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跑道》 第一章 2205—0045 雨水透过出租汽车车头灯所射出的耀眼灯光,不停地向车身倾倒而来。出租车转过弯,往温尼伯机场驶去,转弯时速度过快,车辆在柏油路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然后一个急刹车,象弹簧似的上下颠簸一下之后,在为霓虹灯照得通亮的候机大楼前戛然停下。车内只有一位乘客,他跳出汽车,扔给司机几个子儿以后,即抓起手提旅行袋匆匆地向大楼的弹簧门赶去。大厅里的暖和气息和灯光使他稍停了一下。他用一只手把那湿漉漉的轻便大衣的领子翻下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然后迈开步子,象是跑似的往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登机口处的柜台走去。这个柜台座落在一个角落里,象酒吧一般。此刻除了该公司的办事员在核对一张舱单外,别无他人。当这个人来到办事员面前时,他刚拿起办公桌上一只立式小话筒。他向来者抬了一下眼眉,示意他别吱声,然后极其慎重地对着话筒有条不紊地讲了起来。 “请乘坐98航班的旅客往意,请乘坐98航班的旅客注意,直达温哥华,与飞往维多利亚、西雅图和火努鲁鲁的飞机联运的98航班马上就要在4号口起飞了,凡乘坐98航班的旅客,请去4号口登机,登机以后请先勿吸烟。” 一伙人从候机室的椅子上站起身,或转身离开报摊,穿过大厅向4号口走去。那些在报摊前翻看报纸的人实际都已很腻烦了,这回心里都很高兴。那个穿轻便大衣的人刚要张嘴说话,但却被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人用手肘捅开了。那女人急急巴巴地问道: “小伙子,从蒙特利尔来的63航班到了吗?” “还没有,太太,”办事员很客气地答道。“大约晚点三十七分钟。”他看了看时刻表后这样说道。 “呵,我的天,我已安排好要我甥女……。” “喂,去温哥华的98航班还有座位吗?”那穿着轻便大衣的男子急切地问道。 办事员摇摇头。“没了,先生,很抱歉。你向预订处问过了吗?” “没来得及。我是直接到机场来的,想碰碰运气看有谁退票子。据我了解,你们有的时候有座位的。”他说着沮丧地用手拍了一下柜台。 “是的,先生,可明天温哥华有一场精彩的足球赛,飞机就坐得满满的了,我们所有的航班都已预订一空——我真怀疑你在明天下午前能否离开这里。” 这男子把手提旅行袋往地上一扔,把还在滴水的毛毡帽推到后脑勺上,嘴里咕哝道:“妈的,不曾怎么着,我至迟也得在明天中午前到温哥华。” “说话别那么粗鲁,”那老妇人厉声地说道。“小伙子,刚才我在跟你说,现在你可要好好听着,我的甥女正带着她的……” “稍等一下,太太,”办事员打断了她的话。他靠着柜台,斜过身子,用铅笔轻轻地敲了一下那男子的衣袖。“哦,我本不想说的……” “嗯,什么?” “嗨,这真是!”那老妇人发作道。 “从多伦多来了一架包机,也是为这场球赛去西海岸的。据我知道他们到这里时,空着几只位子,也许你能搞到一个。”“好极了,”穿轻便大衣的男子喊了起来,说着重又拿起了手提旅行袋。“你看有希望吗?” “试一试也不坏么。” “我上哪里去问?找谁?” 办事员咧嘴笑了笑,向大厅对面挥了挥手。“就在那里,枫叶包机公司。不过记住,可别对人说是我说的呀。” “真太岂有此理了!”那老妇人发火道。“我要你知道我的甥女……” “太谢谢了。”那男子说道。然后他快速地往那个挂有包机公司牌子的柜台走去。那柜台比较小,后面也坐着一个办事员,正忙着写什么东西。这一回,办事员穿着一套很普通的深色衣服,不象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那位穿着很讲究的制服。当那男子走近时,他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一支铅笔也没放下。“有什么事,先生?” “哦,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个忙。去温哥华的飞机会不会正巧有空位?” “去温哥华?好,让我看一看。”他用铅笔点着,飞快地查了一下旅客名单,然后说道:“唷,正好有一个。不过马上就要起飞了,已经晚点了。” “好极了,好极了。请把那个座位给我好吗?” 办事员取出一张机票。“姓名,先生?” “乔治·斯潘塞。”名字很快就登上去了,连同其他一些有关乘坐班机要登记的事项。 “单程票六十五元,先生。谢谢了,很高兴为您效劳。有什么行李吗,先生?” “只有一个,我随身带。” 不一会儿,那手提旅行袋就过好了磅,缚上了票签。 “先生,请拿着,这票是您的登机牌,请到3号口,问一下714航班。请赶紧去吧,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斯潘塞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向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柜台竖了竖大拇指,那边的办事员越过那老妇人的肩头作个鬼脸以示会意。 斯潘塞匆匆地向登机口走去。外面,夜间寒气刺骨,飞机发动机轰鸣作响,连周围空气都颤动了起来。就象晚上任何一个繁忙的机场一样,似乎一切都很混乱,可事实上,全在严格地照着规定按部就班地工作着。一个穿着制服的门卫带着他穿过在雨中闪亮着的泛光灯所照的停机坪,来到一架飞机前。在弧光灯的照耀下,这飞机的机身象是一支闪闪发光的银色标枪。已经有人准备移开旅客登机用的扶梯了。斯潘塞跳过面前的几个水潭,来到他们面前。他把可以撕下的半截票子递了过去,然后轻快地登上了梯子。这时一阵风吹来,差一点吹掉他的帽子。他躬身闪进机舱,然后直起身子缓一下气。一位身披轻薄雨衣的空中小姐很快就走过来,微笑着把舱门关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发动机在起动。 “太匆忙了吧,”他抱歉地说道。 “晚上好,先生,很高兴您来坐我们的飞机。” “能坐上也是我的运气。” “前舱有个位子,”姑娘说道。 斯潘塞脱下大衣,除去帽子,沿着过道走到了空位那里。他把大衣卷起来,费劲地塞在行李架上的一个空档里,一边跟旁边的一个旅客说道:“他们好象从不把这些东西做得大一点。”那旅客坐在那里,抬头着着他。然后,斯潘塞把手提旅行袋放在座位底下,怀着感激的心情一屁股坐到了软椅里。 “晚上好。”有线广播里传来了空中小姐那明快的声调。“枫叶包机公司欢迎刚上飞机的旅客乘坐本公司的714航班。我们祝你们飞行愉快。请各位系好安全带,我们过一会儿就要起飞了。” 正当斯潘塞在拨弄他安全带上的褡扣时,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咕哝道:“这句话读了叫人提心吊胆,不大着得到的。”说着,他向前面座位背后的一张小小的告示点了一下头。那告示写着:你的救生衣就在座位底下。 斯潘塞笑了起来。“如果我没有赶上这趟班机的话,我肯定要没命了。” “哦,是个老球迷,嗯?” “球迷?”斯潘塞这才想起,这是一架包机,专为去看球赛的。“呵,不,”他赶紧说道。“我可没想过什么球赛。我真不愿说,可也得承认,我是应约赶往温哥华去做笔生意的。我当然很想去着那场球赛,不过恐怕根本不行。” 旁边的那位旅客趁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响的当口,象是要共谋什么事似的,尽可能放低嗓门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才不会说得那么大声哩。这架飞机满是那些十足的球迷,他们到温哥华去只为一件事:给自己一方拚命加油,向敌对一方大声咒骂和喝倒彩。如果你用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谈这件事情,他们很可能会跟你过不去的。” 斯潘塞再次格格地笑了起来。他从座位上探出身子,向坐满人的机舱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可看出这一伙都是些典型的球迷,他们吵吵闹闹,喧暄嚷嚷,兴致很高,作这次旅行就为的把对方压倒,与自己一方共庆胜利。就在斯潘塞右边坐着一对夫妻,他俩正埋头在看几份体育杂志,杂志里的报道非常紧张,扣人心弦,他们看得津津有味。他们的后面是四个捧场的,这时正在把黑麦威士忌酒倒入纸杯里。他们准备在争论各个队员都各有什么长处中度过这一夜。他们的谈话片断就象从球场传来似的钻进了他的耳朵:“哈格蒂吗?是哈格蒂吗?别提那个家伙了,他跟闪电队本是一个协会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倒为你物色了一个人……”坐在这四个略有醉意的人后面的一些人,显然也是那个队的支持者。他们都戴着徽章,颜色跟他们那个队的颜色一样。这些人个子大都很大,红黑的脸。行将在前方温哥华举行的这场球赛还没开始,他们都已急切难耐了。斯潘塞转身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他观察细致入 微,在这方面颇有训练。他注意到这个人穿着一套不很显眼的衣服,这套衣服原先裁剪考究,但现在已弄得很皱了。所系的领带跟衣服很不配,脸上皱纹很多,头发已趋灰白,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自信感和威严感。一张很有个性的脸,斯潘塞这样想道。在这张脸的背后,环行道的蓝色灯光开始随着飞机向前滑行往后一闪而过。 “我这样说听起来象是个异教徒了,”斯潘塞用随便交谈的口气说道。“不过我得承认,我是为了卖一批货而到西海岸去的,一笔非常重要的买卖。” 他的同伴很有礼貌地装出颇感兴趣的样子。“你卖什么?”他问道。 “卡车,大批卡车。” “噢?我原以为出售卡车都是由代理商做的哩。” “是他们做的,当一笔生意要做到三十至一百辆卡车时,他们就要找我了。地方上的零售商不太喜欢我,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是个狙击手,因为我从总公司来,手里握有特别价格。搞销售总会有点小麻烦的,不过这行当还不错。”斯潘塞摸摸口袋找香烟,不过又住手了。“哟,不好抽烟的,我们还没有飞上去呢,是吗?” “就是飞上去了,飞得也不高的,还是零节。” “也好。”斯潘塞把两腿往前一伸。“伙计,我真累死了,今天真够呛,忙得团团转。你懂我说的话吗?” “我想是懂的吧。” “一开始,还有一番周折,那家伙说他认为我们的竞争者的卡车更好。后来我把车卖给了他,心想今晚吃晚饭前把这笔买卖敲定,明天晚上就可回来和我老婆和孩子在一起了。可我接到一个电话,要我把手头的所有事情都放一放,于明天午饭前到温哥华。那里有一笔大生意就要吹了,急得很,所以本人马上得去,扭转一下局面。”斯潘塞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坐起身,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喂,如果你今天要四十或五十辆卡车的话,我可给你好好打个折扣。想经营一个运输车队吗?”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笑了起来,说道:“很抱歉,我不要,恐怕我用不了那么多,这跟我干的行当不大相干。” “你干什么工作?”斯潘塞问道。 “医。” “你是医生,嗯?” “是的,医生,所以对你销售卡车恐怕没什么用。我连一辆都买不了,更不要说四十辆了。看足球比赛是我允许自己的唯一奢侈,为看足球比赛我哪儿都会去,当然得有时间。今天晚上作此旅行就为这个。” 斯潘塞往后靠了靠,把头枕在椅背的头靠上,说:“很高兴跟你一起旅行,医生。假使我睡不着,你可给我开一点镇静剂。” 他正说着,飞机发动机开足了马力,震天价响,整架飞机由于轮子制动刹没有放开而颤抖得厉害。 医生把嘴凑到斯潘塞的耳边,大声地叫道:“这么吵,就是镇静剂也不顶用。我弄不懂,干吗起飞前非要弄出那么大的噪音不可。” 斯潘塞点了点头。过了几秒钟,这番喧嚣平息了些,当他感到人家能听得清他讲话时,就说道:“这是一般的发动机试车,通常总是在飞机起飞前进行的。每台发动机有两只永磁发电机,为的是怕有一只在飞行时出故障。试车时,要轮流把两个发动机的油门推足,每只永磁发电机分别进行测试。当飞行员对它们的运转满意了,他就起飞,在这之前他决不起飞的。所有航空公司在这上头绝不含糊,谢天谢地。” “听起来好象你很懂行。” “谈不上,战争年代我常驾驶战斗机,不过现在生疏了,恐怕大都忘了。” “现在起飞了,”当发动机的轰响转入一种沉闷的声调时,医生这样说道。他们座位的椅背一个劲儿地向前顶,这说明飞机正在跑道上加速前进。紧跟着,机身略微一倾,这表示他们离地了。发动机重又发出平稳的嗡嗡声。飞机很陡地斜着升起,斯潘塞透过翼尖,看着机场的灯光在往后退去。 “现在可以松开安全带,如果想抽烟的话,也可抽烟了。”有线广播里这样说道。 “这一段终于过去了,谢天谢地。”医生咕哝道。他松开了安全带的褡扣,还接过了斯潘塞递过来的烟。“谢谢了。哦,我叫贝尔德,布鲁诺·贝尔德。” “认识你很高兴,医生。我叫乔治·斯潘塞,在富布赖特汽车公司任职。” 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作声,都在漫不经心地望着自己所吐的烟雾在机舱内袅然上升,而后被空调气流卷走。 斯潘塞在忧郁地想心思。回去以后,一定得跟公司摊牌。在叫出租车到机场来之前,他已在电话里把情况跟温尼伯当地的那位先生讲过了,那笔订货要保住还得费周折。在温哥华必定有一笔大生意,否则何必这样折腾呢。待回来后,利用这件事敲一下,要求增加工资。这想法不错。当然能提升更好,当销售部门的经理。这件事那老头提到过好几回了,可总没定。要是定了,他和玛丽、鲍勃希和小基特就能搬出现在住的房子,搬到园林山庄去,或者这一来,那些帐单也可付清了——那新建的水池,孩子的学费,奥兹牌汽车和深冻冰箱的分期付款款项,以及玛丽最近一次分娩的住院费等。上面两笔费用只能付一笔,两项都付还不行,斯潘塞这样思忖道。只能付一笔,就是拿经理的薪水也只能这样。 贝尔德医生正在想是睡一会儿呢,还是趁这个好时机好好看一看那本航空版英国医学杂志。可结果是他两件事都没做,倒是在想着他几天不在,那小镇上的手术会怎么样,伊文思能不能对付得了。这家伙很有发展前途,可太年轻一点,但愿他没忘了劳里太太的药是一般的祛痰合剂,不能给她服她吵着要的乱七八糟的药。不管怎么说,多丽丝一定不会让伊文思这小伙子出轨的,医生的老婆总有这点用处,真叫人高兴。上天有眼,也只得如此。找一个合适的女人,这种事刘易斯到时候一定会学会的。医生打了一会儿磕睡,烟蒂烧到了他的手指,使他立刻醒了过来。 过道另一头的那一对还在埋头看体育杂志。一个叫乔·格里尔,一个叫黑兹尔·格里尔,两人是这样的相象,真叫人难以相信。两个人的皮肤都很红润,眼睛都很敏锐明亮,象常在户外生活的人那样:脑袋全低在那儿看那印得密密麻麻的杂志,好象整个宇宙的秘密全在里面似的。“吃麦芽糖吗?”当机上的饮食小车推过来时,乔这样问道。“嗯,嗯,”黑兹尔答道。然后,嘴里一边不停地嚼着,那两个长着灰褐头发的脑袋又低下去了。 后面座位上那四个人正开始用纸杯饮第三杯黑麦威士忌酒,其中三个人与普通人一样:身体粗壮,好跟人争,盛气凌人,正想着在那令人难忘的两天里,把所有习惯上的束缚都撇在一边痛痛快快地玩一下。至于那第四个人,身材矮小、瘦削,表情阴郁,从外表很难看出他的年龄。这个人说起话来一口兰开夏口音。“为狮队明天获胜而干杯”,他喊道,说着又一次举起纸杯向他们的英雄祝酒。他的朋友们都一本正经地举起了酒杯,其中一个衣领翻在外边,上面别着一只徽章,徽章上是一只癞皮狮,待在山路上,神气活现的样子,俨然自以为是兽中王。他把烟盒递给他们,然后说道——说这话已不是头一回了:“尽管如此,真没想到会搭上飞机的。在多伦多的时候,天上大雾弥漫,我们不得不等候,我就对自己说:‘安迪,如果你去不成的话,你可要错过一场惊人的球赛了。’不过我们至多只迟了几小时,不管怎么样,飞机上总还可以睡一会儿觉。” “不过我想吃点东西再睡,”他们中一个说道。“我肚子饿了,他们什么时候拿吃的来?” “我想一定快了吧。他们通常在八时供饭的,不过误点以后,一切都推迟了。” “没关系,等的时候喝酒么,”那个乐于让人叫他“怪酒瓶”的兰开夏人这么建议道,说着又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少喝一点吧,伙计,我们的酒不多了。” “呵,多着呢,我拿的时候瞧见的。喝吧,喝了会帮你睡觉的。” 五十六位旅客中,其余的人,包括三四个女的,不是在看书就是在交谈,他们都向往着那场精彩球赛,为这次跨洲旅行已走上最后一段路而兴奋不已。从左舷窗望出去,他们还能看到温尼伯最远郊的闪闪烁烁的蓝、黄灯光,但这些灯光很快就被云块吞没。飞机飞得更高了。 在不很大,但布置恰当的厨房里,空中小姐珍妮特·本森正在准备给旅客供饭,这顿饭已晚了,她早该在两小时前就供给大家的。玻璃柜上的镜子照出她脸上这时的兴奋神情,这种神情是她每次飞行一开始都有的,而这种神情她只限于在自己的小室里流露出来。珍妮特一面从建在舱壁上的碗柜中把餐巾和刀叉餐具等必需品取下来,一面自我陶醉地哼着调儿。在空中小姐的职责范围中,就数伺候人吃饭这一项最令人乏味了,更何况珍妮特明白,在下一个小时里,她要给整整一飞机的饥肠辘辘的旅客供饭,这实在是非常累人的。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信心十足,感到很高兴。她的许多机上的同事,如果有可能看到她那制服帽下轻逸的头发和她在厨房里麻利地忙着干活时那纤巧的身姿所作出的婀娜姿态的话,都会赞赏地倒吸一口气,并为她的信心所感染的。珍妮特还只二十一岁,刚在品尝生活的滋味,并且发现这滋味很美。 在前面驾驶舱里,只有发动机那平稳而单调的嗡嗡颤动声,两位驾驶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只是偶尔腿和手臂动作一下,仪表板上无数仪表的亮光隐隐约约地照着他俩的脸。他们的头上戴着耳机,耳机半遮着耳朵,这时突然清脆地响起了另一架飞机与地面在通话的声音。他们的脖子上挂着悬挂式话筒。 机长邓宁在自己的座位上伸了伸腿,以松松身子骨,同时透过那长得十分浓密的髯胡吹了一口气。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自己并不意识到,可他机上的其他机组人员都非常熟悉。他看上去不止三十一岁。 “彼得,3号发动机上汽缸顶头的温度怎么样?”他问道。他的眼睛不时瞥着副机长。 彼得动了一下身子,看了看仪表板。“现在很好,机长。在温尼伯时,我叫他们检查过,不过他们没发现什么毛病,好象它自己恢复正常了,现在一点也不烫了。” “很好。”邓眯起眼睛往前方黑洞洞的夜空看了一眼,那微弱的月光暗淡地照在一簇簇云块上,一缕缕如棉絮似的云烟懒洋洋地飘近机头,又突然一下子疾逝而去,要不就是机身偶尔一头钻入大团的白云中,可不过一两秒钟工夫就钻出来了,就象一条长毛垂耳狗跳出水面,把身上的水珠抖落一般。“运气好的话,也许一路上天都很好,”他说道。“气象局总算作出了一次象样的预报,象这样一成不变照计划飞行,事情这样顺当可不多见。” “是这样,”副机长赞同道。“再过一个多月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由于接二连三碰到热气流,飞机开始有点颠簸,有这么几分钟时间,机长全神贯注地在调节机身的平衡,然后说道:“如果有时间可先休息一下的话,你打算去看一看在温哥华举行的那场球赛吗?” “副机长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还不知道,到时候再看。” 机长两眼瞪着他,说道:“看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看上了珍妮特,我劝你不要这样盯着她。她还太年轻,象你这样的凯瑟诺伐①式的风流种子是会把她带坏的。” ①凯瑟诺伐(1725~1798),意大利冒险家,著有一回忆录,以记载其风流韵事而著名。 比副机长更象凯瑟诺伐的年轻人恐怕找不到了。他脸庞清秀,双眸深沉,正当二十来岁。“别紧张,机长,”他胀红着脸争辩道。“我这一辈子还没把谁带坏过呢。” “好啦,那样的事完全是有可能的,我看你还是规矩些,别从她身上开始。”机长咧着嘴笑道。“全加拿大的航空公司有一半人都把跟她相好看作是自已的终身使命呢。别跟自己过不去,你这傻瓜。” 驾驶舱和客舱之间隔着一道滑门,在门的那一边,即离他们十二英尺远,人们的话题是在晚餐点什么菜上。 “先生,此刻您想用餐吗?”珍妮特弯下身子,笑咪咪地低声问道。 “嗯?什么?哦,好的。”贝尔德一下子重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他用手肘捅了一下斯潘塞。斯潘塞实际上已经睡着了。“醒醒吧,要吃饭吗?” 斯潘塞打了个呵欠,然后振作了一下精神。“吃饭?那当然啦,小姐,你们已经晚了,不是吗?我好象早就想吃了。” “我们在多伦多耽搁了,先生,到现在还没有供饭哩,”珍妮特·本森说道。“您想吃点什么?我们有羊排,烤鲑鱼。”“哦,好的。” 珍妮特的笑脸稍微收紧了一点。“您要哪一种,先生?”她耐心地又问了一下。 斯潘塞这下全醒了。“哦,真对不起,小姐,我吃羊排。”“我也是。”贝尔德说道。 珍妮特重新回到厨房,接下去的半小时她忙着准备给旅客一一送饭。终于,凡想吃的旅容都吃上了一道主菜,而她也得以有空拿起厨房里的电话,按下蜂音器的按钮。 “这里是驾驶舱。”说话的是彼得。 “我总算好开饭了,”珍妮特说道。“晚些开饭总比不开好。你们想吃什么?羊排还是烤鲑鱼?” “稍等一下。”她在电话机里可听见他正在询问机长。“珍妮特,机长说他要吃羊排,哦,不对,请等一等,他改变生意了,鱼新鲜吗?” “我看不错,”珍妮特爽朗地说道。“没听旅客说不好。” “那机长就吃鱼了,最好来上两客吧。记住,数量多一点呀,我们还在长身体呢。” “好吧,象平时一样,加倍。两客鱼,马上就来。” 她很快就准备好了两盘,然后往前面送去。机身有点摆动,不过不易觉察。她凭着经验,轻松地使自己保持着平衡。彼得已经过来给她把滑门拉开了,还从她手上接过一只盘子。机长此时已打开自动驾驶仪,正在用无线电话与温尼伯的控制塔核对一些数据。这是在例行公事。 “高度16,000,”他对着小话筒继续说道,这小话简装在一根细长的塑料杆上,就在他的嘴前。“航向正285,空速210节,地速174节,到达温哥华的时间估计是太平洋标准时间。05.05,完了。” 他把无线电话机拨到收听的位置,当回话传来的时候,耳机里响起了清脆的声音。“714航班,我是温尼伯控制塔,一切获悉。完了。” 邓伸手拿起飞行日志,写了些什么,然后把座椅滑向后方,这样他就离开了操纵杆,不过离得不很远,一旦需要他重新操纵的时候,仍可很快碰到它。彼得正在吃饭,他膝盖上放着一只枕垫,上面搁着盘子。 “马上就完,机长,”他说道。 “不忙,”邓回答道,说着在这高度有限的驾驶舱内尽力把两只手臂往头上伸了伸。“我可以等,你慢慢用,怎么样?鱼好吃吗?” “不坏,”副机长满嘴是吃的,这时含含糊糊地答道。“如果来上这么三四份的话,可就丰盛了。” 机长格格地笑了起来。“你最好还是看看你的腰围吧,彼得。”他回过头去看了看正站在座位后面暗处等候着的空中小姐。“后面一切都好吗,珍妮特?那些球迷们怎么样?” 珍妮特耸了耸肩。“此刻很太平,在多伦多耽搁了那么长时间,一定使他们都累坏了。有四个人一直在不停地喝威士忌,不过现在还没必要提醒他们,喝几盅倒会帮他们安静下来。这一晚看来会平安无事——愿上帝保佑。” 彼得抬起双眉,嘲弄地说道:“哟,姑娘,这等夜晚可得注意点呢,麻烦事也许正等着哩。我敢打赌,有人此刻正要晕机了呢。” “还不至于吧,”珍妮特轻快地说道。“不过你倒提醒了我,轮到你驾驶的时候,可别忘先打声招呼啊,我好把呕吐袋准备好。” “说得好极了,”机长说道。“现在你总算知道他是哪号人了吧,我真高兴。” “天气怎么样?”珍妮特问道。 “哦,让我瞧瞧。山东边全是大雾,几乎弥漫到曼尼托巴了。不过一直到那边也没什么好叫我们不安的,此行一路到西海岸将是很太平的。” “好极了。给旅客送咖啡的时候,你可别让这个小辈操纵这飞机啊,行吗?” 还没等彼得回嘴,她一骨碌就出了驾驶舱,走回客舱去问那些旅客是否要咖啡。不一会几,她托了一只盘子又来到两位驾驶员面前。邓这回已用完饭,他满意地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这时飞机由彼得操纵着,他全神贯注地望着仪表板。“就让它这样跑着吧,彼得。我去安顿一下旅客睡觉。” 彼得头没回地点了一下。“好的,机长。” 机长跟着珍妮特来到灯光明亮的客舱里,不禁眨了眨眼。他先停在斯潘塞和贝尔德的座位旁。他们俩正把盘子递给空中小姐。 “晚上好。”邓说道。“一切都好吗?” 贝尔德抬起头来。“啊,好,太感谢了,这顿晚餐真棒。我们早就等着呢。” “是呀,不过很抱歉,晚了一点。” 医生挥了挥手,表示不必致歉了。“快别这么说,多伦多雾那么大,也怪不了你们。哦,我要打会儿随睡了。”他这样补充了一句,说着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啊,我也想睡一会儿呢,”斯潘塞打了个呵欠,说道。 “祝你们休息好,”邓说道,随即熄灭了他们头上那用来看书的灯。“小姐会给你们拿毯子来的。”他沿着走道去看别人了,一会儿轻声地跟这个旅客说上几句话,告诉他座位可以这样往后斜一点,一会儿又跟那个旅客说说此刻飞行的情况,以及对气候的预计。 “好了,我又要进入梦乡了,”斯潘塞说道。“不过有一件事,医生,今晚你不会有出诊电话来打扰你了。” “还有几个小时?”贝尔德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问道。“总还有七个来小时吧。睡上大半夜可好了。晚安。” “晚安,医生。”斯潘塞哼哼着说道。他的身子在座位里扭了扭,使小枕头就靠在他的脖子后,“伙计,确实需要闭一会儿眼睛了。” 厚厚的云块象毯子似的,把飞机裹在一个冰凉的、遥远的、完全是它自己的天地里。它稳稳地沿着自己的航线嗡嗡地飞行着。下面,16,000英尺处,是萨斯喀彻温大草原,此刻正沉睡着。 邓已来到正在喝威士忌的四个人那里,他很有礼貌地叫他们晚上别再喝酒了。 “要知道,这类事情本来就是不允许的。”他以不赞成的神态笑了笑。“可别让我再看到酒瓶子了,要不只好请你们出去,自己走了。” “可以玩牌吗?”其中一个问道。他把酒瓶凑在最近处的灯光下看了看,看到只剩下一丁点儿美酒的时候,他的嘴角挂了下来。 “完全可以,只是别打扰其他旅客。”邓说道。 “你这机长也真怪可怜的,”那个兰开夏人说道。“驾驶这么大个家伙穿过夜空究竟是啥味道呀?” “例行公事,”邓说道,“全是例行那索然无味的公事。” “照你这么说,每次航行都是例行公事罗?” “是的,我想是这样吧。” “除非发生什么事,嗯?” 大家发出一阵大笑,邓宁跟着笑了一下就走开了,只是那个兰开夏人今晚喝了酒,头有一点迷糊,此时倒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若有所思起来。 第二章 0045—0145 机长在座舱内快走完一圈了,这时正自在地放松一会儿,与一个原先曾坐他的飞机旅行过的小个子相互打趣。 “我知道,这看上去有点象加拿大皇家空军,”邓一边抚摸着那大蓬髭须,一边不无歉意地这么说道。“不过我留了好长时间了,舍不得刮掉,要知道,它是我的老朋友了。” “我敢说,你留这东西完全是要讨姑娘的喜欢,”那小个子说道。“他们叫你什么——海狸吗?” “啊,不,”邓回答道。透过大髭须可以看出他的一丝笑意。“在这飞机上的,全是些很有教养的人。他们不叫我‘邓’,就叫我邓西嫩①。” “就叫你什么?” “邓西嫩,”机长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了。你读的《麦克白》到哪儿去了?” 那小个子眼瞪着他。“《麦克白》?”他茫然地重复道。“嗨,你说的什么呀?” 机长已经走开了。还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已注视着站在过道远处的空中小姐了。空中小姐这时正俯身,将手心搭在一个女乘客的额头上,这女人与其说是坐着,还不如说是躺在椅子里。当他走近时,她团着身子,重又靠在座椅的头靠上,脸上突然变得很痛苦,眼睛眯着好象很痛。机长轻轻地碰了一下空中小姐的手臂。 ①莎士比亚著名悲剧《麦克白》中麦克白失败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吗,本森小姐?”他问道。 珍妮特直起身子。“这位太太感到有点不舒服,机长,”她非常小声地说道。“我去给她拿点阿斯匹林来,马上就来。” 邓接替了她的位置。他向那女的,和坐在她旁边的男的俯下身子。 “听说您不太舒服,真太遗憾了。”他深表同情地说道。“哪里感到不舒服?”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我,我不知道。”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来得很突然,就几分钟之前。我感到恶心,头晕,还痛得厉害,……就在这里。”她指了指胃。“真抱歉,添麻烦了,我……”“好了,好了,亲爱的,”她旁边的男的低语道。“躺着别动,马上就会好的。”他看了看机长。“我想大概是晕机吧。” “我也这样想,先生。”邓答道。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这女人,注意到大颗汗珠正从她苍白的额头上沁出来。她的头发也已散乱了,一只手紧握着座椅的手把,另一只抓住她丈夫,手关节毫无血色。“您这样不舒服,我们真是抱歉,”他十分温和地说道。“不过我相信空中小姐会照料您的,尽可能好好休息一下,看来这一路上飞行会很平稳,但愿这对您是种安慰。”他挪过身子,让位给珍妮特。 “药来了,”空中小姐递上药片说道。“吃吃看吧。”她轻轻地托起那女人的头,帮她从杯子里喝了几口水。“这就好,现在让我帮您再坐得舒服些。”她把一条毯子裹在她身上。“怎么样?好一点吗?”那女人感激地点了点头。“过一会儿我再来看您。那纸袋要用就用,不要有什么顾虑,如果需要我,按一下窗旁的按钮就是。” “谢谢了,小姐,”那男的说道。“我相信稍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他笑着看了看一旁的妻子,仿佛要从她那里证实他的话没错似的。“休息一会儿吧,亲爱的,很快就会好的。” “我也这样想,”邓说道。“我知道这种事一定是很不好受的,希望您很快好起来,太太,祝你们俩晚安。” 他重又回到走道的那一头,在厨房里等着珍妮特。“那两人是谁?”当空中小姐过来后,他这样问道。 “蔡尔德夫妇,约翰·蔡尔德。一刻钟之前她还是好好的。”“嗯。好吧,如果她有什么不好,最好还是跟我说一下,我好用无线电话通知前方。” 珍妮特立即望了他一眼。“这是干吗?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那样子看了吓人,也许是晕机,要不是胆病,不过随便是什么,看来都很厉害。”机长看上去隐约有点不安,他的手指无意地敲着排水池的金属板。“旅客名单上可见有医生?” “登记时没人写医生,”珍妮特回答道。“不过我可问一下。” 邓摇了摇头。“现在不要去惊动人家,大部分人都准备入睡了。过半小时左右把她的情况告诉我。问题是,”正当他转身要走时,他又轻声地说道:“我们还要飞四个小时才能到西海岸呢。” 在去驾驶舱前,他又在那患病的妇女旁停了一下,并向她笑了笑。她想笑笑作答,可一阵突发的疼痛使她闭紧双眼,身子顶着座椅,躬了起来。有这么几秒钟工夫,邓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着她。然后,他继续往前走,进了驾驶舱后,随手把门关上,轻轻地滑进了座椅。他脱下大盖帽,戴上大耳机,以及悬挂式话筒。彼得正在手控驾驶。分散飘流着的云块似乎在朝前窗涌来,把他们整个都蒙住了,但很快又消散开去。 “积雨云越来越浓了,”副机长说道。 “看来要有麻烦了,嗯?”邓问道。 “看上去象是。” “我来。最好飞到它上面去。请求飞到20,000英尺,好吗?” “好的。”彼得把话筒上的键钮按到送话位置。“里吉纳电台,我是714。”他呼叫道。 “714,请说话。”耳机里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我们遇到了坏天气,请允许飞到20,000的英尺。” “714,请等一下,我问一问空中交通管制中心。” “谢谢了。” 机长眯起眼向前面那翻滚着的乌云望了一下。“彼得,最好打开系上安全带的指示灯。”他这样建议道,同时全神贯注并熟练地控制着飞机的颠簸和摇摆。 “好。”彼得伸手去拨在他头上的仪表板上的开关。当飞机摆脱了一大块乌云的包围后,骤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一头钻进了另一团乌云中。 “714航班,”无线电里响起了话音。“空中交通管制中心同意升到20,000英尺。讲完了。” “我是714,谢谢,完了。”彼得答道。 “上吧,”机长说道。随着机身开始倾斜,发动机的声调更深沉了。在闪烁的仪表板上,高度表的指针持续地往上升,每分钟升高达500英尺。窗上那长长的刮雨器从这边到那边大幅度地、有节奏地哗啦哗啦来回摆动着。 “要能甩掉这片乌云就好了,”副机长说道。 邓没作声,他的眼睛紧盯在面前的表盘上。两个飞行员谁也没察觉空中小姐进来。她碰了碰机长的肩。 “机长,”她急切地说道,不过语调还是尽力控制着。“那位妇女,现在更糟了。另有一个旅客也病了,一个男的。” 邓没转过头来。他伸出手臂,打开了降落灯。尖利的灯光把迎面袭来的雨雪照得透亮。他熄掉灯,开始调节发动机和除冰器的开关。 “此刻我没法来,珍妮特,”他一面操作,一面说道。“你最好还是照着我刚才说的去看看能否找到一个医生。要大家都把安全带系好,飞机可能要颠得很凶。一有可能,我马上就来。”“好的,机长。” 从驾驶舱出来后,珍妮特就用能叫各排座位上的旅客都听得见的声音喊道:“请系好安全带,飞机可能有点颠簸。”她向右边头两个旅客俯下身去,那两个人半睡半醒地向她眨着眼。“很对不起,”她随意地说道,“你们两位可有哪一位是医生?”靠她最近的那个人摇了摇头。“很抱歉,没有。”他咕哝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要紧的。” 一阵发自疼痛的喊叫马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赶紧穿过走道来到那病着的蔡尔德太太身旁。蔡尔德太太身子蜷曲,半躺在她丈夫的怀里,闭着眼呻吟。珍妮特赶紧蹲下身子,把那女的额角上闪亮着的汗珠搽去。蔡尔德望着她,因为忧愁,两眉紧锁。 “我们怎么办,小姐?”他问她。“你说她是怎么了?” “让她暖和一点,”珍妮特说道。“我去看看机上有没有医生。” “医生?我真想飞机上有一个呢。如果没有,那怎么办?”“别急,先生。我马上就回来。” 珍妮特直起身,对那个痛苦的妇女瞥了一眼,然后走到别的座位,低声问谁是医生。 “有人病了吗?”人家问她。 “稍微有点不舒服。飞行时,有时是会有这等事的,真抱歉,打扰您了。”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那是四个喝威士忌中的一个,他脸色焦黄发亮。 “真对不起,小姐,又得麻烦您了。我难受极了,您看我能喝杯水吗?” “当然啦。我就去拿。” “我从来役有这么难受过。”那人往后一靠,直喘气。他的一个伙伴给闹醒了,睁开眼坐了起来。“你怎么啦?”他喊道。 “里面不舒服,”那人说道。“就象要裂开来似的。”当又一阵疼痛袭来时,他两手紧按住胃。珍妮特轻轻地摇着斯潘塞的肩。他张开一只眼,然后两只。“真对不起,把您喊醒了,先生,”她说道。“这里有谁是医生吗?” 斯潘塞醒了醒。“医生?没有,我想是没有,小姐。”她点了点头,正待要走。“不过稍等一下,”他拦住她道。“我好象记得,啊,是的,他当然是的,这位坐在我边上的先生就是医生。” “啊,感谢上帝,”空中小姐舒了一口气。“请喊醒他好吗?” “没问题。”斯潘塞说着用手肘捅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正斜躺着的家伙,同时向她望了一眼,“有人病了,嗯?” “感到有点不舒服。”珍妮特说道。 “喂,医生,请醒醒。”斯潘塞热心地喊道。医生摇了摇头,咕哝了几句,然后猛地醒来。“看来你到底还是接到夜晚出诊的请求了。” “先生,您是医生吗?”珍妮特急切地问道。 “是的,我是贝尔德医生。啊,出什么事了?” “我们有两个旅客,痛得很厉害。请您去看着他们好吗?”“病了?好的,当然好的。” 斯潘塞站起来,让医生出去。“他们在哪儿?”贝尔德揉着眼睛问道。 “我想,您最好先去看一下那女的,医生,”珍妮特说道。她在前面引路,一面轻声地招呼旅客:“请系好安全带。” 蔡尔德太太此时全身都瘫在座位上了。阵阵疼痛使她全身抽搐,她张大嘴,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头发全汗湿了。 贝尔德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跪下来,拿起她的手腕。 “这位先生是医生,”珍妮特说道。 “很高兴见到您,医生,”蔡尔德热情地说道。 那妇女睁开眼。“医生……”她两唇颤抖着,尽力想说什么。 “别说话,”贝尔德说道,他两眼瞧着表。他松开她的手腕,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掏出一支袖珍手电筒来。“睁大眼睛,”他轻声地命令道,然后在手电光下依次检查了两只眼睛。 “现在还痛吗?”那女的点点头。“哪里?这里?还是这里?”当他按她的肚子时,她突然抽起身,痛得差一点喊出声。他给她重新盖好毯子,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站起身。“这位太太是你的妻子吗?”他问蔡尔德。 “是的,医生。” “除了痛,她还有什么不舒服?““她很不舒服,吃下去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象不太久。”蔡尔德无望地看着珍妮特。“一切来得都很突然。” 贝尔德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他握住珍妮特的手臂走开去,为不让附近的旅客听见,尽量小声地跟她说话,那些旅客此时正瞧着他们。 “你给她吃过什么?”他问。 “只给过阿斯匹林和水,”珍妮特答道。“唷,我想起来了,我答应给那个人送水去的,那个男的也病了。” “等一下,”贝尔德干脆地说道。此时,他的睡意全消了,他显得既机灵,又很有权威。“你在哪里学的护理工作?” 珍妮特听他这么一问,脸红了起来。“哦,在航空公司训练班,不过……” “没什么,只是对确实在呕吐的人,给阿斯匹林不大有用,还会使他们病情加重的。绝对只能喝水。” “很,很对不起,医生,”珍妮特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想你最好到机长那里去一下,”贝尔德说道。“请告诉他,我们最好马上降落,这位妇女得送医院,还要他们备一辆救护车。” “您知道是什么病吗?” “这里我还不能作出明确的诊断,但病不轻,这附近哪个城市有医院设施,就在哪里着陆,要快。” “好的,医生。我去的时候,您能看一下那个病人吗?他说他恶心,也是这样痛。” 贝尔德尖利地望着她。“你说也是这样痛法?他在哪里?”珍妮特带着他朝前走到那个病人处,那个人也是躬着身子,呕吐不止,坐在一旁的他的朋友扶着他。贝尔德蹲下来,看他的脸。 “我是医生,请把头抬一下好吗?”他快速地检查着,同时问道:“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吃过什么?” “只是一般的东西,”那人喃喃地说道,他看来已精疲力竭了。“早饭是熏肉和鸡蛋……中饭吃的色拉……在机场吃了一块三明治……再就是这里的一顿饭。”他有气无力地说着,口水不自觉地顺着下颌滴下来。“肚子痛得厉害,医生,还有我的眼睛。” “你眼睛怎么了?”贝尔德赶紧问道。 “好象聚不起焦,看上去总是重影。” 他的伙伴似乎感到这很有趣。“那威士忌倒也有点劲儿,可不是!”他喊道。 “请安静些,”贝尔德说道。他直起身,发现珍妮特和机长站在他旁边。“给他盖得暖一点,再给他盖上几条毯子,”他对珍妮特说。机长示意他跟着到厨房去。当单独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时,贝尔德立即问道: “机长,我们最快要多久才能着陆?” “问题就在这里,”邓简短地说道。“我们没法着陆。” 贝尔德瞪着他。“为什么?” “天气。我刚用无线电话核对过,在山的这一边的大草原上,全是低沉的乌云和大雾。卡尔加里全给大雾笼罩了,我们没法,只得直飞西海岸。” 贝尔德想了一想。“那折回去怎么样?”他问道。 邓摇了摇头,柔和的灯光正照着他那紧绷着的脸。“也不行。由于大雾,温尼伯在我们走后马上就关闭了,不管怎么说,目前往前继续飞行还更快些。” 贝尔德的脸扭了一下,小手电轻敲着手指甲。“估计多久可着陆?” “大约太平洋时间早上五点。”邓看到医生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又补充道:“再过三个半小时我们将可着陆,这种包机实在飞不快。” 贝尔德想定了主意。“那我在到达温哥华之前,只能对这些人尽力而为了。我需要我的那只旅行袋,你看我能取出来吗?我在多伦多托运的。” “我们可以试一试,”机长说道。“但愿它就在顶上,请把行李票给我,医生。” 贝尔德那长长的手指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了一只皮夹,从皮夹里取出两张行李票,交给了邓。 “有两只包,机长,”他说道。“我要的是小的一只。里面没有多少医疗器械——只是有几件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总有点用的。” 几乎还没等他讲完,飞机猛地向一边倾斜,把他俩一下撞倒在另一面墙上。对讲机里响起了一阵急迫而响亮的嗡嗡声。机长首先爬起来,马上跳向对讲机。 “我是机长,”他急切地说道。“出什么事了,彼得?” 传来了副机长那颤抖、痛苦的声音:“我,我病……病了,快……快来。” “你最好跟我一起去,”邓对医生说道。他俩很快就离开了厨房。“飞机不太稳,真对不起,稍微有点湍流。”他们走过走道时,旅客们都抬起头来看机长,他就这样客气地向他们解释着。 等一冲进驾驶舱,他们一下子就看出副机长病得有多重了。他颓坐在椅子里,一脸的汗,显然是用足了全身力气抓着操纵杆。 “把他抬开,”机长敦促道。贝尔德和跟着进来的珍妮特把这个副机长从操纵杆那里抬开,同时邓坐入自己的位子,把操纵杆抓在手里。 “驾驶舱后面有一只位子,是我们带上无线电报务员的时候,给他坐的。把他放在那里吧。”他对他们说道。 在他们把他扶到空位上去让他靠着墙坐着时,彼得一阵难受,吐了起来,满地都是。贝尔德松开副机长的领子和领带,尽可能让他舒服些。每隔几秒钟,彼得就要呕吐一次,他身子蜷曲着,喉头发出呱呱的呻吟声。 “医生,”机长的声音显得很紧张。“怎么回事?究竟怎么了?” “我也说不准,”贝尔德冷冷地说道。“不过这几个人有共同的地方,一定有的,最可能的是食物。我们晚饭吃的什么?”“主道菜是肉和鱼任选,”珍妮特说道。“您也许还记得,医生,您吃的是……” “肉!”贝尔德打断了她。“大概有……两三个小时了吧?他吃什么?”他指了指副机长。 珍妮特的脸开始有点紧张。“鱼,”她几乎是悄声地在说。“你可记得其他两位旅客吃的是什么?” “不……不会吧……” “快,请快去问一下,好吗?” 空中小姐赶紧跑了出去,她的脸色苍白不堪。贝尔德跪在副机长身旁,这位副机长这时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飞机的飞行来回晃动。“尽量休息一下,”他轻声地说道。“再过几分钟我给你服点药,可帮你止一下痛。”他伸手,从架子上拉下一条毯子给他盖上。“盖暖和一点,也许会好些。” 彼得稍稍张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干燥的嘴唇。“你是医生吗?”他问道。贝尔德点了点头。“真对不起,弄得这样一塌糊涂。我还以为要晕过去了哩,”他说。他想笑一下,可怎么也笑不出。 “别说话,好好休息。”贝尔德说道。 “告诉机长,他说得对,我确是笨手笨脚的……” “我跟你说别作声,好好休息,会好一点的。” 珍妮特回来了。“医生,”她急着说,象是怪自己还说得不够快似的。“那两位旅客我已问过了,两个吃的都是鱼,此刻另有三个在说肚子痛,您能来一下吗?” “好的,可我需要那只旅行袋。” 邓回过头说道:“你看,医生,此刻我没法离开这里,不过我一定让你立即拿到这只旅行袋。珍妮特,把这几张行李票拿去,再叫一个旅客帮你去把医生的两只旅行袋中小的一只取出来,怎么样?”珍妮特从他手上拿过行李票,又转向医生想说什么,但邓又继续说道:“我要跟温哥华通话,报告发生的事,你有什么要我说的吗?” “有的,”贝尔德说道。“跟他们说,我们有三个人病得很重,可能是食物中毒,也许还会有别的人。你就说还没确定,不过我们估计食物中毒可能是机上所供的鱼引起的,最好禁止继续供应跟我机上食品同出一个来源的一切食品——至少在我们最终确定中毒原因前是这样。” “我想起来了,”邓喊道,“这食品不是从通常给我们航空公司提供食品的包伙人那里弄来的。我们抵达温尼伯时太晚了,我们公司的人只得从其他人那里搞来吃的。” “把这事告诉他们,机长,”贝尔德说道。“这就是他们需要知道的事。” “医生,请务必来一下吧,”珍妮特恳求道。“我恳请您去看一下蔡尔德太太,她似乎全垮了。” 贝尔德走到门口,脸上的皱纹此时更深了,但是他用来看着珍妮特的那双眼睛却如磐石般坚定。 “可别惊动旅客,”他指示道。“我们得大大依靠你,现在你还是设法把我的旅行袋找来给我,我会去照料蔡尔德太太的。”他给她开了门,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事而拦住了她。“啊,我问一下,你晚饭吃的什么?” “我吃的肉,”年轻的空中小姐答道。 “那就得感谢上帝了。”珍妮特笑了。当她正要跨步的时候,他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我想,机长吃的也是肉吧?”他冷不防地向她提出了这么个问题。 她抬起头望着他,仿佛要同时尽力记住和领会他的问题的含意究竟是什么似的。 然后,她脸上突然现出震惊和若有所悟的神色。她几乎跌倒在他身上,她的眼睛充斥着无限的,难以自抑的恐惧。 第三章 0145—0220 布鲁诺·贝尔德看着空中小姐,沉思起来。在那灰蓝的平静且自信的眼睛后面,他的头脑在快速地估量情势,在考虑着种种可能性,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他松开了姑娘的手臂。 “哦,我们还不忙下结论,”他说道,他几乎象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他更加利索地说道:“你去找我的旅行袋,尽快。我去看望蔡尔德太太之前,得先跟机长说句话。” 他重又转回。这时飞机已升到湍流的上面作平飞了,从驾驶员的肩头望去,能看到茫茫的月色使下面的大片云毯看上去似同无际无垠的白雪皑皑的田野,其间不时可看见有些云块酷似崎岖的山岩,如冰山山顶般峥嵘,它们的周围云涛汹涌,气势澎湃,令人见了如同进了梦境一般。 “机长,”他在副机长空着的座位上俯身喊道。邓转过头来,他的脸在月色下显得很呆板,很苍白。“机长,得快些,后面好几个人病得很厉害,他们需要护理。” 邓马上点了点头。“好的,医生,怎么啦?” “我想你是在副机长之后吃的饭吧?” “是的,是这样。” “在他之后多久?” 邓眯起眼。“大约半小时,也许不止,不过不会晚很久。”医生所提的问题突然使他明白了什么。他蓦地坐起身,手心拍了一下操纵杆的顶部。“哎呀,正是这样,我吃的也是鱼。” “你感觉还可以吗?” 机长点点头。“是的,我感到还好。” “那就好,”从贝尔德的话音可听出他松了一口气。“我一拿到那只旅行袋就给你服点催吐剂。” “药会把那玩意儿吐出来吗?” “可以吧。你不可能一下子全消化掉的。不管怎么说,并不是凡吃鱼的人都会中毒的——逻辑在这等事上不适用,你也许就是个例外。” “最好是这样,”邓低语道。此刻他正注视着前方的月色。“现在请听我说,”贝尔德说道。“有什么办法能把机上的操纵系统固定住吗?” “啊,有的,”邓说道。“有自动驾驶仪,不过降落不行……”“我说你还是把自动驾驶仪打开,不管怎么样,还是以防万一好。如果你也觉得不舒服了,赶紧喊我。我不认为我能做很多事,不过一旦出现症状的话,发展起来还是很快的。” 邓的两手紧握着操纵杆,手指关节都白得发亮了。“好的,”他轻声地说道。“本森小姐怎么样,那空中小姐?” “她很好,她吃的是肉。” “呢,那就好。看上帝的分上,快点给我服催吐剂吧,驾驶着这飞机,我可不敢冒险呀。” “本森正急着在拿。如果我没搞错,后面至少有两个人己重度休克了。还有一件事,”贝尔德直视着机长说道,“你是不是绝对肯定我们除了继续前行之外,别无他路了?” “是的,”邓立即答道。“我核对了又核对。在山的这一侧乌云弥漫,地面上空大雾迷茫。卡尔加里、埃德蒙顿、莱斯布里奇等机场全已关闭。凡地面能见度是零,机场全得关闭,这是常规。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不用着急。” “可现在我们却很着急。” 医生正待走开,邓突然对他说:“请等一等。”医生止住脚。“我是一机之长,因此我必须了解所有的情况。请坦率地说,我中毒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贝尔德很不高兴地摇了摇头,他一时有点火了。“我不知道,”他很不客气地说道。“这等事很难根据惯例来衡量。” 还没能离开驾驶舱,他又一次给喊住了。 “啊,医生。” “什么事?” “你在机上我真高兴。” 贝尔德没再说什么就走了。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着刚才说的话,想着能采取些什么行动。在他的飞行生涯中,他不只一次地经历过非常恐惧的时刻,只是这一次,他才意识到,他所负责的这庞大的飞机和近六十条人命的安全突然带上一点令人心寒的灾难的先兆。这是不是就是那回事?老一辈的飞行员,那些曾在战争年代作过战的人,总是认为这种活干得太久了,最后总得有这一下的。象平日那样,照例这么飞着,载着一伙兴致勃勃的足球迷在空中正常地飞了半小时,怎么会一下子变成发生在离地面四英里高空的一场恶梦呢?怎么会蓦地一下变成百家报纸头版耸人听闻的头号新闻呢? 他对自己如此婆婆妈妈感到非常厌恶,他逼着自己不再去想。有很多事要做,需要他思想高度集中。他抽出右手,把自动驾驶仪的开关一一开启,等着每只表上的指针都全部定位,各相应的指示灯都亮起来,这些灯一亮,就表明第二阶段的各开关也可开启了。首先是副翼的开关,补尝盘稍作调节之后,副翼就全由电器设备控制了。然后是开启方向舵和升降翼的开关,使位于仪表板顶部的四只灯不再闪闪烁烁,而是稳定亮着。做完这一切以后,邓望了一下航向指示计,手就松开操纵杆。他在座位上往后一靠,让飞机自行飞着,自己则仔细地查看着驾驶舱。在外行人眼里,驾驶舱这时正呈现出一种很怪的景象。就好象有两个隐身人坐在驾玻员座位上似的,两根操纵杆在稍稍向前向后又向前地动着。由于气流会冲击飞机,所以为补尝这种冲击,方向舵脚蹬也在动着,仿佛完全出于它自愿似的。硕大的一块仪表板上,两套仪表共几十根指针,每一根都有各自的使命。 检查完后,他取下挂在头旁钩子上的话筒。他利索地把它套在脖子上,调节了一下有松软衬垫的耳机。他在这样摆弄的时候,悬挂式话筒晃了起来,细软的铁丝差一点擦着他的脸。他狠命地吹了一下大胡子,使吹起的胡须差一点触到自已的鼻子。这就行了,他这么想道。 开关拨到发话的位置,他平静地、不紧不慢地说话。 “喂,温哥华控制塔,我是枫叶包机公司的714航班,我有急事报告,我有急事报告。” 他的耳机马上响起清脆的声音:“枫叶包机公司714航班,请说话。” “温哥华控制塔,我是714航班,请听着,我们机上有三个重病人,估计是食物中毒,其中包括副机长,可能还会有别的人。当我们着陆时,我们需要救护车和医疗救护人员等候在机场,请通知机场附近的医院。食物中毒可能是机上吃饭时供应的鱼引起的,我们还没肯定,不过我们是这样认为的。在情况弄清楚以前,凡跟我们吃的鱼属同一来源的食物你们最好先禁止一下。我们记得由于我们晚点到达温尼伯,食物不是从通常的航空公司食品包伙人那里送来的,请查一下。听明白了吗?” 他听着对方的回答,两只眼睛则凄凉地望着下面和前面那一大片似乎是冰冻着的云海。温哥华控制塔的话音听上去象往常一样干脆且冷静,不过他完全想象得出,他给远在西海岸的那个地方扔了一颗怎样的口头炸弹,他的这番话将使他们在那里怎样忙上一阵。等到讲完话,他几乎疲惫不堪了。他背靠椅子,身子感到特别的重,特别的乏,仿佛四肢灌进了铅似的。他两眼不自觉地在巡视仪表板的时候,仪表板似乎在退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感觉到额头上正蒙着一层冷汗,他身不由主地突然一阵寒战。在这么一个危急时刻,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不听使唤,他不禁重又火冒三丈。他用尽全力使自已振奋起来,集中思想重新检查了一下飞行路线、估计到达的时间、山区上空可能会有的侧风以及温哥华的跑道平面图等。这番准备工作做完后,他想不大起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拿起飞行日志,打开,看了一下手表。他思路迟钝缓慢,为把晚间发生的各件事情的时间想出来写上,他苦思冥想,尽力使劲着,就仿佛他在执行赫尔克里士①式的任务似的。 ①赫尔克里士: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曾完成十二项英雄事迹。 在后面客舱里,贝尔德医生正在把几条清爽的,干的毛毯盖在蔡尔德太太的身上,把早先盖着的已汗湿了的毛毯扔在过道里。这女人身不由主地往后躺着,她两眼紧闭,干枯的嘴唇微微张开,颤抖着,在低声地呻吟。她上身衣服都给玷污了,也让汗湿透了。正当贝尔德望着她时,她突然又是一阵抽搐,她的眼睛没有睁开。 贝尔德对她丈夫说道:“经常给她擦擦汗,尽可能让她保持干燥,还要保持暖和,她一定不能着凉。” 蔡尔德伸出手,抓住医生的手腕。“看在上帝的面上,医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病得很重,是吗?”他的声音都变尖了。 贝尔德重又看了看那女的。她呼吸很急促。“是的,是这样。”他说道。 “那我们不能为她干点什么吗?臀如说给她吃点什么?”贝尔德摇摇头。“她需要服药,可我们没有——抗菌素。此刻我们只能让她盖得暖和些,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那喝点水总可以吧。” “不行,她会呛住的。你妻子几乎已失去知觉了,蔡尔德。现在就这么忍着点。”听到这活,蔡尔德先生惊恐地坐起身来,他连忙补充说:“那是一种本能式的自我麻醉,不用紧张,她会好起来的。你要做的是观察她,别让她着凉,就是处在昏迷状态,她也会呕吐的。我一会儿再来。” 贝尔德走到隔壁一排位子,看到一位中年男子衣领敞开着,两手捧着肚子,瘫坐在椅子里,半只屁股在外面,头往后仰着转来侧去,脸上全是汗。他抬头看了看医生,由于疼痛,他龇牙咧嘴,很是难受。 “这简直是要命,”那人咕哝道。“我可从来没象这样过。”贝尔德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铅笔,放在那人的面前。 “听着,”他说道。“我要你拿住这支笔。” 那人吃力地抬起手臂,他的手尽力想抓住笔,可笨手笨脚的,总是抓不住。贝尔德皱起双眉。他让那人躺得稍微舒服些,帮他把毯子塞好。 “我支持不住了,”那人说道,“我头象是给钳子夹住了,痛得厉害。” “医生,”有人喊道,“请到这里来一下!” “等一下,”贝尔德回话道。 “凡要看的,我会一一给看的。” 空中小姐拿着一只皮包匆匆朝他走来。 “太好了,姑娘,”贝尔德说道。“就是这一只。有了它,倒不是说能解决我什么大问题……”他竭力在想着什么,话就这样收住了。“你们的有线广播在哪里?”他问。 “我带您去,”珍妮特说道。她带路往后走到厨房,指着一只小话筒。“医生,蔡尔德太太怎么了?”她问。 贝尔德撅起嘴。“我们也不要自欺欺人―她病得很重。”他说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还会有别的人马上也会不好的。”“您现在还认为是食物中毒吗?”珍妮特的脸很是苍白。“可以这么说。我敢说是葡萄球菌引起的,尽管有些症状似乎表明情况更糟些。也可能是沙门氏菌引起中毒的。没确诊以前,谁说得准呢?” “您是不是打算给大家挨个服催吐剂?” “是的,当然已经倒下的人就不必了,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我们所需要的可能只是象氯霉素这一类抗菌素,不过现在想那个没用。”贝尔德拿起话筒,可停了一下没用。“我建议你尽快叫几个人帮着把那地方清扫一下,如果有消毒剂的话,多喷撒一点。哦,你对那些病倒的旅客最好再说一下,要他们上厕所时,厕所门就别关了,那套规矩这一回就忘了吧,我们可不想有人昏倒在那里哩。”他想了想,然后按下话筒的按钮,嘴对着说:“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请注意。”他听见人们的话语声渐渐平息了,留下的只是发动机那单调的嗡嗡声。“首先,自我介绍一下,”他继续道。“我叫贝尔德,是个医生。你们中有的人在想、这到底是什么病,使有的旅客病倒了。我想,现在每个人都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也知道我正在做些什么了吧。我手头条件有限,不过就我目前所知,是有几个人在机上食物中毒了。我这是推断,还需证实。我认为这是吃饭时供应的鱼引起的。”听了他的这番话,旅客中出现一阵骚动。“请听我说,”他又说道。“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再说一遍,没什么好紧张的。已经病倒的旅客,空中小姐和我正在给予照料,机长也已用无线电话通知了前方,叫他们准备好医疗队,等我们降落后救护。凡吃饭时吃鱼的,并不一定会中毒,在这类事情上很少有一成不变的规律可循。你也许会根本免疫,这完全是可能的、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空中小姐和我马上会到你们中来,我只是要你告诉我们你吃的是不是鱼,请记住,只有是吃鱼的,才来对我们说。凡吃鱼的,我们会告诉你自己如何处理的。好了,如果你们全坐好了,我们马上就开始。”贝尔德松开话筒上的按钮,转而对珍妮特说:“我们现在唯一确实能做的是立即进行急救。” 珍妮特点点头。“您的意思是发药片,医生?” “有两件事我们能做。我们还不知道中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不过可假定是从口入的,因此,凡吃鱼的人,首先得喝几杯水——我指的当然是那些病得不很重的人,喝水会帮助稀释毒汁,减轻毒性。尔后,我们再给催吐剂。如果我旅行袋里的药片不够,我们就只得用盐。你盐多吗?” “我只有几小包供午饭时用的盐,不过我们可以拆开。” “好的,我们先看药够不够。我从后面开始发药,你给那些毒性已经发作的人喝水,行吗?给副机长也拿点水去。最好有人帮你忙。” 贝尔德刚跨出厨房就跟那个阴郁的、名叫“怪酒瓶”的瘦削英国人撞个满怀。 “我能帮什么忙吗,医生?”他的声音满含着关切。 贝尔德勉强地笑了笑。“谢谢了。首先,你吃饭时吃的什么?” “感谢上帝,肉,”“怪酒瓶”高兴地舒了一口气。 “很好。目前我们还不必担心你会生病。你是不是先帮空中小姐给那些已经病倒的人送水喝?如果可能的话,我要他们至少喝三杯——如有可能,再给多喝一点。” “怪酒瓶”走进厨房,珍妮特对他露出一丝困倦的微笑,他也回之一笑。在一般情况下,她的微笑保险会使每个机组人员的脉搏加快,可此刻,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却看到了隐藏在这丝微笑背后的恐惧。他向她眨了眨眼。 “别急,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珍妮特感激地看了看他。“真谢谢了,我也这样想。啊,水龙头在这里,那里是杯子,您……” “小伙子们叫我‘怪酒瓶’。” “‘怪酒瓶’?”珍妮特不相信地重复道。 “是的,兰开夏的‘怪酒瓶’——懂吗?” “呵!”珍妮特噗哧笑了起来。 “啊,那就好。好了,你说杯子在什么地方?好吧,姑娘,我们开始干吧。这家航空公司真有两下子,给你吃饭,再向你要回。” 要打破一处现代化机场的平衡是很不容易的。在这种地方,人们不知道什么叫惊慌失措,而此种情况一旦出现的话,那就要无情地加以消灭,因为它很可致人死命。 邓的紧急电话刚打进温哥华机场的控制室时,那里就出现了一种压抑着的紧张气氛。在无线电仪表板前,一个报务员正戴着耳机将邓的报话直接用打字机打出来,他一刻不停,中间只是抽空伸手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警铃。有人进来了,不过他还是照常沉着地工作着。那人来到他的背后,伸着脖子从他肩上读着打字机打出来的字。这人是被警铃召来的,他是机场控制室主任。他个子瘦高,曾在空中度过大半生,对北半球上空的飞行条件就象他了解自家的后花园一般,或许还要好些,因为他的洋葱不总是花谢结子吗?电讯只念了一半他就猛地转身回头,向房间另一头的电话接线员作了一个指示。 “请立即给我接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然后把通往温尼伯的电传线准备好,有急报要发。”主任拿起电话,等了几秒钟,然后说道:“我是温哥华控制室主任。”他的声音装出不紧不慢的样子。“从温尼伯飞往温哥华的枫叶包机公司的714航斑紧急报告,说旅客中发生严重食物中毒。我再说一遍,是严重中毒。副机长也中毒了。最好把他们下面的所有航道都空出来,以便让他们优先进场着陆,行码?太好了。他们到达时间估计是05.05。”主任看了一下墙上的钟,那时是02.15。“好了,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告诉你们。”他用大拇指按住电话的叉簧,同时向那个电传机打字员喊道:“温尼伯通了吗?太好了。把这份电报发出去,开始:‘致温尼伯控制室主任。紧急。枫叶包机公司714航班报告,机上旅客中发生严重食物中毒,机组人员认为是由机上吃饭时吃的鱼引起的。请赶紧查核食品系由何处供应。凡从该处来的食品一律停用。已搞清,这批食品不是,重复,不是来自航空公司食品包伙人的。’完了。”他又转向电话交换台。“给我接枫叶公司本地区的经理,他叫伯迪克。之后,我还要市警察局,找他们当班的高级官员。”他重又俯身从报务员的肩上望去,把电讯全部念完。“格雷格,告诉他们一切知悉,再跟他们说,他们下面所有高度的航道都在避让,随后将给他们发降落指示,再要他们把那些旅客后来的情况不断告诉我们。” 在底下一层,加拿大西部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的一位政府官员坐在转椅上正转过身子向屋内另一头问道:“从这里到卡尔加里的绿色区间里,有谁在飞行?” “在高度18,000,一架空军的北星式飞机正往西飞来,刚才在彭蒂克顿上空报告过。枫叶的714航班……” “714出了事情,他们要求他们下面所有高度的航道都开放。” “北星式飞得很前,紧跟着没什么飞机,有一架东行的星座式飞机要起飞。” “让它走,不过其余东行的暂时都停止。北星式一到,马上让它进场。” 楼上,那主任又操起电话机。他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扯着领带,着急地把领带解开,然后心烦地把红绸领带扔到桌上。“喂,伯迪克吗?我是控制室主任。喂,我们收到你们一架航班打来的紧急电话,就是那架从多伦多、温尼伯来的714航班。什么?不是,飞机本身没什么问题。副机长和几个旅客食物中毒了。我刚才跟温尼伯通了电话,告诉他们查一查食物从哪里来的,看上去那不是从通常的包伙人那里来的。不是的,对。有可能,你最好马上到这里来一下。”他又一次用大拇指按下电话叉簧,同时向电话接线员点了点头。“警察局,接通了吗?好极了,接过来。喂,我是温哥华机场控制室主任,请问您是谁?哦,是这样,巡官,有一架快要到来的飞机发生紧急情况,有几个旅客和一个机组人员因食物中毒病倒了,我们需要医生和几辆救护车等候在机场。什么?有三个病得很重,可能还有别的人,还是多准备一些好。航班预计在当地时间五时过后到达——还有大约两个半小时。请您告诉一下医院,派几辆救护车。把交通控制起来好吗?是的,是这样。我们一有消息,再跟您联系。” 五分钟不到,哈里·伯迪克就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走进来。这位枫叶包机公司本地区经理是个矮胖子,身上长有厚厚一层膘,看上去好象累不垮似的,因为人家看到他时他从来都是满脸皱褶,汗水淋淋的。他站在房间中央,上衣搭在手臂上,由于跑得急,气还没喘过来。他手拿一块带有蓝点的大手帕抹着月亮般的图脸蛋。 “来电在哪里?”他咕哝道。他两眼飞快地在报务员交给他的那张纸上溜了一下。“卡尔加里的天气怎么样?”他问控制室主任。“在那里降落要快些,是不是?” “恐怕不行,在洛矶山脉以东直到曼尼托巴,从高空到地面全是大雾。他们只得直接飞来。” 一个职员拿着电话对这边喊道:“客运室办事员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让东行的航班继续飞行,他问他得让旅客继续待在城里,还是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伯迪克摇了摇他那头昏脑胀的头。“最近一次情况报告在哪儿?”他问道。一只文件夹递到了他的手上,他着急地看着。控制室主任对职员回话道:“跟他说,把旅客留在城里,我们可不想叫许多人涌到这里来。我们安排就绪以后,会把情况都告诉他的。” “你说你已叫人派医护人员来了吗?”伯迪克问道。 “是的,”主任答道。“市警察局正在做这件事,他们将通知医院,在飞机到达这里时,负责把这一切准备好。” 伯迪克那肥肥的手指打了一个极子。“嗨,我说,这份报告,他们说副机长也中毒了,这就是说是机长发来的话罗。他有没有中毒呢?最好问一下,主任。同时我查一下看机上有没有医生。说不定的。跟他们说,以防万一,我们这里正请医生来指导。” 控制室主任点了一下头,拿起无线电操纵台上的立式话筒。他还没有说话,伯迪克就喊了起来:“喂,主任,假定机长也病倒了呢?谁将……?” 他话没说完就打住了,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两眼正直直地看着他。 “我可不作什么假定,”控制室主任说道。“我祈求上帝,如此而已。但愿上面那些可怜的人也这样祈求就好。” 伯迪克大声地喘着气,把手伸进口袋里找烟。“乔,”他对电话接线员说道,“给我接戴维森医生好吗?在急用电话号码表上能查到他的电话号码。” 第四章 0220—0245 在距地面约四英里高空处,那架飞机正在沿航线飞行。 无论眼睛往哪个方向看,飞机底下全都展延着大片波浪起伏的云烟,象地毯一般,它轻飘慢移,使飞机看上去象不动似的。这是一个冰凉、空旷、荒漠不堪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飞机发动机发出的如心脏搏动一般的声响,回荡在团团白云的太空中。 如气候正常的话,发动机这同样有力的搏动声也许会在远处底下洛矶山脉整个空谷里回荡。可今晚,飞机驶过的隆隆声完全为地面的浓雾所窒息了,无法为那些边远且分散的居民区中正在酣睡的各农家听见。如果有人正好在那时听到这飞机声的话,他也许会感到这实在是太平常了,根本不值一想,从而不会去理它;或许他会想到他最好也在上面,飞向那远方,尽情享受机组人员所给予的悉心照料。对于他们来说,保证他的安全和舒适是他们的头号任务。他可千万不会想到,这架飞机上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巴不得跟他换个地位呢。 恐惧就象一颗邪恶的种子,正在大部分旅客的头脑中扎根。也有一些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对大多数人来说,尤其是那些听到有人病得在呻吟、在呕吐的人来说,他们感到正面临着一个可怕的危机。医生在有线广播中说的话,他们一旦仔细想起来,就够他们想的了。那股刚听到这番话由迷惑不解和猜测所引起的骚动很快就没了,代之而起的是人们不安的窃窃交谈。 贝尔德交给珍妮特两片药。 “拿去给机长,”他小声地说道。 “要他尽量喝水,如果毒性还在肠胃里,水可以帮着冲淡它,然后叫他一定把药吃了,这药会叫他呕吐——吃这药就为这个。” 当珍妮特走进驾驶舱时,邓快要在无线电话上讲完话了。挂断无线电话后,他对她勉强地笑了笑,可这笑容对他们俩谁也骗不了。 “你好,珍,”他说道。他的手稍稍有点发抖。“这一次飞行倒是真家伙了。温哥华刚才在问,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我想,这一次会叫他们乱上一阵呢。后面情况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还可以,”珍妮特尽可能轻巧地说道。她拿出药片。“医生要你尽可能多喝点水,然后把这药吃了,这会使你恶心呕吐。” “看你说的。”他伸手从椅套的最下一只袋里摸出一只水瓶。“啊,干杯。”他喝了一大口,然后把药吞下,脸上做出个怪样子。“从来不曾吃过那号东西——可难吃了。” 他坐在灯光闪烁的仪器仪表前,两根操纵杆在自动驾驶仪的控制下痉挛般地一会儿前,一会儿后。珍妮特关切地看着他,碰了碰他的肩。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道。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这一切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内心祈祷着,但愿这完全是他紧张所致。 “我吗?”他的声气出乎寻常的轻松。“我很好,你呢?你药吃了吗?” “我不需要吃。我吃饭时吃的是羊排。” “你倒聪明。从现在开始我想我要吃素了——那样安全些。”他在座位上转过身,看了一眼头下枕着枕头倒在地板上的副机长。“可怜的彼得,”他低语道。“真希望他没什么才好。”“这全得靠你了,不是吗,机长?”珍妮特急切地说道。 “你把这家伙早一点开到温哥华,我们也可早一点把他和其他几个人送进医院去。”她走到彼得跟前,俯身把他的毯子盖好。她克制着,不让颤动着的泪珠夺眶而出,邓望着她,感到很不安。 “珍,你喜欢他,是吗?”他说。 她那披着金发的头微微动了一动。 “也许是吧,”她答道。“自从他来到我们这个机组的几个月来,我开始喜欢上他了。这,这可怕的事情弄得我……”她站了起来,克制住没再讲下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还得帮医生给一些人灌水,照我想来,对那些嗜酒成性的人来说这很不受欢迎哩。” 她匆匆地向他笑了笑,打开了通往客舱的门。贝尔德正站在右侧过道中间,在与一对中年夫妇谈话,那一对夫妇正紧张地瞧着他。 “医生,”那女的急切地说道,“那年轻姑娘,就是那位空中小姐,我着到她老是去驾驶员的座舱,他们都好吗?我说的是,假定他们也病倒了,我们怎么办呢?”她紧紧地抓住她的丈夫。“赫克托,我真怕死了,蛮好我们不来的……” “别这样,别这样,亲爱的,不要急。”她丈夫安慰她道,可这种安慰他自己都感到是空的。“我肯定,没什么危险的,到现在为止也没发生什么事么。”他戴着一副角质眼镜,这时他把松垂的双眼转向医生问道:“驾驶员吃的是鱼吗?” “并不是所有的鱼一定有毒的,”贝尔德推诿道。“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吃准一定是鱼引起的,你们完全不必紧张——机组人员我们会特别当心的。啊,先生,请问您吃的是鱼还是肉?”那男的两只鼓凸的眼珠差一点要从眼眶里蹦出来。“鱼,”他喊道,“我们两个吃的都是鱼。”他一下子怒火中烧。“我感到发生这等事实在是太恶劣了,得好好查一查。” “我可向你担保,不管什么原因,会查的。”贝尔德给他们一人一片药,他们两个战战兢兢地接过去,象是接烈性炸药。“待一会儿将给你们送一壶水来.你们每人喝三杯,如果你能喝得下,喝四杯,然后把药吃了,药吃下后会使你们呕吐,吃这药就是为的这个,完全不必害怕。座位背后的口袋里有好些纸袋。” 他让这一对夫妇象着了魔似地望着手中的药,自己走开了,不一会儿就走过好几排座位,来到了自己的那只空位前,斯潘塞仍坐在旁边。 “我吃的是肉,”斯潘塞不等贝尔德发问就赶紧说道。 “你运气好,这样就可以少担一份心事了,”医生说。 “这件事弄得你好忙呀,医生,”斯潘塞说道。“你需要帮忙吗?” “当然,帮手越多越好,”贝尔德咕哝道。“不过你可做的事也不多,除非你帮本森小姐和另一个人去倒倒水。” “那没问题。”他继而放低声说道:“后面有个人好象很不好啊。” “好些个不好呢,真见鬼。”贝尔德气恼地说。“我手头没什么药能对他们真正有点用的。你旅行是看足球赛的,你可不会想到一路上会有十来个人食物中毒病倒,而把自己的旅行袋装满药物的。我带着一副注射器以及吗啡——我旅行时总带的——可此刻完全没用,用的话倒更糟糕。天知道我怎么会带上一瓶催吐剂的,可倒也带对了。现在要是有点氯茶硷苯海拉明就有用多了。” “那干什么用?” “这种病情,严重的问题是体液流失,打一针氯茶硷苯海拉明就可防止体液流失。” “你是说这种病能使一个人逐渐脱水吗?” “正是这样。” 斯潘塞摸着下巴在回味这句话的含义。“我吃的是羊排,这真得谢谢上帝了,脱水我可受不了。” 贝尔德对他皱了皱眉。“你也许对这种情景还感到很有趣吧。”他挖苦地说。“我可不。我能感到的是当别人在受罪,且一步步在垮下去时,我却束手无策。” “别这样嘲弄我,医生,”斯潘塞抗议道。“我可不是这意思,我感到高兴,只不过是我们没象那些可怜的人因吃上鱼而病成那副样子,如此而已。” “算了,算了,也许你对。”贝尔德用手揉了揉眼睛。“我老了,干不了那号事了,”他象半是对自己说似的低语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斯潘塞站起来。“医生,你可要振作起来,”他说道。“你干得好极了,对那些人来说,最幸运的就是你在飞机上。” “算了,算了,小兄弟,”贝尔德嘲讽地说道。“别跟我说一些鼓励话了,我并没想过扔下你们不管呀!” 那小兄弟有点脸红了。“咎由自取——是我自己找的。好吧,告诉我,我能干些什么?你在忙的时候,我却坐在这里焐热我的椅子。你忙苦了。” “忙倒没什么,”贝尔德把手搭在对方的手臂上。“别在意,我向你发了一点火,这样我感到稍微好一点。知道该怎么做,可又做不了,这使我脾气有点躁。” “没什么,”斯潘塞笑笑道。“不管怎样,能帮点忙总好。”“待一会儿我告诉本森小姐,就说如果她需要的话,你很愿意帮忙。一旦给大家喝完水之后,我看你最好还是呆在原处,过道里人来来去去,己经够挤了。” “听你的。如果带要,来喊我,我就在这里。”斯潘塞重又坐下。“不过告诉我,这事有多严重?” 贝尔德盯着他,简单地说:“你想有多严重就多严重。” 他走到晚间曾大口大口地喝威士忌的那几个球迷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了,其中一个穿着衬衣坐在那里发抖,胸口盖着一条毯子。他的脸色很苍白。 “别让他着凉了,”贝尔德说道。“他喝过什么没有?” “说起来也好笑,”一个坐在后面正在玩纸牌的人说道:“要我说的话,他灌的威士忌一定有好几品脱了。” “饭前还是饭后?” “都有。” “没错,”这一伙中另一个赞同道。“我还以为哈里很能喝呢。” “这样对他倒好,”贝尔德说道。“无疑,这可帮着稀释毒性。你们谁还有白兰地?” “我的已经喝完了,”那个在玩纸牌的人说道。 “等一等,”另一个说道。他稍倾身子,从屁股后面的口袋拿出一只瓶子。“瓶里也许还留着一点。我们在多伦多候机的时候,喝了不少。” “给他喝几口,”贝尔德说。“给他喝的时候慢一点,你们的朋友病得很厉害。” “哦,医生,”那个在玩牌的人说道,“情况究竟怎么样了?我们还准点吗?” “据我所知,是这样吧。” “那对安迪来说,这场球赛算是看不成了,嗯?” “那当然。我们一着陆就得送他进医院。” “可怜的安迪,”那个从屁股后面口袋里拿出酒瓶的人一边旋瓶盖,一边同情地说道。“他运气总是不佳。”他突然象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嗨,你说他病得很重,他会好起来的吧,嗯?” “希望如此。你们最好照我说的注意他一点,当心别让他把那些毯子掀开了。” “真意想不到,安迪会遇上这等事。‘怪酒瓶’,那个英国疯子怎么样?你拉他去帮忙吗?” “是的,他在帮忙。”当贝尔德走开时,那个玩牌的人心烦地弹着纸牌,对他的伙伴这样说:“两天的假期遇上这等事,真倒霉!” 沿过道再走下去,贝尔德发现珍妮特正焦急地俯视着蔡尔德太太。他翻了翻这个女人的一只眼皮。她已昏迷了。 她丈夫看到医生来了,拉住问个没完。 “她怎么样?”他恳切地问道。 “比起头脑清醒痛得不行来,她此刻耍好多了,”贝尔德说。可他心里想,但愿这番话能叫人信。“当身体忍受不了的时候,知觉的大门就自动地关上了。” “医生,我真担心,我从来没有见到她病成这副样子。这鱼中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引起的?我知道是鱼,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贝尔德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好。 “啊,我想你是有权知道的,”他慢慢地说道。“这病很重,需要尽早治疗,我们现在正在尽力而为。” “这我知道,医生,我也很感激。她不会有什么吧?我意思是……” “她当然不会有什么,”贝尔德温柔地说道。 “别这样担心,我们一着陆就会有救护车等着把她送往医院去的。到那时她又会好起来,只不过是治疗和时间问题。” “感谢上帝,”蔡尔德舒了一口气说。“听您这么说真太好了。”是呀,是很好,贝尔德想道,可假如我有起码的勇气把真话说出来呢?“不过,请听我说,我们不能换一个机场,譬如就在附近的机场着陆吗?”蔡尔德这样说。 “我们也想过的,”贝尔德答道。“可是地面大雾迷漫,在别的机场降落非常危险。不管怎么说,能着陆的机场已飞过了,现在就在洛矶山上空,使你妻子得到最好照料的最快途径是尽快直飞温哥华,而我们现在正是这样做的。” “我懂了……医生,您仍旧认为是鱼引起的,是吗?” “目前我还没法确切告诉你,不过我是这样想的。食物中毒可以由食物本身腐败引起——医学上称葡萄球菌中毒——也可能食品在准备过程中,由有毒物质碰巧混入引起。” “那这一起您看是哪一种引起的呢,医生?”坐在邻近一排的一名旅客这样问道。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贝尔德说。 “我还说不准,不过从现有几个人的症状看,我看不象第一种,而是第二种——某种有毒物质。” “是什么您还不知道?” “不知道。在实验室作适当化验之前,没法知道。在用现代方法处理食品,尤其是航空公司配备食品极为小心的情况下,发生这等事是极其罕见的,百万中难遇一回,我们很不幸,恰好碰上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今晚我们吃的饭不是从通常的包伙人那里来的。由子晚点到达温尼伯,出了一点毛病,食品就由另一家公司供应,事情可能就出在这里,当然也可能不是。” 蔡尔德一面想着这番话,一面点着头。 真怪,人们好象都能从医护人员的话里得到某种安慰,贝尔德不禁嘲讽起自己来。有的时候,一个医生所说的甚至是个很坏的事情,可出自他的嘴,人们好象也会得到什么安慰似的。他是个医生,他不想让这等事发生。也许我们至今还未摆脱巫术,他不无愤慨地这样思忖道,好象总有这么个医生,拿着一只魔盒,能从帽子里变出什么东西来。他的大部分生涯是在护理、劝诱、威胁、哄骗中度过的,也就是说,使那些惊吓了的,信任他的人相信,他知道得最清楚。而他也每次希望,他的故伎以及有时还很有必要的吓唬手法不会出他的洋相。啊,此刻可能就得露原形了,这是逃避不了的,最终要发生的,而他也一直知道,他总有一天会面临这一挑战。 他感到珍妮特站在他身旁。他两眼询问似地紧盯着她,意识到她快要支持不住了。 “又有两个旅客病倒了,医生,在后面。” “你肯定不是吃了药而感到不舒服的吗?” “不是的,不是药。” “好吧,我马上就去。本森小姐,你是不是再去看看副机长,他该喝点水了。” 他几乎还没走到那新病例的两个人那里给他们作检查,珍妮特就又回来了。 “医生,我怕极了,我想您最好……” 厨房里对讲机上发出的嗡嗡声象尖刀一般切断了她的话。嗡嗡声持续不停,她站着呆若木鸡。贝尔德第一个行动起来。“别管哪东西,”他干脆地说道。“快!” 他以不曾有过的机灵,快速地跑过走道,冲进了驾驶舱。他稍微停了一下,他的眼睛和头脑在估量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一瞬间,他内心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嘲弄人、又叫人害怕的声音:你猜对了,事实正是这样。 机长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满脸的汗水顺着制服的领子流下来。他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按着他身旁舱壁上的对讲机。医生两三下就跑到他面前,从椅背后托着他的腋窝把他架起来。邓牙关紧咬,还在恶狠狠地默默咒骂着什么。 “别紧张,”贝尔德说。“我们最好让你离开这里。” “我,我……照你的话……做了……”邓大口喘着气说道。他两眼紧闭,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可太……太晚了……给我吃点什么药,医……医生……快给我吃……吃点什……什么药……我得坚持住……得使它着……着陆……它现在用的是自动驾驶……可得由我……我把它降下去……得报告控制塔……得报告……”他的嘴蠕动着,拚足全力还想说,可他两眼往上一翻,倒下了。 “快,本森小姐,”贝尔德叫道。“快帮我把他移开。” 他们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把邓那笨重的身子拉出驾驶员的座位,让他躺在副机长的身旁。贝尔德赶紧拿出听诊器检查。也不过几秒钟工夫,珍妮特就拿来了几件上衣和一条毯子,等医生一检查完,她就给机长做了一个枕头,再用毯子把他裹起来。她站起身,战栗着。 “您能做到他所要求您的吗?医生,您能使他醒来,把飞机降落吗?” 贝尔德把听诊器塞回口袋。他看了一眼一排又一排的仪表、开关,看了一眼依然还在自动晃动着的操纵杆。在仪表的暗淡灯光下,他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多了,似乎疲惫不堪,再也支持不住了。 “你是机组的一个成员,本森小姐,所以我就直说了。”他的口气是那么严厉,她吓了一跳。“你能正视一些严酷的事实吗?” “我,我想行的吧。”她不由自主地有些畏缩。 “那就好。除非我使所有这些人都很快送往医院——非常快——否则我无法担保他们的性命。” “可是……” “他们需要打强心针,由于休克,需要静脉滴注。机长也得如此,他已撑了好长时间了。” “他病得很厉害吗?” “很快就将性命交关了——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医生,我们怎么办?”珍妮特问道,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让我问你个问题。机上有多少个旅客?” “五十六。” “你供应了多少客鱼?” 珍妮特尽力回想着。“大约十五份,吃肉的人多些,有的因为太晚了,根本就没吃。” “明白了。” 贝尔德凝视着她。当他重又开口时,他的话音很刺耳,象是跟人吵架一般。 “本森小姐,你有没有听到过千载难逢这句话?” 珍妮特尽力想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千载难逢?啊,我想听到过吧。我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来告诉你,”贝尔德说。“这话的意思是,在总共五十六个人里面,我们得以生存的唯一机会是系于在这机上有这么一个人,此人不仅有本事使这架飞机着陆,而且今晚吃饭时,他没有吃鱼。” 他们两人站在那儿,面面相觑,这几句话回荡在他们两人之间。 第五章 0245—0300 医生的这番话渗入到她头脑的深处,就象止痛剂能使惊恐稍减一般,珍妮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神情自若地注视着他,心里完全明白他那没有说出口的要她准备一死的命令。 在这之前,她总不愿全部接受所发生的一切。当她忙着照料旅客,尽力护理那些病人时,心里总有某种感觉,仿佛这只是一场恶梦,在这场梦里,原本每天依次要做的事突然被一件完全不曾预料,但又必然要发生的事推离了轨道,变成逐渐增长的恐惧了。她内心随时都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使她醒来并发现床上的被子有一半掉到了地上,她的那只旅行闹钟在她所定的时间闹着,告诉她得为又一次起飞而匆忙起身作好准备了。 此刻,那种虚假的感觉全驱散了。她知道这件事发生了,真的发生了,发生在她,珍妮特·本森的头上。她是一个漂亮的,年仅二十一岁的金发女郎,当她从透着松香味的走廊轻快地走过时,机场职员都会回头看看她,这她知道得很清楚。她不再恐惧,至少暂时是这样。曾有这么一瞬间,她想到,家里人此刻正在家中干什么。这一堆金属带着刺耳的嘶叫,将使她的生命在几秒钟里就湮灭了,而她家里人,平静地酣睡于千里之外,连颤动一下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我懂了,医生,”她平静地说道。 “你知道飞机上有什么人对飞行有点经验吗?”她头脑里想着那份旅客名单,回想着一个个名字。“没有人是从航空公司来的,”她说道。“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人,我想最好还是由我挨个儿去问一下。” “是的,最好是这样,”贝尔德慢慢地说道。“不管怎么样,尽量不要去惊动他们,否则我们会惹起一场恐慌的,有的人已经知道副机长病了。就说机长想知道谁有一点飞行经验,能帮着操纵无线电。” “好的,医生,”珍妮特平静地说道。“这事我去办。” 不过她没动,贝尔德显然还有什么话要说。“本森小姐,你叫……?” “珍妮特。” 他点了点头。“珍妮特,我记起早些时我曾对你的医护训练说过什么话来着。那番话说得很不得体,真不可原谅,这是一个蠢老头说的话,他才该多受些训练才是哩。我想收回那句话。” 她笑了,脸蛋上重又现出一点红晕。“我都忘了,”她说。她走向门口,急着要去询问谁有飞行经验,即使等待着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早知道也好。可贝尔德皱着眉,他在使劲地想着什么,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在他大脑深处躲着他,就是不愿出来似的。他蹙着双眉注视着贴在机舱壁上的应急须知,可实际并没有看进去。 “等一下,”他对她说。 “怎么?”她站住脚,手正按着门闩。 他打了一个榧子,转身对她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有人曾跟我讲起过飞机的事,就是那个坐在我身旁的年轻人,那个我们就要离开温尼伯时最后上来的人。” “斯潘塞先生?” “就是他。乔治·斯潘塞。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他好象懂得飞行。把他喊到这里来好吗?就跟他说这一些——可别让其他旅客知道事情真相。当然仍旧再问问别的人,万一还有别人也懂飞行呢?” “他刚才还提出要帮我忙哩,”珍妮特说道,“因此,他一定没中毒。” “说得对,”贝尔德大声说道。“他没有,我们俩吃的都是肉,把他喊来,珍妮特。” 她走后,他焦急地在这窄小的机舱里踱步,然后跪下身去摸机长的脉搏。机长躺在副机长身旁,已失去了知觉。他一听到身后门有一点响动,赶紧爬起来,把门口堵住。斯潘塞站在那里,不解地望着他。 “喂,医生,”那年轻人向他招呼道。“这无线电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飞行员吗?”贝尔德径直问道,身子可没动。 “好久以前是,在故争时期。现在我可不知道无线电怎么操作了,不过如果机长认为我可……” “进来,”贝尔德说道。 他让开路,等这年轻人一进来就立即把门关上。斯潘塞一眼就看到两个驾驶员的座位都空着,操纵杆在自行动着。他一转身,看到两个人瘫倒在地板上,身上盖着毯子。 “不!”他气急败坏地喊道。“不会两个都倒下吧?” “是的,是两个。”贝尔德简短地说道。 斯潘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天哪……,”他吃吃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机长是在几分钟前倒下的,他们俩吃的都是鱼。” 为不让自己跌倒,斯潘塞伸出一只手,撑在舱壁上的一只接线盒上。 “听着,”贝尔德急切地说道。“你能驾驶这飞机,并使它着陆吗?” “不!”斯潘塞惊恐地说道。“绝对不行!一点可能性也没有!” “可你刚才还说在战时你曾飞过,”贝尔德坚持道。 “那是十三年前,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摸过飞机,而且当时我飞的是战斗机——那丁点儿大的喷火式战斗机,大约只有这一架的八分之一大,只有一个发动机,可这一架有四个,飞行性能完全不同的。” 斯潘塞的手指有点发抖,他在上衣口袋里摸香烟,找出了一包,抽了一支出来。在他点烟时,贝尔德望着他。 “你可以试一下,”他这样紧逼着说道。 斯潘塞恼怒地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这样想是疯了,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急促地说道,“此刻我连喷火式战斗机都飞不了,更别说这个了。”他夹着香烟往那一排排仪表指了指。 “我还以为飞行这玩意儿一旦会了就不会忘的,”贝尔德两眼盯着他说道。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飞行。这就象——就象交通高峰时你驾驶着一辆带有拖车的十六轮大卡车一般,而在这之前,你只不过在空旷的路上开过快速的双人轿车。” “但总还是开车么,”贝尔德坚持道。斯潘塞没吮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贝尔德耸耸肩,侧转身子,说:“好吧,但愿有别人能驾驶这玩意儿,反正这两个人都不行了。”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两个驾驶员。 门开了,珍妮特走进驾驶舱。她用探询的眼光望了一下斯潘塞,然后又转向医生。 “没别的人了,”她平淡地说道。 “那就是了,”医生说道。他等斯潘塞开口,可那年轻人只是望着前面一排又一排闪亮着的仪表和开关。“斯潘塞先生,”贝尔德一板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懂什么飞行,我所懂的只是这一点:这飞机上有好几个人,如果再不赶快送医院的话,再过几个小时就将死去。而留下来的人,确实能驾驶这飞机的就只你一个还算有资格。”他顿了一下,“你看怎么样?” 斯潘塞着着空中小姐,又着看医生。他不无紧张地问道:“你肯定这两个驾驶员里没有哪一个有可能及时苏醒过来吗?” “一点可能也没有。除非我能赶紧送他们去医院,不然连他们的性命都不能肯定是否保得住。” 那年轻的推销员狠命地吸足一口烟,然后用脚跟把烟蒂踩灭。 “看来好象我别无选择了,是吗?”他问。 “是的,要不我们就这样待着,一直等到油都用光,到时也许我们已在横跨太平洋的中途了。” “别自骗自,以为走这条路更好些。”斯潘塞往操纵杆跨上一步,看了一眼前方飞机底下的大片白云,这白云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闪亮。“好吧。看来我是给拉伕了,”他说道。“医生,你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驾驶员。”他一骨碌坐入左手边的驾驶员座位,然后回头看了看站在他后面的这两个人。“如果你们还记得什么好的祷文的话,可以温习一下了。” 贝尔德走上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真是个好样的,”他不无深情地说道。 “对后面的人你将怎么说?”斯潘塞问道。他溜了一眼面前几十个仪表,同时尽力想通过记忆,把他过去学过的一些课程回忆出来,此刻这过去显得多么遥远啊。 “暂时什么也不说,”医生说道。 “太明智了,”斯潘塞干巴巴地说道。他研究着这一排排神奇莫测的仪表。“我们来看一下这一大堆东西。飞行仪表一定在每个驾驶员面前,那就是说,中间的一块仪表板可能只是用来控制发动机的。啊——在这里:高度20,000;水平飞行;航向290。用的是自动驾驶仪——我们真得感谢它呢。飞行速度210节。油门,螺距,配平,混合油,起落架的控制开关,襟翼应该有个指示计的。啊,在这里。好了,主要的都在这里了——但愿如此。要降落还得有个核对表呀?不过不要紧,可通过无线电来核对。” “你能行吗?” “说不上,医生——我自个儿也说不准。早先我可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复杂的玩意儿。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往哪里飞行?” “根据机长的说法是,我们现在在洛矶山上空,”贝尔德答道。“刚才他不可能改变航向的,因为雾很大,所以说我们一直在往温哥华飞。” “得核实一下。”斯潘塞借助微弱的光线上下左右看了一番。“无线电控制开关在什么地方?”珍妮特指了一下他头上的一只开关箱,说:“我知道他们是用那个跟地面通话的,不过我不知道该拨哪个开关。” “啊,好吧,我们试试看。”他眯起眼,研究起这盒子。“那些是频率选择开关,我们最好还是别碰他们。这是什么?——发话。”他拨了一下,一只红色小灯泡亮了。“这就是了。我乔治这回要开荤了。我们现在可以干了。” 珍妮特交给他一副带有悬挂式话筒的耳机。“你要说话,按一下话筒上的按钮就行,这我知道。”她说。 斯潘塞把耳机戴戴好,对医生说道:“说实在的,不管怎么样,在前面这里,我还得有个帮手。你有病人要照顾,所以我最理想的选择是让加拿大小姐待在这里,怎么样?” 贝尔德点了点头。“好吧。行吗,珍妮特?” “我想可以吧。不过这些玩意儿我可不懂。”珍妮特指了指这些控制表盘,无可奈何地说道。 “行,”斯潘塞愉快地说道,“这下我们就是一对宝贝儿了。坐下,坐适宜一点,最好是把带子系起来。驾驶员操作你一定见过不少,自从我那时驾机以来,他们又增加不少玩意儿了。”珍妮特怕碰着那正在前后动着的操纵杆,花了一番劲才坐进副机长的座位。有人在急切地敲门。“这是喊我的,”贝尔德说道。“我得回去了,祝你们走运。” 他赶快走了。斯潘塞单独跟空中小姐待在一起,他打起精神向她咧嘴笑了笑。 “还行吗?”他说。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她正在戴耳机。 “叫珍妮特,是吗?我叫乔治。我不哄你,这活儿不好干。”斯潘塞的声调严肃了起来。 “我知道。” “好吧,现在我们试试,看能否把呼救信号发出去。我们的航班编号是多少?” “714。” “行,开始吧。”他按下话筒上的按钮。“梅代,梅代,梅代①……”他开始用平稳的语调呼叫。这个呼救信号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某年十月的一天下午,天气阴沉,他飞在法国海岸上空时曾经用过,那次他的喷火式战斗机的机尾给打中了,遍尾是伤就差一点儿断掉,幸亏两架飓风式飞机迎上来,象两个关怀倍至的老阿姨般保护他飞过了海峡。 “梅代,梅代……”他继续呼叫。“我是枫叶包机公司的714航班,现在遇险,请回话,请谁听见了回话。完了。” 空中马上有人作出反应,他凝神屏气听着。“喂,714。我是温哥华控制塔,我们一直在等待你们的消息。温哥华致所有飞机:本频率现对其他一切飞机关闭。714,请继续说话。” “谢谢,温哥华。我是714,我们遇险。两个驾驶员和几个旅客……几个旅客,珍妮特?” “几分钟之前是五个,现在可能又多几个了。” “更正一下。至少有五个旅客食物中毒,两位驾驶员已昏迷,病情严重。我们有个医生,他说两个驾驶员谁也不能苏醒过来驾驶这飞机,如果他们和那几个旅客不马上送医院,那他们就有生命危险。听到了吗,温哥华?” ①飞机遇险时,通过无线电话所发出的求救信号,国际通用,与海上船只通险时所发出的SOS信号同。 话筒里马上响起了回音:“714,请说下去,都听见了。” 斯潘塞吸了一大口气。“现在报告一个有趣的情况。我叫斯潘塞,乔治·斯潘塞。我是这架飞机上的旅客,啊,不对,我原来是旅客,现在我是驾驶员。告诉你们,我总共大约有一千小时的飞行经验,不过飞的全是单引擎的战斗机,而且我已有十三年没驾过飞机了,因此你们得找一个人,通过这个无线电教我怎么驾驶这家伙。我们现在的高度是20,000,磁航向290,空速210节。整个情况就是这样。下一步怎么走,看你们的了,温哥华。完了。” “714,我是温哥华,请稍等。” 斯潘塞擦了擦凝聚在他额头上的汗珠,向珍妮特咧嘴笑了笑。“这下肯定叫下面那鸽棚子里的人忙乱一阵子,不信跟你打赌好吗?”她摇摇头,全神贯注地听着耳机。不一会儿,空中重又传来了声音,还是象早先一样不紧不慢,冷冰冰的。 “714航班,我是温哥华,请跟机上的医生一起再看一看有没有任何可能使其中一个驾驶员苏醒过来,这很重要,再说一遍,这很重要。要他尽一切可能使他们中间一个苏醒过来,随便哪一个都行,那怕他不管别的有病旅客也行。完了。” 斯潘塞按下发话按钮。“温哥华,我是714航班。你的话我明白,不过恐怕不行。医生说,没有任何可能性能使两个驾驶员苏醒过来使这架飞机着陆。他说,他们病得很厉害,除非马上送医院教治,否则要送命。完了。” 对方稍顿了一下,继又说:“714,我是温哥华控制塔,你的话我们明白了,请再等一下。” “我明白,温哥华,”斯潘塞说道。他关掉话筒,对珍妮特说道:“我们只得等了,他们在想办法。” 他两只手紧张地摆弄着位于他面前的操纵杆,操纵杆怎么动,他也怎么动,尽力想摸出它有多灵敏。他想起他过去也是很机灵的,他的飞行技术曾使他在飞行中队里很有点名气:有三回,他一是靠祈祷,二是靠高超的技巧飞回来的。在他回忆这个战时的口头禅时,他不禁暗自笑了起来。可不一会儿,等到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这一大群怪异的、摇摆不定的指针,和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的开关以后,他一下子感到自己已完全为绝望所攫,背上阵阵冰凉。他以往的飞行与这一次有什么共同之处呢?这一次就象坐在一艘潜艇里,周围全是他一窍不通的仪器仪表,全是科幻里所说的玩意儿。只要动作稍一差错,甚或笨拙一下,现在这种平平稳稳的飞行就会一下子被破坏掉。如果情况真的如此,谁能说他会重新控制住这架飞机呢?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这一回可不会令人欣慰地有飓风式飞机来护送他飞回去了。他开始诅咒起他的顶头上司,就是这个顶头上司临时通知他,硬催着他马上离开温尼伯到温哥华去,说什么要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提升当销售经理的前景和搬到花园山庄去居住的魅力现在看来似乎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再也看不到玛丽,再也不能把心里话向她说完了。事情会弄到这步田地也真他妈的太那个了。至于鲍勃希和基特,人寿保险公司不会担保多久的,他本该为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多预备一些的,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呀。 他身旁有人在动,使他中断了遐想:珍妮特正跪在椅子上,回头在看僵直地躺在地板上的机长和副机长。 “有一个是你的男朋友吗?”他问。 “不是,”珍妮特有点犹豫。“不完全是。” “想开点,”斯潘塞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哑。“我理解,珍妮特,我为你难过。”他拿出一支烟放在嘴上,然后摸火柴。“当然这儿可能不准抽烟,不过航空公司这一回也许会破例让一下步吧。” 他蓦地擦亮火柴,就在这火光中,珍妮特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正燃烧着炽烈的怒火。 第六章 0300—0325 那晚,由温哥华起飞向东的最后一架飞机随着发动机轰鸣声的加剧,开始沿着湿润、闪亮的跑道逐渐加速,然后腾空而起钻入了夜空。在机场上空作规定的盘旋时,飞机上的夜航灯全给凝滞不散、潮湿腻乎的大雾蒙住了。另外几架飞机则依次从散布点拖到登机大楼旁的机库,机身上水珠欲滴。那晚天很冷,在黄色弧光灯下干活的地勤人员拍打着戴着手套的手掌来取暖。除非不得已,谁也不愿多说一句话。一架缓缓滑行而来的飞机在面对它的一位地勤人员挥动了一下指示灯之后,停了下来,关闭了发动机。发动机一关闭,周围就突然静下来,这时推进器还在转,它发出的呼呼声很是刺耳。 通常忙碌不堪的温哥华机场正静静地为急救抢险严阵以待。 在灯光明亮的控制室里,大家思想高度集中,气氛显得非常紧张。控制室主任这时把手里的电话放下,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之中,他开始研究起墙上的地图来。这时,那个胖乎乎的枫叶包机公司地区经理伯迪克正重新拿着文件夹,坐在桌沿上在看。他刚看完,控制室主任就转过头来。 “就是这样,哈里,”主任说道。他说话的口气就象是他把所做的事一一说出来,不是要告诉别人些什么,而是要表明事情都已做了他很高兴。“就象现在这样,我已停止所有往东的飞机起飞,至于飞往别的方向的飞机,我留给他们约一个小时,让他们飞走,这样时间充分一点。再以后的计划要走的飞机,都得等一等,一直等到……等以后再说了。”电话铃响了。他一把抓起。“嗯?好的。告诉各机场,各飞机,再过四十五分钟,所有飞机都不得进场,估计到达时间晚于这一时刻的任何飞机都得转到别处去,从卡尔加里至这里的东西向航道上,所有飞机都得让开,听明白了吗?很好。”他放下电话,跟坐在一旁也在打电话的助理说道:“跟消防队长联系上了吗?” “现在正往他家里打电话。” “告诉他,最好到这里来一下——看样子要有一场好戏哩。要消防值班员通知市消防队,他们也许得把设备搬到这个地区来。” “我已通知他们了。我是温哥华机场控制室,”那助理对着电话说着。“请等一等。”他用手捂着话筒,问道:“是不是要通知空军?” “好的,叫他们的所有飞机都远离这一地区。” 伯迪克跳下桌子,说:“这是个好主意。”他腋窝下的衬衣湿了一大块。 “机场上有你们的驾驶员吗?”控制室主任问道。 伯迪克摇摇头。“一个也没有,”他说。“得请人帮忙。” 控制室主任马上想了一下。“找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问问看,他们大部分人都驻守在这里。把情况向他们讲一下,就说需要一个对这种飞机很有经验、能用无线电进行指挥的人。” “你估计能行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总得试试看,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没有,”伯迪克道。“我想不出,不过有人能那样做我当然也不会眼红。” 接线员叫道:“市警察局电话来了,你接吗?” “接过来吧,”主任说道。 “我去我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人,”伯迪克说道。“我还得向蒙特利尔打电话,把发生的事报告给我的头头。” “到总机去打吧,好吗?”控制室主任说。“这里的一台正忙呢。”伯迪克匆匆走了出去。 主任拿起电话:“我是机场控制室主任,啊,巡官吗?您来电话我很高兴。嗯……嗯……这太好了。现在我跟您说,巡官,我们碰到了大麻烦,比我们原先想的糟得多。首先,我们也许得问您,能不能派辆车到市里去接一个飞行员,把他尽快接到这里来。是的,这我会告诉您的。第二,除了要把旅客急送医院外,还有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飞机很可能要迫降。具体的我还没法说,不过这架飞机飞来时,我们不大能控制它。”他听对方说了一会儿话。“是呀,我们已经发出了全面戒备通知,消防部门将把他们的一切都准备好。问题是,我感到机场附近的房子也许有些危险,”他又听着。“很好,您说到这一点我很高兴。在深更半夜把人们搞醒这实在是太糟糕了,这我懂,不过事实是,我们现在已经够冒风险了。我根本没法保证这架飞机降到机场上来,它很可能没有飞到这里就下来了,或者飞过头——假定它能飞到机场的话。好在只有海岛大桥那边的房子需要担心——我们可以叫他们先准备起来,行吗?我们让飞机离开城市飞行……嗯?……不行,还不能这样说。我们很可能设法使它从主跑道的东头下来。”他又在听对方说话,这回时间长些。“太感谢了,巡官,这一点我当然懂,如果我不认为情况十分紧急的话,我也不会提出这个要求了。有什么情况我会跟你们联系的。” 主任挂上电话,此时他看上去满面忧虑。他问无线电仪表板前的报务员:“714还在等候我们的话吗?”报务员点了点头。 “看来今晚真够受的,”控制室主任对房间里的人这么说道。他拿出一条手帕擦脸。 “消防队长快来了,”助理说道。“我已跟空军联系上了,他们问是不是要帮忙。” “到时候请他们,不过我想还不至于,谢谢他们。”他把手帕塞回口袋,重又研究起墙上的地图。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摸了摸烟盒,发现空了,他感到很恼火,把它往地上一扔。“谁有烟?” “我有,先生。” 他接了一支烟,点上。“你最好叫人送点烟来,再给每个人来杯咖啡。我们很需要喝上一杯。” 伯迪克呼哧呼哧地回来了。“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说,他们最好的人是特里莱文机长。此刻,他们正在打电话给他。他在家里,我想已睡了吧。” “如果需要,我已安排叫警察去接他。” “他们会办的,我告诉他们我们急需他。你认识特里莱文吗?” “见到过,”主任说道。“是个好样的。很幸运能找到他。”“但愿如此,”伯迪克咕哝道。“我们肯定需要他。” “通知头头的事怎么样了?” “我已拨电话给我总经理了。”他装了个怪相道。 电话接线员插话说:“先生,西雅图和卡尔加里在等着回话,他们问我们是否得到了714的确实消息。” “跟他们说,是的,”控制室主任道。“还对他们说这飞机将由我们直接处理,不过为防我们在无线电接收上碰到困难,如果他们能在一旁守听,我们将非常感谢。” “好的,先生。” 这位主任走到无线电仪表板前,拿起那只立式话筒。他对报务员点了点头,后者把开关拨到发话位置。 “714航班,我是温哥华控制塔,”他呼叫道。 斯潘塞在回话时,他那急促的声音通过挂在房间一个角落的扩音喇叭传了出来。自从他发出“梅代”呼救信号以来,他的话都通过扩音喇叭传出来。“温哥华,我是714,我还以为失去联系了呢。” “714,我是温哥华,我是温哥华控制室主任,我们正在组织救援,不多久我们还将向你们喊话,在此期间一切控制开关都不要去动,听明白吗?完了。” 斯潘塞的声音传来时尽管有点失真,但他话语中的火气仍象刀割一般叫人听得一清二楚。“温哥华,我是714,我想我已跟你们说过了,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我当然不会蠢得去碰那自动驾驶仪的。完了。” 主任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不过转念又不说了。他讲完话后,对助理说道:“告诉门房,等特里莱文一到,尽快把他带到这里来。” “好的,先生。消防值班员来过回电了,”助理报告说。“他预备在714估计到达时间前,把跑道上的所有车辆和加油车都掩蔽好。市消防队正把他们的所有设备集中到这一地区来。” “太好了,消防队长来的时候,我有话要跟他说。如果714到了这里,我不要我们的车辆开上去。假使我们真的使它下来了,它很可能不是完整一体的。” 伯迪克突然说道:“哟,市局一接手,我们得随时与报界照面了。”他那胖胖的食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牙齿,为想到可能会有这等事而感到惊恐。“这对枫叶公司来说将是最糟糕的事了,”他很快接着这样说。“想象一下,到处都登在头版。一飞机的人,好多人都得病了,没有驾驶员,也许大桥外侧的市民还得从他们家里搬出,更不用说……” 控制室主任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一开始就让公共关系科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尽快叫霍华德来,总机一定知道他家的电话的。”伯迪克向电话接线员点了点头,这接线员用手指一一点着在急用电话号码表上查找,然后开始拨号。“哈里,这种事是躲不开报界的,这事太大了,克利夫会知道怎么对付他们,要他把报界人士挡住,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哩。” “这一晚不好过啊!”伯迪克咕哝道。他不耐烦地拿起电话。“戴维森医生是怎么了?”他问接线员。 “晚间出诊去了,找不到他。他该马上回来了,我已给他留了口信。” “你可曾想到?今晚什么事都会有!过十分钟他再不来电话,打到医院去。714上的那个医生很可能需要帮忙呢。喂,喂。”伯迪克喘着大气不耐烦地对着电话嚷道,“醒醒吧,克利夫,你也真是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睡不醒呢?”在市郊,另一只电话在响个不停,刺耳的铃声打破了一幢整洁小巧的屋子里的宁静。一只粉白圆润的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一动不动地靠在枕头上,接着动了一下,慢慢地在黑暗中寻找着床头灯的开关。灯亮了,灯光刺眼,一位穿着绣花睡衣,一头美丽红发的女人眯着眼,很不乐意地伸手去拿电话,她把电话放在耳朵边,侧转身,她看了一眼床头边一只小钟的指针,咕哝道:“喂?” “是特里莱文太太吗?”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是的,”她说,声音很小。“你是谁?” “特里莱文太太,可以请您丈夫听电话吗?” “他不在。” “不在?请问,我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我有急事。” 她支起身,往枕头上靠了靠,眼睛眨着尽力让自己醒过来。她感到好象是在做梦。 “喂,喂,您在听电话吗?”那一头这么在问。“特里莱文太太,我们给您响电话有好几分钟了。” “我吃安眠药睡的,”她说。“喂,那么晚还打电话来,你是谁呀?” “很抱歉,闹醒您了,不过事情紧要,我们得马上找到特里莱文机长。我们是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现在在机场打电话。” “啊,”她全醒了。“他在他母亲那边。他父亲病了,我丈夫去帮忙陪夜了。” “在城里吗?” “是的,离这里不远。”她告诉了对方那边的电话号码。 “谢谢了。我们打电话过去。” “出什么事了?”她问。 “很对不起,没时间跟您多说了,再一次谢谢了。” 电话挂了。她放回电话机,两条腿跨出床沿坐了起来。作为一个航空公司的高级飞行员的妻子,她对于这种不期而然打电话找她丈夫的事很习惯了。不过,虽然她已逐渐接受这是她丈夫生活中一个不可避免的方面,可她内心总有点抱怨。他们遇到问题时,难道就只想到保罗他一个飞行员?啊,如果他只得匆匆忙忙去飞行的话,他就得往家里打电话,要给他准备制服之类的东西。现在还来得及给他准备一壶咖啡和几块三明治。她披上晨衣,睡眼惺松地走出卧室,下楼往厨房走去。 距此两英里外,保罗·特里莱文睡得很沉,他那高大的身躯舒坦地躺在他母亲起居室里的一张睡椅上。那个执拗、壮实的老太婆坚持要自己守在她那有病的丈夫身边值一会儿班,硬要她儿子尽可能睡上几个小时。头天晚上家庭医生所说的话还是很令人宽慰的:老人肺炎的危险期已过,现在主要是精心护理的问题。特里莱文对能这样睡上一会儿也很高兴。他刚在三十六小时前驾机把一个议会代表团从东京接回来,他们还将继续前往渥太华,接着父亲生病,所以要想捞个机会随便打个磕睡都不容易。 有人推他的手臂,他给弄醒了。他马上醒来,看见母亲正俯着身子在看他。 “哟,妈,我这就来换班,”他困倦地说道。“不,孩子,不是的,你父亲睡得可香呢,象个小孩一样。是机场来电话了,我对他们说你正抓紧睡上一会儿,可他们硬要你听电话。我感到他们这样做太没道理了,好象等到早上合适一点的时候打电话来都不行。” “好,我就来。” 他站起身,自己也说不准还能不能再来睡上一会儿。为在睡椅上躺得舒服一点,他把上衣和领带脱了,不过其他没脱。他迈着一双只穿着袜子的脚走出房门,往客厅里的电话机走去,他母亲关心地跟在后面。 “我是特里莱文,”他说。 “保罗,我是吉姆·布赖恩特。”对方语气简短,急切。“真急死人了,我们找你,保罗,有急事,你能马上来吗?”“出什么事了?” “我们这里出大事了,有一家枫叶包机公司,他们的一架飞机——女皇C6式,改装过的——从温尼伯飞来的路上,有几个旅客和两个驾驶员都严重食物中毒了。” “什么!两个驾驶员?” “就是,所以是十万火急。现有一个人在驾驶,此人有好些年没飞行了,幸好该机正处于自动飞行状态。枫叶公司没人在这里,所以我们要你到这里来,用嘴指挥这架飞机降落,你看行吗?” “我的天,我也不知道,这可是一个难差事。”特里莱文看了看手表。“估计什么时候到?” “05.05。” “那就是说还不到两个小时就要到了,我们得赶快!不过你看,我在市南呢……” “什么地方?”特里莱文把地址告诉了对方。“过几分钟我们有一辆警车来接你,到这里后,直接去控制室。” “好的,我就来。” “保罗,愿你顺利。” “别笑话了。” 他放下电话,快步走回客厅,穿上鞋,连鞋带都顾不上系。他母亲把他的上衣递给他。 “出什么事了,孩子?”她担心地问道。 “机场上有点事情,妈,看来比较严重,待一会儿有辆警车到这里来接我。” “警察!” “不要急,不要急。”他搂了搂她。“这事不用你担心,只是他们需要我帮忙,所以下半夜我只得走了。”他找了找烟斗和烟丝,放到口袋里,刚要走,又停下。“等一等,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很可能他们先打电话给杜尔茜的。” “是了,肯定是这样。妈,你给她去个电话,告诉她没什么事,好吗?” “当然好,不过到底出什么事了,保罗?” “一架就要到达这里的飞机,驾驶员病了,如果行的话,他们要我用嘴指挥这架飞机下来。” 他母亲显出费解的样子。“你说什么?你用嘴指挥它下来?如果驾驶员病了,谁开飞机?” “我,妈妈,在地上。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去试试的。” “我不明白。” 也许我也不明白,他这样思忖着。那是在五分钟过后,当时他正坐在一辆警车的后排座位上。这辆车一驶离街沿,立即就开足了马力。街灯越来越快地接连闪过,车速计上的指针持续上升到75,警报器发出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今晚机场那边看上去真够热闹的,”坐在司机旁的上士警察回过头来说道。 “我猜想是这样,”特里莱文说。“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也说不出。”上士往车外吐了一口口水。“我知道的只是凡能用上的汽车都被派往机场去了,大桥地区的居民一旦要迁出的话,就从那里出发送人。我们原本也是往那里去的,半路上给拦了下来,要我们回过头来接你。也许他们正准备应付什么意外呢。” “你知道吗?”那年轻司机喊道。“我看,是有一架带有核弹的同温层喷气机出事了,正往这里冲来。” “请行行好,别说这样的傻话了,”上士带着嘲笑的口气说道。“你的毛病就在于看连环漫画看得太多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快到达机场过,特里莱文冷冷地回想道。他们好象不多一会儿就到达了马普尔,然后跨过橡树桥,到了鲁鲁岛,接着,右转弯,再次跨过河口湾,来到海岛。他们偶尔路遇几辆警方的巡逻车,车上的警察已经在住家的门口对那些感到不解的住户交代情况。他们快速行驶在机场大道的最后一段路上,远处长长一排不很高的机场大楼的灯光正在召唤他们向前。他们突然一个急刹车,使车胎发出了一阵尖叫。前面有辆消防车正在慢悠悠地作U字转弯,上士狠狠地骂了儿句。在候机主楼前,特里莱文跳下汽车,警报器的尖叫声还不及停息,他就已走进大门,穿过了中央大厅。看门的匆匆赶来迎接他,他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了,随即径直往行政大楼的控制室走去。他个子大,走起路来很轻快。 很可能是由于他动作敏捷,再加上体格结实以及有着平直的金黄色头发,线条严峻而瘦削的脸庞,所以他总引起许多女人对他产生兴趣。他的脸多角多棱,看上去象是不熟练地从一段树干上雕出来一般。特里莱文是个很讲纪律的人,在这方面很有点名声,所以不止一个犯有过错的机组人员对他那副水汪汪的淡蓝眼睛所流露出的无情眼光感到畏惧。 他走进控制室,听见伯迪克正在打电话,语气急促,但恭恭敬敬。 “……不,先生,他资格不行。在战时,他开的是单引擎战斗机,自那以后没再……这我己经问过他们了。机上的医生说……。” 控制室主任赶紧上前迎接特里莱文。“看到你非常高兴,机长。”他说。 特里莱文往伯迪克那边点点头,问道:“他指的是不是女皇式飞机上的那个人?” “是的。他刚把他的总经理从蒙特利尔的床上拖起来,为此,听口气那老家伙似乎很不高兴——其实我也是。这个时候不该把电话打到这儿来的。哈里,电话打快一点,行吗?” “除此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伯迪克在电话里这么申辩道,他脸上全是汗。“我们只得用嘴指挥它下来。我已找了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首席飞行员特里莱文机长,此刻他刚跨进这房间。我们将根据着陆程序表,通过无线电进行指挥,设法使它下来……我们将竭尽全力,先生……这当然是非常危险的,可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特里莱文从报务员手里接过记有714情况的文件夹,仔细地阅读起来。他轻声地问了一下:“天气情况?”接着他就看起最新的气象报告来。看完后,他把报告放下,镇静地向控制室主任扬了扬眉,然后拿出烟斗,把烟丝塞满。伯迪克还在打电话。 “……这一点我已想到了,先生,霍华德将在这边对付新闻界——他们还没有得悉这一情况……是的,是的,凡目温尼伯飞出的航班我们都已停止供应食品了。就这么些了。我是立刻就打电话给您的……” “你看怎么样?”控制室主任问特里莱文。 这位飞行员耸耸肩没吭声。他重新拿起文件夹。他一面看,一面不住地抽烟,脸上表情严肃,皱纹更深了。一位年轻人用脊背把门捅开、然后用一条腿顶着。他手里端着一只盛有几杯纸杯咖啡的盘子。他端了一杯给主任,又拿了一杯放在特里莱文面前,这位飞行员没有喝。 “估计到达时间是太平洋时间05.05,”伯迪克的声音显得更加恼怒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先生……我得马上去做……我会给你来电话的……一有什么消息,我马上会给你来电话的……是的,是的……再见。”他放下电话,鼓起腮帮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身对特里莱文说:“您来真感谢了,机长。情况都知道了吗?” 特里莱文拿起文件夹。“就这些?” “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些。现在我要求您对着话筒教那家伙下来。一路飞过来时,您得让他摸熟这架飞机的性能,您得同他核对一下着陆的步骤,您得教他如何进场,您——哎哟,我的天!——您得教他怎么着陆到这地面上来。能行吗?” “我创造不出奇迹,”特里莱文淡然地说道。“您知道要叫一个只曾驾驶过战斗机的人把一架四只发动机的客机降下来,其成功希望至少是微乎其微的。” “这我当然知道!”伯迪克直起喉咙道。“我怎么跟伯纳德说的,您也已听到了。那您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没有,”特里莱文慢吞吞地说道,“我想也不会有。我只是要你对我们将面临的问题有所认识就行了。” “听着,”伯迪克发火道,“那架飞机坐满了人,有的快死了,其中就有两名驾驶员,这是近年来最大的空难事件,这就是我们将面临的问题!” “别发火,”特里莱文冷冷地说道。“你这样喊叫并不会使问题更快解决的。”他看了一眼文件夹,又看了看墙上的地图。“这事很棘手,成功希望甚微,”他说。“我希望你能充分懂得这一点。” “好了,先生们,”控制室主任道。“机长,你强调这事的危险性是完全对的,我们完全明白。” “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伯迪克道。 “好吧,我们开始吧。”特里莱文道。他走到无线电报务员跟前,问:“能马上跟714联系上吗?” “行的,机长,接收很好,我们随时可向他们呼叫。” “那就呼叫吧。” 报务员把开关拨到发话位置。“714航班,我是温哥华,听见了吗?完了。” “听见了,温哥华,”扩音器里传出了斯潘塞的声音。“我们听得很清楚,请说话。” 报务员将立式话筒递给特里菜文。“好了,机长,看你的了。” “我现在可讲话吗?” “请讲吧。” 特里莱文拿起话筒,电线拖在地板上。他背过身子,背对房间里其他人,叉开双腿,两眼盯住墙上那张地图的某一点。他并没在看,他那双冷漠的眼睛正凝视着前方。他开始讲话,声音稳重,不慌不忙,充满着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自信心,另外那两个人听了显然都不再那么紧张了,仿佛他那自自然然的权威口吻使他们暂时地摆脱了那要把他们压垮的责任似的。“喂,714航班,”他说。“我是温哥华,我叫保罗·特里莱文,是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机长。我的任务是帮助你们把这架飞机开进来。我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据我所知,我是 在跟乔治·斯潘塞通话。乔治,我还想再听你多讲讲你的飞行经历。”在他后面,伯迪克那憨厚的脸上的块块肥肉,由于阵阵紧张,正在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第七章 0325—0420 斯潘塞很紧张,他不自觉地往坐在他旁边的姑娘看了一眼。在仪表板淡绿色的灯光下,他发现她的两只眼睛正好也盯在他的脸上。他转过头去,专心地听着。 特里莱文在说:“譬如,你飞行过多少小时?这里记载的是你曾驾驶过单引擎战斗机,那么多引攀飞机你有没有飞过呢?请你告诉我,乔治。” 斯潘塞舌干唇焦,回答的时候,一开始几乎讲不出话来。他清了清喉咙。 “喂,温哥华,我是714。有你在一起我很高兴,机长,不过我们彼此不要互相蒙骗,我想我们两个对目前的状况都知道得很清楚。直到现在为止,我所飞的全都是单引擎飞机,喷火式、野马式战斗机——总共大约飞了一千个小时,不过那是十三年前的事,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碰过。听明白了吗?完了。”“别担心,乔治,这就象骑自行车——不会忘的。请等一下好吗?” 在温哥华控制室里,特里莱文按下手里话筒上的按钮,把话筒关掉,读着控制室主任举在他面前的一张小纸条。 “设法使他飞到这条航线上来,”主任说。“空军刚把他们的雷达报告送来。”他停顿了一下。“听上去,好象他很紧张,是吗?” “是的,在他的位置上谁会不紧张呢?”特里莱文若有所思地做了个怪相。“我们得让他有信心,”他说。“没有信心,那就完了。事情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太紧张。要控制住他,懂吗?”他对正在打电话的主任助理这样说:“假如这家伙听不清我说的话,他马上就会遇到麻烦,到那时我们就没办法了。”接着他又对报务员说:“就这样,怎么也不能跟上面断了联系。”他松开按钮,“714,我是特里莱文,你们现在还是在用自动驾驶仪飞行,是吗?” “是的,是这样,机长,”对方答道。 “很好,乔治。过一会儿,你把自动驾驶仪关掉,熟悉一下各个控制系统,当你有些体验以后,就稍稍改变一下航线。不过扳动各控制系统之前,你可得听仔细呀。刚开始驾驶这飞机时,你会感到它的操纵杆比起战斗机要笨重得多。这不要紧,是正常的。你们这架飞机可大哩,所以动作要和缓,稳重。在整个飞行过程中,随时都得注意空速表,可别让飞行速度低于120节,在轮子和襟翼收拢的情况下,速度低于120节时,你会失速的。我再说一遍,务必在任何时候都得使飞行速度不低于120节,好了,还有一件事,你那里还有什么人能操纵无线电,从而让你空出手来飞行吗?” “有的,温哥华,空中小姐跟我在一起,她可以把无线电接过去。珍妮特,得你来了,” “喂,温哥华,我是空中小姐珍妮特·本森。完了。” “啊,是你呀,珍妮特,”特里莱文说道。“你的声音我在哪里都听得出,是你来代我给乔治传话吗?太好了。珍妮特,现在我要你眼睛紧盯着空速表。记住,一架飞机之所以能待在空中,就是因为它前进的速度,如果速度太低,它就失速——就要从空中掉下来。空速表上一出现空速接近120时,你就马上告诉乔治。听清楚了吗,珍妮特?” “听清楚了,机长。我明白了。” “现在再对你说,乔治。慢慢地来,稳一点,我要你先关掉自动驾驶仪——这在操纵杆上标得很清楚的——然后自己驾驶,飞得要直,要平稳。乔治,看着仿真地平仪,保持稳定的空速,升降仪的指针应待在零上。好了,开始吧。” 斯潘塞把右手食指放在操纵杆上的自动驾驶仪关闭按钮上,他的脸绷得铁紧,两只手臂和踩在方向舵杆上的两只脚硬绑绑地撑着,作好了准备。他咬咬牙,严阵以待着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告诉他,我就要换操纵系统了,”他对珍妮特说道。她把话传了下去。他的手在按钮上稍稍有点发抖,接着,他下了下决心,用力按下按钮。飞机略微偏左,不过他缓缓地把它纠正过来,在脚踩方向舵杆之后,飞机还算听话。操纵杆震得厉害,摸上去犹如一股电流流经了他全身。 “告诉他还可以。”他喘着大气,神经绷紧得象根弦。 “我是714,我们飞得很平稳。”珍妮特的声音在他听起来好象出奇的甜美、沉着。 “好极了,乔治。一旦对它有点了解之后,你就稍微转转向,不过不要超过二至三度。你看到转向仪了吗?它几乎就在你正前方,稍偏右一点,在表盘遮光板旁边。完了。”特里莱文两眼紧闭,努力在自己的心目中想象着驾驶舱内的整个布局。他睁开眼,对报务员说道:“听着,我对上面这个人有很多事要做,不过趁还有时间,我们得开始计划一下它进场与着陆的事情。你是不是把雷达站长喊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斯潘塞战战兢兢地用左腿踩舵杆,同时将操纵杆也朝这边移动。这一回,等了好长时间,飞机才作出反应,他看到水平仪的指针偏了一下。他感到很满意,就朝别的方向试了试,可这次却使他吃了一惊。他看了一眼空速表,惊讶地发现空速已跌到180了。他赶紧把操纵杆推向前,空速慢慢地又上升到210,他舒了一口气。在真正弄懂时间滞差之前,扳动操纵杆他还得十万分小心,这是显而易见的。他又试了一下大角度转弯,为保持舵的平稳,他用力踩着沉重的舵杆。慢慢地,这飞机作出了反应。他又拨正飞机,使它几乎重新飞到原先的航线上。 珍妮特暂时把视线从仪表板移开,小声地问道:“怎么样?” 斯潘塞试图笑一下,不过笑不出来。他突然想起,这景象就好象他重新回到了在林克教练机上受训的日子,只不过那时没有将近六十条生命危在眉睫的问题,而且教练员就在同一舱里,离他不到几英尺远。“告诉他,现在是我手控着,做过几次和缓的转向动作,每次都能回到原先的航线上,”他说。 珍妮特把话传了下去。 “这件事我早该问的,你那里的气候怎么样?”特里莱文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此刻待的地方很晴朗,”珍妮特答道。“不过我们下面当然不是这样。” “嗯,嗯,你最好把上面的气候情况不时地告诉我。现在,乔治,我们得抓紧,你随时会碰上云层的,那时飞机就会出现颠簸。如果真遇上了,我希望你早有准备。操纵起来怎么样?”斯潘塞看了看珍妮特。“告诉他:很不灵活,操纵起来就象湿海绵一般,”他咬着牙,说了这么几句话。 “喂,温哥华,象湿海绵一般不灵活。”珍妮特重复道。 温哥华控制室里的紧张气氛短暂地缓和了这么几秒钟,站在无线电仪表板周围的人彼此笑了笑。 “这感觉很自然,乔治,”特里莱文重又严肃起来,“因为你过去只习惯于较小型的飞机。假使你真的转起圈来的话,你应估计到你的感觉会更可怕些,不过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报务员插话道:“我把雷达站长叫来了。” “只得先让他等一下,”特里莱文说。“我一有空就跟他谈。” “好的。” “喂,乔治,”特里莱文叫道。“在扳动操纵杆时,你决不能象在战斗机上那样动作太猛,如果操纵动作太猛,你纠正时一定会过头,就会出问题。明白了吗?完了。” “明白了,温哥华。完了。” “现在,乔治,我要你试一试纵向操纵对空速的作用。首先,调节油门,使速度减到160,飞行依然保持笔直和平稳,不过务必密切注视空速,一定要保持在120以上。升降配平杆就在你右侧操纵杆的基座上,副翼配平杆则在油门的下面,靠近地板处。找到了吗?完了。” 斯潘塞一只手在依次摸着这些东西的位置,另一只手,连同两条撑开的腿稳稳地控制着飞机。“行。跟他说,我要减速了。” “喂,温哥华,我们照你的去做了。”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速度在慢慢下降,到160时,乔治调节了一下配平补翼,随后向珍妮特竖起了大拇指。 “温哥华,我是714,空速表指着160。” 特里莱文没有马上说话,他在脱上装。“很好,乔治,试试上升和下降动作看。动操纵杆时要非常小心,就好象那里面全是鸡蛋似的,同时注意速度,要保持在160。一面飞,一面要掌握它的性能。完了。”他放下话筒。“雷达站长在哪里?”“在这里。” “到什么距离时,这架飞机将出现在你的荧光屏上?”特里莱文问道。 “大约六十英里时,机长。” “那就是说一时它还不会出现。好吧,”他既象是对自己,也象是对伯迪克说道:“什么事都不能一下子全办好的。现在假定总的来说他仍然是在往西飞行,不过下一次通话时,我们最好还是核对一下他的前进方向。” “是的,”伯迪克道。他给他递烟,对方没要。 “如果他仍然飞行在原来的方向上,”特里莱文看着墙上的地图继续道,“那么他的航线就偏离不了多少,等他进入我们的雷达范围后,再纠正也不迟。空军的那份检查报告很有用。” “他不能按照无线电射束来导航吗?”伯迪克问道。 “目前他操心的事已够多了,如果我们硬要他按照无线电射束来导航,他就得调节无线电的频率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我宁可碰一下运气,哈里,让他偏离航道那么几英里。” “说得有道理,”伯迪克让步道。 “我们这么办,”特里莱文说道。他转向雷达站长。“我来跟他联系,现在他对我已习惯了。” “好的,先生。” “他一出现在你的荧光屏上,你就把情况告诉我,我来转告。在我和雷达站之间你能装直线电话吗?” “那事我们来做,”报务员说道。 “他最后进场怎么安排?”雷达站长问。 “同样由我们来处理,”特里莱文道。“他一在我们的荧光屏上出现,航向一稳定,我们就立即到塔台去指挥,你把报告送往那儿,我们来决定跑道和进场计划。” “好的,先生。” 特里莱文拿起话筒,不过等着没有说,他正看着控制室主任,那主任正在挂电话。 “戴维森医生在楼下,”主任告诉他。 “他说什么来着?” “从我们所得到的情况看,他同意机上那位医生的诊断。似乎他首先怀疑这是肉毒中毒。” “真够呛,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是一种非常严重的食物中毒。我们是不是让医生上来,让他跟上面讲讲话?” “不,格里塞尔先生。现在更重要的是驾驶飞机,我们得让他们来决定是不是需要有人作医疗上的指导。只要有可能,我就不让人给斯潘塞打叉。为防万一,就让戴维森在旁等一等吧。”特里莱文对着话筒说话:“喂,乔治·斯潘塞,操纵时,别忘了时间滞差。控制得稳一点,明白了吗?” 中间停了停,然后上面回答说,“他明白了,温哥华,完了。” 对斯潘塞来说,事情好象是凡他心里想的,这位机长全都知道似的。他把操纵杆慢慢地推向前,然后又往后拉,可飞机没什么反应。现在,他又试了试,把操纵杆往外推。开始不大感觉得到,但机头渐渐下沉,然后突然骤降,他惊慌得一时不知所措。珍妮特拚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出来。空速计上的指针开始往上摆动……180……190……200……220。斯潘塞用足全身力气使劲把飞机拉起来。在他前面的仪表板上的仪表似乎都活跃起来了,升降仪的指针贴着玻璃底端在抖动着,仿真地平仪的那只小小的模型飞机其左翼下沉着,且一直保持着这一角度,很是吓人。高度表上,100英尺的那根指针急速往回移动,l,000英尺的那根尽管往回移动得不是那么快,但动得还是很吓人的,而10,000英尺的那根已经不动,就停在它的最低点上了。 “起来,你这懒鬼,起来!”他叫喊着,机头终于抬起来了。他看到高度表上的三根指针开始吃力地在慢慢往上爬,这表明飞机的高度在慢慢地回升。“行了!”他松了一口气,对珍妮特这样说道。可他不曾想到,他已经纠正过了头。 “看,看空速表,”她大喊道。 他两眼往空速表扫去,发现空速在急骤下降。160……150……140。他控制住了。飞机重又拨正,开始平稳地飞行起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妈的,好险,”他咕哝道。 珍妮特还在注视着空速表。“160,现在没问题了。” 他们身后的那扇通往客舱的门打开了,贝尔德医生说道:“怎么搞的?” 斯潘塞大声地回答:“真对不起,医生,我正试着摸熟它的脾性哩。”他说这话时,眼睛没离开仪表板。 “尽量缓和些好不好?后面事情已经够糟糕了。你干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医生,”斯潘塞舔了舔嘴唇,说道。门重又关上了,耳机里响起了特里莱文的声音。“喂,乔治·斯潘塞,事情还顺利吗?完了。” “一切都还好,温哥华,”珍妮特答道。 “好极了。乔治,你们现在的航向是多少?” 斯潘塞往下看了看。“告诉他,磁罗盘依然指在290附近,我们一直保持着这一航向在飞行。”她把话传了下去。 “好,乔治。设法保持这个航向。也许你会偏离一点,不过没关系,什么时候拨正我会告诉你的。此刻我要你把襟翼和轮子放下,看一看在飞行速度降低的情况下,你操作起来感觉怎么样。不过先别动,我会教你怎么做的。听清楚了吗?完了。”珍妮特看到斯潘塞点了一下头之后,就叫特里莱文继续说下去。 “喂,714,首先油门稍关掉一点,不要关得太多了,让速度保持在160。调节一下配平,让飞机保持平稳。准备好后,告诉我。完了。” 斯潘塞直起身子,喊道:“珍妮特,注意空速表,我们降落时,你得报数字,所以现在你可先练习起来。” “现在是190,”珍妮特先练了起来。“200……190……。他刚才说是160,斯潘塞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要把油门稍许关掉一点。” 他伸手握住油门控制杆,然后轻轻往回松。“怎么样,珍妮特?速度怎么样?” “190,180,175,170,165,160,155,150……太低了!”“我知道。再看!再看!” 他慢慢地,极其小心地把油门控制杆扳到恰当的位置,使速度达到了他的要求。珍妮特的眼睛紧紧盯住表盘里那摆动着的指针。 “150,150,155,160……停在160上不动了。” 斯潘塞鼓起腮帮子,吐了一口气。“嘘!总算行了。告诉他,珍。” “喂,温哥华,我们的速度保持在160。完了。” 特里莱文早已等不住了,在他看来他们早应是这样了。“很好,714。现在,乔治,我要你把襟翼放到15度位置,就15度,当心不要过头了。襟翼的控制杆就在操纵杆的底座上,标得很清楚的。把杆子扳到第二个槽上就是15度。襟翼指示器就在仪表板的中央,那块主要的仪表板中央。都找到了吗?有没有看见?完了。” 斯潘塞找到了襟翼控制杆。“跟他说找到了,”他对珍妮特说道,“不过这个动作最好你来做,行吗?” 她对温哥华报告后,把手按在控制杆上,坐等着。 “喂,714,我跟你们说,一直往下推,同时看着那只指示器,等指针达到15度时,再把控制杆拉起来,放到第二个槽上。你们得一面看表,一面作好准备,那襟翼下来时,下得是很快的,清楚了吗?” “我们准备好了,温哥华,”珍妮特道。 “好,那么干吧。” 她刚要按下襟翼控制杆,头一抬,不禁吓了一跳。 “空速!空速跌到125了。” 斯潘塞的眼睛猛地扫向空速表。他赶紧狠命地把操纵杆推向前。“报数字!”他叫道。“快报数字!” 机身一个倾侧,差一点使他们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珍妮特几乎是蹲在仪表板前大声在报数字。 “135,140,150,160,170,175……你能把它扳回到160吗?” “我正在弄,我正在弄。”他又一次使飞机飞稳了。他扳动操纵杆,使空速表的指针好不容易重新指在所要求的那个读数上。他额角上沁出了汗水,可他不敢去拿手帕,他生怕手松开操纵杆时间会太久。他用袖管擦了擦额头。“总算好了,160,是吗?” “是的,这样就好了。” “好险啊。”他往后一靠说道。“我们稍休息一下。”他好不容易笑了笑。“我是什么样的驾驶员你可看清楚了,我早该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不,注意空速是我的事。”她深深地吸口气,叫自己怦怦乱跳的心静了静。“我觉得你干得蛮不错哩,”她说。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她的情绪没逃过斯潘塞的注意。他马上用过于亲切的口吻说道,“你可不能说我预先没警告过你呀。好吧,珍妮特,我们继续干吧。” “喂,乔治,”耳机里响起特里莱文的声青,“襟翼放下来了吗?” “我们就要放了,机长,”珍妮特说。 “那就等一等,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们了。放襟翼的时候,速度会降下来的。使速度重新回到140。完了。” “我真得骂……!”斯潘塞喊道。“他倒好,说得好轻巧。”“下面一定也乱了套了,”珍妮特说。机场里的那番情景她完全想象得出。“谢谢,机长,”她发话道。“我们就开始。完了。”斯潘塞点了一下头后,她就尽力把襟翼控制杆往下推,同时,斯潘塞密切地注视着襟翼指示器。 “行了,现在放到第二条槽上去。” 他极其小心地使空速表上的指针稳定地指在140上。 “珍妮特,告诉他行了。” “喂,温哥华,襟翼已放下15度,空速为140。” “714,飞机飞行依然平稳吗?” 斯潘塞向她点点头。“告诉他是这样,大致如此。” “喂,温哥华,大致还平稳。” “好,714,接下来是放轮子,轮子放下后,你就能体验到待一会儿降落时的感觉了。高度要稳住不变,速度仍在140。一切都准备好以后——请住意,一定要一切都准备好以后——就把起落架放下来,使速度降到120。这样做,你也许得把油门往前推一挡来保持空速,同时再调节一下配平。明白了吗?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完了。” “问问他推进器控制杆和混合油调节器要不要动?”斯潘塞说。 听了珍妮特转告的问题后,特里莱文转而对伯迪克说道:“这家伙倒也真动脑筋。”他继而对着话筒道:“暂时不要去动,轮子和襟翼放下后,集中注意力控制住空速,过一会儿要着陆时,驾驶舱里的仪器仪表我会跟你们一一核查的。完了。” “跟他说,都明白了,”斯潘塞说。“现在我们放轮子。”他敏捷地看了一眼腿边的选择杆。看来两只手都放在操纵杆上似乎更好,他这样想。“珍妮特,我看最好你来扳起落架控制杆。轮子放下的时候,把空速数字报一下。” 珍妮特照着这么傲了,飞机一下子好象用了刹车一样,明显地慢了下来。他们坐在座位上,身子猛地往前一冲。 “130,125,120,115……速度太低了。” “报下去!” “115,120,120……在120上不动了。” “我快要掌握住这架飞机了,”斯潘塞喘着气说道。“它跟玛丽女王号①一样,又大又笨。” 耳机里响起了特里莱文的话音,听上去还有点着急。“都还行吗,乔治?此刻轮子该放下来了吧。” “放下来了,温哥华。” “看一下三只绿灯有没有亮,亮的话,就说明轮子都已固定住了。在中间那块仪表板的最最左边有一只压力表,它的指针应指在绿色区间中,着一看。” “灯都亮吗?”斯潘塞问道,珍妮特看了一下,点点头。“那就最好告诉他。” “看到了,温哥华,一切正常。” “再跟他说,这飞机驾驶起来象是一块湿海绵,好象更笨重了。” “喂,温哥华,驾驶员说这飞机驾驶起来象块湿海络,更笨重了。” ①英国一艘著名的大型游轮。 “不必担心。现在我们可以把襟翼全部放下了,是不是呀?这祥,你对着陆时的感觉也就有个数了,这番诀窍你马上就要掌握了。现在照我说的去做。把襟翼全部放下,空速降到110节,调节好配平,让飞机飞稳了。调节油门,保持高度。在你把起落架和襟翼抬起的时候,我再跟你说怎么控制高度和空速,完了。” “你是说110吗,机长?”珍妮特有点紧张地问道。 “没错,是110,珍妮特。就照着我说的去做,不用担心。清楚了吗,乔治?” “跟他说,清楚了。现在我们把襟翼全都放下去。” 她再一次用手使劲推着襟翼控制杆,空速开始降下来了。“120,115,115,110,110……” 斯潘塞在努力控制住自己,以至说起话来都很紧张。“行了,珍妮特,告诉他我们已做好了。我的天,真象一吨重的秤陀。” “喂,温哥华,襟翼已全部放下,空速是110。斯潘塞先生说飞机比以前更沉了。” “干得好,乔治。我们将请你当航空公司的驾驶员哩。现在我们要你回到原先那个位置上去,然后照这样再来一次,当然在螺旋桨、混合油、调压机等上面要有点改变。行吗?完了。”“再来一次!”斯潘塞咕哝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经受得住。好吧,珍妮特,来就来吧。” “行,温哥华,我们准备好了。” “好,714。一步步倒回去,使襟翼回到15度,速度仍为120节。油门稍关小些,这样就能保持速度。开始吧。” 珍妮特往下伸出手,抓住襟翼控制杆,使劲一拉。杆子没动。她进一步弯下身子,又试了一下。 “怎么一回事?”斯潘塞问道。 “好象紧得很。这一回好象扳不动它。” “不可能的,慢慢地使劲拉。” “一定是我不行了,我怎么也拉不动。” “算了,我来吧。”他一只手离开操纵杆,毫不费劲地把襟翼控制杆拉了回来。“你看,不是行了吗?你必须顺着它的脾气来。现在就把它放在第二……” “当心!”她尖声叫了起来。“空速不对了!” 空速降到90,正往75上跌。 机舱突然倾斜得厉害,斯潘塞只得硬把自己撑住。他知道他们已严重失速了,飞机就要开始打转了。头脑冷静,他使劲命令着自己——用脑子想。如果旋转起来,那就完了。往那一边倒的?往左边。好好回想一下,在飞行学校时他们怎么教你对付这一情况的。操纵杆推向前,向反方向急转。操纵杆向前推,保持向前。速度提高起来。反方向急转舵。啊!看仪表。仪表好象不对——我好象感觉得出飞机在打转。不——要相信仪表。你一定要相信它们。准备将飞机拉直。就是这样,起来,起来,亲爱的,起来。 “山!”珍妮特疾呼道。“我看见地面了!” 往后拉,往后拉。不要太快。保持空速平稳。快要起来了……快要起来了!真的行了!真的行了!快要起来了!“105,110,115……”珍妮特报着数字,她的气都快憋得透不过来了。“现在周围一片漆黑,我们一定钻进大雾或别的什么里去了。” “把轮子升起来!” “山!我们得……” “我喊你升轮子!” 通往客舱的门砰地打开了。传来阵阵叫喊声和怒骂声。 “他们在干些什么呀?”一个妇女这样叫道。 “一定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自己座位上去。”这是贝尔德的声音。 “让我过去!” 一名男子的身影堵住了门道,他往黑洞洞的驾驶舱张望。他往前踉跄了一下,抓住什么算什么以不让自己跌倒。他盯着斯潘塞的后脑勺,然后又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两个人。这一切他几乎没法相信。他惊呆了。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的嘴在蠕动着,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然后,他硬使自己重新回到打开着的门道上,两手抓住门框,撑着把自己推了出去。 他的声音又高又尖。 “他不是驾驶员!我们都将完了!我们要掉下去了!” 第八章 0420—0435 温哥华机场候机大楼入口处霓虹灯的昏浊光环照在门口的汽车道上,车道经过雨淋,潮湿平滑,又把灯光反照回来。黎明前的这一时刻,这里除了机场的客车定时来接送旅客外,通常是很安静的。可这一回,门前那条宽阔的柏油路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在大河靠大陆的这一边,也就是在公路转往机场去的拐角处,斜角停着一辆警车,车身有一半还在路上,车顶上那只警灯一刻不停地闪亮着。凡是允许开上机场大道的车辆都很快由一名警察指挥着停在停车场里,候机大楼入口处前全都空了出来。车上有些人下来,在晚间湿冷的空气中站上一会儿,彼此悄声谈着话,偶尔还跺跺脚来取暖。他们站在那里,看着消防车和救护车不时地开来。这些车先在这里停上一会儿,听取安排,然后又开往集合地点。一辆红得发亮的消防车换上排挡,呼呼地开走了。这声音静下来还没有多大工夫,一辆汽车里的收音机响起了广播声,周围几码以内都能听得见。 “女士们,先生们,温哥华机场发出最新消息:这里的权威人士强调指出,枫叶航空公司的那架飞机尽管要由一位没有经验的驾驶员操纵降落,但城里并没有理由要惊慌不安。已采取一切必要的预防措施,并已向机场周围地区的居民发出了警告,此刻,大批的紧急援助也正在不断派往海岛区。有关此事的情况,如需进一步了解,请继续收听本台广播。” 一辆满身是泥的雪佛莱汽车吱的一声在候机楼前刹车,调头转向停车场,使轮胎擦在柏油路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然后猛地停下。在挡风玻璃左侧处,贴着一张红纸条:记者。一个满头灰白的大个儿,穿着军用胶布雨衣钻出汽车,把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他快步走向候机楼,跟警察点了一下头之后,马上走了进去。他让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走过,然后向四处看了看。他在找枫叶包机公司驻机场办事处的那只柜台。他很快走了过去,那边己经站着两个人,正跟该公司一位穿着制服的办事员谈论着什么。那大个儿走上前碰了碰其中一位,那人转过脸,向他稍微笑笑,打了一下招呼。 “情况怎样,特里?”那大个儿问道。 “我把了解到的情况都向社里报告了,杰苏普先生,”另一个人说道,这个人看上去要年轻得多。“这位是拉尔夫·杰苏普,加拿大国际新闻社的,”他向枫叶包机公司驻机场办事处的客运办事员介绍说。 “这里谁在处理这件事?”杰苏普问道。 “我想霍华德先生大概就要在记者室发表一项声明了,”那位客运办事员道。 “我们走吧。”杰苏普抓住那年轻人的手臂,拖他走了。“社里会派摄影人员来吗?”他问。 “派的,不过各报社都将作全面报道,甚至还能及时把它拍成新闻片。” “嗯。提醒社里报道大桥附近的居民可能要撤离。叫那个人仍旧待在机场的边上别走,假使他爬上围墙的话,飞机坠毁时,也许能幸运地抢拍上几个镜头——走得也比别人快。关于那个正在驾驶这架飞机的家伙了解到什么没有?” “他叫乔治·斯潘塞,是多伦多人,就这些。” “社里会让我们在多伦多的人在那里了解一下的。现在最好赶紧占上一间候机室的公用电话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出来,随时跟社里保持住联系。” “好的,杰苏普先生,不过……” “我知道,我知道,”杰苏普不快地说道,“不过还得这么办。如果记者室里电话出毛病的话,我们就需要那根备用线。”他象头发怒的公牛一般低着头大步跨过中央大厅,上衣的下摆随着步子在身后一掀一掀的。他走出候机室,径直向记者室走去。已有几名记者抢先聚在那里了,有三个在互相交谈着什么,中间一张大桌上有六七架打字机,有一个记者正在其中一架上滴滴答答地打字,另有两个记者则在两个公用电话间里打电话,电话间就在这间板壁房间的两边,摄影器材的皮套子散乱地倒在地板上。 “伙计们,你们呆在这儿干吗?”杰苏普打趣地说道。 “嘻,杰,”他们中有一个这样称呼道。“霍华德在什么地方?你看到他了吗?” “听说他快来了。”杰苏普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也是刚到,”《箴言报》的斯蒂芬斯道。“我给控制室主任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挨了一顿骂。”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这些家伙也不要太急了,”杰苏普说。他点上烟,随口把一根烟丝吐出来。“晨报已赶不上了,晚报还有的是时间,要不你们就出号外。谁在这么做不是不难看出么。”他指的是在电话间的那两个,一个是加拿大通讯社的,另一个是合众社的。 “别说风凉话了,杰,”斯蒂芬斯说道。“听你们这号通讯社的人发表议论,还以为……” “别瞎闹了,”《邮政电讯报》的亚伯拉罕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最好还是来个先下手为强,别人很快就要到这里来了,到那时我们就动不了啦。” 一个年纪很轻的人拿着几张纸条走了进来,他们见到后都转过身。这是克利夫·霍华德。他生气勃动,精力充沛。他那理着平头短发,戴着无边眼镜和英国产朴素大方领带的打扮和神态,机场上的人都很熟悉。尽管记者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他的私人朋友,可他对他们笑也不笑。 “非常感谢你们在此等候,”他说。 “我们几乎不想再等下去了,”斯蒂芬斯回答说。那两个在打电话的通讯社记者赶紧把话说完,赶了过来。 “把事情给我们说说吧,克利夫,”一位记者道。 霍华德看了看杰苏普。“杰,我发现你象我一样也是从床上直接到这里来的,”他对杰苏普穿在上衣里面的睡衣点点头说道。 “是这样,”杰苏普简短地答道。“说吧,克利夫,干脆些。”霍华德望了一下手上的纸条,然后又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他额角上已沁出了一层汗。“好吧,”他说。“是这样的。有人在多伦多向枫叶包机公司包了一架女皇式飞机,送一批足球爱好者来观看今天的这场球赛,从温尼伯来这里的一段路上,机长和副机长两个都病倒了。现在一名旅客在驾驶飞机,他以前没有开过这种类型的飞机,我们正在用嘴指挥他降落——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首席飞行员保罗·特里莱文机长在做这件事——不过当局还是认为,为了预防万一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把这一地区撤空,请外面来支援一下是有好处的。” 他不再说下去了。“没了?”一个新闻记者大声喊道。 “我想我也没什么好说了,”霍华德抱歉地说道。“我们正在竭尽全力处理好这件事,我将肯定深为赞赏。如果……” “我的老天,你告诉了我们些什么哟,克利夫?”斯蒂芬斯不满地说。“怎么两个驾驶员都会病倒的呢?” 霍华德不自然地耸了耸肩。“我们也不很清楚,有可能是胃痛什么的。我们已请医生准备好……” “听着,”杰苏普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不是装聋作哑的时候,克利夫。这件事风声走漏得已经够多了,足以使一艘船都沉没了。刚才说的每句话,我们来这里以前,我们新闻社就已经全都知道了。我们重新开始吧。关于食物中毒的谣传其真象如何?” “正在驾驶那架飞机的人是谁?”亚伯拉罕斯又加上一句。 霍华德深探地吸了一口气。他笑了笑,戏剧性地把手上的发言稿甩在地板上。“伙计们,”他爽朗地说道,“我坦率地跟你们说吧——只要可能,我从不对你们隐瞒什么的,这你们知道。不过我也明白,如果我惹出什么大祸的话,你们也会与我同患难的,你们说对不对?我们谁都不想把事情报道得走了样,今晚发生的是件大事——我何苦要假装不是这样呢?——但是为把危险减小到最低限度,凡人能做的事都已做了。这整个营救行动说明机场的组织管理非常完备。说实话,我从来不曾见过……” “谈正事儿,霍华德!” “当然,当然。不过我要你们懂得,我说的没有哪一句话能被看作是官方的声明,我说的话既不代表机场,也不代表枫叶包机公司。航空公司方面正在竭尽全力使这架飞机安全着陆,我到这里来只是帮你们大伙儿了解一点情况。”电话铃响了,可没一个人伸手去接。“好吧,”霍华德道。“据我所知,机上突然发生的疾病,很可能是食物中毒。当然,我们正在……”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机上的食物受到污染了?”有人插话道。 “眼下还没有人能回答那个问题,我能说的也只是这一些,我希望你们能如实报道。由于大雾,这架女皇式飞机推迟从多伦多起飞,到温尼伯也就晚点了——太晚了,以至没法找到通常的食品包伙人,结果食品从另一家公司取来。有的食品是鱼,而有的鱼,先生们,也许是,我再说一遍,也许是受污染了。温尼伯卫生当局正在进行常规化验。” “那个接手驾驶飞机的人情况怎么样?”亚伯拉罕斯重提这个问题。 “请务必懂得,”霍华德继续道,“那家枫叶航空公司在卫生标准上是极其严格的,在这样严格的情况下,象这样一起事故会发生,实在是一百万次中也难遇到的例外……” “我问的是开飞机的那个人!他是谁?” “稍等一等,一个个来,”霍华德很机灵,好象这么一来就可把连珠炮似的提问都挡住了。“这架飞机的机组人员是枫叶公司最有经验的一批人——正如你们所知道的,这一点很重要。机长李·邓宁,副机长彼得·莱文森,还有空中小姐珍妮特.本森——我这里有关于他们的详细情况……” “别说那个了,”杰苏普道。“我们待一会儿会知道的。”又有两名新闻记者冲进房间,挤到人丛中来。“正在开这架破飞机的那名旅客情况怎么样?” “我所知道的是先是副机长,然后是机长病倒了。幸运的是,机上有一名旅客,他过去曾开过飞机。他接着驾驶这架飞机,驾驶得非常之出色。他名叫乔治·斯潘塞,大概是温尼伯人——他在那里上的飞机。” “你说他过去开过飞机,你是不是指他过去是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亚伯拉罕斯紧逼道。 “啊,不是的,”霍华德承认说。“我相信他在战时驾驶较小型飞机飞过好长一段时间……” “在战时?那是好些年以前了。” “什么样的小型飞机?”杰苏普追问道。 “喷火式,野马式,还有各种型号的……” “别说了,全都是战斗机。那个人是不是战争时期的战斗机飞行员?” “飞行总是飞行么,”霍华德着急地坚持说道。“加拿大国内航空公司的首席飞行员保罗·特里莱文机长正在通过无线电教他,并将指挥他着陆。” “可妈的女皇式是四只发动机。”杰苏普几乎没法相信这一切。“它马力多少?” “噢,大约8,000。” “你的意思是说,一个原先在战时只善于开单引擎战斗机的飞行员,荒废了那么多年之后,竟能驾驶一架多引擎的客机罗?”房间里出现一阵混乱,有两三个记者抢先去公用电话间打电话。 “当然有点危险,”霍华德承认道,“所以要采取预防措施,把离机场最近的地区撤空。情势有点紧张,我完全承认,不过没有理由……” “有点危险!”杰苏普重复道。“我本人开过一点飞机——那家伙现在的处境我想象得出。他的情况你再谈谈吧。” 霍华德把手一摊:“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什么!”斯蒂芬斯喊道。“关于那个正在试着把坐满人的飞机降落下来的人你就知道这么一点呀,机上有多少人?” “五十九,包括机组人员。我为你们搞到了一份旅客名单,如果你们要……” “克利夫,”杰苏普不客气地说道。“如果你在这个问题上躲躲闪闪……” “我已跟你说了,杰苏普,关于他我就知道这么些。我们谁都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可知道不了么。据最新报告,看来他干的还很不错。” “飞机还有多少时间坠毁?”亚伯拉罕斯追问道。 霍华德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别没根据乱说,”他反驳说。“估计还有一小时它就要来了,也许还不到些。” “你们用无线电射束导航吗?” “我也说不上,不过特里莱文机长正试图指挥它下来,现在一切都进行得很好。航道和机场都己撤空,市消防队正给我们以额外帮助,以防万一。” “假定它飞过头,栽到水里去呢?” “那不大可能,不过警察局已把所有汽艇都动员起来了,他们准备着呢。我从来不曾见过有准备得这样充分的。” “呵,怎样的一条新闻哟!”亚伯拉罕斯喊道。他一头钻进离他最近的一间电话间,不过拨号的时候,他依然让门开着,这样他还能继续听下去。 “克利夫,”杰苏普对这位处理公共关系的人不无一点同情地说道:“飞机上的油还能维持多久?” “我说不上,不过肯定很富余,不会有危险的,”霍华德答道。他一面说,一面松领带,听起来这番话甚至他自己都不能信服。 杰苏普眯起眼睛,对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说道:“等一等,如果机上发生食物中毒,那中毒的不可能只有两个飞行员吧?” “我需要你尽量给我多派些人来,”亚伯拉罕斯对着电话机说道。“我一得到消息就告诉你,第一轮消息排满结束时,你最好准备两种结局——坠毁或奇迹般着陆。等一等,给我把电话转接到伯特那里。伯特,你准备好了吗?开始吧。‘今日凌晨,温哥华机场发生特大……” “你看,杰,”霍华德着急地说道,“这实在是爆炸性的。你们要怎么做,完全是你们的自由,可你也得发发慈悲,对楼上那些人公道一点么。他们一个个忙得都象疯了一般,凡对飞机上的人能有帮助的事,没有一件他们不在做。” “我们这里的人你都是认识的,克利夫,我们并不想使你难堪。那些旅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有一些人病倒了,不过机上有一名医生,他正在尽力照料他们。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还准备通过无线电给他们以进一步医疗指导。空中小姐的身体是好的,她正在帮助斯潘塞,给他上下传话。要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食物中毒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杰苏普无情地紧追道。“我的意思是,最要紧的是时间。” “是这样。” “要是这些人不赶紧下来的话,他们甚至会——死去?”“是这样,”霍华德承认道。他的嘴紧闭。 “那——那这一来就成了世界性新闻了!上面情况现往怎么样?” “哦,大约十或十五分钟前……” “那不行!”杰苏普吼道。“象这等事,几分钟就有可能使事情整个改观的。克利夫,说说现在的情况。今晚控制室里谁当班?给他打电话——要不我打,怎么样?,” “不,不,请再等一下,杰,我跟你说,他们……” 杰苏普抓住这个处理公共关系的人的肩头。“你当过新闻记者,克利夫,不管怎么说,在以后几年里,这件事终将成为航空史上的一条重大新闻,这你完全是懂的。再过一小时,你将背上一只老虎——这地方将挤满报社、新闻摄影社、电视台等等一类的人。此刻,你得帮一下我们的忙,要不你就是要我们把机场闹个天翻地覆。把目前的确切情况告诉我们,这样在我们把报道发出去的时候,你也可以休息一下了。” “好吧,好吧,别那么急,好不好?”霍华德从桌上拿起一架内线电话。“我是霍华德,请接控制室。”他对杰苏普努了努嘴。“你要把我逼死了。喂,控制室吗?伯迪克在吗?请他听电话,有急事。喂,哈里吗?我是克利夫。新闻界的人把这里都挤满了,哈里。我顶不住了,他们要了解到目前为止的全部情况。他们得定时报道,也难怪。” “可不是!”伯迪克在控制室里用嘲讽的口气说道。“没问题!我们就安排飞机在他们发稿的最后限期前坠毁。报界变得象个太上皇了!” “冷静一点,哈里,”霍华德敦促道。“这些家伙也是在工作。” 伯迪克把电话搁下,对正跟特里莱文一起站在无线电仪表板前的控制室主任说道:“格里塞尔先生,克利夫·霍华德那里有点闹腾起来了,我不想离开这里。你看,斯坦是不是可以抽出几分钟,跟新闻界人士谈谈?” “我想可以吧,”主任答道。他看了一眼他的助理。“怎么样?我们最好能稳住这些家伙。你会马到成功的。” “没问题,先生,我去。” “不必隐瞒,”伯迪克出主意道。“把这之前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吧,不过这个不能说,”他往无线电仪表板那边点了点头。 “知道了,看我的吧。”助理走了。 “控制室助理下来了,克利夫,”伯迪克说完话,挂上了电话。他那肥大的身躯朝无线电仪表板跟前的两个人走过去,一边用那条皱巴巴的手绢擦汗。“听到什么没有?”他无精打彩地问道。 特里莱文摇摇头,他没转过脸来,他的脸因疲惫不堪苍白得厉害。“没听到什么,找不到他们了。”他闷声闷气地说道。控制室主任告诉无线电报务员:“用电传机向卡尔加里和西雅图发个紧急电报,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能收听到714。” “714,714,我是温哥华控制塔,请回话,714,”报务员一刻不停地对着话筒呼叫道。 特里莱文靠在无线电操作台上,手上的烟斗已熄灭了。“很可能这条线就这样断了。”他困倦地说道。 “714,714,听见了没有?请回话。” “我再也受不了了,”伯迪克道。“哦,约翰尼,”他对一个职员说道,“行行好,再给拿点咖啡来,不要加牛奶,浓一些。” “别作声!”报务员叫道。 “听见什么没有?”控制室主任赶紧问。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还以为……”这个报务员戴着耳机,躬身凑近仪表扳,慢慢地调节着旋钮。“喂,714,714,我是温哥华。”他回头喊道:“我听到一点什么了……也许是他们。我也说不准,如果是的话,那就是说他们的频率跑了。” “我们得试试看,”特里莱文道。“要他们改变频率。” “714航班,”报务员喊道。“我是温哥华,我是温哥华,把你们的频率换到128.3,听见了吗?频率128.3。” 特里莱文转过头来对控制室主任建议道:“最好要空军再作一次雷达检查。他们应该很快就出现在我们的荧光屏上的。”“714,把频率换到128.3,请回话,”报务员重复地喊着。伯迪克颓然地坐在中间一张桌子角上,手按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块湿印子。“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眼瞪着无线电仪表板,用沙哑的嗓子对全房间的人喊道。“如果此刻我们和他们失去联系的话,他们就完了——一个也逃不了了。” 第九章 0455—0505 象一个在恶梦里处于绝望而无比愤怒的人一般,斯潘塞咬紧牙齿,汗流满面地一只手抓住油门杆,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操纵杆,在拚命挣扎着重新控制飞机。在他内心,此时有一种与他那强烈的梦幻感觉相左的情绪,那就是怒火中烧,加上对自己的无能的憎恨。飞着飞着,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不仅一下子失去了高度,而且几乎连空速都失去了。他想不起过去那两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得起的只是有什么事使他分心了。那也算是个理由吗?在短短几秒钟里,他不可能失去那么多高度的,在这之前,他们一定已经在稳步下降了。然而,他不久前才看过升降仪的——难道它不是管升降的吗?还是油……? 他猛烈地,甚至是难以自抑地想喊叫一阵,象一个小孩一样喊叫。他直想躲开操纵杆,躲开那些跳动着的捉摸不定的指针,还有那些嘲弄人的排排仪表。他想跑回到明亮的令人感到温暖和友善的客舱里去,大声宣布:这事我做不了。我早跟你们说,这事我干不了,可你们就是不听。根本就不应该叫人家来做这种事…… 这事我做不了。我早跟你们说,这事我干不了,可你们就是不听。根本就不应该叫人家来做这种事…… “我们在爬高,”耳里传进了珍妮特的声音,这声音此刻听上去出奇的冷静。他猛地想起她在身边,而就在这时,他头脑里想发出的叫喊为他身后客舱里一个妇女的尖叫声所代替了,这叫声是如此的疯狂惊人。 他听见一名男子在喊:“我跟你们说,他不是飞行员!两个飞行员都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我们完了!” “闭嘴!坐下!”贝尔德干脆地厉声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我跟你说回去!坐下!” “行,医生,”传来了“怪酒瓶”、就是那个兰开夏人的粗哑的话音,“把他交给我吧。你……” 斯潘塞闭了一下眼睛,以摆脱耀眼的仪表在他眼前舞动的景象。他痛苦地感到,这一切他实在是经受不住。一个人很可能在一会儿冲到东,一会儿冲到西的境况中度过他的一生的。他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可总又对自己说,如果他确实不行,那就怎么也应付不了。然而,真正的灾难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有生以来人们第一次向他的身体提出了真正的要求,而他却躺倒干不了了。明知自己就象山坡上的一辆老爷车在一步步往后滑,再也拉不动了,有什么比这更可伯的呢?“真对不起,”珍妮特说。 他的手依然压着操纵杆,听她这么一说,他非常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他笨拙地说道。 那姑娘朝他这边侧过身子,在仪表板淡绿色的光线下,她那苍白的脸看上去几乎是半透明一般。 “请原谅我的一时软弱,”她简单地说道。“你已经够受了,而我,我却帮不了忙。” “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粗声粗气地说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听得到客舱里的那个妇女正在大声地哭泣,他感到羞愧。 “我要设法尽快使飞机升高,”他说。“我只得慢慢往上爬了,否则我们又要控制不住它了。” 贝尔德在门道上喊道:“你们那边出什么事了?都没什么吧?”他的声音盖过了发动机越来越大的轰鸣声。 “真对不起,医生。我刚才差一点控制不住它了,现在我看行了。”斯潘塞答道。 “至少得飞稳一点,”贝尔德埋怨道。“后面有人病得非常非常厉害。” “是我不好,”珍妮特说。她看到贝尔德筋疲力尽得站都站不稳,只有抓住门框才不致倒下去。 “没那事,没那事,”斯潘塞争辩道。“要不是她,我们早坠毁了。这玩意儿我实在对付不了——就这么一回事。” “胡说,”贝尔德直率地说道。他们听见有人在喊:“打开无线电!”医生大声地对全体旅客说,“现在你们大家都听我说,恐慌是所有疾病中最有传染性的疾病,也是最致命的疾病。”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也把他的话切断了。 “这个主意很好,”珍妮特平静地说道。“我得向特里莱文机长报告。” “好的,”斯潘塞说。“告诉他所发生的事,再跟他说我们正在爬高。” 珍妮特按下话筒按钮向温哥华呼叫。对方没有立即回答,这还是第一次。她又呼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答。 斯潘塞感到一阵恐俱,这种事对他并不陌生,但他硬使自己不表示出来。“怎么了?”他问她。“你肯定把话发出去了?”“是的,我想没问题吧。” “对着话筒吹吹看,如果没坏的话,你听得见自己的吹气声的。” 她这样做了。“我听见了,没坏。喂,温哥华,喂,温哥华,我是714,听见没有?完了。” 没有声音。 “喂,温哥华,我是714,请回答。完了。” 还是没有声音。 “我来,”斯潘塞说。他右手松开油门控制杆,按下他自己那个话筒上的按钮。“喂,温哥华,喂,温哥华,我是714,我是斯潘塞,我们紧急呼叫,紧急呼叫,请回话。” 寂静象一垛墙一般严实可及,就好象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似的。 “发报机的指针在动,”斯潘塞说。“我相信我们的没问题。”他又试了一下,但毫无结果。“向所有各台呼叫。梅代,梅代,梅代。我是714航班,现在遇险,请回话,任何人都行。完了。”整个太空似乎是一片死寂。“对了,我们的频率一定跑了。” “那怎么会呢?” “别问我,象我们刚才那样,什么事都会发生的。你得将调谐从头到尾拨一遍,珍妮特。” “改变颇率——那不是太冒险了吗?” “我看它早动过了。我别的不懂,只知道要是没有无线电的话,现在我就干脆一头栽下去,一了百了算了。我没法知道我们在哪里,就是知道了,我也显然没法使它完整无损地着陆。” 珍妮特站了起来,让耳机上的导线拖在身后,伸出手去调节无线电。她慢慢地转动着频道旋钮,耳机里响起一下又一下的劈啪声。 “我快要调到底了,”她说。 “不停地调,”斯潘塞告诉她。“你一定得找到什么。迫不得已的话,我们就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呼叫。”突然,远处有个声音。“等一下,那是什么!”珍妮特赶紧调回来。“开响一点。 “……调到128.3,”这声音出奇的近。“714航班,我是温哥华,把频率调到128.3,请回答。完了。” “就停在那里,”斯潘塞告诉那姑娘。“是那个位置吗?吉星高照,真太谢谢了。最好马上回话,快。” 珍妮特爬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赶快呼叫道:“喂,温哥华,714在回答,你们的话很响,很清晰。完了。”温哥华几乎立刻就回话了,那是报务员的声音,急切,而又如释重负。 “714,我是温哥华,我们刚才找不到你们了,出什么事了?完了。” “温哥华,听到你们的声音真高兴!”珍妮特手按着额头说道。“我们出了一点事,飞机失速,无线电也不灵了。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只是旅客还不行,他们受不了啦。我们又爬上去了。完了。” 这一回是特里莱文在说话,语调象以往一样自信,有条理,只是显然还带有无限的欣慰之情。“喂,珍妮特,真高兴你们会想到是频率不对了。乔治,我曾提醒过你要谨防失速,你得始终注意空速。不过有一点,如果你失速,而又控制住了,那就证明你飞行员的本色显然没有丢。” “你听见了吗?”斯潘塞不相信地问珍妮特。他们紧张地互相勉强笑了笑。 特里莱文继而又说道:“你们很可能有点受惊了吧,好吧,放松一两分钟。在你们升高的时候,我要你们看着仪表板给我报几个数字。先从油箱的油量表开始……” 正当机长在列举他所要了解的数字时,通往客舱的门打开了。贝尔德又一次探头进来,正要对前面的这两个人说什么话,但当他看到他们两个正专心地望着仪表板在报数字时,他就不响了。然后他走进来,把门关上,在机长和副机长跟前跪下一条腿,用检眼镜当手电,看了看他俩的脸。邓屈着腿躺着,毯子有点掀开了,嘴里轻微地在呻吟。彼得显然已昏过去了。 医生把毯子给他们俩盖严,抽出塞在自己口袋里的湿手巾抹了抹他俩脸上的汗。他这样跪着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站起身。机舱有点斜,他又开两腿,不让自己跌倒。珍妮特正在对着话筒报数字。医生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小心地把门关上。 外面的景象看上去不象是飞机的客舱,倒象是一辆巨大的伤病员的救护车。在这坐满人的客舱里,每隔几个位子就有一个座位摊平着,上面躺着紧裹毛毯的病人,有一两个几乎动也不动,连呼吸都不大有了,另一些则因疼痛辗转反侧着,他们的朋友或亲戚担惊受怕地看着他们,为他们更换着额头上的湿毛巾。 “怪酒瓶”刚把那个人推送回自己的座位上,为使对方能更好地听取他所说的话,这时他弯下身子,对那人说道:“你看,我并不责怪你,有的时候让憋在肚子里的气出一出也还是很好的,可是在那些不幸的人面前,尤其在妇女面前大喊大嚷那就不好了。这位老医生真是顶呱呱,还有在前面开飞机的那两位。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们想着陆的话,我们就得相信他们么。” 这位块头比“怪酒瓶”大两倍的旅客暂时平静下来了,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反照在座位旁舷窗上的脸庞。那个精神十足的小个子英国人走到医生面前,医生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感谢。“你真是个魔术师,是吗?”贝尔德道。 “我比他还害怕,”“怪酒瓶”热心地承认道,“这是事实。医生,要不是您跟我们在一起……”他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您看现在怎样了?” “我也不知道,”贝尔德答道。他的脸憔悴不堪。“前面他们遇上了一点麻烦,不过一点也不奇怪。我想斯潘塞是紧张得不得了,他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 “还要飞多久?” “我也不知道,时间概念我一点也没有了。不过如果我们一直在航线上的话,那就应该快了。时间过得真慢啊。” “怪酒瓶”尽量轻声地问道:“医生,您到底怎么想?我们有希望吗?” 贝尔德累得很,心里够烦了,他没有搭理这个问题。“干码问我?我想希望总是有的,不过由于各种因素,使飞机保持在空中飞行和完整无损地着陆,不使它粉身碎骨,这完全是两回事。这一点对我来说至少是很清楚的。不管最后怎么结局,对我们这里的某些人来说,不用很久,结果不会有什么两样。”他蹲下身看了看蔡尔德太太,还将手伸进毯子搭了搭她的脉搏。他看到她的脸清瘦苍白,毫无表情,皮肤干枯,呼吸又急又浅。她丈夫嘶哑地问道:“医生,我们对她不能再做些什么了吗?” 贝尔德对那妇人紧闭、凹陷的眼睛看了看,慢慢地说道:“蔡尔德先生,你有权知道真相。你是个理智的人——我跟你直说吧。我们正在加速赶时间,可对你妻子来说,再好也只是危在旦夕。”蔡尔德的嘴在蠕动,但没出声。“这一点你最好能明白,”贝尔德审慎地说道:“对她,我能做的都做了,以后我还将这么做,只是我所能做的,实在是少得可怜。如果早一点的话,我还可用吗啡为你妻子减轻一点痛苦。现在如果对你来说有一点安慰的话,那就是自然本身已为我们操这份心了。” 蔡尔德好不容易开口说道: “您可不能这样说,”他争辩道。 “不管发生什么,我对您总是感激不尽的,医生。” “那当然,”“怪酒瓶”充满感情地插嘴道。“我们都得感谢您,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做得比您更多了,医生。您做了了不起的事情。 贝尔德手搭着那妇人的额头凄然地笑了笑。“赞扬的话改变不了实际情况,”他冷冷地说道。“你很有勇气,蔡尔德先生,你值得我尊敬,不过不要自骗自了。”这一时刻终于要来了,他痛苦地思忖着,事情就是这样。我早已知道这一切今晚总会发生,而且我内心深处也明白结果会是什么。这事实真象的味道苦涩得很,此刻不需要什么浪漫主义式的豪言壮语,也不必加油添醋地把自己打扮成自己幻想的那种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事情就是如此。也许过不了一小时,我们大家都将死去,至少我的真实面目将暴露无遗——一个腐朽不堪的败将。在关键时刻,他是无能的。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仆闻。 “我跟你说,”蔡尔德充满感情地说道,“如果我们度过这一关的话,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多么感激你。” 贝尔德收起思路。“说那干吗?”他喃喃道。“要是机上有两三具盐水滴注器,我就什么都好干了。”他站起身。“象早先一样照料她,蔡尔德先生,务必给她盖得暖和一点,保持嘴唇湿润。如果经常使她喝一点水的话,那就更好。记住,她身体失水已相当严重了。” 就在那个时候,在温哥华机场的控制室里,哈里·伯迪克为弥补他身上失去的一部分水分,又喝了一杯咖啡。特里莱文这时除了手拿话筒外,头上还戴着一副耳机及悬挂式话筒,他对着悬挂式话筒说道:“雷达站,你们看到什么没有?” 在大楼的另一侧,雷达站站长正跟他的一名助手坐在一架远程方位扫描仪前,他以平静的,与人交谈的口吻答道:“什么也没有。” “我弄不懂,此刻他们该在我们的范围里了。”特里莱文对控制室主任说道。 “别忘了,在做上一个动作时,他们失速了。”伯迪克提醒道。 “啊,对的,”特里莱文道。他对着悬挂式话筒,说:“雷达站,你们一看见什么,马上告诉我。”他接着又对控制室主任道:“在不知道他在哪里之前,我不敢指挥他穿过云层下来。再请空军查找一下怎么样,格里塞尔先生?”他对无线电报务员点了点头:“把无线电打开。喂,714,你现在听仔细了,乔治。我们把那套动作再练一遍,有几点你也许已经学过,不过可能忘了,有的也许只适用于大飞机的,所以在开始练习前先跟你解释一下。听清我的话了吗?完了。” 珍妮特答道:“说下去,温哥华,我们正仔细听着呢。完了。” “好,714。在降落之前,先要作一番检查和调节,就是说除练习着陆外,还要对各项仪器仪表作一番检查和调整。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待一会儿我会告诉你们的。现在你们先听一听,心中先有个数。首先,液压调压泵要打开,制动压要达到每平方英寸900—1,000磅。从你飞战斗机的经验看,有的你可能还记得,不过复习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接下来是,舱子放下后,开启燃料调压泵,看看供油足不足。最后,油气混合要调配适当且充分,螺旋桨的螺距要固定。都听明白了吗?等你降落时,这些步骤都要一一记住,这样珍妮特就可以扳各种开关了。好现在我来告诉你们它们都在什么地方。好,开始吧……” 珍妮特和斯潘塞在他的指点下,把它们一一找到了。 “跟他说,我们都已找到了。珍妮特。” “喂,温哥华,我们都找到了。” “好,714,这些开关你肯定都找到了吗,珍妮特?肯定的吗?完了。”.“是的,温哥华,我们都找到了。完了。” “714,再检查一下,看飞行是否平稳。完了。” “喂,温哥华,此刻飞得很稳,在云层上面。” “狠好,714。喂,乔治,让我们再把襟翼放下15度、空速在140,然后做一遍放轮子的动作。这一回可要象老鹰一样注意空速啊。如果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斯潘塞开始专心认真地照着指示做着每一个动作,同时,珍妮特紧张地报着空速数字,操纵着襟翼和起落架控制杆。当机速骤减时,他们又一次感到往前猛冲了一下。 东方,慢慢地出现了缕缕晨曦。 在控制室,特里莱文抽空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他从伯迪克手中接过香烟,狠命地吸了几大口。他满脸是蓝黑蓝黑的胡茬,看上去憔悴多了。 “你看情况如何?”航空公司的这位经理问道。 “算得是再好也不过了,”机长说。“可时间危急得很,仅仅操练这种收放襟翼、轮子的动作,就至少该有十来次,运气好的话,在他出现在我们头上以前,我们也许能使他练习上三次——那就是说,他没偏离航线的话。” “还要给他作进场演习?”控制室主任插话道。 “非得这样做不可。不试上两三回,他就根本没有可能成功,凭他那点经验怎么行,我得看看他演习结果如何,否则……”特里莱文犹豫着不说了。 伯迪克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一下。“否则什么?”他敦促道。 特里莱文向他们争道:“我们最好还是正视现实。上面的那个人已经吓昏了头,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神经紧张得控制不住的话,他们降落到近岸的海面上成功的希望也许会更大些。” “但——触水时要冲撞!”伯迪克叫道。“那些病人——那飞机,全都完了。” “那种危险还算是有限的,”特里莱文紧盯着那胖经理的眼睛,冷冷地说道。“如果我们的这个朋友把飞机撞毁在这机场上的话,你的飞机还是要报销的。” “哈里不是那意思,”控制室主任赶紧插言道。 “妈的,我可不是那意思么,”伯迪克不快地说道。 “危险不仅只是这些,”特里莱文继续说。“如果他在这里坠毁,起火那是肯定的,我们能救出什么人这才怪呢。他甚或还会撞掉地面某个建筑设施什么的。而如果他降在海上的话,飞机将遭破坏,那是当然的,但是我们总还有可能救出几名旅客,如果不说病得很重的旅客的话。在雾不很大,实际也没风的情况下,水面将很平静,这样就会减轻冲撞。我们设法用雷达引导,让机腹着水,着水时尽量靠近我们的救护艇,以便急救。” “通知海军,”控制室主任向他的助理命令道。 “还有空军,空—海救援工作立即准备好。要他们离岸听候无线电指挥。” “我并不想这么做,”特里莱文道。他转过脸,面对着墙上的地图。“这样做等于放弃病倒的旅客,在飞机沉下去前,把他们营救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看来这么做也许是必要的。”他对着悬挂式话筒说道:“雷达站,看到什么没有?” “还是什么也没有,”对方平静地、不动任何感情地回答。“不过稍等一下,好象有什么东西出现了……是的,机长。我发现他们了,他在偏离航线以南十英里处,要他们拨正航向至265。” “好极了,”特里莱文说。他向报务员点点头,示意他要发话了,此时电话接线员从另一头叫道:“空军报告说他们已看到了,先生,估计大约三十八分钟后到达。” “好。”他把话筒举在面前。“喂,714,襟翼和起落架的倒回程序做完了吗?完了。” “做完了,温哥华,完了。”姑娘回答道。 “这一回有什么问题吗?飞机飞得直不直,稳不稳?” “一切都正常,温哥华。驾驶员说——目前来说是这样。”他们听见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很好,714。我们在雷达上发现你们了。你们往南偏离了航线十英里,现在我要你小心地往右斜着飞行,用油门维持现在的速度,使飞机的航向为265,我再说一遍,265。听清了吗?完了。” “明白了,温哥华。” 特里莱文望了望窗外。外面漆黑的天空稍稍有点放亮了。“他们至少可以看到一点了,”他说道,“当然要完全看到还得到最后时刻。” “我要让各方面都准备好,”主任说道。他对助理喊道:“告诉一下塔台,斯坦,要他们叫消防队员警戒起来。”接着他又通知电话接线员:“给我接市警察局。” “然后再给我接记者室里的霍华德,”伯迪克加了一句。他对特里莱文说:“我们最好在那些家伙自己下结论前,先跟他们解释一下,说有可能降落在水面上。不,等一下!”他突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瞪着机长。“我们可不能承认这将意味着把病倒的旅客一笔勾销啊,这样等于割喉自尽!” 特里莱文没听他说话。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只手遮住眼睛,不想听周围那些嘈杂的嗡嗡声。但当扩音器里咯嗒一响之后,他马上站起来,拿起话筒。 “喂,温哥华,”珍妮特呼叫道。“我们现在已遵嘱按航向265飞行。完了。” “714,太好了,”特里莱文装着很高兴的样子说道。“你们干得棒极了。我们再练习一次,怎么样?这一回是最后一次,过后你们就将到达机场,因此,干得好一点,乔治。” 控制室主任正小声地以急切的语气对着电话说道:“是的,他们大约再过半小时就要到了,我们开始干吧。” 第十章 0505—0525 斯潘塞尽力想缓解一下两腿的酸痛,他的整个身子象给人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似的疼痛难受。由于过分紧张,注意力过分集中,他的精力都耗尽了,因此,一旦松下来之后,他感到浑身酥软,疲乏无力。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颧抖,但他并不想叫它们不抖。当他望着仪表上那些不停跳动着的指针时,他总感到眼前有一个斑驳的光点在不停地腾跃飞舞,而后又慢慢地象飘逸的棉絮一样飞走了。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它象他一样的实在,也象他在耳机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样的客观。这声音自始至终在独白,告诉他:你不管做什么,都不要松劲,一松劲,你就完了。记住,象现在这样,你在战时曾遇到过许多回了。那时你也曾以为,你快完了——完全不知所措了,一点劲也使不出了。可是每一次,最后总是有了办法——这最后一招你原先从不曾想到的。 他往珍妮特那里看去,很想说说话。“那一次我们怎么过来的?”他问她。他知道他快要瘫掉了。 她似乎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们那次干得好极了,”她明快地说道。“不管怎么说,特里莱文听上去象是很高兴,你没听出吗?” “他讲话我几乎听都没听见,”他说。他左右扭动一下头来活动活动脖子。“我真希望就这些了。收放襟翼和轮子的动作我们已经做了几回了?三回吗?要是他叫我们再做一次,我将……”克制住,他责备自己道,别让她看出你现在的心情。她已向他倾过身,拿着手帕在给他擦脸上和额头上的汗。挺起来,咬紧牙,沮丧只是神经紧张所致。想一想特里莱文,他的处境多艰难。他在陆地上,很安全,那当然,可假定他忘了什么呢……“你发现没有,太阳升起来了,”珍妮特说。 “啊,真的,”他随口说着抬起了眼。甚至西面远处,片片云块都已染上金红色了,还有那寥廓苍天已破晓了。南面,在左舷外,他能看到两座山顶象两座孤零零的岛屿矗立在滚滚的云海中。“快了。”他顿了一会儿。 “珍妮特。” “什么?” “下去前,你最后再——我说的是你再去看一下驾驶员。我们的飞机可能会颠簸得很凶——这你知道——我们可别让他们俩东滚西倒才好。” 珍妮特感激地向他微笑了一下。 “你一个人操作一会儿行吗?”她问。 “放心,一不行我马上会喊你的。” 她摘下耳机,从座位上站起来。当她刚要离开座位时,通客舱的门打开了。贝尔德探进头来。 “哦,你不管无线电啦,”他看到后说道。 “我想去看一眼机长和副机长,看着他们躺得好不好?”“不用了,”他对她说。“几分钟前我已看过了,那时你们正忙着。” “医生,”斯潘塞喊道,“你后面的事怎么样?” “我来看一看就为的这个,”贝尔德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时间很紧迫了——很紧迫。” “我们通过无线电能不能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我很想与地面的医生商讨一下,看诊断是不是正确,可是我想,让话路畅通保证飞行更重要。可能还得飞多久?” “用不了半小时吧,这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贝尔德疑虑地说道。他手扶着斯潘塞的椅背,浑身上下实在是疲惫呀。他穿着衬衣,领带也解掉了。“有两个病人已完全虚脱了,”他又说道。“如不予治疗,他们还能维持多久,我不敢说,不过不会很久,那是肯定的。除非我弄错,不一会儿有几个人也要这样了。” 斯潘塞的脸扭了一下。“有谁在帮你忙吗?” “那当然——要不怎么应付得了。尤其是那个人——那个英国人——他确实是个……” 耳机里响起了声音。“喂,714,我是温哥华。完了。” 斯潘塞招呼珍妮特回到座位上,她赶紧戴上耳机。 “好吧,我待一会儿再来,”贝尔德说。“祝你们走运。” “要他们等一下,”斯潘塞对姑娘点了一下头。“我是714,”珍妮特对着话筒说道。“稍过一会儿再跟你们通话。” “医生,”斯潘塞很快地说道,“我不想唬你,这一回也许很棘手,凡书上讲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医生没吭声。“你知道我的意思。后面也许会有点颠簸,要他们都坐好了,嗯?” 贝尔德好象在想什么。“你尽力干吧,其余的由我照管。”他说,声音很粗哑。他轻轻地拍了一下那年轻人的肩就走了。“行了,”斯潘塞对姑娘道。 “说话吧,温哥华,”她呼叫说。 “喂,714,”特里莱文的声音清脆、自信。“乔治,经过上次演练,你们已缓过气了吧,那我们得重新抓紧了。现你听清楚了,我们开始核对,好吗?完了。” “跟他说,我已休息好几分钟了,”斯潘塞说。“跟他说,他倒干劲十足。”干劲十足,他这么想着。你倒真想得出说这样的话。 “……息了一会儿,”珍妮特在说,“我们发现你干劲十足呀。” “是这样,乔治。我们这番飞行练习使你着陆延缓了一点,不过这有好处,当你飞进来时,天就要大亮了。你现处在等待位置,准备下降。现在让我先跟珍妮特说几句话。珍妮特,你在听我说吗?” “喂,温哥华,我在听。” “珍妮特,飞机着陆时,我们要你执行保护旅客的应急操作程序,听明白了吗?完了。” “明白了,机长。完了。” “还有一件事,珍妮特。着陆前,我们要驾驶员按响警铃。喂,乔治,那只警铃的开关就在副机长的头顶上,有红漆的那只。” “你看见了吗?”斯潘塞问道。他头没抬。“看见了,”珍妮特说,“在这里。” “好,别忘了。”“珍妮特,”特里莱文继续道,“我最后再提醒你一下,因为我要你到后面去,跟旅客们待在一起。” “跟他说不行,”斯潘塞插话道。“我得让你在前面。” “喂,温哥华,”珍妮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驾驶员需要我在这里帮他的忙。完了。” 对方好久没作声。然后,“好吧,714,”特里莱文答道。“我理解这一意见,不过,珍妮特,在考虑着陆前,必须使旅客学会采取各种应急措施,这是你的职责。有什么人你能向他交代,让他代你做的吗?” “医生怎么样?”斯潘塞建议道。 珍妮特摇了摇头。“他的担子够重了。”她说。 “不过他还能再担上一点,”他简言道。“如果我们要使着陆成功有点可能的话,我就得要你待在这里。”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按下话筒按钮,说:“喂,温哥华,不管怎么样,在我们着陆时,贝尔德医生总得照看那些病人的,我想由他来负责执行应急程序是再好不过了。还有一个人正在帮他的忙。完了。” “喂,珍妮特,就这样吧。现在稍走开一下,把具体做法跟医生仔细交代一下,一定不要有什么差错。讲完后,跟我说一下。”珍妮特放下耳机,爬出座位。 “现在,乔治,”特里莱文继续道,“你得注意保持现在的航向,如果需要,我会叫你纠正的,此刻在快到机场的时候,我要跟你一起好好查核一下驾驶舱内所有紧要的东西。我们一面核对,你就一面熟悉,有的你早先飞行时是知道的。一定要弄清楚它们的位置,如果有什么疑问,现在问还来得及。至于模拟着陆,你想练几次,我们就练儿次,可你最后真的要下来时,所有操作都得极端精确才行。我们一等珍妮特回来就开始第一项检查。” 在温哥华控制室里,特里莱文取下嘴上一支熄了的香烟,把它扔了。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钟,然后回头望着控制室主任,问道:“他们还有多少汽油?” 格里塞尔从桌上拿起文件夹。“照飞行时间来算,还够飞九十分钟左右,”他说。 “角度多少,机长?”伯迪克问。“你估计他有足够的时间在机场上空盘旋并作几次进场练习吗?” “有的,”特里莱文说。“这是第一次单飞,不过格里塞尔先生,最好还是再核实一下,怎么样?要是最后不得已,决定在海上降落时,我们手头一定要有足够的油让他从远处越过洋面飞下来。” “伯迪克先生,”电话接线员喊道,“你的总经理来电话了。” 伯迪克诅咒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倒来电话!告诉他,此刻我没空,把电话给他转到枫叶公司的办公室去。啊,稍慢,先给我接办公室。”他拿起一只电话,不耐烦地等着。“戴维,是你吗?我是哈里,想不到吧——老头子来电话了,你尽量设法把他挡住,就跟他说714正等待着陆,他的祈祷就象我们的一样灵。我将直接给他去电话——一有情况,马上会告诉他,然后我想,他得马上坐飞机到这里来。怎么样,伙计?” 主任助理手捂着电话跟主任说:“霍华德来电话,他说记者们……” “我来。”主任拿起电话。“听着,克利夫,跟业务无关的电话我们一律不再接了,现在事情正在紧张关头——,是的,我知道。如果他们长眼睛,可自己着么。”他砰的一下挂上电话。 “我得说,那家伙干得还不坏哩。”伯迪克喃喃地说道。 “是的,”主任附和道。“叫那些记者不吵吵嚷嚷就等于不叫他们工作。不过我们不能为他们分心。” 特里莱文站在无线电仪表板旁,手指头无意地敲打着桌子,眼睛则盯着那只钟。 外面,机场上,抢救的准备工作正在晨曦中全面进行着。在一家医院里,一个护士挂上电话,跟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工作着的医生说了几句话。她一面拿自己的衣服,一面把他的衣服递给他。他们急匆匆地走出去,几分钟过后,通往医院停车场的门徐徐升起,开出来第一辆救护车,接着又一辆。 在市消防队,留着最后一批出发的、为数不多的几名消防队员一听到铃声就甩下手中的纸牌,夺门而出。他们一路奔,一路把衣服、头盔等套上。最后一位跑出去,又溜回来。他跑到桌子旁,把他的一个对手的牌拿起来看看。他竖了竖眉,然后一头奔去追赶他的同事了。 海岛大桥附近的一小批房屋与机场正好成一直线,此刻在那里,警察正带领这些住户坐上两辆公共汽车,他们中大部分人都还穿着睡衣,外面匆匆忙地地套了一件外衣。一个小女孩,一由于只顾两眼观天,踩着自己的睡衣跌了一跤。一名警察马上把她抱起来,放进了汽车。这警察向司机挥了挥手,叫他开车。 “喂,温哥华,”珍妮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凡要交代的,我都讲了。完了。” “好姑娘,”特里莱文松了一口气。“现在,乔治,”他很快就紧接着说,“时间有点紧迫。首先,把高度表重新定到30.1,然后把油门控制杆稍微往后挪一点,把空速稳定在刚好使飞机每分钟下降500英尺的地方。密切注视仪表,下降时,你将花很长时间来穿过云层。” 斯潘塞伸开五指紧握油门控制杆,轻轻地往后扳。升降仪的指针在慢慢下跌,在600处上下波动了一下,然后又升起,最后在500处稳住不动了。 “云来了,”他说。阳光顿时被遮掉了。“问问看,云底离地面有多高?” 珍妮特把这问题传下去。 “云幕大约2,000英尺,”特里莱文道。“你得在距机场大约十五英里时钻出云层。” “告诉他,我们保持着每分钟降落500英尺,”斯潘塞说。珍妮特照着说了。 “很好,714。乔治,现在要做的稍微有点复杂了。你可不要开小差呀。要时刻检查那只升降仪,不过同时,如果可能的话,我要你把各控制部门的位置好好认一认,作好准备,进行第一次着陆的全面演练。你看行吗?” 斯潘塞的眼睛紧盯在仪表板上,根本顾不上回答。他紧闭嘴唇,富有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好的,温哥华,”珍妮特说。“我们将尽力记住它们。” “好。如果哪一个找不到,马上告诉我。”有人把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膀上要跟他说话,他摇了摇身子,把它甩掉。他眯着眼,紧盯着墙上某一空白点:他在想象着飞机的驾驶舱。“乔治,你下来时,得做这么几件事。首先,打开液压调压泵,记住,现在只是听一下,记在脑子里,先什么也不要动。这个调压泵的表在仪表板的最左边,下方,就在陀螺控制仪的左边。找到了吗?完了。” 他听见珍妮特答道:“温哥华,飞行员知道那只表,他已经找到那只开关了。” “很好,714。乔治,怎么还会想得起来,有点奇怪,是吗?”特里莱文抽出手帕,揩了揩颈背。“接下来你就得把除冰器关掉。那除冰器肯定是开着的,这可从仪表板右侧、就在珍妮特正前方的那只表上看出来。流量控制开关在它旁边,那容易找到,不过着陆之前,这只开关也得关掉。看到下降指示器了吗,乔治?下一步是制动压。有两只表,一只机内制动,一只机外制动。它们就在你们刚才找到的那只液压调压泵表的右边。完了。” 过了一会儿,珍妮特答复道,“都找到了,温哥华。一个指着950,另一个,嗯,1,010磅——都是每平方英寸吗?——每边都是?” “那就是说两边都是好的,不过着陆前得再看一下。现在,看发动机盖上的鱼鳞板,它们应有1/3是关闭的,开关就在珍妮特的左膝处,它标有1/3,你们看得见的。听清楚了吗?完了。” “听清了,我已看到了,温哥华。完了。” “你可先把那只关上,珍妮特。在它旁边,就在同一排开关那里,有左舷、右舷的中间冷却器开关,都标得很清楚的。它们都得完全打开,珍妮特,一定要完全打开,懂了吗?下面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那就是起落架。你们已经操练过了,不过先在脑子里从头至尾好好想一想,从放开襟翼开始,到轮子全部放下固定住为止。当飞机快要着地时,襟翼得全部放开。这是说你已拿定主意要进场着陆了。关于这一点,我还将跟你们说。你们俩都听懂了吗?完了。” “告诉他,懂了,感谢他了,”斯潘塞说道。他的眼睛没从仪表板上离开过。他的肩头讨厌地痒起来,但他尽量不去想它。 “行,714。当你们进场时,也就是说轮子都放下之后,燃料调压泵得打开,否则到最关键时刻,油会供不上的。它们的开关在自动驾驶仪的右下方,就在油气混合控制杆的后面。”珍妮特瞅着仪表板,眼都花了。“在什么地方?”她对斯潘塞悄声地说道。他看了一下仪表板,找到了。“那里。”他手指戳了戳那只小开关,它就在搁置油门操纵杆的那个槽的上面。 “找到了,温哥华,”她轻声地说道。 “现在准备调换混合油,把极易自燃的油换上。我知道,乔治一直在想做这件事,所以我不多说了——他完全能干好的。接下来,你们得调节推进器,等开关下面的绿灯亮了就算好。我想它们就在乔治的右膝处,找到了吗?” “驾驶员说找到了,温哥华。” “最后是增压器。轮子放下以后,增压器得马上扳到起飞的位置,也就是说在你们机上是‘上’的位置。油门控制杆左边那四根控制杆就是。好了,有什么问题吗?完了。” 斯潘塞无可奈何地看着珍妮特。“那么一大堆,”他说。“我们一下子怎么也记不住啊。” “喂,温哥华,”珍妮特说。“我们没法记住。” “你们不必记的,714,我会代你们记的。还有几点,到时候我们再说吧。乔治,我要你把这些东西搞得很熟很熟,这样我一说什么,你就能马上动作,而不会因开关太多而分了心。记住了,扳动这些开关只是操练,你可还得驾驶飞机哟。” “问他一下时间,”斯潘塞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珍妮特向温哥华提了这个问题。 “乔治,这我已经说了,你有的是时间,不过只是不要浪费。再过十二分钟你就将飞到机场上空了,时间问题你不必操心。你想再练习一下,时间也有的是。”对方顿了一下。“雷达站报告,说有必要调整一下航向。请调整5度至260。完了。”特里莱文关掉话筒,对控制室主任说道。“他们现已进入下滑航道,我们一看到他们以后,我就让他们拉平,带领他们盘旋,并继续操练。这以后,他们飞得咋样,我们就能看清楚了。” “这里都已准备好了,”主任说道。他招呼助理道:“全机场都作好戒备。” “喂,温哥华,”扩音器里传来了珍妮特的声音,“我们航向已调到260了。完了。” “好,714,”特里莱文用一只手拎了拎裤子,说道。“让我们核对一下你的高度。完了。” “温哥华,”过不多一会儿,珍妮特答道:“我们的高度是2,500英尺。” 特里莱文从耳机里听到雷达员在报告:“离机场十五英里。” “很好,乔治,”他说道。“你随时都将钻出云层。一钻出来以后,就找机场的信标。完了。” “不好,”伯迪克对他说。“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没办法了,”特里莱文马上说道。“到塔台上去,”他对控制室主任说。“告诉他们把灯都打开——有多少开多少。我们马上就到那边去,要他们把无线电调到跟我们这里一样的频率,斯潘塞可没有时间再来更换频道了。” “好,”主任说,他拿起电话。 “喂,714,”特里莱文呼叫道。“你们现在离机场还有十五英里,乔治,你们还在云里吗?完了。” 好长一会儿没声音。突然,无线电又响了起来,珍妮特在说话,她说得很兴奋:“……稍微升起了一点儿。我好象看到一点什么了,我吃不大准……是的,没错!我看到了!你看到了吗,斯潘塞先生?就在前面。我们看到信标了,温哥华!” “他们钻出来了!”特里莱文喊道。“好极了,乔治,”他对着话筒说道。“拉平到2,000英尺,然后等候我的指示。我要到控制塔台去了,所以有那么几分钟你们将听不到我的声音。为使你们迎风着陆,我们将在最后时刻再确定使用哪条跑道。在这之前,你试着飞几回,作进场着陆的操练。完了。” 他们听见斯潘塞的声音在说:“珍妮特,让我来说。”断断续续能听到他们俩在谈话,然后传出了斯潘塞的声音。他斩钉截铁地发话道: “不行,温哥华。这儿的情况不允许这样。我们要直接下来。” “什么!”伯迪克叫道。“他可不能!” “别傻了,乔治,”特里莱文着急地说道。“你得练上几回才行。” “我直接下来了,”斯潘塞打定主意道,他的声音略微有点发抖。“上面有人快死了。快死了!你们这点就弄不明白吗?一次着陆,还是飞上十次再着陆,对我来说成功希望都一样。我直接下来了。” “让我来跟他说,”控制室主任自告奋勇地说。 “不行,”特里莱文说,“没时间争了。”他的脸刷白,太阳穴上一根血管在扑扑跳。“我们得赶紧行动,已经没什么选择余地了。不管怎么说,是他在操纵那架飞机,我将采纳他的决定。” “你不能这样做,”伯迪克争辩道。“你难道不知道……”“好吧,乔治,”特里莱文呼叫说。“如果你要直接下来,那就下来吧。准备好,拉平。我们现在到塔台去了。愿我们大家都走运。完了。” 他摘下耳机,一扔,对着其他人喊道:“走。”三个人跳出房间,沿着走廊飞跑,伯迪克在最后。他们顾不上坐电梯,直接冲上楼梯,差一点把一个正从上面下来的看门人撞倒。然后,他们冲进了塔台控制室。 一个工作人员正站在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前,拿着夜间用望远镜看那正趋破晓的天际。“他就在那里!”他说。 特里莱文抓起另一副望远镜匆匆看了一下,然后放下望远镜,气喘吁吁地说:“好吧,让我们把跑道决定下来吧。” “08,”那位工作人员说。“那条跑道最长,正好顶风。” “雷达!”机长叫道。 “在这里,先生。” 特里莱文跨到一张边桌旁,桌子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机场平面图。他拿起一支很粗的划瓷笔把那人说的航道划了一下。 “我们这么办:此刻他大约就在这里,我们使他绕个弯,这样他就得往左转一个大圈,同时让他降到1,000英尺。我在这里先跟他进行着陆前的检查,然后我们把他引到海上,再让他慢慢地转过来,最后下来。怎么样?清不清楚?” “清楚,机长,”那位工作人员说。 特里莱文接过送到他手里的耳机,戴上。“这耳机通雷达站吗?” “是的,先生,直通。” 控制室主任对着一个象电话机那样的话筒说道:“各急救车辆注意,塔台现在布置如下:跑道是2—4,2—4。机场服务车辆待在1号和2号位置,民用车辆待在3号位置。所有救护车都待在4号和5号位置。我再重申一下,在飞机未经过你们之前,任何车辆都不得擅离岗位。开始吧。” 机长俯身在一张控制台上,把一架台式话筒的开关打开,在他手肘旁,一台磁带录音机的两只磁带盘开始旋转起来。 “喂,乔治·斯潘塞,”他用平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喊道。“我是保罗·特里莱文,现在在温哥华机场的塔台。听见我的话了吗?完了。” 控制室里回响着珍妮特的声音。“听见了,机长。你的声音很响、很清楚。完了。” 电话机上,雷达员在平静地报告:“离机场还有十英里。航向转至253。” “很好,乔治,你现在距离机场还有十英里。把航向转到253。把油门控制杆往后拉,开始降低高度到一千英尺。珍妮特,叫旅客们作好着陆前的初步准备。除非有问题要问,你们谁也不要再发话了。” 斯潘塞握着操纵杆。他一会儿松开这只手,一会儿松开那只手,为的是活动活动指关节。他向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姑娘勉强微笑了一下。“好吧,珍妮特,干你的事吧。” 她从舱壁上取下一只话筒,按下按钮,对着它说了起来。 “请各位注意了,请注意了,”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她紧握话筒,清了清喉咙。“请大家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带,再过几分钟我们就要着陆了。谢谢。” “真是好极了,”斯潘塞赞扬道。“说得就象以往每次着陆时一样,嗯?” 她咬着下唇,勉强笑了笑。“不完全那样,”她说。 “你勇气真不小,”斯潘塞认真地说道。“要知道,我本来是坚持不到现在的,要不是……”他没再说下去。他轻轻地操纵方向舵和副翼,等着飞机作出反应。“珍妮特,”他眼睛看着仪表板说道,“我们时间不多了,这事我们知道是迟早要发生的,不过我要你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不知怎么地——一定要一次就让它着陆。” “是的,”她平静地说道,“我理解。”她已经在腰间扣好了安全带,两只紧握着的手这时放在腿间。 “所以我想向你说声谢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一开始就没说我行,现在我也不这样说。你知道,倘若有人知道的话,我这个人开这样的飞机实在是糟糕透了。可是在机场上空兜圈子又顶什么用呢?更何况后面有的人,他们的病每分钟都在加重,对他们来说,最好……最好还是尽快碰一下运气。” “我早跟你说了,”她说。“你不用解释。” 他警觉地向她看了一眼,真怕在这一瞬间他的内心思想在她面前会流露无遗。她正瞧着空速表,他没能看清她的脸。他的目光移开去,回头看了看在他们后面的宽大机翼。机翼极其缓慢地在天际勾划着一段微小的孤线,在它的顶端,一座山丘的淡灰色轮廓现了出来,雾蒙蒙的,盏盏路灯闪烁其间。在另一头,远处机场那明亮的灯光在机体下滑过,它们真是遥远得很,小得可怜,看上去就象小孩随意扔下的一串红色和琥珀色的小珠子。 他的身体正在对这次着陆作紧急准备,他的心在怦怦地跳,就仿佛它已明白,它的生命所剩的时间已经可以用分,甚至用秒来计算了,他一面把飞机拉平,一面客观地在审视自己。他听见自己在说:“那我们就下去了,关健时刻到了,珍妮特,我开始降低高度了——好。” 第十一章 0525—0535 哈里·伯迪克放下望远镜,把它还给控制室主任。 塔台外面有一圈了望用的阳台,这两个人就站在那里对机场最后看了一下。他们看到油罐车都从停机坪上拉走了,天尽管还只朦朦亮,但他们清楚地看到有一群人正站在登机口眺望。人们都在急切地期待着,整个机场气氛压抑、难耐,而机场远处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更使这种气氛加剧了。 伯迪克在回顾特里莱文的整套计划,在考虑它可能会有什么缺陷。在对驾驶舱内各仪器仪表作最后一次核对的同时,飞机将以低于两千英尺的高度越过机场上空,然后再飞到乔治亚海峡,作最后一程的长距离顺风滑降。这时,飞机再兜个大圈开始进场,使驾驶员有足够的时间来调节下降速度和高度,最后谨慎地着陆。 这计划不错,而且能很好利用一下天正在逐渐放亮这一有利条件。伯迪克突然想起,对那些还很健康,还能顾得上看一眼的旅客,这将意味着什么。他们将看到温哥华岛和机场在他们下面滑过,然后是宽阔的海湾,等到驾驶员最后一次紧急调节操纵杆时,海岛将又一次摇摇晃晃地靠近他们。犹如他也在上面和他们待在一起一样,伯迪克感到了这种闷人和紧张的气氛,并意识到他们全都因面临着死亡而觉得害怕和室息。他突然一阵寒战。他没穿外衣,衬衣全让汗湿透了,清晨的寒意犹如刀割般刺骨。 人们一下子都感到似乎时间已停止不前,就好象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的航向为253。”无线电扩音器里清晰地传出了那姑娘的声音。“我们现在下降很快。” 伯迪克因心情紧张,眼睛都眯缝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对旁边那位年轻人的脸看了一下。他们一言不发转过身子,重新走进四周全是大玻璃窗的控制塔台。特里莱文和格里塞尔正俯身在面前的控制台上那架台式话筒前,他们的脸沐浴在跑道灯光指示计的光线里。 “风向仍旧很好吗?”机长问道。 格里塞尔点点头。“稍微有点横吹过08跑道,不过它仍旧是我们最好赌注了。”特里塞文完全知道,08跑道是机场三条跑道中最长的一条。 “雷达,”特里莱文对着悬挂式话筒说道。“不管我是不是在跟空中讲话,如有情况随时告诉我。这次地面指挥降落可不同寻常,714一旦碰上麻烦,就打破常规,随时报告。” 伯迪克拍了拍他的肩。“机长,”即他敦促道,“再试一下让他慢一慢怎么样——至少等天再亮一点,等他也……” “决定已作出了,”特里莱文简单地答道。“那家伙已经够紧张了,如果现在我们跟他争,他就完了。”伯迪克耸耸肩,转身走开。特里莱文以更平静的语调继续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哈里,但你也要理解他的心情。他是被一大堆他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仪器仪表包围着。他正处在刀尖上。” “如果着陆得不好呢?”格里塞尔插话道。“你有什么计划?“很可能不好的,我们得正视这一点,”特里莱文冷冷地回答道。“如果毫无希望。我就设法说服他,我们不必通过无线电和他争个不休,除非他这样作是完全没有成功希望的。到确实没有希望时,我将坚持要他降落在海上。”耳机里正在平静地报着雷达测出的数据,他听了一会儿,然后把话筒上的按钮按上。“乔治,使空速回到160节上,保持别动。” 当714发话时,扩音器马上响起来。人们急切难熬地等候着珍妮特的声音,“我们还在下降。完了。” 女皇式飞机象一只笨重的大鹏慢慢地飞过为晨雾所遮的兰兹道跑马场的西头,来到弗雷泽河湾上空。右边,海岛连通陆地的大桥刚能看清。 “好,”特里莱文道。“把混合油控制杆推上,也就是推到最高一挡。”他眼盯着手表,数着秒针。“慢慢来,还有时间,乔治。当你准备好以后,就把汽化器的加热控制开关关掉,让它冷却,它们就在油门控制开关的前面。” “油箱怎么样?”伯迪克沙哑地问道。 “我们早些时候已核对过了”,格里塞尔回答说。“他正在用主翼油箱的油。” 在飞机上,斯潘塞正在忧心忡忡地从这个开关看到那个开关,他的脸板得铁紧。他听见特里莱文的声音在一刻不停地独白着。“乔治,下一件事是把空气过滤器推上,把增压器扳下。慢慢来。”斯潘塞匆匆地四处看了一下。“空气过德器的控制杆就在混合油控制杆下面,单独一根,把它往上推。” “找得到吗,珍妮特?”斯潘塞焦急地问。 “找到了,我已找到了。”她赶紧说道。“看——机场就在我们下面!那条长长的主跑道能看到了。” “但愿它够长,”斯潘塞咬着牙说道,他没抬起头。 “在混合油控制杆右边的那四个东西就是增压器控制杆,你把它们也通通推上。”特里莱文继续道。 “找到了吗?”斯潘塞问。 “找到了。” “好姑娘。”他已经感觉到地平线在他面前上下沉浮着,可他还是不敢把眼睛移开仪表板。发动机的咆哮声也时起时伏,很不稳定。 “现在让我们开启襟翼至15度。”特里莱文指示道,“15度,也就是把它的控制杆往下放到第二个槽上,它的仪表就在主仪表板的正中。放到15度以后,使空速慢慢降为140节,然后调节配平,让飞机飞平。在这之后,就把液压调压泵打开——在最左面,陀螺仪控制杆的旁边。” 雷达员通过特里莱文的耳机插进话来:“航向225。机长,从表上看,他的高度很不稳,从900一直到1,300英尺,起伏不定。” “航向调至225,”特里莱文道。“注意飞行高度——太不规则了。设法稳定在1,000英尺。” “他下降得太快了,”雷达员报告说。“1,000……1,000……900……800……700……” “注意高度!”特里莱文提醒道。“把油门控制杆多推上一点!把机头拉起来!” “650……600……550……。” “回上去!”特里莱文喊道。“回到1,000英尺上去!一定要到那个高度。” “550……450……”雷达员还在报告,尽管语调依旧平稳,但已很是不安。“这不行,机长。400……400……450……他上去了。500……” 有那么一阵子,特里莱文自己也垮了。他摘下耳机,转过身子对伯迪克吼道:“他不会开!他根本就不会开!” “你继续对他指挥下去!”伯迪竟冲到机长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唾沫四溅地叫道。“看在基督的面上,继续指挥下去,告诉他该怎么做。” 特里莱文抓起话筒,凑到嘴上。“斯潘塞,”他急切地说道:“你不能直接下来!听我说,你得兜上几圈,练习一下怎么进场。油还有的是,再飞上两个小时也没问题。回上去,伙计!回上去!” 他们全都屏住气,听斯潘塞的回话。 “你们下面的人,听好,我要进场了,听见了吗?我要进场了。这里有的人过不了一小时就要死了,更不必说两小时了。我也许会把飞机撞坏一点,但这个险我总得冒的。现在继续核对着陆程序吧。我要放起落架了。”他们听见他在说:“珍妮特,放轮子。” “好吧,乔治,好吧,”特里莱文心情沉重地说道。他重新套上耳机,恢复了自制,只是下巴上有一块肌肉在痉挛。他稍稍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张开,接着就象原先一样简洁明快地指挥起来,“如果起落架放下了,那就别忘了检查一下那三盏绿灯是否亮了。航向保持在225。在轮子放下的情况下,你得把油门再推上一点,以保持空速。调节配平,尽力保持高度。就这样。检查一下看制动压是否在1,000磅左右——那只表就在仪表板上液压调压泵表的右面。如果压力正常的话,你们就不用跟我说了。都听清了吗?然后把鱼鳞板打开1/3。珍妮特,你还记得开关在哪里吗?那开关就在你的左膝处,上面标有三个刻度。别回活,除非我说得太快了。接下来是中间冷却器……” 整个宁静的控制塔台充斥着特里莱文的声音,伯迪克走到大玻璃窗前,对着远处地平线上的低空眺望。曙光藏匿在乌云的背后,天空显得朦胧迷漫。他听见特里莱文指示飞机往左作180度缓慢转弯,以便最后进场。着陆前的核对工作已进入最后阶段,他强调着要斯潘塞慢慢地下来,不着急。这位机长在独自指挥着,他话语精确简练,语气平静稳重,相比之下,这位航空公司的经理却显得急躁慌乱。 “这可真紧张。”他跟坐在近旁的一个操作员说道。那人听后做了个怪相。“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伯迪克道。“再过两三分钟,结果不管怎样,这里将有一场大乱。”他用手拍了拍裤袋,看是否有烟。他用手背抹了抹嘴。 “现在把推进器往上调,”特里莱文说,“使每台发动机的转速从转速表上看为每分钟2,250转。如果对的,就不用回答我。” “2,250,”斯潘塞对自己重复道。他一面调节,一面注视着转速表。“珍妮特,报空速。” “130……”她开始平平地报着,“125……120……125……130……” 在控制塔里,特里莱文通过耳机在听雷达站用平静的声调所作的报告:“高度依然不稳定。900英尺。” “乔治,”特里莱文道,“使空速回到120节,调节配平。我再说一遍,空速120。”他看了一下表。“别急,慢慢来。” “高度还在降,”雷达员报告说。“800英尺……750……700……” “你在下降!”特里莱文叫道。“你在下降。油门打开,打开!一定得保持在1,000左右。” 珍妮特继续在报空速。“110……110……105……110……110……120……120……120……稳在120上……” “拉起来……拉起来……!”斯潘塞拉着操纵杆,咬牙叫道。“这玩意儿多沉,简直动也不动!毫无反应!” “125……130……130……稳定在130上……” “高度回到900英尺。”雷达员说道。“950……现在到1,000了,保持在1,000。” 特里莱文向控制室主任叫道:“他转最后一圈了,除了08跑道,所有跑道的灯都关掉。”对着话筒他说:“在航向074和080之间笔直飞行,注意空速和高度,在我通知你之前,保持在1,000英尺。” 跑道两边半掩在草坪里的串串灯珠一个接一个熄灭了,唯有主跑道两侧的灯还亮着。 “乔治,你准备好以后,就停止绕圈,开始直飞,”特里莱文道,“然后与就在你前面的那条跑道对直。下雨了,所以你得用上刮雨器。开关就在副机长一边的右侧,标得很清楚的。” “找到它,珍妮特,”斯潘塞说。 “保持高度1,000英尺,乔治。我们把你带出好远了,所以你有的是时间。叫珍妮特找一下降落灯的开关,它在头上那块仪表板上,中间稍偏左一点。保持高度。” “找到那只开关了吗?”斯潘塞问。 “稍等一下……啊,找到了。” 斯潘塞往前面偷偷地瞅了一眼。“我的天,”他吸了一口大气。在拂晓那灰蓝的晨曦中,跑道上的灯光闪烁明亮,可他从上面看下来,这跑道显得难以相信的窄短,就象是短短一截铁路似的。他空出一只手,匆匆地揉了揉眼睛。因用力过度,眼睛都出泪水了。 “调正航线,”特里莱文说。“跟跑道对直。乔治,保持高度。现在仔细听着。看准了,在跑道约三分之一处着地。稍微有点横风,从左面吹来的,所以准备好轻轻踩一下右舵。”斯潘塞慢慢地让机头转过来。“如果着陆太快,就使用紧急制动,把你面前的红的手柄一拉就行。假使还是刹不住,就把在你头上的四只发火开关全部切断。,“珍妮特,看到那几只开关了吗?” “看见了。” “如果我要切断它们的话,你要快,”斯潘塞说。“所以,如果我喊你关的话,你得立即就关。”他喉咙口烧得厉害,糙得很。 “好,”珍妮特小声地答道。她紧握着两手,不让它们发抖。 “不管怎么说,快了。那只警铃怎么样?” “我没忘。快着陆前一刹那,我就按响它。” “注意空速,报一下。” “120……115……120……” “开始下降,”雷达员说。“每分钟400英尺。核对一下起落架和襟翼。保持现在航向。” “好,乔治,”特里莱文道,“把襟翼全部放下,使空速回到115,调节配平,开始下降,每分钟400英尺。我再说一遍,襟翼全部放下,空速115,每分钟降400英尺,保持现在航向。”他转身对格里塞尔说:“机场上都准备好了吗?” 那位主任点了点头。“早就准备好了。” “事情就这样了,六十秒后见分晓。” 他们听着发动机的嗡嗡声在迫近。特里莱文伸出手,接过了控制室主任交给他的一副望远镜。 “珍妮特,把襟翼给我全部放下!”斯潘塞命令道。她把控制杆往下推到底。“高度,空速——报!” “1,000英尺……速度l30……800英尺,速度l20……700英尺,速度105。我们下得太快了!” “回到那个高度上去!”特里莱文喊道。“回上去!你下降得太快了。” “我知道,我知道!”斯潘塞大声地答道。他把油门往前推。“注意看表!”,他对姑娘说。 “650英尺,速度100……400英尺,速度100……” 由于极度专注,他的眼睛被汗水刺痛了,他设法一面平稳地下降,一面调节速度,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跑道无情地朝他们通近了,他感到一阵令人恶心的巨大的恐惧。发动机一会儿转快,一会儿转慢,飞机跟着侧过来倒过去。 伯迪克在塔合的阳台上大叫道:“你们看哪!他控制不住了!” 特里莱文一面把望远镜对着正在过来的飞机,一面对着话筒喊道:“油门开大!开大!你下降得太快了!我的天,注意空速。你把机头抬得太高了——开大油仃,要不就要失速了!开大,我跟你说,开大!” “他听见了,”格里塞尔说。“他正在回复过来。” “但愿我也是,”伯迪克说。 雷达员报告道:“比下滑道还是低了100英尺。比下滑道低50英尺。” “上升——上,”特里莱文敦促道。“要是还没按响警铃,现在可以按了。把座位都放直,旅客头埋下去。” 刺耳的铃声在整个机舱里一响起来,贝尔德马上放开喉咙大声喊道,“大家都坐下!尽量坐好抓牢!” 乔和黑兹尔·格里尔这一对球迷拚命蜷缩在座位上,他们互相抱作一团,一声不响,一动不动。蔡尔德笨拙地把他昏迷的妻子接过来,急匆匆地倾过身子把她护在下面。客舱中间处,有一个人在抽泣声中做祷告,再往后一点,原先喝酒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在喊:“愿上帝保佑——末日到了!” “闭嘴!”“怪酒瓶”猛地叫道。“少废话!” 在塔台里,格里塞尔在对着一架电话般的话筒说话:“在飞机滑过之前,所有消防车和其他急救车辆都停着别动。它也许会摇摆。”他的话在整个大楼里回响,很是刺耳。 “他回升到200英尺了,”雷达员报告说。“还在下滑道以下。150英尺。仍在下滑道以下。机长,他太低了。100英尺。”特里莱文摘下耳机。他蓦地站起来,一只手拿话简,一只手拿望远镜。 “保持高度,”他指挥道,“在靠近跑道前保持高度。准备慢慢地下来……下来吧……这一回看上去好象对……” “妈的,这雨,”斯潘塞骂道。“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他们已经在草坪上空了。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面前那条跑道的起端处。 “注意空速,”特里莱文提醒道。“你的机头在往上抬。”扩音器里隐约响起了一阵别的声音。“在着陆前还是要飞直,准备好踩右舵来控制飘移……行……准备好过来……” 那条200英尺长的灰色跑道的一端在他们下面滑过去了。“啊!”特里莱文叫道。“你进场太快了。把机头抬起!往上!把油门拉后——拉后!再往后,不要太多了,不要太多了!注意横风。现在慢慢地下来,慢慢地下来!” 起落架离跑道只有几英尺了,斯潘塞慢慢地前后操纵着操纵杆,尽力想慢慢地着地,由于恐惧,他喉咙都收紧了。他这时才明白,比起他以前驾驶过的飞机来,这架飞机的机头要高得多,对他来说,要作出正确的判断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象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轮子才掠过跑道,可没有碰着,接着一阵颠簸,着地了。轮胎发出一阵尖叫,随之是一缕青烟。飞机给猛地震了一下,弹回空中,接着巨大的轮胎再度挣扎着在混凝土跑道上着地。 飞机第三次蹦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再一下。斯潘塞咬紧牙,诅咒着便劲把操纵杆一直拉到自己的肚子上,以往几小时如恶梦般的恐惧一下子全变成了令人惊呆的事实。一条灰白色溪流般的东西从他身子下面跳上来,退下去,又跳上来,接着奇迹般地不动了。他们下来了。他轻轻踩下制动器,然后用尽腿上的全部力气踩着不放。制动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但速度并没有明显下降。从眼梢望出去,他发现他们已冲过跑道总长度的三分之二还多了。他不可能及时地把飞机停住了。 “你着陆得太快了,”特里莱文吼叫道。“拉紧急制动!拉那红手柄!” 斯潘塞拚命地拉那手柄。他一面把操纵杆往肚子上扳,一面使劲用脚踩制动器。飞机眼看就要偏转,一股股力量好象要把他的手臂扯断似的。轮子在地面拖一阵,又松开了。 “把火花开关关掉!”他叫道。珍妮特一挥手,一下全关掉了。发动机的轰响顿时消失,机舱里只剩下陀螺仪和无线电的嗡嗡声,舱外轮胎在尖叫。 斯潘塞眼睛瞪着前方,吓呆了。发动机尽管不作声了,可飞机还在快速地往前,地面在他们面前跳跃着一闪而过。他都已看到那块立于跑道尽头标志打弯的巨大标牌了。一眨眼,他眼前晃过一辆消防车,车上的驾驶员跌倒在地,四肢爬着在逃。特里莱文的声音突然蹦进了他的耳朵,好象打了他一拳似的。 “向左地转!向左地转!使劲踩左舵!” 斯潘塞当机立断用尽全身力气把左脚踩在方向舵的踏板上。他拚命地往下踩。 飞机突然在跑道上改变方向,机头一个大弧转了过来。斯潘塞的身子一下子被甩到座位的右侧,但他还是使劲不让机翼碰到地面。一阵撕裂,一下闪光,起落架一下折断飞走了,飞机肚子哗地一下撞到地上。这一撞把斯潘塞从座椅上抬起来,可安全带紧紧地勒住他的大腿,好生疼痛。 “低下头,”他喊道。“我们要撞翻了!” 飞机象发了疯似的颠簸碰撞着,他们一个个尽力蜷曲着身子,牢牢地抓住座椅不放。由于惯性,飞机继续往斜里滑行,狠狠地把草坪犁起好几道深沟。伴随着一阵金属的丁当哐啷声,它冲过另一条跑道,把跑道灯连根铲起,铲起的泥块纷纷飞溅到空中。 斯潘塞祈祷死亡快些来临。此刻他象个囚徒。被锁在一只狂奔乱跳的大怪物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被撞了一下,嘴角上沁出了鲜血。他在等着,等待着飞机不可避免的倾斜、翻转、破裂和粉碎,然后变成成千上万的火星,最后为黑暗所吞没。 可是几乎很突然,他们不再往前了。斯潘塞似乎感到飞机还在发疯似地冲向前,好象还在机场上横冲直撞。可是他的眼睛告诉他,他们已经停住了。有这么几秒钟工夫,什么声音也没有。机舱倾斜得厉害,他用劲撑着,朝珍妮特看去。她两手蒙住头,在悄声地哭。 在他后面的客舱里,人们在嘁喳低语,在骚动,他们如梦初醒,竟然发现自己还活着,简直不敢相信。有人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很有点神经质,这一下引起好几个人同时说开了。他听见贝尔德在喊:“有人伤着没有?” 嘈杂的声响发展成一片混乱。斯潘塞闭上眼睛。他感到自己在颤栗。 “最好把太平门打开,” “怪酒瓶”那沙哑的鼻音传了过来。 “每个人都待在原地别动。” 通往客舱的那扇门在飞机滑撞时就被撑开了,他听见医生在喊:“干得妙极了!斯潘塞!你们俩都好吗?” “我让飞机打了个地转!”他厌恶地自语道,“我们正好掉了个头。打地转——多糟啊!” “胡说,你干得好极了,”贝尔德反驳说,“依我看,后面只有几个人有点擦伤,受了些惊吓。我们来看一看机长和副机长吧,他们一定给撞得够呛了。” 斯潘塞向他转过头来。转一下脖子真痛。 “医生,”——他的喉咙嘶哑得很——“时间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刚好,不管怎么说,现在看医院的了。你已尽到你的责任了。” 他试图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时他听见一阵劈劈啪啪声,他顿时紧张起来,然后他才明白,这声音是从他的那副耳机里传出来的。那耳机已滑到地上去了。他弯下身,拿起来,把一只耳机放在耳朵上。 “乔治·斯潘塞!”特里莱文在叫,“乔治·斯潘塞!你还在吗?” 舱外,响起了机场急救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一片警报声。斯潘塞还听到他后面客舱里的谈话声。 “在,”他说,“我还在。” 和大家一样,特里莱文高兴极了。在他身后,人们都兴高采烈地说着,笑着。 “乔治,这也许是这个机场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着陆,所以别想要我们给你弄个飞行员工作干干。不过我们这里有些人很想握握你的手,过一会儿我们再请你喝一杯。现在你就别动,我们来了。” 珍妮特已抬起头,有点颤抖地笑着。 “你看你的脸,”她说,“全是黑的。” 他想不出说什么,没有俏皮话,也找不出适当的语句来表达他的感激心情。他只知道他累得难受。直想吐。他伸过手去抓住她的手,也咧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