证,结论是他的性无能是由气血两亏所至。 段棋瑞正研究得起劲,呼——,门被推开了,他刚想训斥,见来的是倪嗣冲,忙站起来迎接。 倪嗣冲不待段棋瑞开口,便怒气冲冲地道:“我早讲过,那些酸儒最难处,国家就败亡在他们手里。” “怎么了?” “怎么了?老总,我们请他喝,请他们吃,甚至还请他们到小姐那儿跳舞,可是这些人他妈的照吃照喝,照玩姑娘,可是也照样地不同意参战,真他妈的迂腐不堪。” 段棋瑞真的有点急了:“妈拉个巴子,见鬼了。我也说过,对酸儒就是要来硬的,可是树铮还要等一等,这下好了,我们的体面全没有了。” “真他妈的不识相。看来,就要使硬的,我真想宰他两个,看看他们那时候的孬熊样。”说着,倪嗣冲递过一个纸片给段祺瑞道,“这是张作霖的电报,他说:‘与其瓦全,宁为玉碎。’我看,我们集体辞职,全不负责社会治安,看黎元洪还能怎样。” 谁知道,督军们集体辞职的危言并没有动摇国会议员们,而黎元洪给了段棋瑞一个答复——三不主义:不违法,不怕死,不盖印。 段祺瑞急了,组织了督军们联名签名,要修改宪法,解散国会,否则,可能举行兵誎。 “兵谏!” 黎元洪看到督军们联名的呈文,也急了,虽然目前的形势对他很有利,可是他手里没有军队,而段棋瑞纠集的这些人一个举事,却是难以对付的,要真是用枪杆子和黎元洪说话,黎元洪就慌了。 黎元洪长得高大威猛,在办公室里踱着步,犹如一只北极熊晃荡在冰面上。 “哟,什么事让一个大男人大总统急成这样?” 牛秘书小姐娇滴滴地从里间出来。 “你不知道,这些督军们要实行兵谏!”黎元洪道,“你知道啥叫‘兵谏’吗?” “不就是带兵放枪放炮吗,有什么可怕的,急什么。” “不在你身上,你不急。” “你哪天不在我身上?我怎么能不急?” “我没有心思逗笑。”黎元洪示意她进里间去。 牛秘书小姐仍不走,道:“大总统,我若是给你枪,给你炮,你怎么谢我?” “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是你笨。人们说,人大憨,狗大愣,一点也不假。” “你——” “我什么?现成一个人你想不起来用,只知干着急,真笨。” 黎元洪道:“什么人?” “这些联名的督军里头却缺少一个最爱出风头又最自命不凡的人。” “谁?” “真笨!” “对,张勋!” “就是么,他不就是枪,就是炮吗?” “我的小心肝,救了我的命了!”黎元洪快步上来,抱起牛秘书小姐,“我好好犒劳你!” 黎元洪的胡子扎在牛秘书的脸上,那双大手箍抱得她喘不过气来。突然,他松开了她,道: “我和张勋一向毫无瓜葛,和他能走到一条战线上吗?” 牛小姐道:“没有一定的敌人,也无一定的朋友,你们虽然过去干过仗,但现在却有共同点,骨子里张勋是反袁世凯也反段的,他又反对对德宣战,这不是你们的共同点吗?至于和他联系也不是难事,现摆着一个人。” “谁?” “李经羲,李鸿章的侄子,那个被袁世凯封为‘嵩山四友’的人,不正是蔡愕和张勋的老首长吗?” 黎元洪又一下子把牛小姐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袁世凯真是个天才,他收你为秘书,我真的佩服他了。” “别放下我!我就喜欢你这粗豪劲,比袁世凯强万倍。” 徐州。 安徽督军张勋坐在将军府里,得意地观望着时局。这位安徽的督军坐镇徐州,令冯国璋很不快活,身为江苏总督,曾向张勋提出张应当驻防安庆的要求。但张勋说他是政府任命的长江巡防使,整个长江流域他都可驻防,将军府设在徐州并无不妥。 张勋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复辟大清的梦,以至于现在他的头上还留着辫子,他的军队也都留着辫子,人称“辫子军”,而呼张勋为“辫帅”。 他对袁世凯称帝背叛大清极为恼恨,恨袁世凯不听自己的劝告扶植小皇上重登大宝。袁世凯的倒台让他欣喜,但黎元洪继任总统恢复国会又让他忿忿不已。所以府院发生争执,他拍手叫好,发展到今天箭技弩张之势,更让他激动不已。他认为现在出面力挽狂澜的时候到了,他复辟大清扶保宣统重登大宝的机会到了。 正当北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陆荣廷从西南来到徐州。 张勋把军乐队和仪仗队一直拉到火车站,陆荣廷一下火车,“敬礼!”辫子军便齐刷刷的敬礼,仪仗队端起长枪,而军乐队也随着奏响了嘹亮的军号。 红地毯铺到了火车的站台,陆荣廷一下车,张勋忙跨上前,又随着跪倒于地,行了前清时的跪拜大礼。陆荣廷深知此兄作风,便和他对拜。 “老兄弟,老兄弟,咱们多年不见,当年的老同事,就剩下你我了。” “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你我都已老了。” 张勋道:“老兄弟坐镇西南,一柱擎天,也是事业有成啊。” 陆荣廷道:“老兄你虎踞中原,为群雄之领袖,更是如日中天,只是……” “只是什么?” “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今天见到老兄,也如当年鲁肃见吕蒙一般。” 张勋道:“怎会如此?” 陆荣廷道:“兄长当年何等粗豪,今天却文诌诌的,果真如吕蒙般用心经史诗文了吗?” “狗屁,娘的个熊,都是在这里被那帮人给熏的,今天见了老兄弟,也不自觉的文乎起来。” “哈哈哈,还是老样子。” 回到府上,张勋摆上了最为丰盛的筵席,酒过三巡,张勋道:“老弟,你我是拜把子的弟兄,比不得外人,你说,民国能比得上先朝大清吗?” 陆荣廷道:“这几年战乱纷乘,百姓怨声载道,对民国是有点失望。至于说到民主,则远远比不上大清时代。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我的看法也是这样。清室厚泽深仁,袁世凯辜负先朝,民国不成体统。你我弟兄分据南北,对国家的这种鸟样子,也该有什么表示,收拾收拾。” 陆荣廷心内虽不以为然,但口内却只顾应着:“兄弟此次到京,也是一定要拜见皇上的。” “这就好了,你我弟兄一南一北,天下可定。若有事发生,可一定要互相帮忙啊。” 陆荣廷道:“你我是多年的弟兄,当年结义的兄弟呀,正如鲁肃吕蒙,正如刘备、关羽和张飞。我哪有不随哥哥的道理。” “好!” 陆荣廷到了北京以后,第三天拜见了博仪,给官中送了许多广西土产。而令张勋又惊又喜的事,陆老头儿献女为妃的消息。张勋又听说,宣统帝赐给陆荣廷内帑三万元。张勋心道:“这陆荣廷,远在广西做督军,倒比我更接近皇上,咳,还是他有胆量!下次路过徐州,我一定要好好地问问他。” 可是陆荣廷并没有途径徐州回去,张勋很失望。 张勋回想往事,越想越觉得陆荣廷可爱,钦敬自己眼力不差,年轻的时候和他拜了把子。 “只是,我操,他比我还先走一步,把女儿献给皇上当妃子,他倒成了皇亲国戚了。”张勋自言自语道。 张勋以为南有陆荣廷的支持,复辟帝制已成功了一半,现在还有一个关健的人物,既是北洋元老,又握有重兵,这就是冯国璋。恰好,此时冯国璋到了。想到这里,张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摸起电话给冯国璋打了个热线。 “喂,张大帅,有什么急事呀。”电话里传来冯国璋的声音。 “冯帅,我有一事相求啊,不知冯帅意思如何。” 冯国璋道:“从北洋初创到现在,我们都是携手共进,相互支持,如今张帅又是督军团盟主,盟主有令,我哪有不执行的道理,说什么‘请求’,这可不是张帅的风格啊。” 张勋道:“共和确实不合国情,冯帅你也看到了,北京闹得鸡飞狗跳,不成体统,政府不像政府,国家不像国家,一群人在京城中像小孩游戏一样,我实在看不过去。” 不料冯国璋在电话里道:“搞什么共和,哪里比得上帝制,当年项城称尊,我虽劝他还不如恢复大清的好,可他就是不听,人心思旧主吗。就是当年辛亥革命,我也是主张君主立宪而反对共和的。倒是段祺瑞联合发电拥护共和,闹到现在这种样子。” 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勋心花怒放,于是在电话中道:“我今天给冯帅打电话,就是要请冯帅在我有所举动的时候能支持我。” “是复辟吗?” “还是老哥们儿了解兄弟。” “放心吧,我一定支持。”电话里,冯国璋的语气很坚定。 放下电话,张勋一拍大腿,粗短地身子如皮球一样在办公室里转几下:“大事成了!” “报——” 门外的军官高喊。 “讲。” 军礼官进来,一个立正敬礼,道:“李经羲先生来访。” “好!蒋干过江来了。请。” 张勋迎出去,见李经羲颤微微地走来,忙道:“拜见老首长。老首长驾临,学生铭感于心,情不能已,不知说什么好了。” 说着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脑后辫子上下翻飞。 李经羲被张勋的憨态和诚意打动,忙拉他来,“那时我就常说,张勋是个人才,文武兼备,必有出息,果然。” 张勋道:“都是蒙老首长栽培。” 李经羲道:“你不但事业有成,为人又诚实义气,老夫一生之中有二位部下值得骄傲,第一是你,第二是蔡愕,可惜他英年早逝,不然,他可以做你的臂膀的。” 二人来到将军府,几句闲话后,李经羲问道:“你对大总统看法如何?” 张勋道:“咱们的大总统真真是一位忠厚长者,咱断断乎不许别人欺负他老人家。说实在的,北京那个闹腾,我早就气炸了肺,他奶奶的,我要带兵打趴下那些不识相的督军,有了两个鸟兵,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大总统如果要和我言语一声,咱们当部下的,难道不能为他出一番死力?” 李经羲高兴的流出眼泪加眼屎,没牙的嘴巴张开来,待张勋说完,他终于能够插上嘴了,道:“老夫此来,就是秉大总统之意,来请教张帅的。” “不敢当,不敢当,老师老首长老前辈您怎么能说这种客气话。你只要有令,咱这二百斤就豁出去了。奶奶的个熊,咱非砸趴下他们不可,老师你说吧,有什么事。” 李经羲道:“总统只是让我来看看你的意思,只是能得到你的支持就行了,倒没有什么具体的事。” “那好吧,老首长,走,咱喝酒去。为老首长,为大总统,您看看咱的表现,大总统是刘备,咱就是赵子龙!” 北京。总统府。 黎元洪听说李羲经来了,忙把牛秘书小姐推到暗室,关上暗门,走向门口,边走边道:“请!请!请!” 门开了,李经羲蹩进来,黎元洪抓起李经羲的手,问:“张勋怎么说。” “哎哟,你把我的手攥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勋怎么说?” 李经羲走到软沙发那儿,一屁股坐下。 二、府院争权 张勋复辟 第2节 张勋弯腰问道:“他怎么说?” 这时,李经羲才慢腾腾地道:“他说:‘黎总统是刘备,咱就是赵子龙。’” “好!”有一个女的在什么地方尖声道。 李经羲迅捷地站起来:“这是谁说话?好像是个女的。” 没有人应。 李经羲看黎元洪,但见他两眼如灯笼,瞪着瞪着,好像冒出火来。 “总统,”李经羲推了他一下道,“我怎么刚才听到有什么人说话?” “什么?”黎元洪这才回过神来,张开双臂如老鹰扑兔似的要抢李经羲,李经羲一惊,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时,黎元洪才彻底清醒过来,道:“李大人刚才说什么?” 李经羲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个女人说‘好’,声音很尖很大的。” 黎元洪道:“那是老先生的幻觉,心里是这样想的。老先生,张勋果真是那样说的吗?” “我有两位好学生好部下,一个是张勋,另一个是蔡愕,可惜蔡愕英年早逝,不然,他二人一南一北,保你坐稳天下。总统您想,老夫去了,他还能说什么,何况他一向对大总统都是万分敬佩的,说大总统忠厚,段棋瑞是小人。他说了,如果大总统若有什么举动,他是拼死命支持的。大总统就放心吧。” “好!”又有女人答道。 李经羲又惊疑的四望,道:“真是老了。不过,脑子里怎么尽是女子的声音。” “哈哈哈哈……”黎元洪捧腹大笑道。“老先生又焕发出第二春了吧!我想老先生现在必想着什么情人,不然怎么会这样!” “不好意思的。”李经羲民忸怩起来。 黎元洪倒是一本正经地坐在总统办公桌的前面,一脸严肃的道:“李老,此次本总统可要委你大任了。” “老夫年迈体衰恐难胜任。但不知大总统要让老夫做什么。” “总理!” “总理?”李经羲站起来。 “对,总理。”黎元洪道。 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官运,又谦虚道:“老夫年迈,秉国务之主,恐怕力不从心,大总统还考虑其他人选吧。” “唉呀,姜太公八十岁不是建立了不朽的功业吗?曹孟德也说‘老骥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先生正是建功立业之年哪。” 黎元洪已问过徐世昌,让他这位北洋元老出山,但他敬谢不敏,回绝了;黎元洪又找北洋龙、虎、狗中之“龙”王士珍,王士珍说段祺瑞是北洋三杰中之“虎”,他不好抢了“虎”的位子,但可以帮助黎元洪,他可以做司令或参谋长什么的;黎元洪得到这种保证也就心满意足了;最后,他才想到这个李经羲,如果他和张勋的关系那么近,就让他做总理吧,这对段祺瑞是个牵制。 现在虽然徐世昌和王士珍不愿做总理,但有张勋的支持,对段琪瑞,也可以下手了。所以他许下让李经羲做总理。 李经羲是个混混儿,袁世凯时为嵩山四友之一,国会议员们对他绝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们急于赶走段祺瑞,对李经羲也就不能过于挑剔。 当黎元洪提名李经羲为总理时,在国会顺利通过。 于是,黎元洪下了总统令,免去了段棋瑞国务院总理的职务,同时,李经羲被任命为总理,王士珍被任命为京津警备总司令。 段祺瑞在被免去总理一职的当日出京至天津。黎大总统派荫昌到车站送行,又派人送给段棋瑞程仪一万元。 段祺瑞到天津后,随即发表声明: “黎总统免国务总理令未经段总理本人副署,不发生任何效力。将来地方及国家因此发生何种影响,本人概不负责。国务总理段祺瑞。” 段祺瑞此电一发,第一个响应的是倪嗣冲,他立即在蚌埠发表声明,宣布安徽独立。随后奉、黑、浙、赣、鲁、闽、陕等省也相继独立,张作霖通电说:“吾军已枕戈待命,声讨兵谏中央。望我大总统悔悟。大兵到日,即清君侧,三策士,四凶、五息、十三暴徒都将要绳之以法,以惩其蛊惑总统之罪。” 黎元洪此时请求王士珍出面,同时电邀张勋作调解人。 徐州。 张勋见黎元洪这个憨瓜已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赶走了段祺瑞,而又把自己当成救命的菩萨,便把脸一翻,发表通电说: “黎大总统要张某作调停人,张某既为督军团盟主,现即指出调停条件如下:一、修改宪法;二、段内阁复职;三、斥退宵小;四、赦帝制犯人;五、排除议吴中之暴烈分子。限于五日内答覆。” 随后,张勋以盟主的身份电邀督军到徐州开会。 张勋的盟主地位是在第一次徐州督军会议上确定的,此次以盟主的身份召集督军们召开第四次徐州会议。张勋的意思是,在这次会议上看看督军们的态度,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游刃而有余:如果大多数人反对复辟,他也不好勉强为之;如果多数人同意,特别是有实力的人同意,那么他就兵进北京,挟小皇上重登大宝建立不世的功业。冯国璋已经表态,陆荣廷是自己的义兄弟,剩下有实力的有影响的就是段祺瑞和张作霖了,且在这次会议上看看他们的态度再说。 天津,段棋瑞住在意大利租界的洋房里,他显得很焦急,很火爆。 “又铮,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率军进京,制一制那个憨大个子。” 徐树铮道:“当年刘伯温向洪武帝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如今大帅连几天也等不及了吗?” “那黎大个子憨愣愣的死充忠厚,我怕他真的能笼络人心,羽翼丰满,何况他在拉张绍轩那个笨瓜。” 徐树铮笑道:“在咱中国,枪杆子说了算,他黎元洪没有枪杆子,能成什么气候?至于张勋他那几个辫子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配做人家的工具。” “如今他已成了黎元洪的工具了。” 徐树铮笑得更开心了,道:“张勋不是提出调停条件了吗?大帅试想,他是在讨好咱呢,比咱们提的条件更毒!” 段祺瑞道:“他张绍轩到底要干什么?” “称帝!是宣统帝重登大宝——这样说更确切些。” 段祺瑞道:“那么他召集徐州会议的主要目的在此了。我们怎么办?” “欲擒故纵,上屋抽梯。” 段祺瑞道:“三十六计,你连用数计,你好厉害,张绍轩恐怕吃不消了。” 徐树铮道。“实际上还有一计:借刀杀人。” 段祺瑞道:“这张绍轩,憨得可爱,愚得可笑。” “外表上如此而已。”徐树铮道:“当年袁世凯向他试探,他张勋道:‘袁宫保不辜负朝廷,我何敢背宫保。’就显出他的狡猾,袁世凯称帝,他也是答应了的。至于他在徐州,利用冯帅控制北洋,利用陆荣廷控制西南,不也是他的如意算盘吗?只是他成了工具而不自知,先是袁世凯的工具,后是老总的工具。” 段祺瑞笑道:“我什么时候把他当成工具?” 徐树铮道:“老总,利用他遏制冯帅,而取得在北洋领袖的地位,让他扼守徐州,这不是段老总您的意思吗?” 段祺瑞默然不答。 徐树铮又道:“他张勋又要成为老总的工具了。” 段祺瑞道:“这次就由你代表我到徐州吧,万望促成张绍轩的志愿。” 徐州。 督军们赞成盟主的见解:恢复大清以强国家,实行立宪以稳定社会。 他们都在一块黄绫上签了字,没有到会的,由代表签。徐树铮代表段祺瑞签下了复辟清室的盟约。 十七省结成了同盟! 张勋捧着黄绫子激动老泪横流。 “参谋长!” “有!”万绳栻道。 “你把这块黄绫子收好!” “是。” “参谋长,”张勋道,“以前的那些信件,特别是段祺瑞和冯国璋的,都收好了吗?” “大帅放心,都锁在保险里,就是来一个师,也弄不走。” “这,我就放心了。” 张勋锁定的,是他们——段祺瑞和冯国璋——的秘密,他们之间的秘密交易。 “万一以后两个人若玩什么猫腻——”张勋心道,“这一箱子东西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 火车从徐州出发向北驶去,车里尽是辫子军。车轮辗动大地,发出隆隆声响。 天津,张勋和段祺瑞作了短暂的会晤,两人强调了早就达成的共识。 “绍轩,”段祺瑞道,“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你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吧,我对黎元洪,对共和,对民主,早就烦透了。” 张勋得到了段棋瑞的亲口保证,他的军队又在段军的人群中顺利穿过,他感到无比高兴。 面对如蛇的火车向西北爬去,段棋瑞站在那里,在昏黄中,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火车的踪影和喷出的白烟完全消逝,他才转身离去。 “真是一把好刀!”段祺瑞道。 “真是利令智昏——本来狡猾至极,却硬往陷阱里跳,看来里面的鹿太肥壮了!”徐树铮意味深长地道。 “这个瞎熊。”段祺瑞在小汽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北京。 黎元洪把总统府大礼堂粉刷一新。他亲自查看,唯恐有哪一处不好,觉得确实金碧辉煌了,才放心的回到总统办公室。 “唉——” 黎元洪叹着气,他本来以为张勋是个救星,可现在看来,张勋比段祺瑞更蛮横无礼。他一张口就要解散国会,现在国会解散了,他又要带辫子兵进京。黎元洪请北洋元老徐世昌说服张勋不要带兵入京,但张勋根本不理他,五千辫子军便上了火车。黎元洪没有办法,命令人在两天之内把大礼堂粉刷一新,准备让张勋住在那里。同时,让王士珍劝说张勋,把辫子兵停在城外,张勋答应,辫子军不入城,黎元洪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检查了一遍大礼堂,生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个瘟神。 黎元洪估计张勋到了,就派总统礼官到前门车站去迎接张勋,自己则在办公室等他,随时准备出迎。 代表派出去后,他习惯地推开暗室的门,可是此时已人去室空,黎元洪怅然良久,在室内踱了一圈,又关了暗壁,回到办公桌旁。牛秘书小姐已被他赶走,他气自己为什么会听一个女人的话。此时他觉得,当初袁世凯称帝的馊主义可能也是这牛小姐鼓动的。没办法,现在木已成舟,黎元洪只有听天由命了。他觉得,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张勋让我解散国会,我解散了;要来北京,我也让他来了;以后他要什么官就给他什么官还不行吗。 总统……总理……袁世凯……段祺瑞……孙文……黄兴……张勋……牛小姐……他妈的,什么玩艺儿,徐世昌、王士珍、倪嗣冲、李经羲,狗屎狗屎臭狗屎…… 黎元洪在办公室胡思乱想,紧等张勋不来,慢等张勋不来。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通报?张勋又变脸了?我的代表被扣了?总统府被包围了?他妈的张勋,我怎么相信牛秘书那个小屄的话,张勋他是个无赖,自幼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他讲什么信义,我却相信他相信他忠厚老实相信他的信誓旦旦相信他和日本人作对和段祺瑞作对和德国好——婊子养的张勋,现在又在玩什么花样,耍什么无赖…… 怎么张勋还没来!? 黎元洪心里发毛,头胀起来胀大起来,他觉得天旋地转…… 前门车站。 核枪实弹的士兵站了一排又一排,刺刀抽出来,寒光闪闪。城楼上、城墙上、卖票的大厅上,站满了士兵,架上了机枪。 黄士从前门车门站铺开去,一直铺到南池子张宅。 黎元洪的代表一看这阵势吓得浑身冒汗,两腿发软。看那黄土铺的方向,看样子张大帅是不会到总统府去住的,没有办法,站在这里等吧。 军士的刺刀把欢迎的人群和火车的站台隔开。军乐队不知疲倦地不断地吹奏着重复着那些让人烦腻的旋律。 火车像一条灰蛇爬来了! 人群悄有移动,刺刀的寒光便逼过来,欢迎的人群又回到肃静的氛围。 轰隆隆的火车开到了,呕瞠眶瞠几声停了下来,吐出一串白烟。 白烟里,有人打开车门,放下车梯,然后下来一队甩着辫子、挎着大刀、别着盒子枪、端着长枪的几队兵。两队兵雄纠纠地站好,有人高喊: “张大帅到——” 声音如刚才的汽笛长鸣。 “嘀嘀嗒嘀嘀——” 随着军乐队响亮的号声,张大帅一身戎装从车上迈下来,圆圆的肚子向前挺着,圆圆的巴掌在空中挥舞着,圆圆的眼睛威武地瞪着。 “欢迎张大帅!” “欢迎盟主!” “欢迎军界领袖张大帅!” “欢迎民众导师张大帅!” “欢迎中国舵手张大帅!” 口号回荡在蓝天和白云之间,响彻整个北京城。 口号声中,许多人挤上去和张大帅握了手讲了话。黎元洪的代表好不容易地挤了上去。 “欢迎张大帅莅临北京。我代表总统代表全国人民对大帅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代表的话,好像张大帅没有听到;代表伸出的手,好像张大帅没有看到。张大帅握手谈话恰好到黎元洪代表停止,他一挥手,头一晃,肚子一挺,转身走向汽车。早有人把汽车门打开,大帅滚了进去。 汽车的前面有马队踏着黄土威武前行,汽车的后面一串汽车随行,之后又是雄壮威武的马队。 黎元洪的代表来到总统办公室。 “怎么了!”豆大的汗珠从黎元洪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他回南池子他的宅第去了——他妈的,什么狗屁张大帅,是个十足的流氓无赖。他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他浅薄得很,长不了的。” 黎元洪坐在那里,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第二天,黎元洪派代表去请张勋;张勋昂然地来了。前面又是马队开道,后面又是一长串的汽车,汽车后面又是耀武扬威的马队,而两边则是扛着挂上闪闪刺刀的长枪的士兵。 汽车的顶盖突然退去,里面站起一个人来。 “辫帅!那是辩帅!” 随着喊声,街道两边的人流往那个站在汽车上的人望去。但见他头戴瓜皮小帽,帽中央嵌着宝石二方,脑后拖着根辫子,身着纱袍套以无色马褂,镶以韦陀金边,足蹬乌缎鞋。 张勋车子过去之后,两边路上留下些兵士,这些兵士看着城里的东西很稀罕,都伸手摸摸打打,见好玩的,则往腰里一塞。 一个兵士来到“猪肝粥李”的馆子前,看了又看,对另一兵士说:“娘的屄,京城的人就是鸟能,猪肝也能熬粥,咱哥们儿看看去。” “行!” 二人进馆,叫道:“来两碗。” “好咧,给兵大爷两碗。” 二碗猪肝粥端来,二人开始啜吸,后大喝。 一个道:“京城的人就鸟能,这玩艺儿开始苦点,往后就香了。”瞰另一个已经喝完,舔了舔嘴道:“再来两碗。” “好咧,给二位兵大爷再来两碗。” 满屋子的人都瞪着这两个辫子兵,像看怪物一般。两个士兵也感觉不到别人怪怪的目光,自顾喝粥,喝完了,一扬手,拿着大枪就走。 “二位爷,慢着。” “什么?有什么东西我们忘下了?” “二位爷,您还没给钱哪。” “钱?”一个士兵道,“有,有,给,这就是钱,你拿去吧。” 士兵摸着辫子给小二。 后台忙转出来一个人,道:“请二位爷还来不及呢,怎能要钱?”说着拉过小二。 “就是!”一个士兵咕哝着。 两个士兵从馆子里出来,相视一笑,摸着辫子。于是二人见好东西就拿,要钱,嘿,凭这条辫子,到营中取去。 一时间,辫子成了“万能票”,比金子银子还管用,看戏不买票,购物可以赊帐,摸女人也不犯法。在戏馆子里,辫子军摸着花姑娘,吓得女人哗然四散。 一个士兵正在街上蹓跶,突然见一个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人迎面走来。看了看,这洋鬼子的脖子上吊着他妈一根带子,真可笑。这兵士走上前,拦着洋人,洋人很诧异,可士兵却摸着他的领带道:“你们吊着这玩艺儿有什么用?不嫌碍事吗?” 洋人这才知道这兵士为什么拦他,于是他摸着士兵的辫子道:“你这辫子有什么用?吊在头上不太好看吧?” 士兵一时哑然,点头笑道:“说的是,说的是,可现在吗,它是吃饭的家伙。” 张勋正在总统府唾沫横飞吹胡瞪眼趾高气昂地讲话:“总统,你让老张来,老张就来了,我现在呀,有几件事,要请你给办一下。” 黎大总统道:“大帅说吧。” 张勋道:“把优待清室的条件进进宪法,能办到么?” “能,能。” “把孔教定为国教,奶奶的,现在也没有什么三纲五常了,也没有什么仁义廉耻了,也没有什么诚信忠孝了,他奶奶的乱了套了,就是由于由于这个这个啊——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本大帅觉得信仰第一,所以要定孔圣人的教为国教,如果都按他老人家说的做了,中国能乱成这样吗?” “是,是,把国教定为孔教本总统也有这种想法。” “不是,不是……”张勋瞪着黎元洪。 黎元洪一哆嗦,道:“那是……?” “是把孔教定为国教,不是把‘孔教定为国……不不,不是把‘国教定为孔教’。” 黎总统满身大汗,道:“原谅我语无伦次。” “还有一条,”张勋道。“我的军队要加二十个营,军饷明天就拿。” “现在就可拨。”黎元洪道。他奶奶的,把国家剩的几个钱都给他吧,至于明天是喝西北风还是西南风,管他呢。 “报——” 这一声足足拖有十里长。 “进来。”黎元洪道。 “这是我的人,听不出来吗?你让他进他就进了?”张勋斜眼看了黎元洪一眼。 果然,没有人进。 “是吧?”张勋又斜了黎元洪一眼,然后双手一拍,“啪——”声音震着人的耳鼓。 报告的人进来,道:“报大帅,有一个魔术团提出抗议,说有人把辫子当门票。” “什么鸟事,看他魔术是为他捧场,他反而不识相,真是 报告的人没等张勋说完,接着说道:“魔术团是日本人的,日本人提出了抗议。” “啥!” 张勋怔在那里,眼睁得如铜铃,肚子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一声,天不怕,地不怕,奶奶的就是怕外国人。 黎元洪在心内道:“都是孬种!” 南河沿张宅。 康有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来到这里。 溥伟从青岛赶来。 郑孝胥从上海赶来。 三人骤然间聚集在一起,互相介绍后,都相见恨晚,彼此听到对方的名字都如雷贯耳。 康有为道:“博亲王组织宗社党,一直在为清室奔波,今天在这里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溥伟道:“康先生名震中外,多年来为君主立宪而奔走呼号,先生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康有为道:“郑先生屡次拒绝民国,不为高官厚禄所诱,隐迹上海,真是高风亮节。” 溥伟道:“我早听说郑先生诗文为国中一绝,诗比曹子建,字如赵孟颉,早就有一字千金的传闻,今日得见如此道德诗文俱佳的高士,深感大清气脉仍绵延不绝。” 三人正在闲话,张勋推门而人,叫道:“高人,高人,都是俺日思夜想的高人……” 话没说完,他便摘下帽子,扑嗵跪在地上,三位“高人”都知道他现在还行前清的礼节,于是都齐刷刷地扑嗵跪在地上还礼。 互相磕头礼毕后,几个站起,又是几句客套话。 溥伟道:“大帅已誓师来京,兵屯城外,我以为,现在还是好时机,把民国以来的共和政权一概扫除!” 康有为道:“要给民国政权以突然打击,不可前怕狐狸后怕虎,打击要迅速猛烈,不给民国以喘息机会,不给他以翻身机会。” 溥伟道:“要不计成败,敢下决心,即使事有不谐,也可退人蒙古。” 郑孝胥道:“数年民国祸乱,群丑登场,群魔乱舞,百姓苦民国深点、久点。廓清乾坤,见朗朗之寰宇,荡涤污秽,显清明之世界,锄奸扶正,救国拯民,在大帅之一举。大帅抡臂一呼,则天下云集响应,大帅忠君复辟之事业,即可席卷天下。” “好!”张勋道,“今晚我见拜见涛贝勒爷,明天即到宫中叩见天颜,勋以为,拨去乌云见青天的日子到了!” 人人感奋,复辟胜利在望。 紫禁城。毓庆宫。 溥仪刚要坐下读书,见七叔载涛贝勒急匆匆地赶来,后面还随着世续和载拌。溥仪知道必定有什么大事,就站在那里。载涛示意两位师傅到旁边的一间屋里去,于是梁鼎芬和陈宝琛便随载涛、世续和王爷载沣进到一间屋去。不一会儿,陈宝琛师傅和梁鼎芬师傅出来又回到书房,而王爷、贝勒和内务府大臣世续又匆匆走出毓庆宫。 看着两位师傅合不拢嘴情不自禁地微笑的面孔,浦仪悬起的一颗心放下来,知道是喜事而不是坏事。 陈宝琛师傅道:“皇上,今天皇上就不要念书了,有位大臣来给皇上请安,一会儿奏事处太监会来奏事的。” “谁呀?” “张勋。” “张勋?是那个不剪辫子的定武军张勋吗?他不是在徐州吗?” 梁鼎芬笑容可掬,点头赞许道:“正是,正是,皇上记性真好,正是那个张勋。” 梁鼎芬给溥仪讲过在民国二年,袁世凯扑灭“二次革命”,就是以张勋的辫子兵攻陷南京的。梁师傅又讲过,袁死后,督军们在徐州开会,推了张勋为盟主,而会议声明的第一款就是,尊重优待清室的各项条件。这些,不知为什么,溥仪记得很清楚。 陈师傅道:“待会儿皇上可以讲一下梁师傅绪皇上说的故事,要夸赞他的忠心,皇上可要记住了,他现在是长江巡阅使,有六十营的军队在徐州、兖州一带,皇上可以问问他军队的事。皇上能记住这些吗?” “能。” “那好,”陈师傅又叮咛道,“张勋必夸赞皇上禀赋聪明,皇上切记,一定要谦虚答之,这就是示以圣德。” “满招损,谦受益。”梁师傅补充道。“越谦逊,越是圣明。上次陆荣廷觐天颜,到现在写信来还不忘称颂圣德。” 是的,上次陆荣廷觐见,两位师傅也是这样反复嘱咐。 溥仪于是乘轿前往养心殿,一路上,他都在极力地想象着张勋的模样,可是到了下轿子的时候,在他的脑子里张勋的形象也没有成型。 二、府院争权 张勋复辟 第3节 溥仪刚到养心殿,奏事处太监报两江总督兼摄江苏巡抚、长江巡阅使张勋到。” 溥仪坐在养心殿高大的宝座上,望着前面,见一个矮矮胖胖圆球样的人走来,他穿着一身纱袍褂,黑红的脸色,眉毛粗重,头上还戴着红顶花翎。 “臣张勋跪请圣安。” “张帅平身。” “谢皇上。” “坐下来谈吧。” 张勋又跪下:“谢赐坐。” 张勋坐下来后,溥仪道:“据我所知,张帅曾率军横扫虎踞龙盘之金陵革匪,又在徐州会议上执十几省督军牛耳,宣言尊重优待清室各条件。故我常言,张帅忠心,青天可鉴。前次陆帅来觐见,我曾说,你二人当互为犄角,以成大业。如今还都好吗?” 张勋道:“很好,我和陆帅北南响应,正在进行恢复大清的事业。” “是啊,有了南陆北张两位忠臣,大清有望,中国有救——我时常这样讲。你在现在徐州、兖州的军队如何?” “臣驻守徐、衰,军队整肃,个个要报效大清,献身皇上。如今提五千雄兵,进驻京郊,正待皇上指示进退,皇上若有指示,他奶奶……我……臣的几千儿郎,就会为皇上效命,扫荡那些坏蛋!” “听说张帅有六十营兵,我皇室当拨出内帑,扩充张帅的军队,以资恢复大清事业。” 张勋喜不自胜,下来又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溥仪道:“不必这样多礼,坐下吧。” 张勋道:“皇上真是天禀聪明。” 果然这么说了,师傅真是料事如神。于是道:“我差得很远,我年轻,知道的事挺少。” 张勋道:“本朝圣祖仁皇帝也是冲龄践祚,六岁登极呀。” 溥仪连忙道:“我怎么能比得上祖宗,祖宗雄视天下,而我逊位闲居于宫,天壤之别。若无像张帅这样的忠臣一柱擎天,形势真乃不堪设想。” 溥仪见过张勋后,并不喜欢他:这个人如此粗鲁,成不了大事的,师傅说他如曾国藩,看样子是溢美之词。 张勋听皇上说出这番话,真是五内沸腾,遂觉自己就是郭子仪,是一个盖世的大英雄,于是道:“皇上放心,俺一定会荡平宇内,使皇上稳座宝座。俺张某人为皇上一定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随后,溥仪道:“看赏!” 于是张勋跪倒在地,皇上赐给他一件件磁器,一幅幅字画,最后又赏他“紫禁城骑马”。 张勋谢恩后,出养心殿,四太妃又在坤宁宫赐宴为张帅洗尘。 第二天,在毓庆宫,溥仪刚一出轿子,就见梁师傅和陈师傅已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陈师傅道:“天子就是天子,和那些冒牌货是不同的。张勋夸皇上是真命天子,有天子气魄哪。” 梁师傅道:“张勋夸赞皇上聪明谦逊,正是君临天下的贤明帝王。” 陈师傅道:“皇上就要成为真正的皇上了。” 溥仪疑惑的道:“陈师傅,我以前不是真正的皇上吗?” 陈宝琛慌恐地道:“臣失言,臣失言。皇上一直是真正的皇上,可是没有治理天下,臣以为,皇上直接治理天下的日子不远了。” 皇上还想说什么,可兴奋的梁鼎芬这时终于抢着说上了话:“皇上,以后就会走出宫中,君临天下了。” 溥仪并没有理解梁师傅所说的“走出宫中”的真正含义,但此时听到这句话,让他兴奋不已,模模糊糊中,脑海中又浮现了童年时代在乾清宫接待王公大臣们朝贺的影象:自己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三声鞭响,黑压压的人群,山呼海啸般的“万岁”的呼声…… 从宫中回来后,张勋来到自己宅第,通电各省请其取消独立: “入京后折衷各方意见,条举磋商,如组织责任内阁,召集宪法会议,改良国会规则,减少议员额数,赦免政治旧犯,屏退公府金壬等事,均蒙主座批准,则收束军事,亟应实践前言。电到之日,请即取消独立名义,调回军队。勋待部署稍定,亦当率部回徐。” 督军们见张勋的电报颐指气使,心中不平:“你张勋算老几,当年袁世凯、段祺瑞通电都谦恭下士,可你张勋却独断专行,目空一切,哼,给你点颜色瞧瞧!” 于是有八省的督军通电反对李经羲内阁,把矛头对准了张勋。这八个督军是:张作霖、曹锟、阎锡山、张怀芝、陈树藩、杨善德、王占元、倪嗣冲。 “妈拉个巴子!好!”张勋气得暴跳如雷,“反对李内阁就是反对我!反对我就是反对中央,反对中央就是造反,谁造反就要杀头!我对李内阁本来无所谓,但我要维持中央威信,谁造反我就打倒谁!” 他暴跳一会儿,帽子让他扔掉了,纽扣让他撕开了,辫子让他抖散了,一会儿,头脑由发胀而变得清醒:李经羲虽为我老首长,但这个老儿我一向不喜欢,而那些督军们,却不能不稍稍平息一下,于是又发电文致各督军曰: “诸公敦劝聘老(指王士珍),何啻再三,而匪石之诚,竟不可转。聘老不担任,勋不得而强之,犹之仲仙自欲担任,勋亦不得而阻之。仲仙会就职矣,此时无论推举何人,亦谁肯横身插入!勋对此席毫无成心,凡我同胞,当能共谅。” 督军们接到电报,耻笑张勋不止:“这个蛮子,连老上级都不用尊称,而直称李经羲之字‘仲仙’,真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一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一个工具,一个玩物,属被玩而屡不自知。” 康有为见形势有变,急到张宅。 康有为道:“大帅,是采取非常手段的时候了。” 参谋万绳栻却道:“主公,此时举事,恐还不是时候。各省督军出尔反尔,皆宵小之辈。我们的力量恐不足以平定他们。” 康有为道:“民众乃胜利之本,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人们厌倦共和,厌倦纷乱分裂,若实行君主制,天下为一,张大帅传檄到处,各地当翖然以从,大帅不必多虑。” 万绳栻道:“虽然民心向背很重要,但最后还是要靠实力的。” 张勋道:“段琪瑞亲口许过我,又派代表在徐州签了字,都是拥护复辟的,我想,他不作梗,事情就成了。” 万绳栻道:“段琪瑞的话主公怎能相信呢,各省督军的态度就足以表明段祺瑞的立场,在下以为,段祺瑞在这个问题上有阴谋啊。” 张勋考虑再三,道:“我再问问冯国璋,他若不作梗,南边有我的义兄弟陆荣廷,其他的人,我老张也不放在眼里。” 当下,万绳栻向冯国璋发了电报,谁知冯国璋的秘书长胡嗣瑷是宗社党人,一心复辟,而冯国璋的另一幕宾潘博也是宗社党人。胡嗣瑷接到张勋的电报后,接潘博商量,二人不上报冯国球,自从主张,以冯国库的名义给张勋发电日: “华帅的意思,复辟是一件应天顺人的事。华帅与张帅的意思完全相同。” 万绳栻见了电报,犹自狐疑不定,张勋则大喜过望,而康有为见到后,更是血脉贲涌,催张勋道:“建万世之功业,在于今日,大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干!” 张勋决心已定。 1917年6月30日晚。 这天晚上,张勋像平常一样,到了江西会馆看戏。戏台上风风火火,张勋在台下喜得手舞足蹈,不时地叫好。张勋看戏的消息照例被黎元洪、王士珍、江朝宗等人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一些督军的眼线,每天也向自己的首脑们报告着张勋在北京城的一举一动。 戏一直演到12点才散。 半个小时后,张勋回到自己的宅第。不久,王士珍、江朝宗、吴炳湘、陈光远这些掌管北京军队和警卫的大员接到张勋的手令,说是有要事相商。同时张勋本人也分别向四人打电话说请他们到府上来商讨有关内阁的事情。四人立即坐车前来,车子到了张公馆门前,但见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辫子兵,隐隐约约的还看到不远处有几门大炮,四人大吃一惊,但已来不及回去,只有硬着头皮进了张公馆。 到了客厅,众人刚一坐下,张勋站起身来道:“今天晚上恢复清朝,你们赞成不?” 话说得开门见山,事情来得突然,四人正面面相觑,张勋又道: “我这次进京,就是为了恢复清朝。十七省的督军或代表都签字同意的,事情已不可逆转。” 这时万绳栻拿出了那个督军或他们的代表签字的黄绫子,展开在四人面前。四人见这东西假不了,今天又身入死地,心道:还是保住命要紧。 江朝宗道:“我也是赞成帝制的,不如也在上面签字。” 张勋道:“好!” 吴炳湘和陈光远也争先恐后的道:“我们早就厌烦透了共和,今天有张大帅主持,正是顺应民心,也道出了我们的心里话。” 二人也在上面签了字。 身为北洋之“龙”,王士珍感到有点羞辱,道:“绍轩,若闹复辟,也是可以商量的,突然把我们叫来,事先也不言语一声。这样做恐怕不是我北洋一派的大帅所应有的行为吧。” 张勋道:“我是觉得我们本是一家,彼此心照不宣,才这样做的,请见谅。” 王士珍也签了字,写毕后,道:“绍轩,此事你办得急了些,我看未必妥当。” 张勋道:“内外俱已安排妥当,还是请王大帅支持我,命令守城的卫兵把城门打开。” 王士珍道:“城门我给你打开,后果由你一人负责。” 张勋肚子一挺,道:“天塌下来由我一人顶着。” 王士珍作为警备司令,命令士兵打开城门,同时几人又命令警察维持北京城治安,说北京复辟了。 辫子军蜂拥而入。 鸡飞狗跳,辫子军吵吵嚷嚷。和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的,是警察砸门的枪托声和叫喊声: “起来!快起来!快挂上龙旗!” 小百姓们揉着眼睛问: “怎么了?” “复辟了!宣统帝又坐上宝座了。” “哎哟,现在什么旗都有,就是没有了龙旗。” “娘的,”快去买,天亮了还不挂上,辫子军不毙你龟儿子才怪。” “到哪去买呀,深更半夜的。” “老子知道你哪去买,到有龙旗的地方去买呗。” 戏馆的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这里的三角旗被抢一空。 “辫子!辫子!”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这一声叫提醒了大家,这辫子与龙旗一样重要,辫子也可以表示自己爱国的。 于是人们又蜂拥着去抢假辫子。 “对,这袍子……” “对袍子!袍褂!” 戏袍也被抢一空。 “各位爷!各位爷!你们好歹留下两个子儿,我们救了你们,你们也要救咱呀!” “对!”于是抢龙旗、抢辫子、抢戏袍的人都自动丢下钱。 旧货摊早早地摆了出来,假辫子和红顶花翎成了最抢手的东西。 戏业场的生意真是财源茂盛,财源滚滚,龙旗做不够卖的。 一些商店卖起了马尾巴,买不到假辫子的,便去买马尾巴,一时间北京的马尾巴销售一空。 经过半夜的折腾,到了大天亮,还是有人没有抢到、买到龙旗,怎么办。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在黄纸上画一条龙,高高的挑起来,谁能说这不是龙旗呢? 这一招,旋风一样又传遍了北京城。 7月1日当大阳升起的时候,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衙门,各府第,各商店,各旅馆旅社,各家各户,都挂上了龙旗,成了旗帜的海洋。 大街小巷的人都是急匆匆地赶路,脑后的马尾巴颤悠着,不知又在寻着什么东西。 面茶馆的门前仍然聚了许多人,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只是没有了跳绳的孩子。 “怎么今天是改朝换代了吗?” “明知故问,警察不是说了么,宣统皇帝又坐了金銮殿了。” “你们可要知道,今天已经不是民国7月1日了,是宣统9年5月13日。” “中华门又改为大清门了。” “嗨,又到了大清了。” “这些年,什么旗子都准备了,就是没有准备龙旗。” “谁不是呢。八国联军的旗子,哪一国的没有;什么五色旗,就是没有准备龙旗。” “那么你也是抢的吗?” “是画的。” “纸画的龙旗,一捅就破,还能长得了!” “什么!”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辫子兵,“你敢恶语攻击复辟,造谣惑众!” 于是两个大兵把刚才那个说话的拉出来,在大街上你一枪托,我一枪托,你一脚,我一脚地打起来。 “兵老爷饶命,饶……命……” 又是几脚踹去,这个多嘴的茶客就被当街打死了。 “贴上!”两个大兵又拿出大标语,命茶馆老板贴上。面茶馆老板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接过标语,命人连忙贴上。众人见这标语是: “不准谈论国事。” 当天,北京的《晨钟》、《民言》、《国民公报》,都停了刊。 紫禁城。毓庆宫。 陈宝琛、梁鼎芬和朱益藩三位师傅早早地来到这里,神色庄严。溥仪徒步来到毓庆宫,见三位师傅同时出现,表情又如此的郑重,知道又发生了大事。 陈宝琛道:“皇上,张勋一早就来了……” 溥仪道:“他又来请安了?” 陈师傅道:“不是来请安,是万事俱备,东风劲吹,一切都已妥贴。他是来拥戴皇上复位听政,大清复辟啦!” 溥仪内心无比激动:我就要做真的皇上,君临天下了! 陈师傅见溥仪发怔,赶紧道:“请皇上务必答应张勋,这是为民请命,天与人归……” 溥仪浑身抖动着,面上红光闪射,道:“我要做真皇帝了。” 梁鼎芬道:“皇上本来就是真皇帝,只不过被蝥贼篡位,现在复位而已。” “我,我说些什么?” 陈师傅道:“皇上用不着和张勋说多少话,答应他就是了。不过不要立刻答应,先推辞,然后再说:‘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吧!’ 溥仪又回到养心殿,坐上宝座,不一会儿,有奏事太监报:张勋到。 溥仪此时已觉得张勋万分可爱,并末有一点嫌恶,看他进来,情不自禁地一笑。 “臣张勋叩见皇上。” “平身,坐下说话吧。” “臣谢皇上赏坐。” 但张勋并没有坐,而是念起了《吁请复辟折》—— “湖自亥武昌兵变,创改共和,纲纪隳颓,志成绝迹,暴民横恣,宵小把持。奖盗魁为伟人,祀死因为烈士。议会倚乱民为后盾,阁员恃私党为护符。以滥借外债为理财,以剥削民脂为裕课,以压抑善良为自治,以推折耆宿为开通。或广布谣言,而号为舆论,或密行输款,而托为外交。无非恃卖国为谋,国之官员,借立法为舞法之具。驯致昌言废孔,立召神恫。名为民国,而不知有民;称为国民,而不知有国。至今日民穷财尽,而国本亦不免动摇。莫非国体不良,遂至此极。推原祸始,实以共和为厉阶,以视君主世及,犹得享数百年或数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渊。默察时势人情,与其袭共和之虚名,取灭亡之实祸,何如屏除党见,改建一巩固帝国,政令号一。我皇冲龄典学,遵时养晦,国内送经大难,而深宫匕鬯无惊,近日圣学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柞,特界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应运而施其拨乱反正之功。勋等枕戈励志,六载于兹,谨于本日合词奏请皇上复辟,以植国本,而固人心。” 张勋念完奏折,道:“皇上,当年隆裕太后不忍为了一姓之尊荣,让百姓遭殃,才下诏办了共和。谁知办的民不聊生,国家纷乱不止,共和不合咱的国情,只有皇上复位,万民才能得救,社会才能稳定,国家才能富强。皇上,臣张勋谨以万民意愿请皇上复位。” 溥仪道:“我年龄太小,无才无德,当不了如此大任。” 张勋道:“皇上谦逊下士,正是德性平明的表现。圣祖皇帝六岁践祚,建立宏伟功业,我皇蒙祖上荫德,德才兼备,正是振兴大清的明主啊。” 溥仪忽然道:“那个大总统怎么办呢?给他优待还是怎么着?” 张勋道:“黎元洪奏请让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的奏请就行了。” 博仪道:“唔,还是也优待他才好。” 张勋道:“皇上真是仁如天厚如地,就如皇上所请吧。” 溥仪道:“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吧。” 溥仪此话一出,康有为、王士珍等五十多人鱼贯而人,张勋便率这些“文武大臣”对皇上行三拜九叩大礼。门外,辫子兵高呼着“万岁!万岁!”声音响彻云霄。 儿时的记忆只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浮现脑海,而此时,溥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皇帝”。 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后,朝贺的礼仪完结。博仪刚在东暖阁的炕沿上坐定,奏事处太监便拿来了一堆上谕。这一天之中,他一共下了九道上谕,上谕多为康有为所写。 第一道: 朕不幸以四龄继承大业。辛亥变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灵涂炭,毅然付托前阁臣袁世凯设临时政府,推让政权,公诸天下。乃国体自改共和,纷争无己,迭起干戈,强劫暴敛,贿赂公行,岁入增至四万万而仍患不足,外债增至十余万万而有加无已。今者复以党争激成兵祸。据张勋、冯国璋、陆荣廷等以国体动摇,人心思旧,合词奏请复辟以拯生灵;又据瞿鸿褍(礻几)军合词奏请御极听政以顺天心;又据黎元洪奏请奉远大政以惠中国。……不得已准如所请,于宣统九年5月13日临朝听政,与民更始。所有应兴应革诸大端条举于下:(一)钦遵德宗景皇帝谕者,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定为大清帝国善法列国君主立宪政体;(二)皇帝经费仍定为每年四百万元,不得增加;(三)凛遵祖制,亲贵不得干政;(四)融化汉满界域,满蒙官缺已裁者不复,至通婚易姓等事,并看有司条议具奏;(五)凡与各国签订条约,已付债款合同,一律有效;(六)废止印花税;(七)废止新刑法,暂以宣统初年颁布现行刑事为准;(八)革除党派恶习,所有从前政治犯悉予赦免;(九)臣民无论已否剪发,悉听其便。内阁议政大臣张勋。 第二道: 黎元洪奏称:前因兵变被协,盗窃大位,谬领国事,无济时艰,并历陈改建共和诸弊害,奏恳复临大统以拯生灵,自请待罪有司等话。所奏情词悱恻,出于至诚,从乱既非本怀,归政尤明大义。厥功甚伟,深李朕心,着锡封为一等公以彰殊典,尚其钦承朕命,永荷天麻。 第三道: 任张勋为政务总长兼议政大臣,梁敦彦为外务部大臣,王士珍为参谋部大臣,张镇芳为度支部大臣,雷震春为陆军大臣,萨镇冰为海军大臣,朱家宝为民政部大臣,詹天祐为邮传部大臣,沈会植为学部大臣,劳乃宣为法部大臣,李盛锋为农商部大臣,桑诺尔布为理藩部大臣。 第四道: 任张勋、王士珍、陈宝珍、梁敦彦、袁大化,张镇芳为议政大臣。 第五道: 任万绳栻、胡嗣瑷为内阁阁丞。 第六道: 任徐世昌、康有为为弼德院正副院长。 第七道: 任张勋为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冯国璋为南洋大臣兼两江总督,陆荣廷为两广总督,曹锟为直隶巡抚,齐耀琳为江苏巡抚,倪嗣冲为安徽巡抚,张怀芝为山东巡抚,阎锡山为山西巡抚;赵侗为河南巡抚,李纯为江西巡抚,杨善德为浙江巡抚,谭延闿为湖南巡抚,李厚基为福建巡抚,刘显世为贵州巡抚,杨增新为新疆巡抚,张广建为甘肃巡抚,张作霖为奉天巡抚,孟思远为吉林巡抚,许兰州署理黑龙江巡抚,刘存厚为四川巡抚,陈树藩为陕西巡抚,姜桂题为热河都统,王丕焕署理缓远都统,田中玉为察哈尔都统,王廷祯为江北提督,卢永祥为江南提督,张敬尧为长江水师提督,龙济光为广东提督,陈光远为直隶提督,范国璋为浙江提督,吴光新为湖南提督,蔡成勋为福建提督,马安良为甘肃提督,马福祥为固原提督。 第八道: 授瞿鸿(礻几)、升允为大学士。 第九道: 锡封张勋为忠勇亲王。 溥仪一天发了九道“上谕”,一点也没有觉得累,反觉精神百倍。 张谦和与陆进寿忙前忙后,忙上忙下。二人走路脚步生风,谈笑神采飞扬。皇上复位了,二位总管也觉得熬出了头。虽然以前在宫中也是威风八面,可现在皇上君临天下,作为皇上宫中主管,威势自然也“红杏出墙”。 太极殿。 珣妃道:“三姐真有眼光,让醇王府老福晋福晋和阿哥、格格来会亲,现在皇上复位,宫中能没有太后吗?现在,袁世凯死了,这太后的宝座,说什么咱姐妹也不能让她给夺了去。” 瑜妃道:“只要咱姐妹们同心一意,咱三人就一定能斗过那个胖子。” “主子,内务府来谢恩了。” 瑜妃道:“让他们回去吧,就说四个宫的主子都知道了,说各位大人辛苦,以后不要谢恩了。” 刚才奏报的太监刚走,瑜妃又道:“刘得顺,以后每天都给加班的大人赏饭过去,说是主子知道他们。” “嗻——” 刘得顺刚走,四位太妃忙去神佛面前烧香:“菩萨祐咱姐妹!保祐,保祐……” 醇王府。 瓜尔佳氏喜极而泣:“这下好了,这下子好了!” 这个要强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辟大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儿子重登大宝。她叫来溥杰道:“你皇哥哥重登大宝了,咱们重见天日了。” “奶奶,皇哥哥这么小,能治理那么大的国家吗?” “混帐话,以后不许你说这些混帐话,当年圣祖皇帝几岁登上大宝?”瓜尔佳氏拉过博杰严肃地道:“我早说过,你不能学你阿玛,像他那样没用。现在你皇阿哥复位了,你更应努力,多长点心眼,辅佐你哥哥治理天下,若说那些丧气的话,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后代。” “是,奶奶。只是我觉得皇哥哥对那个大总统太客气了,他不是武昌作乱的革匪吗?” “你皇哥哥是皇上,心胸是开阔的,心里想的是国家,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那些革匪也该悔过才是。” “我长大了一定帮皇哥哥治理天下!” 瓜尔佳氏一把搂过沌溥杰:“这才是我的儿子,是爱新觉罗的后代。” 恰在这时,醇亲王载沣回来了,还听到瓜尔佳氏在那里教导儿子,道“哎哟,我烦透了,真不知怎么才好,我的头要炸了!” 瓜尔佳氏惊讶之后,流出泪来,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皇帝重登大宝了,你还不振作,你……” “咳,”醇亲王道,“张勋发了一道‘上谕’,不许亲贵干政,王公们很气愤,都来找我,那个溥伟闹得最凶,你说我怎么办?不复辟天天忙复辟,复辟了又吵闹个不休——第一天就这样,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真是没用。”瓜尔佳氏又掉了几滴泪,停了停,道:“张勋是忠臣,他这样做也许有苦衷,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提这事了。” “我……我也是这么说,可……可他们非要找张……勋勋理论。” “这样做不妥。” “不这样做,他们围着我我脱不开开身呀。” 瓜尔佳氏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勋这样做是有点不妥。” 醇亲王道:“可不是吗?刚才你还让溥杰帮皇哥哥治理天下,他是亲贵,不能干政,怎么帮?” 亲王和福晋总觉得这事有点别扭,可又说不出口。 “卖报卖报,号外号外!” 报纸,特别是号外,像辫子和袍褂一样抢手,报童满街都是,到处叫喝。 “号外号外,六个子儿一份!” “号外号外,六个子儿买古董咧!” 一个人走过来,“喂,六个子儿能买什么古董?” 二、府院争权 张勋复辟 第4节 报童道:“不说清楚了吗,是‘号外’。” “这怎么是古董?” 报童道:“这上边登的都是宣统皇上的上谕,这玩艺儿,过不了几天不就成了古董了吗?买一份吧,六个铜子儿买一件古董可不贵咧!” 听者瞠目结舌。 这时,报童子则蹦跳着唱道:“六铜子儿,买古董;没辫子,马尾充;满街上,跑祖宗。” 报童的童谣肯定没被辫子兵听到,也肯定没有传进紫禁城里。 载沣还是迫于王公亲贵的压力向皇上禀奏了亲贵们对禁止他们参政的不满。 不让王公亲贵们参政,溥仪心里也有点不情愿,可是如何处理,却不知道了。恰好,陈宝琛听到了醇亲王载沣到宫中见皇上的消息急火火地赶来。见到了陈师傅,溥仪心里踏实了些,刚想开口启问,陈师傅却先说道: “本朝辛亥让国,就是这般王公亲贵干政闹出来的,现在还要闹,真是胡涂到了极点!皇上万万不可答应他们!” 溥仪道:“我正要找师傅寻问,师傅既然这么说了,我心里就有数了。” “现在以稳定大局为重,怎可在刚刚复兴之时就争位争权?这要坏了大事的。” 此时梁鼎芬急匆匆地来了,陈宝琛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梁鼎芬气得嘴歪眼斜,道:“这个贼匪,竟然不答应!” 原来梁鼎芬和黎元洪是亲家,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皇室决定派梁师傅去和黎元洪商量,让他把总统府让出来——总统府本来是皇家的中南海,被袁世凯占了去。现在他们要回来,这在陈师傅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陈宝琛听了梁鼎芬的话后,两天来笑眯眯的表情一扫而空,鼻眼拧着,嘴唇铁青,道: “他竟敢拒绝,拒不受命,反了!这是造反!” 朱益藩师傅也道:“这大总统是窃取的,如今已是大清的天下,哪能容他说了算。” “赐他死!”陈宝琛道。 “对,赐他死!”梁鼎芬附和道。 溥仪道:“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有什么过分的,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溥仪道:“我刚一复位,就赐黎元洪死,这太不像话。再说,民国不也优待过我吗?” 陈宝琛开始对皇上进行驳斥了:“黎元洪不但不退,还赖在总统府里不走。乱臣贼子,元凶大憝,怎能与天子相提并论?” 溥仪道:“无论如何,在复位之初,不可再添什么乱子,还是对黎元洪优待吧。这事,张勋也是同意的。” 朱益藩道:“不如让梁师傅再到总统府去一趟,劝他让出总统府。” 陈宝琛道:“就这样吧。” 溥仪对梁鼎芬道:“不可逼他太甚。” 梁鼎芬领旨去了,但还没到总统府,就听说黎元洪带着总统的印玺,到日本使馆避难去了。 陈宝琛仍愤愤不已,对回来的梁鼎芬说道:“真是便宜了他!” 天津。意大利租界段祺瑞公馆。7月1日上午。 段祺瑞显得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他在想,他这步借刀杀人、一石双鸟的招数能否奏效。时至今日,半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张勋扶宣统复辟。虽然张勋替他实现了解散国会的目标,但黎元洪还是做着大总统。想到黎元洪,他心里就不痛快:他竟能解除我的职务,妈妈个X,他的总统是怎么干上的?段祺瑞想到这里,就感到窝火,就想提兵冲向北京。可是他还是按捺住了,凡事都要有个时机问题。若现在出师,则名不正言不顺。虽然他搜集了辫子军在北京胡作非为的具体证据,可以以维持治安,惩治扰民祸国之匪为借口讨伐张勋,但是自己的士兵也不是很完美,自己的手下也常干一些劫掠财物女色的勾当。 段祺瑞思来想去,没有出兵的借口,又恨张勋没有给他驱逐黎元洪,心里焦急,就急出病来,嘴角上起了泡,大便干得要用手指去抠,头疼得裂了似的;晚上失眠,以致于眼角上布满了红丝。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老总!老总!” 徐树铮急步走进段祺瑞的卧室,高声叫着,看样子有什么急事。 “老总——” 段祺瑞仍侧身往里躺着,他有点恼恨这徐树铮给他出的主意。 “大帅,张勋拥宣统复辟了!” 腾——,一个狸鱼打挺,段祺瑞已站在徐树铮的面前,鼻尖正贴着徐树铮的额头,道:“他真的这样做了!” “看,电报!” 段祺瑞接过北江的来电,道:“这张勋要完蛋了,会比我们估计的更快地完蛋。” “是的他不懂政治,很愚蠢,比我们估计的愚蠢多了。” 段祺瑞道:“他帮了我的大忙了!” 徐树铮道:“他也得罪了冯国璋、陆荣廷、张作霖。” 是的,张勋过高地估计了他自己的力量,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对段祺瑞的判断失误,自不待言,对冯国璋、陆荣廷的判断也是错误的。更要命的是,他不愿与别人分享复辟的成果,他自己是议政大臣,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是亲王,而冯国璋、陆荣廷却只是公爵,冯、陆二人能让他一人独霸天下吗?对张作霖,也只是给了个奉天巡抚的职位,这个不可一世的东北王能满足吗? 段、徐二人所指张勋的愚蠢当然不仅指于此,但仅这一点,就足以要他的命了。 “明日马厂誓师!” “对,大帅这样雷厉风行是对的,可别让别人抢了个头功。” 段祺瑞道:“向左近督军发电报的事,就由你亲自办吧。” “遵命!” “又铮,”段祺瑞抚着徐树铮的肩膀道,“人家说你是我的头脑,果然。有了你这个头脑,我会无往而不胜的。” 次日,段系几员大将奉命赶到马厂,数千军队,分马、炮、步兵列着整齐的队伍。 首先,由段祺瑞检阅三军:“弟兄们辛苦了!” “保国卫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士兵们整齐地回答,响遏行云,声震大地。 段祺瑞站在敞篷汽车上在整肃的队列中向士兵们挥手致意,汽车慢慢的行驶着。 待检阅完军队,段祺瑞发表了讲话: “弟兄们!”他的声音传遍到全场每个角落。“弟兄们!本总理,本上将军今天集各军代表于此,为的是誓师讨逆。今天,在这里,讨逆总司令部成立了!弟兄们,军人的职责就是驱除国贼,维护国家安定,保卫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可是张勋这个逆贼,公然带兵入京,废除民国,复辟大清,在京为所欲为,置百姓财产利益于不顾。对这种祸国殃民的奸贼,本上将军决定,再造共和,恢复国家的安定。为此特誓师讨逆,本军即为讨逆军。我军将士,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当奋勇上前,踊跃杀敌!让共和的旗帜再飘扬于北京的上空,兄弟们,前进!” “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奋勇上前!踊跃杀敌!”又响起了雷鸣海啸般的口号声。 口号声卷过,大会宣布了讨逆军总司令部的组成及部署。段棋瑞任讨逆军总司令。兵分两路向北京进攻。一路由段芝贵任司令,一路由曹锟任司令。同时任命倪嗣冲为皖晋豫三省联军司令,以作后援。 誓师会后,段芝贵与曹锟即率部攻击前进。 与马厂誓师讨逆的同时,上海各界聚会,声讨张勋复辟的罪行;孙中山在上海召集革命党人开会,宣布和复辟势力不共戴天。在长沙万人聚会,要求出师北伐。在江西张勋的老家,人们指责他为孽根祸胎逆子国贼,丢了江西人的脸。在南京,民众声讨的呼声如扬子江的怒涛;冯国璋通电指责张勋包藏祸心,是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他发誓要与民国共存亡。 讨逆军很快攻入北京,张勋只剩下***和天坛一带。 满街都是辫子。真的,假的;横着,竖着;结着,散着。 “快,快!老兄。快割!” “别急,别急,我不正在割着吗。他娘的,日他祖奶奶,这德国刺刀怎么这么钝——” “哎哟,哎——哟——,你轻点!” “你不是让我快点割吗?” 终于辫子割下来了,那人转身就要跑。 “哎,我说你他娘的还有点人味不?我替你割了辫子,我的呢?” “我还以为你要留着它?” “扯蛋!我不要头了!” 于是另一位士兵便为这个士兵割起了辫子,割完了,一扔:扔下枪,扔下军服,扔下辫子。 噼噼啪啪,枪子在大街小巷飞舞…… “干什么!干什么!” 小巷又传来喊叫声。 “干什么?我操,看你是不是割了辫子,换了装的辫子兵!” “人家是女的?” “女的?嘿——别装,弟兄们,撕下他的衣服,看看再说!”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里那里,鸡飞狗跳,又是辫子军刚入城时的样子。 那些王公大臣们再也不往宫里来,宫里只乘下陈宝琛师傅和王士珍。 王士珍道:“张勋贪功大甚,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可用不可用。” 陈宝琛道:“快说吧,是什么法子?” “给张作霖下一道圣旨,封他为东北王,叫他来救驾,不知他是否愿意。” 陈宝琛道:“就这样。” 这时,皇上正在毓庆宫,陈师傅把这计策和皇上说了,小皇上哪有不答应的。于是陈宝琛便拟了封张作霖为东北王的圣旨,命张作霖火速来救驾。圣旨写好了,忙到养心殿拿来印盒。但是印盒抱到,大家却傻了眼。 溥仪道:“印盒的钥匙在王爷那里,要到王爷那里去取呀。” 最后的“呀”宇刚一落声,猛听轰隆一声响,有人叫道:“景山上架了大炮和机枪了!” 陈宝琛此时虽已年近古稀,却如猿猴一般迅捷,如豹虎一般威猛,不知从哪里拿来了根子,狠命地往钥匙孔砸去,只几下,盒子开了,溥仪从里面拿出御宝,盖在了圣旨上,御宝上刻着“法天立道”四字。 “谁人能送出这份圣旨?”陈宝琛道。 大家面面相觑。 “谁能送出这份圣旨?” “我!” 门外一声叫,大家看时,是奉军将领张海鹏,他和冯德麟。汤王麟一起来北京参加复辟。 陈宝琛道:“好!壮士!疾风知劲草,版荡识忠臣。这个重任就交与你了。” “人在圣旨在!”张海鹏跪地接过圣旨叩头起身,昂然而去。 又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声和机关枪的嗒嗒声。 梁鼎芬的马车在乱兵奔窜的街道上急驰,在子弹缝隙中奔突,终于来到了神武门,令他惊喜的是,平时接他的肩舆还等着他。梁鼎芬从马车里窜出来,坐进轿子里道:“快,到毓庆宫去。” “梁师傅,可是……” 话没说完,景山上一梭子子弹射过来,扑扑扑扑,打得宫墙上尘土飞扬。 “走,在这个时候怎能不在皇上身边?” “可是?” 轿夫们不好说出来,从这里到毓庆宫,院子里一大片开阔地,那是往死地上去呀。” “走!”梁鼎芬命令道。 恰在这时,宫殿的屋顶上,禁卫军的机枪也吐着火舌,猛烈地向景山方向射去。梁鼎芬便道:“看,咱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轿夫们只得从命,抬起轿子便跑。子弹像跟他们赛跑似的,打在他们刚经过后的宫墙上,打在他们脚后的石板上。突然砖石灰泥如一阵冰雹砸到梁鼎芬的肩舆上。 “梁师傅,我们暂时在旁边的殿内避一避吧。”轿夫请求说。 “走!不可误差事,不可误差事!” “这样会送命的,真的要完了!”轿夫道。 “只顾自己,不顾皇上,特别是身为帝师,这样苟且活了,比死还差劲,那是耻辱!” 轿夫们被他感动了,再不说话。好像真有什么神在保佑他们,子弹狂暴地崩在他们的周围乃至脚边和手边的杠于上,但几个人却毫发不伤。 终于到了毓庆宫,轿失道:“我真的信了,皇上是天神保佑的,忠臣也受天神的保佑。” 另一个轿夫道:“要忠于真命天子……” “呜——轰!” 这个轿夫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炸弹落下来,轿夫的一条胳膊飞上了屋顶! “大鸟机……” “是飞机!”王士珍叫道。 “啊——,”溥仪吓得一泡尿撒在绣着金龙的黄袍内呜哇地大哭起来。他的脸色惨黄,嘴唇铁青,浑身抖索着如在狂风中的柳条。 王士珍毕竟是行伍出身,是北洋三杰中之一“龙”,他道:“护皇上到养心殿!” 不知他是真的救皇上,还是出于对空袭的无知——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空袭,王士珍就要太监们护送皇上越过一片亮亮堂堂、平平坦坦的开阔地。 慌忙之中,人们都听从了他的话,可是有的太监早已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还是几位师傅和那剩下的一个轿夫胆壮,护着皇上上了轿子,一溜烟往养心殿跑。 “呜——”飞机在上面盘旋,“轰!”哪里又落下了炸弹。 到养心殿了。 “放下雨搭,帘子!”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便放下了雨搭、帘子。 “到卧室,到卧室!”也不说寝室了,几个太监过来,把溥仪塞到了床下。 整个宫中惊叫声、哭喊声,机枪声和天上飞机的轰响声连成一片。 再也没有什么身份了,宫女、老妈子、嬷嬷,看妈和几位太妃一样乱窜;太监和护军们一样魂飞魄散;师傅和皇上一样面无人色! 轰!又是一枚炸弹,落在了西长街院门的瓦檐上。已经挤进桌子低下的在这里赌钱的太监看到了,于是又一起往里急爬!可是这枚炸弹却没有爆炸,但这些太监早已屁滚尿流。 人们在极度的恐惧中煎熬着,都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两个时辰过去后,枪声逐渐地稀疏,飞机也没有了踪影,五个小时后,一切归于寂静。 “报——” 奏事处的太监在养心殿高叫着,可是没有人应,也不见有人影。 “报——” 他又大喊一声,尾音拉得像刚才头顶上的飞机的声音一样长。 陈宝琛走了出来,问:“什么事,说吧。” 太监道:“接护军统领毓逖禀报,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的高喊。 “段祺瑞败了!张勋胜了!咱胜了!” 喊声此起彼伏。 张谦和把溥仪从床下拖出来,瑜太妃也从床下爬出来,瑜妃和瑨妃则从墙角转出。瑾妃胖,只能蹲在桌子底下,听到胜利的欢呼声,她想挪动身子,但两腿两脚早已麻木,太监们见了!把她拉出,抱上了凤床。 梁鼎芬道:“连轿夫都知道皇上是真命天子,自有天神保祐,是战无不胜的。” 陈宝琛道:“王士珍还在毓庆宫,不知他怎么看。” 溥仪的脸腊黄,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这时嬷嬷王二嫫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头发散乱,道:“老爷子怎样了?老爷子怎样了?” 见到溥仪呆滞的目光,她一把把溥仪搂在怀里。 梁鼎芬道:“怎么这样!成何体统!” 溥仪仍痴呆着,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张谦和道:“梁师傅,老爷子和王嬷嬷的关系不同一般,从醇王府到宫中,惯了的。” 梁鼎芬觉着别扭,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宝琛道:“皇上受的刺激太大,就这样吧。” 梁鼎芬问皇上:“皇上没事吧。” 王焦氏松开溥仪,溥仪望着梁鼎芬,目光还是呆滞滞的。 陈宝琛也问道:“皇上,没什么事吧?” 溥仪道:“没什么,你们回吧。” 张谦和道:“师傅们回去吧,老爷子没事的,放心回去吧。” 于是陈宝琛和梁鼎芬便告辞回家。 溥仪虽然仍呆滞着,太监们却个个眉开眼笑。 一个太监道:“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皇上是真命天子,关帝也显圣保驾了。” 另一个道:“是的是的,我亲眼看到又亲手摸了摸,赤兔马浑身汗淋淋的。我说那飞机怎么狂了一阵子就没声息了,他怎么也干不过关老爷,怎么飞也飞不过关圣帝的赤兔马!” “就是,关圣帝显灵保圣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 张谦和听到这,走到溥仪跟前道:“老爷子听到吗?老爷子什么都不用怕的。” 嬷嬷王焦氏也道:“天神一定会保祐老爷子的。” 这时,溥仪才来了精神,张谦和一见,忙道:“老爷子,咱们去看看去?” 溥仪就是对这些感兴趣,点了点头。 大家来到钦安殿,殿里已有四位太妃在拜关老爷,她们已听到了关圣爷显灵的消息。此时一个太监正在眉飞色舞的讲着: “今早上,”我听到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噹噹的盔甲声,心想,这一定是关圣帝去取那把青龙僵月刀。忙悄然跑过去,果然见一道白光升了天去,一闪之中,我的眼到现在还看不清东西,这是对我的惩罚:关帝爷是能看的吗?” 溥仪心里更为好奇,便伸手摸了摸神塑像的坐骑,冰凉,并没有什么汗。“也许汗已凉干了!”溥仪心想。 四位太妃便和皇帝一起向关帝爷叩了头,求他保祐。 当段祺瑞的四架飞机出现在天空时,张勋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勇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彻底的完了。剩下不多的辫子兵见了空中的飞机吓破了胆,纷纷逃命,张勋手下的干将们也——离他而去。 “参谋长,那箱子东西收好了吗?” “大帅放心吧,我把他交给了一位法国医生手里,万无一失的。” 关健之中,张勋想起了那只箱子,那里面的秘密足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张牌打到段祺瑞和冯国璋以及其他的督军面前,没有不买帐的;这箱子里多是他们见不得人的来往信件,特别是那些复辟大清的诺言。 “想不到你想得这么周到!”张勋不由地夸赞了万绳栻一句。 “不是周到,谁都能想到这一点,这些贵重的东西只有保存在外国人手里才安全,而外国人也甘愿这么做。别的事他们不一定乐意,但有关各实力人物的秘密他们是求之不得的。” 张勋道:“现在怎么办?” 万绳栻道:“康有为那个老头儿已经跑到了美国使馆。” “这个熊老头儿,道貌岩然,小丑一个,懦夫一个。” 万绳栻道:“荷兰公使的汽车已开来了,主公,留得青山在,就有绿水长流,咱们也走吧。” 张勋便和万绳栻躲进了荷兰使馆。 段祺瑞请荷兰使馆交人,荷兰大使嗤之以鼻地拒绝了。张勋则扬言:“若把老子逼急了,就把那些签字的东西,那些信件、电报都公布出来!” 段祺瑞总理也就作罢,于是在北京重任总理,并声明国会已解散,新的国会将重新选出。 而黎元洪则在日本大使馆发表声明“退位”,辞去大总统职务,根据宪法,以冯国璋为代总统。于是冯国璋接电后在南京举行了就任代总统的仪式。 紫禁城的人们在甜美的梦中醒来。 溥仪睡得倒也安稳,虽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是关圣帝保驾的传言让他兴奋,让他又陶醉沉迷在君权神授的说教中。 一觉醒来,像平时一样洗漱,像平时一样用早点,像平时一样到毓庆宫。 到毓庆宫坐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师傅们来,溥仪想:“昨天在枪林弹雨中梁师傅还能按时来当差,今天迟来,一定是为昨天的胜利兴奋得睡过了。”溥仪想也许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击退段祺瑞后,如何处置段祺瑞,如何处置那些在危急时躲避的王公大臣,等等。 终于陈宝琛师傅来了,后面还跟着王爷,面上的表情像死了至亲一样难看,溥仪的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宝琛和王爷载沣站在溥仪面前好长时间,突然,“哇——”载沣号陶大哭起来。 “王爷!”脸色灰黑的陈宝琛道,“王爷,在皇上面前怎能这样。” 载沣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和陈师傅互望了一眼。 陈师傅走上前道:“皇上,昨天的消息有误,张勋败了。他已住进了荷兰使馆,康有为则进了美国使馆。” “什么!”溥仪差点晕过去,两眼呆直,眼前一片昏黑,过了长时一段时间,才恢复了神志。 载沣和陈宝琛见皇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黄一阵黑一阵,心内害怕,但见他两眼还睁着,坐得很稳,没有去扶他,过了一段时间,见溥仪的目光望着他们,这时载沣才道:“皇帝,这这……是……是退退位诏书……”载沣又忍不住掉下泪来,把退位诏书递给皇上,道:“这这是我我和陈师傅写写的。” 溥仪定了定神,见上面写道: “宣统九年五月二十日,内阁奉上谕:前据张勋等奏称,国本动摇,人心思旧,恳请听政等语。朕以幼冲、深居宫禁,民生国计,久未与闻。我孝定景皇后逊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遗训,本无丝毫私天下之心,惟据以救国救民为词,故不得已而允为所请,临朝听政。乃昨又据张勋奏称,各省纷纷称兵,是又将以政权之争致开兵衅。年老我民疾苦,已如火热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兹困累。言念及此,辗转难安。朕断不肯私此政权,而使生灵有涂炭之虞,致负孝定景皇后之圣德。著王士珍会同徐世昌,迅速通碟段祺瑞,商办一切交接善后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祸。钦此!” 溥仪看罢这诏书,忍不住放声痛哭,瘫倒在几案上。张谦和忙把他扶起,“万岁爷,万岁爷,”不住地叫着,不知说什么才好。载沣就不用说了,陈宝琛也老泪横流。顿时,毓庆宫犹如正在人殓的殡仪殿,哭声连天。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人们才止住了哭声。没有解劝,没有安慰,有的只是痛哭过后的默默无语。 突然,人们又惊恐地发抖,静静地听去,原来是驯鸽在宫中扇动翅膀的哨音。 第二天,溥仪在养心殿并没有再去毓庆宫,好像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 载沣来到养心殿,见儿子这样,心里疼他,眼泪又要往下掉,但他拼命止住了,他意识到,如果再给溥仪一点情绪上的压力,溥仪的精神可能就崩溃了。此时他正好安慰儿子,于是道:“皇帝,不要担心,咱们的优待条件民国还是遵从的。” “晤——?” 载沣递来一张报纸,指着一段道:“皇帝看看这个。” 溥仪拿报纸,见上面报道说: 复辟前几天,张勋秘密入宫觐见宣统皇帝。张勋跪请圣安,并奏明其打算。宣统听了摇了摇头,未批准他的复辟计划。张勋问:“皇上能否告知奴才不批准的原因?”宣统回答:“陈宝琛师傅整天没完没了的跟我讲圣诗和孔子,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注意其他的事情呢?”张勋说:“如果皇上重新登位,要专心于国家大事,就不必花时间去做功课了。”宣统帝听后面露喜色,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重登皇位就可真的放弃所有的功课吗?”张勋称道:“历史上只有马背天子,还从来没有说过有读书天子。”宣统高兴地大声说道:“既然是这样,一切就照你说的办吧!” 宣统帝看罢,道:“这是假的。” 载沣却笑道:“这是对咱们有利的。” 溥仪疑感地道:“这里说我是不实之词,说张勋就更不对了。” 载沣道:“这报上的文章是说说张勋为一己之私,欺欺骗皇帝,皇帝答应复复位,是受蒙蒙骗的,这不就开脱了宫中对复辟一事的参参参与了吗?” 溥仪恍然大悟。 载沣又道:“舆论对咱是有有利的,涛贝勒又和徐太傅世昌、王士珍商量过,徐太傅和王参议又和段祺瑞交换了看法。现在事事情好了,涛贝勒也见了段祺瑞,段政府发了‘大总统令’,咱没没事了。” 载沣又递给溥仪一张大总统令,见是: 大总统令: 据内务部呈称:清室内务府函称:本日内务府奉谕: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因全国人民倾心共和,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民国共和,并议定优待皇室条件,承资遵守,等因;六载以来,备极优待,本无私政之心,岂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号张勋率领军队,入宫盘踞,矫发谕旨,擅更国体,违背先朝懿训。冲入深居宫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当为天下所共谅。著内务府咨请民国政府,宣布中外,一体闻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据情转呈等情。此次张勋叛国矫挟,肇乱天下,本共有见闻,兹据呈明咨达名情,合亟明白布告,成使闻知。 此令! 中华民国六年七月十七日 国务总理段祺瑞 溥仪看罢,向父亲道:“内务府也在说慌吗。” 载沣道:“这叫金蝉脱脱……壳。” 溥仪很以为这样做不义、不体面,但又无可反驳,于是道:“咱是真的没有事了。” “皇帝,真没有什么事了,放宽心吧。” 溥仪无法宽心,也无心到毓庆宫去,就向太妃们请假,太妃的心绪比皇上还糟,很体谅皇上,当然准假。 “老爷子,出去散散心吧。”张谦和道。 “哪里也不去。” 溥仪怕见天空,怕见天空上的飞鸟,怕听响城,甚至怕见轿子,怕见轿夫,于是整天呆在养心殿黑暗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 张谦和想把万岁爷的情况向主子们汇报。但是四位太妃比溥仪厉害,他们甚至不能听到呼啪的响声,一听到便打哆嗦。所以,太监们拉窗帘放窗帘都不能太响,搬桌子放碗也不能出声。瑨妃最为胆小,一天在马桶里小便,听呼噜噜地响,大叫着跑向床,惨白瘦削的屁股蹶在外面,两手抓着毯子盖着头。宫女们和太监见了,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他们把她扶起来,给她穿好衣服,下边湿漉漉的。 “主子,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呼呼噜噜的响声,不是飞机又来了吧?” “不是,哪有飞机的影子,连一只麻雀也没有。”宫女道。 “那是什么声音?吓死我了。”瑨妃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主子的幻觉吧?”一位太监道。 “肯定是的。”一个老妈子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