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 1.第一章【小修】 初春刚暖,花开满枝头。 春里困倦,蔻儿贪觉多睡了小会儿,就被窗前燕子啼鸣吵醒了,如今随意挽了,正倚着窗侧卧在矮榻,榻上一方小几,笔墨俱全。 白色内裙中袖挽起,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圈银镯,她手中捏着笔,慢慢写着杂记。 矮榻旁杌子上坐着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手中编着络子,另一个帮着分线,偶尔低语两句。 方令蔻手中笔杆晃动,另一手时不时捏点糕片吃着,一心二用听着这些闲话写着她的杂记,悠然自得。 她倚靠着的雕花窗棂只一层薄薄的透亮绡纱,外头正对着后院几株海棠树,微风吹过,送来花香鸟鸣,也送来树下浇水的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辰了,七姑娘还没起,倒是姑娘们中独一份的散漫。” “大太太怜惜她,允了她不去进学的。” “那她也太骄纵了些……” “嘘!别瞎说,仔细大太太听见撕了你的嘴!” 丫头们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传来一句不甘不愿的话。 “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仗着她嫡亲哥哥是天子近臣么……” 蔻儿笔下未顿,仿佛没有听见那两个丫头对她的编排。只她两个大丫头面有愤愤:“哪里来的丫头,乱嚼舌根!” 她微微抬起手,止住了起身想要前去呵斥的丫头素凉,淡然道:“不过两个丫头,你与她们计较什么。” 丫头编排她,还不是因为上行下效,方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明里暗里想踩她一脚的主子姑娘了。 不过是欺负她没了娘,初回方府,唯一庇护她的哥哥长期在外罢了。 蔻儿盯着她眼前写着整齐的簪花小楷的内容,耳边回响的却是她临走前,外祖父说过的话。 她因母亲辞世时年纪尚幼,被外家接回去了几年,如今回府处处陌生,与家人们定然生疏,需要磨合,真心以待,时日长了就好了。 蔻儿回忆起拿她当宝贝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待她犹如女儿般的舅舅舅母,再比照如今处处对她警惕而虚假的方家上下,说不出的讽刺。 真心?如果方家当家大太太,她那个好伯母是真心对她,何苦处处最优待她,如此捧杀? 更别提那些在她面前假意区顺的堂姐们,总一副被她这个骄纵跋扈的妹妹欺负了还要赔笑的模样。 她之前出去买书,外头不是都已经在传,初回方家的七姑娘方令蔻仗着天子近臣哥哥,在家里端的是无比嚣张,吃穿用度比方家女眷加起来都好么。 蔻儿慢慢提笔继续往下写,把自己在方家的点点滴滴记录下去,等着墨干后订书收藏起来,以后若是有缘,再度相逢旧友,就能按照约定赠书与他了。 只是不知,这样糟心的日子难道真的要等她出嫁了才到头么? 蔻儿思及自己如今才十三,起码还有两年才能离开这个方家,就忍不住轻叹。 她正托腮走神,一个小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伏了一礼惶恐道:“姑娘安,大太太派人来说,琳琅亭正在给姑娘们采选布料做新衣,全府姑娘具在,独差了您!” 蔻儿收回心思,面上不显:“知道了。” 素凉闻言起身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不见有人来叫啊!” 打络子的丫头唤作尚竹,是个沉稳的,起身伏了一礼:“姑娘,那您现在梳妆打扮吧。” 方令蔻松开手中的笔,嘴角一勾:“又来了……” 距离琳琅亭很近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花路小径,不过一丈宽,方令蔻脚上蹬着木底丝履,木底与青石板之间每一步都出清脆的咯噔声,女孩儿走路步小而轻盈,方令蔻抬头看去,满满当当坐了一亭子的人。却是方家除她以外的姊妹们皆到齐了,三三两两挽着手坐在杌子上,面色大都不太好。 围着亭中石桌而坐的有两三妇人,其中圆脸含笑,头上带着勒子,笑吟吟看着她的,是方家当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边一个赔笑而坐的精瘦妇人,吊着眼扫了她一眼,却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头裹鸦青方巾面容讨喜的,倒是不认识的生人。 都等着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意兴阑珊。 方令蔻脚步稳稳当当,不快不慢,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几步上了台阶,对着大太太攥拳置于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儿妹妹可算来了!”一个头上坠着流珠的少女说笑着,“让长辈和姐姐们枯坐着等你,蔻儿妹妹真是顽皮!” 又一个鹅蛋脸少女轻声道:“罢了,谁让是蔻儿妹妹呢,别说让我们等上一时半会儿的,哪怕今儿不想来,我们可不得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愿意来才行么。”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刚刚有人来说,今儿选料子,姐姐们都在等,只怕我现在都还在屋中。” “瞧这话说的,”旁边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倒像是我们故意忘了你似的。还不是你素来有些小脾气,只怕是丫头们说的话从不在意,听漏了。” “二伯母这话说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浅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们但凡有事,侄女儿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该遭人说骄纵了。” 一边说着,方令蔻含着笑:“这位娘子不曾见过呢!”说着话,少女眼笑弯弯,只嘴角还勾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妇人老老实实低着头问了个好,到底没有抬头看看这位传的满城风雨,娇纵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个什么模样。 “她不过是茹记布坊的娘子,哪当得你问。”圆脸勒额妇人这才道,“来了就来看看这些料子,具是她们家顶好的,蔻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剩下的再分与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侧的丫头们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怀中抱着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这些抱着布匹的不甘不愿的,分明是她姊妹们的丫头。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那圈绞着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们对她投来藏不住厌恶的视线。 大太太环视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儿们一眼,柔着声对方令蔻道:“这事儿怪我,迟来了些,你姐姐们人多,来得早,忘了你没来,竟私下分了去。不过无妨,你同她们比不得,这些到底要紧着你才是,我让他们全放回来了,蔻儿先选,喜欢的尽管拿,若是不够,我叫茹娘子再带一批来,总要给我们蔻儿选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极佳的,稍微抖动,上面仿佛有流光,柔软而垂顺,丝滑细腻。 闻言,二太太视线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侧垂眉顺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脸上也带了份热切的笑:“我们蔻儿啊是个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丢下她一个小人儿家,也就是我们做伯母的把她当个半个女儿,事事紧着她先,总要以蔻儿为主的。” 大太太握着蔻儿的手,温温和和道:“蔻儿只管选就是,你姐姐们也心疼你,愿意让着你呢。” 蔻儿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这次茹记布坊的帐,是走公中呢,还是我母亲的嫁妆?” 大太太脸色一僵:“小女儿家选布料就是,这般庶务无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着不说清怕是不行,”蔻儿语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儿是幼妹,自该等姐姐们先挑。若是走我母亲的嫁妆,自然全是蔻儿的才是。毕竟谁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销,全是花的母亲的嫁妆,既然是我母亲的银钱,我又推辞作何,便宜了……别人么?”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眼中潋滟,嘴角勾起,说不尽的嘲讽:“大伯母,这布,是走公中么?” 这话一出,两个太太眼神有些躲闪,喃喃说不出话来。 那茹娘子听到这,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着,方令蔻开销甚大,一个人能花其他几个姐妹加在一起的份,还要样样最好的,本以为是花方家的钱,却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亲的钱。 真不愧是当年富甲一方襄城风家十里红妆嫁过来的闺女! “看样子是我母亲的嫁妆了,那这些该全是蔻儿的才对。”方令蔻眉眼弯弯,甜甜笑着。 打着她的旗号妄想用她母亲的钱养全府人,还总想来踩她两脚,在外人面前诋毁她骄纵不敬,无礼冒失。 欺负她没娘之前,总该看看,她方令蔻好歹是风家教了几年的,哪里会任人欺凌! 她懒懒起身,随意拣选了几个最好的料子使丫头抱上,朝大太太二太太福了福礼:“大伯母,二伯母,侄女没带人,先拿几匹,其他的侄女儿待会使人来拿,或者伯母派人送到宜明苑来也可。” 二太太吸了口气:“蔻儿,这么多的料子你选两个就是,该给你姐姐们留下才对!” “二伯母,侄女儿母亲的钱,用来养别人的闺女,只怕不妥吧。”蔻儿似笑非笑。 二太太气结,咬着牙死死绞着帕子,却不敢再说什么。 大太太脸上还端得住,微微颔:“好,待会儿伯母派人给你送去就是。” 方令蔻环视一圈琳琅亭内坐着的大部分面露不虞的女孩儿们,勾了勾唇:“好啊,侄女儿告退。” 方令蔻刚刚起身告辞,身后就响起了急促追赶声,她走出去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蔻儿妹妹等等。” 方令蔻脚下一顿,凉凉看去,却是刚刚一直盯着她选走的那批布料的隔房堂姐方令蕊。少女及笄之年花期正佳,眉目间具是娇嫩。她左右挽着两个姐妹,眼神中满是屈辱,却还是低声下气道: “你才十三,这么多的料子哪里穿得完,放着也是放着,不妨给姐姐两匹好不好,我快及笄了……” 堂姐的哀求让方令蔻微微侧了侧目,她勾起嘴角笑得天真可爱,口中却稳稳当当吐出两个干脆利落的字:“不好!” 2.第二章 干脆利落拒了那腆着脸的堂姐,蔻儿才不管身后低声的咒骂,回了宜明苑只管把料子给了最善裁衣的婆子,她回了房又靠在软塌上翻阅着游记杂学。 堂姐们学不乖,总想占她便宜,伯母们也拉的下脸来打她秋风,可真是一个让他大开眼界的官家门第! 犹记得她初回方家那天,送她回来的车队绵延一里路,十余辆车马装载着衣服饰先行,围在她车架边有浩浩荡荡几十个丫头仆妇,马车队一绕进方家巷子,就有人去通禀。方家内里误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大太太忙不迭的带着一众女眷开了正门,笑脸相迎而来却见着方家身份最重的二公子护在身侧,被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的她时,那犹疑又慌乱的眼神着实令她笑。 堂姐妹们一水儿都聚来宜明苑,一边儿看着她仆从们从车上搬下来一件又一件稀罕摆件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添置,什么海上贸易得来的西洋物件,什么名氏大家的字画佳作,竟找不见一件普通的玩意儿来!当场就有那眼热的姐姐妹妹,调笑着讨要见面礼。 且不说哪里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讨要东西,单单她刚归家来,尚未认识了人呢就如此做派,着实令人不喜。只她那会儿还抱着且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念头,亲亲热热给了一众姐妹们小玩意儿见面礼,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给。 这第一次她给了她们脸,使她们尝着甜头了,第二次索性带着男童们一起来,还有的腆着脸说,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么意思,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到这里也凉了,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了,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们,反倒记恨起她来。说她那么有钱却不给姐妹们花,竟是个小气自私的。 蔻儿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个阔别了五年的方家,是找不到家的归属感的。就权当是借住吧,等哥哥给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后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来是婉拒方家人不请自来的。只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就免不了姐妹暗里给她使点绊子。不过也都是装装可怜打打秋风暗里讥讽几句,真叫她们对蔻儿做些什么,她们却都是不敢的。毕竟这个方家目前的兴衰,全靠的她嫡亲哥哥。 只肩负一府兴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几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儿倚着软塌,翻着手中哥哥买回的游记,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本游记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游记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没有回来。 蔻儿手头的书看完了,写了两日杂记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去买书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后一道出去,还和自己出去买书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毕竟哥哥再好,也是不会允许她买书时夹带些私货的。 这日正巧晴好,府里没什么事,蔻儿使人去给大太太说了一声,换了一袭鹅暖黄襦裙,梳了个最是简单的双垂髻,左右带了丝鸢小婉两个丫头一道走偏门套了马车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与襄城相差甚远,说话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儿在襄城带了那些年,学了一口软糯南调,回到京城,说这边的话也总夹着襄城软语,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 她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也甚少出来,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儿的一家杂书铺子。 她如今也是叫马夫对直去了杂书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两个丫头留在马车上,蔻儿踩着脚凳下来走进铺子左右观望,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抬了抬眼皮,热情招呼道:“小公子随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着小公子,却是蔻儿如今用带高高束起髻,穿着露着白内里衫的鸦青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上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脚上套着皂靴,细皮嫩肌,唇红齿白,纤长睫毛蒲扇蒲扇,抿着唇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活脱脱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儿郎! 蔻儿背着手在一楼三个隔间立着的数个书架中走来走去,一本一本的看着书脊。只她到底年幼,个子尚未长开,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点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书架前高高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最终低下头抿着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柜的给她一个凳子踩脚? 正思索着,只听背后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你要哪本?”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蔻儿眼睛微微睁大,她对于有陌生人突然离她太近而感到战栗,浑身酥麻,后颈起了一层鸡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离那人稍微远了一点,才脑子清晰起来。 如今她做男儿打扮,加上那人问话,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帮罢。她这般反应落入他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了。 想清楚后,蔻儿大大方方指了指她头顶上两层的几本,压低了下声线,咬着不南不北的腔调道:“劳烦这位兄台帮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浔阳杂记》?” 那人顿了顿,念道:“是《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 蔻儿找的《寻阳北杂记》是她听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游记,所以记住了,而这人口中念得,却是两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些时日的书! 蔻儿一下子喜笑颜开,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取,却不料踮起了脚都够不着,还差了一截。 背后依稀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盖了去。 蔻儿略有羞赧,总觉身后那人是在笑她个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来与你。”仿佛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蔻儿收回手,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书架中间的距离相当,只站她一个人时显得很宽,她背后这个人往这里一戳,犹如一堵厚重的墙,让这片地界瞬时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个子很高,蔻儿仰着头才看见他下巴,又因铺子支起的窗漏进来阳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处,只依稀能瞧出是个修硕身材的,听声音许是个年轻男子。 蔻儿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她几乎都快贴着背后书架了。 “《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都要!”蔻儿说道。 那人应了声,站在原地等蔻儿一点一点蹭到旁边去,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书来后,微微侧了侧脸,温和道:“我观上面还有《秦歌百计》与《曾元子》,你可要?” 蔻儿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些看呆了。 刚刚那人逆着光一团具黑,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走过了开窗的最后一点位置,整个人在褪去了逆光后,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许是弱冠之年,头上簪着冠,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对剑眉飞斜入鬓,狭长星眸中正有点点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颌自然内敛,本该是十分威严的相貌,因着他一点笑意,温软了不少。 蔻儿都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点头:“要。” “《苏奇史记》和《琳琅名物序》要么?”那人稍显清雅的声音继续问道。 蔻儿脑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应过来,怀里已多抱了七八本书。 过了片刻,她低着头猛地冲向掌柜的,掏出银钱立马结了账,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红绯烫的脸,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平复着心情,眸中满是星光。 原来竟真的有一种人,能让她瞬间涌起提笔挥墨的冲动! 蔻儿趴在矮几上无声叹息,只是可惜了,她竟这么跑了出来,忘了夹私货了。 蔻儿在马车里看着手边上几本书,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坐在马车中等了片刻,茶都饮了一杯,估摸着书铺的人该换了一茬了,这才再度下了马车进去。 还是那个掌柜的,一眼就看见了蔻儿,眼中疑惑正要问好,蔻儿连忙摆摆手,又神神秘秘招了招手。 掌柜的出来,弯着腰听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慢吞吞指了指小阁楼:“小公子要的书,在阁楼上西角落堆着。您……随意挑选。” 蔻儿轻咳了声,遮遮掩掩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说小也不小,没有立书柜,只用了几个大箱子堆装着书。蔻儿目标明确,一上来就用袖子遮着脸直奔西角落,撸起袖子就翻。 几大箱子的书外面一层都是蔻儿看过的,她只瞄了一眼就随意放在另一侧,继续从箱子里找她心心念念的书籍。 埋着头苦找书的蔻儿突然感觉到身侧不远有人脚步顿了顿,然后响起了一个略显熟悉又饱含错愕的声音。 “《龙女觅夫记》,《色相魂香》,《阮氏娇女幕宾录》?” 蔻儿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歪了歪头,她身边不远处,一袭直裾的青年正一脸复杂看着她……手上的书。 蓝色书封上,几个大大的字清晰映入眼帘。 《小尼姑从夫记》。 3.第三章 电光火石之间,蔻儿心里已转了几道弯,面上却是不显,她微微颔神情自若:“这位兄台也要看么,刚刚多谢兄台帮忙取书,小弟愿意让与兄台先选。” 说罢,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尘,拱了拱手后自然而然抬脚离开。 她只觉着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薄薄冷汗,心里扑通扑通跳,想着赶紧离开才好。 “这位……小兄弟,”蔻儿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见身侧那人开口叫住了她,她一侧目,瞧见那簪冠直裾分外雅致的青年眼中慢慢浮上了笑意,用手指轻轻朝地上点了点,“你地上选好的也不要了么?” 青年的声音清质,又带着经过时间沉淀的低沉,仿佛古琴铮鸣,起音清脆,余音绕梁。 蔻儿脚下驻足细细回味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侧眸看那青年手指的方向,正是她刚刚翻箱倒柜找到的几本流传甚广的精髓话本儿。 一边是脸皮,一边是心尖儿,蔻儿厚着脸转回身蹲下来揽了地上的书,镇定自然:“自然要的,兄台慢慢选,小弟先行一步。” 她到底是舍了面皮选了怀中的心尖儿,只到底还存着一份戒备,说话时故意改了口音,用从襄城玩伴那儿学来的西姜口音回着话。 “小兄弟请等等,”那人弯了腰捡起地上漏下的一本《小尼姑从夫记》,递给蔻儿,“这本漏了。” 蔻儿扫了一眼那青年修长手指中捏着的书封,面上已经飞起潮红,只她自己不知,还故作淡定道:“相逢即缘,这本小弟留给兄台吧。” 话是如此说,蔻儿只盼着这人是个风雅的,对这些话本什么的不屑一顾的好。 却不料瞧着清隽风雅的青年听到她这话,嘴角微微上扬,慢吞吞道:“既如此,那某却之不恭了。” 蔻儿嘴角一僵,心里一咯噔,眼睁睁看着那青年手一转,将递给她的书本收了回去。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投在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的《小尼姑从夫记》上的视线久滞不愿离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故作大方了。 琵琶别抱,她心在滴血。 那人收回手后,慢慢腾腾翻看着书籍,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制印粗糙带着劣质图画的书封上,蔻儿望着那人清隽风朗的侧脸,思及书中内容莫名有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那人视线在翻开的书页上微微一顿,而后微微抬起眼皮,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蔻儿:“小兄弟阅览甚广。” “不过给家中兄长带上几本罢了。” 蔻儿到底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心虚,索性又厚着脸皮推到哥哥身上。反正她也没有说,给哥哥带的书到底是哪些。 她抱着书与那人颔了颔:“还有人等着,小弟先走一步了。” 她转身就走,刚走到楼梯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一丝困顿的自言自语:“《如园小客》……《清风录》……。” 蔻儿听到她另两本心头好的名字精神一震,脚下噔噔噔一转重回了西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人站着的位置口中立马道:“《如园小客》和《清风录》都是清风客的呕心沥血之作!兄台可是见着了?刚刚小弟怎么都没有找到!” 她翻箱倒柜不过是找些精华之作,不料竟差点错过了两本佳作! 那人嘴角仿佛勾了勾,手中捏着蓝封书籍稍微退开一步,好脾气给她指了指道:“这是旁边这口箱子里的,就在第一层。某瞧着名字有趣念了念,不想又是小兄弟的……目标。” 蔻儿哪里还管得上旁边有人,她蹲下|身一手搂着选好的书,一手伸进箱子里把明晃晃放在第一层的两本书取了出来,只她刚起身,听见身侧那人轻描淡写道:“小兄弟倒是挺熟这些书的。” 蔻儿手一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 刚刚才推给了自己哥哥,这厢就不打自招了,着实有些丢脸。 重新聚拢了书抱起来,蔻儿努力绷着脸:“告辞。” 她穿着圆领袍,没有女装那么繁琐,也带上了一些当初襄城男儿装时的洒脱,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踩着转角楼梯而下。 她埋着头疾步而走,差点撞着了一个往上走的人,口中飞快道了个歉,也没抬头,去了掌柜的那儿赶紧结账。 掌柜的约莫五旬,一本本看了蔻儿选的书,再度向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蔻儿解了荷包正在付银钱,突然听见她丫头丝鸢匆匆跑过来说道:“公子,门口有辆马车,非说我们撞了他,扭着童大叔嚷嚷着要去给他们主人赔礼呢!” 蔻儿把书递给丝鸢,脚下步步生风,脸上紧绷往出走:“只怕是什么人故意找事!” 她出去一看,两骑可并排而过的青砖巷子两侧都是挂着竖立幡旗,她的马车停靠在书铺幡旗下,远远避让着旁边的路,怎么也不该撞了别人的马车。 只外面已经闹了开,她家锦绸的马车旁多停了一架双匹大马宽辕的通体紫檀木雕花轮廓的马车,一群衣着体面的精壮汉子正扭着她的马夫压在车辕上,嚷嚷着:“你是谁家下人,不知道你撞了谁的车驾么!快叫你主人来说道!” 她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马夫,如今丝鸢抽了个空来通禀她,小婉正涨红着脸与人争论,吵杂不堪。旁的路上行人大都怕惹事,纷纷避开了去。 蔻儿小脸一沉,厉声喝道:“我倒要问问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寻衅滋事前也该看看公道,停靠在侧的马车撞了行路的马车,你们只管把这话说与你们主人听听,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腆得下这个脸来要赔偿!” 她身形瘦小,穿着一身圆领袍,勒着腰虽瞧上去孱弱,掷地有声的话仿佛不是从这个小小身板传出的般极有力量。 瞧见了主人,小婉瞬间松了口气,只又想起自家姑娘的身份,再次提起了心,低声劝道:“公子莫要参合着腌臜的事,您先避避的好。” “有什么好避的!”蔻儿背着手阔步向前,锋利的眼神划过那些精壮汉子,冷笑,“问心无愧无处需避,你们主人不露面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放肆!”一个鹰眼的汉子怒道,“小小稚子,口气不小!我家主人岂是容你编排的!” 蔻儿毫无畏惧,手指一划:“岂用编排!此事谁存心挑起,众人具看在眼里!”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允许下人如此张狂行事?难道是靠着这种腌臜手段给自己敛棺材钱吗?!” 少女略微伪装的清朗少年音清脆有声,口吻中多有不屑与耻笑,清清楚楚在巷子里传开。 “放肆!大胆!”那为的精瘦汉子铜铃大的眼睛一瞪,也顾不住扭着马夫了,松开手大步就要走到蔻儿面前,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就要下挥。 “莫要拦他!让他打!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到底什么人张狂如斯,也好上达天听,直接整治一番!”蔻儿一脸无畏,不但不避,反而按住前来阻挡的小婉,高昂头颅挺着胸膛大声斥责,“蓄意滋事,敲诈勒索!行迹败露居然还想掌掴官眷!丝鸢,前去找金吾卫中郎将!前来擒拿扰乱京城治安的刁民!” 掷地有声的话响当当砸在那些汉子耳边,又有丫头咬着牙高声应答,就要提裙冲出巷子,周边渐渐露出衣角的行人商贩嗡嗡之声传来,加上眼前这细皮嫩肉一身贵气的少年眸中清冷而决绝,那汉子高高抬起的手臂僵住,额前渗出了冷汗。 “误会!都是误会!”这时却一个弓着身进来赔笑鞠躬的小厮上前狠狠拉住那汉子,对着蔻儿拱手赔礼,“这位小公子息怒,不过是误会罢了!我家主人听闻下人寻事,无颜与小公子相见,故遣了小的前来给小公子赔礼!不慎惊着了您,我家主人愿用白银百两给您压惊!” “误会?你们说撞了就撞了,想打人就抬手,如今跟我说是误会?”蔻儿冷笑连连,“这般狂悖行事却拿误会二字来打人,百两白银压人,欺负谁呢!” “小婉,准备白银万两,去通宝银庄兑了碎银子来,咱们也来个误会!”蔻儿杏眸一扫,又对那丝鸢道,“还不快去请中郎将!” 蔻儿一声令下,那两个丫头脆生生应了,与主人一般底气十足,呵斥着身前拦住她的汉子:“让开!” 那小厮苦笑连连,不料这位小公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他竟是应对不了,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往那二层小阁楼上瞧。 只这一眼,蔻儿十分敏感瞬间察觉,立刻仰起头抬眸看去,她身后书铺二层的小阁楼常年打开的横窗在她抬头的瞬间猛地一合,出惊天动地一声响,震落了不少积攒灰尘。 4.第四章 小阁楼上,一簪冠修硕清雅的男子倚着窗扉,悠远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眉目舒展,微微上扬着唇,竟是在笑。 旁边一个年岁稍大一脸风流样的男子抱着手中窗支木,傻愣愣盯着刚刚合上的窗户呆滞了片刻后,扭过头无语凝噎:“那个小个子他居然想让中郎将来抓我!” “来了也无妨,执掌巡防的中郎将不是你的旧友么,”那直裾青年只捏着手中蓝封艳书施施然坐在窗下竹椅,无视了身旁锦袍华服的男子,口中施施然道,“也是你下人莽撞行事,如此粗暴蛮横,不怪他生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玉冠锦袍男子抱着窗支木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摇头晃脑哀叹,“我约了堂弟在此见面,堂弟前脚刚来这后脚就悄无声息停了一架陌生马车堵在铺子口,没挂家徽没有任何身份痕迹,我还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来的是歹人,才会叫手下人去闹一闹查查看,哪里想到这小个子不是个吃亏的,还这般厉害!”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附庸风雅,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蔻儿眼睛眨了眨,认真想,哄闹引来金吾卫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汉子去问话。 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慎王,弄得巷子要戒严,这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方令贺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们都跟着忙碌!” 蔻儿小脸紧绷,同仇敌忾随声附和:“对,都是慎王的错!” 5.第五章 因着南麓巷子一事,蔻儿在家安心待着,索性手头书够多,也能静下心来。 大太太主动说过蔻儿不用去和府中姑娘们共同进学,她也落得清静,自己在外间支了个案牍,读书作画编撰小册,偶尔与丫头们一起翻花绳,日子倒也过的惬意。 回来方府这么久,只要没有方家太太姑娘们来暗里挑事,蔻儿就像是以往在襄城每年去附近山庄里小住时来的清闲自在。只不过方府到底不是襄城山庄,起码山庄没有她爹。 方父是个奇怪的人,若说是他爱方母,当初方母去的时候,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棺木上随了方母一起去;可若说他不爱方母,这么些年下来,他从未提起过方母一言半语,更没有把他回到外家的小女儿放在眼里。蔻儿回到方家这么久,也不过见了方父寥寥几面,认真说起来,这个父亲,蔻儿是十分不熟的。 当丫头来说方父找她去桐勿院书房时,蔻儿愣了片刻,而后放下手中翻看的书籍,淡淡道:“知道了。” 她是有一两份茫然的。在年幼时的一些记忆里,父亲也是宠爱过她的,只长大后的记忆太深,她与父亲到底隔阂太深,这突然叫她,到令她无措了。 春日艳阳天也有两分厉害,从宜明苑到桐勿院走过去也要一会儿,蔻儿头上扣着一方幂笠遮光,脚下踩着木底丝履,敲打在青石板小径上,出清脆的咯噔声。 蔻儿走到桐勿院的回廊就摘了幂笠递给身后的丝鸢,再走过去,方父身边侍奉的小厮过来领着路,带不熟悉桐勿院格局的蔻儿走到了书房。 她敲门进去,立着诸多书柜的书房光线昏暗,堂中案牍后,一头戴方巾长须中年男子,手中捉着笔在写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抬道:“是蔻儿么?” “请父亲安,是女儿。”蔻儿伏了伏身,心下略有忐忑。 她其实……也是盼着父亲能记得她两份的,这次父亲难得主动找她,茫然中藏着的一份欣喜是不容忽视的。 方德良只嗯了声,就不在言语,他继续挥动笔墨,静心书写。 蔻儿手中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等了半响,也不见父亲与她说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你既回来有些日子了,是时候抽个空去拜祭下你母亲了。”方父停下笔,缓缓抬起头,年不过四十,他以鬓角白,面有皱褶,一双眼饱经风霜,仿佛沉淀着什么,沉甸甸的。 拜祭母亲……蔻儿心思一恍惚,鼻头莫名一酸,低下头嗫嗫道:“是。” 她在襄城年年是拜祭母亲的。外祖在襄城最大的寺庙给她母亲立了牌,从来香火不断。她幼时常常惊醒哭闹要母亲,外祖母就带她去给母亲的牌位进香。大一些了,她不再梦中惊醒,只想起了就央了有空的表哥陪她一道。 方父看了蔻儿一眼,沉着声道:“打扮好看些,告诉你娘,你长成大姑娘了。” “是,父亲。”蔻儿哽咽了下,眼睛酸涩,努力眨着眼睛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方父迟疑了下,又缓慢道:“你隔房的姐妹中若是玩不到一起去,就下帖子去认识些同龄小姑娘,日后也有个玩伴……只需记住,方府未分家,在外留些余地。” 蔻儿听到这话,知道父亲是默认了她与堂姐妹之间关系不睦,只不要闹到外头让人笑话方家即可。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蔻儿乖巧应了。 她本来也不想和家中姐妹闹得不可开交,只要她们不来找事,哪怕在外头笑着喊姐姐装亲密也不是不可能。 方父踟蹰了下,仿佛还有许多话,却话到喉头说不出来,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没别的了,你去吧。” 蔻儿抬眸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已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案牍上铺着的纸,犹豫了下,伏了伏身道:“女儿告退。” 春日艳阳高照,她也感觉不到几分炙热,心里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谈不上冷,也暖不起来。她懒得戴幂笠,直接顶着骄阳步行回了宜明苑,坐在榻上了呆,突然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找出了《地藏经》来,挽起袖子扑倒案牍上开始抄书。 簪花小楷最是耗时,她没日没夜细细写了多日,等到清明前,才将将抄完。 清明那天下着小雨,天阴沉沉的,万物浸湿,春风萧萧,有了一丝寒意。蔻儿身上披着一件白斗篷,脚下穿着二尺高屐,让丫头撑着伞进了马车。 清明时节为了祭祖,方家大老爷们回来了个齐,浩浩荡荡在绵延小雨中架着几架马车去了陵园。 方家三代为官,陵园修的也气派。蔻儿跟在姐妹中随着长辈们的下跪而下跪,叩而叩,一个个跪了过去。 天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老爷公子们没有撑伞带帽,太太也跟着淋着,她们女儿家身子娇,细细雨珠还没有浸湿头,已经有人煞白了嘴唇。大老爷这才一声令下,给姑娘们和七岁以下的小公子带了围帽。 祭祖是严肃的事情,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蔻儿混在姐妹中行礼时,整个过程还算和谐。 祭完祖,旁的爷们儿和太太们都拢了姑娘们去避雨,只蔻儿跟在哥哥身后,去了她母亲的墓前。 她愣住了。 这个墓,是双人合葬墓。 她一脸凄然回头,看见的是哥哥沉重的脸色,方令贺轻声道:“父亲当年下的令,他以后,要和母亲一起的。” 蔻儿视线四处搜寻,已经不年轻的方父正和他兄弟们坐在远处棚下避雨,视线不曾扫过这边。 她收回视线,从衣襟中掏出整整齐齐厚厚一顿经文,跪了下去。 方令贺跪在她身侧,叩了一道:“娘,蔻儿来了。” 蔻儿脸上雨水混着泪水,她红着眼圈哽咽:“……娘!” 雨水打落在墓上,周边修缮过的矮矮青草弯了腰,雨珠儿连串的滴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里。 方令贺举着伞挡住火盆,蔻儿跪在那儿,一边絮絮叨叨和母亲说着话儿,一边焚烧着她一笔一划抄下来的经文,远处马在嘶鸣,细雨中传来有少女的娇憨抱怨。 躲在雨棚下的几个姑娘不愿意等了,拉长了脸坐在那说:“蔻儿妹妹回来拜祭她娘,想多待些情理之中,我等姐妹也愿意等她。只是今日下着雨,几个妹妹身子又弱,寒风入体病了怎么办?” 大太太也绞着帕子对方父说:“三弟,你看你侄女们的确都是娇娇弱弱的,不妨让大家伙儿先回去,我们给蔻儿留一架马车,她拜祭完了回来如何?” 方父视线投的很远,听到这话沉默了下:“……也好。” 丫头去禀了蔻儿,来时姑娘们三五个一架马车,如今她们挤一挤,给她留了一架出来。 蔻儿冷眼道:“走了也好,干净!” 方令贺拍拍妹妹的肩,没多说什么。 方家人很快撤离了,到底见方令贺在,留下了一架空间大又结实的马车。 蔻儿让哥哥去避雨:“我与娘多年不见有话要说,哥哥何苦陪着,去雨棚下坐着等我就是。” “一点雨算的了什么,我是哥哥,该陪着你。”方令贺温柔道。 蔻儿不再说什么,下着雨,她微微打湿的衣服有些冷,可她心却是烫的。 她又逗留了些时候,眼见着阴沉的天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方令贺怕下大了冻着蔻儿,当机立断:“我们先回去吧。” 蔻儿也知道下大了雨总不方面,依依不舍道:“好。” 她起身时,跪麻了的腿差点一抖摔在地上,还好哥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略带责备:“你啊!总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蔻儿颔:“知道了……” 哥哥扶着她上了马车,又令丫头给她揉腿,他与马夫坐在外头看着路,趁着雨势还没有起来,往回赶。 不料行到半路,雷鸣阵阵火光藏云,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方令贺只看了眼,当机立断掀开布帘对蔻儿道:“这个雨势回不去,这附近有个道观里有坤道,我送你去避雨。” 蔻儿自然点头。 道观离得不远,只是青石板台阶甚高。两侧细细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雨珠四溅。蔻儿身上紧紧裹着斗篷,又在外头加了一件蓑衣,戴着斗笠被哥哥牵着艰难上行,好不容易进了道观大门,她已经浑身浸湿嘴唇白了。 方令贺拍开了道观大门,说明来意,小道童立马开门迎了他们进去,方令贺去了另一侧,托付了小道童带蔻儿去坤道那里,只不过她们到了坤道小院时,就被人拦了下来。一个黑脸带刀汉子手掌一伸:“此处不许入内!” 蔻儿冷得已经浑身抖,素凉紧紧搂着蔻儿口中哀求道:“我们是方家的女眷,只是进去避雨休整而已。” “内有贵人,不可!”那黑脸汉子才不管什么谁家女眷,粗声粗气道,“你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躲,以免冲撞了贵人!” 小道童道:“可是她们是女眷,去坤道院休息最应该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黑脸汉子想把人吓走,直接拔出了点刀刃,“你们离去!” 蔻儿一咬嘴唇,冷冷透过斗笠边沿看着那黑脸汉子:“你说贵人,可是来了什么得道真人,地仙散人?” 黑脸汉子一愣:“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还不让开!”蔻儿呵斥,“此处是道观,出家清静之地,不与俗世纷扰,只有修士俗人,不分高低贵贱!别用你俗世那一套来玷污修道之地!” 黑脸汉子劈头被一顿怒喝弄懵了,张着嘴不知所措,□□一点的刀刃也不知道是继续还是插|回,倒是没有再喝令她们退下。 “老远就听见巴图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被黑脸汉子守着的小院口传出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下一刻,一个一身道袍的坤道绰绰而出,她身后有一个直裾簪冠的青年亦步亦趋跟着打着伞。 一脸温婉的坤道走出,视线划过蔻儿,眼中露出一丝惊讶,“这小姑娘怎么站在雨里……” 然后恍然道:“巴图拦着你不让进吧。怪我,小儿来看我,他手底下人不知轻重的,吓着小姑娘了。快快进来避雨,免得冻着了。” 热情的女冠一脸温柔来牵蔻儿,那黑脸汉子立马让到一边,跟在女冠身后撑伞的青年露了出来。 蔻儿见惊扰了坤道,有些羞赧,正道着谢突然头上的雨停了。她一抬头,一把焦黄油纸伞稳稳撑在女冠头顶,只偏了偏,刚巧遮住了她。 她视线一划,看见了那撑伞的人。 簪冠直裾,清隽俊雅,狭长的丹凤眼投向她的视线淡漠而冷情,只短短一撇就移开。他立于雨中,挺拔的身姿透露着一股高不可攀的贵气。 虽然时间过去了许久,这个人的气质也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清晰浮起的记忆告诉蔻儿,这个雨中撑伞青年就是她在书铺里遇上的那人! 6.第六章 蔻儿看愣了一个呼吸,下一刻,她看见那人微微抿起了唇,像是不愉。 她收回视线,对那女冠解释了一番,只说自己是与哥哥祭祖回来迟了,遇了大雨走不得,来坤道小院避避雨。 那女冠瞧着是个温柔的,她攥着蔻儿冰凉的小手怜惜道:“小姑娘可冻不得,进来吧。” 有她牵着蔻儿,黑脸汉子低着头让道,打伞的青年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到了回廊才收起了伞。 女冠带着她进了一间带着檀香味的房间,脱了斗笠湿漉漉的蓑衣斗篷,蔻儿捧着由另一个中年女冠奉来的茶道了谢,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势过大,衣衫湿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间?”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细柳叶眉弯弯,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稍有争论,竟把母亲气得昏厥了过去,吓得他心跳差点都骤停。 “就算没有我也无妨,”蔻儿扶着丫头起身揉了揉手腕,扭头对青年认真解释道,“蒲心道长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没有吐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时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反而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青年摇摇头:“不一样,还是多亏了你。” 蔻儿见蒲心已经喘过了气,没有什么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两句嘱咐就扶着丫头告辞离去,这一次屋中人纷纷退开给她让路,更有冷面青年红着耳朵,结结巴巴主动请缨护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转身的蔻儿,对母亲低语了几声,拱手告辞后,走到蔻儿面前微微颔,“某送姑娘。” 自己医治了他母亲,做儿子的对医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儿知道如何对患者家属,就没有推辞,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间。 回廊下挂着一盏灯,昏黄而柔弱,噼里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里风吹的凉飕飕,青年走在外侧默不作声给蔻儿挡着风,送她到门口时,突然道:“多谢。” 蔻儿随意摆摆手:“小事,无需言谢。” 她当年在襄城卖身给老神医那几年,时不时就背着一个小药篓子跟在老神医后头去救人,听着老神医每每都这么说,听得多了,她也捡来了。 “还是要的,”青年俊朗的五官在昏黄烛灯下半明半暗,显得轮廓很深,他狭长的眼幽黑而深邃,直视着蔻儿的眼神满满真诚,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认真说道,“为表谢意,某愿用清风客全集来答谢方姑娘。” ……清……风客? 正欲伸手推门的蔻儿狠狠打了个寒颤。 7.第七章 蔻儿深深呼吸了下,再转过来,一脸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清风客?可是什么有才学作品出众的大家么?” 青年眼里渐渐浮起了一丝笑意,他一本正经道:“对,写下不少前朝史记,当今乡野风土人情的文学大家。某想着姑娘大约是博览群书的,故有此推荐。” 然后话音一转:“若是姑娘没有兴趣,那就当某什么也没有说。” 蔻儿眨巴了下眼,含着浅笑道:“小女子虽然不曾听闻,但是公子既然有此一说,那么定然是个厉害的大家,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潋滟,亏得青年视线好,从那眸中搜寻到了一丝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青年却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旋儿,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露出漫天星空,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蔻儿头脑放空,只觉着弥漫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头已经一点一点,托着腮的手一软,她头差点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识立马清晰。 蔻儿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现空荡荡的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内只东边住着女冠,回廊连着的西边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边回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健硕,微微抬着头,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厉的轮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离的眉眼格外夺目,不同于书铺时的内敛风雅,有别于小院时的高贵疏离,此刻的青年,仿佛画中仙人流落凡尘,浑身散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隐隐要消失的寂寥。 蔻儿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她在襄城画过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进过寺庙大殿,就为了去看一眼传说人间绝色的好脾气和尚,当时她以为人间男儿绝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为绝色。 蔻儿捂着小手指,在心跳砰砰声中,觉着她可能要不管不顾,还是会摹下这个青年。 想要画他! 蔻儿头脑清晰而活跃,刚刚才养出来的倦意早已不见,她屏住呼吸痴痴看着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恋。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视线突然投过来,冰冷而刺骨。 蔻儿反应极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缩在榻上头顶着墙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点就被现了。 还好还好,躲得及时。 蔻儿也不知自己再躲什么,其实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说一句欣赏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飞快躲了起来。 这一躲,蔻儿看不见外头,想要关窗也怕被现,不敢动。她只能靠着墙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关上窗,再画他。 蔻儿精神百倍也不过那么点时候,激动一过,困意还是袭来。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临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把他画下来。 清晨,被丫头叫醒时,蔻儿是裹在乱糟糟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睡在墙角的。 “姑娘怎么没关窗就睡下了!可受了凉?”素凉吓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儿的额头。 昨儿在陵园,蔻儿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观的路上又被淋湿,昨夜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湿气中,这一折腾,她额上的确起了热。 蔻儿头晕沉沉的,被素凉扶着重新睡下,只觉喉头干,要喝水。 素凉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给她额上放了冰湿的帕子托着,烧了水来。 蔻儿喝了点水又躺了躺,摸着自己额头,对素凉口述了一道药方,令素凉去抓来。 素凉记下后,就出去找女冠相问了。 道观里好似有备下药材,素凉很快就煎了一碗来,蔻儿一口气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嫌弃道:“真苦。” “姑娘忍忍,这里没有蜜饯给您甜口。”素凉正要劝,突然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她去一看,是个带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见开了门,伸长脖子刚想往里看就被丫头横眉瞪眼看得心虚,只把手中匣子递了出去,“我家主人听闻方姑娘受凉在吃药,派我来给姑娘送点甜口的东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办妥,青年忍不住问:“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凉很警惕,接过匣子冷着面:“多谢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儿若无事,陪着一起吧。我带着这么娇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冲撞了。” 青年闻言跟在了蒲心身侧,与蔻儿一左一右。 道观大殿前遭雨水冲刷,一切都是新洗一样,一个白老道正背着手与一个手中拿着签筒的小道童走来,瞧见蒲心,小道童行了个礼,蒲心却对那白老道行了个礼,口喊师父。 白老道先是对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行了个俗家礼后,又对蒲心笑眯眯捻着胡子:“蒲心,难得出来走动啊。” “陪小友走走。”蒲心笑着说道。 “哦,”白老道视线扫过蒲心身侧乖巧站着的少女,在蔻儿与他微微欠身行礼时,老道看清她面相,眼睛突然一瞪,忙不迭的跳开了去避了这个礼,手指着蔻儿哆哆嗦嗦,片刻掐着手指摇头惊叹:“姑娘莫给老儿行礼,折煞了!” 8.第八章 “妙啊!妙啊!居然真有……如此面相!”那老道满是皱褶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对着蔻儿左看看右瞧瞧,和蔼道:“姑娘姓氏名谁,今年多大啊?” 蔻儿一噎,本充满对老道的尊敬烟消云散,反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此人既然是蒲心道长的师父,该是个正经道士吧? 怎么一上来就神神道道的让人心生疑虑啊! 蒲心脸色微变,主动走向老道,两人低语了句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蔻儿与青年独自在那。 之前还没有感觉,蒲心道长一走开,两人中空了出来,蔻儿垂下的衣袖与那人广袂被风一吹就碰到了一起。 蔻儿按着小手指没敢松开,垂着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绣花裙摆,怕尴尬,风起风停也没有动一动。 她虽没有动,那青年却动了。 “姑娘可好了?”身侧近近的传来了那青年稍显冷情的声音,以及衣料摩挲的声音。 今儿的药材是他派人拿的,甜口糕点也是他派人送来的,蔻儿怀着谢意微微抬了抬眸,紧紧盯着青年团纹衣襟处,微微颔了颔:“多谢公子,已经好多了。” 这药材她喝过,药性是极好的,大约是选取的上品,加以正确存放,估计是给蒲心道长预备的,处处看得见用心。也正是因为药性好,她才好得快些。 “那就好,毕竟昨日若不是某,姑娘也不会受凉了。” 蔻儿心突地一跳,咬着牙听见耳侧青年似有歉疚的说道:“都是某的错,累姑娘病了。” 昨夜他看见了。 蔻儿突然放松了不少,今天见着青年后第一次抬起了眸,嘴角噙着笑淡然道:“哪里,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月下美人图可不是那么容易看见的。” 人家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与她而言只是赏景,在他人眼中一个不好,就成了误会。 “哦?”青年慢吞吞道,“姑娘好像在夸某?” 见蒲心道长没有往这里看,蔻儿笑眯眯调戏着她儿子:“天地姝色,世间罕有。” 此刻的少女语气揶揄,唇角上飞,眉目里尽是调笑,轻浮的倒像个纨绔子了。 青年眼前一恍惚,再回神竟忍不住低声笑了,他这是……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儿家调戏了。 人生第一次遇上如此轻薄,这滋味别有风趣。 “姑娘夸赞,某收下了,如此殊荣,定当铭记于心。” 蔻儿却脑子一清醒,想到眼前青年大约是什么高官子弟人家,这个铭记于心,对她就是掉在空中的枷锁,不由真诚建议:“公子不如当做小女子未曾夸过如何?” 青年含笑:“难得被夸,姑娘现在就收回去,某倒有些惆怅了。” “公子风姿神|韵,这话倒是说笑了。”蔻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青年但笑不语。 蒲心此刻回来了,她面上带笑,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对蔻儿温温和和道:“方姑娘,这位是家师松岩道人,在道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相逢即缘,不若让家师为姑娘算上一卦?” 蔻儿记得当初她溜进寺庙去瞧那俊俏和尚时,那和尚统共只对她说了一句,莫要算卦,莫求签文,凡事顺意即可。 虽不知那是合意,但是她记得和尚说那话的表情,俊逸出尘,就连光秃秃的脑袋在她眼里都是光的。她素来贪色,美人说的话,多少都能听得下,如此一来,她从未去算卦求签过。 “蔻儿对此向来无意,道长的好意蔻儿只能心领了。”她含着笑婉拒道。 蒲心也没有纠缠,只说:“既然方姑娘无意,那就算了。” 又对蔻儿说,“说是陪姑娘走走,只我倒要耽搁了。” 蔻儿连忙道:“道长有事尽管去忙。” “昱儿,你替我陪方姑娘走走,娘有些事情。”蒲心对青年交代道。 蔻儿一愣,连忙道:“蔻儿也该回去了,就不劳烦周公子了。” 与道长母子二人闲庭散步,和与那青年两人漫步截然不同,蔻儿哪里能应下,连声推辞了去。 蒲心看了眼面色清冷的儿子,估摸刚刚两个人时未曾说上话,怕他们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那方姑娘随意,我且去了。” 蒲心正要走,那老道接过道童手里的签筒走了过来,摇头晃脑:“蒲心,好了么……” “哎呀!” 老道走过来时擦着蔻儿衣袖而过,捏着签筒的手一抖,签筒签字散了一地,他连忙叹道:“怎么弄撒了!” 蔻儿颇为无奈,老道只碰到了她袖子,这么点轻微力气哪里撞得掉签筒,既要碰瓷,好歹认真些吧。 “方姑娘是吧,您看,您碰掉了签筒,别的不说,总该替我捡起吧。”老道腆着脸搓着手道。 蒲心脸上一僵,却是要笑不笑,拧过头来看着蔻儿。 蔻儿看着那明显耍无赖的老道,花白的头胡须一颤一颤,眯着眼藏着一丝期盼,抿了抿唇,屈膝伸手将散在地上的签字往起来捡。 只见她刚刚捡起一根,那老道忙不迭的夺了去,瞄了一眼后笑呵呵藏进了袖子里,自己蹲下|身边捡边说:“方姑娘可许人家了啊?” 蔻儿面色无奈,对着别人,她有的是话去堵,可一个老道人,又不像是对她有恶意的,她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 身侧光线一暗,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签字,和蔻儿一样的待遇,那老道风抢了去藏进了怀里,立马忘了对蔻儿说的话,只对空着手有些无奈的青年笑呵呵道:“多谢您。” 老道好像心满意足了,蹲在那也不捡,只瞎指挥着:“方姑娘捡啊,周公子也捡啊。” 蔻儿与那青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与好笑,谁也没有和老道计较,依言把地上散落的签字签筒捡了起来,交给了老道。 老道白白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笑得看不见,抱着签筒喜滋滋道:“多谢多谢!” 蔻儿不知道老道在谢什么,只依稀觉着,不像是在谢她们捡签。 老道抱着签筒冲着蒲心挤眉弄眼,使眼色正大光明到蔻儿都没眼看了。 “道长,蔻儿先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蔻儿含笑对蒲心说道,冲那老道点了点头,视线划过青年,踟蹰了下,也略微点了点头。 蒲心与那老道已经交头接耳,听到这话笑道:“慢待方姑娘了。” 青年对她微微拱了拱手,并未言语。 蔻儿回到厢房,瞧着天色已经过了午时,哥哥还未来。 她又躺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接她了。 只不过不是哥哥,而是家中仆妇,为的是她从襄城带回来的席嬷嬷,带着七八个丫头并小厮。 蔻儿略做收拾,去了蒲心那儿告辞。 “方姑娘这么快就走?”房内蒲心正抓着自己儿子说着话,突然听见蔻儿这样说,脸上倒是有些惊讶,“烧刚退,哪里能颠簸!” “确实无事的,”蔻儿笑道,“已经大好了。” “你哥哥也未来接,只一群仆妇哪里能成,不妨再留一日,过明儿了再走?”蒲心说道。 蔻儿道:“长兄事忙,分不出身也是无奈。且虽是仆妇,到底都是得用的,从此处到城门不过三十里路,不妨事。” “话虽如此……”蒲心瞧着还有两份不太放心。 “母亲,孩儿正巧回京,不若与方姑娘结个伴,如此可好?”坐在矮榻另边的青年突然说道。 蔻儿微微讶异,却不及蒲心的吃惊:“我儿……愿意同方姑娘一道?” 那青年嘴角噙着笑,淡淡说道:“既然同路,结伴而行也好叫母亲放心。” 原是这样。蔻儿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蒲心道长挂记她两份,为人子的周公子自然愿意出来让自己的母亲放放心。 蒲心左看看蔻儿,右看看自己儿子,半响,脸色一柔:“也好,我儿送方姑娘回去,也好知道是哪家,方姑娘救急与我,可该好好谢谢。” 此话一出,伴随着青年认真答应的声音,是蔻儿的拒绝:“多谢道长好意,只是蔻儿可自己回去,不过三十里路,无需劳烦周公子。” 蒲心面有纠结:“可是方姑娘到底女儿家,京郊野外小道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瞒道长,蔻儿家中仆妇多少是懂些拳脚的。何况天子脚下,法度之地,哪里有狂悖之徒拦路行凶的。”她一脸淡然道。 风家行商,天南海北的到处都去,身边养着的手下时日长了都是懂些防身功夫的,特别是家生子们,从小就学着功夫,大了分到主子身边也能抵用。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倒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蔻儿都这样说了,蒲心哪里有不放心的,她扫了眼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儿子,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 青年在蔻儿转身离去时微微抬起了眼皮,只默默看着她出去,并未说话。 丫头仆妇们一来,比素凉一个人收拾快多了,很快童大叔就套好了马车,蔻儿又给道观捐了二十两香油钱,方才从道观出回京。 蔻儿在马车上裹着丝面薄毯睡着,感觉不到马车颠簸,睡得到舒服,一觉醒来,估摸着该到了,抬起印着靠枕花纹红的脸,抹了抹嘴角,掀开帘子懒洋洋问道:“可到了?” 谁知薄薄的一层马车帘掀开来,露出的却是一个簪冠直裾风朗神|韵的青年。他似有所感,微微回头,浅黄的阳光下他眸中带着一层波光,清朗而余韵十足的声音仿佛在她耳畔说道:“方姑娘大约要再睡一会儿才能到了。” “怎么是你!”蔻儿大吃一惊,睡意顿时全无,一脸愕然。 她独自上路,怎么一觉醒来周公子竟在她马车旁! 9.第九章 那青年仿佛看得出蔻儿在想什么,慢悠悠道:“某比姑娘迟了一个时辰出,走到此处现姑娘的车队原地不动。略有担心上前一问,原来是车轮卧进水洼,下人怕搅扰姑娘的美梦,竟然打算守到姑娘睡醒为止。” 蔻儿面有赧然,等她下了马车,一群训练有素的武人上前来四处抓着车辕车厢,一起使劲,三两下就把陷入水洼的车轮抬了出来。 昨儿下了一天雨,后来又是大雨倾盆,路上积了水,来来去去车马过,压出了坑,轮到蔻儿的马车,正巧深陷,卡得不得进退。 周公子正巧带队打马而过,瞧见了此处困境,得知蔻儿还在睡,正点了二十余人打算将整个车抬起,蔻儿就醒了。 他余光落在扶着丫头站着的蔻儿身上,眼神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现的温柔。 水洼压深了能坑住一辆马车,就能坑住第二辆,蔻儿命仆妇去旁边小林间挖了些来讲水洼填平了,这才走到青年面前,欠了欠身:“多谢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气了。” 等到马车车列重新整装待,青年朝蔻儿颔了颔,从属下手中接过马匹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逆着光居高临下,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接下来某大约要与姑娘同行了,可需离上多远?” 高头骏马上逆着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儿眼中却是无比的风朗,她旧日毛病未改,再次多看了几眼,这才客气道:“公子说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间距。” 随后,蔻儿坐在主马车内,周公子带队的骑着马的仆从们围在了周围,随着马车一道慢慢悠悠走着,从外来看,瞧不出是两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马车被困的地方距离城门也不算太远,蔻儿坐在马车中托腮呆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沸腾之声。 颠簸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童大叔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对蔻儿说道:“姑娘,我们被堵住了。” “又堵着了?”蔻儿突然觉着今日回家大约没挑日子,尽出岔子。她挑开帘子一看,只见城门前堵了好些人,又有进来出去的人驻足围观,马车从这里过,的确难行。 “呸!拿着我的钱在这里装清高!你问过小爷了么!” “公子怕是故意丢老伯爷的脸吧!您堂堂伯府公子跑来卖字画,寒酸谁呢?” “二哥别在外丢人现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中还有一个头戴幂笠的少女,周围围着一圈整齐短打的下人,城门脚处,被这群公子哥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洗的白的儒袍后生,他眼前一个被踹翻了的摊子,地上散落着不少字画卷轴并扇面。 蔻儿坐在马车上,位置高,正巧看见了,心烦被堵在此处,索性令丫头去哄散他们让开路来。 丫头是她惯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劝,劝不好了拿银子来利诱,再不济,还有能打的不是么。 那丫头去好言相劝了没两句,却被中间一个痴肥的纨绔一脚踹过去:“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滚到一边去!” 这一脚踢过去只把那丫头踹起两步,踉跄着摔倒在地,捂着小腹蜷缩一团。 蔻儿看得眼冒怒火,厉声道:“来人!” 围在马车边上最近的从外打起帘子,微微弯了弯腰:“姑娘请吩咐?” 蔻儿侧眸一看,顿时哑然,半响,恼火道:“公子添什么乱!”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乱,只看姑娘如今气愤,大约要派人去教训那人,姑娘身边全是仆妇到底不像,不如暂用某的属下?他们都是善于此事的。” 青年的话本意是说,他的手下各个能打,听进了蔻儿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点忘了!” 这个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恶霸对上恶霸,更恶的胜出一筹来。 她也不客气,只先道了谢:“谢过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时,烦请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马车,手中捻着一根细鳞纹鞭,懒得扣幂笠,只捡了个垂纱到脖颈的帷帽戴上,然后昂一昂:“走!” 仆妇们立马跟在她身后,去了那围堵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丫头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头,正怒视着那痴肥男子,不过没有主人吩咐,未曾轻举妄动。 纨绔中有人抱怨:“一个丫头你踢她作何?!” “敢来说我挡路,我岂不踢她!”痴肥胖子没有半点悔过,哈哈笑着。 蔻儿冷着脸疾步而来,快到周围人还没有看清,她已经劈手扬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细软皮鞭划开空气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子嚎叫着跳起来嘶吼:“啊!好痛!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谁么!” 蔻儿毫不在意听到这句话。京城地界,哪里没有几个错综盘根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教不好放出来为祸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让别人管教管教了。 带着帷帽的蔻儿透过薄薄一层白纱看着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许你踢人,不许我抽人?” “小贱人!信不信爷爷……”痴肥男子话还没有说完,蔻儿冷着脸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来,指着蔻儿怒吼:“来人,给我抓住着小娘皮!” 纨绔身侧围着的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和蔻儿身后的仆妇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这姑娘好生无礼,上来就打人,谁家教的?!”旁边那头戴幂笠的少女气愤不过,指着蔻儿难。 蔻儿轻哼:“若说无礼,怎么不先看看自己?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脚踢女子,如此恶毒,我是否可以问,谁家养出来的傻子,怎么不栓好了放出来乱咬人!” “放肆!臭丫头无礼!”那痴肥男子被抽了两鞭子,想要抓蔻儿出气,只他小厮却对上仆妇们,竟被阻拦住,没有一个能近蔻儿身,他勃然大怒,吼道,“还不来帮忙!” 身旁那些纨绔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个女子逞凶,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上!” 其他几人则没有细想,纷纷撸了袖子上来要抓蔻儿,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祸,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认个错吧!” 一大群男人扑上去捉拿一个娇弱女子,任谁都觉着十拿九稳,那痴肥男子张狂笑道:“把这泼辣娘们儿绑回去,我正缺个通房丫头!” 蔻儿面对眼前这些人,不急不慌,挥舞着手中细鞭,威风凛凛,竟叫那些人一个都靠不过去,反被抽打了数鞭! 高坐马背的青年看到这里,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骑手们纷纷翻身下马,雄赳赳气昂昂冲了出去,各个冷着脸散着骇人煞气,吓得围观路人纷纷四散而来,让他们走到娇弱少女面前畅通无阻。 旁边一路的中有人看见蔻儿身后一列透着杀气的护卫,认出其一,连忙拽住那痴肥男子快低语:“快叫人住手!羽卫军来了!” 然而到底迟了。 那人本以为这些护卫是来巡查闹事的,想劝身边人先应付了过去,却不料这些人目标直指他们,毫不遮掩。 紧跟在蔻儿身后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挥下,铮鸣的刀刃擦着那男子眉毛而过,然后是那冷面青年掷地有声道:“对主人不敬者,杀之!” 身后十余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杀之!” 整齐而同频的声音与刀刃铮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杀令,令人两股战战心如擂鼓。 羽卫军的主人?! 纨绔中有人变了脸色,再看手持细鞭的蔻儿时眼中染上了惊恐,话都说不出,已被吓得浑身软,哪里还敢对蔻儿出手,连滚带爬想要远离。 只看那些护卫围在蔻儿身边,簇拥着娇弱少女,并未对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着胆子,行着礼慢慢跑走,另几个纨绔子一句话没有,点头哈腰对着蔻儿行礼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后的刀就要劈到身上来。那个头戴幂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丢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动,慢慢缩成一团蜷在城门脚哭个不停。 那痴肥男子眼睛一闭,软软昏倒在地,一身骚臭,却是被吓得。 离得最近的蔻儿耳朵震了震,又被着十余护卫共同的低喝震惊到,他们口中的杀之充满着杀气与血腥,不难想象,他们应该曾经这样执行过他们的喊话。 蔻儿晃了晃神,视线不由自主飘到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青年,青年静静注视着她,仿佛是一眼,又仿佛是一直。 蔻儿静了静心,眼前局势瞬息万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痴肥男子吓厥了,不敢丢下主子的小厮们哭嚎着趴在地上求饶,满地灰尘过后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着卷轴呆的儒生。 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后的护卫们。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居然有些不错。 蔻儿叹了口气,令人扶了丫头去小马车里休息,自己攥着鞭子翻转着玩,噙着笑自言自语:“果然是熟门熟路的恶霸,好使得很。” 她走过去,那青年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等她。 “多谢公子,手下用着很不错。”蔻儿不吝夸奖。 青年含笑:“方姑娘客气,用得顺手就行。” 蔻儿又赞叹道:“周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养着的手下都是能镇住恶霸的恶霸。” 青年嘴角一僵,拼命回忆刚刚还有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怎么好端端的羽卫军镇压闹事者,就变成了……恶霸欺压恶霸? 想了半天,青年还是放弃了,只含笑低声道:“某继任家主前家中无嫡子,兄弟迫害事情太多,养了些得力护卫防身。” 蔻儿深以为然:“一个屋檐下养两个娘生的孩子,岂不是等着他们干架么!” “方姑娘家中没有庶出姐妹或兄弟?” 青年好奇。 蔻儿摇摇头:“家中只有一个嫡兄。” 青年闻言轻叹:“真好。” 见青年似有所感,念在这两日他多有相助,蔻儿忍不住劝道:“公子已经深受其害,千万别让公子的孩子也重温苦楚才好。” 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勾起嘴角,静静看着蔻儿,低声道:“方姑娘说的是。” 城门脚下围观者已经散了,留在那的两个人蔻儿没有兴趣,只派丫头给那穿着破旧衣服的儒生送上了一锭银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今天多谢周公子几次相助了。”蔻儿对那青年伏了伏身,认真说道。 那青年微含笑道:“方姑娘无需客气,某顺手之事罢了,说来某还要向方姑娘道谢……” “不若两厢一抵,某省上一套清风客全书,如何?”男子眉眼点点星光,柔软的五官瞧着格外文雅。 蔻儿飞道:“……不如何!一码事归一码事,公子不知何时兑现赠书之事?” 休想赖她一套清风客! 10.第十章 青年到底没有赖了蔻儿的书,分别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弯着腰对挽着帘子坐在马车内的蔻儿说道:“方姑娘府上何处?某派人来送。” “这怎么好麻烦,”蔻儿无意让他知道她是何人,折中道,“不若公子选个书铺,到时见放在那儿,小女子派人去拿?” 两人对于当初书铺只是心照不宣,提起书铺,南麓巷子那个私人铺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见蔻儿防备之心甚重,也不强求,定下了时间后,与蔻儿告了辞,打马而去,身后一列骑卫紧紧追随,马蹄扬起微微沙尘,遮盖了视线。 蔻儿回了宜明苑,也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只派了个丫头去通禀,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来,乔纱衫裙外加了件披风,坐在桌前吃了点蛋羹后,思来想去睡不着,索性让丝鸢点了几盏灯放在案牍,铺纸研墨,用襻膊束起了宽袖,提笔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静瑟月夜下独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细细收画入卷。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美丑与否只在眼中,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偶尔交换意见。 夜越来越深,候在殿内的黄门令宫侍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冷了的茶水,送来现做的糕点摆上,对这君臣挑灯夜战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黄门令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殿门一个小黄门探头探脑,低声道:“舒荣大人请见。” 黄门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御前,压低着声音吐字依旧十分清楚:“禀陛下,舒荣大人求见。” 宣瑾昱满脑子政务正忙,头也不抬:“不见!” 这个时候了,作为羽卫军领的舒荣跑来作何?! 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叫住了退走的大监,卷起的书籍敲了敲案面:“宣。” 黄门令很快领着一身黑衣的羽卫军领舒荣进来。那冷面的羽卫军领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宫时给此人安排了个任务,如今舒荣大概是回来复命的。他看了眼左右两个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书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个的中书侍郎方令贺与略壮些的户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时,跪在他们后面的舒荣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书侍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待殿中烛火摇曳渐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边不会出篓子影响到方姑娘。之后臣暗中护送方姑娘回去,见马车绕进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后门。”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岂不是说…… 舒荣:“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书侍郎方令贺大人的家。臣暗中窥听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岁从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倒巧了……” 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明媚而神采飞扬的少女是何出身,几次相遇究竟是偶尔相逢还是别有目的,只因她洒脱不羁的做派和软糯腔调的误导,从未往规矩森严的大家中想过,更没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亲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书铺,少女扮作男儿装,眼珠一转,顺势把锅推给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来内敛稳成的方侍郎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妹妹买艳本儿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荣不知主人为何笑,只静静候着命令。 “书可弄到了?”宣瑾昱问。 他之前答应了的全套清风客,自然要给蔻儿兑现,这任务同样给了能者多劳的舒荣去完成。 听到这话,舒荣绷着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勉强道:“回陛下,已经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书铺。” “很好。”宣瑾昱颔,转而问道,“她在做什么?” 舒荣眼中有一丝慌乱,而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难怪,她病未好全,又劳心费神的,也该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荣顿了顿,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时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后画画。” “……方姑娘,画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却意料之中般没有惊讶。早在他认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儿是那天书铺里的小少年时他就知道,这大约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与今日的调戏,都是如此。 “……画就让她画吧,不妨事。”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做了副画,也不过私自藏起来偷偷欣赏,无伤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画像这种认真说来是死罪的行为,宣瑾昱就这样轻描淡写允准了。 舒荣汇报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后日书铺,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爱慕之年,他这身皮囊又入了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触下去,让方姑娘会错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选择。 宣瑾昱垂下眸,错过了舒荣猛地亮起的眼。 - 蔻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她正背着手歪头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图,眼看已经到了与周公子约好的日子,她却不急不缓,连身衣服也没有换。 这几天来,她已经这样看着画卷好多次了,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起来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门外他高马背上的浅笑,种种扰乱了她心神。 蔻儿在练,练着对着画卷想起月夜时心如止水。只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今日是约好取书的日子,天气也配合,春风微暖,万里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儿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 只派了丫头去取。 蔻儿思来想去,总觉着此人对她有些危险,她还是决定不与那人见面的好。 过些日子,等她渐渐忘了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么美人时,就可以淡定回顾往昔,曾将一个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画入纸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时,能够淡然思及襄城双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丝鸢带着一个小子背着竹笼回来,蔻儿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把全套清风客放进藤盒中,藏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蔻儿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就在宜明苑,兴致来时还命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自己学着织布,不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她嫌弃累,扔下不动,跑去玩棋子。最后是席嬷嬷时不时用上一用,没有叫织布机闲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来临前,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栽上了莲花,蔻儿命人往里面放了一个竹筏,自己躺在上头盖着荷叶,竹筏随着水波荡漾,她在波浪中浅眠。 哥哥还是很忙,回来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俩多时未曾好好说过话。 方令贺难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长时间在宜明苑中懒洋洋穿着撒纱裙睡不醒的妹妹,总觉着委屈了蔻儿。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儿时,她是素来在家中待不住的,总要到处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没有,姐妹不睦,连个散心的地儿都没有,时日长了,怕把蔻儿憋坏了。 蔻儿喜花,方令贺投其所好,约蔻儿一同去京城花市闲逛。 蔻儿已经在家中足不出户一个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开心了,夏日中难得有了精神头,主动从她四处的卧窝走出来与哥哥玩耍。 次日,蔻儿套了马车带了丝鸢素凉,哥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摇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马车中,蔻儿托着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动的素纱帘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头跟着的是哥哥,怎么一晃神,又想到了月余前骑马跟在她身侧的周公子? 不过还好的时,如今的她想起来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青年,已经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了。 蔻儿噙着笑,觉着自己已经能够提笔画别人了。 她们来得早,日头不高,没有撑伞,因为跟着哥哥,蔻儿也懒得这么热还要带幂笠帷帽什么的,索性大大方方跟着哥哥身侧,左右观望花市。 花农花商摊前店门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花,迎来送往之间总有人抱着花盆满载而归,吵杂热闹的花市处处都是人声。 蔻儿已经远离人群多日,初来有些不习惯,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顾观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走过去提着裙主动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细长赤红的花瓣,欣喜道:“老板,赤箭花怎么卖?” “表哥,快看,那里有曼珠沙华!” 那老板刚刚给蔻儿报了价,身后一个骄纵的女子傲然说道:“把曼珠沙华拿上,给付账。” “是!” 女子身后的小厮立马上前,就要抱走蔻儿眼皮子下的盛开最好的红色赤箭花。 “姑娘,先来后到,这赤箭是我先要的。”蔻儿忍不住起身,明眸不愉看着身后那桃红襦裙面点面靥的女子。 那女子圆圆杏眼瞄了蔻儿一眼,娇蛮轻哼:“这花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蔻儿薄怒:“姑娘未免太过霸道!” “……方姑娘?” 突然之间,蔻儿听见了一个低沉而稍显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蔻儿猛地抬起头一看,那粉裙女子身后,站着一个簪冠广袍,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那青年幽黑的眸中稍有愕然,抿着唇怔怔看着她。 蔻儿呼吸一滞,眼微微睁大,低下头紧紧按住痉挛的小手指,喃喃道:“……周公子。” 她心如止水了月余,只这一眼就土崩瓦解。 不妙啊。 11.第十一章 就算她已经用笔描了此人无数遍,忽的见了真人,觉着与看画时相差甚远。 画卷不会让她的手指痉挛,这个人会。 眼前的青年眼中错愕渐渐消失,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朝蔻儿拱了拱手,稍稍低沉着声:“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方姑娘。” 蔻儿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余难得出一次门,就和他撞见,这种缘分,是她从未有过的。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看着蔻儿,满脸狐疑,“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早在那天,他也说了,从母姓周,也就是说,他不从母姓,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这个周公子气度,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后来想一想,或许也是宗室呢,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表哥?”这一声中,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头温和对他身边藏着的弱小女孩儿道:“哥哥听见了,阿馋,来,与这个姐姐打个招呼。” 被叫做阿馋的女孩儿慢慢从宣瑾昱身后蹭着出来,八|九岁的尖脸小女孩儿眸中惴惴,仰着脸看向蔻儿。她梳着双丫垂髻上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随着她歪头,稍微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喊着:“姐姐好,我是阿馋。” 这是青年的妹妹?娇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着蔻儿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馋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馋表妹!” 见宣瑾昱居然给那陌生女子介绍起阿馋来,看上花的粉腮面靥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她刚刚欺负了我!” 宣瑾昱见身后的妹妹已经在蔻儿满脸笑意中哄得钻了出来,正磨磨蹭蹭着往蔻儿那儿靠,心情不错。听见那少女的话,他面带不赞同:“我已经听到了,这事是你的不对。” “表哥……”丁雨南一咬贝齿,面带羞愤,不敢再叫嚣着,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着我点啊。” 她自然知道刚刚她不占理,但是总想着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需要让别人。却不料这个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认识的,而表哥居然也愿意为了她说话! 宣瑾昱无需照顾一个无甚轻重的表妹心情,相比较这个表妹,他更多的心思在阔别月余的蔻儿身上。 他吩咐道:“把赤箭花包起来,给方姑娘准备好。”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打扮的舒荣立即上前,搬起花盆,踟蹰了下,面带忐忑对蔻儿说道:“方姑娘,请问下姑娘的手推板车何处,小的给您放花。” 在花市上选花,要么买好了让店家送去府宅,要么自己租一个手推板车,垫着板子能搬上几十盆花,走哪看哪买到哪。 如今方姑娘却是只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其他都不见。 蔻儿已经和阿馋靠在一起,她听到这话,略有迷茫:“不在这里么?” 她身后的丫头丝鸢凑过来捂着唇小声道:“姑娘,刚刚您看花,把公子甩开了。” 可怜方令贺,一个没瞧见,妹妹就消失在视线内,正带着人分头找着蔻儿。 蔻儿后知后觉,立马踮起脚来四处观望,只她年岁小个子矮,周围人群中大多是宣瑾昱带来的护卫,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乌压压完全隔断了她视线,完全没有看见哥哥的踪迹。 花没有板车放,舒荣也不愿意放下,索性抱着花,蹭着站到了丝鸢旁边,若不细看,只以为他是蔻儿的护卫。 宣瑾昱没有现自己护卫隐蔽的举动,他只含笑看着蔻儿:“方姑娘,舍妹娇纵,刚刚多有得罪了。” 蔻儿摇摇头:“与公子说来没有关系的。” 她分的很清,刚刚蛮横想要强抢的,是那粉腮少女,出来道歉的,倒是周公子了。她可以接受那姑娘的歉意,却不能受了周公子的歉。 少女眸中清朗,言辞分明,只微微侧着头并未看他。 宣瑾昱顿了顿,温和对那粉腮少女道:“雨南,向方姑娘道歉。” “表哥?”丁雨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宣瑾昱,满目慌乱,“我……我怎么能同她道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 “雨南,”宣瑾昱再次叫了叫表妹的名字,口吻中多了一丝不容拒绝,“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只一瞬,那少女眸中含泪,却不敢再顶撞宣瑾昱,踟蹰了片刻,咬着牙转过身对蔻儿敷衍道:“方姑娘,刚刚得罪了!” 她明明是郡主之身,居然要给一个庶民道歉!这几乎是对她的一种折辱,可她却不能不从。 少女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在宣瑾昱身上,她第一次看见了什么叫做偏移。 蔻儿得了道歉,人就放松了,刚刚那口劲儿消失,顿时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笑来。 宣瑾昱定定看得片刻,思及什么,默默移开了视线。 “妹妹!” 方令贺好不容易找到花铺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顿时松了口气,带着下人挤了进来口中道:“看花之前好歹先看看你哥哥我在不在!” 花市人多而杂,未戴幂笠的少女独自看花多少让他放心不下,一直提着心,见着妹妹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了才放心,含笑问:“这半天可看上什么了?” “看上了赤箭,”蔻儿看见哥哥立马娇憨了些,“哥哥板车可在,我要十盆!” “在在在,蔻儿只管选。”方令贺温声细语哄着妹妹。 在旁边的宣瑾昱被自己的近臣忽视了个彻底,有些好笑,怕等方令贺看见他失口,主动打招呼:“方侍郎。” 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吓了方令贺一大跳,他立即扭头,居然看见他侍奉的陛下居然白龙鱼服,出现在这闹市花集上! 他刚拱起手,就见宣瑾昱也拱了拱手,含笑道:“同殿同僚,方侍郎不比多礼。” 方令贺混沌了小会儿的脑子慢慢清醒,陛下既然出现在这,那就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他不好行大礼,只得拱手一拜:“宣公子。” 宣瑾昱嘴角一僵,眼角已经瞟向了蔻儿。 蔻儿正微张着嘴,看她哥哥与那人互相见礼,言辞间很是熟悉。 原来这人不是官宦子弟,他自己就是高官,而且本姓是宣,极有可能是宗室。 他果然是个贵人。 蔻儿微微抿着唇,垂下了视线。 方令贺后知后觉现宣瑾昱与妹妹离的很近,只不过陛下身侧还有安华公主和长公主女儿合宜郡主,他猜测是买花时相遇,想到自己妹妹既然让他看见了,按理该来给行个礼才是。 方令贺道:“宣公子,舍妹也在此处,在下让妹妹与您见个礼。” 自己是天子近臣,他的妹妹,见着了陛下却避开的话总是不好。 蔻儿被哥哥示意着上前,嘴角忍着笑,装模作样手攥拳置于腹前,细声细气道:“宣公子。” 宣瑾昱分明看见了蔻儿低着头忍笑的嘴角,略有无奈,却只能配合着拱了拱手:“方姑娘。” 旁边安华公主阿馋愣愣看着自己的哥哥与方姐姐见礼,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道:“哥哥和方姐姐不是……”认识的么? 后面的话被丁雨南捏着她手心咽了回去。 丁雨南咬紧了牙关,默不作声看着她表哥嘴角噙着笑,眉目带着一丝温柔与那女子配合做戏,心中苦涩不可说。 之前,她一直以为表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对表哥冷淡的态度从未在意,甚至信心满满想着,她出生好,颜色也佳,等到表哥愿意娶妻之时,她定然是中宫的不二人选! 但是如今有了个让她表哥另眼相待的少女! 丁雨南嘴皮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敢让人看见她眼中的嫉妒。 蔻儿眉眼带着笑意行了一礼后退在哥哥身后,见阿馋盯着她不放,悄悄给女孩儿挤了挤眼。 阿馋眼睛一亮:“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楼婕妤都好看!” 蔻儿嘴角一僵。第一次遇上有人夸她的时候拿宫妃做踩脚筏子的,这可让她深受不起。 刚要说话,蔻儿就听见一个娇蛮的声音道:“表妹别乱说,楼婕妤好歹名门闺秀,你怎么能拿她和楼婕妤比?” 蔻儿一抬头,那粉腮面靥的少女此刻眼神满是毒针,刚刚的妒意与耻辱让她忍不住想要扳回一城,尽是嘲讽道:“你是方侍郎家的妹妹,不就是那个不敬长辈欺压姐妹,花钱如流水还跋扈嚣张,恶名在外的么?你的名字我也知道呢,被商户养大的没娘孩子方令蔻!” 12.第十二章 “雨南!” 第一个包含警告的呵斥住她的,居然是宣瑾昱。 丁雨南说话急促而尖锐,他现不对立即喝斥,那急促的话已经全部说了出来。 蔻儿积蓄满腔的怒意被这突然出现的冷情声音给打散,她视线忍不住移到宣瑾昱身上,正巧,青年也微微拧着眉瞧向她。 四目相对,一个眼含歉意,一个怔怔出神。 被毫不留情的呵斥的丁雨南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笼罩着她。 果然,为了那个名声不好的少女,宣瑾昱警告了她。 方令贺一时气急,他幽幽盯着丁雨南,忍不住冷笑:“丁姑娘好教养,下次遇上令尊,在下可要好好请教一下。” 丁雨南一愣,猛地想起来,方令蔻在外名声不好传的远,主要是因为她是方令贺的妹妹,新帝登基后的天子近臣,年纪轻轻的中书侍郎,在朝臣中是最前途无限的一个。她的父亲丁驸马,不过担了个编修的闲职,而她母亲端仪长公主手中亦无权势,对上举足轻重的方令贺,在宣瑾昱眼中轻重可知。 怎么一时为了逞强,当面得罪了权臣! 她顿时心有悔意,后怕了起来。 蔻儿移开了和宣瑾昱对视的视线,心情也平复了大半。 她的确很气,气愤这种不实的流言,更气愤里面带上她外家襄城风家还有母亲,用着讥讽的口吻在相识的人面前诋毁她。可是她和宣瑾昱对视的那么一瞬间,看见青年隐隐的愧疚与安慰,她突然想明白了,谣言止于智者,不实的流言蜚语只会在庸人中传播。 “这位丁姑娘,”蔻儿叫着丁雨南,心平气和,“虽然不知这种流言从何处而来,传进了你的耳中,但是我必须要说,轻信谣言,你真是蠢不可及。” 好不容易在后怕中懊恼的丁雨南被蔻儿一句话点燃了怒意,她怒视着蔻儿:“你!” “丁姑娘,我且问你一句,所谓不敬长辈欺压姐妹,你听何人说来?” 丁雨南立即道:“当然是有人说!” “就是这个有人,”蔻儿冷静指出,“不知这位有人,是方家人么?若是,到底是我的长辈还是我的姐妹,可有亲口说些我做了什么的事实?若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丁姑娘此举岂不是愚不可及么。” 丁雨南也不过是听有些姐妹一起时闲聊曾说起,当时只当做闲谈笑料,何曾认识什么方家姑娘方家长辈的。她一阵语塞。可若不反驳,她岂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是方令蔻口中的愚不可及。 “再说花钱如流水,丁姑娘父亲也在朝为官,深知俸禄几何。家中除了父亲兄长,也有几位叔伯,可就算他们俸禄全加起来,又如何够我开支?”蔻儿慢悠哉哉。 丁雨南眼中一亮,立即道:“你承认了吧!花销大过方家所有人,不是……”她若有所指道,“方大人有些别的营生,那就是你一个人掏空了整个方家!” 蔻儿抚掌轻笑:“丁姑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方家了,我刚刚说了,我的开支,比整个方家的开支都大。这里面,就要说到刚刚丁姑娘提起的商户了。” “我襄城风家养孩子,一掷千金豪气云云,从来不会抠抠索索小家子气。但凡要的,必是好的。我在襄城素来习惯了,回京之后已经减少了开支,可谁料到,回来之后的例银真少,少到我都不好意思花公中的钱了。” 蔻儿轻声道:“又让丁姑娘失望了,我的开销,全部走的是风家,和方家还真一点干系都没有。” 丁雨南只觉脸上又烧又烫,本想把她这恶名在外的窘境点出来稍微痛快下,却不料人家毫不吃亏,字字反驳,她却是脸皮面子一起被撕了下来,好不羞恼。 “丁姑娘,最后一句,我要你道歉,”蔻儿视线微微冷了冷,“听信道听途说虽然蠢,但你言辞对我母亲无礼更是可恶,蠢倒罢了,无礼却不能罢了!” 宣瑾昱在旁看着这个娇弱瘦小的小姑娘眸中散着坚定的光,细弱的脖颈微微昂着,尖尖弧度的下巴带着傲气与凛然,纵使对上素来有娇蛮之称的丁雨南也毫不落下风。 丁雨南嗫嗫了下,刚刚自己是什么恶心人说什么,如今反思下,她之前说出了十分无礼的话。 只她哪里愿意给蔻儿赔礼道歉,她已经憋着一口气,加上宣瑾昱在侧,一旦道歉就代表她错了,既无礼又愚蠢,让他看见自己如此不堪,怎么可能! 丁雨南只移开眼神,顶了回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与我何干!” 这却是想要胡搅蛮缠假装没有之前的事情,言辞中还带有对蔻儿的不喜了。 宣瑾昱收回落在蔻儿身上的视线,沉甸甸落在丁雨南身上,眼含威严,开口道:“合宜,道歉。” 丁雨南一愣。 之前宣瑾昱喊她雨南,是她的名,以表哥的身份对她约束管教,如今喊她封号…… 丁雨南惶惶不安,心里知道,面前的宣瑾昱不再是以表哥的身份了。 向蔻儿道歉,她刚刚做过一回了,这一次也一如刚刚,憋着一股气敷衍道:“对不住。” 蔻儿冷静道:“丁姑娘,心不诚,道歉亦是无用。” “你还想我怎么样!”丁雨南羞怒。 “合宜,如何道歉要我教你么。”宣瑾昱冷清的声音响起。 丁雨南脸色一白,终究是怕,双手攥拳置于腹前,带着哭腔给蔻儿行了一礼:“方姑娘,我言辞有失,对不住你,对不住方夫人!” 道完歉,她眼泪也扑扑下来。 蔻儿不是追着不放的人,她得了道歉,微微颔,滑过视线,表示就此翻页。 出来时清晨熹微,花市中着一耽误,日头起来,有些热了。蔻儿来是买花的,如今只相中了一款赤箭,还挂念着别的花,她视线飞快扫过宣瑾昱,对哥哥道:“我们继续去买花?” 回答她的不是方令贺,而是宣瑾昱,他拱了拱手:“正好,舍妹也喜欢花,方姑娘好像懂些,不妨替某照顾舍妹一二?” 一直静静在侧慢慢重新躲回宣瑾昱身后的阿馋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了蔻儿一眼。 蔻儿有些两为难。她喜欢阿馋,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儿肉团团的,说话细声细气,天真而可爱,眼睛犹如小鹿怯怯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可偏偏…… 仿佛看出了蔻儿的为难,宣瑾昱抬手,招来了两个护卫,他对丁雨南淡淡说道:“我差人先送你回去。” 丁雨南无法拒绝,心里酸涩堆满,本以为能够借着阿馋表妹和他走近一些,却不料落得个提前被送走的下场。 想给她腾地方吧! 丁雨南垂下视线,欠身行礼,随着护卫走之前,冷冰冰看了蔻儿一眼。 方令蔻,她算是记住了! 来时趾高气昂抢花的丁雨南如今低着头仓皇而去,阿馋左右看看,在哥哥的眼神示意下,慢慢蹭到蔻儿面前,抿着唇不说话。 蔻儿见丁雨南都走了,自然没有多少顾忌,索性牵着阿馋走在前,笑道:“阿馋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花?” 阿馋乖乖跟着她走了,只回头看了宣瑾昱一眼。 宣瑾昱对方令贺道:“我们也跟上去吧。” 两个妹妹手挽着手在前,宣瑾昱慢慢跟着,方令贺落后半步,亦步亦趋。 阿馋难得出来,为了今天央了哥哥好久,亲自到花市来选花,品种多又色彩缤纷,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在身侧有蔻儿,遇上了什么多少都知道些,给她慢慢讲着,抿着唇的小女孩儿也来了兴趣,小心翼翼指着几种花都想要。 宣瑾昱令护卫拿着钱,两个女孩儿看上什么了,就去付钱搬花,没一会儿,两个手推板车都堆满了鲜艳娇嫩的盆花。 方令贺捏着荷包憋着气,几次三番想要上去给宣瑾昱说,谁的妹妹谁付账,或者做臣子的付账才是。但是宣瑾昱紧紧跟在两个妹妹身后,他不能绕过去,羽卫军领舒荣手又快,两个妹妹在前面挑了就走,所有看上的花竟然全是宣瑾昱掏的钱! 蔻儿挽着阿馋在前,两个人慢慢熟了起来,如今已经是姐姐妹妹相称,聊得火热,等到日头渐渐大了,阿馋鼻尖上滚出汗珠,蔻儿给她擦了擦,扭头道:“不如就到这里吧,热起来了。” 离她两步之远的宣瑾昱背着手含笑道:“也好。” 两处儿的人聚一块儿选完了花,也该道别了。阿馋眼巴巴看着蔻儿细声细气问:“蔻儿姐姐,我怎么才能找你玩?” 蔻儿只以为她是宗室谁家女孩儿,牵着她的手含笑道:“想找我玩只管下帖子与我就行。” 阿馋眼睛微微一亮,对于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第一反应是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揉了揉妹妹的头顶,对蔻儿微微颔:“舍妹腼腆,朋友较少,方姑娘若是不介意,日后我送阿馋来与姑娘玩耍?” “好啊,”蔻儿含笑应了,朝阿馋笑道,“我家中许多好玩的,等着阿馋妹妹来玩。” 宣瑾昱嘴角噙着笑,眼神柔和地看着蔻儿哄着他妹妹。 方令贺看着腮上微粉眼含微光的妹妹,又看了眼眼神专注在妹妹身上眉目柔和的陛下,突然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 13.第十三章 花市分开后,蔻儿又选了不少,统共太多,一个板车完全不能够,索性全留下令一家老板一起送去方府,她与哥哥先回了家。 回家不多时,花市中选的花全被送到了宜明苑,令丫头盘了数,现多出来不少,其中赤箭花更是多出几十盆。 那老板笑呵呵帮忙把盆花全部放在后花园中,陪着笑道:“数字没有错,和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后头又添的,说是姑娘喜爱,让小的把库存全部给姑娘搬来。” 蔻儿只一听就知道,这个公子不是指她哥哥,而是……宣公子。 挤挤攘攘的花盆很快就摆满了整个后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奇斗艳,瞬间就给着燥热的夏日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蔻儿看着填满的后花园,心中微微一动。 入了夜,她挑灯夜战,案牍上堆满了墨迹刚干的画卷,每一副都是各种不同的场景,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 她手中画着的也是那人,星眸剑眉,薄唇微勾,背着手站在从花之间,回眸眺望,仙姿风朗。 蔻儿手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留,全部让在外间等着,她一个人画到半夜,剪了几次烛心,撑着腮等到所有墨迹都干了,仔细再看一遍,把画放起来,自己又从藤箱中取出了一些画卷打开,她盯着一些早先时画的旁人画像细细打量半天,最后趴在案牍上无声哀嚎。 先前花市分开,宣公子曾说要送阿馋来与她玩,蔻儿只当要过好些日子,却不料她在家中没多几天,哥哥休沐回来,嘴角微微抽动着给带话:“……宣公子说后日送阿馋姑娘来玩。” “后日?!”蔻儿才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什么表情,只担心着,“时间会不会仓卒了,要给阿馋准备些什么才好啊!” “不用,阿馋姑娘只喜欢安静,你陪她说说笑笑就好,”方令贺想了想,又道,“她来时无需通禀别人,只到你院子里玩,别让人冲撞了就行。” 蔻儿知道,阿馋姑娘姓宣,是宗室,她总会多注意两分的。 她在认真思考着怎么安排后日,方令贺踟蹰了下,突然问道:“妹妹和宣公子之前是不是见过?” 那天在花市,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像初识,特别是陛下为了妹妹呵斥了合意郡主,等于间接打了长公主的脸。他之后怎么想都觉着不对,只是苦于他见了陛下都是公事从未有任何可以说私事的机会,而且这种事他也不打算先越过了妹妹去问陛下,只能等着有了时间回来与妹妹聊。 蔻儿微微一愣,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清明祭祖时,哥哥可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我们去了附近道观避雨?” 此事方令贺自然记得,他一愣:“宣公子也在?可是就算在,也不该认识才是。” 妹妹在坤道小院,男子基本都不会去那里,两个人从何认识。 蔻儿说道:“那坤道小院有个女冠是宣公子的母亲,他是来探望母亲的,机缘巧合说了两句话,只通报了一个姓,并且互报家门。” “宣公子的母亲?”方令贺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就在那个道观中!偏生让蔻儿见着了,还与陛下认识了。 陛下既然知道了蔻儿是自己的妹妹,会不会担心,此举是……故意为之? 方令贺脑中千思万虑,瞬间就想了许多,再次看妹妹时,眼中多了几分忧愁。 若是陛下起了疑心,明着还对蔻儿好,那岂不是说,他也默认了这件事是他主导的,只为了让妹妹接近他?毕竟之前两年,这些事情层出不穷,他都帮着处理了许多。 蔻儿不明就里,把那天的事情简单说来,其中隐去了她与宣公子的三次交谈,犹豫了下,把城门口的一场闹事也说了出来。 方令贺沉默了良久,最后眼神复杂看着妹妹,轻声道:“妹妹,若无要事,宣公子此人,你且稍离远些,对你好。” 蔻儿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淡淡:“他一个外男,我自然与他离得远呢。” 方令贺先是松气,又想到很快会来做客的安华公主,心又提了起来,却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叹气而归。 蔻儿眺望窗外,夜中烛火昏黄,后花园中满满当当的花朵依稀只能见个影儿,夜风吹过,一地冷意。 她关了窗,把放在外头的画卷全部卷了起来,用缎带一张张扎好,最后全部收起来放进了案牍下一个小藤箱内,扣上了盖子。 很快就到了阿馋来玩的日子,蔻儿早早把院内的粗使丫头放了,又令小厮把着门,驱了个软轿把到了后门的阿馋直接接进了宜明苑,锁了门来玩。 宜明苑内花草繁多,池塘边她早先又种了一圈驱蚊草,草丛里搁着俩杌子,旁边垂钓工具全齐。蔻儿问过阿馋喜爱却不懂诸多玩意儿,就索性把宜明苑变作了个教学玩耍场,从池塘边垂钓到树干绑着的藤椅上打秋千,还组织了几个丫头一起来玩手鞠,投壶,整整一天蔻儿都陪着阿馋,玩得小丫头眼睛亮晶晶不肯走。 夏日炎热,玩得出了一身汗,两个人分别去洗一洗,接阿馋的马车已经停在方府后门,蔻儿让了阿馋先,自己后头去,等她换了身衣衫回到房间,却找不到阿馋。 守在门口的丫头们具笑着,一问起来,都说是阿馋姑娘在于她捉迷藏呢。 蔻儿知道阿馋暂不想走,与她还要玩,索性不去想门口的马车,再陪陪阿馋,到时候送阿馋时,她多派两队护院打手。 “阿馋妹妹在何处,我来找你了。”蔻儿穿着软底绣履,走起来悄无声息,只是为了故意陪阿馋才弄出了声响,她嘴角噙着笑进去找阿馋。 外间她随意扫了眼,进了内室,也没有见着阿馋,想了想又往出走,打了帘子刚走到外间,就看见站在堂中的阿馋正在拍着袖子。 看见蔻儿,阿馋明显紧张了下,小声说道:“……我,不能玩了,我怕家中人等久了。” 蔻儿不做他想,陪着把阿馋安全送到了后门宣家的马车上,等人走了,才舒了口气,回去躺着了。 - 阿馋擦着天黑前回了宫,她咬着手指甲在寝宫团团转,等宣瑾昱忙完过来,她猛地缩回了手。 宣瑾昱问着妹妹在方家玩得如何,阿馋也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了。她玩得开心,说话间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一脸欢快的笑意。宣瑾昱只随便一看就知道,蔻儿陪阿馋玩的很好。 “皇兄……”说完了这些一天玩得东西,最后阿馋犹犹豫豫着,压低了声音和宣瑾昱说着悄悄话,“我在蔻儿姐姐房间,现了个秘密。” 宣瑾昱一笑,女儿家闺房有些小秘密也无伤大雅,他怕阿馋任性,随意把少女秘密说了出来,故此拦了拦:“既然是秘密,阿馋就要替你蔻儿姐姐保密,不可以告诉别人。” “……可是,可是这个秘密和皇兄有关。”阿馋鼓起了勇气飞说道,“我在蔻儿姐姐案牍下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掉出来时绸带开了,让我看见了。” “里面全是皇兄的画像!” 宣瑾昱一愣。 他把妹妹说的话掰碎了揉烂了反复咀嚼了几次,才慢慢相信了他没有听错。 那个月夜躲在窗下小心翼翼偷看他,第二天就敢出言调戏他的少女,把他画入画中,还画了一箱子。 这不得不让他多心,方姑娘她……这是心悦于他么? 那……他呢? 宣瑾昱忘记了身边的妹妹,陷入了沉思。 - 蔻儿和阿馋玩过之后,消沉了几天,担心宣公子再送阿馋来,又担心宣公子不送阿馋来,翻来覆去了几天,索性不去想那些,侍弄侍弄盆花,弄了些冰来做冰雕,又把许久未曾动过的绣绷拿了出来,静下心来绣了几日,勉强把之前的烦恼抛之了脑后。 这日天气爽朗,窗外花枝朵朵,芳香扑鼻,蔻儿随意挽着长靠在窗前,手中捏着笔在写杂记。 之前她心思杂乱,好些日子没有想起来,等到现在她静下了心来,也能慢慢回忆着,拣选着写进去。 面对容貌都不记得的旧友,蔻儿没有任何顾虑,怎么想的怎么写,洋洋洒洒把这些事全部记录了进去,点评也附在其后。 这些杂记说起来是与旧友的约定,可她都忘了旧友姓氏名谁,多年未曾往来,以后也只怕难以一见,这些杂记,权当是给自己的一份记录。 她正写着,外头突然吵杂了起来,她微微蹙眉,刚想问话,就见小婉打了帘子一脸兴奋进来急匆匆说道:“禀姑娘!外头来报,襄城风家来人了!说是三少爷和五少爷都来了!” 14.第十四章 风家的三少爷风千水,五少爷风千林,都是蔻儿在襄城风家接触最多的表哥,五年时间内亲密无间,好比亲兄妹。得知是他们来了,蔻儿精神一震,喜上眉梢。 两个少爷快到京城就让下人快马一步先去了方家通禀,蔻儿得到消息的时候,风家马车还未进京。 蔻儿坐不住了,立刻想着要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给表哥们住,小婉却说道:“来的人说了,让姑娘不必忙活,两位少爷已经派人在京中买下了一座宅院,他们到了只去那边,等收拾妥当才会来方家拜访。” 蔻儿一想就明了,虽然知道表哥们此举才是妥当的,还是神情一黯,忍不住叹息。 风家的二位少爷第二天就投了拜帖,方家的几位老爷和年长的公子们都腾出了时间,等着接待这两位从襄城风家来的钱罐子。 蔻儿得知今儿表哥们上门拜见,早早起了,梳妆打扮结束,在宜明苑中翘以盼,好在她等的时候不长,很快方令贺就在前,领着身后两个圆领袍的儿郎而来。 宜明苑中早早打扫妥帖,院中有一个青竹搭建的遮阳棚,里头摆着一些木质的桌椅和一套陶瓷茶具,蔻儿正坐在其中,远远见着被丫头引路而来的三个哥哥,她笑靥如花,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脆生生道:“哥哥,千水表哥,千林表哥!” 方令贺侧了侧身,让阔别许久的两个表弟和蔻儿打招呼。 在前的青年不过弱冠之年,簪着玉冠,相貌俊秀,眼神落到蔻儿身上后,微微一柔,轻声道:“表妹。” “表妹,好久不见!”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儿郎,他圆脸杏眼,瞧着比起年纪要稚气的多,满脸都是笑意,高高举着手冲着蔻儿用力招了招。 这二人正是风千水与风千林,蔻儿在襄城时,最惯着她的兄弟俩。一个是大舅舅家的,一个是二舅舅家的,虽然是堂兄弟,和方家生疏而警惕的堂兄弟姐妹关系不一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夏日炎炎,蔻儿早早令丫头在井水里镇着甜瓜与荔枝,人来了,立即摇起来端了盘来,青竹棚屋里也搁着两个冰盆,一进去一股凉意,把外头的热气驱散了不少。 风千林捡了个葡萄吃了,一撩衣摆坐在了蔻儿对面,笑呵呵对着蔻儿说道:“近一年不见,我们蔻儿表妹好像瘦了不少。” “她正长身体,个子抽条罢了,”风千水让了方令贺先坐下,而后与风千林并肩而坐,打量了一番蔻儿后,轻声道,“马上就十四了,也该长些。” 千水表哥一说,蔻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也在夏里,如今进了夏,倒是也临近她的生辰了。 “起初我接蔻儿归家时,她不过将将十三,还未有什么时光流逝的感觉,她就要十四了,距我接她时,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方令贺端起冰过的凉茶抿了抿,轻叹,“也怪我,不曾用心照料过妹妹。” “哥哥浑说,蔻儿在家中,要数哥哥管得多些。”蔻儿端起茶壶又给哥哥添上了水,放下茶壶后,笑吟吟对两个表哥道,“两位表哥也是,蔻儿在襄城时,表哥们也管我管得多。” 她那会儿小时,身边都是长辈,同辈中姐妹年纪相差有些大,她玩耍年纪,表姐们已经开始学着管家主持中馈,忙得她不能打扰,也就表哥们还能带着她去玩耍,一来二去,她这个妹妹就跟着表哥们混大了。 “令贺表哥千万别听蔻儿说,她尽哄你的。”风千林握着茶杯摇头叹气,“表妹性子顽劣,我哪里管得住她,全是靠着哄勉强央求着她听话的。” “不过要说听话,蔻儿表妹还是听三哥的话的。”风千林手一指,一脸坏笑,“任表妹顽劣,三哥总有法子制得住蔻儿。” “千林表哥!”蔻儿不满他揭了她的底,桃花眼一眯,“说得好像你不怕千水表哥一样。” “怕啊。”风千林一僵,垮下了脸。 被弟弟妹妹调侃的风千水侧眸看着蔻儿,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方令贺含笑:“千水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年长的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轻碰茶杯。 风千林是个性子外向的,一年未曾见过表妹,憋了一肚子话,说得手脚并用眉飞色舞,还是风千水怕他口干,抓着空隙给他塞着水果凉茶润口,不然一番话没说完,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蔻儿抿着唇下笑,眼睛亮晶晶的,怀念道:“见到表哥们真好。” 一年不曾见过,她也在方家困了一年了。堂兄们疏远她,堂弟们不喜她,堂姐妹们更是让她无法接触,亲近的哥哥太忙总不在家,她在方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寂寞的。如今看见了阔别一年的表哥,回忆起了在襄城风家时的热闹,心中就酸涩。 她是方家的女儿,就算养在风家几年,也不能待一辈子。那个热闹热情的风家,她只能珍藏在心底了。 风千水攥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刚启唇要说什么,就被风千林乐呵呵地劫走了话:“我也觉着见着表妹太好了。那句话叫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着与妹妹已经千年不见了!想得很!” 蔻儿笑出了声,一下子就把她刚刚酸涩的情绪驱赶而尽。 风千水看着表妹和堂弟笑呵呵的模样,慢慢又移开了视线。 在旁的方令贺瞧的仔细,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嘴上不说,只笑着与表弟们高谈阔论,饮茶赏景。 不到晚膳时间,风千水看着天色,起身与弟弟一起告辞。 “不再多留会儿么?”蔻儿依依不舍,精神奕奕了一天,一刹那人就失去了精气神,瞧着很是无精打采。 风千水柔声道:“我在时风巷子买了一套宅院,现在住在那儿,挂了风宅的牌匾,蔻儿若无事,让令贺表哥带你来玩。” 风千林唉声叹气:“亏了亏了,当初就该把风娆娆那丫头带上一起,这样蔻儿表妹就可以在我们那儿小住些时候了。” 蔻儿瘪着嘴:“之前我又不知道表哥们会来,若是知道,我定然要写信与你带上娆表姐的。” 风娆娆是她表姐,如今已经十八,尚未成亲。在襄城中虽有人议论,但是看着她扮做男装就能出去做生意谈买卖,挣得雪花花的白银一网网,说三道四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下次,下次。”风千林嬉皮笑脸道,“到时候你姐妹二人化作男装,出去引得无数闺阁少女为之倾倒,如何?” 蔻儿忍不住一笑。 她与娆表姐一年之前在襄城就这么干过,曾经甚至有女子路过故意丢下香帕,试图结下一门姻缘。 “蔻儿表妹,你素来苦夏,我此次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运输了一批瓜果来,不过几日就到。你每日多吃些。”风千水说道。 蔻儿很是感动,认真点头:“多谢千水表哥。我会的。” 天边已经是火烧云,余光渐渐如扇轻收,更多的暗光笼罩了过来,蔻儿送了又送,等着表哥们辞别了长辈送到后门才依依不舍招了招手,目送七宝玲珑香榧锦缎的双匹马车远去,心下一空。 回到宜明苑,她也恹恹地,方令贺来了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也只懒懒看了眼。 “蔻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方令贺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把话给妹妹说了。毕竟十四的大姑娘,该知道要知道的。 “哥哥什么事,请讲。”蔻儿歪过头来。 方令贺迟疑道:“今日两位表弟来,我与父亲之前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蔻儿一愣:“咦,我就说怎么表哥们来的这么突然……可是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外祖父曾写信给父亲,其中说到,妹妹回来已经快一年,晃眼就十四,不知亲事是否有了着落……”方令贺慢慢说着,“父亲说你年幼,又无母亲操持,家中伯母婶娘靠不太住,颇为头疼。外祖父就提出,想要将你嫁回风家。”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可是……”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回风家,风家的表哥们,她素来都是当亲哥哥对待的! “父亲与我商量过,说实话,风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蔻儿。”方令贺有些惆怅,“我在朝中树敌颇多,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怕你嫁过去因为父兄而受委屈。风家是母亲的娘家,外祖母外祖父十分疼爱你,舅舅舅母作为公婆,你会轻松些。” “父亲应了外祖父后,外祖父就选了两个与你关系好又稳得住的表弟来。今日来的千水表弟和千林表弟,其实是来让你相看,如有中意,就可以定亲了。” “不可!哥哥,我从来把表兄们当做哥哥,无法与表兄以夫妻论处。我做不到。”蔻儿摇摇头,当即推决。 方令贺也没有逼她,只说:“你好好考虑,此事,我看甚好。” 方令贺让妹妹自己静静,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下了朝就与几位大臣共同在勤政殿陪着陛下挑灯夜战,夜深露重,才将将把这一天的政事全部处理结束。 其他几个大臣跪安时,方令贺微微意动,磨蹭到最后。 宣瑾昱已经现了方令贺的小动作,他只继续低着头批阅奏章,随口道:“方侍郎可还有事?” “启禀陛下,臣只是想事情走神。”方令贺拱了拱手,然后不等陛下说话,他就很自然继续接道,“家中有一疼爱的幼妹,臣在头疼,她出阁时,臣要预备什么样的嫁妆才好。” 宣瑾昱手中摇动的笔杆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锐利的眼充满压迫看向方令贺。 方令贺混作不知,只含笑道:“毕竟是嫁回外家,臣总要详细些才行。” 宣瑾昱撂下朱笔,冷冰冰看着方令贺直截了当道:“朕不同意。” 15.第十五章 风家两个表哥的到来,对蔻儿来说,开心了一天,忧愁了三天。 她一直以为两个表哥前来京城是做生意顺路看她,或者来看她顺路做生意,听哥哥那样说才知道,他们是专门上京来与她相看的。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比起嫁回风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儿心情复杂,总想抬头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夹带过货,故意找上门来敲打她的。 不过还好,当时她聪明,换了男装又改了口音,老掌柜的该是认不出的。 想虽如此想,蔻儿惴惴跟在哥哥身后路过掌柜的面前时,还是小心翼翼侧着头,生怕掌柜的喊她一声小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话,她就没有这些忧愁了。千水表哥虽然不看,也不会拦她,千林表哥还会和她讨论讨论,自己的哥哥嘛…… 蔻儿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哥哥身后走。 哥哥脚下一停,她也脚下一停,然后还未抬起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而青玉鸣铮般悦耳的声音略带疑问轻声唤着她。 “方姑娘?” 蔻儿心中一个咯噔,猛地抬头一看,眼前两列书柜之间的走道上,一个簪冠直裾的青年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微微抬着头,锋利而具有侵略性的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减淡了不少危险感觉。他看了她两眼后,惊愕渐渐化为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志在必得,从容问候道: “好巧,多日不见,方姑娘别来无恙?” 16.第十六章 蔻儿脑中晕晕乎乎的,一时之间差点将此一幕与数月前一幕重叠,慢慢反应过来,她居然与他又偶遇了。 竟然是如此巧合么。 “宣公子。”蔻儿微微欠了欠身,想到当初哥哥说过,眼前此人不宜靠近,侧了侧身,打算让哥哥来与他说话,自己往后退两步。 书架旁站着的方令贺像是才现宣瑾昱一样,上前来行了一礼:“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蔻儿你先看书,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绕开了那处,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也不曾看见,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话还没有说两句,就见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闭嘴。 宣瑾昱目视着眼前与他七分像却看着很轻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点威胁,他轻描淡写却带着莫名的笃定:“她是朕的。” 17.第十七章 入伏天,热的厉害,蔻儿连门都不想出,只想在房间里就着冰盆看书,好在还有个两三天就有奉了兄长命令的阿馋前来造访,把她懒意驱散了些。 外头热,她等阿馋来时索性在宜明苑的池塘边围了一圈冰雕,池塘上面让人盖了层竹排遮光,带着阿馋一起躺在池塘上遂水波逐流的竹筏吃着冰瓜。只是阿馋每次都会先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小心翼翼犹如交接版图的认真,把从哥哥那儿得来的藤箱交给蔻儿,之后才舒一口气,轻松自在玩耍。 蔻儿收到藤箱时有那么两份的不自在,非常担心阿馋妹妹会不会不小心得知了她在传递着什么样的东西,让年幼的她提前知道了些话本儿,所以每一次都是把藤箱放在侧,等阿馋玩好了送回去之后才打开。 阿馋来了两次后,蔻儿的书箱里就多了不少书,她在宜明苑中也很惬意,看着书写着杂记,差一点就把旁的事忘在了脑后。 只是差了一点的时候,风家表哥们终于有时间前来造访宜明苑了。 他们投下拜帖第二日就来了,先去和长辈们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蔻儿照例在外头打了一顶竹棚,堆满了冰雕等着两个表哥。 风千水风千林在蔻儿对面坐下了,风千林嫌旁边打扇的丫头手劲小,自己拿了扇子来扑扑扇着,口中抱怨:“外头热气腾腾蒸笼似的,偏我们还不能去你房中躲热,哎,你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远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在襄城时,蔻儿的屋子他们也是经常去玩的,只是回到了方家,他们虽然是表哥,但是也不能随便去女孩儿家的房间,再热也只能在外头院子里硬扛着。 蔻儿见两个表哥已经有了汗,使丫头来在冰镇的井水里泡着几条帕子,轮流拧干了给他们。听了千林表哥的话她自己也无奈:“我倒盼着与表哥们是嫡亲的兄妹呢。” 风千水要稳重的多,他等风千林和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沉吟了下,对蔻儿说道:“自从进了京,我们不知为何总生出一大堆事,忙的人不得闲来看你,有些事,也未当面与蔻儿说过。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时间也不宽裕了。” 蔻儿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千水表哥说的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要提起婚事了。 她有些抵触此事,抬手给风千水斟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道:“自家兄妹,三哥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她这时却喊了三哥,在襄城时自己年幼,跟着其他姐妹一起这般喊过风千水不短的时间,听起来也亲,也让她觉着自己是风家的人,不是外人。渐渐大了她知道过来,不是一个称呼就能改变这种事情的,她就慢慢不怎么随着姐妹们喊,而是老老实实喊表哥了。 此时喊三哥,她却是把自己放在了风家人的位置上。 风千水微微一怔,看蔻儿的眼神深幽复杂,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蔻儿,你是我表妹。” 风千林则伸着脖子喊:“这不是废话么,蔻儿妹妹一直是咱表妹啊!” 风千水乜了堂弟一眼,风千林缩起了脖子左顾右盼,蔻儿无声轻笑。 几个表哥中,千林表哥性子跳脱,每次都要千水表哥管着才有几分像样。也是感情好,才会如此。 “蔻儿,你该知道,祖父祖母一直很想你。”风千水回过头来,温和地对蔻儿说道。 外祖父外祖母……蔻儿心中一涩,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和千林来的目的,表妹你可能不知……”风千水顿了顿,说道,“你马上十四岁了,祖父祖母很担心你的婚事,曾和姨夫谈论,他们的意思是,最好的话,蔻儿你能够嫁回风家。” ……说出来了。 他摩挲着茶杯,用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道:“女儿家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家里长辈自然都是放心不下,唯恐有一点不对,害了你一辈子。索性嫁回风家,都是自己亲人,你在风家也住过许多年,人都是熟悉的,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自家亲人,都会对你好的。” 风千林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这个理儿,祖父就是这个念头,把我们几个未定亲的兄弟一个个滤了一遍,独独挑出了最好的三哥和最好的……我,来给我们蔻儿相看相看,你从我们中挑个做夫婿,那可比外头强多了。” 蔻儿啼笑皆非,这种满满自卖自夸的口吻,也就是千林表哥了。 “蔻儿你别怪我们突然,其实吧我们本来打算缓两天就来给你说这事的,奈何突然出了一大堆的事,忙的我和三哥脚不沾地水米不打牙,晕头转向了好些天。终于才抓到这么点时间来,我们也想慢慢给你说,有个接受过程,但是吧,谁知道明天我们又会忙成什么样啊!”风千林大吐苦水,满脸幽怨。 难怪,她最开始还提心吊胆的,后来见表哥们都没有一点消息,猜测就是忙,如今一看这千林表哥一脸苦瓜样,就知道确实忙得紧。 “所以啊蔻儿你赶紧着,我和三哥你选一个,然后我们回去好准备婚事,就再忙也不急这档事了。”风千林道。 蔻儿缓缓摇摇头:“千林表哥,我无此意。” 她顿了顿,坚定道:“我只当表哥们是嫡亲哥哥,至于结亲,断然不可。” 风千水摩挲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他抬起头来,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你可以多考虑考虑,问问令贺表哥和姨夫的意思,慢慢做决定,不用着急。” “千水表哥,这件事不用想,我的意思是不会改变的。”蔻儿很固执,眼中一片清澈,可见一丝决绝,“表哥,我更希望在有朝一日,我能把风家当做娘家。” 风千水沉默了。 风千林哀叹了声:“表妹原来不喜欢我们啊,哎哎哎,这可怎么办啊。” 蔻儿想了想,道:“不如我给外祖父去一封信?告诉他老人家,我的意思。” “免了,反正你说再多,祖父他老人家绝对只会以为是我们不够好,我们蔻儿才看不上的。”风千林揉揉额角,整个人摊在竹椅上,懒洋洋扇着扇子,“算了,你既然看不上,那我就继续做你表哥,等你订了亲,我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蔻儿含笑给风千林斟了杯茶:“那蔻儿就要提前谢过千林表哥了。” 风千水从那之后一直沉默,至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最后天色擦黑,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慢了一步留在后面,直视着蔻儿的眸,轻声道:“蔻儿,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蔻儿一怔,目送两个表哥离去后,忽然有些看懂了什么。 - 暗卫来报时,已经彻底入了夜,勤政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高居上位的帝王低声与身侧的臣子说道,下的几处小几各趴着一个朝臣,交头接耳,低语纷纷。 黄门令弓着腰上前踩着台阶走到铺着明黄桌帏的案牍前,低声说了两句,宣瑾昱放下笔起身去了侧殿。 侧殿中一身玄色衣服的暗卫已经跪地在等,帝王大步而来时,舒荣低着头汇报。方家的宜明苑中已经被安插|进去了两个丫头,关于方令蔻的日常起居虽然没有被上报过,但是风家兄弟俩的造访却被细细记下,上报了来。舒荣口中复述着暗探丫头的所见所闻,离得远的粗使丫头能看见的有限,只能凭借唇语猜测一二,但是就这么一点读唇,也把风家兄弟前来所说的重要之事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舒荣颇为担心,他作为帝王身边的羽卫军领,跟着一起白龙鱼服多次,十分清楚在帝王心中,如今的蔻儿有着怎么样的地位,这两个风家兄弟今日行为,无异于虎口拔毛。 宣瑾昱背着手站在侧殿,听完舒荣复述的消息,面色不起波澜,他微微颔,把此事已经记入了心。 再次从侧殿回到主殿,宣瑾昱坐回案牍后,他没有继续批阅奏折,而是手指微微一曲,在桌案上敲了敲,吸引了下几位肱骨之臣的目光。 他视线扫过下所坐的五六位朝中得力大臣,都是执掌大权的功臣,从他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辅佐在侧,尽心尽力。 “朕有一事,欲与诸位相商。”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从登基后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帝王要与他们说什么事,因为朝中并无大事生。他们统统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垂手屏气等待着帝王的要事。 “朕欲大选。”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从高坐在上的帝王口中飘出来时,无异于一座重于泰山的巨大震撼狠狠压在几位大臣心口,他们再也绷不住表情,各个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其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方侍郎,一脸惨不忍睹地抬起袖子捂住了脸,无声哀叹。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打算大选了么?!”一位已经白苍苍的老臣子颤巍巍着确认在三,“您真的是自己愿意了么?” 新帝登基至今五年之久,后宫从未添过一人,堂堂一个帝王后宫之中还只是登基时被太后赐的几个御女,偏偏这位新帝又是个在这方面严谨的人,他自己的事不喜旁人置喙,至今还没有哪个大臣敢上书扩充后宫的请愿。 而如今,陛下自己居然提出来了! 几位年轻的臣子喜不自胜,而年迈的几位臣子,已经开始在脑中搜索着适龄后辈了。 “朕此次大选,无需声势浩大,最好的话,选一人即可。”宣瑾昱颇有节奏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案,似笑非笑看着下一脸哀愁的方令贺,意味深长道,“不知方侍郎……可有适宜的人选?” 18.第十八章 登基五年的新帝终于松了口大选,虽然在当场的肱骨之臣中传出来,帝王只欲择其一入宫,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家中有正巧适龄未订婚女子的人家都沸腾了起来。仿佛只在一日之间,全京城未婚的少女们都出来了,大街小巷上的铺子迎来送往都是女眷,已经有敏锐的商人嗅到了商机,立即从外地进大批对于少女来说有吸引力的货。 其中要以风家兄弟为。他们在京城待得还不到一个月,铺子已经开了两家,都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趁着这个时候赚了个钵满盆盈。 风家兄弟俩大大的赚了一笔银子,一扭头,就把这些银子全部花出去,给蔻儿置办生辰礼物。 夏日尾巴,就是蔻儿的十四岁生辰。她已经66续续从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来自风家,玩伴姐妹送来的贺礼,其中还有苦神医送来的一套针。 风家长辈们的贺礼和玩伴的贺礼与往年到没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贺礼中都有不少的书,也是花费了心思去弄来的孤品,蔻儿的几个藤箱一打开,里面大约是要羡煞人也的珍宝满满。苦神医的银针则被她好生收捡了起来,必要时随身可带。 除了亲朋好友,要数方令贺这个嫡亲哥哥送来的礼物多,每天都有小厮抬着大箱子捧着小匣子来,什么东珠珊瑚,琉璃玛瑙,字画书籍,不多时就堆满了房间,蔻儿等哥哥休沐,笑着与哥哥说谢谢。却不料方令贺一脸惨淡,支吾了两声就走,没有去回答关于妹妹问的‘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可要花费一些时候’这种问题,仓促的背影可谓是落荒而逃。 蔻儿没看出哥哥的异样,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堆珍宝选出喜爱的全房间摆上。 - 生辰当日,蔻儿早起先给母亲上了香,之后焚香沐浴,换了身新做的十六面澜裙,难得点了胭脂,笑吟吟去给方父行大礼。 方父给蔻儿准备了一个别庄,地契装进了盒子里递给蔻儿,摩挲着胡须,嘱咐道:“晃眼就十四了,你清闲日子没得多久,趁着尚在闺中,多多走走看看,散散心。” 蔻儿含笑应了,陪着父亲一起用了早膳,又难得闲聊了片刻。女儿生辰陪在身侧,方父眉眼舒坦,瞧着都年轻了几岁。 蔻儿拜别了父亲后,回到宜明苑的时候现好多姐妹都派了人来说要来宜明苑与她做寿,蔻儿思索了下,让人在宜明苑外的花圃旁支了两桌,搭了遮阳布,垂着纱一时看着也风雅。 方家姐妹挽着手打扮精细而来,左右看看只有蔻儿,脸色有些不好:“风家表哥们怎么不见?” 蔻儿早就猜着会是这样,懒懒一撩袖摆,轻飘飘道:“表哥们事多,忙,下午了才来。” 当即就要个年纪小的女孩儿道:“不然我们也下午来吧!” 这话却被其他几个姐妹拦了回去。没来之前得了消息下午来可以,可如今她们来与蔻儿做寿,人都到了还要回去等下午,这不是什么心思都明摆着了么。 当即几个姐妹坐下,先贺了贺蔻儿,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了大选一事,都话里有话:“蔻儿妹妹嫡兄是天子近臣,只怕这大选名额都给蔻儿妹妹留出来了吧。” 大选一事,蔻儿也听了一耳朵。不过她从来不担心这个名额中会有她。一般来说一家只会有一个名额,方家未分家,适龄少女足有五六个,按理说,作为目前家主大老爷家的两个嫡女方令茹方令若最有可能,如果不按身份说,那就是按年纪,十五岁及笄的姐姐就有三个,快及笄的有两个,都比她这个刚刚满十四的小女儿家要合适些。 “萍姐姐说笑了。”蔻儿也不怎么接话,含笑只看着她们。 几个都是此次大选适合人选的少女只一个劲儿吹捧着大选,左右暗踩,都盼着自己是方家的名额。蔻儿只听了两句就心思飞到了别处,好不容易等这群姐妹散了去,才打着哈欠进屋小眯片刻。下午不光两个表兄要来,阿馋也要来,她得提前养好精神。 最热的时候过去了,方家的后门停了两辆马车,前头是俊朗英气的风家兄弟,后头是一团孩子气的阿馋,他们打量着彼此,最后一道走向了宜明苑。却都是来贺蔻儿生辰的。 宜明苑中已经挂起了八角玲珑灯,花树上扎着绸带,丫头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笑意盈盈迎了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进去,庭院中方令贺与蔻儿等人到了,分别在凉棚下就了位,就有丫头们端着满是菜肴的小案而来,依次放在他们面前。 “总要先贺一贺我们表妹今天十四岁了,别的不说,我们蔻儿长成大姑娘了,当浮一大白!”风千林斟了酒,笑吟吟说完又扭头对坐在蔻儿身侧眨巴着眼的阿馋温和道,“这位小妹妹年纪小,可不敢沾,你饮茶就是。” 阿馋也乖乖端起茶杯,在座只有五人一道饮了杯酒。 “蔻儿,恭喜生辰,我与千林给你打了个屏风,你且看看喜不喜。”风千水放下酒杯,深邃的眸看向蔻儿,击了击掌,很快就有小厮抬着一扇屏风而来。 此屏风坐落在漆红木座上,通体浅绿,大约是整块玉石,正面雕刻着春夏秋冬花草树木,背面雕刻着风吹雪舞寒池杨柳图,无一不是考验雕工技术,成型却十分的漂亮精致。 蔻儿手指拂过屏风面,含笑道:“谢谢两位表哥,这个屏风很好看,我很喜欢。” 风千水眼神一柔,还未说话,就被一个严肃认真的声音打断,梳着双丫髻的阿馋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两个木匣来,递给蔻儿,眼巴巴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也有礼物!蔻儿姐姐,给。” 两份木匣被送到蔻儿怀中,她嘴角微微一僵,看着阿馋。 阿馋自豪道:“一份是阿兄的,一份是阿馋的,都是给蔻儿姐姐的贺礼!” “阿兄,什么阿兄?”风千林听了个真切,立即扭头看向方令贺,“表兄,阿馋姑娘的阿兄……是谁?” 风千水虽然未曾说话,但是也竖起了耳朵认真仔细听着。 方令贺看着眼前两个一脸紧张的表弟,苦笑了下,努力用轻松的口吻道:“阿馋姑娘的阿兄是我的同僚。”更多的,他一个字都不能说了。 阿馋替哥哥送了贺礼就功德圆满了,笑眯眯坐在旁边与蔻儿说着话,风家兄弟俩没有从方令贺口中获得阿馋哥哥的信息,一个大而化之,一个藏在心里。 方父并不来与小辈一起,生辰宴只有蔻儿兄妹两个表兄与阿馋五人,风家兄弟在外行走多,肚子里装满了千奇百怪的故事,风千林说的天花乱坠,听得阿馋一愣一愣,蔻儿笑得捂嘴,方令贺则与风千水二人推杯换盏,闲聊时一个步步打探,一个小心回防,直到蔻儿吃完面都没有分出个高低来。 已经月中,来接阿馋的下人在后门候着,把吃得脸色粉扑扑的阿馋接了去,两个表哥也告了辞,一个喝得微醺,一个心有微涩。方令贺也等宜明苑中收拾的差不多回了自己院子,蔻儿打着哈欠洗漱了出来,披着上了榻,让丫头留了灯,打了丫头去外间的小榻上睡,自己翻出来阿馋送过来的两个盒子打开来看。 其中一个是个浅黄色绣囊,绣工整齐而细密,编着流苏,分外好看。一看就是阿馋的贺礼。蔻儿嘴角噙着笑,抚摸了下绣囊,小心装回盒子里放在枕边,然后又拿起了另一个盒子轻轻打开。 暗色的木匣中,锦缎上放着一串打磨圆润的手串,通体墨绿的珠子滚圆而饱满,入手冰凉却带有一丝温润。 蔻儿怔了怔,抿着唇从匣子中取出手串,摩挲着手感细腻光滑的珠子,套进手腕试了试,墨绿的珠串在她皓白的手腕上大小刚刚合适,珠子与肌肤接触的地方十分柔软,她微微转了转手腕,突然却感觉到一丝刺刺的感觉。 蔻儿把烛灯移到眼前来,褪下珠串凑近到火光旁去看,墨绿的珠子在烛光下变得晶莹剔透,浅浅的一层绿都能透过光来,她眼神微微一凝,却是看见了一颗珠子上的痕迹。 她用手摩挲了下,这个新刻上去的字雕工不算很精致,有一丝生疏,笔画却很清楚。她一笔一划摸了过去,然后微微一愣。 昱。 恍惚记得,在道观时,蒲心道长是这样称呼他的。 这是他的名字…… 蔻儿攥紧了手串,突然感觉呼吸有一丝的凝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她心头慢慢散开,最后扩到她全身。 突然,蔻儿浑身一凛,眼神一凝,她视线落在博古架上,夜中微微亮的明珠,柔粉色的珊瑚摆件,一幅幅名家字画,再到她手中刻着名的手串,依稀有些熟悉的场景让她脑中慢慢浮起一幕。 生辰时送东珠珊瑚以示珍贵,送字画书籍以示尊敬,送刻字手串以示爱慕…… 这不分明是她曾看过的清风客所作《煮雪》里的桥段么? 蔻儿呆呆看着手中的手串,忍不住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宣公子这是在表达……爱慕之情……么? 19.第十九章 - 盛夏已经过去,快到立秋,早晚天气凉爽,还起着风,蔻儿衣衫外添了条褙子,大早上的坐在池塘边扔下钓竿垂钓,说是钓鱼,倒不如说是在呆。 她这几天想了很多,全是有关宣公子的,从书铺初识至今,翻来覆去想,想到头疼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 咋咋呼呼的素凉从院门跑进来,提着裙一脸惊慌,狂奔着大声喊:“姑娘!大选名单出来了!” “出来了就出来了,急什么。”蔻儿巍然不动,视线还落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随口道,“是茹姐姐还是若姐姐?” “不是!都不是!”素凉头都摇圆了,平复了下喘息,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是七姑娘。” “七姑娘是谁来着……”蔻儿还在想这个七姑娘是谁,突然一愣,她在方家不就是行七么?一惊之下,鱼竿掉地,她不可思议回头道:“我?” “对!就是姑娘!”素凉猛地点头,心有余悸,“刚刚来人通禀的,方家名额是姑娘,其他姑娘当场那个脸色……差点都绷不住要吃人了!” “怎么会!”蔻儿心一揪,她慌里慌张地起身,“快去找哥哥!” 她怎么能入大选,去给帝王做不知多少分之一的女人! 蔻儿脚下裙子差点一绊,素凉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涨乱的头脑才在惊心之下稍微平静了些。 “素凉,你去叫小婉派人找哥哥,再去让尚竹打探下堂姐们那儿的情况,她们如果有什么动静,不要拦!” 蔻儿眼神微微一凝,透露出一股决然:“必要时候,推波助澜一把!” 她刚刚一急,居然差点忘了,大选名额落在她头上,那些早早就做着宫妃梦的堂姐们哪个咽得下气,之前都能做些手脚出来,这种时候,只怕都是要卯足了劲踩她一把! 蔻儿猜的没错,根本不甘心的方家几个姐妹联合起来,鼓足了劲在外头命人传开蔻儿幼年失恃,养在商户,无教养无礼仪,行为粗鄙等等败坏名声的消息。 她们几个攒了些钱买了街头巷尾的地痞去茶楼酒馆说,去买女子饰物的铺子里说,尽最大可能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捏造的谎言流传开来,最好让掌管大选的命官嫌恶,直接大笔一划勾了方令蔻的名字才好! 背地里几个绞着帕子伸长了脖子等消息的方家姑娘不知,她们前脚刚刚派人了去,后脚蔻儿就派人加了银子,把人数加大,把她恶劣行径又多多编造了些,难得和堂姐们一个心思,只盼着命官划了她名字。 流言愈演愈烈,好似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家门户,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点。 这几天方家几个参与了此事的姑娘们一直提心吊胆的,一面担心让方令贺知道了,她们没有好果子,一方面又总盼着此事真能把方令蔻拉下来,整天伸长了脖子等着消息。 蔻儿派的小厮在外头一直给她汇报消息,什么诸多被大选圈了名字的贵族少女们都在议论她,其中还有位郡主在其中努力掺和,联合了众少女们试图联名扫去她的名字,大有不把她名字除掉誓不甘心的架势。 蔻儿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在后花园剪着花枝,她倒无所谓,把花枝递给身侧的丫头,好整以暇道:“虽不知这位郡主是什么心思,不过眼下她是帮了我了。” 她在外名声越坏,掌管大选的命官就越会对她不喜,加上如今仕女们的一闹,她的名字被除去,也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蔻儿也考虑过为何名额会在她这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因为哥哥,从新帝登基一直辅佐左右的中书侍郎,有着一定言语大权的天子近臣,他的嫡亲妹妹,别人总想巴结两分,给了她名额,也是顺理成章的。 眼下只需要再等等,划了她名字,一切就重归原点,她就能安心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 蔻儿手中剪刀咔擦一歪,剪断了一只盛开的君子兰,她眉头一皱,拾起花枝,看向大呼小叫而来的素凉,语气无奈:“又怎么了?” 素凉总能从外头打探到消息来,无论多大的事,总能让她咋咋呼呼的,蔻儿都无奈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素凉瞪大了眼睛,指着外头,颤着音道,“说是亭太妃派来的嬷嬷,奉旨……奉旨训斥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 奉旨训斥?! 蔻儿也一惊,她察觉到事态不对,立即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奴婢刚刚在外头时,有人敲了正门进来,领头的是亭太妃的嬷嬷,带了好些宫女黄门,一来就点名要见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大太太还以为是三位姑娘入了贵人眼,请出来后,却不料那嬷嬷直接令三位姑娘跪下,然后就……就说,三位姑娘犯了口舌,搬弄是非,藐视皇权,行为不端,一人赏了十戒尺,现在还在训斥!” 那三位堂姐,正是挑起在外传播蔻儿流言的主使者。 蔻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群女子的暗中小动作,居然传进了宫里,还让一个太妃去查了此事,亲自派人训斥……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顺水推舟,就让三位堂姐的势力去随意传传,虽然不至于让所有人都非议她,起码的,也不会让贵人注意到,插手查明此事,出来主持公道。 蔻儿依稀感觉,划去她名额一事,只怕是难了。 果然,外头那横眉怒眼的嬷嬷手中拿着戒尺当着方府诸多女眷的面毫不留情训斥着三个已经哭成一团的姑娘,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则带了不少珍宝礼物前来了宜明苑拜见蔻儿。 宫中服侍太妃的嬷嬷,蔻儿不敢托大,只她还未行礼,那嬷嬷已经跪下带着一众宫娥给蔻儿行了一个大礼。 那嬷嬷自称姓丘,弓着腰满脸笑意:“姑娘委屈了,宫中贵人得知此事,都替姑娘难受,特派奴婢前来看看姑娘。” 说是看,身后一些黄门已经搬着几大箱子抬了进来,陪着笑放在了宜明苑中。 蔻儿令丫头给丘嬷嬷奉茶,想与她说话套套底,却不料丘嬷嬷赔笑做小,但是没有给蔻儿透露一点口风。最后蔻儿也只能在嬷嬷们走的时候派人送上荷包,好在丘嬷嬷并未推辞,谢了赏才走。 这下惨了。 蔻儿呆呆站在宜明苑中看着那堆满了回廊的大箱子,泛起了苦笑。 她这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自己给套进去了。闹的声势这么大,宫中掌管后宫的亭太妃亲自过问此事,训诫了几位堂姐,派人来安抚她,而且从嬷嬷的态度中就能窥探到亭太妃的态度,无疑,她现在是被亭太妃放进了眼中的。 而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联合众仕女试图划去蔻儿名字的郡主,也被训斥了。 虽然只是嬷嬷在长公主面前赔笑着含沙射影了几句,但是外头已经传的风言风语,编造事实的方家三位姑娘和抵制蔻儿的郡主都因为蔻儿遭到了训斥,这不是说,方令蔻并非流言中所说那般不堪,反而有什么地方入了贵人的眼,才被贵人撑腰? 方家顿时迎来送往,接待了不少官宦人家前来打探消息的。蔻儿除了自己哥哥,谁的面子都不给,宜明苑大门紧闭,谢绝所有人的造访。 她在急。 眼看着大选名单是定下了的,但是她又怎么能够去入宫?不入宫的法子也不过是身患顽疾,体态有恙,已经已经定亲。 她想过,如果上报有疾,指不定方家中有扯后腿的为了让她受罚而揭穿;体态有恙,这些是要入了宫才会被查看,那时候就太迟了。定亲…… 她能与谁定亲? 蔻儿想来想去,等阿馋来时,递了个纸条与她,令阿馋交给宣公子,约他一谈此事。如果他有意派人上门,那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计划的倒是没有错,却不料阿馋回宫后,闹了肚子疼,折腾了两天恹恹的,见着哥哥也只是撒个娇,却把纸条一事给忘了,宣瑾昱对此事,居然一直不知。 蔻儿等了又等,等到立秋,大选还有不多时就要开始,实在等不住了,试探着问了问哥哥,方令贺不知生了什么,直言不讳说宣公子看着精气神很好,大约人逢喜事。方令贺还在调侃,蔻儿眼神就黯了。 她被定为大选名额,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宣公子身为宗室不可能不知。她请了阿馋来送信,言辞中也说了此事,如果宣公子有意,自然是要前来协商。 但是他没有回复她任何消息不说,阿馋也不见来玩,如今哥哥却说,那人上朝时,人逢喜事……精神爽? 蔻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慢摘下了手腕上的串珠。 既然如此,那她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哥哥,我不想大选,”蔻儿轻声道,“请表哥帮帮忙,与我暂时定亲吧。” 20.第二十章 以订了婚的名义躲避大选,作为入选了却不想进宫的女子来说,是一个最妥当的法子,只要操作得当,又不是非入选不可的什么人物,一般上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蔻儿告诉了哥哥,就是因为哥哥是中书侍郎,如果他能够给大选命官透露个话,这件事就能办成了。 方令贺很不解,不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快到紧要关头突然就变了挂?和风千水定亲来逃避大选,陛下他最近做了什么惹了妹妹不快么?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嘴一张,刚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转而想到,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她都想逃避? 万一妹妹并不喜欢后宫,但是因为宣公子头脑一热而进去,之后日子过得寂寥,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贺很快打定主意,同意了蔻儿的法子,派人去请风家表弟前来商讨此事。 秋后天气凉爽,日头也不烈,可偏偏风千水出了一身汗,匆匆赶到宜明苑来时,他额头上还在滚汗珠。 “令贺表哥!”他一来就对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贺大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满脸欣喜,“蔻儿表妹同意了?” 风千水早在大选消息传来时就曾经托方令贺带个话给蔻儿,他可以与她订婚免去大选名额,但是话还没有递出去,蔻儿自己就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拖了这么久。他本都以为无望了,却不料临近了大选,居然山回路转,又有了希望! “妹妹说的人选是千林表弟,为何千水表弟……”方令贺看见来人眼角一抽,暗觉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适些。”风千水拱了拱手,轻声道,“还请表哥成全。” 方令贺叹息,他也很犹豫,顿了顿,决定先把话说明白了以免这个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后太过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订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风千水很坚定,“表妹说什么,我自然照办,不过我也能够确定,只要表妹愿意真与我订婚,我自起誓终身不负表妹!” 方令贺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表弟。这个表弟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从小头脑清楚理性而冷静,经商还是读书都没得说,而且性子又是个极好的,从小对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只是可惜了…… 方令贺让开身,令风千水去后花园的石桌那儿找蔻儿。 蔻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千林表哥前来商量。然而来的表哥却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儿一踟蹰,犹豫再三,问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经窥得一二,如今这种定亲的事情,她哪里敢请千水表哥来。千林表哥并无此意,兄妹相帮最好不过。但是他却来了…… “千林性子不稳重,我出面或许更好些。”风千水站在蔻儿面前,看着花树下坐在石卓旁的颦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轻松着说道。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许也只能做此选择了。 她斟了茶请表哥坐下,轻声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儿任性,此事要对表哥多加利用,作为补偿,表哥若有什么要蔻儿做的,尽管提出。” 此事最无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说些,千水表哥的话她必须提前把话说开,起码能够让千水表哥心态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办的话传到风千水耳中有种轻轻的刺耳。蔻儿之前与他说话,从来是亲近又随意,现在这般,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风千水一撩衣摆坐下来,目视着蔻儿,无奈道:“蔻儿这是要与我生疏了么。” 蔻儿自从知道风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离这位表哥稍微远两份,请人定亲也请的是千林表哥,却不料千水表哥也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认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态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让表哥多心。 “并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儿轻声道。 风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视线落在微风中花枝头上摇摆着身躯的花,花瓣细若无骨却十分柔韧,总能调整好姿态去迎接秋风的拂过。 “我想要的,蔻儿并不打算与我,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风千水的声音在微风中有些轻飘,“妹妹放心,我总是会配合你的。” 蔻儿有些不忍心,她也无奈此事却要让千水表哥来,只能起身认认真真给风千水行了一礼:“多谢表哥助我。” - 虽只是假的,但是造势是必须的。风千水一回去就把两个铺子的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方家,对外提起方家,言辞间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样。 蔻儿这边影响到不大,知道她与风千水要假订婚的,不过兄长与她,父亲暂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个堂姐还在禁足,没有人跳出来给她惹事,过了两天,蔻儿觉着此事能成。 -宣瑾昱开始未有所查,只看见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虚,加上暗卫来报,风家表哥动作频频,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了一个差点气蒙他的消息。 什么叫做风家少爷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约,入京只为定亲?什么叫做之前流言纷飞无法解释,才让别人误以为方七姑娘未有婚约? 宣瑾昱捏着奏章的手紧紧攥着白咯嘣响,他特别怄气,了狠想,如果蔻儿真的婚约,那也是与他!东珠珊瑚收了,字画书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现在说要与旁人订婚?没门! 他不信这事方令贺不知道,等中书侍郎前来勤政殿时,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听闻你与外家的表弟关系甚是亲密?” 方令贺苦笑了声,拱手道:“回禀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关系还是比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敛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他松开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着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寝殿中出了不小的声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让他说话说清楚,不要言辞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黄门宫娥哗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贺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挥了挥手,黄门令带着一众宫娥黄门低着头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门。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方令贺,冷淡道:“起来吧。” 方令贺起身,垂手低头立于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与风千水深追,毕竟是蔻儿的表哥,他若是过了,只怕她脸上无光。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方侍郎,方姑娘在家中,可有说过什么?”解决了风千水,宣瑾昱更心平气和了,有时间来想想,这一出到底是怎么生的。 他问方令贺,方令贺也还属于不太清楚的。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定亲,他开始还以为是蔻儿和陛下之间有了什么龃龉,但是看一看陛下比他还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就更不知道了。 “回陛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方令贺想了想,索性把问题抓到了最初他问过妹妹的那句话,他说道,“舍妹从小在家母的教导以及外祖母的教导下,从未有过入宫为妃的念头。” 方令贺越说越快,索性继续道:“而且陛下可能不知,因为宫妃入了宫就不再是自己,一身寄托具在陛下,犹如浮萍菟丝花。且宫规大犹天,除了陛下还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宫妃御女,层层重压之下,舍妹对于入宫,可谓避而不及。” 宣瑾昱沉默了下,轻声道:“朕的确不知。” 他所见到的蔻儿,是洒脱而狡黠的,有着一身凛然正气,以及铮铮傲骨。蔻儿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太阳下的花,耀眼而夺人心弦。 他满心欢喜想要把这心尖上盛开的花朵挪到自己面前,却未曾想过,把一株太阳下生长的花移到阴暗潮湿的地方,这株花是否还能盛开如斯。 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半响,宣瑾昱敲了敲桌案,认真对方令贺道:“方侍郎,朕有句话,托你转述给方姑娘。” “是,陛下请讲。”方令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 宣瑾昱目光落在宫殿梁柱上浮雕的盘龙卧云,嘴角微微一勾,他不疾不徐道:“告诉她,入宫之后什么都不必担心,朕会给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像未嫁时轻松自如。” 21.第二十一章 蔻儿本以为,以哥哥在新帝面前的得用,除了她名字这事应该会好办,她已经悠哉悠哉准备打点行礼躲回襄城去,不料方令贺却派人来请了她去他院中,背着手看着她长吁短叹,低落的告诉蔻儿,定亲一事已经被人知晓是虚假,命官并不许有此舞弊行径,且她是早早入了贵人眼的,自然不会删她名字。 蔻儿听了,只当这个贵人就是亭太妃,她甚是失落,只觉这种事全是她一时失察导致的。 大选现在是必须要去了,只是是否会被选进宫,蔻儿也悬着心。她身为天子近臣的嫡妹,新帝哪怕为了拉近与臣子的关系,也有可能留了她封个位份。她现在只能盼着,到时大选宫中贵人对她之前传出的流言蜚语在意些,能够免了她入选。 方令贺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把陛下要他带的话翻来覆去了几遍,斟酌了下,用更含蓄的方式说道:“妹妹,陛下与我说过此事,他让你安心即是,无需烦恼其他。” 蔻儿微微一愣,揣摩着来自陛下的意思,她想了想,觉着大概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给她提前放的通关令。 她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体恤。 风家表哥那儿她无法出去,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辞恳切就着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来信,风千水避重就轻安抚了她一番,更多的话却是没说。 她有些怅然,知道以前亲密的兄妹关系,在她和风千水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 待选之身,足不得出,秋凉后许多花树上的花也败谢了,方府没有可以起玩耍的人,阿馋这些日子也未曾来过,蔻儿别的做不得,只能强行平静下心来在屋中看书。上回她出去买回的书早就看完,之前阿馋带了几次来的书也已经见了底,她没了可看的书,又无可以说话的人,性子就耐不下了,忍不住去问哥哥,为何阿馋也不见来玩了? 她与阿馋玩的好,之间并无宣公子什么事。他虽然戏耍了她,但是阿馋小女孩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每每前来都是玩的尽兴开心,没有一丝阴霾。阿馋不像是不喜她,怎么就会突然不来了呢? 方令贺自然知道,蔻儿待选之身,安华公主就不能随便上门来玩,稍微避嫌也是该的。他委婉道:“阿馋姑娘不便前来。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蔻儿心里却凉了。过些日子,她岂不是就已经进宫等选了,阿馋又怎么来与她玩? 只怕是宣公子不喜她与妹妹接触的搪塞之词吧。 真是不知一个男人前一刻还花了心思来讨好,下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到底是哪里有病! 蔻儿看着一房宣公子送来的珍宝就嫌烦,索性全收捡了起来藏之暗格,眼不见为净。 - 大选还有不过十天,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病的宣瑾昱这几天通宵达旦忙完了朝中正事,挤出了时间,招来工部能人巧匠,做了两个大书架放在寝宫之中,上面填满了他近些日子派人搜集到的闲情话本,杂学游记。 他还凭借着阿馋描述的宜明苑的模样,殿内令人做了不少手鞠添置,外头添上了秋千,修了个竹亭,又派人移来了不少盆花果树,大概在蔻儿入宫时,就多少能有些宜明苑的味道了。 以后这里就是蔻儿一辈子的家,他想要她舒舒心心,尽量有些熟悉喜爱的物件能转移她对陌生的恐惧。 他想过,阳光下的花不能生长在阴暗的地方,那他就把着阴暗变作阳光,让她肆意生长。 - 距离大选还有七天时间,方家大太太携了方令茹登了宜明苑的门。她是当家太太,又是长辈,宜明苑底下丫头不敢拦,立即去通禀了蔻儿。 蔻儿得知大太太携了本该在禁足中的方令茹来,起初猜测是为了求情请她说话放了三位堂姐出来,三人在廊下小桌坐了片刻,大太太与她寒暄了片刻,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之前你姐姐胡闹,现在反思了过错,非要来和你道个歉。” 在大太太的示意下,方令茹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细着声道:“之前姐姐们做错了,还盼着妹妹能原谅姐姐一二。” 蔻儿只看着她,眸中透露出一丝好笑。 这倒奇了怪了,禁足了近半个月也未曾来与她说软话,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觉着是方令茹想通了。 “茹姐姐说笑了。”蔻儿侧过身避开了她那一礼,礼仪周全话语柔软,却没有提原谅半个字。 方令茹有些急了,她脸上浮起焦虑,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眼光闪了闪,柔和着看着蔻儿,轻叹道:“我方家独你一个女儿是命好的,可怜你姐姐们,已经及笄,尚未定下人家不说,还……遭了这番罪,伯母是掌管方家的人,看着方家的女儿们,伯母心里头难受啊。” 蔻儿但笑不语,只听着并不接话。 大太太见蔻儿怎么都不接招,只能憋着气从袖中拿出来一封花笺,含着笑道:“这是明城长公主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在落檐坊的公主府举办海棠花宴,她听闻你喜花,特意邀请了你去。” 蔻儿看着那份带着花香的信笺,这才了然大太太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举办所谓的花宴,只怕是想与大选的秀女们过过眼,来的宾客估计都是名单内的仕女,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太太这是想给自己女儿搭个梯子往上爬。 不出她所料,大太太又道:“我看了,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没有长辈带着怎么成,我定然是要带着你去的,只是独你一个到底不美,不如喊了你姐姐陪你一同做个伴儿?” 旁边的方令茹呼吸一急,目光炯炯看着她。 蔻儿劝不住也不想去劝,慢条斯理道:“既然大伯母决定了,那就带上茹姐姐就是。只一点……” 她语笑吟吟:“出门在外就是方家,茹姐姐最好还是顾忌一下。” 方令茹不服气地想回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只能不忿地应了。 蔻儿只能提前这么说,毕竟这个茹姐姐也不是什么善茬,父亲说过,方家未分家,在外面方家的脸还是不能丢的。 她再怎么样也是方家的姑娘,方家的脸面,她是要维护的。 只盼着茹姐姐不是什么糊涂人,到时别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就行。 三日一眨而过,很快就是明城长公主的海棠宴会当天。 大清早的大太太院里就忙忙碌碌的,打扮方令茹花了不少时候,等差不多时派人去接蔻儿。蔻儿婉拒了去,她单独套了个车,跟在大太太和方令茹坐的挂着方家家徽的马车后头就行。 大太太由着她去,也是怕在马车上两姐妹若是起了争执,影响了之后。 在前的方家马车挂着八角玲珑灯,车后印着方家家徽,马车后头围着丫头仆妇,后头的蔻儿落了几步,让童大叔只远远缀着,等到了落檐坊附近再凑近些就是。 蔻儿靠在马车软垫上正卷着一本闲书瞄两眼,突然帘子外头嘈杂一片,人声沸腾,马车也猛地一停,剧烈一晃差点跌着了她,还好丝鸢手疾眼快扶着了她,低声问:“姑娘可无事?” “无事,问问看外头怎么了。”蔻儿刚吩咐,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小婉慌里慌张道:“姑娘,不好了,大太太她们马车被突然窜出来的疯马给撞了!” “疯马?”蔻儿一惊,连忙道,“快些派人去制住!” 闹市街头疯马乱窜,只怕不止她们家的马车会遭罪,街道行人铺子都会被殃及,蔻儿再也坐不住,连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想去看看前面大太太和方令茹是否无恙。 街道上有些喧嚣,行人纷纷避让四散,前面不远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家仆已经按住了一匹高头骏马,方家的马车有些侧翻,还好被扶住了,马车旁边还有一匹骏马,上面一个锦袍玉冠的年轻男人翻身而下,面色急切伸出手对那马车说道:“疯马扰人,不知可否吓到了方姑娘?” 蔻儿脚步一顿,看着那些龇着牙压着马匹的下人,再看看这个七分眼熟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她突然像是现了什么,面上怔怔。 而此时,马车内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方令茹慌忙伸出了手扶着那人下来,脚都站不稳,哆哆嗦嗦看见说话的青年,顿时眼前一亮,并未松开那人的手只盈盈屈膝口吻哀婉:“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 谁知那年轻男子看见方令茹却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是何人?!” 22.第二十二章 被猛地甩开手的方令茹惊呼跌倒,还好大太太在侧一把搂住免去摔倒。 那青年男子接过侍从递来的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十分厌恶:“不是说方令蔻会去长公主的花宴么,方家的马车上怎么没她?” 那大太太猜着这男人是冲着蔻儿来的,立即道:“我那侄女娇弱,独自驾了马车在后头呢。” 宣臣也抬头一看,方家马车后不远处,一架玲珑香榧马车前站着一个扶着丫头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 闹事惊马已经被下人们按住捆了四肢抬走,还有人不住陪着笑给周围街道上受了惊吓的路人道歉,从惊马窜出巷子差点弄翻方家的马车,到现在也不过几息之间,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蔻儿见着那男子,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方令茹眼泪花儿都打转了,扑在大太太怀中差点哭出来。大太太是个机敏的,猜到一二,等蔻儿走近问她们是否无恙时,她皮笑肉不笑道:“亏得蔻儿人缘广,来得及时制服了马,不然伯母和你姐姐倒要受些苦了。” 蔻儿知道她现在心里不痛快,不欲多说什么,只问:“姐姐可是吓到了,不如我们回去,长公主那儿请人去给带个话。” “这可不行!”方令茹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泪痕怒视着蔻儿,“你别想甩开我独自去!长公主的花宴我一定要去!” 蔻儿好心打算一起回去给方令茹缓缓,可在方令茹眼中,倒成了她故意甩开了。她不想多解释什么,淡淡道:“那就去吧。” 大太太与方令茹稍作休息,重新把钗横鬓乱的方令茹打理好,眼圈不泛红了,方家马车才继续上路往长公主府去。 - 京城里生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落入在意的人眼中,特别是对于涉及到内的人来说,消息时时刻刻抓牢,有益于他们行事。 长公主府后院厢房,金钗云鬓眉心贴花黄的雍容妇人面前,一位十几岁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不忿地看着她,满脸委屈。 “粗鲁行事,最是下乘。”半响,雍容妇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女眉心,摇头,“这般粗糙行径,也不知道随了谁。” “娘,我就要弄她!”少女不忿道。 “那也要看手段,还好慎王路过拦了一把,不然待选秀女无端出事,定然会被追查。”那雍容妇人淡淡打断少女的话,面无波澜道。 少女气急败坏:“可她挡了我的路!” “她既挡了我儿的路,为娘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至于你……” 那妇人斟酌了下,微微摇头:“待会儿你就莫要出去了。” “阿娘!”少女咬着唇祈求,却最终还是只能目视那前呼后拥的妇人离去,她的小院前,多了一些把门的人。 出不去的少女急促呼吸胸膛一起一伏,突然猛地抓起屋中摆件狠狠砸了个粉碎。 - 从方家巷子到落檐坊附近路途也远,驶过了小半个京城,方家两辆马车停在公主府后门巷子,守在那儿的婆子丫头上来问了好,迎着三人进了去。 公主府打着的是海棠花宴的旗号,从青草小径走过去,绕过假山流水,到了那处儿坪地,堆满了各色秋海棠,旁边还用了一圈旁的花点缀,姹紫嫣红,色彩缤纷。 坪地附近的廊下亭中布满了桌椅绣凳,已经有些来得早的太太姑娘落了座,蔻儿三人来时,那领路的婆子把她们带到了卡在亭阁与池塘交界的一处儿观赏石旁边,那儿摆着几个绣凳,已经有一个顺眉柔眼的女子坐着了。 “方家太太,二位姑娘的位置在这儿,您请。”婆子带到了躬了躬身就退下了。 方令茹眼睛不断打量着这里的人或景,眼中闪过艳羡,方太太想得多些,带着两个女孩儿落了座,低声道:“这个位置可是偏了。” 蔻儿也落了座,她的视角看过去,前面一排绣凳已经落座了几位少女,又有一个大石卡在前面,从此处看坪中花卉只能看见一点半星。 “这位太太有所不知,据说这位置,是按着家中官品来排的。”蔻儿旁边那独坐的少女浅浅笑道,“前边位置好的,大抵都是高官爵府,像此处,都是五品以下小官眷属了。” 听到这话,蔻儿明白她的位置是跟着大老爷排得,倒也没有什么,踏踏实实坐着,只是略微惋惜看不太清前头的花。 来者太太们不提,姑娘们具是好生打扮过,梳着不同的髻,上簪金钗玉笄,步摇花钿,绫罗绸裙,环佩叮当,她们落了座用帕子半掩着唇,低声与身侧的妇人私语,三不五时眼角余光要从在座的女子中扫过。 蔻儿已经现身后凉亭中和对面廊下有不少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剜骨的视线如芒在背,蔻儿怡然自若,全部无视,开始欣赏这附近的亭台楼阁建筑以及花草植被。 不多时,一位金钗云鬓的雍容华贵妇人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而来,众女客起身下拜,口呼长公主。 明城长公主在仆妇的簇拥下坐在了高台主位,环视四周,所有华服锦饰娉婷韶华女子都入了她眼,她的目光在景观石旁边的蔻儿身上一扫而过,而后收回。 很快一列队小丫头手捧着秋海棠弓着腰而来,沿着最外圈的一层放下花盆,有一个丫头走到蔻儿身边,含笑行了一礼,把怀中颜色艳丽的秋海棠刚放下,就被旁边一个丫头拍了拍手,低声说是放错了。 那丫头连忙把蔻儿身侧的花与旁边柔婉少女的花盆换了换,含笑道了歉。 方令茹伸手就想去碰一下,被大太太拦住低声道:“勿要轻动。” 蔻儿看着这盆秋海棠,总觉着丫头的举动引人深思。 “妹妹要是不介意,我们换回来?”旁边那女子柔声建议道,“不过一盆花,大约是有号方便底下人收才对了位置,倒是无妨的。” 想来也是,蔻儿含笑谢绝了:“的确无妨,多谢这位姐姐。” 那女子也没有再劝,只互相通禀了门第排行,能说句话就行。 方令茹开始腆着脸与她身侧的女子说话,身侧的女子是入了大选的,根本不屑和方令茹说话,冷淡两句把她打了,方令茹索性隔着大太太与蔻儿来与那自称姓牛的柔婉女子搭话。 牛姑娘人看着性子温和,对方令茹也客气有加,多少能说两句。 牛姑娘与方令茹说话时也带着蔻儿,距离最近的另一个女子见她们一处儿说话,突然轻笑了声,对那牛姑娘说:“这位姐姐,你与旁边人相谈甚欢,是不是不知道,一个是方侍郎的妹妹,一个是构害自己堂妹的女子啊?” 方令茹脸上顿时火辣辣,又怕这女子身份比她高随意得罪不得,咬着唇憋出了泪花。 蔻儿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不打算在这种场合与她计较。却不料她没有说话,倒像是软弱可欺的,前边挽着手互相说话的女孩儿也回过头来,笑吟吟道:“方侍郎的妹妹,我可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在家中欺负姐妹,是不是,这位方姑娘?”这话抛给了方令茹,方令茹眼睛转了转,柔柔道,“自家姐妹,玩闹而已。” 话虽如此,她却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言不由衷的样子任谁一看就不对。 这下子,身旁围坐的其他女子都纷纷打量蔻儿,捂着唇嗤笑。 “那位有了名的方令蔻?” “可不是她,没看见她姐姐那副模样么,只怕在家是受气惯了的。” “我还听说这位方姑娘,好像是订了亲的。” “订了亲还入大选,怎么没有让命官划了她名字?” “谁知道呢,她哥哥,可是赫赫有名的方侍郎啊。” “哟,那她那未婚夫,可真是个窝囊废!” 女子们交换着眼神,嘲讽地看着蔻儿冷笑。 一双双描眉画眼的精细脸蛋上,都是满满的挑衅,好整以暇对着蔻儿毫无遮掩释放着恶意。 刺耳的满满恶意让蔻儿抿着唇彻底冷下了脸,澄清的眸中渐渐染上了薄怒。 “方妹妹,”这时,身侧的牛姑娘面含担忧看着她,犹豫道,“这里太吵,若是方妹妹愿意,不如同姐姐一起走走,避一避的好?” 23.第二十三章 柔婉的声音像是一汪泉清澈洗去了蔻儿的薄怒,让她稍微冷静了下。 蔻儿带有一丝感激看着牛姑娘,庆幸她及时叫了叫她。 只是出去走走……蔻儿略一迟疑却是含笑婉拒了:“无妨。” 她虽然觉着眼前这些眼含恶意的女子令人烦躁,但是在未曾告知主人家,并且还是完全不熟的府邸随意走动,这种事情欠妥,她并不想去。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少女们面面相觑,稍有惧意,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万一在被人使了坏,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还是传到了上头去,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不能……被带走! 蔻儿眼前石桥已经模糊一团,绵软的脚被迫往前挪,她呼吸越来越轻,脑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在不甘心中,沉甸甸的眼皮瞌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24.第二十四章 面色急切的牛姑娘暗暗看了一脸欣喜的方令茹一眼, 没有作声,加大了脚步想要赶紧扶着蔻儿出去。 池塘桥宴下, 绕过一条青石板小径,就是一座假山, 牛姑娘走到这里时脚步顿了顿, 对方令茹道:“方姑娘,我……你能不能帮我把方姑娘送到往前走的一个回廊旁边的厢房,那里是给女眷们布置的暂时客房。我……有些急事。” 牛姑娘面色赧然, 方令茹自然懂了, 她也想着能去碰到郡主最好, 连声应了:“牛姑娘且去,我扶着妹妹就好。” 蔻儿不过初初十四,瘦弱纤细,身如柳枝,方令茹也能轻而易举扶稳已经失去意识的蔻儿。虽然她有两分疑惑为何蔻儿不过醉酒就不省人事, 但是她还有着别的念头, 心砰砰跳,满是欣喜哪里还记得蔻儿。 牛姑娘匆匆而去后, 方令茹顺着她手指的位置搀着蔻儿过去, 蔻儿自己都无法行走, 全靠着方令茹扶着。她只走了片刻就累了, 扶稳一个人和稳稳扶着一个人走, 之间差距太大。 方令茹不由抱怨:“偌大的院子怎么也不见个丫头!” 她虽然抱怨, 但是大概猜测是因为前面设宴, 丫头们都调走了去,只是没有个帮手的,她还是有些委屈。脚下停了停后,方令茹完全是凭借着能够和郡主攀上交情这一点信念扶着蔻儿往前走。 没多时,方令茹刚刚扶着蔻儿走到假山背后时,突然伸出来一双大手,稳稳捂住了她的唇,死死压住她的呼吸与挣扎,只一使劲就把人直接拖进了假山石洞! 失去了依靠的蔻儿身体一软,倒在了一个粉比甲高挑个子的丫鬟肩膀。 这丫鬟动作敏捷,几乎把蔻儿抱起脚下生风,左右张望着迅往一个方向大步而行,背对着之前牛姑娘给方令茹指的方向,很快绕到了一个矮矮的单独小屋,她用脚踢了踢门,扭着头张望着后头,前面门轻轻打开,吱嘎一声,然后从里面伸出来一双手一把夺过蔻儿,再一道黑影迅把这个躲闪不及的粉比甲丫头按到在地,一手刃劈到她后颈,直接把人打昏了去。 然后有人递出来一只麻袋,两个人很快把粉比甲丫鬟装进了麻袋里扎好了口,扛在肩上迅离开。 一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中,从粉比甲丫头带着蔻儿到达这个小房间门口至此不过瞬息之间,没有一点动静,更是没有惊动昏迷中的蔻儿。 抱着蔻儿的瘦高女子皱着眉看着两人分别扛着麻袋而去后,嘀咕了句:“粗手粗脚。” 然后她小心翼翼推开门,把完全搂在怀中的蔻儿轻轻移到重新整理过的矮榻上,卷起蔻儿的袖口,三指搭在她脉搏上。 “浓姐姐,方姑娘怎么样,没事吧?” 一直守在房间里的一个矮个的粉比甲丫头担忧地看着紧闭双眼的蔻儿。 “暂且无事。”浓香收回手,板着脸道,“外头的一切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确定没有一个动作错过么?” “浓姐姐放心,方姑娘是什么人,我们哪里敢马虎!”花香摇摇头,“外头一直盯着,方姑娘一切举动都在眼中,没有人给她的酒里下过药。” “那看来就是蓄意灌姑娘醉酒。”浓香冷冰冰说道,“把该抓的都抓了,回去慢慢审问,敢对方姑娘下手的人,还真是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花香应了,然后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蔻儿,犹豫了下:“那个方家的五姑娘怎么办?” 一环套一环的,方令茹着了道,如果不是他们的人刚好在守护方令蔻,只怕这个姑娘就要被人糟蹋了。 初心可恶,如此又可怜。 “教她怎么说话。”浓香说道。 花香应了声,然后从桌案上倒了一杯清水来,道:“要不给方姑娘喂点水,或许醒得快。” 浓香把蔻儿扶着靠在自己怀中,用着调羹一点点舀了水喂她,昏迷的人无意识拒绝,未曾吞咽的清水只能润湿唇部。 浓香很有耐性,她一点点给蔻儿抿,过了片刻,也勉强喂了进去一些。 两个丫头一个眺窗而看注意着周边,一个坐在榻前杌子上小心照看,过了约有一刻,躺在榻上的蔻儿手指微微抽动,眼睛还未睁开,呼吸声已经不再均匀。 蔻儿只觉自己微微头晕,浑身乏力地难受,她缓慢而迟钝的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情,一种危险感弥漫她全身,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处硬邦邦的榻上,周围有呼吸声和人影晃动的风声,神经顿时紧绷,呼吸一滞。 她这是中计了! 到底是谁,费尽苦心来害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蔻儿浑身被一股凉意侵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分辨身侧的声音与响动。 空气有些稠湿,带着水渍,还要一股不似花香仿佛有点药香的气息混杂在其中,这里大约是在房间内,窗子是推开的,有一点点细细的风渗透进来,软底的布鞋走动的声音十分细微,几乎不可察觉,还有衣料摩挲的丝丝声。 没有人的交谈,很安静。但是蔻儿却微微松了松气。 房间里的,是两个女子。 她已经现了牛姑娘的不对劲,之前没有注意,在醉酒之时虽然反应已经迟钝,在她靠过来要扶她时,她突然想起来,牛姑娘出去了一次之后回来身上带了一股气息,初无察觉,饮酒之时就有了反应,像是激化酒意的一种催化药香,混合在一起,才让她一点点的酒就不省人事。 牛姑娘定然是不安好心,不会真的只是把她送往一个厢房休憩。 她大意了。 只是现在身体依旧软,无随身携带的软鞭,簪在头上就算动作再快也会让人察觉到。现在的她没有多少与两个女子相抗衡的力气。 为今之计,只能诱骗一个女子低头与她说话时迅用簪子制住她暂做威胁。 蔻儿小心翼翼挪动着手指,同时口中出了轻轻的呢喃,眉心微蹙,仿佛不是很舒服。 坐在榻边绣凳上照顾蔻儿的浓香听见这点细细呢喃,立即弯下腰去查看蔻儿的情况,同时口中轻唤着:“姑娘可……” 刹那间,蔻儿用尽全部力气迅挪动手指拔出鬓间一只花钗手腕一翻牢牢压在伏下|身毫无防备的女子脖颈,同时睁开眼,满眼戒备,沙哑的声音冷厉道:“你是何人?!” 浓香话含在口中说不出来了。她堂堂一个暗卫领,居然毫无防备被一个娇弱无力的闺中少女手中被制住了。 蔻儿紧紧压着钗,眸中映入了那个女子的容颜。 平平无奇,不浅不淡,约有二十年岁,眸中毫无波澜,面对被制住命脉情形无所动容,脸上一派冰冷。 她穿着一身公主府丫头的服装,气度眼神却无一像是个丫鬟。 “姑娘,我和浓姐姐不是坏人。”这时,被刚刚变故弄得一时忘了章法的花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蔻儿行了一礼,道,“姑娘,我和浓姐姐是前来保护您的。” 矮小可爱的女孩儿自称花香,她与高个儿名叫浓香的女子是被派到蔻儿身边来的保护者。 蔻儿见手下被制住的女子一言不,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她把钗压在她的脉搏上,又见这女子的同伴一个劲儿摇手但是不曾上前来对她有任何强制的动作把她掰开,多少已经信了两分。 她微微迟疑,缓缓松了劲道,挪开手腕。 那被制服的女子才直起腰,从绣凳上起身屈膝行了个礼:“浓香见过姑娘。” 蔻儿这会儿精神已经有所恢复,她单手撑着榻想要坐起,浓香立即上前搀扶,扶着蔻儿坐起身。花香重新倒了一杯清水递了过来,含笑道:“姑娘刚刚饮了酒,怕是口渴,请先喝点水。” 刚刚她昏迷时浓香也只能喂进去一点半点,她现在清醒了,接过水杯客气地道了谢,慢慢喝完了一杯。 她现在的确口干舌燥,不想单纯只是吃了酒的感觉,而有中身体里极度缺水的干渴,她喝完了一杯水,花香已经给她续添了杯水。 蔻儿一连喝了三杯,才勉强止住干渴之症。放下水杯,终于稍微舒服了些。同时她身体的体力也在渐渐恢复,不像刚刚那般疲软。 这时她才有时间细细问此究竟怎么一回事。 浓香道:“我与花香是主人派到姑娘身边暗中保护的暗卫,此次姑娘出行,暗卫共有十人出动护在姑娘身侧。花宴中未曾有什么异样,我们疏忽了。直到那牛姓女子动了手才注意她们对姑娘暗藏恶意。我们就派人半路把她们全部拦截带走审问。姑娘醉酒不醒,只能暂且在此缓做休息。” 后面的,她不用说蔻儿也知道,她醒了之后以为还身处险境,差点对这个暗卫女子动了手。 “不是醉酒,我沾的酒并不多,”蔻儿摇了摇头,“是被下了药。” 她幼时曾跟在苦神医身侧看过不少,虽然自己不过是仅懂皮毛,但是这一些身体的异样还是能够分辨的出。 酒可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坐在她身侧的牛姑娘身上的气息,两相催。或者还要加上……那盆秋海棠。 她想不通,堂堂长公主与她无冤无仇,高高在上怎么会对她下手。可是这里是长公主府,除了长公主外,不会有别人会对她暗藏祸心,以至于差点陷入险境。 她抿着唇思索了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抬起头来问:“当初被亭太妃派来的嬷嬷训斥过的那位郡主,可是明城长公主府上的?” - 前院池塘桥宴上,高座主位的明城长公主正含笑听着身侧一个少女说话,突然一个婆子弓着腰走来,凑到长公主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长公主含笑的脸上瞬间一僵,她顿了顿,视线划过池桥最后一处,那里空出来了三个位置。 她起身借口未曾出席的郡主病中不适,需要去看看,顺顺利利从宴会上撤下,她扶着婆子的手紧紧攥着,差点抠断了指甲,疾步而走,绕到无人处后面带冰霜:“到底怎么回事,雨南她做了什么!” 途中那婆子一边走一边给长公主汇报,走到郡主院落前时,长公主胸口一起一伏急促呼吸眼带怒意,厉声吩咐门口看守郡主的守卫:“本宫说过,看牢了郡主,你们怎么看的!” 护卫们跪了一地,长公主绕过门口跪着的护卫推门而入,院中翘以盼的丁雨南含笑回头看见了长公主,顿时脸上一慌:“阿娘……” 明城长公主疾步上前高高抬起手重重落下,毫不犹豫的一耳光啪的一声打在了丁雨南脸上! 响亮的一巴掌过后,明城长公主看着眼前已经被打愣了捂着脸呆呆看着她的女儿,怒其不争:“愚蠢!愚不可及!” “阿娘……”丁雨南脸颊上慢慢浮起一道红印,火辣辣的疼痛感传递出来时,她都傻了,“您……为何打女儿?” “打你蠢!打你坏了为娘的筹谋!打你毁了自己前程!” 明城长公主怒不可遏:“明明为娘告诉了你,不要插手此事,我自有主张!可你倒好,弄了个小官的女儿一起来给方令蔻使阴招!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为娘的手段会让她好过的了么!” 丁雨南看着长公主十分气愤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自己依稀做错了事,她慌张道:“女儿只是想着,直接把她彻底毁去,让她连入宫的权利都没有,这样就一劳永逸了。所以就……” “所以就使出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长公主冷冷看着丁雨南,“你真不像是我女儿,枉费我还想要送你入主中宫,如此一看,只怕你就算入了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娘!您倒是告诉我女儿哪里做错了!”丁雨南挨了一耳光,又被母亲接连训斥,慌乱过后也升起一股气氛,明明她计划的周密,又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为何还会被骂? 明城长公主看着自己依然不知错的女儿,深吸一口气,耐下心来与女儿解释:“她现在入了贵人眼,只要有一点问题,哪怕她入不了宫,也会让贵人因此震怒,彻查,牵连一片。南儿,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公主府,无论她出了什么事,我们都逃不了干系!” 经过母亲一番点醒,丁雨南才害怕了起来:“娘,现在是不是已经迟了?” 明城长公主咬着牙:“现在赶紧着去拦住,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方令蔻究竟能不能动,在此之前的亭太妃派人训诫就已经让人知道,入了贵人眼的少女,无人可动。 如今已经动了,那就不能把贵人的矛头对准自己,想法子推拦送到别人身上才是! 长公主立即吩咐人前去后园阻拦,无论如何,不能让方令蔻被那人碰着,最好不要碰着面,要是方令蔻没有醒,迅把人带去厢房令丫头看着不可出事,要是方令蔻已经醒了,来通知她,再做善后手段。 又命人迅去把牛姑娘找到控制起来,必要时就要用此女顶替,把丁雨南摘出来。 仆妇们立即去按郡主所说之地找人,结果别说是方令蔻,就连参与其中的小厮丫头,牛姑娘,方家五姑娘,统统都找不到影子,仆妇们没有收获空手而返,禀报给了明城长公主。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丁雨南还在疑惑,长公主闭了闭眼,打断她的话,“闭嘴!” 怎么会没有人,这还不简单,入了贵人眼,只怕方令蔻身边已经有了来自天家的暗卫守护在侧,这些参与其中的人,只怕统统没有跑掉,被一股脑全抓了去。 明城长公主一个字都不想说,筹谋周密的计划被自己的女儿临时的愚蠢横插一脚,直接把事情变成了最坏的一面。 她话都懒得同丁雨南说,时间不多,她必须在此期间把一切善后,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了丁雨南和公主府。 - “是啊,那位郡主是明城长公主的独女,一贯骄纵,偏生被训斥了,丢了颜面,一直称病在家。”花香道。 一得知被下了药,浓香神情都紧绷,她当机立断:“姑娘,公主府不能待,我送您回去,派大夫来与您看看。” 之前不知道,现在一看公主府与她之间许是结了仇的,处处危险,蔻儿也想离开,她一犹豫,道:“大伯母和五堂姐……” “姑娘放心,我派人去宴上请方太太,五姑娘的话我们需要让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才能放回去。”花香笑吟吟施了一礼道。 这一样来蔻儿就放心了,她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下,由浓香搀扶着离开了棚屋,花香在前带路,很快就绕出了假山流水后院 ,而前方居然没有人,三人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了停在后门的马车处。 那里的婆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花香一句笑嘻嘻的醉酒就把事情糊弄了过去,她们很快扶着蔻儿上了马车,留守在外的两个丫头看见自己姑娘被人扶出来吃了一惊,在蔻儿的示意下保持了沉默,只眼神不断打量着花香浓香。 蔻儿在马车中歇了片刻,被人带出来的方大太太出了来,走到蔻儿身旁急切问道:“怎么有人说你姐姐急病,她如何了,怎么样?” 蔻儿不知外头人的说辞,花香笑嘻嘻接了话去:“太太别急,方五姑娘临时不舒服,已经送去看诊了,她请您别急,先回去等着,她很快就回来。” 一看这姑娘身上穿着公主府的服侍,方杜氏就信了,心放回了肚子里。 方家的马车提前了不少离开,这一举动后头还是传进了公主府内,明城长公主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出了两条街了。 明城长公主雷厉风行,立刻扣下了一个在宴会上对蔻儿出言不逊的小官之女,趁着宴会散席之前上了一顿刑罚,逼到女子全部把罪名担到自己身上为止,拿着女子画押签了字的笔供装在袖中备用。 花宴刚散,女客们的马车走出落檐坊不远,正在打扫的公主府就闯进来一批凶神恶煞的羽卫军,胄甲兵刃,将整个公主府团团围住。 彼时明城长公主还在教丁雨南如何应对,一问此消息脸色大变:“不好,陛下是要彻查此事!” 她当机立断道:“点火烧花!烧了院子也无妨,立即!” 她身旁的嬷嬷知道轻重,走了捷径立即把花魁秋海棠点燃焚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放着花的房子点燃,火势一,蔓延开,才不急不缓叫嚷着:“走水了!走水了!” 羽卫军从前院还没有见着主人家,就现这里在闹走水,为的羽卫军领舒荣眼神一沉,立即道:“迅去救火!把失火的地方所有东西全部抢出来!还有……不许公主府下人走动,全部由羽卫军接管!” 不多时,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手而来,此时羽卫军已经强制接管了整个公主府,丫头下人们全部圈在一处看管,救火也是羽卫军,一盆盆花也是羽卫军在检查,池塘桥宴秋海棠,没有错过一处,细致到底。 明城长公主阻拦不住,提裙走到抱剑而立的羽卫军领面前,满脸震怒:“羽卫军这是要来抄本宫的家么,大张旗鼓,本宫可是犯了什么事不曾?” 舒荣对长公主行了个礼,客气道:“长公主殿下有没有犯事,末将不知,陛下口诏,传长公主即可觐见,不得有误。长公主有什么委屈,请对陛下说吧。” 明城长公主没料到宣瑾昱居然这么不给她面子,急吼吼的宣召,这是什么意思? 她思绪万千,此刻并不想离开,用商量的口吻道:“本宫举办了一日花宴,累了乏了,不知道陛下是有何要紧的事,若是不算要紧,容我这个做姑姑的稍微歇息片刻,整理了衣装在出也不迟?” “对不住,长公主殿下,末将只不过听命行事,您还是先请吧。”舒荣即客气又不容拒绝,派着人没有给长公主时间,把她请出了公主府。 羽卫军们带来的人在不破坏公主府的基础上,进行着搜寻与查看,按着暗卫来报,把有嫌疑的人重点抓起来审问。 至于郡主的院子,舒荣一挥手,暂且团团围住,不去管。 羽卫军护送着长公主一路入了宫,宣瑾昱早早儿就在偏殿等着,他背着手正站在案前看着底下人送来的信笺,里面详详细细记录了关于这一天内长公主府生的一切事情。 黄昏之时,大开的殿门照射进一股昏黄余光,明城长公主带着忐忑跟在黄门身后迈过高高门槛,进了殿中,看见殿内主位站着的背对她的青年,扬起唇亲亲热热道:“请陛下安,陛下可是无人说话,派人叫了姑姑来?” 她自然知道不是如此,她只是在提醒宣瑾昱,她是长公主,是大行皇帝的妹妹,是他的姑姑,长辈。方令蔻不过是他看上的一个小官之女,就算上心,也不会为了一个方令蔻打她的脸。 “姑姑的花宴办的不错,半个京城入了大选的女子全去了,热闹么?”宣瑾昱依旧背对着明城长公主,漫不经心道。 明城长公主笑道:“热闹的,都是乖巧又出色的女孩儿,会说话,长得也好看。其中有个方家的女儿叫做令蔻的,姑姑一见就喜欢,不愧是入了陛下眼的,果真儿是个妙人儿,姑姑做长辈的第一次见,没什么好送的,就给方姑娘赠了一对金鬓钗。” “唔,姑姑这是喜欢方姑娘?”宣瑾昱侧了侧眸,似笑非笑道。 这话听起来大有深意,明城长公主小心回道:“相貌俱佳,礼仪周全,是个值得喜欢的好姑娘。” 宣瑾昱闻言微微颔,撩开衣摆正坐矮案前,翻了翻案上的信笺,摇头轻叹:“姑姑可不像口中说的喜欢方姑娘。” 明城长公主也看见了宣瑾昱的动作,顿时心提到嗓子眼,眼前一晕。 没想到天子对一个小女子的上心居然是到了这种地步,事无巨细,统统在意! 她只恨早早没有给女儿说清楚轻重,丁雨南的一时自作主张,却是差点害了整个长公主府! “陛下何出此言,姑姑不过就是稍微慢待了她一点,也不至于吧。”明城长公主心里提着面上笑着,“毕竟做姑姑的也要给侄儿先看看别的女孩儿才是。” “不劳姑姑。”宣瑾昱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案面,一双锋利的眸投在明城长公主身上,口吻冷淡,“姑姑还是先解释解释公主府里生的事。” 明城长公主脸上带着惊讶:“怎么,府里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姑姑心里有数。”宣瑾昱道,“朕为何会追查此事,姑姑更应该清楚。” 明城长公主一咬唇,心一横跪在了地上,低着头道:“陛下明鉴,我也是刚刚知道有人借着我的花宴想要对方姑娘下手。我是主人家,这种事闹出来少不得我的干系,我一时惧怕推说不知……” 宣瑾昱面无表情看着地上跪着的雍容妇人,并未作声。 明城长公主顿了顿,道:“此事我已经查明,是田家嫡女嫉妒方姑娘入了亭太妃的眼获得庇护,灌了方姑娘酒,使她醉酒差点出丑,还好被府里丫鬟看见拦了下来,方姑娘并无大碍。那田氏女子我已经派人看押了起来,随时听后陛下落!” 宣瑾昱对此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听闻姑姑家中有一盆花魁秋海棠,不知可否让朕一见?” 明城长公主心下一沉,又庆幸了起来动作快了一步,故作为难:“真不是我小气,而是刚刚底下询问田氏时,她急躁的厉害,不慎打翻了烛台,点燃了花库,三百多余的秋海棠花盆几乎付之一炬,全部藏于火海。” 宣瑾昱眸中闪过一丝光,他慢条斯理道:“哦,那还真是不巧。” “是啊。”明城长公主嗫嗫道。 她现在没有了会让人抓到的把柄,对于做过的事情可以一推到底死不承认,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就可以不用受此牵连。 殿中的余光渐渐暗了下来,黄门小侍悄无声息点亮了殿中烛台,率先点亮的侧面烛台明亮的光线拉长了地上的影子,微微随着晃动的烛焰而轻动。 “姑姑。” 突然,安静的侧殿中响起了宣瑾昱冷清而疏离的声音,他说道:“您觉着这番说辞,朕会信么?” 明城长公主感觉到跪在冰冷的地面的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可比膝盖更早失去知觉的彻底冰冷的,是她的心。 陛下不打算轻轻放过,他要追究! 突然,她开始拼命回忆花宴中每一个环节,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纰漏,唯一的疏漏在丁雨南,但是她也能找到替罪羊,只要方令蔻被暗卫早早安排妥当,没有与那个人见着面,一切都有回转余地,她能搪塞的过去! “陛下,我说的都是实话,并无虚言!”明城长公主面色哀婉,“皇兄曾经说过,我是姊妹中最不会说谎的,所以他继位后,一直对我多加照顾,陛下,您也该知道的。” 宣瑾昱差点轻笑出声。 他对于大行皇帝没有太多的父子之情,对于这位一直高高在上不把他们低位妃嫔的孩子放在眼里的姑姑更是没有亲情,一切都是在登基后,现这些都只是过眼云烟,自他登基后宗亲基本都老实了,外嫁的公主,给她点荣华富贵,也就给了。不想给了,随时都能收回。 “姑姑,在朕面前,不要提有的没的,这样会让朕想起来一些对姑姑并不太有利的事情。”宣瑾昱心平气和道。 明城长公主额头渗出薄汗,顿时后悔她居然抬出了大行皇帝来压新帝!而新帝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非常清楚,她当年,可完全没有把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放在眼中过…… “是我失言,陛下息怒。” 宣瑾昱把案上的信笺扫了眼,温和道:“长公主府的一切用度比照现在统统裁半。姑姑身边有个姓曹的嬷嬷和姓曹的丫头杖毙,雨南身边的章嬷嬷和四个丫头都杖毙,其余服侍的杖责二十,姑姑与表妹,赐佛经十本,未抄完前不得擅离出府。” 明城长公主嘴唇都颤抖了,她急促呼吸勉强压下惊呼,口气十分慌乱:“陛下,此事与长公主府无关,如此厚罚,我实在是委屈!” “此事到底和长公主府有没有关,朕在查。”宣瑾昱心平气和道,“而且姑姑有一点别忘了,就算此事和长公主府无关,朕的人在你的地盘上,你就该尽全力保护。未尽到保护职责就是失职,此事,姑姑不委屈。” 明城长公主咽下心头腥甜,勉强笑着道:“如此来看的确是姑姑的不是,没有照顾好方姑娘,该罚。” “朕提醒姑姑一次,也仅此一次。” 宣瑾昱居高临下眸色清冷,语气充满了威压。 “朕的人,你只能敬着、捧着、护着,她有半分委屈,朕会让你整个公主府十分委屈,她损伤毫,朕不介意削去你的爵位用整个公主府来赔罪。” “朕希望你是个明白人,明城姑姑。” 来自帝王的警告明城长公主如数感受到了,她麻木地扣下,口中低声道:“明城谨遵陛下旨意,日后定当尽心竭力维护方姑娘。” 从帝王的偏殿退出来后,明城长公主才现自己一身内衫几乎被汗湿透,这秋风萧瑟的傍晚,她浑身冰冷着摸着额角的薄汗,嘴唇紧紧抿着。 她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羽卫军早已经接到快马传报,该抓的抓该杖毙的杖毙,把选出来的一半人立即带走,同时派了人来钦点公主府开支用度,但凡出,全部划出公主年俸,由长公主府自行承担。 丁雨南早已经被突来的变故吓得魂不守舍,特别是身边的丫头婆子全部被抓走杖毙,吓得她泪眼朦胧,一看见长公主就扑上来哭。 明城长公主看着眼前满地疮痍的荒凉,与一个时辰前的歌舞升平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她已经懒得再去看这些羽卫军,招呼也不想打,直接牵着女儿回到她的院子。 常用的得力嬷嬷和丫头杖毙了,她也不叫人近身伺候,自己关了房门,然后转过来紧紧抓着丁雨南的肩膀,一双眼睛泛着红,攥着丁雨南的手劲大的白,她厉声道:“南儿,为娘一定会把你送入宫中,入主中宫的!” “娘?”丁雨南年纪不大,哭得梨花带雨的,又被母亲的手劲吓着,挣扎着道,“您怎么了?” “听着,我儿,普天之下,唯独你表哥无上尊贵,除了他之外,能够有着尊荣的,就是中宫之位。”明城长公主眼中怒火在烧,语气却十分冷静,“这个位置不能给别人拿去,如果真的给了别人,我儿,我们的荣宠也就到了头了。” “怎么会,娘,表哥他又不是薄幸寡意之人,您是他的姑姑。”丁雨南道。 “我只是他的一个庶姑姑,与他父皇并非同母,关系没有多么近。”明城长公主道,“而且长公主不止为娘一个,只要你表哥不喜,随时都能让长公主府不复存在。真正能让他在意的,是后族!” “只要我儿成为皇后,我就是皇后的母亲,普天最尊贵的长公主,你表哥就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善待我们一家。” 明城长公主一字一句道:“我儿,抓住他!抓住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被这个男人捧在手心,让他像今日对待方令蔻一样用尽一切来对你好,你就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心惊胆战了!” “可是……”丁雨南惶恐道,“表哥他……不喜我,他看重那个方令蔻!” “无妨,男人总有一时新鲜,他现在看不见你,不过因为你是他表妹,等他换个角度来看你,就是你入宫之时。” “至于方令蔻,我儿不用担心她……”明城长公主松开了握着丁雨南肩膀的手,亲昵的撩了撩女儿的鬓,眼中一片冰冷,“她已经是个废人,再也不会挡我儿的路了。” - 彼时刚刚扶着丫头手下了马车的蔻儿忽觉一股晕眩涌来,短短一霎眨眼间就过。 蔻儿眨眨眼,这股子晕眩,是之前不适的后遗之症么? 25.第二十五章 蔻儿回到宜明苑后带着两个丫头进了内间, 在八角桌前坐下了,浓香花香垂手而立, 并未坐下。 “还未问两位姑娘是谁派来的,今日救我水火, 实在感激不尽。”蔻儿回到自己的地盘, 心也平静了不少,混沌了许久之后才想到这件事,有此一问。 浓香伏了伏身, 道:“主人是姑娘的未婚夫婿, 派我等前来保护姑娘安危是理所应当的, 姑娘真不用言谢。” 蔻儿一愣。 未婚夫婿,她反应了下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待选之身,即将进宫入选,而她身为方令贺的妹妹, 新帝多上份心照顾一二, 也是能想到的。 这位新帝倒是个细致人。 未曾和帝王接触过的方令蔻心中模模糊糊产生了对帝王的第一个印象。 多亏了帝王的细致,她才免遭于难, 蔻儿也不由对这位未曾蒙面的陛下产生了感激之情。 在此之前, 面对眼前的两位女子, 她还是起身施了一礼。 浓香花香不敢受此礼, 连忙退开避了过去, 口中道:“姑娘折煞了。” 蔻儿行了半礼后直起腰, 忽又觉一股极短的晕眩转瞬即逝, 她微微一愣,面色不显,只令浓香花香两个坐下来与她谈。 浓香花香已经把得到的消息整理好,悉数告诉了蔻儿,关于背后要害她之人。 “郡主?” 蔻儿得到这个答案时,有种猜到了的感觉。在长公主府能对她下手,只会是长公主或者郡主。郡主在此之前因为她的事被训斥丢了脸面,怀恨在心。长公主也可能是心疼女儿,为女报仇。 花香颔:“可不是合宜郡主,她啊早就盯着想要入宫了,见姑娘最近势头不错,怕姑娘进宫,这可不是恨着劲欺负姑娘么?” 蔻儿觉着合宜两个字有些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想了想就扔之一边。 尚未大选,就有女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下手对付别的人,蔻儿想起来看过的话本中,但凡描绘到后宫,都是吃人之地,一群女人使尽了手段互相构陷。 她想着想着打了个寒颤,只觉着如果后宫就是这般,她此生都无望了。 花香不知蔻儿所想,还在一个劲儿给她主人说好话:“主人真的很把姑娘放在心上,我和浓姐姐都是暗卫中女子最厉害的,主人把我们全部调到姑娘身边来保护,生怕姑娘受到半点委屈。” 的确如此,她今天仅仅受到惊吓并未有事,都是靠着这些她不知道的暗卫。 浓香为了让蔻儿安心,把她们的人都告诉了她:“姑娘的院子里有一个平日里照看您,您出门时,都是由我与花香带队共计十人左右随侍在侧,无论生什么事,都能保护姑娘安然无恙。” 蔻儿受了帝王庇护,她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朝着皇城方向躬身一拜,以示答谢。 浓香说还有个叫做京香的,已经把该抓的该审的全部了结,如蔻儿所料,牛姑娘身上第二次时是沾染了刻意催酒劲的,她自己吃了解药,坐在蔻儿身侧,蔻儿饮酒沾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就催醉意,陷入昏迷。而牛姑娘还想要把五姑娘当做替罪羊,背后还有些腌臜手段,就没有细细给蔻儿讲,只到最后轻声劝解道:“姑娘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入宫势在必行,您的大名已经入了京中多家闺秀的眼中,明里暗里总有不长眼的人想来试探试探。我等虽能保护姑娘安全,但是姑娘总是会对此心烦。为了姑娘好,您或许可以早日给宫中太妃递牌子先入宫为好。” 蔻儿唯恐入宫,又怎么愿意早日?且她对宫中完全无知,心中无底,茫然万分,两眼一抹黑进了去,该怎么活都能成了她的致命问题。 “不急一时。”蔻儿避之不及,提起此事语气中都带了几分勉强。 “姑娘对宫中还一无所知呢,浓姐姐真心急!”花香打量了下蔻儿面色,对浓香说了句后,转过头来笑嘻嘻对蔻儿道,“姑娘,无论如何您进宫一趟是势在必行,提早知道一些也好,我先给您讲些简单的,可能会有些交际的人。” “后宫之中,太后在外闲居,偶尔回宫,掌管后宫大部分权益的是亭太妃。亭太妃并未孕育子女,一直对陛下很好,方方面面都很操心。除了亭太妃,还有几位不怎么管事的太妃。至于宫妃,陛下登基时太后与太妃们添置了几位,至今还是几位。陛下只在前朝并不踏足后宫,这几位宫妃几乎就是个摆设,顶了个位置摆在后宫的罢了。也因为如此,目前只有一个楼将军的女儿楼婕妤能干些,亭太妃让她能暂领些许宫务,其他几位美人才人都是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什么存在。” 亭太妃蔻儿有所耳闻,楼婕妤她听阿馋曾说了半句,具体还真不知。听了花香的话才多少对这些人有了个模糊的轮廓。 花香笑道:“姑娘只大略知道一些就是,反正等姑娘入了宫……” 浓香悄悄在桌下拽了拽花香的袖子,少女立即住了嘴,只对着蔻儿猛笑。 - 宜明苑新添了两个丫头,一个已经二十出头,精细干练,一个圆脸讨喜,瞧着只有十五六,做事也老道,蔻儿的四个大丫头本来以为这来历不明的两个丫头会顶替掉她们其中两个,却不料新来的丫头并不插手宜明苑任何事情,只每日跟着姑娘身后,不离左右。 在风家时见多识广的席嬷嬷观察了这两个女子两天后,撂下一句:“都是练家子,她们估计是要来保护姑娘的,身上不能担事。” 心有惴惴的几个丫头这才安下心来与新来的浓香花香交好。 自公主府花宴后,方令茹像是失了魂,回到家中整日闭门不出,谁来都不与说话,方太太怎么问都问不出个好歹,心中疑惑女儿遇上什么事,又暗自安慰自己,公主府能出什么事。 没想到过了两日,外头就传开了。明城长公主府外放了一批下人,所有用度裁了半不说,听放出来嘴碎的说,长公主和郡主身边的婆子丫头都被杖毙,娘俩儿还受到了责难。 前几天还大肆风光举办花宴相看京城待选少女,这两天就像是遭了祸一般整个长公主府夹起了尾巴做人,中间不过是差了一个花宴的时间,到底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招摇了十余年长公主府忽然没落。 去了宴会的许多妇人少女之间互相传递着消息,渐渐拼凑出了一星半点。目光都落在了方家方令蔻身上。席间嘲讽诋毁过蔻儿的几个少女被家人一告知此事,吓得花容失色,支支吾吾告诉了大人自己做了些什么,提心吊胆生怕之前被训斥的事情落到她们身上来。 几位太太一合计,不管如何,如今的方令蔻不能交恶只能讨好,绕着圈开始和方家展开了交际。 三房没有主母,所有的人情交往全部落在了大太太身上,她来者不拒,全部凑了上去,盼着能借此机会能不能给自己的女儿求个好前程。 蔻儿对此没有说什么,她乐得一身轻松。 之前她请了个大夫来给她瞧了瞧身体,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只随意开了些进补的药,蔻儿看了看药方,就把人客气的送走了。浓香提议要请御医,蔻儿却摇头婉拒了。她如今只是待选,随随便便就张罗御医,太狂悖了。 她想了想,索性给襄城写了封信,一封给风家,一封给苦神医。 在得知蔻儿要大选可能会入宫后,风家的外祖父外祖母就难受,生怕捧在手心的娇滴滴外孙女儿进了宫委屈了,慌里慌张准备打点一部分人来京中给蔻儿撑腰,收到了蔻儿的来信,外祖母把风娆娆送来了京城,同路的,还有苦神医的嫡传弟子徐岚。 入了秋多雨,时不时秋雨就绵绵而来,下的虽不大,只是淅淅沥沥几个时辰,让人感觉沉闷得很。 风娆娆入京后,第一时间就给方家送来了帖子,邀蔻儿去风宅。一得知自己表姐来了,蔻儿笑逐颜开,派人告诉了长辈一声,就套了马车带了花香浓香并小婉一起,去往京中风宅。 风千水风千林在京中几个月时间,开起来的两间铺子有声有色,他们兄弟俩平日就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到了生意上来,与京中商会大户结交,如何更好的在京中站稳脚,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之前假定婚一时,风千林倒无所谓,风千水是既想见又怕见,犹犹豫豫到了风娆娆入京。 临近中秋,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马车停下时,小婉给蔻儿穿上了单层绣花丝绵披风,琉璃扣上坠着一颗珍珠,随着她走动晃来晃去,很是灵动。 浓香随在后面,花香和小婉分别站在蔻儿两侧,小婉上前叫了门后很快正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玉树临风眉目含情的俊俏少年,一看见蔻儿,就大笑着上前直接把蔻儿紧紧搂住,连声道:“我的心肝儿,一年未见,长大了不少!” 蔻儿反手搂着这个纤细的少年,含着笑道:“娆表姐倒是没变,一如既往的潇洒!” 俩表姐妹搂在一起你一句心肝儿我一句娇娇儿,没把跟在风娆娆身后的青衫男子恶心坏了。他勉强给了这一年未见的姐妹俩一点相处时间后,立即敲了敲门板,吊眼斜视着方令蔻:“抱够了没,该撒手了么。” “师兄?!”蔻儿透过风娆娆肩膀看见了身后的人,瞪大了眼睛,“你也来了?” “嗯哼,”徐岚只给了她一个鼻音,又敲了敲门板。 蔻儿后知后觉松开了紧紧搂着风娆娆的手,有些疑惑。 “别站着了,先进来。”风千林也提着衣摆跑过来,看见几人都堆在门上,大笑着把人推了进去。 风家财大气粗,就算是京城,兄弟俩也置办了四进宅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样样不缺,铺着碎花石的小路两侧都是正开的金菊,围了一路。 蔻儿风娆娆姐妹俩挽着手走在前,一个圆领袍高束髻恍若男儿,一个绣花澜裙罩着披风巧笑倩兮,一高一矮两人近近儿贴在一起,若看走了眼,只怕是一对儿呢! 身后徐岚看着看着就不痛快了,迈开了步子大步疾走,立即过了姐妹俩儿,率先一步甩袖而去。 蔻儿看得叹为观止:“徐师兄还是这么……不羁啊。” 苦神医只收了这么一个嫡传徒弟,倾尽全力把徐岚教的格外出色,只是可惜了脾气是个不好的,她当初跟着苦神医时,这个师兄没少欺负她,又嫌弃她小女孩儿不愿与她玩,总是十分看她不上,一个用下巴看人一个用头顶说话都形成了他们师兄妹的常态。 没想到,自己只是把症状写了进去想要询问一下,苦神医居然就把这个阎罗师兄送过来了。 风千水已经张罗着备了酒菜,蔻儿一到,略坐了坐就入了席,风家兄妹三人并蔻儿师兄妹二人难得一聚,启封了一罐酒助兴。 蔻儿转着手中一饮而尽的酒杯,面色微有复杂。 花宴上的酒虽无毒,但是那种迅醉倒的不省人事让她有些心惊,多少是惧怕的,虽不至于一朝蛇咬十年井绳,但是心中还是有了个小疙瘩。 一直小心打量着蔻儿的风千水现她神情不对,放下了酒杯,微微蹙着眉看着蔻儿有些担心:“前些日子长公主的花宴上,你可是遇着了什么不妥?” 他们商户,又是初来京城,人脉不多消息闭塞,多少对这些有些不知。但是蔻儿他清楚,喝酒而已,怎么会露出有一丝后怕的表情?她在家中不会遇上什么让她怕的事,那就只有之前唯一一次外出去了长公主府的花宴。 风千水一说,风千林风娆娆都看向蔻儿,他们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但是也担心着这个妹妹。席中只有徐岚还慢条斯理夹着菜喝着小酒,没有几分在意。 风娆娆看不下去了,一拍筷子:“徐岚你吃什么吃,没听见我们说话么?!” “这有什么,她如今不是好端端的没事么,急什么。”徐岚咽了菜,神情淡漠,“就算有什么事,不是也有我么。” 风娆娆听到这话,想起来徐岚的实力,乖乖不说话了。 差点忘了,这里坐着的是一尊大佛。 徐岚捏着筷子道:“先吃。” 虽然风家三兄妹很着急,但是看徐岚态度不像是个棘手的,也耐下了性子,席间捡了些轻松愉快的话题,等撤了席,五人去了给徐岚布置好的药庐,准备给蔻儿看看。 财大气粗有个好处就是办事快,徐岚进京几天,一应所需全齐,两大个药材柜子坐落在房间贴墙面处,未贴药名的匣子被拉开了好几个也没有关上,医术也扔了一地,几人进去的时候,朝阳的窗子开着,窗下的案几上堆满了一捧一捧的药材。 风娆娆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小声对身侧的蔻儿嘀咕:“他这个人怎么这么邋遢,这种窝也待得下去!” 蔻儿苦笑连连,她这个师兄医术上没的说,私下里生活一塌糊涂,没有丫头小厮打扫,他就能在猪窝似的地方安之若素待下去。 憋了半天,作为师妹的她只能弱弱维护师兄的颜面:“师兄医术高明。”除此之外,就真的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可以夸赞的了。 说话间,徐岚已经拿了个青瓷麒麟脉枕放在案上,自己一撩衣摆坐了下去,不耐烦地敲了敲脉枕,看着蔻儿努了努嘴:“还不过来?” 蔻儿老老实实过了去,提裙正坐在徐岚对面,挽起袖子伸出手,皓白的手腕朝上,放置在青瓷脉枕之上。 徐岚三指往上一搭,须臾后,沉吟了声:“……咦……唔,小蔻儿,张嘴伸舌。” 方令蔻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徐岚看完了她舌苔,又翻了翻她眼皮,看着她手指指尖,然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不太客气看着蔻儿:“好歹跟着师父几年,你自己一点判断都没有?” 蔻儿汗颜,她跟着苦神医了几年,都是学习最简单的病理的望闻问切,一般头疼脑热小病小症不在话下,涉及内容深了,她就束手无策了。 自己的师妹一眼就能从她脸上看出心虚,徐岚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师父教你作何。” 说归说,他还是大笔一挥,奋笔疾书写了药方来,往蔻儿手中一拍:“自己看看你是什么症状!” 蔻儿接过药方,眯着眼仔细辨认着自己师兄龙飞凤舞的字迹。 一张药方看完,她抿着唇心沉到底。 徐岚双手一交叠抱在胸前,看好戏似的对蔻儿说道:“你才入京不到两年,哪里招惹来的对头,下了本钱要你命!” “要命?!” 旁边一直静静围观的风家三兄妹立即一惊,虽然看不懂药方还是把药方从蔻儿手中拿了去看,再看几眼也是不认识,风娆娆干咳着把药方重新递给蔻儿,急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要命了?” “熏杨子催秋海萄的本毒,断魂香配上迷罗甘,这本是一出悄无声息慢慢夺人性命的戏码,奈何你运气不错,吸入了催酒性的浮盆香,与之药性相冲,让你身体产生了不适症状。” 徐岚说着说着忍不住伸手就敲在蔻儿头顶,沉着脸:“还好你谨慎,有点不对就给师父来了信,师父又担心你才派了我来,不然,再过些日后毒性加深,你就等着当一个抱着药罐子不撒手的病弱美人吧!” 头上被敲得嘭的一声响,蔻儿有些疼,但是生生受着了。毕竟是她大意着了别人的道。 “现在说吧,怎么一回事?也好让我知道,到底是谁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害你一个半大小丫头。”徐岚冷哼着,面色不善。 他这人虽然有时欺负下自己的师妹,但是自己欺负和外人欺负,就是两个概念了。 蔻儿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如果说之前郡主想要害她出丑,她能想得通,用这种手段来谋害她性命,她实在是无法想象。 仅仅是因为训斥丢了颜面,就能够下毒杀害别人么? 她摸不准,只能尽可能回忆花宴当天全部过程,断断续续一点点说出来,尽量没有忽视细节。 徐岚一边听着一边摩挲着下巴点头,等蔻儿说完后,他慢慢问道:“所以你当时现了身侧摆着的秋海棠不对劲,没有就势推出去?” 蔻儿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她此行毫无戒备,从未想到会是到了与她有些过节的郡主家中,有些细微不对她就没有在意,哪里知道会导致这般后果。 “傻,”徐岚毫不客气道,“感觉到有不对就立刻推开,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推给别人也别让自己受罪。甭管在哪里,戒备之心都要竖起来。” “徐先生说的没有错,蔻儿,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风千林插嘴道,“你就不该去大什么选,弄得一群想入宫的女人都把你视作眼中钉。” “大选这种事情是蔻儿想不去就行的么?”风娆娆直接顶了回去,“她父亲五品官,令贺表哥四品官,她会在名单内太正常了,只是可惜了她回来太早,早知道啊就让外祖父做了主把蔻儿就留在风家,就没有这回事了。” “你说的才叫轻松,蔻儿妹妹好歹是方家的女儿,留在风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除非是早点嫁进风家来!” 兄妹俩绊着嘴,风千水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弟弟妹妹越吵声越大,才出言制止,然后他低声问着蔻儿:“如今再无回转的可能了么?” 蔻儿知道千水表哥问的什么意思,她沉默不语。 表哥表姐们都是关心她,只是事到如今,她的确是箭在弦上,只能参选。 “等等,你要大选……对吧?”徐岚突然说道,他视线绕道门口垂手而立的浓香花香两个丫头身上,转回来后,若有所思低声说道,“那俩丫头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是宫里头派给你的?” 蔻儿服气地点头,自己这个师兄眼力厉害,她一贯是知道的,可是没想到一个照面,他就能叫破浓香花香的出处。 “唔,看起来,官家对你还算是上心啊……”徐岚摩挲着下巴,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子邪气,“小蔻儿,你和官家之前认识么?” 蔻儿立即摇头:“怎么可能!” 天子又岂是她轻易能见了去的。 “那就是说,官家是看在方令贺的面子上了……啧……”徐岚陷入了深思,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抽出笔重新书写了一张药方,改了其中两味药,看得蔻儿瞪大了眼。 “喏,把这个药方给你丫头,说是凑不齐药,让她们想办法。”徐岚把药方拍到蔻儿手中,“底下小丫头弄不到的药,只会去求到官家面前,这样一来,官家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他是个有心的,就会为你出头了。” “小蔻儿啊小蔻儿,师兄这是在帮你啊!”徐岚道,“你啊别想有的没的,这个时候就老老实实喝药解毒,然后准备好去大选,师兄等着你大富大贵,然后开了那皇家的药库来酬谢我!” 蔻儿一噎,无奈叹息。 在她师兄眼里,大概只有药材才是世间珍宝了。 - 那张方子她看了,改了其中的两味药是天地珍宝,民间甚少有。这两味药是药效比之前的好上多倍,能够立竿见影,对于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这两味药,太少了,又不常用,苦神医那里没有,徐岚也没有,蔻儿自己自然是见都没有见过。如今改成这两味药,她估计悬。 蔻儿看了看药方,还是抿抿唇收了起来,暂且按第一张药方抓药煎熬,只不过她派人出去悬赏了这两味药材,怀着渺茫希望能在民间收到,改善一下药性,也好让她身体早日恢复。 徐岚知道她没有把这张药方送出去,阴沉着脸骂她愚钝脑子,蔻儿当做没有听见,反正之前也经常被师兄骂,她都习惯了。更何况,新帝是什么人,她哪能借着哥哥的那点薄面真的毫不客气去求人家这种事,未曾认识就先伸了手,太厚脸皮了。 名字在大选名单上的蔻儿要悬赏药材,不敢用真名,直接借用了风家的名头,而风家兄妹三人则把悬赏提高了不少,以此来加大几率。 两个丫头虽然知道她去了风宅一趟回来就得了个药方煎药,日日服下不曾间断,只是到底不知是开的什么药,什么症状,她们对医不算熟,面对药渣并不能分辨,索性偷偷收了一份药渣派人送去了羽卫军军医那儿。 蔻儿从风家回来几天后,偶然得知长公主府又出了事情,说是突然府中闹起了虫蚁,老鼠肆虐,公主府中下人裁了一半,如今人手根本不够,长公主无奈只能匆匆带着女儿搬到了驸马府中。没想到这才两天,驸马家中也闹起了虫蚁,把丁家的一些老小吓得不轻,在长公主面前软了一辈子的丁驸马一家难得硬气,与长公主母女大吵了一架。长公主气得不轻,她现在脸上没有那层受宠公主的皮了,又拿丁驸马的父母亲族无奈,只能带着女儿搬到京郊的庄子上去躲避。 一得知这个消息,蔻儿眨了眨眼,依稀回想起多年前在襄城小名山时,也有人玩过类似的把戏。 这是师兄在用他的法子帮她出气呢。 蔻儿投桃报李,悬赏了不少药材给师兄填充药柜,徐岚难得给了她一个好脸色,眉飞色舞地给她讲新作出来的引虫方子。蔻儿有心学习,细细记下了方子,打算等什么时候有人得罪了她,明面上不能得罪的,她就能暗地里报复回去。 天气越来越凉飕飕的时候,宫里派出了人到了每家入了选的府上给待选少女们量体裁衣,紧锣密鼓的开始了一切筹备。 放统一规制的衣物时,来到方府的嬷嬷赔着笑给蔻儿见了礼,说道:“姑娘好,奴婢是亭太妃身边的,按着规矩来给姑娘看看礼仪。” 入选女子大抵都要经过这一番,蔻儿倒是没有什么,给人家粗看了几样常用的礼,打算行跪拜礼时,那嬷嬷却连忙道:“不用不用,姑娘只要小礼过得去就行,您没得行大礼的时候。” 蔻儿听了这话,只以为是太后不在宫中,又无中宫,新帝不涉足后宫才会无人可行大礼,若有所思。 她被那嬷嬷急急扶了起来,这看礼仪一事就算是过了。这个嬷嬷走了没一会儿,就来了一个自称是苏太妃身边的嬷嬷,送来了一匣子珠宝饰,说了一大箩筐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说蔻儿入宫后有什么都可以去找她。蔻儿只笑着未曾答应半个字。苏太妃身边的人一走,罗太妃的人就紧接着而来,蔻儿脸都要僵了,与几个太妃身边的嬷嬷周旋了一番,她累得话都不想说。 晚间沐浴过后,蔻儿趴在榻上,花香用襻膊儿撸起了袖子在给蔻儿敲敲打打按揉着筋骨,一边儿把她知道的一些辛密事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先帝身边的宫妃多到后宫都装不下,有过一个院里塞了三个御女的情况,生了孩子的算是有点盼头,没生孩子的几乎全靠着先帝活,可惜了,那么多的女人,他记都记不住,哪里照顾的过来。那群宫妃为了活命斗得特别狠,也累带了一干皇子公主们陪着受罪。好在是前几年陛下登基,把有罪的全部给先帝殉了葬,有成年子女的送出去荣养,还有的不愿留在宫中的就建了个姑子庙,几十个宫妃落为尼后倒成了好姐妹,过的日子舒坦了不少。宫里头啊就留下几位有尚未成年子女的太妃和无子女又安分守己的太妃,一般都是比较安分的,不过苏太妃罗太妃总想着从亭太妃手中分点权过去,这次见姑娘势头足,卯着劲儿想拉拢您呢。” 这番话的意思是要告诉蔻儿今天来的几个太妃是什么情况,偏偏蔻儿的注意力全在先帝的后宫身上,她犹豫半天,还是不耻下问:“那有人说,先帝宫中的后妃多有磨镜,可是真的?” 她曾经无意中看见过一个话本儿,就是映射先帝后宫的一些妙事儿,也就是那次之后,她新学到了一个不甚常见的词儿。 花香手一顿,张着口愣。 旁边的浓香仿佛第一次见着蔻儿似的细细打量,半响,出了一声敬畏般的轻叹。 蔻儿并未羞赧,大大方方任由浓香打量。这两个女子跟在她身边只怕不是短时间,总不能因为她们委屈了自己装模作样,有些事情该透露的就透露出去,端看她们如何应对。 花香憋了半天,嗫嗫道:“……嗯,听说是的。” 先帝一个人,后妃几百人,怎么分都是分不完的,入宫的女子中总有些是对先帝并未抱有期待的,索性和同样的宫妃私下以夫妻相称,过得日子也算惬意。等了陛下登基,因为无子求了恩典,也顺顺当当出了宫。 “哦,还真是有啊……”蔻儿若有所思,然后又兴致勃勃扭过头来问,“那听说亦有宫妃因为一个相貌俊俏的妃子争风吃醋,互相构陷也是真的?” 这次花香迟疑的时间更长了,只是面对蔻儿闪闪光的眼睛,梗着脖子勉勉强强点了下头:“……嗯,说的是华美人。” 蔻儿一时来了兴致,也懒得让花香给她揉送筋骨,令花香退了两步,自己翻身坐起,揽着一层薄被两眼兴奋:“快与我说说!” 花香求助般扭头去看浓香,谁知浓香慌忙头往柱子上一歪闭上了眼,竟然站着装作睡着了! 这个做了十来年皇家暗卫的圆脸丫头只能正面面对新主人的要求,沉重地把先帝时期的一些宫妃艳史捡了些能听的说来。 明明她是要告诉姑娘现在宫中的情形,怎么就变成了她讲先帝时期的艳史来给主人打时间了呢? 这天晚上,浓香早早跑去守夜,留下花香一人,绞尽脑汁把记得的一些旧事拿来哄新主子,剪了十来次烛心后,蔻儿依旧兴致勃勃,还是她狠了狠心,强行吹了灯不讲了,才让蔻儿勉强睡下。 花香讲了一晚上的艳史,头晕脑胀,直到第二天浓香冷静地问她:“陛下现在宫中的情形你给姑娘说了么?”,她才恍然大悟,讲这些讲的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结果时间不等人,还不等花香抓着机会给蔻儿再着重讲一讲现在后宫的情形,大选的时间悄然而至。 金秋时节,蔻儿早早起身焚香沐浴,穿戴着宫中做了下来的杏色绣花袄双面澜裙,又因为吹风添了一件缠纱披风在外,所有头饰饰皆是按着宫制最简单的,身上唯一明显的配饰就是垂在裙上的禁步,麒麟玉佩,青色流苏,随着她的走动只轻轻晃动,没有出一点声响。 方父和方令贺早早儿就守在了宜明苑中,见蔻儿打扮了一番出来,长吁短叹,不知能说些什么。 蔻儿心情沉重,面对父兄胸口酸涩,只是被派到她这里来的引路嬷嬷已经在等着,只能匆匆一拜压低了声音道:“蔻儿……先去了。” 方父看不太出来神情,只是几次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长长一叹,低沉着道:“去吧,照顾好自己。” 青鸾马车挂上了方家的家徽,方令贺骑马跟着一路到了宫门,他驻马而停,载着蔻儿的马车则未停下,青鸾马车缓缓驶进了宫门…… 26.第二十六章 巍峨的宫殿带着沉淀了数百年的威严, 朱红漆门一扇扇背后都是一场过往,随着新主入主, 一切翻新,洗去前尘, 老瓶新酒, 陈韵中透着生机。 黄道吉日,秀女入宫,一辆辆青罗马车送来了京中入选的近五十位少女, 身份最高的是刚刚告老请辞的相国家的小孙女苏染染, 身份最低的是代代降爵袭爵后已经是平民的路昭, 蔻儿父亲五品,兄长四品,夹在里头不高不低,排队列而进时也无特殊,只是到了她们暂居的分兰殿时, 司设分派厢房时, 眼睛不眨一下就把采光最好位置最佳的大厢房分给了蔻儿,其次才是苏染染等人。 一列列少女未曾有任何不满的表现, 都是低眉顺眼接受了这个分派, 等到她们认了认分给自己的房间后, 宫正带着典正前来给少女们讲规矩。 宫正是位年近三十的严肃女官, 她严厉地看着少女们, 让身旁的典正一条条规矩大声背出, 只在最后说道:“诸位姑娘在宫中期间, 一切按着宫规行事,如有违背,严惩不贷!还望诸位姑娘们严以自守,勿要犯错。姑娘们尚未入选,按理说还是你们家的人,如果犯了大错,宫规处罚过后,这份罪还要你们家要一同承受。其中轻重,诸位自己掂量。” 宫正视线扫过廊下拥挤在一起站着的少女们,缓了缓口吻:“三日后初选,诸位姑娘们这几天好好休息,准备待选。” “宫正,可是我们身边的侍女都没有,这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一个圆脸的少女怯怯说道。 宫正颔:“诸位姑娘勿用担心,身边使唤的宫女马上就会分给诸位姑娘,每人一位,会照顾姑娘们的生活起居。” 简单的一番随着分宫女结束,蔻儿回到给她分配的大厢房时,里面已经有一个高挑纤瘦的湖蓝色衫裙的宫女在候着了,蔻儿一跨进门,那女子上前来行了一礼:“见过姑娘,奴婢京香,在您大选期间服侍您。” “京香?”蔻儿一愣,她隐隐约约记得听花香说过,和她们一起的还有个京香,审问消息就是从她那里得来的。眼前这个女子,难得说…… 一见蔻儿脸上有一丝惊异,京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默默点了点头,对蔻儿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分到身边来的宫女是个暗卫,蔻儿眨了眨眼,依稀觉着她的此行可能已经被打点好了。这些打点自然不是哥哥,却是新帝。 这位陛下还真是……细心。 蔻儿第二次对尚未见面的陛下留下了一个感观不错的印象。 初入宫中,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虽然花香曾说起过一些,但是都太飘忽,蔻儿秉着安全起见,入住之后直接不出门,厢房里布置精致,诸多物事,她想了想只选取了笔墨,坐在案前默写一些经文打时间,外头几十个秀女,对她来说不太安全,老老实实待在房中才是最妥当的。 京香一言不,只跟在蔻儿身侧添茶递水,不经意地观察着自己的新主人。 蔻儿静下心来也耐得住,清晨入宫忙了片刻后,她就坐在屋中写字,直到午膳时间都没有轻易跨出厢房半步。 外头有人过来过去的脚步,在她紧闭的房门外停顿逗留,这些声音都通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蔻儿听见了,只当不知,默默把写完了一页的纸放在旁边去等墨干,自己又沾了沾墨继续埋头默写。 京香在旁边研墨,视线落在门上,她顿了顿,低头看着恍若未知的蔻儿,掩去了眸中一丝深思。 房门紧闭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鼓足了勇气,没有谁会敲蔻儿的门,外头几个沉不住气的犹犹豫豫了半天,举起来的手还没有敲响蔻儿房门,忽然就听见了廊下有人走来,这一看,大惊失色,居然是被宫娥们簇拥着而来了一位丰|韵妇人。 那妇人打扮简单,一身素麻染纱的鸦青裙子,头戴一对栾钗,除此之外别无妆点。她看起来三四十岁,圆脸盘丰润,嘴唇外嘟,瞧着慈眉善目格外和气。 虽看着和气,可那妇人一走进分兰殿,所遇宫女统统鞠躬问候,口喊“太妃”,这几个秀女自然知道,这位款款而来的妇人,就是执掌宫权的亭太妃。 她们慌忙行了个跪拜礼,口呼‘太妃’。 亭太妃脚下一顿,视线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侧了侧脸,和气的问着身边服侍的人:“她们堵着的这间厢房住的是方姑娘么?” 那宫女道:“禀太妃,是方姑娘。” “哦,”亭太妃若有所思看着那几个少女,轻轻一叹,“身为将要帝选的秀女,行事鬼祟,忒不规矩,这几个就不用初选了,直接送出宫去。” “太妃!” 几个少女都没有想到她们只是在方令蔻的门前站着还没有敲门就被用这种理由给送出了宫,未经过初选就以没有礼仪送回,这岂不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她们脸上? 几个少女都吓软了身体跪在地上哭着哀求,亭太妃看起来是个温和的,做出的决定却没有更变的意思,她扔下对少女们的处罚后就扶着宫娥的手绕过少女们往前走,很快就有两个宫女前来强硬的给几个少女收拾了行囊迅把人送出。 入宫不到几个时辰就这样被送出去,几个少女都六神不安,抱在一起哭着。 早在门口有些动静的时候,京香就静悄悄走到墙壁边侧耳倾听,片刻后,她走回到好奇的蔻儿身侧,低声道:“姑娘准备下,亭太妃要来见您。” 亭太妃? 蔻儿曾受过这位太妃的庇护,她心里对这位太妃多少抱有些好感,听闻是她来,心情倒也轻松,笑着问京香:“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京香迟疑了下,低声迅道:“姑娘一切按规矩来就行,亭太妃也只是太妃。” 这句提点刚开始蔻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宫娥敲响了她的门,京香开门迎进了一位和蔼客气的圆脸妇人后,她匆匆扫了眼亭太妃的眉目,低下头来屈膝行礼时,稍微懂了些。 亭太妃等蔻儿行了半礼,含笑令宫娥去扶:“方姑娘不必多礼,我来看看你,没得让你小人儿家家不安的。” 宫娥扶蔻儿,她记着京香刚说的,坚持行完了一礼。亭太妃只是太妃,这句话是告诉她,眼前的只是先帝妾,当不得大礼,她就屈膝欠身行了个礼,并未跪拜。 亭太妃对此并无察觉般,只笑着问:“这个厢房可干燥不潮?姑娘住着可好?缺什么了只管让宫女来说,我给你置办妥当,可不能委屈了我们方姑娘。” 这话一出,蔻儿更是别扭,她对这位亭太妃突然感觉到一丝违和,她对亭太妃的话只是依礼回答:“回太妃,一切都好。” 亭太妃上前拉着蔻儿的手,笑眯眯道:“多可人儿的小姑娘,我一见就喜欢,怨不得……方姑娘别和我生分,有什么只管来找我,我喜爱你这样的孩子,哪怕没事你也可以来由卢殿找我,说说话儿也好。毕竟你初来乍到的,有个人指点会好些。” 蔻儿嘴角微微牵了牵,这位亭太妃,就和罗太妃苏太妃一样,在拉拢她。这一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她忽然有些疑惑,这位亭太妃对她的态度不像是对一般秀女,加上之前的事,让她真的很难不起疑。 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对这位太妃,索性就依着京香的话,依着规矩,不多说不多做,亭太妃说什么她只应着就是,别的一概假装没有听懂,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说了片刻,也未曾从蔻儿口中得到一句准话,亭太妃嘴角的笑淡了淡,她道:“今天刚进宫,方姑娘怕是累了,我也不和你多说,反而打扰了你。只方姑娘记着,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由卢殿找我。” 蔻儿屈了屈膝,送走了亭太妃后,京香重关了门,一大堆人一走,房间顿时空了起来。 她这时有些好奇,想了想问京香:“亭太妃此人……如何?” 她总觉着这位太妃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是个和蔼的,但是总有些微妙的违和,让她心里提着。 京香一顿,低声道:“亭太妃无子无女并不受宠,陛下登基后能成为执掌宫权的太妃,姑娘想一想就知道,她……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 这么一说,蔻儿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 一个能从先帝复杂的后宫中杀出一条生路来,新帝继位后能在太后不在宫中的时候掌管大部分宫权,这些无一不是在表明,这位亭太妃,并不是简单之辈。 她了然:“亭太妃那里我是不能去的,只是她之前也帮过我……” 虽然当时亭太妃出手训斥了方家三姐妹和郡主,算是打乱了她的算盘,但是总得人家是为了帮她,这个恩还是该记的。 如此一来,她就有些犹豫了。 “姑娘……” 京香看着蔻儿懵里懵懂的样子,咽下了未尽之言,只轻轻摇头:“等大选结束吧。” 亭太妃的突然造访方令蔻以及雷厉风行处置了几个少女,让其他秀女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纷纷紧闭大门,不出去串门子,走路也尽量绕开蔻儿厢房的走廊,开始还有些吵杂的分兰殿,彻底陷入了安静之中。 掌了灯没多久,蔻儿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小掌心盒中取出了一枚黑棕色的药丸,就着水吞服了,才去洗漱更衣。 这些药丸是因为她入宫煎药不便,徐岚师兄给她揉的,一共带了半个月的量,基本上够她在大选期间服用了。 京香服侍蔻儿睡下,把两层帷幔放下后,回到桌前掀开青瓷熏香炉,往里面加了点粉末,过了片刻,她悄无声息掀开了帷幔,对着榻上已经熟睡的蔻儿轻声唤着:“姑娘?” 榻上的少女双眸紧闭,呼吸平缓,胸口微微起伏,粉红藕花图的被褥整整齐齐盖住她的肩膀,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齐顺的黑。 京香叫了几次之后,确认蔻儿熟睡,慢慢退出而走,拉开了大门后,守在门口的一个细眼宫女进了来,守在内室与外室之间,京香则脚步匆匆自分兰殿一路疾行前往勤政殿。 宣瑾昱知道今日蔻儿入宫,早早就急匆匆把几个大臣撵了,自己守在殿中焦躁不安。一会儿看看奏折,一会儿整理下衣袖,不知道与蔻儿相见时应该怎样去做。 他从未有过把一个人慢慢捧进心里的过往,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心尖儿上的少女,是他头疼的要大事。 今天一天他心神不宁的,不断派人去打探消息,那边人一直在传递回来蔻儿的消息,入住,写字儿,亭太妃来访,用了什么膳。 京香来时,宣瑾昱精神一震,脚步匆匆的暗卫女官刚进殿中还未行礼,就听见新帝迫不及待道:“方姑娘如何?” 新帝素来是个冷静的人,这也是京香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内,第一次遇上他如此不稳重的情景,让她默默在心里把蔻儿的位置又抬高了两份。 她来回报没有别的事,主要是把亭太妃来访的用意和蔻儿服药的事情回报下。 宣瑾昱一边听着,手指屈起一边轻轻敲击着案面,听到亭太妃的那些举动措辞,就知道这个女人打着什么主意,他不甚在意,反正等蔻儿入了宫,一切都与亭太妃无关了。 至于京香所说蔻儿服药一事,他微微挺直脊背,侧耳细听,抿着唇微微思索着。 “浓香曾经汇报过,姑娘自从十余日前就一直开始服药,未曾间断过。只是姑娘没有说过是什么药,我们也不知道,浓香说她捡了药渣去给羽卫军的军医分辨成分,至今还未有个结论。” 在明面上跟随着蔻儿的浓香花香不能跟着进宫,就把蔻儿大选在宫中的服侍交给了忙完一茬的京香,顺便把各种事情都交接了过来,把她们所知道的一切细致入微的都告诉给了京香。 京香在看见蔻儿服药时就注意了,等服侍蔻儿睡下,点了安神入眠的香片,自己前来给主人汇报。 宣瑾昱听到这里,毫不犹豫道:“去把傅医女请来,要快!” 宫中养着一个医术高明的医女姓傅,是先帝时期怕死强行带进宫里常年养着的,这位傅医女嫌弃先帝的种种行事,只给她看得上的宫妃瞧病,先帝却只有那么一两次生死之间被傅医女看过,勉强把命拉了回来。先帝对傅医女是又敬又怕又狠,却只能捏着鼻子养到他驾崩。宣瑾昱登基后,傅医女外头的家早就没有了,在宫中带了小二十年也习惯了,就留了下来,偶尔给宣瑾昱瞧个病,旁的人都没有参过手。 京香立即应了,横穿了两座宫殿才去到傅医女住的小偏殿,亏着人还没有睡,急匆匆抬了肩轿把人送往分兰殿。 夜深露重,深秋的晚上凉风习习,已经初有寒意,宣瑾昱率先一步已经抵达分兰殿,悄无声息的就在蔻儿厢房门口站着,人到了门口脚却迟疑了,来回踱着步踟蹰着不进去。 京香额前已经浮起了一层薄汗,她扶着傅医女沿着步廊而来,见陛下背着手站在房门口面色凝重,不由一惊:“主人,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她跟随了近十年的主人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凝重的问她:“朕这身衣服可还入眼?” 他穿着帝王常服,玄色圆领衫上绘着朱红章绘,头上用笄簪冠,丰神俊朗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忐忑。 他已经和蔻儿许久未见,此次又是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初次见面,面对蔻儿,他难得在意起了自己的外貌。 蔻儿不是喜欢他的脸喜欢到画了一箱子的卷轴么,那他这次与之见面,蔻儿只怕也会冒出想要作画的念头吧,既然如此,他这一身衣服是否合适入画,到底好不好看? 京香:“……” “噗嗤。”忍不住笑了的却是鬓角花白的傅医女,她突然接到命令要来给一个人看诊,开始还不明所以,现在看一眼陛下的举止,大概就知道了。她和蔼地看着宣瑾昱,揶揄道,“陛下人中龙凤,穿什么都好看,不怕里头姑娘看不上。” 宣瑾昱微微有些赧然,轻咳了声,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推门而入,力争给许久不见的蔻儿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京香嘴唇嚅动,好想告诉陛下,方姑娘如今正点着安神香片睡得熟,轻易叫不醒,是看不见他的。 宣瑾昱做足了心理准备后进去才现,蔻儿睡得香甜,对外界完全没有任何感知,根本不会起身看他一眼,也不会对他的衣服有什么感想。 他心里一落空,又放松了些,抿着唇站在一侧先是小心打量了熟睡中的蔻儿两眼,然后昂了昂下巴轻声道:“劳烦傅姑姑给这位姑娘看一看。” 傅医女笑呵呵的上前,瞧着榻上的少女闭眸在睡,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问:“点的这个香不错,安神凝心不伤人,只是容易使人睡太深轻易醒不得,少用为妙。” 京香自然懂得,她只是担心姑娘突然醒来许多事情都无法顺当的去做,只能先点了些。何况本来姑娘都累了一天了,这个香点了嗅了之后会对精神气儿好,现在睡得熟明日就会身体轻松不好,也是对姑娘好的一种稀罕的香。 傅医女只提了一句后,就小心翼翼拿出蔻儿的手给她号脉,她动作也轻,蔻儿睡得也熟,漫长的过程中她并未有所察觉,呼吸平缓而均匀,正是香甜。 傅医女又小心检查了下蔻儿的手指尖,最后退开,让京香把蔻儿服用的药丸取了一枚出来,掰碎了一点舔了舔。 整个过程宣瑾昱就在旁边看着,他一会儿看着蔻儿睡颜呆,一会儿视线落在浅黄色的帷幔上呆,最后等傅医女退开两步,才把视线移到她身上,刚想说话,又怕惊着了蔻儿,招了招手把人都带到了外间,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傅医女沉吟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这姑娘中了毒,估计是比较厉害的,与人性命有损,具体是什么暂时瞧不出来。她服的药丸里面用的药都比较精巧,我只尝出来了两味,都是拔毒的。配药人是个高手,多亏了她在服这个药,不然这姑娘估计毒侵入体,身体怕是会收到不小的损害。” 傅医女这番话说完,宣瑾昱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眸中风雨欲来的幽深令人心惊。 京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日长公主的花宴生的事情,只是她亲自审问过,只是郡主的阴毒手段想要毁人名誉,下毒却是没有。不是公主府的事情,又会是谁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下此毒手? 宣瑾昱声音从牙齿缝中挤出,怕吓醒了蔻儿,压得低低的声音满是压抑的震怒:“查!彻查此事!” 安排了人紧紧保护在蔻儿身边,就这样还被人下了毒,他忽然有一瞬的后悔,为何没有早早把蔻儿接进宫放在自己的身侧亲自照看,让任何人都无法伤害她分毫! 不过现在也不迟,宣瑾昱沉沉的视线透过一层轻薄的垂纱落在内间安睡中的蔻儿身上,微微压制着怒意,冷静的想着。 她来到他身旁了。 27.第二十七章 初入宫的第一个夜晚, 蔻儿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料早早儿睡下后一觉天明, 休息的精气神儿都十分的好。 蔻儿坐在梳妆台前,京香正服侍着她束, 她突然问道:“昨儿点的什么香, 现在房里都有些气味。” 京香手上不停嘴上说道:“禀姑娘,昨儿奴婢怕您休息不好,点了安神凝心香片, 这个香片气息是大了些, 奴婢待会儿全开窗通通风。” 安生凝心香片, 这种香片是帮助休息恢复精气神的好东西,难怪她睡得深沉香甜还做了个梦。 提起夜里的梦,蔻儿看着铜镜中有些模糊的她,心中有些疑惑,她晚上为何会梦见许久不见的宣公子呢? 而且还是梦见他到了她房间来叫她, 好像说了些什么话, 却全部忘了,只记得宣公子好像在生气。 梦见了一个男人, 还是这样的情景, 蔻儿嘴角抽了抽, 以袖挡面出了长长一声叹息。 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都已经决定和那个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家伙当做不认识了, 这么突然就梦见了, 让她很是郁闷。 无端梦见了宣公子的蔻儿心情不是很好, 脸上眉眼都能看得出一些,京香也很纳闷,不知道姑娘到底怎么了一大早的就不太开心。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给蔻儿头上插钗时说道:“分兰殿中院有一处秋千,是姑娘入宫前刚刚架起来的,姑娘若是无聊,不如去玩一会儿?” 蔻儿有些意动,但是转念一想,分兰殿中全是待选秀女,她之前有过几次出挑的事情,几乎是大家的活靶子,入宫随随便便出去,还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事呢。这样一想,她就摇了摇头:“罢了,房里有什么可玩的打打时间就行。” 京香给蔻儿梳好了,走到书案那边蹲下翻了翻,抱出来一套围棋,道:“奴婢听浓香说过姑娘似乎善棋,正好这儿放的有一套,姑娘用这个打时间可好?” “可。”蔻儿令京香把棋墩摆在了窗下矮榻上,自己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落子飞快,不一会儿棋盘上就陈列出一副复杂的棋谱。 京香站在旁边给蔻儿奉茶,扫了眼棋盘就收回了视线。蔻儿下的棋谱错乱无章,她根本找不出章法来,看几眼就晕了。 棋子一捻进手中,蔻儿就心无旁骛开始摆起了棋谱,用膳时间到了,还是京香三催四请的才恋恋不舍扔了棋子。 “姑娘这么喜欢下棋,浓香却说不敢确定姑娘是否真的爱棋。”京香感慨道,“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蔻儿一愣,再看棋盘时,就多了两份复杂的情绪。 她自然是爱棋的。幼时母亲教她下棋,只是闲暇玩耍,后来她去了风家,那会儿年幼,与表兄表姐们不熟,总要给自己找点消磨时间的事情,一盘可以持续几个时辰的围棋自然就成了她的选。日也下夜也下,开始是真的为了消磨时间,后头就变成了沉迷于棋盘之中浩瀚星河内,沾上了瘾。 外祖母见她棋瘾太大,怕时间长了对她眼睛不好,又会养成孤僻的性子,直接收了她的棋,撵她出去玩。蔻儿起初还闹过几次,后来现外祖母是认真的,才抹了眼泪抽抽搭搭去找表哥姐玩,过了好些时日,外祖母才把蔻儿的棋还回来。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一样抱着棋盘不撒手了,反而把棋盘束之高阁,许久才会碰一碰,一时半会儿就扔开,再也没有过幼时痴迷的情形了。 她不是不爱,只是太会克制。怕因为太在意而会失去。 蔻儿微微勾了勾嘴角,轻声道:“再喜爱也要适度。” 因为棋瘾太大,总是会刻意克制自己不去下棋,平日里几乎不去碰,怕拿起了棋子就一不可收拾,多下几次,她怕是就会克制不住骨子里的瘾了。 其实幼时外祖母做的没有错,的确是为她好,而且如今她也大了,没有人会去没收她痴心的东西,只是总有股不安全的感觉笼罩着她,就像是在说,你最喜欢的最痴迷的,随时都会被人拿走。 京香不太懂,蔻儿却已经意兴阑珊,伸手拨乱了棋盘,懒懒道:“罢了,不下了,收起来了吧。” 反正她现在也不是需要找个什么来寄托无处安放的相思顾忌的失恃幼|女,自我克制也早就有了,一切都能可有可无。 京香依言收起了棋盘,只是很快,就把棋谱画了出来交由暗卫送去了勤政殿。 这一夜,宣瑾昱对着蔻儿下出来的棋谱了半宿的呆。 三日转瞬即逝,几十位少女在入宫三天的时间内稍微适应了,没有初来乍到的生疏感与忐忑,初选,就正式开始了。 太后不在宫中,陛下后宫之中甚至没有一位一宫之主,身份最高的不过是个三品婕妤,待选秀女们虽然没有品级,但是都是未定之数,这些位份不高的宫妃无权插手此事,只有几位辈分上占了一截的太妃们,揽下了初选之事,由她们对少女们进行初选的筛选,评定。 这日一大清早,蔻儿就被京香挖了起来穿衣打扮,十二面澜裙陪着鬓角流珠白,腮上打了点胭脂,唇上抹了薄薄一层口脂,等京香给蔻儿把翘头屐拿出来穿上时,这层薄薄的口脂已经被蔻儿吃了下去。她抿着唇惊叹:“居然有股子橘味!” 京香:“……” 以防万一,京香直接把口脂盒子揣在自己身上,以免刚给姑娘涂上嘴,就被一口舔掉。 蔻儿漫不经心跟着京香前去集合时,脑中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话本,一般女子唇上涂了口脂,总会有个桥段是让男子来吃,她之前不爱涂脂抹粉,几乎不涂口脂,没有感觉,这次涂了口脂之后忍不住就吃上一吃,这才现,话本里不是骗人,口脂吃起来果然是带着股甜意,难怪许多话本里都会有这个桥段。 到了集合的地方趁着旁边没人的时候,蔻儿指着自己已经被舔干净的唇,笑眯眯看着京香。 京香无奈只能掏出口脂给薄薄打了一层,小心警告道:“姑娘这次舔掉奴婢就不给您涂了。” 蔻儿想了想,只好作罢:“好吧。” 虽然嘴上答应了京香,但是等旁的少女们渐渐来了时,蔻儿的目光就忍不住一个个从人家的唇上扫过去,看见微粉的,猜测是桃花味,看见偏红的,就想到了荔枝,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都是美味。 她看得用心,旁的少女们就提心吊胆了,不知所措互相打量着彼此,特别注意唇上口脂,有的以为猜到了蔻儿用心的,立马把和蔻儿唇上同色的口脂擦了去,借了旁人的抹上,生怕哪里惹到了完全不能招惹的方令蔻。 如今这些待选秀女们都知道,方令蔻大抵是内定了的,她们待选之身得罪不得她,嫡亲兄长是天子近臣,哪怕新帝仅仅是看在臣子的份上,都会对方令蔻留意一二,更不用说,她还长着一张撩人心弦的脸。 几位太妃扶着嬷嬷的手走到院外廊下,分为坐了后,宫娥们已经在台阶下铺上了五个蒲团,秀女们五人一列,轮番上前给几位太妃相看。 深秋时节,虽然有些阳光,到底不是暖烘烘的,秀女们都穿着单层的袄裙,有些身子骨弱的,脸已经有些白了,只是院中秀女一排一排五个,叫到了名字的往前一步,一起儿向回廊下搭着台子坐着的几位太妃行礼,她们没有叫道名字的,只能硬捱着。 蔻儿排得位置不远不近,在偏中间一些,她就站在后头,打量着前边女孩儿们盈盈下拜时几位太妃的脸色。 那几个蒲团拿出来时,她就觉着不太对了,太妃虽然听起来挺尊贵的,不过是先帝妾,就算是妃位,也只是妾,新帝的待选秀女们朝先帝妾行跪拜礼,其实是不合礼法的,但见宫娥们一脸平常,少女们也没有异议,跪拜之间流畅无阻。 她记得京香是提醒过她,亭太妃也只当做太妃,不可过于重视。 她们目前身为官宦仕女,面对先帝妾只需屈膝问候,断然没有跪拜一说,后宫之中真正能让她们跪下去的,一个是太后,目前不在,一个是中宫皇后,尚未册立,那就是说,她们这些秀女,只要没有面见陛下,就没有行大礼跪拜的时候。 这是当初来看她礼仪的嬷嬷说的。一开始她不懂,现在明白了,却又生出了新的疑虑。来人说是亭太妃的人,但是这件事,明晃晃的是在打亭太妃的脸,而看目前端端坐在上头平静接受少女们跪拜的亭太妃,就知道她不是个不在意大礼的人,也或许说,她很享受这种被人朝拜的感觉。 所以当初前来宜明苑的嬷嬷,到底是不是亭太妃的人? 她眼神幽幽,陷入了沉思。 三位太妃高坐在上,对着下头少女们评头论足,是去是留几乎都在她们三人闲谈中定论,拿着名谱的宫娥不断划去一个个少女的名字。 初选已经过半,在蔻儿前头的一排秀女被点了名正要齐步而上,这时出了问题,一个叫金湾的少女脚下一踮一踮,步子明显慢了,直接把五个少女的队形打乱,极不整齐。 上面喝茶谈笑的几位太妃目光都落在了金湾身上,把这个少女急得出了一额头的汗,她立即跪倒在地,口中道:“禀太妃,我脚受了伤,实在是走不快。” 尖下巴的罗太妃率先道:“受了伤也该走得稳些,这可是你该学的礼仪。” “受点伤就这般,不是个大气的。”苏太妃不甘落后,紧接而上。 两个太妃三言两句把金湾说的泫然欲泣,惶恐不安。 这时候,作为主持初选的亭太妃放下茶杯,用可惜的语气道:“无论如何,金氏你礼仪是不过关的,罢了,除名送回吧。” 亭太妃的话音一落,旁边立即有人勾了金湾的名字,她的大选就此终止了。 金湾不敢相信,她抽泣着道:“太妃!我只是脚上有伤,并不是礼仪不合啊太妃!” 只是三位太妃已经下了定论,任她再哭也是无用,旁边有嬷嬷很快扶起她把人搀到一边,立刻就张罗着给她收拾行李与之前落选的少女一起送走。 蔻儿在后面透过几个少女的肩膀看得真切,几位太妃在面对脚上有伤的少女时脸上的表情,是带了几分戏虐的,面对大选失败哭哭啼啼的少女完全无动于衷。 她垂下了眸。 哭闹的金湾被送走了,其他的四个少女重新整理了下再次叩拜,这一次,四个少女都过了。 很快又是一组少女过了,再一组就是蔻儿了。 她想了很多,一方面是对这几位太妃有了淡淡的厌恶之情,一方面是被金湾提醒了下,失礼就能被送走,三位太妃都是斩钉截铁毫无回转,或许她也能借此机会,直接离了这处处是坑的宫中。 唱名的宫娥叫到了蔻儿的名字,她缓缓步出,与其他几位少女并排而行时,跛着脚一踮一踮,度极慢,完全打乱了其他几个少女的步伐。 那几个少女都不知道是该停下来等她还是该继续走,两处为难都把目光投向了几位太妃。 刚刚因为跛脚剔除了一个金湾,太妃们这么严厉,岂不是说也能顺便把方令蔻剔除? 一时间,其他的少女们都浮出了这个念头,双目炯炯盯着几位太妃。 却不料一看见蔻儿跛脚而行,苏太妃立马咋呼了起来,站起身来急忙道:“还不快去扶着方姑娘!” “方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脚上有哪里不舒服?”罗太妃直接提着裙就要下台阶来,一脸的紧张,“要不要紧?” 亭太妃稍微稳得住,还坐着,只是背已经挺直了,连声吩咐:“快去给方姑娘瞧瞧怎么了,来人,拿杌子去给方姑娘。” 蔻儿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想刚刚的金湾姑娘一样被顺顺当当的除名,却不料三位太妃就像是火烧眉毛样的急了起来,顿时觉着自己仿佛做了一件蠢事。 “禀太妃,我出门急,踢到脚趾了,走不太好。”蔻儿用了个听起来很正常的借口说道。 她这个比起金湾的言辞来说还要不靠谱,不光是个失礼,如果严肃些,就能说她娇气。 哪里想到亭太妃立即道:“要不要紧,快去个宫女给方姑娘揉揉脚!” 蔻儿:“……无妨。” 她大约知道自己是不能借着金湾的同样这样的事情被剔除了。 旁边有少女埋在人群中小声嘟囔了句:“刚刚金姑娘怎么不见这样对待?” “嘘,她是方令蔻,早就入了太妃眼的!” 少女们很快按下那个女子,赶紧闭了嘴。 少女们的小声嘀咕完全没有被上头的人听见,三位太妃都神情紧张看着蔻儿,不住问要不要人先来给她揉揉脚。 蔻儿想了想道:“金姑娘刚刚一样脚上有伤,太妃秉公处理了去,我不敢特殊,还请太妃一样秉公处理。” 不管怎么样,再挣扎一下也是好的。 亭太妃眼神一闪,笑呵呵道:“方姑娘言之有理。我刚刚又想了一想,金姑娘虽然有些失礼之处,但是毕竟脚上添了伤,这孩子也是运气不好,不如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选一次。” “方姑娘脚上既然有伤就别站着了。”苏太妃立即挤了过来满脸笑意道,“不如你先回去歇着,养好了脚再说。” 亭太妃立即叫了宫娥抬来了肩轿,扶着蔻儿的手笑道:“旁的都不用担心,方姑娘只管回去好生歇着就是。” 几个宫娥抬着肩轿而来,诚惶诚恐扶了蔻儿坐上,京香跟在后面,在初选尚未结束的时候她就这样明晃晃大的被送回了厢房。 蔻儿有些说不上来的憋气,又有些疑惑,她的办法不是说不奏效,只能说三位太妃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热切,热切的有些小心了。甚至为了让她名正言顺留下改判了金湾的判定。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三位太妃对她一个尚未定选的官家女子如此客气有加? 回到厢房,蔻儿躺在榻上,后头几个太妃立刻派人送来了药材,并且还让人给蔻儿说了,初选尽管放心,她已经过了,只安心养着就是。 京香送走了几个宫女嬷嬷后,连忙过来要脱了蔻儿的鞋子看看,蔻儿拦住了:“不用,我没有事。” “姑娘无事?”京香一愣,看蔻儿的脸上的确没有任何痛楚之类,她只一想就猜测道,“姑娘是躲给太妃们行跪拜礼?” 京香不提蔻儿差点都忘了这一茬,她轻笑着摇头:“不是。” 更多的却是不能给京香说了。京香是陛下派来的人,她在人家面前说不想要进宫,这不是打陛下的脸么?到目前为止,这位未曾蒙面的陛下一直都做得很好,她觉着新帝是个不错的人,不打算用这样尴尬的方式去让人家脸上无光。 蔻儿不说,京香只能用猜的,揣摩着姑娘平时的态度配合着来猜,又小心翼翼盯了姑娘半天,看着她混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大概浮起了一个猜测。 虽然这个猜测可能不太靠谱,也是个不怎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京香想了想,还是在入夜后服侍着蔻儿睡下,去了前宫的勤政殿。 初选的事情宣瑾昱是知道的,他等着外头送进来消息,之前就知道蔻儿在初选时表现出了脚上有伤的行为,有些担心,借着太妃送药正大光明添了不少药材进去,只是到底没有亲眼去看上一看,有些空落落的。 京香到时,他连忙招手问:“方姑娘怎么了,脚上伤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姑娘无碍,姑娘脚上并无伤。” 京香知道陛下着急这个,立即先回答了。 宣瑾昱立即想到了许多,他眼神一沉,问:“那几个太妃……谁给她设套了?” 蔻儿在宫外肆意潇洒,只是初初进宫,谁都不能惹,有什么只能忍气吞声,尽量避开,如果有人给她设了什么看得出来的套,她假借有伤回避也是想得到的。 “禀陛下,几位太妃暂无过分事情,姑娘装伤于此无关。”京香回答道。 “哦?”宣瑾昱这就不太理解了,“那方姑娘是为何?” 无人给她气受,平白无故装伤,蔻儿不是这样胡闹的人。 里头应该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京香迟疑了,把这个猜测想了半天,最后犹犹豫豫道:“奴婢只是猜测,姑娘她……” “好似不愿入宫。” “不愿入宫?”宣瑾昱微微一愣,慢慢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问道,“这是你的猜测,还是方姑娘亲口说的?” “是奴婢的猜测。”京香道,“姑娘她入了宫以来,不像别的秀女忐忑不安急着打听宫中事宜,没有对亭太妃曲意逢迎,没有任何对宫中好奇的,每日只打着时间,看起来对于大选……并未有什么心思。” 宣瑾昱听着,又想起来了当初蔻儿想要找表兄假定婚逃避大选一事,他有些犹豫,蔻儿她难道真的不喜欢宫中,已经不喜欢到连他都不要了么?他这张脸的魅力在蔻儿眼中还抵不过对宫中的恐惧? 可是他之前明明已经让方令贺给带过话了,一切无忧,她怎么还会如此排斥呢? 宣瑾昱摩挲着下巴,看了眼沙漏,已是月上柳梢,他毫不客气吩咐道:“宣方侍郎入宫!” 他既然没心思睡,那总要找个陪罚的一起煎熬才好。 28.第二十八章 夜半时分宫中急召, 方令贺睡下没一会儿就被叫醒,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急急匆匆穿了衣服就走,秋夜微寒, 骑马太冷, 套了个马车一路在宵禁后的大道畅通无阻疾驰,金吾卫巡防营中郎将亲自陪送到宫门,早早等在偏门的黄门备着肩轿, 方令贺一下马车就上了肩轿, 几个宫人一路小跑抬着方令贺前往勤政殿。 方令贺坐在肩轿中不断苦思冥想, 究竟是苏相国之前写的奏本有问题,还是从地方上收上来的官员考核有误?又或者今年分派下去治灾的饷银被贪?林林总总,近些日子的朝中大事统统在他脑子里过了个边,无论陛下问他哪一件事,他都能做到对答如流。 候在殿外的方令贺得到传唤, 整理了下衣袖, 拱手而入,一眼就看见正坐在案桌前蹙着眉一脸阴沉的陛下, 心里一个咯噔, 跪拜下去:“陛下深夜传召, 不知是……”何等要事, 居然让陛下面色如此沉重。 不等他把话说完, 宣瑾昱就问道:“方侍郎, 当初朕让你传的话, 你可传给方姑娘了?” 方令贺:“……”嗯?不是朝中大事,是问他妹妹? 他心里落差一下子拉开了十丈远,心里不是个滋味。 辅佐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是任何一个渴望做出一番业绩的臣子的期颐,他们不会接受任何让专注在政事上的帝王分心的事情,特别是关于后宫宫妃这种家私,因宫妃影响大事,可以说是一个帝王的失职。 他从几年前一派赤诚选择了式微的九皇子,兢兢业业辅佐在侧,一路与九皇子肝胆相照直至登基,看着这位皇子殿下几年中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君主,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国家大事为主,几乎没有私我,从来都勤于政事,醉心国家。 然后这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陛下在夜半时分召唤重臣只是为了问一问一个待选秀女的细枝末节小事? 方令贺抹了把脸,作为臣子,他对于让帝王分心的女子没有好感。作为哥哥,他却看眼前的陛下格外顺眼,痴心政事的陛下能在百忙之中专注自己妹妹的一些小事,这起码是把蔻儿放在了心上。作为兄长,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兄长方令贺瞬间打趴下了重臣方令贺,他的愧疚只在短短一瞬就烟消云散。立即毫无心理负担道:“禀陛下,您让臣传的话,臣已经告诉给了妹妹。” 宣瑾昱得到这个答案紧锁的眉头并未放开,他更疑惑了。 既然他的承诺方令贺已经带到,为何蔻儿还会避让如此? 宣瑾昱不解,面对自己的大舅哥就不耻下问道:“方姑娘可有对方侍郎提起过朕,说过什么没有?” 方令贺仔细回忆了下,在蔻儿尚未入宫待选时,他每每去了与妹妹说话,从来没有聊起过宣公子这个人,自然摇头道:“回陛下,舍妹在家中从未提起过您。” “……”宣瑾昱心里有些不太是滋味。 画都画了一箱子,听阿馋说起她手上也带了他亲自雕刻的珠串,明明就该是明面上的事儿了,怎么她嘴巴就像是蚌壳一样一个字都不往外吐呢?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他怎么就闹不明白呢? 心里不太痛快的宣瑾昱看着方令贺的眼神也不太妙了:“……方侍郎,朕的话你是怎么给方姑娘转达的,她当时说了什么?” 方令贺想了想,当时怎么说的他都忘了,估摸就是按着陛下的意思说的,就毫不心虚道:“臣依照陛下的话转述,无所出入。至于舍妹……她并未说什么。” 当时他说完那番话,蔻儿表情有些微妙,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让他也不是很清楚妹妹在想什么。 不应该啊,宣瑾昱手指一曲,敲击着桌案,一点点去推想。 过了片刻,他手指一顿,抬头阴沉沉看着方令贺:“方侍郎,朕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陛下请说!”方令贺拱手的同时心中就猜测,大约和他家妹妹有关。 “你去帮朕问一问方姑娘,她为何躲着朕。”宣瑾昱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居然想要躲避大选出宫去,朕哪里惹着了她么。” 辅佐了多年的陛下难得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方令贺正要拍拍胸脯拦下差事,突然一愣,冷汗就从额角渗出,心虚成一团。 等等,蔻儿还躲着陛下,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还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那陛下是不是没有向蔻儿说过自己的身份,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蔻儿不知道他是宣公子?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问道:“陛下,不知陛下是否向舍妹坦诚过自己的身份?” 宣瑾昱一愣,片刻后一双眸中盛满了幽深,满脸沉甸甸的阴沉,慢慢问道:“方侍郎,你刚刚说什么?” 方令贺一看陛下这个表情就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了,苦笑着道:“回禀陛下,如果您没有告诉舍妹您的身份,那么……蔻儿可能至今都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你难道就从没有告诉过她?”宣瑾昱简直想不通了,嫡亲的兄妹,方令贺怎么也该早早就把他的身份告诉了蔻儿才是,怎么会到了现在来问他,他有没有主动坦白过?他困在深宫,上哪里去向蔻儿坦白?! 宣瑾昱简直想把眼前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给揉碎了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虾! 仿佛是看出了眼前陛下脸上已经不好看到了极致,方令贺生出了危险的警觉,灵光一闪立马道:“舍妹不愿入宫的理由极有可能和陛下的另一个身份有关,不知陛下是否有此猜测?” 宣瑾昱勃然的怒意被方令贺的话浇灭,他眨了下眼,咀嚼着方令贺的话,慢慢地脸上松缓了不少,嘴角重新挂了笑,和蔼道:“嗯,方侍郎言之有理。” 方令贺悄悄松了一口气。 入殿半个时辰后,方令贺被放了出宫,陪送他的黄门还赔着笑弓腰不断说着方侍郎政事繁忙真是辛苦了,方令贺汗颜。 一等方令贺离开,黄门令就悄无声息上前,低声道:“陛下,夜深了,您该安寝了。” “不急。”宣瑾昱交叠着手臂盯着桌案上他刚画出来的一幅图,图上是一个大大的宣字与另一个宣,他用朱笔在中间画了一横把两个宣字连接在一起,然后又在这一横上加了一个大大的叉。 作为宣公子的他和蔻儿之间的确已经就差走明路了,送去的手串她收了就意味着她接受了他会向她提亲一事,宣公子在蔻儿心中的地位应该是无疑的;但是作为蔻儿完全不知情的帝王的他,突然之间把人点为秀女要拉进宫中大选,她又不知道自己是谁,慌乱中定然要想着躲避,这样一想,她想要与风家表哥订婚逃避一事也了然了。 只是为何是风家表哥而不是他呢?宣瑾昱怎么也想不通,索性继续想下一个问题。 他盯着这两个宣字思忖着,在蔻儿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不是说他自己抢了自己的媳妇儿?在她心中,是不是说身为帝王的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闲杂人等,而目前在她的心中位置要重一点的身为宣公子的他?不打算自己给自己当情敌的他该怎么告诉给蔻儿他就是宣公子呢? 直接去说定然是不行,会让蔻儿误以为他是在故意耍她,曲折迂回才是他应该用的法子,但是怎么去曲折怎么去迂回就成了目前他考虑的事情。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试一试在蔻儿心中宣公子的地位再说呢? 这一夜的勤政殿依旧如往日一样灯火通明大半宿,肱骨之臣方侍郎甚至顶着霜露而来,披星戴月而归,所有人都为有勤政爱民的英明君主和兢兢业业的朝臣为荣。 勤政殿服侍的小黄门在交好的小宫娥面前大大夸了陛下和方侍郎一把,小宫娥扭头就给别人接着夸,不多久,蔻儿用了午膳就听到了关于昨夜勤政殿的事情,也知道她哥哥大半夜被传召而来商议政事。 她在襄城时就曾经听说过,这位少帝陛下自登基以来就一直以勤政为民广传人间,起初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帝王接手了先帝时期的一摊乱遭事情,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让混乱的朝局得到控制,政事明朗,一切都向着好的一面持续展,有条不紊循序渐进。 她哥哥心有抱负,装着天下,能够出生在这样一个年代,辅佐这样一位廉明勤政的英明帝王走向繁荣,当真是幸甚至哉! 作为方令贺妹妹的她也与有荣焉。 分兰殿经过了初选后,留下了不过二十位少女,其中因为脚伤差点被划名的金湾赫然在其中,因为蔻儿后来她又被太妃做主留下了,险险成为了进入复选的少女其中一位。 这些少女们有的交好的一起坐在廊椅交谈着陛下的一些事儿,言语间皆是与有荣焉,已经把自己当做了陛下的依附,后宫的一员,甚至在提起方侍郎的时候,眉眼中有些高高在上的夸了两句,就好像是她们的家臣一样随意。 蔻儿开着窗没有一会儿就听见了一耳朵的这些,不耐烦自己的哥哥被这些女孩儿拿来说嘴,索性借着之前的东风狐假虎威,敲了敲窗棂,歪着头似笑非笑看着不远处漆红走廊边浅绿回廊上坐着的几个少女。 那几个少女一看见蔻儿就吓了一跳,连忙你拽着我我牵着你起身脚步匆匆离开。 蔻儿关了窗,没有这些少女们的私语低笑,房间一下子就清静了不少,她也能重新坐下来看书。 厢房内放着的书大多是一些闲书杂记,她之前有些不敢轻动,住了几天后,没有之前那么规矩,看见了之后也敢取下来看。 书没有翻两页,京香端着沏好的茶过来,放在蔻儿的手边,然后迟疑了下,道:“方侍郎是个好大臣,心怀天下,大公无私,不愧是姑娘的嫡兄。” 有人夸自己的哥哥,蔻儿特别捧场地合上书,笑眯眯道:“应该是说,我有幸是哥哥的妹妹,遇上这般好的哥哥,是我三生有幸了。” 京香笑了笑,慢慢把话题不着痕迹的引着:“方侍郎可谓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么几年来多亏了方侍郎的倾力辅佐,陛下少去了不少烦忧。” 蔻儿含笑道:“兄长再好也不过是个辅佐的臣子,一切都是陛下自己好才是。哥哥也是有幸,能够辅佐陛下。” “哦?听姑娘语气,对陛下感观不错?”京香漫不经心道。 蔻儿手托着腮,纤长的睫毛一眨,扑闪扑闪小扇子一般:“唔……我虽从未见过陛下,但是大抵能够从哥哥的态度中知道,他是一位难得的贤君,方方面面都是一位好君主。” 一个好的君主就能创造一个盛世太平的国家,眼前一切的兴盛都是这位尚且在弱冠之年的君主带来的,她作为国民,对于拥有这样一位明政廉清的君主陛下感到骄傲与庆幸。 “姑娘这话若是陛下听了大约是很高兴的。”京香笑道。 蔻儿连忙摆摆手笑道:“可别!京香,我知道你是陛下派来的人,可你也知道,陛下是位仁慈而有情有义的陛下,他看在兄长多年辅佐的份上,才会让你们对我照顾有加,我与陛下之间到底是不相识的,我的言辞让他听了只怕会笑才是。” 陛下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给她两份薄面,她可不能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回事。 京香:“……怎么会。”她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位姑娘原来真的是以为她和陛下素不相识,毫无交集,完全是对待陌生人一样在对待陛下,最多就是以一个国民的身份对陛下展示期许,可是这份期许,大约是陛下不想要的。陛下想要的,姑娘现在却还给不出来。 她也有些愁了。 顿了顿,京香又说道:“说起来陛下不光勤政爱民,是位好君主,陛下生的还好,是先帝子嗣之中相貌最俊的一个了。” 蔻儿却笑道:“陛下又不靠脸治国!你这样说若是给陛下听见了,只怕他要恼的。” 她虽喜爱美人,可也不敢把脑筋动到君主的头上,而且京香是陛下的手下,对自己的主人多有推崇太正常了,话语间估计着是抬高了几分,她并没有当回事。 京香一噎,半天才想着接话:“……只是因为奴婢见过的男子中独数陛下最为英俊,所以也有些好奇,姑娘可有遇上过什么相貌十分英俊的郎君,最好看的那种?” 陛下昨儿叫了她去,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用最好看来形容,她只觉着从来不在意容貌的陛下大约是魔怔了,俊朗就罢了,还最好看?这种话她刚刚差点就没有说出来。 “哦?最好看啊……”蔻儿脑海里第一时间浮起的就是花市上朝她微笑的宣公子,还有在道观月夜之下一身孤寂欲乘风而去恍然若仙的宣公子。她一愣,连忙甩了甩头,怎么就想起来了他了呢。不过京香问最好看,宣公子这个皮相大约也算得上是最好看了,就连她之前一直在心中认定的人间绝色大和尚都比不上。 她撇了撇嘴:“嗯,有见过一个。” 果然! 京香连忙问道:“那姑娘对这位最好看的郎君,可有何感观?” “感观?”蔻儿冷冷一笑,“不过是个披着仙人皮藏着黑心肝的画皮妖罢了。” 之前她对宣公子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好感,后来他就送了珠串,她本来以为或许就能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夫君,却不料只是骗她,逗她玩,或许那人藏在背后看见了她当真之后大笑而去,笑她蠢,笑她不知自。 而她入了选更是让这个骗子彻底收手再也没有消息,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让来,生怕她知道关于他的一星半点。 怕她去找他么? 蔻儿还真在完全找不到他的时候想过,要不要去问问哥哥他到底是谁,然后也不去问他为何戏耍她,只想个法子暗中好好教训下他,然后一拍两散,再无交集。 只是后来她又想了许多,最后还是觉着,可能对着那张脸她下不去手。挣扎了几次就算了,权当是花了点心血找了个美人陪自己乐呵了。 反正宣公子在身旁时,她的确是心情愉悦的。 说起来,她也不亏。 平复了下一开始升上来的火焰后,蔻儿漫不经心道:“算了,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闲杂人,不说也罢。若你想问好看的美人,我倒是还有一位。” 京香只当是蔻儿认识的什么闺秀,自然没有兴趣,摇了摇头,只暗暗把刚刚的话记了下来,等到入了夜,服侍着蔻儿睡下后,她才去了勤政殿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学给宣瑾昱。 宣瑾昱等了一天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心肝都揉在一起了,他心里涩涩的,不知道怎么就落下了这样一个评语,不死心的追问:“方姑娘就说了这一句,别的可还有?” “还有就是……”京香迟疑了下,把后头的话学来,“姑娘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闲杂人,若是想知道好看的美人,她还有。” “还有?!”宣瑾昱一惊,立即道,“谁?!” 蔻儿能在月色下对着他痴迷,是不是说在之前,她也曾对别人赞赏有加,甚至出言调戏?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只把他心肝脾肺肾一处儿攥近了用火烤,生疼生疼。 “姑娘说的大约是风家的表小姐风娆娆。”京香还记得浓香给她交代的一些事,立即说道,“姑娘与风家的娆娆表小姐交好,这位凤姑娘生的貌美而俊俏,扮作男儿亦是风流无比,堪称美人。” 宣瑾昱心塞才稍微好了点,勉强安慰自己,说不定是自己长得太合蔻儿心意了才会招来她的垂青呢?旁的人,有他长得好么? 想着想着,蔻儿当初的眼神又给了他自信,他又挺直了背找到了安全感,附和着京香:“嗯,你说的没错,她说的应该是风家表姐。” 待京香走后,宣瑾昱不断在想蔻儿的那句话,他怎么就成了黑心肝了?他哪里惹着了蔻儿不成? 想不到,怎么都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宣瑾昱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头绪,索性起身摆驾安华公主独居的杜兰殿,打算去问问自己的妹妹,阿馋与蔻儿交好,说不定提过两句呢? 月上中天,等宣瑾昱到了安华公主的寝殿时,不过八|九岁大的小阿馋还未入睡,穿着白色内衫坐在床上依旧缠着女官陪她玩花绳,一听到殿外传来陛下驾临的声音,立刻兴奋地跳起来,笑意堆满了眼梢,响亮喊着刚跨入殿中的宣瑾昱:“皇兄!” 先帝子女繁盛,唯有宣瑾昱与宣婵是嫡亲的同胞兄妹,宣婵小的时候,宣瑾昱已经陷入了争锋之中,无暇分心,等到他有足够的能力守护母亲妹妹的时候,宣婵已经养成了胆小谨慎的性子,也就是这几年他登基后才慢慢把她养回来了些。 宣婵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了哥哥,十分的兴奋,牵着宣瑾昱的手问东问西。 宣瑾昱耐心的陪着宣婵回答了许多问题,又问了她身边的女官日常起居,处处都是对妹妹的关心。 兄妹俩坐在一处儿说了片刻的话后,阿馋突然问道:“皇兄,不是说蔻儿姐姐入宫待选了么,我还不能去见她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怕时间长了她忘了我。” 她没有什么朋友,就蔻儿耐得下性子陪她一起玩还能乐在其中,两个人都能开心,气氛十分的好,她很喜欢蔻儿,就是因为蔻儿要待选,不能去看,特别担心。 提起蔻儿,宣瑾昱猛然想起来来的正事,连忙问阿馋:“阿馋,你还记得你之前去你蔻儿姐姐家玩的事么?” “当然记得!”阿馋重重地一点头,如数家珍,“蔻儿姐姐给我吃了好些南方的点心,她陪我玩手鞠,还教我画画儿,蔻儿姐姐教我怎么钓鱼怎么用草叶折青蛙,蔻儿姐姐特别好!” 她眼睛锃亮,满满都是对蔻儿的喜爱,充满了期望看着宣瑾昱:“皇兄,我什么时候去找蔻儿姐姐玩?” “再等等,”宣瑾昱摸了摸妹妹的头,“等她入了宫,你就能随时去找她玩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阿馋,哥哥问你,你还记得当初和你蔻儿姐姐一起玩时,她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 “没有啊!”阿馋摇摇头,“玩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才能玩的开心,这是蔻儿姐姐教我的,而且姐姐从来没有提起过哥哥!” 宣瑾昱心情有些低落,虽然之前也预设了这个结果,可他怎么也无法坦然接受,完全找不到线头,这千头万绪该怎么去解才好。 阿馋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扯了扯宣瑾昱的袖子,道:“皇兄,虽然蔻儿姐姐没有提起过你,但是有一次蔻儿姐姐还让我给你带了封信呢!” 宣瑾昱猛地一震,精神一下子高度提起,眼神炯炯看着阿馋,连声问:“带信,什么时候带信?信呢?” 阿馋被宣瑾昱吓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我忘了,好像好久好久了,夏天的时候吧……” “阿馋,那信呢?”宣瑾昱怕吓到了妹妹,放软了声气,问道,“你放在哪里了?” 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阿馋年纪有小,哪里记得住,再说一时半会儿的,她怎么想的起来,只能哭丧着脸看着哥哥摇摇头:“记不得了。” 她当时只当是蔻儿姐姐和她一样玩耍般,不知道信重要到过了几个月哥哥都还会来问,而且她那个时候不巧闹肚子疼,病了几天恹恹的,什么都没有想,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而且她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就抛置了脑后。 哥哥过了几个月都还要来找,是不是说她弄丢了一份十分重要十分重要的信? 阿馋瘪着嘴差点要哭出起来了。 宣瑾昱心大起大落几次,简直都快要心梗了,他看着自己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的妹妹,伸手摸着妹妹的头安抚着,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响他突然露出一个和蔼的笑,用商量的语气温和的对阿馋说道:“阿馋,哥哥好久没有时间来陪你,不如这几天晚上,哥哥就睡在你偏殿陪你说话可好?” 29.第二十九章 安华公主这几天都睡不太好, 皇兄这几天搬到了她的偏殿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身准备早朝, 每天在勤政殿都会忙到深夜才带着寒露而归,服侍的人小心怕吵醒她都会脚步轻缓压着灯烛, 只是她到底也想知道, 自己的哥哥作为一国君主会有多么忙,撑着精神看了两天,然后现皇兄会趁她睡着之后派人轻手轻脚地翻一下她寝殿的一些盒子书籍纸片, 愁眉不展的看得她不是滋味。 哥哥这是在找当初蔻儿姐姐的那一份信吧, 到底写了什么让哥哥这么上心?她是不是给哥哥添了大|麻烦了? 安华公主自幼生活在不安的环境之中, 总是犹如受惊的小鸟般胆小,哥哥照顾她不想让她难受,可是她悄悄地看见了,心里就会难受。 怎么办呢,哥哥是不是和蔻儿姐姐之间有了什么误会, 需要这封信去解开?那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看了几天哥哥从早忙到晚还要惦记着那份早早不见了的信, 年不足十岁的安华公主悄悄咬着被子角,陷入了人生忧愁之中。 - 初选过去了好几天, 分兰殿中少了许多人, 剩下的人团结成一起, 形成了一个单独排挤蔻儿的抱团成体, 每日里大家都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打时间互相探听消息, 只有蔻儿单独一人足不出户每日里就是写写画画埋头苦思。 她的后路几乎被断了, 如今已经到了要正面考虑入宫一事的时候了, 她不断给自己写了不少的入宫理由和不入宫理由,优点缺点利弊分析,然后现一切都是虚的,抵不过一个条件。 那就是她是否愿意。 她不愿意。 一想到那几个在先帝宫中蹉跎了大半生的太妃们的言行举止她都有些苦闷,不知道如果她入了宫,是不是就代表着一二十年后,她就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这种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蔻儿让京香点了蜡烛来,自己把写了一堆的废纸凑到烛焰上点燃扔进铜盆里,坐在一旁八角桌前趴着叹息。 大选至今不过短短十来天,她感觉度日如年,每一时每一刻都是难熬的,不能像在宜明苑一样自在,更比不上在风家时的轻松自如,几乎把她整个人就捆了起来,难受得像是被勒住了呼吸,需要努力在绳子之间找到平衡点获得一线生机。 好累。 这几天蔻儿肉眼可见的焉了,精气神儿都不太好,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整个人有些沉闷,话都不怎么说,没什么情绪,看得京香有些急。 分兰殿中气氛不好,外头建设的的确不错,但是蔻儿嫌麻烦,出去了指不定又要被这些秀女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她又难得一个个跟着人家去计较,自己肯定要受气,来了这么些天,人一直是闷在屋子里不曾外出过。 人哪里是能闷的,足不出户时间长了就能把人闷出病来,蔻儿现在已经精神恹恹,只怕再来两天,她就要病倒了。 京香绞尽脑汁想要把蔻儿哄出去,还找来了一些暗卫使女打算陪蔻儿在外头走走,却被蔻儿懒懒拒绝了。一计不成再试一计,骗蔻儿说分兰殿外头长了一株龙舌草,特别好看,妄想用蔻儿喜爱花草这一点把人引出去。 谁知蔻儿趴在垫着软绵绣花垫上疲软地说:“龙舌草又不稀罕,我在家中培育了不少,想看回家去看就行。” 这下子京香是没有办法了,她愁的不行,没两天就急上火,嘴角燎了一个泡。 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有一个在杜兰殿服侍公主殿下的女官前来请见蔻儿,这位年轻干练的女官朝蔻儿行了个礼,口中笑道:“听闻方姑娘性子活泼,很招小女孩儿喜爱,我家公主年不足十岁,正是贪玩喜爱伙伴的时候,不知方姑娘是否有时间前去陪安华公主殿下小玩片刻?” 陪同一个公主玩耍,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的。蔻儿心里却很迟疑,为何又是她?她又哪里入了这位公主的眼? 女官仿佛看出了蔻儿的为难,她温和的说道:“方姑娘心里不用有负担,安华公主是个软和脾气的人,小女孩儿家,只是希望有人陪玩罢了。” 蔻儿知道,公主传召,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走这一趟的,她深吸了口气,定下了心来,打算去陪这位金贵的公主说说话儿。 至于玩,她估计是不敢怎么玩的,人家好歹是位公主,要是她哪里做的不太对,岂不是得罪了公主,给家里招祸? 肩轿早早就准备好了,蔻儿重新换了身衣服后就被扶着坐了上去,京香跟随在侧,很快一行人就从分兰殿离开,绕过几座宫殿前往安华公主独居的杜兰殿。 路上的时候,京香小声给蔻儿简单说了下这位安华公主。安华公主不过虚十岁,是陛下的同胞嫡妹,早年在宫中不受宠,性子绵软而胆小,最没有架子,很随和而好相处,去了只用陪着说话玩玩,让公主觉着有人陪着新鲜就行。 蔻儿也在心里描摹了一下安华公主,估计是一个好相处的小女孩儿,这才放下心来。 宫中的树叶已经染红,层层枫红柳绿,风一吹,许多树叶儿挣脱树枝,飘飘扬扬散落漫天,卷来了一袭寒意。 路上青石板小径来来回回许多宫人女官,看见公主的肩轿,不管里面坐着的是谁,都屈膝而拜,蔻儿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到了杜兰殿。 独居的年幼公主宫殿,一路上能看见许多好玩的,高高低低的秋千就架了五六个,上面缠着蔓花藤,铺着绵软垫,单人的双人都有,殿院内还有不少花球绑着长长的流苏扔在石桌上。 蔻儿进了殿中一路走来,慢慢评估着这位公主殿下,估摸着大约是个和阿馋一般无几的小女孩儿,她心里就更轻松了。 想起阿馋,蔻儿就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她这个小玩伴是否还记得她。都说年纪小的人记性不好,这都过去了几个月,阿馋有了新玩伴,只怕也会忘了她这个旧玩伴了。 蔻儿心里一阵唏嘘。 送她来的女官陪同着她一起走到了正殿廊外就停下了脚步,她含着笑道:“公主殿下有命令,这个殿门只许方姑娘进去,我们都不得入内。所以方姑娘请吧。” 蔻儿已经没有多少惶恐,只是平常心去对待,再是公主,只要她没有做错什么,只陪着玩,应该会比较容易。 宫娥已经推开了殿门,弓着身请她进去。蔻儿对女官笑了笑,又看了眼京香后,提裙跨入高高的门槛,进入了殿内。 安华公主受宠,宫殿内就能看得出来,四处金碧辉煌,各种起居玩意儿都是精益求精,殿内上下两层的大窗全部洞开,光线十分好,这个时候阳光也真好照射进来,透过几扇大窗铺满了汉白玉殿内,柔柔的光洒在透白的地板上,仿佛泛着光。 蔻儿轻步缓入,绕过屏风,穿过垂珠帘,她看见了殿内站着一个小女孩儿在不远处正在看着她。小女孩儿挽着双丫髻,穿着金丝锦缎的衣袍,绉纱裙,脚上踩着翘头屐,怀中抱着一个色彩斑斓的绣花手鞠,正歪着头小心翼翼看着她。 蔻儿鼻息凝神,不可直视公主,垂着眼抬起手正要下拜,突然听见了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 “蔻儿姐姐。” 嗯?谁在叫她? 蔻儿一愣,她动作一滞,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在公主殿中怎么会听见了阿馋的声音呢? 只短短一瞬,一种荒唐的念头瞬间涌上心来,她无视了严谨的宫规,下垂的目光抬起直直落在了小女孩儿的脸上。 女孩儿的相貌是熟悉的,处处都是长得精细秀气,和她哥哥有着几分相似,眸子清澈如小鹿般动人,总是带着一点怯怯,看她的眼神中有着一丝紧张和不安,一看见蔻儿抬头直视她,立即露出了一个讨好又带着惴惴不安的微笑来。 ……阿馋? 蔻儿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 许多事情她是不敢想完全没有那个概念,可是在看见这个小女孩儿的时候,一下子心头就涌上了千千万万的思绪,瞬间让她呆滞了。 “蔻儿姐姐,你还记得我么?”阿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着,手中紧紧抱着手鞠,有些不安地踢着脚尖,低着头道,“我好想你啊,蔻儿姐姐。” 蔻儿定了定神,终于轻声唤着:“阿馋?” 对面的小女孩儿一下子露出了笑脸,重重地点了下头:“嗯,是我!蔻儿姐姐!” 蔻儿眼神复杂。 眼前的安华公主是阿馋,那宣公子……又能是谁呢。 30.第三十章 还能是谁, 那位一直藏在暗中窥视着她不断伸出爪子来撩拨一下她又收回去手的君主陛下呗。 蔻儿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中燃起了一股被嘲弄被戏耍的愤怒, 连带着她以为眼前的安华公主也是和宣公子一起逗弄她的同伙,眼神淡淡了下来。 阿馋从小长在深宫, 对看待别人眼神很敏感, 瞬间就现了蔻儿的眼神冷淡了下来,她顿时有些急,嗫嗫道:“蔻儿姐姐……” “安华公主殿下万福金安。”蔻儿假装没有听见安华公主的话, 依照规矩对阿馋抬手屈膝行跪拜礼。 阿馋手中手鞠一抛快步走到蔻儿面前紧紧抓着她胳膊不让跪, 声音中带了哭腔:“蔻儿姐姐!” 蔻儿心里一紧, 她看见了眼前小女孩儿的委屈和彷徨,有些不忍,迟疑了下,就被阿馋紧紧抱住了。 “蔻儿姐姐怎么了,之前我们不是玩的很好么, 突然给我行礼, 阿馋好害怕姐姐你要和我划清界线不一起玩了。”阿馋抱着蔻儿的腰抽抽搭搭地,十分委屈, “我一直不能来找姐姐玩, 特别怕蔻儿姐姐你已经忘了我。好不容易偷偷能见一面, 姐姐还行礼, 姐姐不喜欢阿馋了么?” 蔻儿听着抱着她的小女孩儿的话, 依稀脑中产生了一个更荒谬的念头, 她微微虚着眼, 拍了拍安华公主的肩膀,轻声问:“阿馋……公主,之前为何突然不来找我玩了呢?” 她还惦记着这件事,如果是宣公子只是戏耍她,不许自己的妹妹来与她玩就很正常,可是如今她已经能够确定,宣公子就是当今君主陛下,她即将大选或许就是陪伴一生的人,就有些不解了。那么阿馋不来找她就不是宣公子指使的,为何呢,她就突然不来了? 阿馋虽然不满蔻儿喊她公主,瘪瘪嘴还是乖乖回答了:“哥哥说蔻儿姐姐即将嫁进宫来,在此之前姐姐会很忙,而且依着规矩我也不能去找姐姐,所以就老老实实在宫中等蔻儿姐姐来。之前蔻儿姐姐进宫大选,本来我就要去找你的,嬷嬷又不许,说是我贸然去找蔻儿姐姐,会给姐姐添麻烦的,我就很乖的按捺下来了。” 阿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以为蔻儿知道她们兄妹的身份,十分直率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听到这里,蔻儿心里已经软化了,她微微摸摸阿馋的头顶,又有些好奇:“那为何阿馋这个时候又要来见我了呢?” 之前十来天都忍了,如今距离最后一步也不过几天,她怎么会不忍耐,在这个时候传召她呢? 提起这个,阿馋一下子就焉了,她垂头丧气趴在蔻儿怀里闷着声:“因为阿馋做错了事。” 阿馋虽然是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儿,到底有些重量,整个人趴在蔻儿身上,她也有些坚持不住,索性这里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她就屈膝跪坐在地上,搂着阿馋,慢声细语问:“怎么了?” 蔻儿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素锻暗稠的衣裳,柔软而顺帖,阿馋脸趴在蔻儿衣服上蹭了蹭,磨磨蹭蹭了两下才小声着说:“因为哥哥好着急。之前蔻儿姐姐不是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带给哥哥么,我当时生病了特别难受,给忘了,信放的不知道在哪里去了,这几天哥哥突然知道姐姐有给他带了封信,特别急的到处找,睡也睡不好,我才想起来姐姐让我带的信没有给到哥哥手里。” 信……没有给到宣公子手里? 蔻儿手上拍着阿馋的背的动作微微一滞,她心中浮起了千头万绪,一时居然第一个浮上心的念头是他不是骗她。 “姐姐,信是很重要的东西么,哥哥特别看重,到处找,很着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啊。”阿馋抬着头眼巴巴看着蔻儿,满眼都是愧疚。 过了这么久了,当初心里的焦虑早已经过去了,她也调整好了心情,再次提起这个来,她只觉着造化弄人。 “嗯,不算什么,阿馋不要太在意。”蔻儿温和的安慰着阿馋。 “可是哥哥……”阿馋有些犹豫,毕竟哥哥为了找信都住到了她的偏殿来,一定是很看重啊。 “无妨,你告诉他,不用找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蔻儿轻声道。 的确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当时是急了,又对别人抱有了期待,才会在焦急之中写出了一份不太妥当的信,没有送到他手上,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阿馋乖乖应了。 她其实对于宣公子没有多少特别的情愫,只是因为他长得好,让她心里有了分悸动,再加上他当时处事处处照顾她,给了她一些不该产生的期待。其实如果就这样下去或许这份期待很快就会消失,可惜的是,在她的悸动消失之前,他先玩了一出消失,蔻儿瞬间把他记得死死的,从一个角落扒拉到另一个角落,还给扩大了不少位置,上面敲了长长的钉子定死在里头。 从小到大,她真的没有受过欺负,养成了一个有仇报仇有怨了怨的性子,对她好的她都记得,对她不好的,她就会拿个小锤子记下来,准备着以后一锤子一锤子的报复回来。只是宣公子脸蛋甚合她意,实在下不去这个手,才会在心里给划了个牢房把他单独装进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小心别中了美人计。 结果在她心中被敲定了几个月的案子在今天被翻案了。 他从来没有收到那封信,估计也一直和阿馋一样以为自己早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还在等着她进宫,却阴差阳错生出了这么多事来。 她之前要和风家表哥假定婚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以为彼此就是玩弄人心撩了就走的风流客? 真是难为他还一直让人在她身侧小意保护着,还处处留心对她好了。 蔻儿心里头有些复杂。 她怎么就没有早些想明白呢。 姓宣,与自己的哥哥交好,同殿为臣,她居然以为是宗室中的人,完全没有向那个方向去想。 毕竟谁会去猜测身边遇上的人会是一国之君呢? 也难怪了,当初大选的消息初初传来的时候她就收到了宣公子送来的珊瑚珠宝,字画书籍,和大约是亲手雕刻的碧玺手串,而她在上了大选名单之后,他就消失了,原来不是戏耍她,而是把一切付之行动了。 他估计以为自己早已经知道,还气定神闲等着她入宫来,没想到,居然让她误会了。 蔻儿心里头不太是滋味。 阿馋察言观色,拽着蔻儿的袖子轻声道:“听女官说蔻儿姐姐在分兰殿足不出户,很闷吧,姐姐来和我一起玩吧。” “好啊。”蔻儿心里放下了一个大包袱,虽然又背起了另一个包袱,但是还好,已经轻了很多。她拉着阿馋一起站了起来,两个人把之前被扔到地上的手鞠捡了回来,跪坐在地毯上你抛我接玩了好些时候。 阿馋人小,总是被蔻儿两头吊着跑,不一会儿就哈哈大笑着踢掉鞋子玩得尽兴,不断催促着蔻儿和她一起抛接。 不多时,两个人在深秋之际玩出了一身汗,蔻儿怕阿馋年纪小身体弱容易病,就不许继续玩了,开了殿门传唤了宫娥进来准备了汤浴。 许久不见的玩伴两人在宫娥的服侍下脱了衣裳洗了澡跳进热气腾腾的汤浴中,趴在浮木上面对面说着话儿。 “蔻儿姐姐,我要不要去找哥哥,你们有什么误会说清好不好?”阿馋脸上全是热气腾腾的水珠儿,她抹了一把脸笑嘻嘻道。 能替哥哥把这件事解决,她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人生的负担消失了。 找宣公子……不对,找陛下当面说这个事?蔻儿只一笑而过,轻松道:“不了。” “怎么能不了呢?”阿馋激动地用手拍着水面溅起了水花,“都是我的错,我就要负责到底!” “没事的,”蔻儿伸手去拍了拍阿馋的头顶,亲昵道,“和阿馋无关的。” “那是为什么呢?”阿馋不懂。 为什么呢,蔻儿想了想,用比较能够让阿馋明白的方式说道:“因为他是陛下,我是待选之身,我们之间私下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事情说清楚了就行。” 而且说真的,她到现在虽然知道了里面是误会,但是还是有些惧怕和他见面的,如果只是宣公子,她二话不说就要上去装装可怜道道歉,说不定还能看见宣公子的别的表情,就能继续入画了。但是宣公子不只是宣公子,他还是大梁的君主。 阿馋不死心问了好几次,都被蔻儿笑着推辞了去,然后她很快带起了别的话题,阿馋一下子就被带走,两个人泡完澡换了衣服起来又玩了好久,差不多快要傍晚的时候,蔻儿看着天色打算回去分兰殿。 “姐姐不留下来陪我么?”阿馋眼珠一转,小心藏着自己的小算盘,故意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一个人好无聊啊,蔻儿姐姐要不今天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阿馋,她那点小心思,她只一看就知道。阿馋小孩子记不住自己说的话,她之前说了这几天陛下住在她的偏殿,现在匡她留下,不就是故意要制造个见面的机会么。 “我就不留了。”蔻儿轻飘飘撂下一句,看着阿馋讪笑着低下头,忍不住揉了揉她刚扎起来的包,眉眼弯弯,“下次再陪你玩。” 阿馋从殿中一路把蔻儿送到了殿院外,看着带着蔻儿的肩轿渐渐离开,然后垮着脸回到房间,突然看见偏殿和正殿中间的门露出了一道被打开的缝。 她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去,果然看见了宣瑾昱正背着手站在偏殿内,看着空荡荡的正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皇兄!你来了怎么不来见蔻儿姐姐呢?!”阿馋扑上去拽着宣瑾昱的袖子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宣瑾昱轻轻拍着妹妹的头顶,目光放得悠远,眼前依稀浮现了那位许久不见的少女倩影,他嘴角噙着笑,柔声道:“无妨。” 虽然他没有找到纸条,未能看见当初少女给他送出来的心,有些遗憾,但是不用急在一时,毕竟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一辈子的时间,总有一日他会知道。 他很期待。 31.第三十一章 回到分兰殿的时候, 这里的秀女中早已经传遍了蔻儿被安华公主接走的消息,她们眼睛都要嫉妒红了, 攥着帕子站在窗边死死守着,直到看到黄昏过半, 抬着蔻儿的肩轿回到分兰殿, 才噼里啪啦一连串的重重关上窗。 蔻儿统统都无视了去,她现在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她整个思绪,没有功夫去管这些女子。 厢房很大, 比起其他的秀女来说要好的多, 所有的一应设备都是最好的, 之前她当做是新帝对肱骨之臣的嫡妹的照顾,现在再一看,恍然才觉,这是宣公子对她的照顾。 房间中早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她和京香不在的时候这里来过别的人, 把房间打扫过的同时, 还新摆上了满是繁花的花瓶,在深秋时节还有着一丝生机勃勃的盎然之意。 蔻儿脱了鞋坐在榻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刚刚陪阿馋玩的很尽兴, 不过好多天没有这么动了, 身体都有些更不上, 容易乏。 京香走到跟前来沏了茶端给她, 蔻儿喝了暖暖的茶, 驱赶了寒意, 这才漫不经心吹着茶沫打量着京香,想起来了之前京香曾经说的话。 陛下相貌最佳,可不是最佳么,都是那个差点迷惑了她的非仙非妖的家伙,皮相哪里差的了?之前还当她只是吹捧自己的主人,现在一看,京香倒是个实话实说的人。只是她为何突然会提起关于这个话题,之前她不知道没有去想,现在大概猜出来了。 蔻儿用盖碗拨着沫子,漫不经心道:“最好看这几个字是陛下让你说的么?” “是啊,陛下说……”京香很自然的回答了几个字,突然止住,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看蔻儿。 蔻儿轻笑:“继续说啊。” “姑娘……”京香有些苦笑,她好歹也是这一届暗卫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怎么会突然之间被蔻儿给问出了一些本该保守的话。 她这是蔻儿的侍女当久了,都要忘了本能了么。 “没关系,说吧,正好我也想听听,他怎么说的。”蔻儿抿了口茶,示意京香但说无妨。 京香一面想着陛下是她的主人,一面想着,蔻儿姑娘现在也是她的主人,这眼前的主人自然是最该听话的,毫无挣扎就把宣瑾昱出卖了个彻底。 “陛下说,让奴婢来问问姑娘,是不是记得有个最好看的男人,他说别的词都可以不用,但是最好看这三字一定要有。” 蔻儿点点头,觉着宣瑾昱重点抓得不错,如果说好看的男人,那太多了,她在襄城认识的美人儿许多,估计一时还会让她犯难不知道说谁。但是这最好看嘛,远的不说,起码一年半载内,宣公子这个皮相是稳稳占据了这个位置不会动摇的。 “陛下说了,让奴婢问问姑娘,这个最好看的男人,在姑娘心中如何。”京香说到这里就苦笑,她哪里想到蔻儿会明明白白表现出厌弃,感觉陛下是自讨苦吃了。 蔻儿回忆自己当时说的话,不由轻笑,只怕这话京香很快就传给了宣公子,有人愁了吧。 不过也是他的问题,不自报家门,之后也没有任何语言的坦诚,让她误会。 嘴角的笑刚扬起来,蔻儿又瘪了下去。突然想到,身为宗室的宣公子给她了一些示好的信息,她敢接也不怕接,但是宣公子变成了陛下,一国之君给她的示好,她接起来就有些迟疑了。 宗室的宣公子与她示好,是要结亲的意思,君主对她的示好,就不一定是结亲了,还有一种极大的可能,就是看中了她,想要她进宫做一个摆件,封个不高不低的位份,来了兴致逗乐一下,忘了就抛之脑后。 天子妾。 宣公子……不对,是陛下要纳她为妾么? 如果陛下只是陛下不是宣公子,她或许就没有多余的念头,老老实实想着法子出宫去,实在出不去,就想想法子让自己怎么在有限的条件内过得很好一些。 但是陛下不只是陛下,还是那个给她雕刻了手串的宣公子。 蔻儿摩挲着空无一物的手腕,想起那串戴在自己手腕上恰到好处的手串,一时间有些想了。 “姑娘在想什么?”京香把整个厢房的烛灯都点了起来,一回头现坐在榻上的蔻儿眼神呆滞在呆,忍不住问。 蔻儿收回心思,突然问道:“陛下后宫之中到底是什么个情形?” 她记得之前花香曾经提过一点,但是她当时对陛下毫无印象,半分心思都没有,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面,几乎没有听。但是她现在现,或许必须到了提前知道一些的时候了。 “浓香花香居然没有告诉姑娘?”京香十分的错愕,“她们也太不靠谱了。” 蔻儿摆摆手:“倒也不怪她们,是我听先帝后宫故事听入了迷,忘了这茬。” “先帝后宫……”京香想起来了,花香曾经对她说过,不要给姑娘提起任何有关先帝后宫的事情,特别是有关华美人的,她不太懂花香为何这样说,只略想了想就抛之脑后。 京香把火折子收起来,转过身走到蔻儿榻前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给蔻儿讲着:“陛下登基至今五年,这个姑娘应该知道。” 蔻儿点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犹记得当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外祖父拉着一大堆舅舅表叔们喝酒畅饮,欢庆新启元。 京香继续道:“陛下登基时不过虚十六,尚在少年,并未定亲娶妻,只是陛下登基他的后宫需要有暖帐人,太后做主,将楼将军的小女儿楼婉言,赵尚书的嫡孙女赵恬恬,叶主簿的妹妹叶辰,以及几个女子一起儿走偏门抬进宫来,由着太后做主封了些不高不低的位份放进去,之后陛下几乎没有涉足过后宫,可能都没有怎么见过这几位御女。这几年来也就是每年例行封赏,或者家中父兄出色,陛下会让太后加封她们的位份,至今为止,位份最高的是楼将军家的女儿楼婉言,去年封了婕妤,其次是赵恬恬,封了美人,其他几位都是不高不低的位份。因为陛下不涉足后宫,与这几位御女几乎没有见过,所以后宫之中从没有过任何事情,御女们几乎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蔻儿听到这里,好几次忍不住想问,陛下他就真的心如止水到家中的妾都从来不看一眼的么?但是转念一想,罢了罢了,反正京香这样说,她就这样一听好了。至于是不是如此…… 迟早有知道的时候。 “姑娘或许可以稍微留意一下楼婕妤,”京香迟疑了下说道,“楼婕妤在后宫中独有生存方式,迄今为止,其他的御女基本上都是以她马是瞻,她与太妃们之间也一直保持着比较亲近的关系,奴婢看得出,她是个……有野心的。” 楼婕妤……蔻儿记得之前在花市,她与阿馋初见时,阿馋曾经脱口而出过的话。之后又在浓香花香口中听说过,这个楼婕妤,只怕是个不容小觑的女子。 京香又说了几句,其他的御女却是寥寥无几,基本上都是符合一个循规蹈矩的宫妃该有的样子,并未有太多着墨。 蔻儿听了京香的话,初步对宣瑾昱的后宫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他不怎么入后宫,基本都是在前殿,后宫的几位宫妃入宫这么几年来一直都是摆件样的放在那里,每年几乎就只在家宴上出来露个脸。其中厉害的是楼婕妤,其他的都小心甚微,没有什么表露出来的心思。 太妃执权是太后不在宫中,因为太后在京郊三十里外的一个道观出家做了女冠。 蔻儿想起蒲心道长,就有种绕不开的缘分之感。这位温和的女冠居然就是太后,世事真难料。 兜兜转转了一圈,什么宣公子的母亲,宣公子的妹妹,就是太后和安华公主,她全都提前见过了,早先因为对宫中的陌生与未知的恐惧而吊在半空中的心在今天扑通一下就落在了实处。 她这也还是好,就算真的进了宫,也不算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北了。 如果之后生了一些让她也无法掌控的事情,希望太后能看在曾经同在坤道小院住过两日的份上,许她也去道观里挂挂单,修修禅,多少算是有个后路。 蔻儿躺在榻上闭上了眼,她昏昏欲睡之际,慢慢想着。 他们之间相差还是太远了,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不过是个爱看艳|本儿的小官之女,说不定一切在大选的时候就能明朗,他究竟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到时候,她就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他了。 不急,还有七天的时间呢。 她闭着眼翻了个身,侧对着墙壁缓缓陷入了沉睡。 - 自入宫后等待大选期间度日如年的时间却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从杜兰殿回来之后的七天,蔻儿还没有什么感觉,居然转瞬即逝,只不过晃眼之间,就已经要到了正殿大选之日。 一大清早的,蔻儿还安安稳稳睡着,完全忘了已经要大选了,搂着被子侧着身子睡得香甜,京香掀开帘子叫了几次都没有叫醒,急得想硬来。 外头宫娥已经送来了大选正殿要穿的衣服饰,一队列的人在外间屏息凝神站了好长时间,领头的女官也不催促,垂眉顺眼等着,一点也不焦急。 刚刚卯时,外头太阳还未升起,天边尚是鱼肚白,厢房内点着数十个烛台,不注意还只当是在夜间。 京香犯了难,之前蔻儿从未这么早起过,也没有过必须让她卯时初就起床的时候,她还真不知道,自家姑娘这么难叫。 “姑娘,姑娘,醒醒了。”京香加大了点音量,蔻儿却还在做梦,根本没有听见,翕了翕鼻子呼吸均均匀匀。 京香想了下,趴到蔻儿耳侧,轻声道:“姑娘,有个最好看的郎君找您。” “在哪……”蔻儿眼睛还没有睁开,意识已经开始挣扎,根本没有清醒的她一片混沌中只听见好看的郎君这几个字,立即从梦境中被拽出来,迷迷瞪瞪问,“有多好看?” 京香:“……有陛下好看。”她好像现了蔻儿的一个小秘密,愁。 蔻儿眼睛终于睁开了,她躺在床上了半天,慢慢反应过来后,看着京香叹气:“你学坏了。” “姑娘别贫嘴了,赶紧起吧,今儿正选。”京香把蔻儿一叫起来,心里头负担就轻了一半,立即轻手轻脚服侍着蔻儿下床,隔间的浴桶已经准备好了,蔻儿不喜别人,只由着京香服侍在侧沐浴后穿上内衫,守在外侧的宫娥们才鱼贯而进,有条不紊的给蔻儿穿戴起衣裳。 宫娥们带来的衣裳是新制的十二面双间澜裙,内里暗纹,垂胡袖镶着白色袖缘,脖子上套着一个大大的三层玛瑙宝瓒璎珞,所有的头上束挽做结鬟髻,簪着两根钗。宫娥想给蔻儿脸上涂上胭脂,她直接拒了,却点了点自己的唇,笑着道:“胭脂不要,口脂倒是可以来一点。” 京香只能眼睁睁看着蔻儿骗宫娥给她反复抹了三次的口脂,之后看不下去了,趁着给蔻儿整理衣襟的时候,悄悄说道:“姑娘别玩了,今儿好歹是正选,您就认真些吧!” 她也不指望自家姑娘能像分兰殿中其他的女子一样这几天一宿一宿的睡不好,焦躁不安了,但是起码的,不要太轻松啊! 蔻儿想了想,老老实实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认真不起来。” 明明是或许涉及到一生大事的关键时刻,偏生她心里一点都没有负担,就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一样。 不过也的确无所谓,大选的时候,该是怎么样,一切就出来了。 无外乎两个选择,无外乎,两个决断罢了。 蔻儿笑眼弯弯,只是眉目中并未含了几分笑意,她任由宫娥们把自己打理好,踩上了翘头屐,扶着京香的手款款而出。 分兰殿中其他的少女们早已经打扮妥当,焦躁地在殿院中踱步,几个人环佩琳琅,随着她们转来转去,不断碰击出铮鸣的声音。 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官带着大堆的宫娥正在环视着四周,等到所有少女们集合完毕,她抬头看了眼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一声令下,宫娥们抬着肩轿,二十余位少女们鱼贯而出,身后尾随着宫娥黄门,整齐的队列在漫长而迅的道路中一点声动都没有,静悄悄的绕过了带着清晨最初的露珠的花草小径,一座座殿院被抛在身后,随着一个个长长宫墙廊院的路过,清晨第一抹阳光抛洒下来,金色的碎光零零落落照射下来,一堵漆红大殿正门,被守在两侧的两个黄门轻轻推开了。 所有肩轿统统放下,忐忑的少女们一声不吭下了肩轿,惶恐地看着不远处的殿院,高大巍峨的金漆龙柱上仿佛反射着光,刺眼的让她们不能直视。 蔻儿站在少女之中,她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突然感觉到了有一丝心悸。 这就是皇家的威严么,无关任何,仅仅是来自天家的威严,就足以让这些少女们心如擂鼓,口干舌燥。 宫娥们分立两侧,所有人面向殿门而立,女官站在她们最前面,打量着少女们,从服饰到妆,一点点看过去,打量道蔻儿时,微微停顿了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划开了视线。女官在宫中敲响第一道鼓的时候,垂手肃立,带着所有少女们屏息等待,整个大殿中装着几十个人,却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蔻儿听着一道道鼓声的响起,想了许多的思绪仿佛全部飞不见了,她只能数着鼓声,一道又一道,五鼓敲完,天亮了。 为的女官在殿门被推开时,立即抬手覆额,高声道:“跪——” 二十余位少女不敢抬头,抬手覆额,屈膝而跪,整整齐齐,拜倒在地。 仿佛是须臾,又仿佛是很久,蔻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意简言骇,只一个字。 “起。” 她从地上站起来,垂手而立,下垂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裙摆上,忽然又觉着,是不是可以悄悄的……看他一看,看一看这位陛下,真的就是宣公子么? 她不着痕迹地微微抬起了一点头,视线飞快上移,打算扫一眼就走,却不料她的视线穿过几个人的肩膀后脑勺,刚刚落在了那衮服冕冠的年轻男人脸上,那人就仿佛现了似的,目光直直与她对上。 清隽风朗的年轻公子在这一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充满了天家威严,带着王者之息,眸中,却一如许久之前,温和而藏着一丝怀念。 蔻儿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人,片刻后,她猛地低下头去。 嗯,是他。 她紧紧捂着自己痉挛的小手指,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了一分笑。 是他啊。 32.第三十二章 帝王驾临, 所有人退居两侧垂手弓腰目视地面,随着簇拥着新帝的女官黄门一路浩浩荡荡从殿院中而过后, 正殿大门开启。 蔻儿与其他待选少女们一起站在殿院中等待,只是这个时候的她心情不似之前平静, 多了一些复杂, 又有一些别的念头不断滋生,她胡思乱想了没有一会儿,听见了女官稳成的声音:“进——” 她立刻收了心思, 二十余位少女按着年纪身高来排, 她在最后一列, 两人一排十余列队在女官的带领下屏息凝神,踩着轻缓节奏一致的步伐从青石板铺就的殿院中保持着整列的队伍朝正殿走去。 二十四层台阶上铺着猩红毡毛的大毯,她们两排少女分作两侧,分别从红色大毯两侧向上走,在殿外廊下集合。 清晨的阳光照耀下来, 此时已经有了一丝暖意, 漆红的廊柱上雕刻着貔貅,蔻儿因为在最后一排, 刚好站在台阶上最边缘的地方, 靠着裹箔漆柱, 背后暖暖的阳光裹着她有一丝灼热。她见无人注意她, 手指忍不住在漆柱上抠抠摸摸, 突然管教她们的女官视线投过来, 她立马放下手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那女官一愣,移开了视线,并未出言训斥她。 蔻儿只能低着头绞着手指玩,她总想找点事做,不然有些心慌。 明明都已经想到了,冷静以待,怎么就见到他后,又乱了章法呢。 她们在廊下又等了许久,久到蔻儿小心地抬起袖子掩饰着打了个哈欠后,里面才出来了一个宫娥,朝女官屈了屈膝。 女官立即严肃以待,昂挺胸道:“进——” 少女们垂手目视着女官的脚后裙摆,拿出了生平最佳的仪态缓步步入了正殿。 殿中四面大窗洞开,透亮而耀眼,她们分成两侧绕过屏风,在垂帘之后汇聚,跟着女官抬着手垂头低眸小步上前,女官再次率先跪下后,稳稳道:“跪——” 少女们再次屈膝而跪,叩拜在地。 女官令起,复跪下,叩三次后,黄门令替天子传令:“起——” 蔻儿起身,踩着松软的地毯上,她只感觉自己脚步都是轻飘飘的,目光落在鞋尖上,恨不得现在能往里头塞一坨石头。 女官朝后退了三步,蔻儿等人也跟着退后三步,然后女官端端正正屈膝正坐在前,她们依着女官一样正坐在地,双手放在小腹,低着头。 正殿中主位上坐着身着衮服冠冕的宣瑾昱,他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看见了位于人后的蔻儿。十四岁的少女比起别的已经及笄的女孩儿看起来要稍微小了那么一些,亦如别人规规矩矩正坐,垂眉顺眼毫无一丝异动。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看不够,太久没有看见了,他们中间此次又相隔着数丈之远,他看不太清蔻儿的表情,又很想看清,视线一直在蔻儿身上停顿,久久未曾离去。 头顶一束炙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蔻儿,她感觉到后,只想先躲上一躲,等那人降降温后再说。 他这是打算用眼神把她看融化么? 蔻儿不太开心,身份的差异让她只能正坐在殿下低着头,他就能高高在上肆意打量她。 刚得知宣公子就是陛下的时候,她的感觉并不大,直到今天,直到之前,他出现时她需跪拜而迎,这种身份的悬殊,才真正体现出来。 天子,庶民。她与他之间岂止是一个天堑。 蔻儿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无视了来自上位的视线。 秀女们是目不斜视而进正殿,她们视线基本都落在地面,只知道主位坐着的是一国之君,却不知道,在主位的下左右两侧,还坐着一些人。 左侧以亭太妃为,坐了四个太妃,她们目光基本都落在自己面前或者对面的宫妃身上。而右侧坐着以楼婕妤为的六七个御女则不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宫妃们目光几乎都落在了秀女们的身上,不断在其中搜寻着,最后大部分的目光穿过前面秀女,聚集在了最后一排的蔻儿身上。 如芒在背,好似身处针盒中,这是蔻儿的感觉。她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有的是好奇,有的,却让她脊背渗出一些寒意。 女官在最前面吐字清晰,不疾不徐,把到了正选这一步的少女们一个个介绍了一遍,从家世到学问,从谈吐到仪表,简单说来,不做点评,很快二十余位少女都被介绍了一遍,女官才微微俯身:“恭请陛下过目。” 选的是后妃,是天子的枕边人,任何外在因素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陛下自己要喜欢。 宣瑾昱装模作样视线扫过秀女们,最后还是落在了最后一排。 一直察言观色的亭太妃笑着道:“陛下,在座的诸位秀女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之辈,我有幸替陛下掌管初选时曾看过,这些孩子都是顶顶好的,无论是谁入了宫,都是能够陪王伴驾的好角儿。” 宣瑾昱不置可否,另一个罗太妃接着话道:“亭姐姐说的倒也没错,陛下,这些秀女中,我记得有个方氏女子,不过初初十四,人才出挑,气度十佳,可为秀女中榜。” “哦?”宣瑾昱视线扫过罗太妃,面上看起来不显,倒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罗太妃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一个头戴鸾钗的十八|九岁女子急了,立即道:“陛下,妾听闻路家有女名叫昭,最是温婉贤淑,陛下或许可以一观。” 方令蔻入宫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势在必行,她们无法阻拦也不敢阻拦,但是又怕一个方令蔻彻底打破后宫局面,有着自己心思的御女就盘算着弄个没有权势的听话的进来,当做出头鸟去使用。 “妾也觉着路氏不错,”一个细眉的女子含着笑朝宣瑾昱伏了伏身,眉目中看起来很素雅,“不过苏家有女染染,文学才识俱佳,也堪入宫。” 目前后宫之中独楼婕妤身份最好,无外乎是楼将军,现在送一个前相国孙女,就能和楼婕妤分庭礼抗,彻底打破格局了。 五年如一日不变,现在,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这个御女嘴角噙着笑,积极地继续推着:“而且妾刚刚观察,现金氏女礼仪也不错,都是很出挑的。” 蔻儿默默听着上头的人说话,分辨出了亭太妃和罗太妃的声音。另外两个年轻些自称妾的,大约就是目前后宫之中的几位了。 御女们一个劲儿朝宣瑾昱推荐着别的女子,蔻儿一听心中就有了数,她却没有过多感觉,安安静静等着,等着上座的陛下是怎么回答的。 其他的被点到了名的少女心脏差点都要跳出来了,身体微微颤,为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而感到激动地战栗。 突然之间,位置在前排的苏染染起身而跪,双手一交叠,盈盈下拜,口中朗声道:“妾苏氏染染,年十六,叩拜陛下万福金安。” 她大方落款,叩拜之后也不起身,额头贴着手背伏在地上,等候着君主的话。 其余几个被点了名的少女们几乎被苏染染的机灵反应给弄了个措手不及,想要跟着一起行礼自报家门求个印象,又因为迟了一些前后错落不齐,还有的迟疑之间别人已经叩拜下去,自己慌乱不错,十分狼狈。 宣瑾昱眼神晦暗不明,他直接无视了第一个叩拜下去的苏染染,扭头和蔼的问亭太妃:“她们的规矩都合格?” 亭太妃脸上无光,她陪着笑道:“大体都是过了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约是见了天颜心有惶恐吧。” 陛下直接的无视,让叩拜在地的苏染染只觉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刚刚为了能和陛下搭上话,叩拜下去未曾起身,现在陛下不话,她却是无法自己起来,只能保持着大礼的姿势,暗自咬牙后怕。 “妾的母亲来宫中探望妾时,好似提起过苏氏的染染姑娘。”一个圆眼女子笑眯眯道,“据说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染染身体已经微颤,这位宫妃分明是在羞辱她不懂规矩,肆意妄为。 其他几个跟在苏染染之后的女子也有些后怕,都不敢动,生怕也被御女们提上一嘴,说是行为不端就被送了回去。 别的少女们更是呼吸都不敢大声,低着眼小心翼翼。 蔻儿也暗中叹了叹气。这位苏姑娘她曾是见过的,看起来是个才情不错稍微有些清高的女子,为人交际也还算过得去,她本以为苏染染会是极有可能入选的人之一,怎么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拎不清了呢。 或许也不是她拎不清,大约是自恃貌美,试图赌上一把,赌赢了,赢得陛下的目光,自然就成功了,说不定能够凭借着这一番第一印象彻底翻身,成为宠妃。 只可惜,她赌输了,面子里子都被撕下来扔在地上被这几位御女踩,被羞辱的已经眼泪要冒出来了。 蔻儿不懂她。相国家的孙女,几乎是除了宗室女以外能够在京城横着走的人物了,怎么会卯足了劲削尖了脑袋也要往后宫钻?身为后妃,就这么比身为平头太太或者官家夫人要好的多么? 她只想了一点,就抛开了。她现在也是一个关键的点,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花在苏染染的身上,她还要想着,待会儿如何自保呢。 御女们看起来是来势汹汹,从苏染染点起了第一把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烧到她身上来了。 蔻儿很能确定,在太妃们都已经知道了她并且不断抛来示好,这些真正涉及到了利益的御女们,绝对知道她。这种情况下,她很难从其中抽|身,就算与她毫无关系,只怕也会有人想着拉她一把下水。 果不其然,她只等了片刻,就有个听起来细尖细尖的女子声音笑着道:“苏家姑娘名不虚传,可我们中间还有一个名不副实的。” “方家的七姑娘,听闻总有些不怎么好的传言,也不知道是谁作弄一个小姑娘,生生要毁人名誉。如是不见过方姑娘的,只怕还不知,这我刚刚见了一面,一看啊,方姑娘就不是传言那般……呵呵,方姑娘果真儿是个小美人儿,礼仪举止又规矩,传言也只怕是惹了谁嫉妒吧,可怜见的。” 这人说话一边捧是一边踩,说的话里是个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借着方令蔻又在打苏染染的脸。 蔻儿只觉自己回到方家以来不足两年的时间,已经好几次被人嘲讽了这种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一边说她外头名声不好,一边夸她礼仪规矩。她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她入了贵人眼,这会儿那位御女说出来的话,就不是这么温和了。 宣瑾昱眼睛微微虚了虚,分辨了下说话的是谁,却还是没有认出来,黄门令凭借对方衣着打扮,悄悄给陛下提醒道:“陛下,这是许良人。” 宣瑾昱每年几乎只在大宴上见过这些后妃一次,而且他的注意从来不会在她们身上,导致五年时间,他还把名号和人对不上脸。 他面色不显,只视线扫过许良人,又看了眼亭太妃。 从先帝妾中活下来挣扎着在新帝后宫中执掌了部分宫权的亭太妃察言观色几乎融为自身,她只需一眼就知道,陛下这是不满意许良人拿方令蔻说话了。 作为太妃,亭太妃当仁不让,轻轻道:“方姑娘礼仪是好,可是我观许良人,怎么没有了规矩,罢了,撤了许良人的座,遣许良人回去罢。” 许良人只想着随口一句,怎么就招来了撤座遣回的处罚,岂不是把她宫妃的脸面在这些待选的秀女面前彻底撕了下来? 她面红耳赤,又知道亭太妃会出言,大约是她这话欠考虑,极有可能惹着了陛下的不满,完全不知道陛下性情的她也惶恐,只能嗫嗫叩拜了宣瑾昱,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在宫娥的陪伴下踉踉跄跄走了偏殿小门出去了。 其他人噤若寒蝉,几个御女再次打量蔻儿时,眸中多了几分沉甸甸。 蔻儿刚开始还有些无奈与薄怒,现在却一丝都不剩。她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旁边维护着她,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果然在护着她啊。 蔻儿埋着头,怕忍不住让人看见她裂开的嘴角,以免刚刚才夸了她规矩好就要打脸了。 宣瑾昱位置高,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蔻儿低低埋着的头,以为她不开心,又担心正选时间长了,她会多心,索性战决,轻声道:“朕决定大选,至今数月有余,按宗制,择百位良家子入宫待选。如今虽还有二十来个,朕却只欲择其一。” 择其一?! 这不就是说陛下心里是打定主意只要方令蔻一个人了吗? 蔻儿心里狠狠一跳,她忘了规矩,抬起了头,金碧辉煌的殿上威严的陛下正用一种她看不太懂的目光对着她,嘴角仿佛有一丝笑。 “陛下,一个会不会太少了,”一个脸上有些僵硬的女子连声道,“您不妨在看看,还有旁的女子,都是不错,完全可以入宫陪在您侧。” 一直坐在位未曾说过话的貌美女子楼婕妤终于坐不住了,她说道:“陛下只择其一,只怕这些女子人家要猜测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不够好,多少对她们有些影响,掌管大选的命官也难辞其咎。还请陛下垂怜,不如多选几个,也给宫中多添点人气儿。” 宣瑾昱不为所动,不疾不徐道:“朕说择其一,就是择其一,你们谁有何不满么?” 亭太妃立即道:“未有不满,只择其一而善待之,吾主英明!” 其他太妃毫无利益相关,立即跟随亭太妃口呼‘吾主英明’。 此等时候,御女们哪里敢再说其他,伏身应和:“吾主英明!” 台下正坐的少女们却都颤巍巍了,更不用提那几个还在行礼的女子,她们心中惶惶,从未想到,陛下想的居然是只择其一,那这个其一,除了方令蔻还有谁?她们却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蔻儿心里头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感,她紧紧攥着拳头,眼睛眨也不眨,等待着陛下最后的宣判。 宣瑾昱起身,缓缓步下台阶,微微勾起嘴角,目光直视着蔻儿:“朕,欲选方氏女,令蔻。” 这个结果大家都猜出来了,再不甘心也不能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纷纷称赞恭贺。 亭太妃跟着起身,提裙笑着道:“恭贺陛下,恭贺方姑娘,不知陛下欲给方姑娘什么位份,我也好着手准备。” 苏太妃这个时候不介意卖蔻儿一个好,她道:“方姑娘何等人物,便是入宫就封了婕妤也是可的。” “婕妤?”罗太妃看着对面面色僵硬的楼婕妤眼珠一转,笑道,“不好不好,这方姑娘怎么能和楼婕妤撞了呢,依我之见,方姑娘可封昭容,哪怕昭仪也是完全当得的!” 太妃们还在谋划着给蔻儿封个什么位分,宣瑾昱却走过十余排待选秀女,走到最后一排,站在蔻儿面前,伸出了手,轻轻松松道:“此事就不劳烦亭太妃了。朕欲册方姑娘——” 蔻儿看着眼前修长的手,迟疑了下,缓缓把手放了上去,下一刻,大掌有力的握着她,把她整个人扶了起来。 她与衮服冕冠的宣瑾昱,并肩而站了。 宣瑾昱目视着蔻儿的眸,眼中浮起温柔的光,他声音轻缓而有力,在这大殿中清晰传进所有人耳中,传进蔻儿的耳中。 “为后。” 33.第三十三章 新帝登基五年后, 第一次开大选,共计百名少女参选, 最终,帝王只择其一, 欲册封为后, 其他少女们,依着她们与郡王之间的意思,分赐两人为十二郡王和十三郡王侧妃, 一人为十四郡王嫡妃, 除此之外所有少女, 统统落选,并且黄门令传达天家的意思是,无需压留,只管相看人家。 落选的少女们次日就被送返回家,而两个郡王侧妃和一位郡王嫡妃都收捡了心情, 在宫中稍作准备, 休整两天后出宫回家就要待嫁了。 等到两个侧妃一个嫡妃都出宫后,唯一一个还在宫中的就是蔻儿了。 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离之中, 趴在窗台前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圆月, 不断回忆起那日正殿上朝他走来的宣……陛下。 她的心悸好像不是假的, 不是单纯只为了他的脸, 当时她完全忘了看他, 但是心跳的比什么时候都要厉害, 这算什么, 他有毒么,这份毒素融入了她的身体,让她的心脏不听使唤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裹紧了身上的薄被,目光投在远远的柳梢头,有些沉闷。 册后。 他是这样说的。 她本来以为,他或许会给她封一个位份,然后自以为是的对她说,这是他对她的好。她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如果他当时真的那么做了,她可能就会真的把这个人彻底用小锤子在她心里锤死。 但是他没有,他走过来了,从高高在上的殿台上走下来,穿过人群牵起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站,说册后。 帝后一体,是为夫妻。 他是真心……求娶她的。 蔻儿脸上突然有些烧呼呼的,她手指贴着脸颊眨巴了下眼,突然觉着今晚的月色很美,只是还不如他好看。 果然,全天下,她见过的人中,唯独他最好看。 蔻儿笑眼弯弯看着窗外冷冰冰的月夜傻笑,京香在后头不无担忧看着自己姑娘,总觉着这个浑身冒着傻气的乐滋滋的小女孩儿不是之前她服侍的宠辱不惊的成熟姑娘,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陛下直接宣布了立后,她自然是该高兴的。 京香得知了正殿上的这个消息后,当时是有些震惊的。她知道陛下第一次把一个人放在心头,但是亦如别人一样,以为陛下会把蔻儿封一个不高不低的位份,留在身边就行,她从来没有想到过,陛下居然是心中意属蔻儿为后的。 一个十四岁尚未及笄,初初入宫就直接册立皇后的女子,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多数皇后要么是太子登基太子妃直接册后,要么是从婕妤昭仪一类高位分做起,最后封后。她或许是见证了一位史上最小的皇后的诞生。 京香知道,蔻儿一册立为后,她与浓香花香等人就会直接归属皇后,蔻儿就是她完完全全的主子了。 以后她的一身荣辱就和蔻儿挂上了钩。 之前京香仅仅是把蔻儿当做主人宠爱的女子来看待,现在则完全改了态度,眼前的蔻儿不只是主人宠爱的人,还是主母。 “姑娘,夜里凉,您别吹着风了。”京香劝阻道,“您如今还在吃药,若是受了凉,还要吃别的药,仔细和您现在吃的药药性相抵了。” “嗯,不会。”蔻儿虽然口中说着不会,但是到底也怕自己生病,她听得进劝,离开了窗边,扔下薄被走到桌边,京香刚刚斟的茶还冒着热气,她捧在手心暖了暖后,吹了吹小口小口嘬着。 说起来,她的药丸子都快要吃完了,回去后还是让师兄给她做成药丸,比起煎服方便的多。 她想着,令京香把她药盒拿了过来,取出最后一颗嚼碎了用清水送服,京香知道蔻儿怕苦,早早就准备好了甜枣糕,蔻儿咽了药就抓起糕点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把药苦味压了下去。 最后一天了,明儿天亮,她就要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宫了。 蔻儿咀嚼着咀嚼着,突然有了一丝茫然,就这样,她就算是被定了下来? “京香。”她突然叫着。 “是,姑娘怎么了?”京香连忙上前询问。 蔻儿迟疑了下,她刚刚只是有些茫然,京香服侍在侧她才会叫她的名字,只是要问什么事,她却并无什么事…… “没有什么,只是想问下你,我出宫,你跟着么?”蔻儿想到了这一点,“浓香与花香还在我院子呢。” 京香却笑笑温柔的说道:“回禀姑娘,您出宫,浓香和花香会先在方府服侍您,奴婢要留在宫中给您的宫殿进行准备,等您再次回宫,奴婢就会一直服侍您,哪儿也不会离开了。” 其实作为暗卫,她与浓香花香算是比较幸运的了,被陛下点为蔻儿的暗卫,在未嫁入宫中之间就服侍在侧,比起后头添置过来的人,她们会更得主母信任,日后就是皇后近侍,不用出去玩命挣前程了,或许就算去玩了命,也挣不来这种前程。 还好,她们赶上了。 蔻儿若有所思,京香在她身边服侍了将近一个月了,而且还是只有一个人,凡事都要用京香,她用的太顺手了,想起来京香她本是暗卫出生,只怕做这些宫娥的事情委屈了,思来想去,她很宽宏大量说道:“这个也无妨,若你不喜,想要继续做回你暗卫的身份都可,不是一定要留在我身边的。” 她这话是要告诉京香,她不阻拦她的任何选择,毕竟作为一个宫女和作为一个前程似锦的暗卫,一转正就是高阶女官,完全不同。 却不料京香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惶恐道:“可是奴婢哪里服侍的不周,姑娘若有不满只管说,奴婢都会改正,您是奴婢的主子,除非奴婢死,都是要陪在您身边的!” 蔻儿吓了一跳,她后知后觉到这个皇家的暗卫和她所知道的暗卫相差太远,认了主的暗卫,不会再有别的主人。 “是我想岔了,”蔻儿温和抬手扶起京香,打趣道,“还不是你服侍太好,我只当你别的比这还厉害,阻了你的好前程。” 京香也反应了过来她的新主人是说什么,忍不住苦笑:“姑娘又浑说,哪里还有比在姑娘身边服侍更好的前程了。” 蔻儿这才想起来,她好像要是皇后了。 皇后啊…… 她眨了眨眼,突然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起来。 京香心又提起来了,不知道这又是哪一茬。 服侍了蔻儿一个月时间,她觉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是一个挑战,她家主子总是这么的……千变万化。 京香问了半天,蔻儿才摆摆手吭哧吭哧道:“不用管我,过会儿就好。” 她就是有些飘飘然摸不着北了,好好趴一趴沉浸一下,才能把自己从虚无之中拉回来。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出清脆地啪的一声,眼圈被揉的有些红,但是眼睛里一片澄清,满是坚定。 皇后又如何,不过也只是个当家主母罢了,她从小不知如何做妾,但是对于做一个主母,十分的清楚。 就当是家大业大,多多辛苦些就好! 蔻儿攥紧了拳头,心里坚定了下来。 不怕! - 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这天清早蔻儿难得早早就醒了,主动配合着京香换了一身她来时的衣服,一个月的时间,行李也没有多出个什么,她之前一直很注意没有留下私人的物品,倒是省去了麻烦不用收拾。 用过了一碗粥后,蔻儿问:“还用去给谁告辞么?” 宫中按理说的主人是陛下,但是宣瑾昱在前殿,蔻儿现在是未来皇后,他们之间等于已经定下了婚契,不是可以轻易见面的关系,所以自然不能给陛下请辞。后宫之中现在执掌着部分权利的是亭太妃,她又不太想去和亭太妃虚与委蛇,眼巴巴看着京香。 京香却很自然摇摇头:“姑娘您谁都不用去请辞,您才是后宫之主,按着规矩,该是她们来拜请您才是。” 就算还没有册立,已经是陛下金口玉言说出来的皇后,那就是主母,无论是先帝妾也好,陛下的妾也好,都是妾,要对她这个当家主母行礼问好的。 蔻儿想通了这一点,心里放了下来,只要她不用去向别人请辞就行。 京香给蔻儿收拾好了,时间瞧着也差不多,已经到了要送蔻儿出宫的时候,但是外头并未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拜送。 无论是先帝妾那几位太妃们,还是现在的几位御女,统统不见踪影。 京香不愉,蔻儿倒无妨,反正她现在无品无级,那些人不来也好,干脆。 她们刚刚整理好出门,外头就有人来了,殿院内站着的裹着一件厚加棉袄裙的双鬟髻,看上去怯生生的小女孩儿一看见蔻儿就眼前一亮,兴奋地朝她招手:“蔻儿姐姐!” 是阿馋,阿馋来送她了。 蔻儿和阿馋手牵着手站在一处,听小丫头叽叽喳喳道:“听说今天姐姐出宫,哥哥他不能来,我来送送蔻儿姐姐,蔻儿姐姐,你这一出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天气转冷了,我出去不得,不能去找你了。” 宫娥们怕耽误了时间,让人抬了个双人肩轿过来,蔻儿和阿馋两个人长得都小,坐在一处只当一个人,蔻儿看着阿馋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我出去了就不来了。你等明年开了春来找我玩就是。” “蔻儿姐姐!”阿馋嘴一瘪,“不要欺负我,阿嬷说了,你现在是我的嫂子,我是你小姑,你要照顾我才是。” 蔻儿之前还没有什么感觉,阿馋这话一说,她居然有些赧然,逞强道:“什么嫂子小姑,哪有姐妹亲。” 阿馋瞬间被带走了,立即点头:“嗯,姐妹亲!” 年纪小就是好糊弄,肩轿从分兰殿一路抬到外宫,到了浓香站在马车前等候的地方,两个人下了肩轿,阿馋已经被蔻儿哄得连声叫姐姐,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哥哥眼巴巴在等着娶她这位姐姐了。 “蔻儿姐姐,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阿馋看见接蔻儿的马车,手死死揪着蔻儿衣袖,梗着脖子道,“不然我就要去方家过冬啦!” 蔻儿交谈中知道,阿馋小的时候没有被照顾好,身体有些孱弱,一入了冬就不大好,这种事情她就不敢哄阿馋了,只笑着说:“这个啊,要看我家父亲大人怎么看。” 就算是天子娶妻,那也是娶妻,一切该合乎礼法的流程还要走一遍,请期这种事情,几乎都是女方家里相看,若是方父一个不高兴,定在明年后年的,也未尝不可。 阿馋眼睛锃亮:“那我要给哥哥说,好好贿赂一下方伯伯!” 这话把蔻儿逗得捧腹大笑,哪有天子贿赂臣子的,没得把她父亲吓着了。 阿馋嘟着嘴,不满地看笑她的蔻儿。 “好啊,那我让父亲准备下,接受陛下的贿赂好了。”蔻儿笑着擦了眼角的泪珠,亲昵地摸了摸阿馋的头顶,温声道,“就到这里了,阿馋,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阿馋吸了吸鼻子,闷不作声点了点头,眼巴巴看着蔻儿在浓香的服侍下上了马车,京香把行囊交给了花香,完成了这一个月的交接。 马车缓缓驶动,阿馋目送着载有蔻儿的马车离去,垮下了肩。 “公主何苦不高兴,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就是皇后了,到时候,天天有你们见面的机会。” 嬷嬷安抚着她,牵着她想要带她回去。 阿馋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头,小小的人儿却很惆怅:“可是,我总要给皇兄分一点蔻儿姐姐才是啊!” 嬷嬷一噎,看着眼前的公主几乎要逗乐了。 合着皇后进宫,陛下要看着妹妹的脸色才能亲近啊。 周边的几个服侍阿馋的女官都忍俊不禁,看着独自烦恼的阿馋偷偷笑。 - 马车从皇宫一路驶出,横穿了大半个京城才回到方家。方家大太太带着所有女眷早早儿就候在正门口,一等蔻儿的马车到,立即围了上去嘘寒问暖,热热切切挤开了浓香花香占据了蔻儿两侧,把人簇拥在中间往正门去。 “早早儿就听见了枝头喜鹊叫,我这一盘算着,必然是我们蔻儿回来了,这不,使了人去打听,果不其然,你这马车啊刚出宫就打问到了,伯母立即让你姊妹们准备了来接你,离家一个月,可把我们蔻儿想坏了。” 大太太满脸都是和气的笑,话里话外亲近得很,牢牢霸占着蔻儿身侧不让开,瞧上去格外的亲密。 蔻儿瞅了下手挣扎不开,也懒得在外头和大太太较劲,由着她去了,跨过第二次对她开启的方家正门,里头丫鬟仆妇齐刷刷站了几排,一看见蔻儿被簇拥着进来,跪下去请安。 蔻儿虽然烦大太太使出来的这些,底下人到底没有什么错,她也大大方方命丫头赏了人,然后对大太太说道:“大伯母,蔻儿坐了好久的马车,有些累了,容我回去休息一下。” “该的该的,”二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堆满了笑脸抢先应道,“我们蔻儿辛苦了,好好休息才是啊。” 然后又把她手中牵着的女孩儿往蔻儿面前一推,笑道:“你蕊姐姐别的本事没有,到底大一些会照顾人,你小人儿家家的,她做姐姐的想照顾你,你就拿她稍微使唤下,到底亲姐妹,比底下人的会照顾你呢。” 方令蕊挤出了一脸的笑,忐忑的喊着:“蔻儿妹妹,你累了,不妨姐姐给你揉揉肩?” 蔻儿只消一眼就知道二太太打的什么注意,她可不想身边留下一个堂姐当丫头使唤,要么是被当做了黑点继续出去宣扬,要么就是借着她,想要把方令蕊推到宫里。无论是哪一样,她都不喜。 “免了。”蔻儿不冷不淡道,“做妹妹的哪有使唤姐姐的,何况我院子里有的是丫头,不缺姐姐一个。” 除了一个方令蕊,别的围簇上来的堂姐们都虎视眈眈盯着她,看得蔻儿背上升起一股恶寒,她怕又有什么事,索性直接道:“大伯母,二伯母,蔻儿乏了,就回去先休息了,各位姐姐们还请别个时候再来。” 她没有把话说死,给大太太二太太留下了一丝余地,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大太太也好二太太也好,都当还有机会,忙不迭的道:“不打扰你不打扰你,蔻儿只管去休息,你姐姐们回头再来看你。” 蔻儿给几个伯母婶娘行了礼后,挤出了堂姐们的包围圈,扶着丫头的手匆匆回了宜明苑,一进宜明苑,她立即吩咐:“关门上锁,除了父亲兄长谁来也别开!” 嘴上说归说,她可没打算让这群堂姐们进了她的院子,引狼入室,她做不出来。 回到阔别一个月的房间,蔻儿第一时间就是去翻当初藏在暗格里的小匣子,取出来一串通体墨绿幽深的刻字手串,摩挲着冰冷的串珠,嘴角一勾,套在了自己手腕上。 她洗漱了一番后,脱了衣裳心里毫无负担一觉睡到了晚上,起来扒拉了几口小厨房准备的粥,又到头就睡。 出了宫,心里头的担子全都没有了,她真想一觉睡上三天三夜。 只可惜,她才将将睡到第二天中午,就被丫头摇起来令她穿衣,哥哥方令贺派了个小厮来了。 正是上午十分,这个时候不该是哥哥在上朝么,怎么会突然派人来找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蔻儿急匆匆穿戴起来,跻上鞋子的时候顺手把放在枕边的手串套在手腕上,素凉打了帘子,她到了外间,一个方令贺常用的小厮跪在地上说道:“禀姑娘,公子派小的快马回来给姑娘传达个消息。” “今日早朝,数位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取消姑娘立后的旨意!” 34.第三十四章 新帝是一位勤政的君主陛下, 每天的早朝从未有过缺席,几乎他的一天都在和政事打交道。他是一位让臣子看得见希望的帝王。五年来, 勤于朝政的君臣们之间也偶有些小摩擦,但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君臣之间的平衡点, 只是这一次, 朝堂上第一次出现了僵持不下的场面。 前国相的门徒孙尚书在朝政处理结束,瞧着时间该退朝时,举着笏站起来, 深深一鞠躬, 口中高呼:“启奏陛下!” 宣瑾昱微微颔, 只当是有何要事,示意他说。 孙尚书站出来后,高举笏板,口中朗朗道:“陛下大选,乃天下大幸, 然陛下则只择其一, 还是直接立后,臣以为, 册立天下母为大事, 陛下此举草率了些。” “臣附议!” 又一个侍郎站出来掷地有声道:“听闻方氏女不过年十四, 尚且年幼, 如何堪当国母重责!” 宣瑾昱听着听着, 听出了些味道, 他也不急, 透过冕旒看着殿下当中站着的几个大臣,不急不慢道:“哦?还有谁有此意?” 听着陛下的语气不像是很反感此事,又有几个大臣犹犹豫豫站了出来,迟疑了下,躬下腰道:“禀陛下,孙尚书所言甚是,天下母当是重任,方氏女十四,的确难以肩负。” “陛下,不光如此!”又有个大臣语气激愤道,“臣听闻这方氏女仿佛有些流言,作为国母,当为天下女子表率,臣以为方氏女,无法做的了这表率!” 宣瑾昱手指微微一曲,在他面前的案面轻轻敲了敲,似笑非笑看着下站的几个大臣,不紧不慢问:“认为方氏女不可为后的,还有别人么?” 又有两个大臣往出站,后头一个慢了一步的被旁边的大臣一把死死揪住衣服,不动声色朝陛下的位置努了努嘴,后头的那个愣了愣,僵硬着坐了回去。 只剩下了一个站出来的大臣,他躬了躬身,说道:“禀陛下,臣也是此意。方氏女不光年幼,有些流言,而且她是方侍郎的嫡妹,单凭这一点,臣就无法赞同她可为后。” “是啊陛下!”前头那个陈词激昂的大臣扫了眼巍然不动的方令贺,苦口婆心对宣瑾昱说道,“方侍郎年轻有能力,不过二十许就做了侍郎,臣对此无话可说。可是方氏女,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她凭什么做皇后,就凭着是方侍郎的妹妹么?那臣到觉着,苏国相家的小孙女比起方氏女要更合适的多!” 被点了名的方令贺抱着笏版斜着眼扫了那个大臣一眼,不紧不慢起身朝宣瑾昱躬了躬身:“陛下,舍妹入不入宫,册不册后,都是小事,臣在意的是赵侍郎,身为朝臣,对一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女子轻慢以待,谬言不断。臣以为,赵侍郎殿前失礼,该罚!” 宣瑾昱扫了眼方令贺,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嗯,该罚。赵侍郎居然连外头的一些不实流言都能当真,朕突然觉着,赵侍郎会不会也把一些不实的考核当真呢?” 赵侍郎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喊冤:“……陛下,臣没有,臣兢兢业业,政事上怎么敢不核实就上报天听,臣冤啊!” 方令贺却冷笑:“所以政事你可以核实,涉及到一个女子清誉就成了小事,张口即来?” 赵侍郎不过是被家中女眷所托,又和人提前约好了今日殿前一起请命,哪里想到他会被当做出头鸟,一棒一棒的打来! “臣……”赵侍郎憋不出来了,他总不能说,一个女子的清誉无所谓吧?且不说别的,单纯就是这个女子是陛下看上的人,他就不敢胡说! 宣瑾昱颔:“赵侍郎殿前失礼,言辞有失,来人,赐仗责。” 立刻殿门外护卫上前按住赵侍郎,脱了冠帽去了笏版,带了出去依礼仗十。 外头赵侍郎被堵了嘴,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可堵不住,砰砰的闷实厚重的声音传进来,殿中大臣噤若寒蝉,一言不。 宣瑾昱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臣子们,懒洋洋道:“可还有人有异?” 沉默了片刻,没有一个人动。 孙尚书嘴唇动了动,一吸气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高举着笏版道:“臣有异议!” 他深吸了口气,道:“臣知陛下选中方氏女,臣不敢说让方氏女不入宫,但是,臣以为,方氏女不可入宫即为后。陛下喜爱,不妨封做婕妤,日后若方氏女诞下皇子,再立皇后也不迟。” “哦?”宣瑾昱似笑非笑看着孙尚书,口吻挺和气,“听起来,孙尚书还觉着这个意见很好?” 孙尚书叩倒在地:“臣深知,此事逆了陛下心意,臣有罪!但臣不愧于心,方氏女不堪为天下母,还请陛下三思!”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中有了回音,下一刻,之前和孙尚书一起请命的大臣也颤巍巍跪下,叩拜在地:“请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还请把方氏女先封妃,立后不急在一时。” 宣瑾昱等该说的都说完了,顿了顿,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嗯,你们的意思,朕懂了。” 话音一转,他语重心长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立后,立得是朕的妻子,什么天下母,国母,在此之前,她是朕的妻子,执手一生的人,这个人选,可不是你们哭天抢地两下朕就能改的。” 他手撑在案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慢条斯理道:“你们的反对也好,建议也好,朕听见了。可也只是听见了,不代表会听。朕的决策,还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可是陛下!您是天下之主,您的妻子就是天下之母,本就不是小事啊陛下!况且方氏女的确年幼,您哪怕等几年再封后也行啊!” 大臣苦苦相劝着。 宣瑾昱和气地一笑:“朕等不了。” “陛下,您真的再考虑考虑!”孙尚书还在挣扎着,“或许等几年,有了更合适的皇后人选呢?您现在立了后,岂不是断了以后的路?” 宣瑾昱看着孙尚书,突然说道:“听起来孙尚书仿佛有停妻再娶的念头,才能这么在意此事。朕是不是不该用你,阻了你的美梦?” 大梁律法,官员不可停妻再娶,若是犯了罪加一等,算得上是刮一层骨头下来的重罚。 孙尚书脑袋都摇圆了,这一刻他也想不到自己恩师的孙女了,生怕这话传出了朝廷传回了他家,孙太太怕是要给他上一上家法了。 宣瑾昱见他们都老老实实不做声,十分好商量地说道:“朕为天子,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可以令朕改变决定。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大行皇帝。” 然后他轻笑道:“可是不凑巧了,太后和朕是一个意思,在立后这一点上面难得统一意见,没有分歧。所以,就剩下大行皇帝一个可以左右朕的意思的人了。” 大行皇帝,就是先帝,已经驾崩了五年,估计埋在皇陵里的遗骸只剩下副骨架了。 帝王突然提起驾崩了多年的大行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孙尚书为的几个大臣突然心生不妙,有种未知的恐惧朝他们袭来。 宣瑾昱敲了敲案面,温和而不容拒绝道:“谁还有意见,不妨就去替朕问问大行皇帝,如何?” 不如何! 孙尚书战战兢兢,浑身瞬间汗湿了,连声道:“臣没有意见!臣没有意见!” 其他几个提出过异议的大臣也纷纷跪在地上摇头摆手:“臣也没有意见!臣十分赞同方氏女为后!臣愿为皇后鞍前马后!牵马坠蹬!” 这也是急了,为表衷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满头大汗看着宣瑾昱生怕被点了名扔出去见大行皇帝。 说得好听,什么去问问大行皇帝的意思,大行皇帝都死了几年了,他们要是去问,岂不是就要先死一死才行? 管什么立后封妃的,保住小命要紧! 这个时候几个大臣都忘了之前要么被人所托,要么为了家中女眷的目的,一个个两股战战,汗流浃背,匍匐在地连口不绝夸赞着他们刚刚还看不上的方氏女。 宣瑾昱不疾不徐道:“真的不去问问?朕不介意多等等。” “真的不用去问!陛下!臣以为方氏女天资聪慧端庄贤淑大方落款堪为天下女子表率!相信大行皇帝也会以有这样一个儿媳感到骄傲的!陛下请下旨立后吧!” 吓得已经脸都白了的大臣话都不过脑张口就来,哀求着陛下立后。 其他几个迟了一步的人也连连道:“请陛下立方氏女为后!” 这一次,在座的大臣们左右看看,统统跟着这些大臣们一起高举笏版,高呼道:“请陛下立后!” 整个朝堂中所有大臣万众一心,第一次一个有异议的都没有,集体向陛下请命立后。 宣瑾昱看着殿下跪拜下去的朝臣们,轻叹:“众位大臣的心意,朕知道了。朕有诸位团结一心的肱骨之臣,朕心甚慰。” 他慢慢起身,环视一圈金碧辉煌的朝殿,扫过地下跪着的几十位大臣,背着手抬起视线,从冕旒中看着殿外巍峨的碧瓦飞甍,东升的阳光金色光芒洒满大地,清新的空气被微风送入殿中,他深深一吸气,气沉丹田,缓缓朗声道:“方氏有女,年十四,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为皇后。” 宣瑾昱的话音刚落,殿下所有大臣齐齐山呼:“恭喜陛下万岁!贺喜皇后千岁!” 自此,方氏令蔻确立皇后位置,再无任何人可动摇置喙。 也让所有人都看见,新帝对于即将迎娶的新后,有着何等的决然。 宣瑾昱嘴角噙着笑,目光柔软。 很快,他就不是孤家寡人了。这天下,有人陪他,甚好。 35.第三十五章 深秋入了寒气, 庭院外头的花草枯了,树上的叶子飘洒落了一地, 丫头穿着夹厚的袄裙用扫帚一点点把满院子的落叶扫在一起,装了一桶一桶的让小厮拎出去倒掉。 蔻儿身上已经穿上了夹棉的绵绸衣裳, 她怕屋里闷, 开了一扇窗,窗外对着后花园,丫头们正小心翼翼把一些谢了花的花盆往外搬, 又有一大批枝头盛开的金菊源源不断往进搬, 花圃很快焕然一新, 在深秋时节流露出一丝花草的芳香,飘进了房间。蔻儿坐在窗前矮榻上安安静静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丝毫不受外头声音的影响,静着心认真阅读。 “姑娘。”忽的,素凉打了帘子进来叫她, 蔻儿猛地把怀中的书往胸前一按, 现素凉身后没有别人,才不慌不忙把书重新立好, 目光再次落在书上, 漫不经心道, “何事?” 素凉有些无语看着自家姑娘掩耳盗铃的动作, 深吸了口气, 道:“禀姑娘, 外头公子派人来传消息, 说是无碍了。” “嗯。”蔻儿头也不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素凉憋了半天,问:“姑娘一点都不担心?有大臣联名上书劝陛下不要立您为后啊!” 她虽然也被自己的姑娘可能要做皇后这个消息弄蒙了,但是外头人想要欺负她家姑娘,她还是很清楚的,这个是大事,绝对不是什么轻描淡写就能敷衍的小事!怎么姑娘就一点都不急呢?! 蔻儿翻了页书,轻松道:“你也说了,只是大臣联名上书,他若是连自己的臣子都左右不了,做什么君主!” 前一个时辰传来的消息虽然让她当时惊了一惊,但是她转念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起码对于陛下来说,抬手就能解决。 所以既然完全能够解决的事情,她又为何要提着心担惊受怕,不过是稍等上一等,就能出结果的事儿。 蔻儿淡定自若,脸上带着一份浅浅的笑,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手中书本上。 素凉气结,半响,憋出来一句:“姑娘的书打哪儿来的,您之前的不都是看完了的么?!” 房间里有多少书,作为丫头的她十分清楚,怎么姑娘回来休息了两天,就顺手摸出来了一堆房间里没有的书抱着看了? 总不可能是宫中的吧!这种书估计一出现在宫中,就要引起事端才是! 素凉怀着敬畏知情,把心中的念头打了个叉,摸不到头绪就十分不解。 蔻儿正大光明道:“宫中给的。” 阿馋来送她时,带了好大一包的书,说是昨儿夜里宣瑾昱就已经打包好了,让她专程带给蔻儿,免得蔻儿断了口粮,心里躁得慌。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是对她很有用的。蔻儿现在想起宣公子也好,陛下也好,居然挑不出错处儿来了。 蔻儿视线落在带着墨香的书页上,心里头却想着,她或许是真的……遇上了良人罢。 - 自打蔻儿回到方家以后,外头66续续风声已经走露了出来,到处是急急忙忙和方家想要搭上关系的人,就连独来独往的方父身边,一时间都凑上去了不少朝中同僚,上司见了他,都满脸堆笑整日里恭喜来恭喜去的,把方父烦得整天都吊着脸。 方家内也是,方家大太太一跃成了京城最受欢迎的太太,蔻儿已经定下来是新后,她们不敢邀请,就变着法儿邀请大太太二太太,连带着方家的姑娘们。大太太知道蔻儿烦她们,也不和她说,只自己整日里带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侄女儿们穿梭在各家太太举办的宴会上,来来往往的连个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眨眼间就给已经十六的两个方家女儿定下了以往求不到的亲事。 蔻儿知道,也没法说什么,大太太再是她大伯母,也只是伯母罢了,她也管不着。反正三房是三房,大房是大房,只要大太太别打着她的名号做些什么事情,她也不欲追究什么。 回到方家了休息了几天,正是立冬当日,寒风呼啸,屋里头已经添上了盆银屑炭,烧的红彤彤的,开着窗透着气,屋里头温度也还不算低。 绣房送来了初冬第一批衣服,加了绒面的绣花双层袄裙外头一圈镶了毛边,是从襄城带回来的上好皮毛,纯白色的柔软而保暖,蔻儿给父亲留了些,给兄长留了些,其他的自己用。如今入了冬做在衣服上,刚巧保暖。 蔻儿苦夏怕冬,只恨不得她能在在榻上猫冬三个月,只可惜再怎么怕,外头来了人,她还得梳洗打扮了起来,冒着寒气去庭院等着。 立冬日,天寒地冻,呼气都是白雾蒙蒙,昨儿方家接到了消息,今儿宫侍要来传召旨意,一大早的,方家男子有官职的穿着朝服,无官职的打扮得体,女儿家都穿着最最妥帖的衣裳站在长辈们的后头。 因为方家女眷身上都没有诰命,所以几个太太不敢站在蔻儿前头去,只有当家的大太太,硬是撑起来了当家主母的姿态,牵着蔻儿的手站在了最前面,翘以盼。 蔻儿悄悄打了个哈欠,她今儿起得早,没睡好,又怕冷,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大太太不动声色瞄了她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好在方家准备的时间差不多,聚集了一府的人在前堂庭院站了没有太久,外头打马来报,说是天家来使已经绕进了方家巷子。 大老爷和二老爷紧紧贴着方父站,不住地抬头盯着大门,方父和自己闺女儿一样吊着脸,烦,又不得不在这儿待着,眉目间都是冰凌子的冷,哪里有些喜气。 一家三口也唯独方令贺还算有些欣喜,等到天家使者到了,也就他脸上带着真情实意的笑容,宦臣传旨之前,老早就是熟人的同僚互相寒暄了片刻,才步入正题。 宦臣瞧见了未来皇后主子一脸的困倦和未来国丈一脸的冷漠,咽了咽口水,估摸着是大冬天的让人站着久等不耐烦了,他可不敢得罪主母,和方令贺说完了话,立即陪着笑道:“时辰不早了,这天寒地冻的,可不敢让主子冻着,小的这就给主子宣旨。” 因着蔻儿已经确定立后,作为天下主母,他一个宦臣面对主母自觉的换了谦称,把自己摆在蔻儿奴才的位置上。 天家使者前来宣旨,案几早早设好,方家在方大老爷和方大太太的率领下,屈膝而跪。 宦臣也不啰嗦,直接把拓着玉玺印章的圣旨打开,依着上头对方氏女令蔻的夸赞之词,洋洋洒洒夸了好半天,通篇都是夸赞,唯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赐方氏金宝印册立为后。钦此——” 方氏一族叩而拜之:“吾皇万岁!” 玉轴绫锦的圣旨被蔻儿亲手接过,恭恭敬敬放在香案上的架子上,这才起身。 她初初起身,那宦臣就率领着身后一群宫侍扑通跪倒在地,高声道:“小的叩见主母!” 在宫内的宦臣宫侍,为了表示自己与陛下皇后关系亲密,称呼主人主母是最常有的。前来传达旨意的宦臣是亲眼见着这份诏书由陛下亲手书写出来,期间停停顿顿好几次,反复琢磨才形成这份诏书,他自然知道,眼前年仅十四岁的新后,是后宫的不二之主。早点表忠心,以后会好混些。 蔻儿嘴角噙着笑,令左右去扶起了宦臣,含着笑客套着:“我年幼,不懂事,日后烦请这位使者照料。” 宦臣谦卑道:“小的为主母分忧,分内之事。” 蔻儿又令丫头把早早准备好的荷包一个个了下去,来者每个人都有,甚至在外头马车上没有下来的马夫都得到了一个厚厚的荷包。 外头冷,方家早就把正堂用炭盆烧的暖暖和和,请了宦臣以及一干宫侍们进去驱寒小坐。 皇后的母族,宦臣是十分给面子,又有两个方家的公子陪坐,他也耐下心来寒暄。 蔻儿却不用作陪,浓香怕人多手杂,牢牢看着她,令花香随在蔻儿身后,错开前后带蔻儿回去。 大太太等人哪里肯在这个放过蔻儿,呼啦啦一圈人围了上来,满脸肉笑出了褶子来,叠着声道:“天大的荣幸!天大的福气!我早早儿就知道我们蔻儿不是凡等人,果不其然,我们蔻儿这下子就是皇后了!” 蔻儿脸上勉强扯着笑,还不等她说话,几个堂姐妹就紧紧拽着她衣服小心陪着笑:“蔻儿妹妹,冬日里冷,不如姐妹们在屋里陪你说说话打打时间?” 蔻儿牵了牵嘴角:“不必了。” 她还是低估了这些姐妹,之前给她那么使绊子,一得知她要立后了,刚回家就涌了来,被她闭门谢客挡了回去,眼下还不死心,不断央求着:“妹妹一个人到底无聊,姐姐们别的没有,总能给你端茶递水吧?还是说妹妹眼下要做皇后了,是不是就瞧不上姐姐们了?” 蔻儿真是腻味了堂姐们话里带话绵中有刺的说话,她站定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毫不客气道:“是啊!” 她就不该给她们脸!一个个蹬鼻子上脸的劲儿简直够了! 方家姐妹们脸都僵了,根本没想到蔻儿会这么不给她们面子,想生气,一想到蔻儿的身份,就焉了下去,继续说,又怕被打脸,踌躇间,蔻儿已经拽出了自己的袖子,爱理不理扬长而去。 蔻儿甩了脸子,放在以前总会被大肆宣扬添油加醋一番,这次方家的女眷可没有一个敢不长眼,脸上僵了瞬间就立马扬起了笑脸,一声叠着一声送蔻儿。 方家女眷们被蔻儿拒绝前去宜明苑,可这道禁令拦不住她父兄,做哥哥的在外头陪着宦臣说了几句话,做父亲的瞅准时机悄悄从侧门退了出来,派人去宜明苑叫了蔻儿。 蔻儿抵达父亲书房时,这里已经拢起了炭盆,烧的红彤彤的,房子里也暖,她一路走来的寒意瞬间被驱逐。 方父正在书柜前翻着一本书,蔻儿推门而入,他头也不回道:“心里头可定了?” 蔻儿一愣,起初不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后来一想,有些赧然。做父亲的,哪里有不在意自己孩子的,估计她身上这些事,方父在一边都看着,只是没有说话。等到今儿尘埃落定,才主动问她。 蔻儿微微点头:“嗯,定了。” 方父抽出来一卷书转身递给蔻儿,道:“既然定了,那就去给你母亲说一声,顺便把这本书给你母亲送去。” 蔻儿接过书,现是自装订的散页,她也没看,怕是父亲给母亲写的话儿,收起来后,点点头朝父亲行了个礼:“是。” “先去吧,别的话,为父以后再和你说。”方父仿佛不耐烦似的招了招手,让蔻儿先退下。 看方父这个意思,只怕短时间内的日子他是不会选了,蔻儿突然有些想笑,抿着唇应了退下。 母亲的牌位在祠堂,蔻儿只给大太太一说,大太太忙不迭的就同意了:“该的该的,蔻儿这要做皇后的,怎么也该告诉弟妹一声,她泉下有知,也要替蔻儿高兴的。” 蔻儿回到了方家将近两年,这也是第一次前往祠堂。进了祠堂,就算是大白天的,也是瞧着昏暗暗的阴沉,里头两边烛台已经有个婆子挑着火一根根点燃了,呼啦一下,昏暗的祠堂内间亮起了昏黄的烛火,拉长了人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旁的人又不许进,只有蔻儿一个人,除了方父给的书籍,她还悄悄摸摸拿了一张之前画的宣瑾昱的小像,等一个个看去走到自己母亲牌位前,蔻儿跪在蒲团上,看着高台上摆放的母亲牌位,声音一哽:“娘,女儿定亲了,您不用挂念了。” 她面前放着的火盆被婆子已经放进去了一点火星,看守祠堂的婆子远远跪在角落阴影处,时刻注意着火盆。 蔻儿把身边小篮里的阴司纸投入火盆中,火星窜大,蔻儿看着明亮的火光,掏出怀里的小像,展开来,对着母亲念叨道:“女儿的未婚夫婿是他,娘您看,是不是相貌堂堂?还好他长得好,不然女儿可能就看不上他了。” 给母亲看了眼宣瑾昱的小像后,她把薄薄的画纸又折了起来放进了垂胡袖中,把父亲交给她的书籍拿了出来,道:“娘,父亲让女儿给您带的,女儿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您看看吧。” 她把书脊拆了,一张一张往火盆里投放,口中还念叨着:“女儿瞧着父亲好似并不满意这门婚事。大约是因为他是君主陛下吧,女儿起初也是有些不安的,可是他挺好的,女儿觉着,或许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说着说着,突然目光落在手上的书页上,眼睛微微睁大,一时声音哽在嗓子眼出不来。 书页上是她熟悉的父亲的字体,上面写着:吾妻勿念,蔻娘较去岁长了一截,喜吃甜,换牙之际患有牙疾,起了一日烧…… 吾妻勿念,蔻娘作画有天赋,得你两分真传,为夫甚是欣慰…… 蔻娘在小名山玩耍跌了一跤,索性无大事…… 蔻儿怔怔看着手中一页又一页满是墨迹的纸张,上面全是一些她过去几年在襄城风家时琐碎的事情,有的她记得,有的她都忘了,父亲却一笔一划摘记在书页上,装订成书。 眼泪好似不受控了,一颗颗泪珠儿扑扑下落,顺着她下颌滴落在手中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何她会以为,父亲不在意她呢? 又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大约只是不善表达罢。 蔻儿抹着眼泪突然笑了,她对着母亲的牌位轻快说道:“娘,女儿年纪还小,打算出阁之前在家多留些日子陪陪父亲兄长,您觉着如何?” 36.第三十六章 册后的旨意虽然出来了, 但是具体册后的大吉日子,需要太史令推算, 然后选择几个日子红纸封着送往方家由方父挑选。方父人脉不广,只有一二好友, 其中就有太史令, 他难得约了好友一起小酌,喝了一晚上回去,太史令推算日子, 最近的都在了次年的夏里。 父亲和太史令这些官司蔻儿完全不知, 她正在忙着接待从襄城来的风家人。 立后的旨意一出来, 昭告天下,方氏令蔻已经算是皇后,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别是从蔻儿名字在大选上时就一直提心吊胆的风家,时时刻刻关注着。蔻儿成为了皇后, 风家知道的特别早, 当时外祖父外祖母就想来京中,但是盘算着, 旨意虽然出了, 真正立后的时日只怕还早, 就让蔻儿的舅舅压着二三十辆马车的货物先往京中, 他们上了年纪的人, 整顿下, 和京中把该建立的关系建立起来, 等到成熟的时候,他们老两口再慢哉慢哉的来京。 好在初冬未曾下雪,没有道路结冰,从襄城走水路了几日,又转了6路,风家舅舅带着上百号人,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就到了京中。 亏得当初风千水兄弟买了个大宅院,不然只怕装不下这些。风千林外出去采买皮料,风千水和风娆娆在,接了他们幺叔,把从襄城来了几十车货物全卸了,忙忙碌碌了两天清点了出来,又由着风采回给方家递了帖子,率领着侄儿侄女,又身后缀着长长的马车队伍前去方家拜访。 风家来人,方家自然是慎重待之,正好休沐,方家几个老爷陪着风舅舅在正堂喝茶说话,后头偏门开着,小厮们来来回回无数趟从一辆辆马车上卸货,统统往宜明苑的前庭后院堆,蔻儿裹着斗篷站在廊下,看着一袭青衫,许久未见的风千水和难得穿回女装,只着夹棉的衣衫,外头没有添任何御寒的衣物的风娆娆,她缩着脖子朝自个儿屋努了努嘴:“快些进,仔细冻着了。” 风千水这是沾了风娆娆的光,大步走到回廊下,踟蹰了下,还是扯出一抹微笑,轻声道:“蔻儿表妹还是这么怕冷。” 往日在襄城,冬天里她几乎不怎么出门,也就在小名山猫冬的时候还能去隔壁苦神医院子里玩玩,这渐渐大了,回了北方,恍然一见,却依然是少时模样,未曾改变。 蔻儿裹紧了身上斗篷,叹着气:“没得法,冷啊。” 她小时曾狠狠冻过一回,自那之后,她看见冬天的情景自己心里头就冷了下来。 “照我说,这京中虽然风凛冽了些,空气也没得襄城潮,左右一看,这边没有那边冷。”风娆娆自个儿打了帘子招呼道,“蔻儿,三哥,我们进去说话,外头的人就先不等了。” “外头是幺舅么?”蔻儿跟上了表姐,问道。 兄妹三人进了外间,花香端来了热滚滚的茶,她们三人分位而坐了,蔻儿这才解了斗篷,抱着茶杯暖手。 风娆娆用钩子扒拉着炭盆,烧得噼里啪啦的炭溅出火星子,风娆娆目光直勾勾盯着火星子,漫不经心道:“幺叔还有的等,今儿来的可不止我和三哥,你那个师兄不也来了么。” 徐岚师兄?蔻儿问:“怎么不见师兄人?” 她一直是站在外头廊下等着她们来的,若是师兄来,怎么也不会瞧不到。 风娆娆冷哼了声,没有回答。 风千水温和道:“徐先生知道这次采选了不少药材,怕底下人弄不清,他去了库房看着收拾。” 师兄别的不说,对药材是十分的上心,蔻儿了然。 兄妹三人坐着喝了会儿茶,风舅舅就和方令贺顶着寒风来了。方父总是不怎么主动找自己女儿的,如今也是,接待完了小舅子,自己袖子一甩又回了书房关上门来不知道磨叽什么。这边就方令贺带着幺舅一起子来了宜明苑。 花香早早备好了茶水,请了风舅舅和方令贺坐下,添了茶,又端来了素花糕,唯一一个长辈风舅舅喝了口茶,上下打量了蔻儿一番,笑道:“到底是大姑娘了,离家时才十二许,如今已经十四有余,长大了。” 蔻儿含笑道:“幺舅倒是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英俊潇洒。” 他们那边管最小的叫做幺儿,蔻儿依着襄城的叫法,管小舅舅叫做幺舅,听着也亲切。 她这个幺舅是风家中年纪最小的长辈,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八,从小就喜欢带着侄儿外甥女一起玩耍,关系处的相当好。 风采回挑眉:“哟,捧着你幺舅夸,如今幺舅可授受不起了啊,皇后殿下。” 蔻儿大大方方道:“到底还没有册立,幺舅迟些再叫也不迟。” “那可不行。”风采回笑道,“等到下次叫你皇后的时候,我这个庶民就要下跪三叩九拜了,哪里还能这样自在。” “幺叔,”风娆娆挤了挤眼,“既然这样,那就别当庶民了,好歹就顺着陛下的意思,当个皇商呗。” “皇商?”蔻儿一愣,疑惑的视线落在了风采回的身上。 什么叫顺着陛下的意思,当个皇商? 宣瑾昱他……做了什么? 风娆娆这才现蔻儿好似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大手一抬揉了揉蔻儿头,叹道:“哎呦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嫁对了人了。” 蔻儿攥着茶杯的手一紧,仿佛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暗地里生了。 “唔……”风采回来回打量蔻儿,最后扭头拍了拍风千水的肩膀,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风千水笑容含了丝苦涩,垂眸把玩着茶杯,一言不。 “之前有宫中来人,就在你册立皇后的旨意晓告天下之前吧。”风采回回忆着说道,“带着陛下的口谕,说是风家可为皇商,前往京城扎根。” “蔻儿,这是陛下看在你面子上,给的风家的特许。”风采回不紧不慢道,“只是我们风家在襄城了几代人,根太深,挪不得。父亲怕用你的面子得来的东西,最后会变成指向你的利刃,拒绝了此事。” “外祖父……”蔻儿垂眸喃喃道。 远在南省的家人,到底是怎么都念着她,生怕有点不对,拖累了她。 蔻儿心里头酥酥麻麻又暖暖的,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眸来,对风采回道:“幺舅不妨应下此事。” 风采回迟疑道:“怕是对你不好,会被指责。” “无妨。”蔻儿眼神柔柔道,“他既然做得下这种决策,我就该相信他能处理好。” 蔻儿劝道:“风家世代在襄城没错,但是如今京城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若是站住了脚,也是能把风家的生意好好经营的利处。何况千水表哥千林表哥来了数月,早已经把这里摸透,做些什么都容易。” 风采回慢吞吞道:“真的无碍?我是说,你……信他?” 帝王对女子的宠爱,大家几乎都是从先帝的事迹中有了印象。什么人都敢往后宫塞,喜爱的时候捧上天,不喜的时候作践到尘埃里。当今是先帝的亲子,谁知道有没有疯的一天? 蔻儿眼神清朗:“嗯,我信他。” 坐在旁边的风千水听到这几个字,深吸了口气,目光复杂落在蔻儿身上,片刻,又移开了去。 风娆娆同情地看了眼自己堂兄,安慰地轻轻拍了怕他胳膊。 “既然你信他,那幺舅也信他一回!”风采回也是洒脱之人,从外甥女儿口中得到了准话,爽快道,“既然如此,回头了那皇商,舅舅也去拼一拼,好歹能提一提位置,给你脸上也有些光。” “说起来,祖父怕方家没钱跌了你的脸面,急吼吼从襄城装了几十车稀罕玩意儿来给你压面子,等到你日子定了,还有好几十车的玩意儿要拿过来给你添箱。”风娆娆掰着手指算了算,摇头感慨,“就算方家不出一抬嫁妆,我们风家也能凑够一百二十抬。” 蔻儿虽然对于多少抬嫁妆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从这些当中,能看出风家对她的在意与关心,整个人都是暖暖的,眉眼弯弯,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方令贺想了想,还是弱弱道:“这个,你们是不是还忘了我和父亲?” 亲父亲兄,哪里能让蔻儿出嫁时嫁妆都是外家出?这不是打他们脸么? 风采回抱着茶杯笑得差点端不稳了:“哟,差点把我姐夫和外甥忘了。” 几个人笑作一团。 过了会儿,外头尚竹打了帘子来,道:“姑娘,徐先生请您,说是有事儿要您看着处理下。” 蔻儿含笑道:“知道了。” 风娆娆叹气:“徐岚估计是打算骗蔻儿的药材了。” “谁说不是。”风采回一笑,“整理的时候他差点整个人就扑上去不肯下来,如今做主的在,自然要腆着脸来要了。” 蔻儿起身穿起斗篷,笑着回头说:“若是师兄求了去,我自然要给他,保不齐在我手中没用的药材,到了他手中就是救命的良方了。” 在座的这才想起来徐岚也是赫赫有名的圣手,风采回立马道:“给他给他都给他!若是不够只管问我要!” “那我师兄可要搬空幺舅家底不可了。”蔻儿又贫了句嘴,花香打了帘子送她出去。 放药材的库房不算很远,蔻儿沿着回廊走了片刻就到了,这会子小厮们都堆在外头,掌管库房钥匙的丝鸢在门口守着,见到她伏了伏身:“姑娘,徐先生在里头。” 蔻儿进去后,现师兄正揣着手站在药材箱子面前,听见动静,头也不抬直接说道:“这些全给我,都是大有用处的药材,你现在用不上,留在你手上浪费了。” 蔻儿早就有心理准备,施施然道:“师兄要就拿去。” “嗯。”徐岚颔了颔,“还算你孝顺。” 蔻儿:“……师兄又不是长辈,怎么用这话来说?” “医者父母心,我可不是你长辈?”徐岚慢吞吞道,“还在吃我的药就要老实听我的话。知道么?” 这会儿徐岚的确是最大的,蔻儿不敢惹,立马道:“自然,师兄说什么师妹听着就是。” “嗯。”徐岚摩挲了下下巴,突然道,“那师兄就给你说下,我给你做的药丸,被人动过。” 37.第三十七章 药丸被动过? 蔻儿出宫以后还是让师兄给她送来了些药丸, 大冬天的懒得煎药,继续吃药丸方便的多, 如今她又吃了好些日子了,师兄告诉她, 药丸被人动过? 蔻儿看着徐岚毫无波澜的面色, 心中一动:“……怎么个动法?” 她估摸着应该不是什么对她有害的那种,不然师兄不会这么淡定。 “唔,抓重点很快啊小蔻儿。”徐岚目光还落在药材箱子上, 漫不经心道, “这个动法吧, 就是简单的看了下悄悄偷了颗走,其他的里面没有被下药。” 徐岚揣着手抬眸看着蔻儿,轻笑:“来人很小心,也很细致,几乎把我的药庐一点一滴都是翻了个遍的, 所有的药材统统看过, 我给你开的方子也被人看了去,做得药丸被偷了去。而且应该是个中好手, 所有东西全部原封不动的样子, 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是被动过的。” “只是可惜了。”徐岚一脸傲慢, “我是谁, 嗅遍天下药材的鼻子怎么可能闻不到他们一身的味道。” 他从小尝遍百草靠嗅觉分辨药材, 这么多年练下来, 空气中一点不对都能轻而易举现。 其实那边动手的人算得上是十分小心谨慎了, 只是可惜栽在了徐岚手里。 蔻儿眼睛不眨一下看着徐岚。 被师妹的目光紧紧盯着的徐岚也懒得卖关子了,直接说:“来我药庐里的人,身上气味和你身边那两个带香的丫头很像很像。小蔻儿,这样说,你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和浓香花香身上的气息很像很像……蔻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京香。 在宫中,京香虽然只是服侍她的宫女,但是她还有着另一层的身份,就是暗卫。她出宫后,京香自然就不是宫女,有着别的任务。宣瑾昱若是给她安排了什么事儿,也正常。 而且她吃药并未避着京香,若是京香心里起了疑,禀报给了宣瑾昱,让他知道了,来了这么一处也未尝不是。 最重要的,药丸子被人动过但是没有任何对她不好的东西添加,这种事情不会是别的对她有不好心思的人做的。所以,师兄的药庐,只有他才会派人去动。 他…… “看样子你知道是谁做的了。”徐岚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会派人来翻我药庐,我就该把新写的药方摆在桌子上才是!总能从他手里匡到来药。” 之前蔻儿和风家悬赏了几个月的药材,至今也没有任何消息,毕竟是天地珍宝,可遇而不可求。 徐岚毕竟是给自己的师妹开方,用的剂量和药性都比较温和,不敢下猛药伤了她身体根本,拔毒拔了一两个月,也不过走了一小半流程。 徐岚抬手摩挲着下巴,眼神里带了一丝邪气:“小蔻儿,你看师兄给你帮个忙怎么样。比如说,把药方送到他手上去?” 蔻儿想了想,摇头:“不用这么麻烦,他估计还回来找你。” 师兄开方从来都是让凡人懵里懵懂,看得一知半解,如果宣瑾昱在意上心,不能解答出来,自然会想办法再来徐岚这里,到时候把这两味药一提,替换了就是。 蔻儿如今不把宣瑾昱当外人,思考行事上都多了一份亲近,没有样样分清的生疏了。 徐岚想了想,突然一笑:“好,那我可等着他来。” 蔻儿无奈地看了眼自己师兄,猜到了这是打算从宣瑾昱那儿刮一层皮下来,她只能提醒道:“他不比常人,小心尺度。” 徐岚有个习惯就是得寸进尺,对于药材贪得无厌,她有些怕师兄贪多了宣瑾昱的药材,人就被套进去了。 毕竟帝王的便宜,哪里是好占得。 徐岚随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若他敢留我,我大不了一副假死药吓唬他!” 蔻儿:“……”她是管不了师兄的,这种时候好想给师父写封信。 刚搬进蔻儿库房的药材,没多久就随着徐岚跟着风家人离开的时候一起搬走了,还换了个主人。徐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搂着怀里一个装着珍贵药材的小匣子跟搂着儿子一样亲。 蔻儿送走了幺舅表哥表姐和师兄们,则回到自己房里,方令贺还在,他看见蔻儿招了招手:“过来坐,刚刚徐先生说什么了?” “不过是说,我吃的养生药的事情。”蔻儿之前在师兄那儿配药一事,怕吓到了父兄,没说是拔毒的,直说是养生。十几岁的女孩儿大都再吃一些养生药,方令贺自然没有怀疑,只说到道,“徐先生和你关系处的还算不错,处处都挺照顾你。” 蔻儿当初在小名山跟着苦神医的时间不算很长,断断续续就学着如何给普通人头疼脑热看诊,徐岚则不同,他从小就是非疑难杂症不看,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不是要命的情况吊不起他动力,所以他和苦神医不同,早早就闯出了个名声来。 让这样的徐岚给一个少女配养生药,几乎是大材小用了。方令贺随口又说:“养生药你自己不是也懂,之前我见你吃的是自己开的方子,现在怎么让徐先生开了?” 蔻儿漫不经心道:“好歹师兄厉害,他调的方子自然比我的强出许多。” 方令贺也没有纠缠这件事,只是把话题带到了风家。 “你在风家长了几年,外祖父一家待你犹如亲女,无一不是,父亲与外祖父这些年也常常书信往来,交谈你的一些成长事情。可以说,我们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蔻儿,你并不缺人疼爱。”方令贺缓慢说道,“之前瞧你年纪差不多,外祖父心疼你想要令你嫁回风家,大约也是要你在舒适安逸的环境中快乐一辈子。只是可惜……”让陛下半路截胡去了。 他一带而过:“无论如何,如今你已经确立中宫,之前幺舅说过,不管如何,他们就当你是从风家往外头嫁的闺女,又是嫁入宫中,他们怕别人笑话你外家是商贾,卯着劲儿弄来了不少好东西,幺舅说,既然是嫁给天子,那我们的蔻儿自然要最风光,哪怕举风家全力,也要让我们蔻儿十里红妆,万人敬仰。” 蔻儿抱着茶杯闷着声点头:“我知风家爱护我的心情,只是我也不希望为我之事让外家烦忧。” “这个可由不得你。”方令贺轻笑,“长辈对小辈的爱护,哪里是你能说了算的。” 方令贺顿了顿,说道:“不过也好,这样一来,风家是后族,若是再应承了皇商,起码的,你的后盾会坚硬些。” 蔻儿听到这话,抬头看哥哥,眼睛里就装着疑惑,并未出声。 方令贺踟蹰了下,不知道对于这个即将嫁给帝王的妹妹该怎么说。他斟酌着,缓慢而慎重的对蔻儿说道:“妹妹,你要嫁的不是农家舍,是天下共主,他不止会是你的夫君,他更是天下的主宰者,因此,无论他有多爱怜你,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你要记住,如果能是自己解决的事情,尽量自己解决,不要事事让陛下做主,时日长了,我不敢说一定,但是起码让他不喜的念头会滋生。这种情况下,你的后盾越坚硬,你就越自立,任何事情不烦陛下,夫妻二人只过顺心日子,如此才是长远之道。” 之前是无人给蔻儿讲这些的,母亲去的早,在外家时她年幼,外祖母舅母们都哄着她玩,回到方家,几个伯母婶娘要么想从她身上讨点什么,要么怕惹事远远离着她,这却让夫妻相处之道,由着兄长来教。 蔻儿慢慢咀嚼着哥哥讲的,这是她之前不知道的,一席话仿佛点醒了她,许多事情瞬间通透了许多。 “哥哥放心,蔻儿知道了。”她应下来后,忍不住揶揄自己哥哥,“哥哥道理这么清楚,以后迎了嫂子进门,嫂子怕是省心不少。” 方令贺刚摆出一副深沉的表情,就被自己妹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这给人讲道理和自己过日子,能一样么,总有一叶障目的时候。夫妻之间还要的是理解与包容,我虽给你说的对,到了自己身上,也未见得能真正做好。” “我是信哥哥的,”蔻儿笑着道,“所以哥哥该早日迎位嫂子进门才是,和和美美过日子岂不妙哉?” “可不能早,好歹要嫁了你再说。”方令贺摆摆手,一脸苦笑,“从小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养成了事事以你为先的习惯,若是你尚未嫁,迎了妻子入门,我依旧重视你而胜过妻子,就算妻子再贤淑,日子长了,这就是家里不和睦的起端。所以为了家庭和睦,我还是操足了心把你好好妥帖嫁出去,没有后顾之忧了,再娶妻,到那时,你过得和美,我放下了心,就能对你嫂子最好,家里头就和睦了。” 蔻儿抚掌大笑:“哥哥言之有理!难怪处处帮着他,却是为了嫁了我好迎娶嫂子入门!” 方令贺叹气:“哪里那么快,你嫂子连个影子都还没有……”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收了声想了想妹妹的话,现重点不在这里。他摸了摸鼻子头,轻咳了声:“嗯,为兄突然想起来……” “想起来当初帮了他哪些?”蔻儿笑语盈盈,主动给哥哥添了杯茶,“来,不妨慢慢给妹妹说?” 方令贺看了眼妹妹,当机立断道:“蔻儿,你知道父亲他在做什么么?” 这个时候提起父亲,是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了?蔻儿慢条斯理道:“父亲做什么,怎么了么?” 她不介意给兄长一个垂死挣扎的机会,只要他抓得住。 方令贺一点出卖父亲的愧疚都没有,眨眼间就把方父私下做的小动作说了出来。 “父亲与太史令私交甚好,他找了人家喝酒谈心,推己及人,说不想让女儿太早出嫁。太史令家中也有个十一岁的女儿,心中甚是同意,两个人喝了一轮酒,回去太史令就把推算立后的吉日推迟了一年左右。” 方令贺把父亲出卖了个干干净净,他也立刻表态道:“为兄觉着,父亲此举甚好!你尚未及笄,多留一年半载的,也是该的。” 蔻儿心里头因为父亲嘴上不说私下的各种爱护子女的行动暖洋洋的。她这个时候倒没有追究兄长的意思,懒洋洋扫了眼哥哥:“哦?不急着嫁掉我了?” “急什么急!你才多大,再留三年都是应该的!”方令贺斩钉截铁道,“为兄明儿就去找太史令喝酒,让他再推一推日子!” 蔻儿看着自家兄长,轻笑道:“正合我意,等着兄长的好消息啊。” “没问题!”方令贺撂下豪言壮语,成功脱身而去。 被方家父子找了个遍的太史令很快又被陛下找了,出宫以后,太史令揪着胡子唉声叹气,丝毫不注意形象蹲在宫墙地下眼神忧郁喃喃道:“方兄,小弟对不起你……” 太史令出宫没两个时辰,方父为官多年,第一次从翰林院被宫人传令带到了勤政殿。 38.第三十八章 抬着未来国丈的肩轿, 四个宫人都是小心了又小心,度放慢了又慢, 旁边的黄门还一路守在旁边一路陪着方侍讲说话,言辞间小心而谨慎, 没让总想套话的方父套去有用的话。 方父眼神忧郁, 他为官二十余年,在先帝手上蹉跎二十年,几乎无人知道他这个小官, 新帝登基后, 大肆整顿了朝臣, 他才从六品爬到了五品,做了个侍讲。新帝刚登基时,他也曾给新帝讲过史学,不过没多久,就闲置在翰林院, 做着别的活计。 他一个小小的翰林, 突然被陛下传召,几乎没有别的可能性, 只会是关于他的女儿立后一事。但是目前而言, 这个话题, 偏偏是他最不喜的。 方父耷拉着眉眼, 拉长了脸, 下了肩轿后, 旁边的黄门立即要给他披上斗篷, 被他婉言谢绝了:“面见陛下,岂可失礼!” 黄门追在大步向前的方父后头,急忙道:“方侍讲!没关系的,天气冷,陛下|体恤臣子,您就穿上吧!” 不提陛下还好,一提陛下,这个做了多年臣子的方父满肚子都是不愉快,倔脾气反而上来了,一甩袖子,根本不去披那条斗篷,顶着寒风跨上台阶。 还好殿外廊下也布置了两个炭盆,虽然是在室外,多少也有些温度。方父站在炭盆附近,暖了暖腿。 肩轿从勤政殿前落下,就已经有小黄门前去通禀,方父刚刚站在廊外等候传召,门就开了,黄门令堆着一脸笑意,鞠躬问候:“方侍讲好?” “黄门令好。”方父也客气的问候了句。 “方侍讲冒着寒风而来,想必是冻着了,快快进来。陛下前去更衣,您先喝点茶暖暖。”黄门令陪着笑把方父迎了进去,在侧殿备了滚滚的茶,让方父坐在那儿等着。 方父从翰林院到宫中,一路上气都鼓包了,憋足了劲打算在陛下面前一口回绝此事,什么都想好了,没想到他来了,陛下没见的人,坐在侧殿中只有个黄门令陪着他吃吃喝喝。 侧殿放着几个暖炉,房间里的温度十分适宜,御膳房的精致糕点摆了满满一盘,黄门令态度客气,方父态度也就软和,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喝了点茶,没多久,方父就差点忘了,他是来干嘛的。 过了片刻,侧殿的门被推开,一身常服束冠的宣瑾昱跨过门槛而来,他宽大的垂袖走路带风,木屐鞋底咔哒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出清脆的响声。 方父一听见声音,立马放下茶杯,整理了衣领袖摆,双手一抬就要行大礼,不料比他度快的是刚进门的宣瑾昱。 宣瑾昱一看见方父要行礼,立马双手一拱深深一个躬身,口中朗声道:“见过岳父大人!” 方父的礼才行了个开头,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长长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僵硬着动都没有得动。 “岳父快快请坐,小婿来迟了,岳父大人请勿见怪。”宣瑾昱行了个礼后带着一脸自然的笑容走上去就主动扶起方父,仿佛没现方父浑身僵硬,连拉带拽就把人按在了席位上,自己往方父对面一坐,满脸的真诚,“小婿早就想拜访岳父,奈何怕岳父见怪,只能拖到此时了。” 方父被宣瑾昱劈头盖脸一顿动作给弄懵了,坐下来了片刻,才憋着气说出了第一句话:“陛下,臣不是您岳父。” 册后的旨意是下了,可是到底还没有迎亲,瞎喊什么喊! 方父憋着气,要不是面前的他服侍的君主陛下,他早就一甩袖子走人了事。奈何,天下共主,他还得陪着听他说刺耳的话。 “立后旨意已下,小婿不过提早喊几声,岳父大人请勿见怪啊。”宣瑾昱丝毫不在意,顺手招了黄门令递来茶壶,自己主动拨着袖子给方父添茶水。 方父被新帝服侍着,一点喜悦都没有,心里头是一股股的气,看新帝哪哪儿都不顺眼,十分不痛快道:“端茶递水这种小事,陛下不该做,身为君主,您太肆意了。” 宣瑾昱不以为忤,给方父添了茶后,施施然道:“小婿可不是以君主的身份给岳父添茶,而是以半子的身份。” 方父极不痛快:“陛下是不是叫的太早了些?” “不早了,立后旨意都下了很久了。”宣瑾昱端着笑脸问,“岳父大人,不知皇后在家中可好?” 方父这下子看宣瑾昱的眼神就不对了,特别不满:“陛下谨言慎行的好,小女还未入宫,这种称呼太早了些。” 宣瑾昱察言观色,见好就收。面对方父摇头叹气:“宫中皇后不在,朕心里头是有几分焦灼的。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要入年,新年没有中宫主持,实在是不像样。” 方父提醒道:“往年也没有中宫,不都是太妃主持么?” “您也说了,往年没有中宫。”宣瑾昱特别理直气壮,“朕已经有中宫了,为何还要他人插手?” 方父只恨自己一时多嘴。 宣瑾昱含笑道:“岳父,中宫不在,后宫到底有些不好安排的地方。朕觉着,皇后还是早日入宫为好。” “回禀陛下,”方父把宣瑾昱口中岳父两个字直接无视,拱手道,“家中小女不过十四,尚未及笄,此时谈婚,为时尚早。” 虽然也有不少没有及笄就出嫁了的女子,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还没有在身旁陪伴多久,就被抬去了夫家,日后再见,也是君臣之别。 “岳父的意思小婿明白,”宣瑾昱看起来特别好商量的样子,“只是朕盘算过了,皇后也已经十四,不算是小,正是适婚的年龄。此时出嫁,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方父还是坚决地摇头:“禀陛下,小女刚刚收到立后旨意,她之前一直都没有被教过这些,臣以为,还是该留些日子,让小女多学些规矩的好。” “不需要。”宣瑾昱一口回绝,“在宫中,她是主母,只有别人依照她的意思办事,哪里需要她去学规矩配合别人?” 方父听到这话,重新打量了一眼效力了五年之久的陛下,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算是一个表态。起码对于方父来说,这句话听着,他心里头是舒服的。 “陛下宽厚,臣却不能纵容小女。”方父道,“她到底年纪小,还有的要学的。” “岳父大人这是信不过小婿了?”宣瑾昱看着方父,十分真诚道,“皇后入宫后与朕夫妻一体,朕痴长皇后几岁,总该教的她罢?” 方父迟疑了下,转而道:“陛下厚爱,臣十分感激。只是臣也与太史令聊起过。听闻最近的吉日也在明年冬季。本来臣以为,后年的日子更好,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那臣也愿意在明年冬季,送小女入宫。” “岳父大人和小婿得到的日子怎么不一样呢?”宣瑾昱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来三张红封,从里头拿出三张写着吉日的纸条,展开来给方父看,“岳父,您看,这不是说,今年冬里有两个好日子,开春有一个好日子么?” 宣瑾昱的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可方父一听这话,脑子都气蒙了,瞪大了眼睛看,上头的字迹的确是他老友太史令的,而且上头还有签章。 方父视线划过带着一脸无辜表情的宣瑾昱,忍气吞声:“这个臣就不知了。” 宣瑾昱认真看着上头的吉日,问着方父:“岳父大人,您看腊月十二这个日子如何,朕觉着倒是挺好,正在年内,迎新后入宫,普天同庆,大喜大喜!” 方父踌躇了下,忍着痛说:“……臣以为,明年秋分时,也有个好日子,陛下不妨看看?” 宣瑾昱想了想:“岳父,这个日子不太妥,以朕说,最迟的话开春,日子就不错。” “开春不好,开春不好!”方父拼命劝阻着宣瑾昱,“刚刚开春,正是繁忙之际,小女年幼,一入宫就要接手大批的宫物,怕是不妥!臣觉着,立夏时最好!” “立夏啊……”宣瑾昱沉吟了声,看着忐忑不安的方父,微微一笑,“岳父都这样说了,小婿自然要同意的。既然如此,那么立后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立夏。” 定下来了……方父心里头一空,眼睛有些酸。 君臣二人拉锯扯锯的争论了立后的日子半天,终于拍板了,方父坐在那儿情绪低落,垂着眉眼看起来十分可怜。宣瑾昱想了想,低声吩咐了黄门令一句,然后对方父说:“小婿听闻岳母大人喜爱书籍字画,岳父大人亦是如此,小婿想着总要给岳父岳母大人备礼,别的朕想岳父岳母不缺,但是有些古籍书画,大约是朕唯一能办到的了。” 说话间,方父慢慢瞪大眼,他哑然失声,黄门令带着两个宫侍抬了一个箱子出来,宣瑾昱抬手拱了一拱:“这是小婿的一点心意,还请岳父看在岳母的面上,不要推辞。” 箱子是打开了,最上面就放着多年前方母心心念念的一本游记。方父眼睛直勾勾看着书,百感交集。 如果这箱子书在一刻前抬出来,他都不会收。但是现在,嫁期已经谈定了,这些书就只是作为女婿给岳父岳母的礼物,他也没有别的话说了。 都是他妻子喜爱的书类型啊…… 方父看着宣瑾昱,半响,长长一叹,起身而跪,郑重其事道:“臣,代亡妻多谢陛下。” 宣瑾昱还未去扶,就听见方父有一句话:“……小女蔻娘,虽然小有顽劣,但请陛下万万担待,如有不喜,千万放小女出宫,臣愿养小女一辈子,也不愿小女蹉跎一生。” 宣瑾昱收起了脸上的微笑,起身郑重其事回了一礼:“小婿自当铭记于心。此生不负蔻娘。” 勤政殿中不过一两个时辰,方父整个人心态都变了两三次,最后他披着斗篷被黄门令送出宫时,身后还带着两个箱子。 一个大箱子是做女婿的宣瑾昱给他和亡妻准备的,还有一个不大的小箱子,宣瑾昱在他走时,顺手递给了他,含着笑说,是给蔻儿带的。 方父只当也是杂学游记,给女儿也带了去。 他到了宜明苑时,蔻儿正巧在睡,方父踱了踱步,放下了箱子,悄悄离去。 等蔻儿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才知道父亲来过。 浓香把方父放下的箱子拿了过来,说:“姑娘,老爷给您送来的箱子。” 父亲给她送的? 蔻儿坐起了身,裹着被子抬手打开箱子的扣锁,满心以为父亲大约给她的都是些杂学游记,她轻松的视线落在最上面第一本书的封皮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艳色桃园记》。 话本儿?艳|情话本儿? 她爹给她送了一箱子艳|情话本儿? 她暴露了? 蔻儿一头砸在箱子里的话本儿上,无比绝望。 39.第三十九章 人固有一死, 端看死在什么上头。 蔻儿觉着,她不想死在有关艳本儿的事上。日后没脸去见娘。 本意想要猫冬的蔻儿眼神复杂盯着放在书架上的箱子, 深吸一口气,以壮士断腕的气势裹了厚厚一层斗篷, 浓香撑着伞给她挡雪, 她踩着木屐,咯吱咯吱走在薄薄一层积雪上走向父亲的院子。 这两天温度又降了降,下起了雪, 外头许多工作都停了停, 像是方父所在的翰林院, 基本上闲职都放回了家,等天气好些了才去。 方父在院子里烤着暖炉,对照着一本书正在一笔一划摘录着,厚厚的两层棉帘子被丫头打起,蔻儿站在门口抖了抖雪, 脱了斗篷上前来施了一礼道:“女儿请父亲安。” “蔻儿来了?”方父抬头看了眼女儿, 不冷不热道,“旁边坐着驱驱寒。” 暖炉烧得很烫, 屋子里的温度也高, 蔻儿坐在暖炉旁抱着丫头递来的茶小口小口抿着, 伸着脖子看父亲在旁边写着什么, 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片刻, 方父动作自然的收捡了书籍等物, 看向自己女儿:“冒雪而来, 可是有事?” “并无什么事,就是来陪父亲说说话。”蔻儿含笑道,“不想父亲在忙。” “不过摘录些东西,不算忙。”方父想了想,道,“蔻儿,为父前两日,被陛下传召进宫了一趟,提起了大婚日子。” 蔻儿一愣,暗觉不妙:“……日子在什么时候?” 方父一脸黯淡:“明年初夏。” 明年初夏,距离现在不过半年的光景。若是说起来,不算赶,就是好巧不巧,正好在她及笄前几个月。 蔻儿迟疑了下:“不能往后推推么?” 她是想在家中多待些日子的,之前还没有感觉,这日子一定下来,突然就有些惶恐了。 “为父觉着,这个日子也算不错。”方父完全没有在新帝面前争夺日子的样子,淡淡道,“初夏里不冷不热,你不受罪。” 这个日子看起来父亲很满意?没有任何异议的样子。蔻儿打量着父亲,慢慢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个日子罢。” 反正早嫁晚嫁还不得嫁,长痛不如短痛,利利索索的一刀下去就好。 蔻儿看得很开,扭头就把心里的惶恐一巴掌拍没了。 方父捻着胡子,眼神凝重:“为父观陛下此人,也许是靠得住的良人,只要我儿与陛下好好相处,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女儿知道。”蔻儿把手放在暖炉上一层厚厚的瓷面上,感受着手心暖暖的温度,她嘴角微微勾了勾,“陛下此人,女儿信得过。” 目前而言,宣瑾昱处处都让她觉着没有问题,所以她愿意嫁。如果日后有了问题,那也是日后的事,与当下无关。 她就图个当下吧! 女儿对陛下有些信任,这是好事,但是方父总有些不是滋味,板着脸道:“他到底是君,你不可太过信任,总要给自己留些余地!” 蔻儿扭头笑眯眯对父亲说:“父亲放心,女儿省得。” 方父看着自己女儿一脸的笑意,总觉着有些生气,偏过头去:“还有没有事了?” 这就是要赶人了。 蔻儿想了想,还是鼓足了勇气,假装轻描淡写地说道:“女儿还没有谢谢父亲带来了一箱子的书,都是女儿素日里喜欢的,冬日里可有了打时间的了。” 她心如擂鼓,面变不显,手攥的紧紧的,掌心有些冒汗。 这句话说来,如果是父亲给她置办过来的书,就是明晃晃的认罪,但是如果不是父亲的话,也算是没有直白认罪,有了婉转的余地。 “书?”方父这才想起来,随口道,“是陛下给你送来的。” 蔻儿心一下子就落到实处,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笑眼弯弯:“陛下还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啊!居然把这种危险的书让她父亲送回来!!! 表面笑着的蔻儿心里头已经想要拿个小锤子砸人了。 方父仿佛被提醒了一样,问:“陛下给你送的什么书,如果有好看的,给为父送过来看看。” 蔻儿心一提,若无其事道:“哦,陛下送来了些杂书,还有些打时间看的,女儿看了看,没有父亲日常看的书。” “那就算了。”方父也就是随口一提,不打算和女儿抢书看。 方父突然想起来,对蔻儿又说道:“日子既然已经定了,你出了冬也别瞎跑,在家里老实待着,以免横生枝节。” 这点蔻儿也懂,她反正好养活,只要有书,就能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等了开春,再侍养侍养花,日子也能打。出去……还指不定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呢! 她老老实实点头:“女儿明白了。” 既然父女俩都想到了一处儿去,那她就能正大光明的关了宜明苑好好儿猫冬了。 - 想的的确很好,可是过了没些日子,从京郊外头来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敲响了方家的后门,送来了一张花笺,指明是给方令蔻的。 如今的蔻儿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她虽然还在闺中,以花香浓香为的暗卫,还有些明里暗里的侍女小厮,基本都是宫里头出来的,宜明苑的下人几乎翻了个倍,任何和蔻儿有关的事情都是细致妥帖,绝对不留任何问题。 这份花笺经了几道手,最终送进了蔻儿房间。 她彼时还趴在榻上裹着被子在看一本画册,里头画着不少民间流传的俊俏书生啊貌美少女的风流韵事,寥寥几笔神|韵具在,她一边看画,一边儿学着,旁边扔了不少沾着墨的废纸,都是她学画的废弃品。 花笺是浓香送进来的,这位暗卫侍女脸上带着一份古怪,走到蔻儿身边后伏了伏身,把花笺递了出去,说道:“禀姑娘,外头有人送来一份花笺,说是……故人相邀。” 故人相邀? 蔻儿第一反应是多年未见的旧友,愣了愣却突然想起来,当初在襄城时,她仿佛未给旧友提起过自己的身份吧,旧友或许能找到襄城小名山去,但是找不到风家,找不到京中方家来。 既然不是旧友,还会有谁?西姜的好友,还是襄城的玩伴? 蔻儿接过花笺,嗅到了上面一丝木质的香气,隐约有些熟悉。 她拆开来一看,几行字不多,却让她看得瞠目结舌。 所谓的故人相邀……这个故人……怎么会是她呢? 浓香脸上十分的微妙,最终忍不住问:“姑娘与这位……是故人?” 蔻儿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份不知所措:“见过一面,算么?” 今年清明,她去祭祖看望母亲时,暴雨倾盆,与兄长留宿在道观中,蒲心道长与她到算是相处融洽,不过也只是短短一日时间,她本以为,蒲心道长早该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了,哪里想着,她居然收到了来自蒲心道长的请柬。 邀请她去京郊道观小住赏雪。 蔻儿一点都不想赏雪,她只想窝在榻上翻翻书。 可是这个雪,她不得不去赏了。 好歹……也是她未来的阿家。 蔻儿抹了一把脸,看清了上头的日子,盘算着时,突然想起:“前来送信的可请进来吃茶了?” “已经安排妥当,在门房那儿吃茶烤火,花香去陪说话了。”浓香道。 她们是认识这位当初在宫中一直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嬷嬷的,自然知道如何妥帖安排。顿了顿,她又说道,“姑娘不必急,您到底是主母,她等着也是应该的。” 话是这样说,可人到底是蒲心道长身边的,蔻儿连忙跻了鞋子下地,披了件外衣,走到案几前铺开了一张花笺,对浓香道:“研墨。” 回信写的很快,蔻儿让浓香亲自去送,又给那个嬷嬷抓了把金豆子,把人送上了青棉布的骡车,这才算了事。 蔻儿趴在案几上呆,这之前见蒲心道长,她是下雨天的客,生疏客套些无妨,可是这次要去见蒲心道长,她是未过门的儿媳,怎么面对阿家,是个重要的大事。 晚上方令贺回来,听说了宜明苑收到了请柬,亲自来了宜明苑,见着自己的妹妹还没有睡,点着灯坐在案几前,用襻膊高高束起袖子,大冬天的露出胳膊来,满脸的豪情壮志,正在挥笔泼墨洋洋洒洒写着什么。 方令贺凑过去一看,乐了:“妹妹这些民间小故事从哪里听来的,怎么都是婆媳妯娌的琐事?” 蔻儿抬起头来一脸凝重:“哥哥,你知道怎么和阿家相处么?” 她看了许多的故事,大都是在说,婆媳之间不好处,怎么都要有些矛盾。她其实也怕,之前对她不错的蒲心道长因为身份一变,态度一变,她怕自己绷不住,要是有哪里失礼,总是个祸端。 方令贺开始还在笑嘻嘻摇头,突然一愣,不可思议道:“今日的来人,是太后派来的?” 不然怎么自己懒猫似的妹妹大晚上还没有睡,熬着夜都在研究婆媳? 蔻儿叹息:“是啊……” 方令贺犹豫着道:“太后……应该是个和善的人,妹妹不用焦急。” 蔻儿看着自己的哥哥半响,突然把手中的笔一扔,破釜沉舟般:“不管了,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天后,天放晴了两日,薄薄的积雪早早化了,又晒了两天太阳,路也冻结实了,载着蔻儿的马车,一摇一摇朝着京郊三十里外的道观而去。 40.第四十章 初冬时节, 小雪飘了几天,薄薄的积雪在太阳出来后就融化了, 路面也干了,从方家出了两辆马车, 挂着方家的家徽, 两边跟着二十余仆妇小厮,出了城门三十里地,到了京郊的道观。 早先一步已经有丫头去通禀了, 等到蔻儿下了马车, 裹着厚厚的垂棉斗篷, 带着隔风的帷帽顺着青石板台阶一步步往上走,两边的树枝芽上雪融化后化作水滴,还在一点一点顺着树枝尖往下滴。蔻儿走上台阶没几步,道观大门在百阶之上就打开,两个女冠含着笑前来迎接。 蔻儿如今出门不比以往, 四个丫头全跟着不说, 还有浓香花香在侧,瞧着排场要大些, 一路人浩浩荡荡上去, 就把整个青石台阶占满了。 两个穿着青色袍衣的女冠等着蔻儿上去, 先行了个俗家礼, 然后才把蔻儿迎上去, 口中道:“蒲心道长在等您, 姑娘且去吧。” 一样是数月前来过的坤道小院, 周边的绿莹莹的植被枯黄的枯黄,凋谢的凋谢,也就青竹还沾着绿意,在暖暖的阳光下摇曳,不断滴落着雪化作的水珠。 之前爬满藤蔓的拱门墙壁上已经被清理了干净,蔻儿顺着拱门进去,沿着回廊,前头一个女冠带着路,笑道:“道长还在原来的房间,姑娘该知道的。” 蔻儿含笑道:“知道的。” 知道归知道,这位女冠还是一路把蔻儿送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口中道:“道长,方姑娘到了。” “快些请进来罢!”里头传来了蒲心道长和气的声音。 女冠推了门,里头蒲心道长坐在暖炉边,手里头捏着个什么,看见蔻儿进来,含笑道:“本该去迎你,只是天气转冷,我这腿脚不便的,到底让你自己来了。” 蔻儿刚伏了伏身,听到这话,疑惑道:“道长腿脚受过凉?” 蒲心抬抬手令房间里的几个女冠出去,蔻儿身后的丫头们也都离开,带上了门。之后蒲心招手:“是叫蔻儿吧,来,和阿家一起坐。” 她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柔和的不少,瞧着格外温柔。蔻儿听到这话,也未迟疑,上前伏了伏身坐在了蒲心旁边。 “我这腿脚啊,是当年先帝时期,慧夫人嫉妒我儿那时才思敏捷,想使绊子毁了我儿,子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我哪里能让她得逞,为了阻止她,我与她在湖心亭起了争执,被她推下了水。那会子快到年节,正是冷得入骨的时候,她位份高,我不过一个华容,宫人不敢帮我,在结了冰的湖水里头生生泡了半个时辰,柔夫人正好与慧夫人不睦,得知此事前来助我,又把事情捅到了先帝面前,惩治了慧夫人。不过那会子到底落下了病根,自打那时起,年年入了冬都要犯腿疾。唯一庆幸的是,柔夫人阻了慧夫人一把,让我儿躲了一劫。” 蒲心一开口,就是先帝时期辛密,蔻儿起初吓了一跳,听着听着好像懂了蒲心道长的意思,也静下心来听蒲心娓娓道来。 “道长可用过什么法子医治?”蔻儿听完这话,第一个问的就是关于蒲心的身体的。听起来仿佛是在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种寒痹在身,实在是难受,也不知道蒲心道长如何忍下来的。 对于蔻儿对她的称呼,蒲心一笑而过,并没有逼着蔻儿改口,只慢慢道:“怎么没医治过,只不过起初慧夫人记恨我害她受罚,使了些手段,让我药里出了问题。我那会子有没有什么权势,宫人都不帮我,没得法,只能不吃药,不指望治好,只希望没被添上别的毛病就是。” 蔻儿想了想,道:“蔻儿曾随着一位神医看诊过,也曾见过寒痹,无外乎温经散寒,祛湿通络。有个得用的方子,蔻儿写给您。” 暖炉瓷台面上放的有纸笔,蔻儿只略一思索,就写下了一方。 当归两钱,川芎一钱半,白芍两钱半,生地两钱半,威灵仙三钱,独活两钱,杜仲两钱,川牛膝 两钱,木瓜两钱,红花半钱,乳香半钱,没药半钱,甘草一钱。 写完方子,蔻儿吹了吹墨,待干后,递给蒲心道长:“这是蔻儿师父曾用过的方子,治寒痹,也是有效。” 想了想,她又道:“道长不妨辅以附子汤,拔寒祛湿效果不错。” 蒲心眼神温柔看着蔻儿给她写方子,接过药方后,亲昵笑道:“到底是女孩儿好,昱儿他只知道找人来给我看,没得你细心。” 蔻儿突然想起来,宣瑾昱是帝王,他的母亲身上有些疾病,他自然该是知道。当初在先帝后宫时蒲心道长过的艰难,但是如今儿子登基,她日子应该是最松快的,怎么也该有人给她看病施药的才是。 她有些赧然:“道长,蔻儿忘了,您大约用不上这方子。” “用得上用得上。”蒲心笑眯眯道,“以往来的御医开的药,都是那些子,我吃了归吃了,可迟迟总不见好。到底是拖的时日久了,不太起效。蔻儿的师父既然是神医,开的方子我定然要吃吃,指不定就这次拔出了,岂不是最好?” 蔻儿听到这话,只觉是蒲心道长安慰她,她想了想道:“这方药道长可以先吃上两剂,若无效,我师兄正好在京中,蔻儿只懂皮毛,师兄是其中圣手,定然能够彻底医治了道长。” “好好好,我先吃蔻儿的药,若不好再去劳烦你师兄。”蒲心道长始终都是温温和和笑眯眯的。 蔻儿抿唇一笑。 “说来也是巧,当日你我初见,只觉这个孩子惹人怜,到底不曾想过,你我会成为一家人。”蒲心道长自己拿起了茶壶,蔻儿见状主动起身接过茶壶,给道长添了杯茶。蒲心冲她一笑,“天作的缘分,我甚是欢喜。” “蔻儿也未曾想到过,知道您会是阿家,蔻儿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蔻儿想了想,主动笑道,“蔻儿曾听闻过一些琐事,只觉自己运气是不错的。” “你哪里是运气不错,分明是我运气不错,我儿运气不错。”蒲心抿了口茶,含笑打趣道,“听闻我儿为了早些迎你入主中宫,还劳累亲家了?” 蔻儿眨了眨眼,觉着知子莫若母,她也不用给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陛下请家父去宫中了一趟,还送了不少书籍给家父,家父很开心。” “昱儿真是……”蒲心轻笑着,片刻后,她收起了脸上的笑,伸手牵住了蔻儿,眼神柔柔看着她,“蔻儿,你也即将嫁给昱儿了,我是你的阿家,有些事要提前告诉你才是。” 蔻儿手被蒲心的手握着,一股微微有些烫的温度传入她的掌心,蒲心道长的手比她要大些,与她想象中不同,有些粗糙,仿佛是做过粗活的一般。她突然感觉到一股从蒲心道长身上传来的认真,立马挺直了背,眼睛都不眨一下,静静等着蒲心。 “昱儿他……”蒲心斟酌着慢慢说道,“脾气不太好,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不会说出来,只会做。还有些不安,还有些自私。这事儿都怪我。” 蒲心回忆着,嘴角挂着苦笑:“我当年被先帝选入宫,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只是昱儿稍微懂事的时候,我却失宠了。先帝的后宫中,处处都是危险,我活得小心翼翼,不敢让昱儿把自己表现出来,我怕他被人害了去。日子长了,他就有什么都不说,小小年纪总是阴沉着,我起初觉着这样也好,熬上几年,等他大了封了郡王,我也能跟出去享享福。只是……到底是我想的浅了,他不表现自己,平平淡淡的,先帝不看重他,他的兄弟们欺负他,有个什么喜欢的都会被夺走,我势弱,他哪个兄弟都招惹不得,不然我们母子更惨。他小时……吃了很多苦。” 蔻儿听得心惊。她所见到的宣瑾昱,总是带着笑,瞧着毫无阴霾,犹如朗月清风。却不料他幼时居然是这般煎熬过来的。 “而且……他稍微大一点,藏不住自己的锋芒,招来了几个有成年儿子的后妃目光,那些个女人的腌臜手段,哪里是他能想到的,差一点就毁了他……”蒲心说的断断续续,回忆起多年前来,还心有余悸,“几种毒|药毒|素侵体,他的眼睛,当初差点就看不见了,还好万幸……总是平安了。” 蔻儿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身处在暖炉旁边,身体却冒起了一股寒意。 新帝十五登基,也就是说,这种手段起码是在他十三四之前使出来的。对一个半大少年下此毒手,先帝后宫中的妃子,还真是疯狂! 蔻儿也有些后怕,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他当初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又会怎么样? 她当初的旧友也是眼疾,她还记得,旧友曾说,若终身眼不可视物,倒不如死了干脆。 那时候苦神医因为这个,故意给他药里头加了好多黄连,苦的他连声呸呸呸,她也气旧友,不但不给旧友拿蜜饯,还给他漱口的杯中扔了一坨生姜,吃完黄连的旧友又大大喝了一口生辣的姜水,差点没把眼泪呛出来。 如果是宣瑾昱说这种话,她大约不会给放生姜,直接两根锁链把人一捆,劳烦师兄送去给师父,总要治好才行。 蒲心叹息:“所以,昱儿他自小就不喜欢宫妃,甚至一度展到厌恶女子,他身边服侍的全是男人,一个女子都不准许靠近。当初他登基时,我寻思着他也大了,总该懂事,就抬了几个御女入宫暖房,不料他得知后,雷霆大怒,居然在当天就把那几个御女全部打入冷宫,看都没有看一眼。我怕他气坏了身体,不敢同他说,过了大半年多,快到新年,才慢慢给他说,总不能把人一直就在冷宫里放着,没得得罪了几个大臣。那时候他也亲政了大半年,脾气有所收敛,把人放了出来,本想全部给人抬出宫去,可到底没有这么行事的,我拦了下来,就说宫里头不缺她们一口饭,总要摆几个人在这里才是。他仿佛想通了,也就认了,把几个御女扔给了我,又扔给了太妃,每年看着她们娘家该怎么封赏的封赏就是,一年就家宴隔着老远见上一面。” 蔻儿听得一愣一愣,完全没有料到,宣瑾昱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 “后来过了几年,他毛病收起来了不少,我瞧着像是无碍了,想令他娶妻,却不料一提这事,他就生气,我也气啊,他去年都二十了,哪里能不立中宫呢?我就问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愿意娶妻。昱儿就给我说,要一个他喜爱的,喜爱他的,能够彼此执手相伴一生的,中间没有任何人的阻碍的。” 蔻儿心头一跳,她看着蒲心,蒲心也看着她,嘴角已经勾起来,无奈地叹气:“我本以为是他推辞之词,却不料,还真让他找着了。” “蔻儿,这都是天注定的缘分啊。”蒲心攥着她的手笑眯眯道,“我儿这还是第一次为一个人头疼烦恼,大晚上的骑马来我这儿讨主意。” 这个蔻儿可不知道,她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好奇。 蒲心却话题一转:“孩子,你在吃药,拔毒的?” 蔻儿一愣,想了想,估摸着蒲心是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有此一问,才慢吞吞点了点头:“是。” “孩子,委屈你了。”蒲心搂着蔻儿叹息,“亏着你有个好师兄,不然,昱儿怕是要悔恨终身了。” 蔻儿摇摇头:“这事与他无关。” 她中毒又不是宣瑾昱给她下的毒,哪里与他能攀上关系。 “你是他的未过门妻子,自然与他有关,”蒲心道,“他大晚上的跑来找我,就是想问我,你是个独立有主见的孩子,有些事,他是该松开手让你去做,还是直接替你做了。” 蔻儿一听这话就知道什么意思,忍不住问:“人已经查出来了?” “自然,他为此事忙碌了许久,终于查出来了。”蒲心目光一冷,“总有些人,心太大了。” 蔻儿迟疑道:“明城长公主?” 她是没有料到,宣瑾昱仅仅是知道了她在吃药,就能这样顺藤摸瓜找到了凶手,而且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个字,什么都做完了,才把最后的选择交给她。 “是她,我儿,现在阿家就是来问问你,这事儿你看怎么办,是让昱儿直接处理了的好,还是你来?”蒲心温温柔柔道,言辞间没有一点对于长公主这个小姑的在意。 蔻儿想了想,眼神坚定:“我要亲自处理!” 欠她的,如今是到了还的时候! 41.第四十一章 夏中时, 明城长公主已经因为被新帝不喜,宅院闹虫, 与驸马不睦,带着女儿搬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她本以为在这里能够悠悠哉哉听到方家七姑娘暴毙的消息, 却不料从长公主府就一直跟随着的她的虫蚁再次席卷了她, 每日里都在杀虫。母女俩睡在一个房间,让下人们围着一圈驱赶虫蚁。而且可怕的是,京城内只有些小虫蚁, 这京郊附近就是山, 不知她们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66续续来了许多大一些的虫类还有不少的兽类,整日里扰的长公主母女二人提心吊胆,根本不敢出门,想要重金求人来驱赶,但是之前在长公主府一清算, 她手头居然没有多少闲钱, 如果真的要把她俸禄扣掉,那么今年年节上,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的月钱都不出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 长公主和丁雨南只能强撑, 撑不住的时候想要回到京中, 却不料, 她们的庄子已经被人暗暗控制了起来, 明城长公主和合宜郡主根本踏不出庄子半步。 守在庄子周边的人一句话都不和她们说, 只在她们想要出去的时候,粗暴地把人推回去,一点都没有顾忌到她是一个长公主之身,仿佛这个长公主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个阶下囚了。 他们只拦长公主和郡主,其他底下的下人要走,却没有拦,公主府的下人们现这一点之后,心思活络的借着买米买粮,支取了些银钱,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卖身契还在长公主手里。 仿佛这个长公主从此就会一蹶不振,再也起不来了。 有一个走的就有第二个,夏天刚刚过完,庄子里就剩下了明城长公主母女和两个衷心的仆妇,主仆四人到了后头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每天都是看守庄子的人给她们送食盒,勉强度日。 长公主想了很多,她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她必然是有哪里出了问题,把人围死了不得出入,却没有要她性命,这就是说事情还有转机,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害的她与女儿受罪,就怎么也想不出了。 难道是驸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念头只一想,长公主就抛开了。丁驸马是个没有能力的人,一辈子唯唯诺诺,难成气候。而且他一个驸马能做什么让天子震怒的事情,甚至牵连到一个长公主和郡主,自然不会是丁驸马了。 可是除了丁驸马,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够动摇她们母女了吧? 明城长公主思前想后,也从来没有想到是方令蔻的身上。 毕竟在她看来,一个被她下了毒,可能早早就暴毙了的小官之女,就算天子知道,上点心追查一下也查不到她身上来,天子不上心,那就更好办了,怎么都不会牵扯到她。 明城长公主她完全没有把蔻儿放在眼里过。 彼时已经入了冬,她们带来的衣裳全都是夏衫,外头人又不管她们穿什么,根本没有给她们送进来衣服,长公主母女只能一件件把夏装不断往身上套,裹得厚厚的,也难挡寒风,她们蜷缩在房间里,关上了窗,室内的温度依然和室外别无差距,冻得一直娇里娇气的丁雨南手脚差点生疮,仆妇跑去哀求送点炭火进来,也被拒绝了,主仆四人只能裹着衣服被子整日里蜷成一团勉强度日。 这样的惶惶不安的日子过了许久,终于有一天,被封闭了几个月的庄子大门打开了,有侍卫把明城长公主母女粗鲁地扔进了马车,把两个仆妇扔开,有着侍卫驾车,哒哒哒一路疾行,在马车里已经冻得抱在一起抖的母女俩心里头都抱有期望,最好是送到京中皇宫,能够面见陛下,她们一个是姑姑一个是表妹,怎么也能在陛下面前求得两份生机来。 明城长公主还在马车里教着丁雨南如何惹人怜爱一些,教她去陛下面前怎么哭才能哭出效果,教了没有多久,就现马车停下来了。 明城长公主觉着不太对,这个时间太短了,完全不像是进了京中的样子,半道停下,是有什么事么? 不等她多想,侍卫已经掀了帘子让人下马车。明城长公主还在那里说:“这位大哥,此处距离京中还与多远?” 她这些时日有些怕了这些侍卫,嘴上客气了不少,身上的傲气在几个月的磨砺下几乎不见。 侍卫一个字儿也没有和她说,只推着人走。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踉踉跄跄的,沿着一条泥土小路曲折往上爬,寒风又在吹,积雪化作的积水又从头上的树枝不断滴落,不多久就打湿了她们衣襟。 娇娇弱弱的母女俩什么时候靠着自己的力气去走过这么远的山路,根本爬不动,走到一半,丁雨南就哭了,明城长公主好歹要能忍一些,哀求侍卫让她们休息休息,却被断然拒绝了,她只能拖着女儿,跌跌撞撞继续往上走。 到了山半腰,一条路上有个人守着,见到了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扫了母女二人一眼,在前头带路。 明城长公主一眼看见了那人身上穿着的道袍,眼前一黯,按着女儿说:“等着我们的可能是太后,你记住,为娘和太后之间有些不睦,你一定要想法子可怜一些,求太后的心软。” 丁雨南早已经是浑浑噩噩的,听见母亲的话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麻木而僵硬的跟着走。 果然,她们被送到了一个道观中,沿着最后头的小路进了一个院落,几个当年在宫中风生水起的嬷嬷都穿着道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目光阴鸷看着明城长公主母女。明城长公主还好,能忍住,丁雨南则被吓得眼泪又下来了,又不敢哭出声,一抽一抽的。 在她们前头的女冠推开了眼前的一扇门,女冠弓着身道:“明城和合宜已经带到。” 里头传来了一个明城长公主有些惧怕的声音:“让她们进来。” 是太后。 明城长公主想起了她在宫中时也曾经欺负过这位太后,手脚软,先把女儿推了进去,指望着让小辈哭一哭,好歹能让人心里头软一些。 丁雨南踉踉跄跄被推进去,一个感觉就是房间里好温暖,烧的红彤彤的暖炉和炭盆升起了整个房间的温度,里头还有瓜果的香气,地上踩着厚厚的毯子,仿佛回到了长公主府时的娇奢。 她低着头看见暖炉旁垂下来的道袍衣角,想起来母亲的交代,扑通一声跪下去,低着头哭着喊道:“舅母!” 明城长公主等女儿喊了出声,才赶紧进来,谦卑地一直低着头,上前温温顺顺跪下行礼:“妹妹见过嫂子。” 母女二人都是一个心思,想着靠这份关系,给她们一点翻身的机会。 明城长公主哀婉道:“嫂子来请,妹妹做什么都要来的,只是底下人到底不懂事,连累的您外甥女儿跟着受苦,爬山脚都磨破了。她从小娇娇弱弱,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丁雨南也配合着连忙抽泣了几声。 母女俩的一番惺惺作态,蒲心只扫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扭过头轻声问身侧坐着唇边带笑的蔻儿:“我儿,人带来了,你有什么要问的,都问吧。” 地下两个人听见‘我儿’两个字,精神一下就振奋了起来,这不是说陛下在此么?虽然刚刚没有看见,但是她们的表现应该是让陛下看在了眼中。自己的亲姑姑亲表妹受此委屈,他总该动动恻隐之心吧! 丁雨南眼泪一抹就扑上去,口中娇娇弱弱喊着:“表哥!” 差点被泪眼婆娑的丁雨南抱到了腿的蔻儿双腿一抬悬空,对扑了个空的丁雨南说道:“麻烦看看清楚。” 怎么是个女子的声音? 因为规矩从一进门就低着头的母女两人都暗觉不妙,丁雨南抹了眼泪一抬头,看清坐在女冠身侧的蔻儿容颜,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么?!” 她母亲告诉过她,方令蔻已经被下了药,不出一个月就会暴毙而亡,怎么一个死人,现在还坐在这里?! 明城长公主听见蔻儿说话立即抬头,看清方令蔻的脸后,心里头一个咯噔,还未有任何反应,就听见女儿的话,当即眼前一晕,差点昏倒。 她赶紧摇了摇头,驱散了晕眩,拽住女儿的袖子死死掐着丁雨南。 刚刚那个话,分明是不打自招! 她下毒下的隐蔽,如今方令蔻还活着没有死,那就代表着她身上的毒已经被解开了,这种情况下,她一定是在查找凶手,丁雨南的话,不就是明晃晃告诉方令蔻,她知道内情吗?!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您女儿这话的意思,您不解释一下么?” 明城长公主还想挣扎一下,装作吃惊的样子:“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个公主跪在地上,方令蔻按理应该是回避的,她还坐在上头,就是对她的不敬。 明城长公主还在盼着,太后能够看见方令蔻的骄纵,起码,也要让她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个善茬! 蒲心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慢条斯理道:“明城,带着合宜起来,给皇后重新行礼。” “皇后?!”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后身侧好整以暇的方令蔻。 完了。 丁雨南身体一软,倒在她母亲身上。 42.第四十二章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被困在庄子里几个月, 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而且她们早就以为方令蔻已死, 完全不知道,她竟然已经是皇后! 丁雨南不住后怕, 她浑身战栗, 她之前对蔻儿下的手,可能是被现了,她现在定然是要被问罪了! 尚且十几岁的丁雨南已经毫无主见, 张口就想要服罪, 明城长公主还有些理智, 一把拉住了女儿,问道:“嫂子这话妹妹就不明白了,立后是何等的大事,妹妹怎么从来不知道?” 蒲心毫无感情看着地上的明城:“立后旨意早已经下了,立后大典日子也已经定下, 你眼前的, 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明城,该怎么做, 你是个聪明人。” 蔻儿看着明城长公主, 她也有些好奇, 明城长公主会怎么做。 明城迟疑着, 她知道这是太后给她的警告, 只得扶着丁雨南起身, 眼神复杂看着眼前不过十四岁的蔻儿, 双手高高交叠在额头,屈膝跪下,口中喊着:“妾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长乐无极。” 丁雨南僵硬地跟随着她母亲的动作,跪倒在蔻儿面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蔻儿坐在暖炉旁边,静静看着眼前动作僵硬的明城长公主母女跪在她面前,谦卑地低着头,显示着顺服。 眼前依稀是夏日里长公主府上举办秋海棠花宴时,雍容华贵的长公主高高在上,一个绣花蒲团扔在地上,她跪而拜;如今她坐着,身形狼狈不堪的长公主母女跪着,中间的颠倒,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仅仅是她成为了皇后,就给她的身份待遇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蔻儿看着地上跪着的明城长公主,裹着厚厚的夏装,纱裙拖在地上早已经被泥水浸泡,变得污浊不堪,她的云鬓松散蓬乱,几乎难以相信她会是一个曾经过得很好的长公主。 至于丁雨南…… 蔻儿看着这个大她两三岁的少女苍白着脸摇摇欲坠,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心中早早堆积的怒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淡化,此刻面对对她下毒的人,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对待了。 “大梁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一起对皇后下毒的例子,明城,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蒲心摇着头喟叹。 明城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太后恕罪,妾并不知犯了什么罪,什么叫做给皇后下毒,这种事情,妾怎么会做呢?” 蒲心面对狡辩的明城看都不想看,扭过头对蔻儿说道:“我儿,你看着办吧。” 蔻儿眯着眼看着跪在地上抬起头故作镇定的明城长公主,突然一笑:“长公主,您是不是觉着,所有人都是蠢的?” “景观石上的熏杨子是用来催我身侧放着的秋海棠上沾着同等气味秋海萄的本毒,花魁海棠上的断魂香配上您赐与我的金鬓钗上的迷罗甘,还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毒杀戏码!” 随着蔻儿的口述,明城长公主面色忍不住一变,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计划的周密的层层套环,怎么就被蔻儿一语道破? 蔻儿嗤笑着:“说起来,我倒要感谢郡主起了坏心眼,让那个牛氏身上佩戴了催酒意的浮盆香,导致毒性呈现表面。而我又小心甚微,正巧呢,我师兄是医毒好手,只晓看一眼,就能给我解毒。” 丁雨南这才知道她当初的一时犯蠢带来了什么,不只是让长公主提前遭到了厌弃,甚至直接破坏了她母亲小心的杀招! 蔻儿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此事,甚至轻轻拍了怕手掌,称赞道:“长公主殿下好计谋,真是让令蔻大开眼界!” 明城长公主身体已经抖,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认,谋杀小官之女或许还有别的途径去解决,可是谋杀皇后!她绝对绝对不能承受这种事情的后果!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妾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明城长公主嘴硬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皇后可是觉着当初妾未曾照顾好您,若有责难,妾自当受着就是,皇后何苦给妾按上这么大的罪名!” 明城长公主的嘴硬在蔻儿意料之中。毕竟她只要一承认,就是戕害皇后,这种罪名之下,哪怕她是长公主,都难逃一死。 “长公主,我只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蔻儿含笑道,“你放火的度的确是快,但是陛下派去的人度也不慢,虽然让你得逞了一些,到底留下了把柄,顺藤摸瓜,也能把你这个祸牵出来。” 刚刚蒲心把陛下私底下为了这件事下的功夫告诉了她,得知从花宴起,宣瑾昱就一直在追查当天的事情,而且得知她中毒的消息,又弄去了药方研究她吃的解药是针对哪些毒素,召集了不少御医研究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对上了几样,再顺着明城长公主府里得到的信息,终于能够确定下来下毒之人。刚刚一确定,宣瑾昱就跑来问他蒲心到底如何做,才有了蒲心邀请蔻儿前来一事。 明城长公主这下面色灰白,嘴唇不断抖,完全死心了。 陛下查出来的和太后查出来的,皇后查出来的都不一样,这几乎就是直接一根钉子把她定死了。 “皇后恕罪,是妾鬼迷了心窍,妾愿认罪!只是这件事和妾的女儿无关,还请皇后殿下高抬贵手,放过雨南一马!”明城长公主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毫无任何挽救机会,只能匍匐在地祈求能保住女儿一命。 再怎么样,丁雨南是她女儿,她豁出去也要把女儿好好保全的。 蔻儿却摇摇头:“长公主害我不假,郡主也逃脱不了干系。甚至说来,长公主的手段我若没有察觉出来,输得心服口服,可郡主的招太过阴损,让人如鲠在喉,实在恶心!” “是妾没有教好女儿,妾有罪!请皇后殿下看在您已经皇后,我女儿她也算是您的表妹份上,求您饶了她吧!她才十六岁啊!”明城长公主不断哀求。 蔻儿无动于衷:“她十六岁就能有这种心思来害我。您怎么不想想,我才十四岁呢?” 丁雨南这时候才哆哆嗦嗦道:“……我又没有成功,最多就是吓了你一下!” “闭嘴!”明城几乎要被这个女儿一路坑死,狠狠拧了女儿手背一下,“怎么和皇后说话的!” 而且这话叫做什么?没有成功,合着你盼着成功? 蔻儿叹息:“长公主,看样子郡主她还不知道错啊。” “皇后恕罪,她知错了!她知错了!妾也知错了!求皇后开恩……”明城长公主心中还有一丝盼望,觉着蔻儿不过十四岁,到底小姑娘家,闺阁女儿心软太正常了,她动了小心思,抓着女儿一起重重在地上叩,出砰砰的闷响,“皇后恕罪啊!” 蔻儿哪里不知道长公主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只淡漠的说道:“长公主或许不知,我当初与阿舅一起去过沙漠走商,劫匪二十人被我家家丁按死了时,也哀求告饶,那会子我小,动了恻隐之心,以为他们是真的知错,给阿舅说要不放开他们,阿舅说,让我见识一下也好……然后放开的二十个劫匪抢了刀扭头就要杀人,还好,家丁都是练家子,早早有所准备,没有让人得逞。从那之后,我就明白,能做坏事的人,他们哪里还有脸皮,什么都舍尽了,为了一个反击的机会,怎么装都行。” 明城一僵。 “让长公主失望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心软。”蔻儿嘴角噙着笑,好整以暇道。 在侧的蒲心眼含笑意看着蔻儿,眸中有着两份欣赏。 明城长公主知道,这下是什么路都断了。她想了想,道:“妾的确有罪,那不知道皇后打算如何判处妾?” 蔻儿含着笑,用商量的口吻道:“长公主的毒,我觉着就很好,不如你给我下了几分毒,长公主如今一样样自己吃下去,如何?” “不!”明城长公主大惊失色,一口回绝。 她下的毒都是要人命的毒药,不是真正的医毒圣手根本拔不了毒,方令蔻有个师兄救她的命,可她却无人可救,吃了这几样毒药,就意味着她只能暴毙而亡! “皇后殿下开恩啊……”丁雨南也一咬唇,砰砰砰磕起了头,“求求您饶了我娘,这毒药我来吃!饶了我娘吧!” “郡主倒是有孝心,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蔻儿摇了摇头,“长公主如何害我,我如何还回去。郡主当初如何筹谋害我,我也要还回去。” “郡主可还记得你当初找来的那个厨子?”蔻儿好意提醒,那个厨子自然是在当时就被花香的人拿下押在牢中至今,她缓缓道,“我还是那句话,如何对我,我如何还回去,药就不给郡主下了,请郡主嫁给你当初找来的人结为夫妻,这码事就算了了。” “不!我不!阿娘救我!舅母帮帮我,救我啊!”丁雨南一听到这个几乎就疯了,她当时为了羞辱方令蔻,找了个又胖又丑的老男人,用了十两银子让人来办事,当时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找,断热没有想到,一报还一报,还到她身上来了! 明城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哀求,蔻儿却始终冷眼以待,无动于衷。 女冠很快把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拉了下去,房间中只剩下蔻儿和蒲心。 暖炉里的炭火烧的哔哔啵啵,蔻儿手下已经烫烫的,她抿着唇,目光直视着蒲心,轻声道:“蔻儿生性如此,不吃亏,有仇报仇有怨了怨。” 她的性格对于闺阁女儿来说,太过刚烈,是许多人都不喜的那种,只是如今眼前的蒲心道长可能就是她未来的阿家了,她是什么样子,总要让人知道,所以她刚刚完全没有留有余地,把自己的性子完全展示了出来。 却不料蒲心牵着她的摇头轻叹:“我本以为你年轻压不住事,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你是这般的性子太好了,立得住!” 蔻儿眨眨眼,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突然觉着,她可能遇上了一个世上最好的阿家。 准婆媳两人在房间里又聊了片刻,蔻儿回到了隔壁之前住过的厢房,里头几个丫头已经准备妥当,房间里早已经烧得暖通通了。 天还早,蔻儿却强行让自己睡了下去,睡到一半,忽然浑身一震,睁开了眼。 此刻已经是月明星稀,正是大家睡觉的时候,她的丫头一个在脚踏上睡着,一个在堂中矮榻上睡着,听见动静,浓香立即睁开警惕地起身,看见蔻儿坐起身,有些不解:“姑娘可是要喝水?” 蔻儿轻手轻脚穿着衣服,笑眯眯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浓香立即闭嘴,眼睁睁看着姑娘摸着黑把自己裹成一个棉花包子,穿着厚厚底子的棉靴,轻轻拉开了正门,顺着一条缝钻了出去。 浓香被蔻儿眼神示意不许跟,只能抱着被子眼睁睁看着蔻儿离开了房间。 廊下的烛灯早就被吹熄了,蔻儿顶着月色悄悄顺着回廊走到另一端,绕道了背面院子的一间厢房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靠着门笑眯眯悠悠然道:“偷窥了我那么长时间,不出来解释解释么?” 43.第四十三章 蔻儿敲了敲门后, 她侧耳倾听,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零乱的步伐, 片刻,门被打开, 她刚刚一抬头就被一团黑影罩住。 软绵而厚实…… 蔻儿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抬手慢吞吞摸了摸后,把罩在脸上的男子斗篷取下来,这才看见门口站着的青袍青年, 他面上似有无奈看着眼前在斗篷中挣扎的女孩儿:“冷不冷?” 他不过是知道太后邀了蔻儿来, 忙完之后紧赶慢赶过来想看看她, 只是碍于礼法,悄悄在偏房看她,临到入夜,隔着窗瞧着她那边的窗,等着何时会推开。 不料窗子没推开, 人倒是来了, 听见她敲门声和悠悠然的含笑说话声,他心中一咯噔, 差点漏跳了半拍。 为了防止自己心随意动唐突了她, 开门时他顺手拿起自己的斗篷, 先把人裹起来, 平复平复心情。 他的斗篷厚重而长, 蔻儿抱不住, 他主动替她抖开来, 兜帽也给戴上,系带在她颈肩打了个结,包裹了蔻儿整个人的斗篷长得已经垂在地上了。 宣瑾昱顺手就解下腰间佩戴的九环佩,把斗篷往起来拎了拎,用九环佩在蔻儿腰间绕了一圈,一扣,人工将斗篷变短了些。 蔻儿低着头看在自己腰间隔着一些位置扣着九环佩的手,眼睛弯弯,按着自己微动的手指满口称赞道:“陛下真是一双巧手!” 宣瑾昱毫不意外离了宫中,蔻儿本性暴露。以往他们之间还没有定下什么盟约,她都敢出言调戏,如今差一步就是夫妻了,她能不占占嘴上便宜么。 宣瑾昱把人裹成了一个棉花包子,满意地点点头:“我送你回去。” 蔻儿完全没有之前夜跑过来戳破人的模样,乖巧地应了:“嗯。” 夜里廊下的灯早就被吹熄了,唯一的光源是来自被薄薄云层遮住的月亮,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在地上,庭院中只有铺在地上的鹅卵石上泛着冷冷的光,木质廊檐下,蔻儿和宣瑾昱借着淡淡的一层光一前一后,绕着回廊走着。 深夜时分,一片寂静,蔻儿来时就盘算了,穿着软软底子的靴,宣瑾昱脚上的皂靴底子偏硬,踩在木板回廊上,出不轻不重的哒哒声。 他俩一前一后,蔻儿裹成了一个几乎椭圆葫芦的形状,努力扛着很沉重的宣瑾昱的斗篷,身后的宣瑾昱穿的比较单薄,夜风一灌,吹得他袖子猎猎作响。 宣瑾昱跟在蔻儿的身后,她个子小,步子碎,他一步要顶她三步有余,为了保持节奏,他放慢了度,看着前面的蔻儿圆滚滚的背影,有些怀念。 宫中一别,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她了,每次都只是听着方令贺说,听着浓香花香京香说,仅仅靠着这些,度过了两个月。 终于能见上一见了。 他眼神柔软,嘴角噙着笑,正处于一种对蔻儿前来让他们见上一面的行动极为满意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蔻儿的话。 “来多久了,身边可带了人?”蔻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在前头,听着身后和她一起保持着节奏的声音,一样有种满足感。 宣瑾昱顿了顿,道:“刚到。” 其实不是的,他早早就来了,蔻儿和太后在房间里审问明城母女的时候,他就在隔间,顺着一条门缝,看着他的姑娘。 可是这话他没脸说。总觉着会被蔻儿欺负。 好歹是帝王,好歹是她夫婿,一定要稳住! 宣瑾昱若无其事:“刚来就被你现了,蔻儿好眼力。” 听到宣瑾昱这话,蔻儿笑眯眯道:“哦?刚来哦……” 她低着头轻笑,想了想,问道:“我那样处理长公主她们,会不会不好?” 宣瑾昱一听就知道这里头有陷阱,谨慎着回答:“听娘说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有什么不好,你安排的妥当。” 蔻儿慢悠悠道:“……哦。” 罢了,看来是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话了。 刚刚来时长长的回廊如今却十分的短,两个人不过走了片刻,就已经到了蔻儿厢房门口,里头本来想要出来迎接的浓香一眼看见姑娘身后还跟着陛下,刚迈出的脚步又悄悄缩了回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从后头绕到了厢房正门口,蔻儿脚抵着门槛,笑吟吟回头看着一直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宣瑾昱道:“那我进去了。” 宣瑾昱迟疑了下,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贪心,轻柔地看着蔻儿,叹道:“再等等吧。” 今日一别,恐怕再见就是立夏,中间时日太长,他还是贪心不足。 蔻儿慢吞吞缩回脚,顺着宣瑾昱所指,两个人站在回廊边,早早有眼见的浓香已经悄无声息在这里放了两个厚厚的棉花蒲团,旁边甚至心细的准备了滚茶和毯子。 京城的冬季干冷,外头吹着一股股寒入侵骨的风,回廊廊檐上还有之前结的冰棱,滴滴答答慢慢化成的水珠在滚落。蔻儿把绵绵的厚毯子抖开,给宣瑾昱递过去:“喏,陛下可不敢冻着了。” 宣瑾昱知道轻重,若只是回廊走一走,他穿着单衣倒也无妨,在外头多坐一会儿,若是没有保暖做好,只怕第二天要风寒,他老老实实接过了一半的毯子,心中一动,道:“蔻儿也不可冻着,不如……” “免了。”蔻儿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厚重斗篷,“我已经够厚了,可不敢和陛下争夺毯子。” 虽然是已经定下的婚事,到底还没有成婚,哪里有两个人裹一个毯子的道理。这个宣瑾昱自然是懂得,怎么就明知故犯了呢? 没有得逞,宣瑾昱也并无失望,或许话提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不能成,只自己裹了毯子,阻开了寒风,小口小口喝着茶,身体渐渐回暖,驱散了寒意。 回廊檐下有点点月光穿过透明的冰棱,碎碎撒开,蔻儿抬着头看着泛着光的冰棱,居然第一次感觉不到寒冬的刺骨冷意。如果说起来,仿佛还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多,只是一点,但这一点足以让她温暖。 宣瑾昱捧着茶杯侧眸停留在蔻儿身上。她不过十四,身形尚未长开,与他并肩而坐,小了一圈,也柔弱不少,却意外的让宣瑾昱觉着,如此甚好。 两个并肩而坐的人都没有说话,蔻儿目光落在庭院中,房檐下,扫来扫去,最后漫不经心扫过宣瑾昱的脸,然后低头无声轻笑。宣瑾昱总觉着蔻儿扫来的目光中带有炽炽温度,他想说什么,又舍不得说,只能努力悄悄调整着自己脸的角度,力求在蔻儿眼中最好看。 以往总要猫冬的蔻儿今夜似乎是提前睡好了,没有困倦,精神百倍,总觉着能这样在廊下坐一晚上都不累。 只是他明天还要上朝,熬夜时间长了,只怕会影响到第二天…… 蔻儿想了想,微微侧过头轻声道:“回去吧,您明儿还要早起呢。” 宣瑾昱何尝不知道,他只是……舍不得想起来正事罢了。 手中的茶杯已经暖了冷,冷了暖,来来回回添了几次水,廊下的冰棱滴滴答答的水在庭院边石头上已经积了小小一滩水洼,这一坐,只一恍惚就是许久许久。 宣瑾昱放下手中茶杯,抬起眼细细看着身侧的姑娘,用视线化作笔锋,把女孩儿的容颜细细绘制了一遍,这才轻叹了声:”嗯。“ 蔻儿坐在廊下时候长了,腿有些麻,她小心翼翼起身,揉了揉裹在厚厚衣服下的腿,待酸麻过去,才慢慢起身,只是她裹得太厚了,行动有些不便,脚下一步一绊,差点摔倒。 宣瑾昱毯子一掀,连忙把人稳稳扶住,手紧紧抓着她一层又一层的袖子上,心有余悸:“慢着点。” 蔻儿有些赧然,站稳了脚就松开了宣瑾昱,低低道:“谢谢。” 宣瑾昱定定看着蔻儿半天,突然道:“口头上的谢谢我不需要。” 蔻儿眼睛一眨,看着宣瑾昱,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丝笑意,慢悠悠道:“那蔻儿回去后,给陛下补上一份谢礼?” “如此甚好。”宣瑾昱颔。 有了谢礼,起码她也要记得他三分,总能占据她两份心思,而且说不定,还能再见上一面呢? 宣瑾昱心里头升起了希望,面上也带了出来,含着笑看着蔻儿:“那我就等着了。” 蔻儿一脸意味深长:“放心,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两个人面对面各自藏着心思,笑容满满。 此时已经快到寅时,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他们只是在廊下默不作声坐着,就已经花费了许多的功夫,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 宣瑾昱把人送进了房门,不过几步路,又磨蹭了片刻,等蔻儿房门关上,他才大步而去。 回廊边沿上,还有两个棉蒲团,旁边放着早已经冷却的茶杯和一个失去了温度的毯子,廊檐上冰棱化作的水珠在冰尖处汇集,嘀嗒一声滴落在地,出轻不可闻的啪嗒声。 蔻儿回到房间睡不着,翻来翻去,几乎天明时分才睡下,一觉睡得很沉,巳时了才醒来,赶紧穿衣打扮,去了蒲心道长那儿。 昨晚儿俩年轻人的事儿,蒲心哪里有不知道的,她一个字儿也没有提,只拉着自己儿媳闲聊,因她腿疼,出去不得,两人索性就在房间内下棋消磨时间。蒲心这才现,儿媳还是个其中好手,不由感慨:“我儿当真好福气,只怕除了妻子,连知音也有了。” 蔻儿捏着棋子直笑不说话。知音,听起来倒是不错…… 蒲心腿疼,大冬天的难有消遣,蔻儿索性在道观陪了她小十天,等到了快要入年时,才叩拜了蒲心而去。 回到方家,蔻儿就紧锣密鼓开始准备在道观时,宣瑾昱要的谢礼,忙碌了两日终于做好了,笑眯眯拜托了哥哥替代她送了去。 宣瑾昱那晚上到底睡的觉少了,回来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当天多睡了一个时辰才补回来。之后就收了心思,老老实实在勤政殿继续日以继夜操劳国事。作为肱骨之臣的方令贺,也是经常的陪着熬夜,一旬里有一半的时间都要和几个同僚睡在外头偏殿。 这天君臣几人照例挑灯夜战,胡侍郎困地头一点一点,宣瑾昱看看时间,收起了奏章,道:“夜已经深了,今日就到这里,诸位去安寝吧。” 几个大臣叩拜了而去,方令贺磨蹭了下,落在最后。 眼下勤政殿中只有宣瑾昱和方令贺,之外就是黄门宫侍,宣瑾昱很随意笑道:“大舅哥还有何事?” 方令贺嘴角一抽,慢吞吞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巴掌宽的木质盒子,双手呈上:“禀陛下,臣……不过是信差,帮忙送信的。” 宣瑾昱眼前一亮,立即接过木盒,笑眯眯道:“有劳大舅哥,朕不留你了,去吧。” 什么叫做用过就扔,方令贺没有在政事上面感受过,却在家事上面体会了个深,无奈对着乐呵呵眼睛锃亮的陛下行了礼而去,自己还在想着,妹妹到底送给了陛下什么,让人这么期待? 来自小半月前的谢礼,终于在今日递到了他手上,宣瑾昱无不期待小心翼翼打开木盒上的扣锁,咔哒一声,搭扣打开,然后他掀起木盒,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一张……卷起来的纸。 宣瑾昱取了出来,把卷纸上的丝带抽掉,慢慢展开来看。 他嘴角的笑容随着纸上的画面出现的一半而一僵,犹豫再三,充满了压力地再次把卷纸推开。 随着卷纸完全展开,上面的画面也跃然眼前,清清楚楚,完全找不到第二个说法。 蔻儿的画工,宣瑾昱只听过没有见过,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不得不说,蔻儿画画有着天赋,寥寥数笔,把道观小院回廊庭院画的栩栩如生,视角看上去是那天夜里,只不过不是冬日,她画的有花有鸟,庭院中杂草丛生,倒是春夏日的光景。在回廊边沿上,坐在蒲团上,靠着廊柱手中摇着团扇昏昏欲睡的,是一个青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袭青衫,系带未系,松松拢拢,头上玉冠微斜,簪不住的落在他背肩,偶有两缕搭在他鬓角眉前,头歪在廊柱上,眼睛半瞌半睡,一股慵懒跃然纸上。 好一副春困美人图! 也还好,画里的主角儿是他。 宣瑾昱气笑了。 小心翼翼把画压在桌案上,宣瑾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忖着,皇后好色,他是不是该……喝点什么美容养颜的大补汤了? 44.第四十四章 方家的日子依旧波澜不惊, 师兄徐岚来过几次,给她配的药中已经换了几味药, 蔻儿一吃就知道,师兄那里宣瑾昱估计已经派人去过了。 不过毕竟是用来给她拔毒的, 药效好了, 她也好得快,开春后不久就是立夏,到时候她就要出嫁, 身体在此之前也要调理好, 徐岚也弄来了几个方子, 配合着汤汤水水的,源源不断让蔻儿吃着。 不多久就入了腊月,开始要准备过年,蔻儿也给道观送去了信,以及风千林表哥送来的一些皮毛让她做了一个合围送了去, 蒲心道长的回信来得也快, 吃了两剂蔻儿给开的药,疼痛已经有些松动, 多少是有些用处的。蔻儿寻思着把蒲心道长的顽疾给师兄口述了个详细, 徐岚一边挽着袖子给蔻儿制药丸, 一边漫不经心道:“既然是你阿家, 回头我去亲自瞧瞧就是, 到底是太后, 治好了你可要让陛下给我多送些药材来才是。” “必然短不了师兄的。”蔻儿应了下来, 没两日,徐岚就背了个药箱骑着驴车去了道观给蒲心道长看病。 蔻儿心里头放下了一桩事,松了口气。 只是入年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源源不断,大太太|安排了不少采买年货的,后头偏门一直开着,丫头仆妇的进来出去,一筐一筐的货物往里头搬。外头街上也敲起了锣鼓,大约又是乞儿跳灶王,蔻儿难得来了兴趣,架了个梯子在围墙上看了两眼,使丫头去给那几个涂脂抹粉的乞儿送了些糕点铜钱。 本来只是随手的,却不料外头人认出来是方家出来的丫头,街上开始辨认是谁的丫头,最后叫人认出来,是皇后院中的粗使丫头。 这下子不得了,道路两旁的人本来就是看着热闹,抱着孩子来围观,如今得知皇后派丫头给了打赏,他们怎么能够只围观不给钱?一时间,跳灶王的几个乞儿身边被扔满了铜钱。毕竟皇后给了铜钱,别的人不敢越过去。 就这样,哔哔啵啵的一大堆,估摸着都凑够了几两银子。 跳灶王的几个乞儿满是兴奋,股足了力卯着劲儿唱唱跳跳,就在方家巷子附近就挣足了银钱。 蔻儿后来才听到丫头说,吐了吐舌头不敢去凑热闹了。 入了腊月,方家大大小小的屋子都要从头到尾的打扫,宜明苑也不例外,里头打扫,蔻儿直接在树上架了个树屋,堆着厚厚的被褥,捧着书看。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有些大官会在巷子附近布施粥,今年方家出了个皇后,大太太第一次卯足了劲,用新舂的米加了八宝样,熬得浓浓稠稠,在方家巷子搭了棚,给过往来去的人布施。 蔻儿起初有些担心这样做会不会引来什么事,花香彼时正在分拣豆子,抬头一笑:“姑娘不用担心,外头的人都知道轻重,何况大太太这件事,只要不出岔子,基本上不会引来什么。” 大太太如今打着方家的名号布施,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方家就是皇后家,又能如何,只要没有事,大家都不会把这件事和皇后扯在一起去。 而且算是一个好法子,既给方家挣了脸面,又给皇后留下了善名。 蔻儿一想也是,索性撂开了,任由大太太去做,只是让花香时不时盯着,别闹出了什么事儿来才好。 这个年几乎是大太太的主场,她来来往往和其他官家走人情,祭灶神什么的还想让蔻儿跟着她一起。蔻儿只躲在后头和堂姊妹们一起。现在的她好歹是皇后,那几个姐妹哪怕脸笑僵,也不敢给她生事,让她可以肆意的在后头摸着饴糖吃。 扫房扫了几天,等到要洗福禄的时候才将将结束,方家的仆妇集中去把衣服一盆一盆的洗,蔻儿的宜明苑中也是如此,她去岁的衣服几乎全被翻了出来,管是不是穿的,都沾了沾水,竹竿儿横了一整个后花院,满满当当都是衣物。 入了年中一晃眼时间就过得飞快,很快就是除夕夜。 这天方家上上下下难得坐了个满满当当,女眷一桌,男子一桌,一年中的什么都放下了,合家欢庆的吃了个年夜饭。 蔻儿去岁和方家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初来乍到,与谁都不熟,方家几个姐妹与她又不睦,坐在席间不少风凉话,若不是她心大,只怕根本吃不好饭。今年身边的姐妹们都是捧着她顺着她不说,几个庶出的直接站起身想要来给她执筷侍膳,她满脸无奈拒绝了。 虽然气氛和谐了一些,但是蔻儿看着眼前一张张讨好的脸还是有些别扭,等到长辈放下了筷子,她立即也放下了筷子,起身对身侧的大伯母说道:“伯母,蔻儿回去守岁。” 除夕夜的守岁,一般都是一家子一起,蔻儿这边筷子一放,方父和方令贺都放下了筷子,一家三口去了方父的院子守岁。 他们一家三口难得团聚,只是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居然找不出话来。 蔻儿迟疑了下,道:“要不,我们来打叶子牌?” 守岁是要一晚上,如果干巴巴坐着,找不出话来,三个人没一会儿就要犯困,索性打打牌,也能驱散困意。 她的提议得到了兄长的赞同,很快从他院子里带来了一副叶子牌,方父起初还有些不满,捻着胡子冷眼看着,等到入了席,散了牌,打得最有劲的就要数方父。 花香端着茶壶一圈圈添水,浓香掏了不少铜钱出来给她一个劲儿输的主子。 蔻儿从上场起输,一路输,急红了眼,高高撸起袖子又给父兄送了钱,豪气万丈:“再来!” 方父和方令贺交换了个眼神,看着头都要气得竖起来的蔻儿直笑。 糕点添了三轮,茶水一晚上都没有断过,浓香花香两个人轮流上值,外头放起烟花的精彩都没有吸引一家三口赌鬼,方父赢了一晚上,笑眯眯捻着胡子颔:“我儿孝顺,孝顺啊!” 方令贺也陪输了不少,只是他输的没有蔻儿多,蔻儿专门换了十两银子的铜钱已经全部去了方父的口袋,现在已经直接拿起碎银子来做赌资,只是可惜,没有一圈赢了的。 从兴趣高涨,到萎靡不振,蔻儿打到后头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姜别和老姜碰,稳输。 真的是她提议的打叶子牌么? 蔻儿输到绝望。 方父也好方令贺也好,父兄二人赢起蔻儿来毫不手软,方父到了后头,还一个劲儿问:“还打不打了,还打不打?” 蔻儿憋了一肚子气,斩钉截铁:“打!” 然后,又输了一圈又一圈。 输到最后,蔻儿特别想去找个叶子牌大师拜师学艺,待到艺成,一雪耻辱。 不过目前…… 方令贺到底还是心疼妹妹,忍着笑道:“要不就不打了吧,我们来说说话儿?” 哪有人运气背到一局都赢不了的,他坐在妹妹的下家,想给妹妹递个牌都不行,只能看着父亲笑眯眯一张一张牌给妹妹做陷阱让人跳。 蔻儿第一个响应,把手中牌立刻往桌子中间一推,打着哈欠道:“不打了不打了!” 撑到现在,她已经不知道牌是什么了。 浓香悄悄又给暖炉里头添了炭火,给他们加了一圈茶水,然后去了外间,那里还有几个丫头,她们坐在一起儿也在说话。 蔻儿打了一个哈欠,方令贺也忍不住打了个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传染到方父,没绷住,跟着一起打了个哈欠。 一家三口同时端起了茶杯,浓浓的花茶喝了几口,勉强压住了困意。 外头天色已经快要黎明,庭院点着通宵的灯烛在寒风中摇曳,房外廊下还有守夜的下人在窃窃私语,屋里头点着哔哔啵啵的暖炉,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昏昏欲睡。 最先说话的方父,他和子女一起打了大半晚的牌,之前总有些生疏的隔阂此刻也找不到,他捻着胡子,先是对方令贺道:“你这个年纪的侍郎不是没有,究竟如何要看以后的成就。稳住自己,再接再厉。” 方令贺拱手听进了父亲的告诫。 方父对于自己的长子比较放心,二十啷当的人,凭借自己的能力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中书侍郎,以后,有的是远大前程。 只是扭头看一眼尚且十四,翻了年才十五的小女儿,方父有些头疼。 他一如既往想要板着脸,只是看着烛光下女儿困乏却强打着精神的脸,忍不住还是软化了态度:“我儿,出了年你就要准备着出阁了,为父……为父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只是为父希望,你能善待自己,凡事多想,多做,少说。” “女儿省得。”蔻儿软糯糯回答了父亲的话,给方父又添了杯茶。 方父捻着胡子摇头叹息:“这年一过,日子就过的快了,立夏啊……” 立夏之时,就是蔻儿入主中宫之日。 也是他嫁女儿的时候。 方父喜滋滋了一晚上,提起这个,整个人就焉了,心里头怪不是滋味,再看女儿,就很不满了:“出嫁了为父管不得你,在家时,为父可要好好管管你。等出了年,你每日三个时辰,要在为父书房里头抄书学习,不管你是作画撰写杂记,待满了三个时辰!” 蔻儿哪里不知道这是父亲舍不得她,立即应了下来。别说是三个时辰,四个时辰她也能待下去。 毕竟以后能陪父亲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拂晓的第一时间,花香已经悄悄在方父坐着的座位前地上放下了两个蒲团,方令贺和蔻儿兄妹俩撩起衣摆,俯身而拜:“孩儿恭祝父亲大人新年大吉大利,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兄妹二人三拜方父,方父捻着胡子把准备好的压岁钱分给了俩人,口中道:“贺儿为父不用操心,偏疼你妹妹些,多给她点。” 方令贺含笑道:“该的。” 蔻儿不但从父亲手里拿到了压岁钱,兄长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年礼,加上风家襄城送来的,风千林风千水兄弟送来的,蔻儿一个年过得腰包胀鼓鼓。 一个正月,蔻儿一直就在方父的书房里待着,方令贺有时候回来早,也会来陪着一起。一家三口在正月里难得常常聚在一起,瞧着也要亲近了许多。 冬天虽然冷,到底过得快,蔻儿几乎没怎么走动,就现已经开春了。 立了春没两天,宫里头就派来了人。 一个尚宫,一个司珍一个司制,带领着女官宫侍,前来给蔻儿量体裁衣。 开春,距离立夏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就要开始做蔻儿立后当天所要穿的袆衣了。 45.第四十五章 开了春, 温度也渐渐回暖,绣娘们早早儿赶在冬末给蔻儿做了不少的春衫, 薄的厚的都有,太阳正好的时候, 蔻儿就把裹的厚厚实实的冬衣换了, 单层的夹棉袄裙足以应对。 宫里头来的几位女官蔻儿之前未曾见过,除了尚宫大约三十,其他几个都是二十有余不足三十的光景, 只是都一副严谨刻板的模样。 她们到了宜明苑, 也都是跪下请了主母的安, 说明了来意,请蔻儿站在正堂之中,司制带着一个典制弓着身小心翼翼给蔻儿量体。 蔻儿摊开手就是,这两个女官动作小心,根本没有碰到她, 度也快, 同一个地方反复测量两三次,全部下来也只是片刻, 手还没有酸, 司制就已经欠身道:“禀主母, 小的已经测量好了。” 她揉了揉手腕坐下后, 司制把量出来数据的纸单递给她过目, 蔻儿扫了眼, 现这上面的数据和她去岁时量体裁衣的数据差距挺大的。 “姑娘今年身形瞧着倒是长开了些, 到底大了一岁呢。”尚竹在旁边笑眯眯道,她服侍了蔻儿几年,看着蔻儿从年幼长大,心里特别有成就感。 蔻儿自己倒是没有感觉,只觉着看着数据有变化。 “主母不过十五,这个数据还有的变,小的回去先给主母做礼祀的衣服,稍微放量一二,主母的常服也暂且依着这个数据先做些,毕竟还有几个月,等主母过门前,小的还要来叨扰一次。” 司制恭敬而严肃的说道。 蔻儿听罢,让素凉抓了把金瓜子给几个女官打赏。虽然是身上有品级的女官,说到底也只是皇室的家仆,蔻儿作为主母的打赏让她们又跪了谢赏。 女官们给蔻儿量体之后,又略在宜明苑坐了坐,与蔻儿身边的几个丫头交谈也客气,这些丫头以后就是皇后身边的人,比她们女官有时候要风光的多。 送走了女官们,蔻儿也开始有了真正要嫁人的感觉。 还有三个月了啊。 一入了春,日子仿佛就快了许多,到了百花正开的时候,蔻儿的宜明苑中被送来了上百盆的盆花,各式各样,姹紫嫣红,娇滴滴的摆满了整个后花园。 这些花送来时,压着车过来的老板弓着身一脸的害怕,哆哆嗦嗦说是去岁的那位公子买来的。也是他倒霉,接单前没有问一声,乐呵呵来了一个大买卖,一看是方家,送去七姑娘院子的,人都吓傻了。 这位老板不断擦着汗,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撞破了皇后和别人的私情,怕得连话都不敢说。心里头特别埋怨去岁的那位公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还敢给皇后送花示好! 这下子蔻儿也好身边人也好,哪个不知道这又是陛下的手笔,素凉忍着笑把哆哆嗦嗦的老板送了出去,回来了,院子里几个大丫头忍不住笑成一团。 远在宫中的宣瑾昱不知道,他的讨好动作,差点就成了皇后私情的把柄。 宣瑾昱送来的花的确也送到了蔻儿心头上,她只要一推窗,就能嗅着花香听着鸟鸣,赏着美景,心里头也松快了不少。 隔了没有多久,回暖了不少,阿馋也笑眯眯敲了蔻儿门,去拜见了方父和方令贺之后,在方家小住了几天。 阿馋变化很大,一个冬没有见,个子窜了一截,牵着蔻儿手猛笑,瞧着也比去岁时活泼了不少。可能是蔻儿和她哥哥的婚事将近,她也有了两份小姑的担当,到了宜明苑中,絮絮叨叨把她从嬷嬷那里打问来的消息一股脑儿都给蔻儿说。 姑嫂姐妹俩趴在榻上玩,阿馋还给蔻儿愤愤不平道:“我听阿嬷说,楼婕妤她们想要在你嫁过去之前来方家服侍,到时候随媵过去。这分明是想要蹭蔻儿姐姐的大婚呢!” 蔻儿听了,心中也有两份不快。 妾在主母过门前去服侍并无不妥,随媵,就是正大光明蹭她的婚礼了。 恶心人的法子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这事儿根本没让哥哥知道,亭太妃就给打了回去,让楼婕妤她们老实点,等蔻儿姐姐大婚之后去敬茶就是。” 蔻儿想了想,叹息:“好累啊……” 为什么她一个才十四的女孩儿,还未过门就要烦心他家中的几个妾室了。 “姐姐不用烦,”阿馋翻了个身牢牢抱着蔻儿手臂,信誓旦旦道,“你是主母,她们不敢开罪你的。” 就算娘家出生再好,到底是妾,天子妾如无主母,想蹦跶也不是不行,有了主母,就要老老实实夹起尾巴才是。 蔻儿从未接触过妾,以往她幼时在方家,依稀听说大伯父好像弄了个妾回来,没有见过,生了个孩子,这个妾就死在鬼门关了。她后去了风家,风家也好交好的人家也好,都没有妾,只有舅舅认识的商贾在外头养了房外室,隔三差五都要被正房去打一顿,几乎是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如今到了她成婚,对方家里头已经搁着几个妾了。无论怎么样,她多少是有些膈应的。 阿馋出着主意:“到时候姐姐入宫,把她们画一个圈圈圈在里头就是了。” 蔻儿失笑。 如果真的这么好办就好了。 阿馋来陪了她几天后,刚刚收拾了行囊回了宫,蔻儿就接到了消息,襄城那边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几个舅舅舅母以及表哥表姐侄儿们,举家都来京中了。 她这下可坐不住,去问了方父,方父大手一挥,同意她去风宅帮娆娆的忙。 毕竟风千水也好风千林也好风采回也好,外头忙得要死要活,宅院的事情一概不管。风娆娆虽然是女子,也是个男装一换就往外头跑着做生意的主儿,等于风宅只有一个坐吃山空甚至掘地三尺的徐岚,根本让人放心不下。 风宅都知道,皇后是她们表姑娘,当初也是在襄城服侍过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生疏感,也就是对她新的身份惶恐了几天,蔻儿吩咐下去的一切,都是诚惶诚恐的去办,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贵人不喜了。 风宅当初买的是四进宅院,兄妹几人住着大是大,但是长辈们都来,就显得拥挤了些。蔻儿想了想,令底下风家带来的下人打着风娆娆外家的旗号去把隔壁一处宅院也买下来。 娆表姐的外家也是襄城一个人家,京中没有人知道,更不会联系到风家,联系到蔻儿身上。因为不是祖宅,风家出价也合理,甚至可以在京中换个地方给他们重新置办,这等好事也不是好遇的,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一手交了地契,一手收了钱算是了事。 房子一盘下来,蔻儿立刻紧锣密鼓开始了收拾,住房院子重新布置打扫装修,外头杂乱的草丛该怎么挖怎么挖,两个宅院中间的墙也拆了去,等到一天到晚都在外头忙得脚不落屋的兄妹三人回来,风宅已经大变了模样。 风娆娆一把就搂着蔻儿的腰大笑道:“我的心肝儿,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若要哥哥们来,只怕祖父他们到了都没有弄好呢。” “没得法,家中还是要有女孩儿才行啊!”风千林摇头晃脑叹气。 风娆娆还笑眯眯地点头:“可不是这个理儿……等等。” 她眼睛一眯,看去风千林:“五哥,我不是女孩儿么?” 风千林一脸无辜:“你觉着你是,那你就是喽。” 兄妹俩顿时‘打成一片’。 风千水经过了大半年的调整基本已经放下了心事,含笑招呼着蔻儿:“别管他们了,快去歇歇,这些日子累着你了。” “她有什么可累的。”徐岚抱着他的药箱缩在角落里阴沉沉道,“有我看着,她连汗都没有出过。” 蔻儿一脸无辜。 她到底还在吃药调理身体,有师兄牢牢盯着,几乎都是坐着不动光张口了,的确不累。 这头收拾好,蔻儿就回了方家。她现在是待嫁之身,身份也于以往不同,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了也不行。 方家也得知了风家举家都要上京来,特别是已经知道了风家应承下来了皇商一事,以后就算是商贾,那也是数一数二有名有姓的大家,大太太寻思着要去攀上关系,做主想把家中的一个庶女送过去给风娆娆作陪,被蔻儿严厉拒绝了。 大太太现在可不敢得罪蔻儿,被拒绝了也不敢吭气儿,只回去的路上把庶女胳膊上掐了几个印子来出气。 风家抵达京城时,道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都知道这是襄城的皇后外家,也知道是新的皇商,来看看到底什么排场。 风家的主子们早早坐了几辆马车都回了风宅落脚,后头绵延了几里路的车队才在源源不断进城门,目的也不是风家,直接就拉进了方家。 方家一大早就开了门,装载着数十个箱子的马车一辆又一辆纷纷而至,卸货的小厮都忙不过来,力气大的仆妇都全部用了上去,一口箱子一口箱子的往宜明苑抬。 方家的下人累趴了,风家的小厮又接上来,他们都是练家子,力气大,几趟几趟的跑。 蔻儿在屋里头只看见一口箱子一口箱子抬进来,庭院放满了放不下,转到后花园,除了花圃之外的地方堆积成山,就着还有不少,只能去放到了方父和方令贺的院子里暂时落脚。 “禀表姑娘,这些都是老爷老太太们给姑娘准备的嫁妆,这些是单子,请姑娘过目。”前来的管事儿一看见蔻儿脸上笑开了一朵花,比起别的下人,亲切要多一些,畏惧少了些。 蔻儿也笑眯眯:“刘伯也来了。” “可不是,得知姑娘要出嫁,家里头的主子们都是吃不好睡不好,怎么也要看着姑娘出嫁心里头才踏实啊!” 蔻儿把单子随便看了眼,上面都是数不胜数的珍宝,几乎囊括了天下间少有的珍宝。 她立即道:“路上可平安,有无匪类?” 这般珍宝在箱,她怕有人动了歪心思,陷家人于不安全地带。 “姑娘只放心吧!襄城风家到底是有些名气的,一般匪类不敢来惹。何况再厉害的山匪响马,也知道轻重。所以一路上过来平安无事,顺顺妥妥。” “那就好。”蔻儿含着笑道。 刘伯没有多留,把给姑娘准备的嫁妆全部送到后,稍微闲话了几句,就要赶回去风宅。蔻儿知道他现下忙也不留他,派人赏了金豆又送了出去。 方父和方令贺团团转,对于外家给蔻儿送来的嫁妆有些苦恼。 “我儿,这些太多了,为父算了下,为父给你准备的嫁妆和方家准备的,再加上风家的,已经要三百抬了。”方父无不惆怅,“这……太过了啊!” 一般人家都是几十抬,嫁入宗室多了也就是一百二十抬,眼下给蔻儿准备的,哪怕一半都了去了。 蔻儿不太懂这些,扭头看哥哥。 方令贺摩挲了下下巴,突然道:“父亲,我们可以把嫁妆箱子打宽一些,两箱塞作一箱,再挤一挤,总能行吧。” “不错,这个主意能行。”方父立即同意了。 很快,京城上上下下的能工巧匠都被方家风家找了个遍,挑了一些最好的,赏了大工钱,让他们做了一百二十抬嫁妆箱子。 这嫁妆箱子可大了去了,又宽又深,木匠们做着活儿都咋舌,不愧是嫁皇后的排场,真真是气派到家! 方家和风家联手紧锣密鼓打造嫁妆箱子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一打问就出来了,再一对比着嫁妆箱子的大小,第二天,就有人弹劾方家为了给皇后大婚脸上充面子,搜刮民脂民膏,引起哗然一片。 46.第四十六章 宣瑾昱接到这样的奏折在勤政殿和方令贺笑了半天, 早朝时直接把这份奏折抽出来给大家看了看,然后问:“孙尚书认为方家为了给皇后做脸, 搜刮民脂民膏?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臣有证据!”孙尚书信誓旦旦道, “方侍郎与方侍讲一年的年俸加在一起都置办不了十抬稍微好一些的嫁妆, 更别提还是加宽加深的一百二十抬,往好里算,把皇后的外家风家送的也算上, 他一个商贾, 又有多少家底够的?臣确信, 皇后的嫁妆不纯!” 他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听起来掷地有声,言之凿凿,但是其他和他交好的大臣都悄悄抬起了袖子遮面,假装不存在。 宣瑾昱听到这话, 朝淡然坐在席间的方令贺问道:“方侍郎, 此话你作何辩解?” “禀陛下,臣以为, 孙尚书所言, 纯属子虚乌有, 恶意中伤!臣觉着孙尚书可能是收了某些人的好处, 专门出来败坏皇后的名誉。” 方令贺不开口则已, 一开口直接一顶高高的罪名给孙尚书扣了上去, 还结结实实往下拽了一把, 让孙尚书脱都脱不下来。 “毕竟上一回,孙尚书反对立后可是反对的最厉害的一个。” 方令贺最后一笑,慢条斯理道:“谁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孙尚书觉着上回跌了脸面想要在皇后母家找回,还是真的……收了好处。” “方侍郎!说话注意分寸!”孙尚书气急败坏,”什么叫收好处,你这分明是诬陷本官!” 方令贺一脸淡定:“许孙尚书诬陷方家,不许方家诬陷孙尚书,这种事情还真是让人不知作何想法啊。” 孙尚书大怒:“我没有诬陷!” “那下官就问孙尚书一句,方家的年俸是多少,孙尚书知道,那行商的风家一年能挣多少,孙尚书可知道?”方令贺不紧不慢道。 孙尚书卡壳了,他一哼:“商贾之家,多少挣得还不是百姓的!” “孙尚书这话说的,不如让孙太太不要出去买米买粮买布买饰了,直接自给自足,挖个田摇个纺车多好。”方令贺含笑道。 其他殿上有几个大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宣瑾昱听着有趣,也不打断,笑眯眯看着殿上两个人对峙。 孙尚书气,可是他的确不能说,他家不去和商贩子打交道了。只能道:“好,我们不提商贾,可是皇后这个嫁妆箱子,一百二十抬,加宽加深,到底想要装多少东西,肯定不会把皇后本家和外家搬空,那这么多,定然其中有问题!” 方令贺道:“这个话还得回到年俸上来,臣与家父的确年俸不多,只是为了舍妹,早早就攒起了嫁妆底子,不敢说多,六十抬是已经置办齐了的。臣家中未分家,家中也会添些,加上这六十抬共计有九十抬。襄城风家世代行商,家底丰厚,舍妹有得外祖父母怜爱,此次外家一家就出了九十抬,还有家母的嫁妆,给舍妹的是六十抬,共计二百四十抬。每一家每一样都是有迹可循,没有一样是昧着良心来的。臣敢把舍妹嫁妆全部礼单公之于众,只要有任何一样不妥,臣甘愿受罚。同样,只要舍妹嫁妆没有一样不妥,不知道孙尚书,是否愿意受罚?” 孙尚书踟蹰了下,他到底愿意赌上一把,毕竟二百四十抬的嫁妆,物件成千,总不可能每一样都是稳妥的。 “这个赌,臣愿意和方侍郎打!” 宣瑾昱来了兴趣,笑眯眯问道:“那不知二位打算用什么来作为赌注?” 方令贺一脸敦厚老实的微笑:“臣除了是中书侍郎外,一无所有。不如,臣就拿官职来和孙尚书打这个赌吧。臣若是输了,自当封印脱袍家去。” 辞官?! 这个意外之喜让孙尚书眼前一亮,顿时多了不少念头。 中书省有几个他的门生,都是老实听话的后生,各个比起这个一直和他对着干的方令贺来说都是俱佳人选。如果方令贺真的请辞而去,中书侍郎……或者说,天子近臣,就要换人来做了。 他浑身压抑不住的兴奋,低着头盘算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大殿上,高座主位的帝王和他身侧的方令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臣也愿意!”孙尚书抬头斩钉截铁道,“臣也愿意用官职来打这个赌!就赌——皇后的嫁妆有问题!” 孙尚书此话一出,顿时,大殿上有人笑了。 - 蔻儿得知她的嫁妆被人上检了,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但是一看她哥哥嘴角压抑不住的微笑,就知道这件事可能不但没有影响,而且按她哥哥的钻营方式,估计还能捞到点什么。这样一来,她就完全不在意,任由哥哥父亲去盘弄她的嫁妆了。 风家得知了蔻儿嫁妆闹出了这样一场风波,气得一拍桌子:加!继续往上加!让他们眼红嫉妒去! 二百四十抬的嫁妆还没有完全盘点好,风家又雷厉风行加了六十抬,大张旗鼓送到了方家。 这个举动所有人都看着,出阁未出阁的年轻女子都在暗暗羡慕蔻儿,自家父兄疼爱,还有这样一个不计一切给她撑腰的外家,三百抬的嫁妆,有的人家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不会去给女儿真的置办这么多罢了。 可是真的有人拿出来了,这种羡慕,对于她们而言就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蔻儿一跃成为全京城少女们的艳羡对象。 她没有出去,不太清楚,只知道上头有人闹了些什么,她的嫁妆就又多了不少。然后来了几处人来检查她的嫁妆,一抬一抬打开了来看,一样一样过了眼,全部又装好了之后,她就得知吏部尚书请辞,空缺当天就由吏部侍郎补上,六部因此也顺便调整了不少大小官职位置。 这些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就听父亲说了这么一嘴,随便听了听就放开了去,她更在意的时,春天过得越来越快,期间宗正卿与吏部使者已经过来走了走流程,她因此一直待在方家,就清明去给母亲上了香,中间就整理房间也没出去,仿佛没几天就已经是谷雨了。也就是还有整整十五天,就是她出嫁的日子。 蔻儿越怕什么,什么来的越快。三百抬嫁妆强行塞进了刚刚做好的一百五十抬加宽加深的箱子中,底下陪嫁的丫头一个个问了属相去挑,风家外祖父母前来与她作陪了几日,几乎只是一眨眼,时间就过去,还有五天,就是她的出嫁之日。 这天尚宫尚功一起前来,给蔻儿送了婚服,几个女官服侍着她换上,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左右看了看,大小也算合适,从头到脚全齐,只是没有点妆。 镜中的少女纤细,身上穿着层层礼服,端庄而隆重,依稀有了两份威严。 蔻儿看着镜中的她,抿了抿唇,脱了衣服,笑着赞赏了一番,给了女官们打赏。 方父来迟了,没有看见女儿换装,不过也看得开,他担心自己提前看见了,心里头难受,看不见还好,还能憋一憋。 转眼就还有三天时间,方家的姊妹风家的姊妹都来了给她添妆。方家姐妹们再大方,送出来的东西在风家姐妹面前都有些失色。她们有些艳羡,又不敢乱说话,怕惹现在的皇后妹妹不快。风家的姐妹就少了许多顾虑,拉着蔻儿的手坐在榻上,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口干舌燥,丫头都来来回回添了五六趟水。 过了中午,又来了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子,与她不太熟,就是前来和皇后这个身份攀关系的,不敢多待,添了妆说笑了几句略坐了坐就客气地起身离去。这些是好打的,没多久,在京中的几个郡王亲王的王妃,并几位成年出嫁了的公主都来了,熙熙攘攘也挤满了一间房。她们都是以后要和蔻儿常来常往的,彼此之间说话也小心客气,年纪小一些的还要靠着帝后生活的,就特别给蔻儿卖好,谈笑间几乎比她亲姐妹都亲。 她们在蔻儿这儿一玩就是大半天,等风家姐妹要走时,她们才跟着离去。 蔻儿陪着说了一天的话,把姐妹们送走,回到房间趴在榻上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怎么这么累啊…… 蔻儿缩在被子无声哀嚎,只恨不得时间定格别再往后走了。 只可惜,时间不听她的,晃眼就是她在方家的最后两天。 到了大婚前一日,外祖母思来想去,把蔻儿在风家时比较交好的五舅母送过来,让陪她一夜。 说是陪,这个五舅母身上也是带着任务的。白天陪着她说笑讲了一些夫妻相处事儿,夜里安寝时,五舅母迟疑了片刻,把随身带过来的一个小匣子递给蔻儿,说话有些吞吞吐吐:“……阿家说,小姑去得早,怕蔻儿没有人指导,特让了我来。” 蔻儿已经换了一身内衫,坐在榻上呆呆看着五舅母拿出来的东西,好像有两分知道五舅母要说什么了。 “女儿家出嫁,大抵都有这么一遭……”五舅母人也年轻,害臊,说话磕磕碰碰了半天,也没有说到重点,只劝了句,“到时候,你听话些就好受了。” 说完,她把匣子递给蔻儿,让她自己去看。 蔻儿捧着匣子,仿佛现了新得玩具,眼睛里亮着光,充满了趣味。 听话点就好受了么? 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听她的话啊? 蔻儿抱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47.第四十七章 寅时刚过, 蔻儿还感觉自己困得眼睛睁不开,就被五舅母并几个丫头连声哄了起来。 蔻儿呆呆得坐在梳妆凳上任由一群粉裙妇人在自己的脸上折腾来折腾去, 她身上已经在女官们的服侍下换上了袆衣,一应全部穿戴整齐, 她披散的长被一圈圈盘绕起, 堆作两博鬓,上有饰花十二树,十二钿。 前来给她点妆的是命妇, 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脸上堆着笑, 可劲儿夸着:“皇后肌肤细滑白皙,吹弹可破,竟是连开脸都不用。” 她说的也是真的,蔻儿肌肤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 这位全福妇人也只是用两股红线在她脸上滚了滚算是了事。 蔻儿抿着唇, 只感觉口干舌燥,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却把口上的口脂吃了一些进去。她呆了呆, 立即又伸舌舔了舔。 这口脂中像是加了甘蜜, 好甜。 在蔻儿身侧服侍的几个丫头没有经历过京香的绝望, 只以为是蔻儿不小心舔掉了, 见唇上没有了色彩, 又给补了上去, 还笑道:“姑娘可要记得唇上有口脂,吃下去就不美了。” 蔻儿一本正经道:“嗯,我记着了。” 她也小心,怕把身边的丫头都变成对她戒备很深的京香,等花香给她涂了一次之后,她刻意等到尚竹在她身侧忙碌的时候舔了去,然后笑眯眯对尚竹道:“我的口脂好像不小心吃到了。” “姑娘可小着点心吧,让奴婢看看,牙齿上可沾了颜色?”尚竹格外细心,检查了一下蔻儿的牙齿。 蔻儿对牙齿也一直很保护,洁白的一口贝齿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但是尚竹却叹了口气:“姑娘,您的舌头上都染红了,怎么办,要漱一漱口么?” 她现在一身沉重的袆衣,头也梳了,脸上也点了妆,动一动都是麻烦。可不漱口也不行,蔻儿只能在丫头的服侍下艰难地弯了弯腰,咕嘟了几口,漱口后伸出舌头给丫头们检查了,确定口脂已经不见了才作罢。 一番折腾,蔻儿的困意也没有了,她肚子开始哗啦啦响。 从寅时起床,忙忙碌碌到现在,已经快辰时了,她还除了漱口之外滴水未沾。 窗外来来去去都是人声脚步声搬运东西的声音,吵吵杂杂,蔻儿摸着肚子忍了忍,扭头问尚宫:“我可以进食么?” 尚宫还在统筹着宜明苑的一切事宜,听见主母这样问,立即弓腰回答道:“主母可进食,只是要易克化的才好。” 能进食就算不错了,外头小厨房很快就给蔻儿端来了一碗粥,蔻儿她不方便动,浓香用调羹一勺一勺喂着她,中间又有其他事情打断,断断续续的一小碗粥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算结束。 蔻儿并不满足,只是她也不能再多吃,尚宫不同意了。 蔻儿房间里66续续来了不少人,方家此刻最忙,大太太二太太都忙不过来,抓了几个婶娘一起去在前院,如今家中女眷几乎没有长辈,只有已经出嫁了并且儿女双全的几个方家姑娘前来她房中说笑。 这几个姐姐嫁时她还小,几乎没有怎么接触,也没有什么争锋,蔻儿也能心平气和和这几位堂姐说说笑笑。不多时,风家的人也全来了,男客们全去了外头,外祖母带着几个舅母表姐来,一看见大妆的蔻儿,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 蔻儿见不得外祖母哭,她淡淡了一早上的心一下子就泛起了酸,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哭意,眨着眼要起身,却被尚宫等女官按下了不许动。 蔻儿无法给外祖母见礼,只能坐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外祖母上前来,瓮声瓮气道:“外祖母可用了膳,蔻儿陪您?” “我的乖乖儿,不用管外祖母,”满头银丝整整齐齐梳成一个纂儿,额上勒着勒子的风老太太已经是满脸褶皱的老人了,她一笑,脸颊的褶子一圈圈,却不难看,满满都是慈爱。她上前在抓住蔻儿的双手,打量着自己外孙女儿,细细问着,“我的儿,可累了?” 若是以往,蔻儿总是要给外祖母撒撒娇的,但是今天,她却不能撒娇,怕外祖母难受。蔻儿扬着笑,宽慰着外祖母:“不累,昨儿休息的早,睡饱了的。” 风老太太以往偏疼蔻儿娘,后来偏疼蔻儿,养成了习惯,如今亲眼看着蔻儿大妆,即将出嫁,却像是剜了她的心般生疼。她也不敢哭出来,怕招惹蔻儿哭。 “我的儿啊,日后外祖母想见你,都见不到了……”风老太太特别委屈,本以为能把心尖儿外孙女嫁回自己家中,守在面前一辈子,何曾想到,外孙女儿外嫁了不说,还是嫁给了帝王,以后若想再看一眼,就难了。 蔻儿吸了吸鼻子,搂着外祖母软声细语道:“见得到,见得到,日后外祖母想要见蔻儿了,蔻儿就来见外祖母,可好?” “好什么好!”风老太太却嗔道,“嫁了人还不老实,你自由散漫惯了,日后可不能这般松散,晓得?” 蔻儿乖巧地点头:“晓得啦。” 几个舅母表姐察言观色,怕风老太太直接给她说教上了,笑着围上来岔开了话题。 不过午时,外头已经有人在说,奉迎使者已经从宫中出前来迎亲。然后没多久,蔻儿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一片,方令贺身边的小厮挤到宜明苑中给小婉说了几句,小婉立即提裙进屋给坐在榻上的蔻儿行了礼道:“禀姑娘,公子说,从宫中出的奉迎……并非是使者,而是陛下亲临!” 蔻儿一愣:“陛下亲临?” 房中挤了一屋子的女子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投向服侍蔻儿的几位女官身上。 尚宫虽然在宫中服侍了一二十余年,但是先帝时期未曾立后,帝后大婚可遇而不可求,她也是头一遭见着。只是帝王亲自迎亲…… “禀主母,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宗正卿封做使者手持金节前来奉迎,陛下亲来,史无前例。” 尚宫恭敬地说道。 蔻儿年纪小,没有什么阅历,她不懂得奉迎与陛下亲临之间到底有什么差距,只感觉着,好像宣瑾昱对此很用心。 对于那些命妇来说,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用心,这分明是捧在心尖子上的慎重!给蔻儿梳妆的全福夫人是历经过三朝的,她忍不住道:“皇后真真好福气!陛下如此待之,老身从未见过。” 先帝无正妻,先帝的先帝是有正妻的,不过也是先选入宫中封了婕妤,生了孩子之后册了昭仪,之后立太子时,才立的后。可以说当今陛下对待这位年幼的皇后,已经是史无前例的用心了。 蔻儿若有所思:“……哦。” 原来他这般把她看重么,那她是不是也要把他加重几分? 陛下亲临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传遍整个京城,从宫中到方家巷子已经清路戒严,有些之前熬着不想去给皇后脸上添光的人家得知这个消息懊悔地捶足顿胸,街道已经戒严,他们根本无法前去方家,等于生生失去了一个在帝王面前露脸的机会。 方父从一大早就开始忙,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该忙什么,得知陛下没有派使者前来奉迎,而是亲至,立即回去抱了一搂蔻儿幼时的字帖,寻思着不好,又扒拉了她小时玩的竹蜻蜓,草编蚱蜢,装了一个小盒子搂在怀中,打算作为给女婿的见面礼。 天子的车驾从宫中出抵达方家时,已经刚刚申时,此时正是太阳偏西,日头正晒,绵延车队从天子座驾起,停在方家巷子,左右随侍在侧,衮服的宣瑾昱下了车驾,从正门被迎入前院,方家家人与前来宾客跪迎,宣瑾昱一眼看见了自己岳父与大舅哥,笑眯眯走了过去,一脸喜气洋洋。他身侧的中书令亲自捧着诏书金册金宝前去宜明苑中。 蔻儿已经在女官们的搀扶下起来,设了香台,等中书令前来把代表着皇后身份的金册金宝颁布给她,就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 小厨房一直熬着有粥,尚宫们有不许蔻儿喝水,她只能抽着点空抿几口粥,不许吃多,只要肚子不叫就行。蔻儿接了册印差点感动哭了,终于算是结束了,她不用再饿肚子了。 方母去得早,外祖母替代了方母的身份,抱着蔻儿忍着泪低声教导了几句,时候也差不多,不敢再耽搁,外祖母只能看着蔻儿给她们长辈行了礼,又给方父郑重其事行了大礼,憋着眼泪被方令贺背出了宜明苑送上了凤舆。 此时黄昏,方家的女眷们开始捂着帕子哀哀哭泣,风家的女眷更是抱成一团哭着蔻儿,方父不断吸着鼻子,眨着眼强忍泪水,方令贺送出了妹妹也是一脸黯淡。 起驾离开方家时,宣瑾昱怀中多了岳父递给他的见面礼,等方父方令贺依着国礼向他跪拜后,他又对岳父和大舅兄拱了拱手,郑重其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珍重吾妻。” 有着这句话,方父勉强能忍住,宣瑾昱转身时,他终于低声道:“惟愿陛下仁厚,请善待小女。” 宣瑾昱闻言又转身对方父拱了拱手,这才出门上了龙舆。 帝王亲自迎亲,礼队扩大了不少,帝王皇后的凤舆后头礼官无数,女官随侍,绵延一眼见不到头。 蔻儿高高坐在凤舆上,她屏住呼吸,凤舆上有帷幔,她坐进去后,随侍的尚宫就把帷幔放了下来,除了眼前,之外都是一片红色。 她心中还有些忐忑,突然就高辕滚动,礼队开始往外走。蔻儿忍不住慢慢回头,尚宫立即懂得,小心掀开了一角帷幔,让她看见身后方家大门外跪着一地的亲人们。她最终没忍住,一滴眼泪落在了衣襟上。 她念念不舍看着越来越小的人影,忽然感觉到太阳已经西斜,家人们远远的的影子在黄昏中拉的老长老长。 随着帷幔被放下,蔻儿只能扭过头目视着前方,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她的身前,在她之前的龙舆中,宣瑾昱高大的背影仿佛成了她的一堵可以依靠的墙。 前头是帝后驾辇,后头是皇后妆奁嫁妆,重新压满了整整二百抬,浩浩荡荡跟在礼队的后头,随着迎亲礼队从方家一路走向宫中。 皇后凤舆自正门而入,走过前殿,抵达交泰殿时,凤舆停下,女官请了蔻儿下来,守候在此的命妇宗妇们跪拜而迎,送蔻儿前往中宫——昭露宫。 中宫自下旨迎方氏女入宫以来,陛下亲自下令处处整修,如今蔻儿入住正殿时,此处已经是到处奢华无比,无一处不熠熠生辉。 蔻儿被命妇宗妇们送到正殿门口,她们都驻了足,在殿外在此跪拜,之后退下。尚宫上前迎着蔻儿踏入殿中,中宫早早拣选了属相相合的女官宫女们,蔻儿的身影刚刚出现,她们立刻跪拜而迎,口呼主母。尚宫引领着蔻儿上前坐在铺着百子帐的榻上,之后尚宫也退在一侧。 蔻儿终于能坐下,心里头先是松了一口气,却立即感觉不对,她坐着的位置特别硌。蔻儿反手一摸,就是一颗桂圆,几乎饿了一天的蔻儿眼前一亮,蠢蠢欲动。 “皇后且等等,”左右而站的尚宫只一眼就知道蔻儿要干嘛,轻声道,“等饮过合卺酒,皇后就可以进食了。” 蔻儿听到这话,只能恋恋不舍地把桂圆重新扔开。 她的凤舆和宣瑾昱的龙舆在进了宫后分开了来,如今她干巴巴坐在这里,宣瑾昱还未到。只她一人在此,她顿时就有些迷茫了。 昭露宫中一片安静,女官们守在蔻儿身侧,宫女们垂手屏息,一动不动。殿中满满点着的烛台把整个大殿照的光亮无比,蔻儿无所事事,索性四处看着这所她可能要居住一辈子的宫殿。 只是没有人陪她说话,又饿又困的蔻儿坚持不了片刻,眼皮差点黏在一起的她昏昏欲睡。尚宫开始还没有去管,等到蔻儿头一歪,差点一头砸进榻上时,她连忙上去扶住了蔻儿低低道:“皇后且再撑一撑,陛下要去行礼,很快就来。” 好在这话也没有错,蔻儿强打起精神又等了等,等到坚持不住时,殿门外出现了宣瑾昱的身影,他大步跨进来,宫女掀起珠帘,他长驱直入走到刚刚闭上眼打盹的蔻儿身前,有些无奈低声道:“皇后,醒醒了。” 蔻儿迷迷糊糊一睁眼,看见放大了的一张无比俊隽的脸在她眼前,满眼都是笑意,终于清醒了片刻,坐直了身体,眨了眨眼小声问:“我要……妾要起身给你……您……行礼么?” 她还没有习惯这些转变,一句话说的磕磕碰碰。 “不用。”宣瑾昱微微一笑,“皇后只需要给朕让一半的床榻即可。” 他们要并肩而坐,一起饮了合卺酒,结为夫妻。 蔻儿脸色微变,迟疑着扫了一圈殿中服侍的十余女官宫女,忍不住招了招手,示意宣瑾昱靠近一些。 旁边的尚宫见帝后要说悄悄话,十分有眼力往一侧退让了几步,保证听不到。 宣瑾昱不知道蔻儿要说什么,含着笑弯了弯腰,凑到蔻儿耳畔。 “当着别人的面是不是不太好?” 蔻儿细小的声音轻轻钻进宣瑾昱的耳中,她语又急又快,他差点没有听清,等到听清后,他反应过来蔻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之后一脸复杂,他无语地看着蔻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48.第四十八章 宣瑾昱好不容易给蔻儿使了个眼色, 看见不远处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合卺酒的女官。蔻儿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她一点误会了的害羞都没有,大大方方往旁边挪了挪, 笑眯眯拍了拍身侧,豪气道:“来, 坐。” 宣瑾昱坐在蔻儿身侧, 突然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是他娶妻,怎么感觉蔻儿比他还要……兴奋? 一身衮服的帝王突然面上复杂, 而娇小玲珑的皇后笑眼弯弯, 主动招呼着女官:“该怎么做怎么做就是。” 女官有些懵, 虽然这也是她第一次主持合卺酒,但是也的确是第一次,有皇后接过主动权的吧? 她好在还知道轻重,看着吉时,上前和旁边的女官高举托盘过头, 跪倒在蔻儿和宣瑾昱脚边。 面前的托盘上卺分两半, 系着红丝,宣瑾昱主动拿起一半, 蔻儿跟着有模学样拿起另一半, 两个人对视一眼, 同时把合卺酒送入口中。 蔻儿略饮了一口, 眼角的余光在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宣瑾昱。他垂着的眸睫毛很长, 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高耸的鼻梁下, 薄薄的唇因为酒渍增添了几分水润,投出了一股微粉。 蔻儿看得眼睛不眨一下,到口的酒用了很长时间才咽下去。 嫁给这样一个人,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能看着美人睡觉,被美人叫醒了? 她突然有些窃喜。 宣瑾昱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身侧新婚娇妻的灼灼目光,好似已经习惯了般主动调整了一下脸颊角度,让蔻儿看他能看的更帅气一些。 帝后的合卺酒结束,又是几个繁琐的步骤,蔻儿根本没记下有什么,眨巴着眼正大光明感受着身侧新婚夫君的盛世容颜。 还剩结时,宣瑾昱亲手解开了蔻儿头上的缨,然后接过女官手中的剪子,轻轻剪下了蔻儿的一缕青丝,和他的头混在一起装进了绣包中,放在了枕头旁边。 蔻儿靠着宣瑾昱的脸又撑了片刻,最后眼睛都要挣不来了,吧嗒吧嗒眨着。宣瑾昱注意到蔻儿,立即让女官加快了度,最后让她们统统退下了去。 大殿中燃烧着龙凤喜烛,跳跃的烛焰摇曳着火光,殿中除了帝后二人,只剩下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宫女,仔细一看,在内殿服侍的,是京香浓香花香并一个未曾见过的女子。 蔻儿等了片刻,见女官们都走了,扭头问宣瑾昱:“结束了么?” 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一系列的流程,担心后头还有什么步骤,心里惴惴。 “嗯,结束了。”宣瑾昱看着蔻儿一脸倦意,柔声道,“困了就先睡吧。” 蔻儿见结束了礼仪,外头女官都撤了,身边只有自己人和准自己人,顿时自在了不少,她立即指指自己的头,抱怨道:“上面簪了好多东西,好重!” 她是皇后规格,头上所戴全是最高品级,比起其他有爵命妇来说,自然是戴的东西最多最沉。只她不过十四,顶着这么重的一个头跟着完成了全套礼仪,实属不易。故此外头人一走,她就要拆头。 宣瑾昱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受不了,浓香花香前来给她拆头时,她的手一直在揉着脖子,很酸很倦。 头上的头饰全拆了,就装满了两个妆奁盒,堆作两博鬓的真里还裹了假,拆了出来之后,紧绷绷了一天的头皮终于松快了些。蔻儿忍不住出长长一声叹息。 她突然想起来宣瑾昱还在身侧,想了想道:“礼既已成,就没有什么事情了,陛下请去洗漱吧。” 宣瑾昱一想也是,他这一身也不容易,如今也晚了,他先去洗漱也节省了时间,能早些睡。 等宣瑾昱起身在黄门令的服侍下去了偏殿的汤浴后,蔻儿立即把穿了一整天的袆衣脱了,穿着内衫让两个丫头带她去了另一侧的偏殿汤浴。 蔻儿舒舒服服洗了澡泡了泡,趴在浮板上叹息,真感觉到什么叫做累了。她长了十四年,从来没有一天会像今天这样从早忙到晚,吃不饱不许动,一言一行都要时刻注意,仿佛她就是一根弦,一直要绷紧了。 终于,可以松了。 蔻儿泡了好长时间,等到差点在浮板上睡着时,浓香赶紧叫了她。 从侧殿洗完出来的蔻儿穿着一身内衫,直奔榻前,那里已经有刚刚被叮嘱了的花香端来了温温的牛乳,她一口而尽。 洗去了困乏,又喝了点牛乳填肚子,蔻儿是真的只剩下困了。她手脚并用爬上了榻,迷迷糊糊吩咐着花香把帐子放下来,然后扭头就睡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浓香花香是亲眼看着自家姑娘从早到晚的疲倦,知道她有多困,但是吧,好歹是帝后大婚,第一天同房,皇后就先自己睡了,陛下会不会多心? 在宫中服侍了蔻儿一个月的京香想了想,悄悄拉住了两个姐妹,然后主动给蔻儿放下了帐子。 她是见过的,陛下不会对皇后有什么不愉,姑娘说什么她们听着就是。 蔻儿这边滚进榻上睡了,宣瑾昱才将将洗完出来,一袭素绢的内衫是难得的清雅,他迟疑着从偏殿走过来后,没有看见蔻儿,只有几个宫女垂着手站在一侧,问道:“皇后呢?” 京香伏了一礼,轻声道:“皇后困倦,刚刚落了帐子。” 宣瑾昱了然。刚刚坐在一处时,他就感觉到了蔻儿压制不住的倦意。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丫头小心卷了帐,他脱了鞋坐在榻边,比划了一下,现蔻儿躺在中间,外头也好里头也好,留的位置都躺不下一个他。 他家皇后这是根本没有计划让他同寝? 宣瑾昱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小心翼翼伸手把躺在中间蜷缩成一团的蔻儿掂起,打算往旁边挪一挪。 十四岁的少女柔弱无骨,身体轻盈在怀中好似没有重量,宣瑾昱突然觉着,他需要把宫中的御膳房好好督促一下,怎么也要把皇后养起来一点。 蔻儿睡中突然感觉身体飘了起来,整个人一惊,立即睁开了眼。 眼前是弯着腰抱着她的宣瑾昱,仿佛没有料到会惊醒她,一时也有些无措。 蔻儿呆了呆,分析了下眼前的情况,困惑道:“陛下过来有事?” 宣瑾昱:“……”嗯,他家皇后的确没有计划过要和他睡在一起。 “今天是大婚,依礼我们要同榻而眠。”宣瑾昱还是继续手上的动作,把少女轻轻放到了内侧。 同榻而眠啊……蔻儿背贴着冰凉的被褥,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已经成婚了,婚后,与夫君同塌而眠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 蔻儿强撑着睡意,盘腿坐了起来,想了想,道:“让把帐子放下来。” 宣瑾昱整个人也上了榻,顺手让京香放下了帐子。 帐子一放,整个空间狭小了不少,没有多少光线,有些逼仄。 蔻儿伸长脖子看,直到帐子上没有宫女们投下来的影子,才看着宣瑾昱,笑眯眯道:“我……妾未满十五,陛下应该知道哦。” 宣瑾昱好像懂了蔻儿要说什么,他有些无奈轻笑:“自然知道。” 他初识蔻儿以来,心中好似有了不同的悸动,与以往截然不同。他素来果断,直接把人放在身边才是最佳的决策。所以他会在蔻儿十四时迎她进门,但是未必就代表着,他真的就会对十四岁的蔻儿做什么。 蔻儿颔:“师兄提过,因为我拔毒了大半年,多少对我身体有些不美,本不易早婚,但是陛下都去把后年的日子提前了,我也无话可说。但是还请陛下记住,蔻儿还未及笄呢!” 宣瑾昱含笑:“嗯,记着呢。” 蔻儿眨眨眼,见宣瑾昱是完全理解并接受这件事,顿时放心多了。她笑眼一弯:“那陛下请随意,蔻儿睡了啊。” 她自贴着墙侧躺下了,拉着被子拢到她腋下,微微侧了侧头抱怨道:“天不亮就起来,真的好困啊。” 宣瑾昱也翻身躺下,听着身侧少女的娇喃,想起他也是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各种礼仪,一样样准备过去,整个人都乏了,更不用说蔻儿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了。 他温声道:“睡吧,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了。” 蔻儿早就等着这句话了,闭上眼头一扭,本来以为身侧多添了一个人会睡不着,却不料刚闭上眼就打起了呼。 宣瑾昱盯着帐顶,听着身旁传来的细软呼吸声,忽然觉着,身侧有人,有一个呼吸这样陪着他,真好。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 帝后大婚,罢朝五日,宣瑾昱不用早早起身。只是他身体已经形成习惯,到了时间自动就醒来了。他躺在那里清醒了片刻,慢慢反应过来他是新婚的身份,扭了扭头看着身侧已经贴着墙蜷成一团张着嘴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蔻儿,有一丝暖意涌入心头。 他的皇后,真是一团孩子气。 宣瑾昱怕惊醒了蔻儿,也是为了放松,静静躺在那里不动,等了大半个时辰,蔻儿翻了翻身,被子已经压在了她身下,袖子翻起的胳膊一甩,就搭在了宣瑾昱的胳膊上。 宣瑾昱没敢动,只细细感受着他的皇后的体温。 蔻儿却动了。 她睡得香甜,只是感觉到手臂传来了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有些懵,惊了一跳,眼睛都没有挣开手脚并用爬到墙边,勉强睁开眼,看着侧身躺在那里看着她的披青年,愣了愣。 是哦,她已经成婚了,以后要习惯身侧有人一起睡才是。 蔻儿也不觉着自己的动作难为情,拢起被子抱在怀里,笑眯眯对宣瑾昱道:“夫君,早。” 然后又清了清嗓子,微微伏了伏身:“妾请陛下安。” 宣瑾昱手撑着头看着她直笑,慢悠悠道:“夫人早。” 顿了顿又说:“皇后免礼。”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突然一起轻笑出来。 宣瑾昱先起身,他不习惯让司寝御侍来服侍,都是让黄门令服侍穿衣,他穿戴好了,坐在一侧手中捧着一本书,等着蔻儿起身。 蔻儿慢悠悠伸了个懒腰,爬下榻后,司寝御侍立即奉了皇后常服来,因为是新婚第二日,入眼几乎是一片红,好在司制有本事,裁剪好看,绣花不俗,穿在身上也别有韵味。 蔻儿坐在梳妆台边,女官正在给她簪,司寝前去整理榻上时,忽然出一声惊呼,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叩:“禀陛下,皇后伤重,可传医女前来!” 皇后伤重?! 宣瑾昱一惊。立即扔开书疾步走到蔻儿面前急急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蔻儿也有些懵,呆呆看着宣瑾昱,犹豫了下:“好像没有什么不适啊?” 宣瑾昱顿了顿,想起来司寝的话,走过去把被褥一掀,入目是榻上印着的大大一滩血迹。 49.第四十九章 大滩的血迹…… 宣瑾昱一愣, 脑子没有反应过来,惊了惊, 立即道:“快快去请傅医女!” 他扔了褥子大步走到蔻儿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不敢动她, 只能问:“哪里痛,说不出来的话我……我让女官给你查一下?” 蔻儿也有些懵,她呆呆坐在绣凳上, 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体, 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 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完全表达不出来,只能皱着眉头道:“好像的确有些不舒服。” 新婚的帝后二人都有些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都沉到了谷底。 眼见着宣瑾昱已经想要让女官把蔻儿连人带凳子抬进偏殿中检查了, 旁边浓香几人踟蹰了下, 看着慌里慌张的帝后有些无奈,只能左右看看, 推出浓香来说话。 浓香上前一步, 伏了伏身后, 声音特别轻:“禀陛下, 皇后大约无事。” “什么叫大约无事?”宣瑾昱也没有这遭遭遇, 看见那么多血都有些懵, 只觉着是蔻儿哪里受伤了。 蔻儿也盯着浓香, 满满好奇。 底下跪着的那个女官仿佛反应过来了般,张了张嘴想说话,看着帝后一脸紧张,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只能埋下头去。 浓香犹犹豫豫了下,怕直接说出来蔻儿脸上过不去,就弯腰在蔻儿耳畔说道:“禀皇后,您大约不是受伤,只是……初潮罢了。” 她在方家服侍了蔻儿几个月,自然知道蔻儿至今未来过葵水。一开始她也被吓了一跳,以为是陛下太过粗暴,皇后又年幼……可是看看一脸懵懂的蔻儿完全没有那回事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舒服,所以才猜测,估计只是蔻儿到了年纪,来了初潮罢了。 不过刚巧在新婚第二天,时间上稍微有了那么些,令人遐想的尴尬。 蔻儿之前没有经历过,所以不太懂。但是她十二三时,外祖母也好舅母也好,多少给她说过一些,所以浓香一说,她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她这时候再去感觉,明确了位置,很快就确定了带来身体不适感的,是她的小腹。 宣瑾昱一开始只是慌了,见几个女官都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脸上带着笑,蔻儿在听了浓香的话后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愧疚。 他毕竟是成人,也听说过这种事,冷静了下一想,就猜出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心情复杂。 他家小皇后,这算是刚成婚就长大成人了么…… 慌乱了片刻,昭露殿中终于镇定下来,宣瑾昱守在外头,几个宫女陪着蔻儿进去更衣,女官出去给蔻儿取一些需要用的东西,等蔻儿这边在后头学会了一些新技能后,有些别扭的打了帘子出来,早早儿去请来的傅医女也到了,正坐在宣瑾昱对面不断给他说着什么,宣瑾昱听得认真仔细,不时点点头。 看见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梳洗过的蔻儿,宣瑾昱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喟叹,又想到这个初初长大的女孩儿是他的妻子,又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蔻儿刚刚被女官们车轱辘教了许多,有第一次接触到新鲜事物,一开始还有些好奇,没两下,就因为不便而郁闷。 为何女子要遭受这番罪,男人就可以避免么? 蔻儿出来后,看着宣瑾昱的眼神中充满了打量。 帝王完全不知自己的新后在想着什么,他招招手让蔻儿坐在了他的身侧,温声道:“来,让傅医女给你看看。” 傅医女看见蔻儿,起身行了一礼,温温和和道:“小的请皇后安,小的姓傅,是个医女,皇后身体不适,小的特来看看。” 蔻儿看着宣瑾昱对这个傅医女的态度温和,猜出是个值得信任的医女,而且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又是医女,她就大大方方伸出手来:“那就劳烦傅医女了。” 她未曾见过傅医女,傅医女在她睡梦中见过她,也给她小心号过脉,这一次给蔻儿再次号脉,她沉吟了几分,又换了蔻儿另一只手,号了脉,又翻看了下蔻儿的手指,含笑道:“不碍事,皇后的身体并无什么大毛病。只是之前殿下服用了较长一段时间的药,虽然拔除了体内的毒素,到底稍微有些损伤。殿下可食补一些时日,稍微温养一下。” 拔毒这件事都知道?蔻儿看了眼在侧的宣瑾昱,又看了眼傅医女,大概猜出之前师兄药庐里丢失的药丸和被动过的药方是怎么回事了。 傅医女又给蔻儿说了许多忌讳,比女官所说的要琐碎细致一些,她最后说道:“皇后莫要觉着这是小事,若是沾了冷,受了劳累,日后身体会出些毛病,到那时医是医不好的,只能自己不痛快,到底人要受罪许多,所以还是宁可从一开始就忌一忌的好。” 蔻儿听得认真,她是个素来爱惜自己爱惜身体的人,这些都是重中之重,她听得进去。 给皇后看完了,傅医女又笑吟吟道:“听闻皇后有个师兄医术高明,几个月的时间把陈年旧疾都根治了?” 她没有提蔻儿中毒的事情,毕竟蔻儿已经是皇后,若是知道的人多了总是不好的。 这话只提了蔻儿师兄徐岚。徐岚过年那段时间去了道观给蒲心道长瞧了瞧,开了药方配上食补,加上一套推按手法,用了不足三个月的时间,让蒲心道长多年的顽疾终于消除了。 虽然是看在是蔻儿阿家的份上徐岚才主动去帮的忙,但是蒲心道长心中感激,得知徐岚喜爱药草,给他馈赠了十余箱特殊药性稀罕的药草,徐岚也不推辞,接受了后抱着药草乐都乐不过来。 蔻儿看着傅医女,大概估计这位医女曾经也是给太后施过药的。只是蒲心道长那个的确是陈年的旧疾,能治一时,彻底根治是有些困难。想必傅医女也是好奇师兄的医术。 “师兄师从神医,自幼天资聪慧,对于这些疑难杂症小有心得。”蔻儿也不算吹,师兄的实力的确过得去。 傅医女含笑道:“如此厉害,日后若能得以一见就好了。” 蔻儿笑道:“会有机会的。” 如果傅医女也是个厉害的角儿,按她师兄那个脾气,肯定要来想法子结交一番,交谈交谈什么感想,各种理念再一起推导一番,最后了想法子从人家手里讨到点药草。 所以不急,以后怕是真有机会。 傅医女只看着写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已经一些需要注意的点列在一张纸上,把这些都给宣瑾昱,才算了事。 等傅医女走后,刚刚学了许多的宣瑾昱对蔻儿嘘寒问暖:“累不累,要不要去躺一会儿?” 医女说女子信期易腰酸困乏,以多休息为主的好。 蔻儿却摇了摇头:“刚睡饱,不想躺了。” 她也才刚刚起来,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让她没有困意的时候躺着不动,有些难受。 内殿中女官宫女们已经重新洒扫整理了床榻,外殿已经准备了不少膳食,蔻儿第一次和除了父兄家人以外的男人坐在一处儿用膳,感觉有些微妙。 她捏着调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汤,却让时刻注意着她的宣瑾昱误会了:“可是不喜?” 他之前虽然也让浓香她们汇报过蔻儿在方家时饮食方面,但是毕竟口头表达和实时操作有些误差,御厨们只能尽量的去理解然后模仿,虽然是蔻儿常用的,但是未必口味一样。 蔻儿却摇摇头,看着面前一盅汤,嘴角勾了勾,软软道:“没有,这个汤很好,和家中一样呢。” 她含着笑,突然现舅母们说的出嫁后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在她这里不太一样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在竭尽全力让她没有陌生环境的落差。 蔻儿用了膳后,有女官前来禀报,依着规矩,主母归家,妾室都要来敬茶请安行大礼的。如今陛下人没有离开,大早上就聚集在中宫附近一个偏殿等候的以亭太妃为的先帝妾和以楼婕妤为的天子妾,等了许久没有消息,忍不住想问问,到底什么时候来给蔻儿行大礼。 此刻已经是巳时,女官说她们卯时末就候着了,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了。 蔻儿有些犹豫。她并不太想见这些人。无论是先帝妾也好,还是现在的妾们也好,她总觉着有些膈应的慌。 宣瑾昱当即道:“皇后身体不适,让她们殿外叩先回去。” 女官领了命退出。宣瑾昱这才对蔻儿温声道:“你不用为她们烦忧,不想见不见就是。” 他娶回来的妻子,自然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无需为其他任何人烦心。 蔻儿点了点头,认准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主母,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唯独最大。 嗯,不怕! 新鲜出炉的帝后二人完全没有为外人分心的打算,两个人第一次有长时间面对面的相处,都在磕磕碰碰摸索着相处方式。 先帝妾也好天子妾也好,被拦回去了就拦回去了。眼下却有个女官们不敢拦在外头的主儿来了,宫女立刻前来禀报,安华公主前来给皇后请安。 “阿馋来了?!”正在殿中和宣瑾昱对坐相顾无言的蔻儿精神一震,立即笑开了,“快请!” 宣瑾昱还在搜肠刮肚想着如何让蔻儿多说几句话,自己妹妹就来打断了。只是也不能生气,含笑看着盛装打扮过的阿馋提着裙就跑进来了。 翻了年,阿馋也大了一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不见就变了样,个儿比起年节又长了许多,也纤瘦了些,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的有神,满脸都是笑意,一进来张口就喊着:“嫂嫂早!” 阿馋提着裙绕过来,看着她哥哥嘻嘻笑着,行了一礼:“皇兄也早。” “阿馋早。”宣瑾昱含笑道,“这么早就来看你嫂嫂?” “本来还可以更早些,阿嬷说让再等等,等嫂嫂用了膳再来。”阿馋走到蔻儿面前伏了伏身笑着道,“阿馋请嫂嫂安。” 蔻儿笑着拉过阿馋来与她一起坐下了,亲昵道:“昨儿一整天我都在想,怎么不见阿馋,今儿才算见着你呢。” 桌案上放的有糕点,阿馋许是没有吃饱,抬手拿了俩,一个递给蔻儿,一个喂给自己,吞咽了两口才不满地说道:“本来我该来给嫂嫂牵裙的,阿嬷怕我人小做错了什么就不好了,不许我去。只能下次嫂嫂去家祭时在侧了。” 昨儿家祭请礼的都是宣瑾昱一人,蔻儿入门后,月初了才回去家庙家祭,也算是让她缓了一口气。 阿馋看着蔻儿笑道:“嫂子进了门,我就有人陪了,真好。” 她的喜悦是从心底由衷而生,看着蔻儿的眸中满是亲昵。 宫中除了她之外,也还有几位公主,最小的才六七岁,都是先帝去前留下的,先帝妾没了依靠,有了个年幼的孩子,就老老实实在宫中顶着太妃的名义养着孩子,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去亲近阿馋这个帝王嫡妹。 她年纪小,自然会无趣。之前与蔻儿玩的好,心里头本就喜欢,这下子蔻儿做了她嫂子,算是十分如意了。 蔻儿也正巧还是贪玩的年纪,又喜爱阿馋,一拍即合,当即与阿馋开始笑眯眯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宣瑾昱一个人冷冰冰坐在一边,自己给自己到了杯茶,看着妻子与妹妹相谈甚欢,也算满足。 这种满足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从一开始姑嫂俩搭上话,到一起趴在矮榻上玩花绳,再到阿馋兴致勃勃要和蔻儿一起玩手鞠,期间宣瑾昱一句话都没有搭上过,姑嫂俩几乎忽视了他的存在,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宣瑾昱在一旁看了会儿书,又忙里偷闲批了几份奏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眼见着蔻儿也要从榻上爬下来和阿馋一起玩手鞠,无奈轻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揪着蔻儿袖摆的阿馋:“阿馋,你嫂子身体不适,不能陪你玩这个。” 之前两个人连说带笑的,也不过只是坐着趴着,现在玩手鞠,定然又要满屋跑,蔻儿正是信期,傅医女也说了,稍微小心些,不要动作太大才是。 蔻儿玩得眼睛亮晶晶,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听到宣瑾昱的话还乐滋滋道:“我身体好着呢呀!” 她到底才十四,还是一团孩子气,刚说的话听得认真,玩的一开心就什么都忘了。宣瑾昱只能提醒自己时刻注意自己这个小妻子了。 宣瑾昱觉着成婚之后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比以前要更操心的多。 好不容易让蔻儿重新接受她现在正值信期的事实,讲道理让她老实下来不许乱跑玩。 蔻儿毕竟不是阿馋那个年纪,懂事多了,虚心接受批评教育,递给阿馋一个无奈的眼神。 姑嫂俩不能玩个尽心,阿馋有些委屈,但是得知是嫂子身体不适,一下子就小大人似的,特别理解,一起用膳时还专门问了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的。蔻儿也才知道,原来这个时候还有些食物都不可以吃。 好在她的午膳都是傅医女开好的食补谱,几乎都是对她身体有益的,味道也还过得去,蔻儿也就不挑了,看了一眼宣瑾昱的桌案和阿馋的桌案,还是比较满足,老老实实进食。 用了膳,宣瑾昱立即把阿馋撵了出去,理由是阿馋每天还要读书写字,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阿馋不服气,紧紧抓着蔻儿的袖子道:“为何皇兄可以不去上朝,阿馋还要进学?” “因为皇兄是成亲,成亲都可以不用上朝进学。”宣瑾昱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 他自从登基以来,五年的时间兢兢业业,一生一次的大婚,总该让自己放松放松吧!这个时间也很紧张,他打算稍微小气一些,不分给妹妹。 阿馋垂头丧气。 她还小,自然没有婚假,就算她有了婚假,那也是到了她成婚的年纪,要出宫了,到那时,自然就不去进学了。 哄走了恋恋不舍的妹妹,宣瑾昱一本正经对蔻儿说:“刚用了膳,一起走走吧。” 说是走走,也不过是在昭露宫中,蔻儿换了身衣服跟着宣瑾昱一起,身后隔了几个人的位置跟着女官并黄门令。 昭露宫是从去年起就一直在翻修扩建的新宫殿,位处最中间,是皇后居住的宫殿,已经空置了几十年,立后旨意一传来,紧锣密鼓就开始了布置。 此时刚刚立了夏,天气正在往热里走,蔻儿穿着一身纱裙,兴致勃勃跟着宣瑾昱转来转去。昭露宫很大,庭院错落有致的栽种着花树果树,有的树上挂着小小的桃子,还是青色的未长成熟。殿院内花香混着淡淡的水果香气,闻着也清新别致。 偏殿过去的一个庭院中,廊下挂着十几个鸟笼,叽叽喳喳的小鸟在里头跳来跳去,蔻儿走过时忍不住喂了小鸟片刻,又在殿院中撒了一把粮,喂了一群在宫殿飞翔盘旋的鸽子。 满眼新奇的蔻儿跟着宣瑾昱一连看了几个宫殿,就已经热的一身汗了,她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小腹有一股绞痛感,下面有种微妙的难以言喻之感,顿时不敢走了,僵硬着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宣瑾昱立即现了她的不妥:“怎么了?” 蔻儿哭丧着脸:“……疼。” 她之前完全没有感觉,怎么就走了个路,还没有多远呢,肚子里就像是有个锤子在砸一样的疼呢? 最后,蔻儿还是被宣瑾昱打横抱了回去。 这下子蔻儿不太敢乱动了,只指使着花香去把她嫁妆箱子翻开,找一找有什么书没有。 皇后的嫁妆全部要登记造册,蔻儿不敢在这里头夹私,也就一些能够放在书架上的游学杂记带了进来,还都是看过的,多少有些没趣,趴在榻上长吁短叹。 宣瑾昱陪在一侧,自己也选了本书看了,过了许久去看,蔻儿依旧一脸无趣,大概猜出来了什么,抬手招来了黄门令,低语了两句。 很快黄门令带着两个小宫女回到昭露殿,弓着身送上来了一个木匣子。 宣瑾昱接过匣子,走到蔻儿身侧坐下,含笑道:“起来看看这里有什么。” 蔻儿胳膊在榻上一撑,支起上半身,伸着脖子看。 宣瑾昱打开了匣子搭扣,露出来好几本蓝色封皮的书籍。 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眼前一亮,欢呼道:“陛下万岁!” 里头的书正是上一次她买下来全部放在宣瑾昱那里的,三大箱,至今为止她看了的也不过有小半箱,也就是说,她起码还有两箱半的书可以看! 这下子蔻儿是真的开心了,看着宣瑾昱的眸中闪闪光:“陛下你真好!” 她想了想又甜甜笑着:“陛下这么好,妾要给陛下奖励才是!” 奖励? 宣瑾昱本来只是怕蔻儿无趣,拿这些书来,未料居然还能有奖励?他顿时期待了。 毕竟已经成了亲,虽然蔻儿尚年幼,多少……有些别的亲昵也未不可。他含着笑:“哦,皇后要给为夫什么奖励?” 蔻儿悄悄看了眼不远处服侍的女官们,特别注意了下京香,见京香并未抬头,悄悄对宣瑾昱说:“请陛下吃口脂。” 吃口脂…… 宣瑾昱呼吸一滞,他灼热的目光忍不住下滑落在蔻儿的唇上,樱唇上点着薄薄一层粉色,说话间一开一合,小小的舌尖时隐时现,粉嫩嫩的…… 他心跳开始砰砰,气息略微不稳,到底是已经成了年的人,对于这些闺房之事,也有所了解。 蔻儿这是在说,他可以…… 宣瑾昱耳边传来蔻儿的声音:“陛下,靠近些,别让别人看见了。” 蔻儿细细的声音含着一丝紧张。也是,她小小年纪,第一次做这事,紧张害羞也是应该的。 宣瑾昱手撑着榻,正好把蔻儿圈在自己身下,往前凑近了些,目光灼灼盯着蔻儿。 蔻儿想了想,轻声道:“你闭上眼睛嘛。” 闭上眼…… 宣瑾昱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丝弧度,他纵容地闭上了眼,等着他的小妻子给他的奖励。 片刻,宣瑾昱感觉到蔻儿靠近了他,有一股微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脸颊,须臾,自己的唇上多了一抹柔软,先是小心翼翼压在了他的唇上,然后左右摩挲着,带起了一片柔软的指腹的热度。 等等,指腹? 宣瑾昱猛地睁开了眼,入眼是蔻儿放大了的脸颊,她正一脸用心的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宣瑾昱视线一垂,落在了蔻儿染红了的指腹上,以及她捏着一个口脂盒子的另一只手上。 蔻儿见宣瑾昱睁开了眼,有些紧张:“马上就好。” 说是马上,但是蔻儿第一次触碰别的人的唇,有些好奇,忍不住多摸了两下,等到把口脂均匀给宣瑾昱摸了一圈后,才侧了侧头笑眯眯把手指收回来顺势含进了自己口中,含糊着说:“陛下尝一尝,这个口脂是不是很甜啊。” 宣瑾昱盯着蔻儿含着的指腹,突然被一股绝望所笼罩,他手一软整个人趴在了蔻儿身上,闷着声叹气:“嗯,甜。” 甜的他心里头有些苦。 50.第五十章 大婚一次, 就算是帝王也有婚假,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封了印罢了朝,在后宫陪皇后。 只是皇后正巧不巧, 初初长大, 第一天还勉强罢了,第二天疼得她精神恹恹,在殿中老老实实待了一天, 过了两天才勉强舒服了些。 宣瑾昱也在中宫陪着蔻儿整整四五天, 期间也就蔻儿精神不足趴在榻上看书时, 抽空办点公事,其他时间都用在了蔻儿身上。 昭露殿在蔻儿入住了几天时间内,又大变了一次样,里里外外增添了不少她小女儿家的东西,也增添了不少宣瑾昱的东西。 蔻儿还比较悠闲, 每天就除了有些不适之外, 基本对新环境在不断适应和习惯,手边又有书, 不算难过。 她婚后的日子过了几天, 最大的改变就是能和宣瑾昱同坐一张榻上, 看书看着开心了, 伸手就能拍一拍身侧的人。 宣瑾昱也学会了在蔻儿看得真精彩的地方配合着夸两声, 蔻儿被夸的开心了, 就笑眯眯得继续看书。宣瑾昱则看她一眼, 注意力又转回到自己手中拿着的文卷上。 中宫服侍的宫女现在还是只有浓香几个人在近处,素凉尚竹丝鸢小婉则被带了去学规矩,半个月到一个月后才能回到蔻儿身侧来服侍。这几个都是暗卫出生的宫女服侍起皇后来也有模有样,特别是那个唤做晚香的女子,机敏干练又不夺人眼目,瞧着很是得用。 蔻儿和另外三个暗卫出生的宫女都混熟了,这几天也观察了下,她身边这个晚香也是个不错的人,堪得一用;皇后宫中的女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慧懂事识人颜色,基本上也就大婚第二天司寝御侍闹了个笑话外,中宫一直都比较平静。 女官来说了几次,这几天先帝妾与天子妾都老老实实每天早上前来昭露宫外叩请安,黄昏时来一道请安,就是没有进来过,不知道蔻儿是个什么章程。 蔻儿觉着自己不舒服的时候,什么都不想管,缓了几天,身体舒服了许多,宣瑾昱也开始了渐渐恢复了些朝政,她思来想去,一直躲着也不是个事,她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总不能真的把人都这样拦在外头不见吧。 这天早上,宣瑾昱起了个早,因为罢朝了几天有些紧急的政务不敢耽误,中书令与方令贺以及其他几个肱骨大臣都来回禀,宣瑾昱不能耽误,蔻儿还睡着时,他轻手轻脚把自己的胳膊从蔻儿怀中抽出来,想了想,又揉了一团内衫塞到蔻儿怀中垫了垫,确保她手腕里不空着。 和蔻儿同榻不同被睡了几天,宣瑾昱也找到了一些蔻儿的小习惯,睡觉时会攥被子,蜷着身子,经常跑去贴墙,等她习惯了身边的呼吸和体温,就渐渐的自动开始学着给手里找东西,慢慢的就把宣瑾昱靠着她的胳膊搂在怀中去睡。 宣瑾昱清心寡欲虽然做不到,但是心无杂念还是勉强凑合,用了两天适应后,也就习惯了,尽量睡觉时不动,让蔻儿自己在榻上翻来翻去的滚。 之前宣瑾昱醒的再早也不会打扰了蔻儿的休息,这次是实在要早起,才会抽出自己的胳膊,还好蔻儿这会儿睡得还熟,只翻了翻身,偏过头去继续睡。 拿着宣瑾昱的衣服的黄门令小心上前来服侍着更衣了,早早儿就从中宫离开,坐着肩轿去了勤政殿。 蔻儿在宫中和在家中一样自由,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毕竟太后之前一直在道观,大婚时也就是来观礼,受了宣瑾昱的跪拜,之后趁着夜又匆匆返回了道观,并未久留。她头上没有阿家,作为皇后的她无人可阻。 熟悉的宫女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不熟悉的女官们还在摸着皇后的脾气,几乎事事都是顺着蔻儿,也就小厨房一直在煨着白玉粥,就等着皇后起身好上膳。 蔻儿昨夜和宣瑾昱一起打了花牌,睡下后还在后悔自己出牌怎么不对怎么不对,入睡的时候自然迟了些,早上睡到了巳时才打着哈欠起来,由着女官们服侍了更衣梳妆。 两位尚宫一直在侧服侍,其中一个姓丘的尚宫在蔻儿用了膳后,伏身道:“禀皇后,殿外诸位太妃禀御女皆在殿外请安。” 这几日蔻儿一直听着这话,没有什么感觉,突然想起来问起尚宫:“依礼如何?” “回禀皇后,”丘尚宫道,“皇后是当家主母,无论是先帝妾也好,还是御女们也好,都该来给 主母磕头敬茶才是。除了她们以外,宫中还有未成人的皇子公主们,依礼也该来面见皇后请安才是。只是太妃们未曾给主母请安,子嗣们不能越过去。” 蔻儿也想干脆点,道:“索性今日无事,让她们都来吧。” 干脆点,解决了也好。 皇后的昭露殿终于打开了门,给了外头讯号。 本来以为这位新后还会对她们当做不存在,诸位宫妃这几天大都是随意梳妆,殿外叩后在偏殿等两个时辰喝喝茶,之后回去就是,没想到今天皇后宫中尚宫前来传召,今日拜见。 好在蔻儿并不是当即就要见她们,给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整理,用过了午膳又走了一圈消食,宫中所有的先帝皇子公主年纪大的带着年纪小的,阿馋位列最前边为。先帝妾,和御女们全部按品大妆,屏息等候着传召。 昭露宫的正门开,请皇子公主们进,之后偏门开,请先帝妾与御女们进,以皇子公主们为先。 蔻儿在正殿中已经设了席位,她正坐在中间,左右两位尚宫并尚仪宫正,几个宫女退在后位服侍。 阿馋是天子嫡妹,位列公主位,与她并肩的皇子队列位是一个已经年满十四,明年就要分爵放出宫去的皇子。 作为宣瑾昱的弟弟妹妹,对嫂子是要行家礼,不用跪,但是蔻儿作为皇后,他们在家礼前要先行国礼,依礼跪而拜之。之后起身,再拱手口称嫂嫂,算是了事。 宫中只有十五以下的皇子公主,之前尚宫就给蔻儿说过人数,皇子公主加起来都有十几人,这还只是未成年的,等到她祭礼时,所有成年封王的皇子和出嫁的公主们全部都要来给她行礼,到那时,估计有三十余人不止。 蔻儿心中咋舌先帝的子嗣繁盛,也终于理解了宣瑾昱当初以宣公子身份时说过的话。没有皇后,所有的皇子都是庶出,这种情况下,先帝的诸位皇子们过得很是艰难。 皇子公主们行了礼,先喊了皇后殿下,又喊了嫂嫂之后,蔻儿也把准备的礼物让女官给分了下去,命人赐了坐,等皇子公主们入了座,以亭太妃为的先帝妾也前来叩拜蔻儿。 先帝妾在宫中的据说已经是少到可怜,就这都是十来人,比现在的御女们都要多出不少。 亭太妃身着一身墨绿,瞧着一如之前蔻儿所见时的低调,她叩拜过蔻儿后,并未起身,跪在地上含笑道:“往日没有主母,妾痴长年岁,也占了个辈分,陛下怜妾无子,许了妾掌管宫权。然而皇后归家,有了主母,妾不敢专权,还请皇后收回宫权。” 她手中是一个特制的银印,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十分臣服的上交。 亭太妃手才刚刚举过头顶,另一个瞧着年岁不大的太妃柔柔轻轻道:“亭姐姐太急了些。皇后初初新婚,正是与陛下蜜里调油的时候,宫权这些庶务没得分了皇后的心。不若亭姐姐暂且先帮皇后管理些时日,也好让皇后轻松些。” 亭太妃迟疑:“这……” 蔻儿坐在正中看着两个太妃,一脸无趣,随口道:“本宫既然已经成婚,如今是皇后,皇后的责任自然不可推卸,何况本宫身边有的是能用人,无需本宫费心。” 她一个皇后,把手下的女官管好就行,至于底下的事,总有人能做好,用不着她事事操心。 亭太妃立即道:“皇后殿下言之有理。” 宫正上前收了亭太妃手中的银印,亭太妃一脸恭顺,与其他太妃行完礼后退在了皇子公主们的席位后面坐下了。 如今只剩下御女们了。 蔻儿坐在主位,漫不经心打量着抬手款款而来的御女们,一个个穿衣全是按着身份来,最前面的是婕妤,她旁边的是个美人,共计八名御女,齐齐下拜。 御女们与之前的先帝妾和皇子公主都不一样,她们是真正的蔻儿手下的妾,蔻儿不但是她们主母,也是她们主子,她们恭恭敬敬三叩九拜,口呼皇后殿下。 蔻儿手撑着腮,一眼扫过去几个御女,都是一脸柔婉恭顺,完全没有她大选当日的放肆。 叩拜了去,接下来就是妾室给主母敬茶,一个个从最高品级开始,以楼婕妤为第一个,她起身从女官手中接过沏好的茶,低着头弓着腰上前三步,缓慢跪倒在蔻儿脚边:“妾楼氏请主母安。” 她是一个年二十许的女子,身形高挑而丰|韵,面若桃花,粉面杏腮,相貌不俗。跪倒在蔻儿脚边时也干脆利落,未有一丝勉强。像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蔻儿也不为难她,接过茶杯沾了沾嘴,给了楼婕妤一个红封。 楼婕妤退下后,依着她的是一位美人,之后几个御女都是如此,直到最后一个位份的采女。 这个采女先是跪下通禀姓名是,颤巍巍说自己是许氏采女。 位份不熟,但是声音却有些耳熟,蔻儿仔细想了下,好像是大选当天对她指手画脚又口出狂言被训斥了的许良人。 这是被降了位份? 蔻儿看着她也没有太多想法,只想快点完事好趴在榻上让丫头给松松筋骨,正坐的她都累了。 许采女瞧着唯唯诺诺,她抖着手端着茶上前,抿着唇脸色煞白,走到蔻儿面前跪下时不知太急还是怎么的,脚下一绊,整个人前倾,惊呼一声,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整杯茶水倾倒而出,直直朝着蔻儿面部溅去! 51.第五十一章 蔻儿只觉眼前一闪, 本在宫正身后站着的晚香已然挡在了她面前,一个铜托盘牢牢接住了泼出的滚烫茶水不说, 茶水受力回溅,劈头盖脸朝着许采女而去! “啊——!!!”许采女躲闪不及, 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 溅在身上立即红肿一片出现水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蔻儿心中一惊,她眼前几个女官已经牢牢拦住,宫正气急败坏道:“来人!抓住许采女!” 一个最末等的御女居然在给皇后敬茶的时候生如此变故, 诸多女官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蔻儿一开始心中一惊, 她很快镇定下来, 目光立即开始搜寻下坐着的人们。 皇子公主们受惊不小,阿馋和年纪最大的皇子反应最快,已经起身从席上往蔻儿身边跑;年纪小的几个公主已经眼泪吓出来扭头找自己的娘,先帝妾中几个满目震惊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晚香,若有所思, 却不做多想, 立即安慰自己的孩子,还有几个藏着几分了然, 目光忍不住往御女们身上瞟。 身边两个妹妹弟弟叠着声儿问嫂嫂是否无事, 蔻儿摇摇头, 目光落在了御女们身上。 底下的几个御女也是被吓得不轻, 看着已经被女侍按下挣扎不已的许采女满身的伤, 浑身哆嗦。 坐在最前头离许采女最近的楼婕妤突然往站起来上前两步, 弯下腰来狠狠一巴掌甩在许采女脸上, 怒骂:“不知死活的东西!伤到皇后万分,仔细你的小命!”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其他的御女们,一个已经吓软在地的美人呜咽哭着还指着许采女愤恨:“许采女你要找死自己去碰了石柱子就是,何苦拖累我们!” 这话引来御女们的同仇敌忾,纷纷出言怒骂地上哀嚎不止的许采女。 妾们第一天给主母敬茶,生这种事情,她们这些妾几乎都是难辞其咎,依礼也是要受罚的。她们如何不恨许采女,这个时候生出事端,分明是连带了她们所有人! 御女们惶恐不安,纷纷跪在地上赌咒誓此事和她们无关。 蔻儿此刻已经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牵了牵阿馋的手安抚了下,怕她年纪小受了惊吓,索性让女官安排了把皇子公主们先带走。 她看了眼下空了一半的位置,顿了顿道:“请太妃们也先回去。” 女官立即上前请了太妃们从一侧也离开了。 这下子,她下空落落的只有八个御女,一个被按在地上挣扎翻滚,另外七个分作两团跪在地上瑟瑟抖。 给皇后敬茶的水是煮沸了的,依礼作为主母的蔻儿应该在敬茶时要给她们说些教导,之后再饮茶,到那个时候温顿刚好。所以许采女手中端着的茶是滚滚的,泼回到自己身上即可烫起了水泡,脸上也有红烫的地方,她却仿佛忘了自己受伤了一样,被按在地上努力仰着头哭喊着:“皇后恕罪!妾不是故意!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妾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母啊!皇后主子明察!” 蔻儿看着地上不住哭嚎的许采女,她也不过初初二十的年纪,脸颊上也被烫出了水泡,好好的花期女子就这样算是毁容了。 如果不是晚香动作快,或许现在哭嚎的就是她了吧? 蔻儿一阵后怕。 眼前的许采女,是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或者再往深里说,背后有没有什么人,都是其次了。现在的问题是,她已经做出了如此大不敬的行为,甚至危及到了皇后的安全,她算是完了。 女侍们力气很大,现在不确定这个许采女是否还会有威胁性的动作,她们牢牢注意着,用力把人死死按住,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许采女还在苦苦哀求:“皇后主子恕罪!妾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皇后开恩!!!”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是何等的有罪,几乎拼命在求饶,眼泪飞的满脸都是,还有那红烫的水泡,直接让她变得面目狰狞。 蔻儿目光落在许采女的脸上,扭头对宫正吩咐道:“去请个医女来。” 请医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蔻儿身上,满是深思。 许采女却仿佛看见了希望,不住道:“妾多谢皇后主子开恩,皇后千秋万福!” 皇后会给许采女请医女来,是不是说明,皇后她心软了? 殿中许多人都这么想着,再看一眼盛装之下的蔻儿不过十四,尚未及笄,比她们小了四五岁,又是初初出嫁,说到底,还能是个闺阁小女孩儿,未曾长大呢。 底下跪着的御女们悄悄松了口气,新后年幼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人小心善,容易同情动摇。 或许今天这事,能轻松过去,她们也不用陪着受罚了。 尚宫们和其他女官服侍蔻儿这些天来,只看见了她娇憨可人的一面,也都以为这位十四岁的皇后在许采女的哀求下打算放人一马,还特别请了医女来给她医治。 顿时殿中除了服侍过蔻儿几个月的浓香她们,所有人再看蔻儿时,都眼含深意。 医女来的很快,虽然是皇后传召,但是宫女说了,是给一个采女看诊,来的人也不是什么位份高的医女,不过三四十岁的医女一来,先跪下请了蔻儿安。 蔻儿此刻已经完全放下了心态,手撑着腮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努了努嘴:“给底下这个采女瞧瞧,烫伤了。” 医女看见新后这般,只当是皇后立威,拿了个位份低的御女杀鸡儆猴,泼了采女一身热水。但是什么话也不敢有,立即应了转身跪在地上给许采女看。 女侍们依旧紧紧抓着许采女不放,只撕了撕许采女的衣服露出被烫伤的位置来给医女瞧。 那医女一看许采女到现在都被压着不放,好像知道了刚刚的想法恐怕与事实有误,打量了一眼许采女,这才开始看诊。 烫伤在肌肤上反应的度很快,不过几刻钟的时候,许采女一身烫伤痕迹都出来了,医女来时就被告知了是烫伤,此刻也不慌不忙,用剪子把许采女的衣服从伤口上撕开剪破,然后一一挑破了许采女身上的水泡,在伤口上厚厚裹了药,然后又用纱布把伤口的位置缠裹起来,全部处理结束,才跪过去给从内殿走出来的蔻儿磕头:“禀皇后,小的已经给采女处理完了伤口。” 坐在主位的蔻儿早在医女给许采女医治之前就离开了。她中宫出了事,勤政殿那里立刻就知道了,宣瑾昱虽然知道蔻儿没有受伤,但是还是勃然大怒,立即吩咐后宫查一查许采女近日来有没有和谁接触过。 方令贺正撸着袖子写奏文,忽闻妹妹宫中有事,也是惊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知道妹妹没有受伤,略微放了放心,他做哥哥的,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猜测蔻儿应该不会吃亏。 毕竟他是外臣,现在就是急破天也没有用,他进不得内廷去见妹妹,只能宽慰自己,妹妹无事。 方令贺不能进内廷,宣瑾昱可是内廷的主人,他奏章一扔,把几个大臣也扔在勤政殿,立即让人备下了肩轿,他匆匆去了中宫。 勤政殿在前朝,中宫位处整个宫廷最中间的位置,也是最靠近前朝的位置,宣瑾昱一得到消息就从勤政殿出,医女来时,他也到了中宫,只不过没来及的通禀就直接从偏殿进了去。 花香当时就悄悄上前通禀了蔻儿,蔻儿眼前一亮,也懒得去看底下哭哭啼啼的女子,趁着医女给许采女裹伤,起身就进了内殿。 她是皇后,行动自由,底下人就算看见了也没有任何人会说什么,何况裹伤的只是一个采女,她堂堂皇后,完全可以甩手不管。 外头人低着头,蔻儿就带着浓香花香进了去内殿,一眼就看见背着手站在殿中的戴冠青年。 “陛下。”蔻儿笑眯眯凑上去了。 宣瑾昱听见蔻儿声音,转过身来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 眸中盛着笑意,脸上瞧着也轻松,不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只要亲眼见过她没事,宣瑾昱才放下心来,问道:“怎么一回事。” 蔻儿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反正那碗茶水泼过来,我就没脸见人了。” 她的没脸见人是真正字面意思的没脸见人。滚烫的茶水直接对着脸来,烫掉一层皮,再留一留伤疤,她就彻底没脸了。 宣瑾昱听着也后怕,万幸自己早早在蔻儿身边安排了暗卫出生的宫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蔻儿见宣瑾昱比她还怕,反过来踮起脚安抚地拍了拍宣瑾昱的背,笑眯眯道:“没事没事,晚香动作快,我一点都没有沾到。” 当时她都差点吓了一跳,就她学的那两下子皮毛,这么近的位置根本无法自救,还好晚香她们暗卫出身,这种应急场面反应相当快,一滴不漏全部泼回给了许采女。 宣瑾昱也夸赞:“晚香是这一辈当中排名最高的暗卫,她们师姐妹几个,都是得用的。” 只是他身边不用女子,再出色都一直在外头拼命,也就是他认识了蔻儿之后,思考自己的人的安全,才会把这些几乎闲置了许久的暗卫女子们调回来,在蔻儿身边贴身保护。 宣瑾昱到底还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彻底把这些御女们一次性解决了,给蔻儿留下了麻烦事。 如果他当初把人一直关在冷宫,估计没两年她们的娘家就坐不住了,会提出接女儿回家。 还是失策了。 宣瑾昱当初也没有料到几个小小的御女,扔着就扔着,他也没有娶妻的念头,就完全没考虑过皇后的立场,等到蔻儿要入宫前,这些御女们已经在宫中扎根了,他只能派人去敲打,所有人都是很温顺,本以为不会有事,不料这才是敬茶,就已经闹出了这种离谱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有意,许采女,都不能留。 蔻儿猜得出宣瑾昱有要帮她的意思,却拦住了,把人牵着袖子带到榻上按下,吩咐道:“你在这里听话,我去就行。” 宣瑾昱虽然想给蔻儿直接处理了,但是蔻儿都这样说,他愿意给自己的小妻子全部的信任,毕竟蔻儿已经是皇后,她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他不能去插手。 蔻儿扭头要走的时候,还不放心回头叮咛道:“陛下,您现在是我的夫君,不可以出去给别的女子看,所以要老老实实在这里不许出来哦。” 宣瑾昱含笑:“我等你就是。” 内殿坐了一尊神,蔻儿底气十足,她从内殿绕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医女和已经裹好了伤的许采女,点了点头,令人把医女送走了。 医女一走,外殿中只有蔻儿和她身边女官,以及地上还跪着的几位御女了。 以楼婕妤为的御女们不管蔻儿在不在,都是恭恭敬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出来了才微微俯身,以示恭顺。 她们在对待皇后的礼仪上,基本挑不出错来。 蔻儿回到主位坐下了,这才手托着腮,看着许采女:“本宫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差点伤了本宫,是也不是?” 许采女放下了的心立即又提了起来,她呜咽着趴在地上:“……是。可是妾真的是无心之失,万望皇后主子开恩啊!” 蔻儿才不听她这一套,扭头问宫正:“按宫规,此事如何处理才是?” 宫正侧身对着蔻儿躬了躬身,口齿清朗:“回禀皇后,对皇后犯大不敬罪者,以律当斩。” 帝后一体,乃是国家最尊贵的夫妻,大不敬属于十恶,为不赦条例。 宫正的话音一落,许采女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嘴唇抖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哦,以律当斩啊?”蔻儿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个重罪。” 楼婕妤忽然叩,道:“禀皇后,天家威严不可侵犯,许采女虽然是无心,但是的确对皇后主子大不敬,请皇后赐死许采女。” 蔻儿这才打量了一眼楼婕妤,一脸正气,掷地有声,处处都是在维护着她皇后的身份,丝毫没有为一起生活了五年的许采女求情之意。 蔻儿眸中浮起一丝笑意:“楼氏觉着,本宫应该赐死她?” “回禀皇后,以律,许采女的确是死罪。”楼婕妤踟蹰了下,低声下气道,“只是她到底才十九岁……若是皇后宽宏,准许她魂归许家,就是大恩了。” “唔……”蔻儿含笑看着其他几个御女,“你们呢,什么意思也说来让本宫听听?” 底下几个御女左右看看,其中一个美人道:“回禀皇后主子,许采女的确该死。” “许采女冒犯皇后,其罪当诛,皇后主子不用手下留情。” 这些劝蔻儿直截了当把许采女赐死的御女大都和楼婕妤一起,陈词激昂,觉着许采女罪无可赦。 还有两三个御女一脸迟疑,其中一个不顾两边人的拉扯,叩拜下去:“回禀皇后,许采女无心,还请皇后主子宽宏一二,免她死罪。” 蔻儿留意到这个口中劝她的御女是个才人,刚刚给她请安时她就注意了,这个女子相貌柔婉,眉宇间带着一股仙气,实在是好看。她记得这个才人是叫做崔釉儿。 她只扫了眼这个崔才人,没有过多停留,只微微一笑,对宫正叹道:“看来大家都是守规矩,愿意依照礼法的,既然如此,就赐死许采女吧。” 许采女一声不吭已经昏迷了过去,其他御女们满脸震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笑语盈盈的十四岁的皇后,怎么就能轻描淡写夺去一个十九岁的女子的命? 就这样赐死了? 楼婕妤脸色一白,手脚冰凉着叩下去:“皇后主子……” “刚刚劝了本宫赐死,这个时候要是再来劝别的话,别怪本宫连你一起办了。”蔻儿含着笑轻声道。 楼婕妤立即死死闭着嘴,根本不敢再开腔。 她们几个刚刚劝蔻儿的御女,还不都是看着蔻儿不过十四,之前心软到召请了医女来给许采女看,听到此罪要斩,估计也不会同意,她们就顺水推舟劝上一劝,猜测皇后心善,最多就是鞭挞一二十了事,哪里想得到,这般看起来柔软可人的皇后,张口就直接把人赐死! 眼前的蔻儿,哪里是什么年幼的天真善良的心软少女,分明是手握大权高高在上的皇后! 底下这几个御女,此刻才有了真正对主母的畏惧和对皇后的畏惧。 许采女赐死,她们也难以逃脱,按着宫规,每个人都要被鞭笞三下以儆效尤。御女们浑身冰凉,手脚软绵无力,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在宫正的带领下出了外殿,一张长长的邢凳已经摆好,手持竹篾的女官冷面站在一侧,请她们一个个趴上去受罚。 从楼婕妤起,一人三下鞭笞,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她们心头。领了罚的御女们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叩谢罚。 外殿中蔻儿看着地上昏迷过去的许采女,令人把她拖去了偏殿,自己对震惊的尚宫交代了两句,含笑道:“此事办得妥么?” 尚宫固然震惊万分,但是皇后的吩咐她自然能够好好料理,带着一脸复杂道:“回禀皇后,小的自当办妥。” 把事情交给了尚宫,蔻儿也放心,笑眯眯道:“嗯,去办吧。” 她才懒得操心那些,安排妥当了,自当让女官们去做。她先要回去内殿安抚一下宣瑾昱了。 宣瑾昱说把事情交给蔻儿,就是完全交给了她处理,自己静下心来,把随手装进袖中的奏章拿出来继续看,也没有浪费时间,等蔻儿进来时,他正在写批章。 蔻儿也不打扰他,自己先去换衣服拆头,把重重的饰取了,人轻松了一截,然后穿着轻薄的纱裙凑到榻边,等宣瑾昱办完事。 房间里多了个人,宣瑾昱自然知道,他目不转睛继续摇动着手中的朱笔,只是悄悄加快了几分度。 不一会儿,宣瑾昱也收起了奏章,交给黄门令让送去勤政殿,他则拍了拍身侧,示意蔻儿过来。 蔻儿踢掉鞋子爬上去坐在宣瑾昱身侧,笑眯眯道:“陛下,您猜我怎么处理了?” “罚了吧?”宣瑾昱含笑把蔻儿贴在脸颊上的一缕头拂开。 “罚了啊。”蔻儿眼中藏着坏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对宣瑾昱说道,“我直接赐死了许采女,鞭笞了其他御女们。” 宣瑾昱手一愣,思绪转得飞快,片刻,他问道:“你打算把许采女送出宫去?” 蔻儿完全没有体会到捉弄到人的快感,有些郁闷:“陛下怎么猜到的?” “这个不难猜,我的蔻儿何时是个会随意夺人性命的人了?”宣瑾昱含着笑亲昵地刮了刮蔻儿的鼻子,“这种手法也能威慑到别人,蔻儿真聪明。” 蔻儿完全没有成就感,懒懒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我看她不过十八|九,一直把人放在那儿不是个事儿。今天这事她究竟是不是祸还是两说,到底差点伤了我,我让宫正安排了她三十鞭笞算是刑罚。之后直接把人以赐死的名义送回给许家去,等她养好了伤,也能真的找个人嫁了,总比在这里守活寡的强吧。” 宣瑾昱立即抓起蔻儿的手掌轻轻拍了下,一脸无奈:“话本上学来的词别乱说!” 蔻儿掌心被拍了下,也不疼,她知道这是宣瑾昱在纠正她用词,老老实实点头:“哦。” 这个词她看见过,套用了下觉着挺适合目前宫中的御女们的,但是的确是个粗鄙的词,不用就不用。 宣瑾昱就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又认命地给蔻儿揉了半天。 蔻儿看着身侧低着头给她揉手掌的男人,忽然下定决心斩钉截铁道:“这几个御女我会想办法全部赐死的!” 52.第五十二章 年不过十四的新后一来就赐死了一位采女, 虽然只是末等的御女,但是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更不用说那些受到牵连挨了三下鞭笞的御女们,心早就被中宫的这番动作给镇住了, 到了黄昏时, 早早就守在中宫殿外,屏息凝神等候着女官前来通传。 蔻儿为了加一加效果,下午时也撑着精神让她们进来了, 她坐在主位, 旁边浓香晚香服侍, 女官站在两侧。 依旧是以楼婕妤为,她早已经换了午时的那身打扮,素雅了不少,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叩拜之际也是规规矩矩。其他的御女也是如此, 毕竟没有谁比她们更有感触了。早上来时八个人, 如今已经减了一个去,许采女被赐死全宫通传, 因为是犯了大不敬被赐死的, 根本没有入葬, 直接用席子裹了拉出了宫去还给了许家自己安葬。她们都担心一不小心自己就会是下一个。 蔻儿高高在上坐着看着下战战兢兢的御女们, 感觉上午那场效果还算不错。 她的目光更多落在中间叫做崔釉儿的才人身上, 只觉着这个女子当真比起其他御女来说要美上三分, 又因她带着两份怕, 容颜更娇。 崔釉儿感受到了来自上头的视线,几乎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她中午时是唯一一个忤逆了皇后意思向许采女求情的人,若是皇后暴戾,会不会拿她开刀? 蔻儿还不知下头的崔才人已经在担心她的性命了,她多看了几眼崔才人,觉着下午再忍受御女们一番也是能接受了。 她是皇后,她不说话,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她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蔻儿扫视着御女们的时候,外殿安静到呼吸声都清晰入耳。 蔻儿也懒得给她们准备茶点多留,话都不想多说两句,直接吩咐道:“若是请安,殿外即可,每个月初一十五许你们入殿。” 她不耐烦天天去对着这些女子,哪怕再好看,头上也顶着她夫君的妾的名义,到底是有着疙瘩,能不见则不见。 御女们也送了个口气。如果一个月只来奉陪两天,说不定不会让皇后抓着错处。如此一来对她们也甚好。 她们不敢说是皇后偷懒,只一个劲儿夸着。 “妾多谢皇后主子体恤。” “皇后如此仁爱,乃是妾等福分。” 蔻儿懒得听这些,起身淡淡道:“今儿就散了吧。” 她起身回内殿的时候,外头七个御女恭恭敬敬道:“妾恭送皇后。” 内殿里只有蔻儿一人,宣瑾昱还在勤政殿,她令浓香拿来了襻膊束起了袖子,让花香研了墨,坐在案几前开始记录。 她自从成婚前至今,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昭露殿,身边也一直有宣瑾昱陪着,没有腾出功夫来记录杂记,今儿正好宣瑾昱不在,她也有些时间,就把这前后一段时间内的事情慢慢写下来。 单单是成婚,蔻儿就洋洋洒洒写了五页多,其中着重点都在她那天的饥饿上,她还小心叮咛了旧友,如果成婚,千万记得让妻子先吃饱。 与宣瑾昱之间的相处蔻儿想了想,也就是随便带了一笔,好歹是夫妻,这些事情想起来时好似没有什么,落笔要写时就有些赧然,总觉不好,随意写了两句,直接滑到了御女们身上。 她把这件事也记录了进去,小小抱怨了下她差点毁容,又得意洋洋把自己的小计策写了上去,最后还夸了夸崔才人的脸。 太久没有写杂记,蔻儿一时没有收住,写了十来页,一一等墨干了,还未收集起来,宣瑾昱就回来了。 内殿中已经点了灯,女官们轮值,有的下了值已经退出了中宫,蔻儿身侧只有一个尚宫在服侍,花香正在和浓香一起打络子,给蔻儿身上佩戴。 晚香打了帘子迎了陛下进来,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蔻儿案几上堆放的散页,随口问:“在写什么?” “日常杂记罢了。”蔻儿把这十几张纸堆叠在一起整理好,用了个小匣子装起来,交给晚香去放下了。然后对宣瑾昱抱怨道,“之前写了许多,全在家中,这些我写完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她基本都是隔一段时间把差不多页数的散页装订成籍,编了序号。她出嫁前,家中已经有了不少的散页,这些本该后续在那些散页之后,数够了量装订。她一入宫,那些都在家中,这些初初开始,顿时就乱了。 如今帝后两人成婚已经有几日,不说多的,起码相熟比之以往要亲密了些,蔻儿也愿意给宣瑾昱说自己的想法。 “家中还有写了许多的,我想拿过来。” “可。”宣瑾昱毫不迟疑就应了下来,“你身边有个丫头现在在宫正那里学习规矩,不如就让她去,把你想要的该拿的都拿来,以免你牵挂。” 听到这话,蔻儿先是眼前一亮,又黯了黯:“我想要的拿不来。” 宣瑾昱:“什么拿不来?” “父亲,兄长,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蔻儿掰掰手指头就是不下十人,她叹了口气,“出嫁了就这点不好,真的与家人都远了些。” 宣瑾昱这话就没法应承了。以律皇后的娘家女眷是可以入宫请安的,只是父兄需要受召才可得见,虽然他可以变着法儿把人传召进来,到底与以往不同了。 蔻儿也知道这是不能的,只是心里头还是掩不住思念,有些颓然。 宣瑾昱看着有些焉的蔻儿,沉吟了下:“不若请了风家外祖母来小住些日子,陪陪你?” 蔻儿刚想答应,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外祖母的脾性,连连摇头:“免了免了!若是刚刚成婚就请了外祖母来,她怕又要说我散漫骄纵了。” 自己的嫡亲外祖母说她,与外头那些含着恶意的诋毁不同,都是怒其不争,气她做不好,只是老人家做不了别的,只会念叨,又是长辈,蔻儿只能听着。她对外祖母是既爱又怕,决定等过些时候了再说,总不能刚刚成婚就被外祖母从头念叨一遍,那不就是和未成婚前的小女孩儿状一样么。 她现在可是成人了,万不可如此了。 自觉成了婚就是大人的蔻儿说道:“再等些日子,等外祖母适应了京中,秋凉了请来,那时候她也想我了,就不会念叨我了。” 宣瑾昱含笑道:“好。” 晚上两人依旧是同塌而眠分被而睡,蔻儿这几天也习惯了身侧的宣瑾昱,睡得也自在,有时睡深了还会柔软呢喃几句梦话,完全是襄城那边的方言,宣瑾昱听得见听不懂,也觉着有趣,能学着蔻儿的音喃语几句。 蔻儿和宣瑾昱说了没过两日,素凉并丝鸢两个带着牌子出了宫,回了方家一趟,去给方父回禀了下蔻儿婚后几天的事儿,衣食住行大概给说了让方父了解了下,方父捻着胡子仔细听了,不住点头。 之后两个丫头回了宜明苑,把她们姑娘心心念念的书本字画杂记散页装了五个箱子,让宫侍装了马车送了回去。 这些箱子都打着皇后的标签,守宫门的侍卫也不敢细查,大概看了眼就放了过去,两个丫头押着马车把五个箱子全部送去了中宫。 蔻儿得知她心心念念的都拿过来了,也是雀跃,等五个箱子全部搬进了内殿,她一个个打开去看,她给素凉写的单子上的物件,基本都拿了回来。 她立即把里头一些摆件替换了如今的,又把一些字画挂了上去,把一个装满了画的扣锁藤箱放在了案桌下,又把杂记散页和这次写的看了看次序放在了一起,忙碌了半天,把这五口箱子都取干净了。 这些都是她宜明苑中长摆设的,陪嫁中都没有,她当时也是晕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想起来,过了好多天了才记得这些,放在房间里头一摆上,立即有了不少舒服的感觉。 浓香花香把打的络子给蔻儿坠上,然后帮着一起摆放,同时给京香晚香说了说在方家宜明苑时这些怎么摆,到了中宫,依旧要怎么摆。 蔻儿很满意,宣瑾昱从勤政殿忙完了回来,她立即迎上去笑眯眯道:“多谢陛下!” 宣瑾昱含着笑揉了揉蔻儿的头顶,打量了一眼,现博古架上多了好几样眼熟的,是他去岁夏里送给蔻儿的珊瑚摆件和明珠。墙上挂着的字画,也是他上回精挑细选送了去的。 宣瑾昱忍不住问:“喜欢这些?” “喜欢啊。”蔻儿颔。 “喜欢的话下次我多给你留意些。”宣瑾昱随口问,“手串怎么没有戴?” 那条手串上的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可以说这条手串上每颗珠子,他都十分的熟悉,送给蔻儿的很是用心。 只不过从他们成婚一来,他也忘了,今日才想起来,蔻儿手腕并未带过那串手串。 蔻儿摩挲着手腕道:“之前也忘了拿,今日才刚拿回来,在盒子里装着呢。” 成婚前她从春里一直忙忙碌碌,手腕的串儿摘了放在枕边怕磕着了,结果一忙就忘了,今日才嘱咐了素凉去拿来。好在她的宜明苑在方家现在是属于有人看守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擅自进入,她出嫁前什么模样,如今也是什么模样,所有东西都在。 宣瑾昱去取来了手串盒子打开,亲手把手串给蔻儿套进了手腕,欣赏了一番:“送出去快一年,这算是我第一次见着你戴。” 蔻儿挽了挽袖子露出皓洁的手腕,墨绿的碧色珠子仿佛在透光,十分澄清。 “喏,给你看个够。” 宣瑾昱的目光从蔻儿的手腕上挪到了蔻儿脸颊上,少女带着一脸笑意,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可爱无比。 他突然说道:“今日朕算是帮了皇后一个大忙,不知皇后是否准备答谢朕?” 年轻的帝王语缓慢,口吻平和,听在他的小皇后耳中,却没有几分正经味道。 此刻已经是掌灯时间,昭露殿中只有寥寥几个女官宫女在,蔻儿环视了一圈,为了给帝王留点颜面,道:“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女官并浓香几人伏了伏身,悄悄退去了外殿。 内殿除了帝后二人外,别无他人,蔻儿这才笑眯眯道:“来,过来。” 她主动牵着宣瑾昱的袖摆把人往榻边拉,帝王也任由着她动作,脚下跟了上去。 依旧挂着百子帐的榻两边卷起,系着绸带,蔻儿坐在榻边,伸手从她枕着的枕头下摸出来了一个绘图小圆盒,边往出拿边笑着给宣瑾昱挤眼睛:“我悄悄藏了一盒起来,不可以给京香知道哦!” 她语气中满满都是自豪:“这个味道是我现的,是不是甜到让你也想多吃几次?” “喏,给你奖励哦。” 蔻儿掀开口脂盒,小指沾了点就伸手想要给宣瑾昱往唇上抹,却不料从刚刚起一直很安静等着她动作的帝王突然伸手攥着她手腕一带,把人搂紧自己怀中,一只手紧紧搂着蔻儿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捏着蔻儿手腕,把她沾了口脂微红的小指轻轻含入唇中吮吸了下,星眸中溢满了蔻儿看不懂的情愫,他含着蔻儿手指的唇中沙哑地吐出含糊不清的字:“谢皇后赏赐,的确甜得想多吃几次。” 53.第五十三章 宣瑾昱自然而然在她指尖轻轻嘬了嘬, 出啵的一声,而后他松开了蔻儿的小手指, 用舌尖把卷走的口脂往里一带,舔了舔唇角, 眸中一片餍足。 蔻儿呆住了。 她怔怔盯着宣瑾昱, 千言万语一时间居然憋不出一个字来。 如愿以偿的宣瑾昱缓缓松开紧紧扣在怀里的蔻儿柔软腰肢,另只手勾起,在蔻儿鬓角摩挲了下, 压低着声音轻轻道:“我去洗漱, 你乖乖先睡, 可好?” 蔻儿满脑子杂念,听到这话反应有些慢,嗯了声后,宣瑾昱已经下了榻,朝偏殿而去了。 她坐在原地举着小手指呆。指尖还沾有宣瑾昱唇中温度, 依稀残留着他舌尖游走过的酥麻, 口脂已经不见了,微粉的指尖上只有被吮吸过的一丝红印。 她后知后觉, 宣瑾昱对她做了什么样的动作, 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恼涌现而出, 她脸颊有了种烧呼呼的感觉, 只觉着耳朵都跟着烫了。 内殿中点着三排的烛台, 照亮了整个内殿, 开启的窗外吹进来的风让烛焰晃动, 地上的影子不断摇曳,垂着铃铛的珠帘也微微出嘤琳窸窣。内殿中服侍的女官宫女全部退在外殿。蔻儿从榻上下来,跻着鞋子在空旷无人的内殿中小心翼翼走了几步,靠着洞开的窗吹吹风,打算冷静冷静。 夏日的夜晚风也带着些柔和,燥热了一日的空气稍微清爽了些,席卷着庭院中的果香吹到人的身上,稍微带来了一丝凉爽与舒适。蔻儿手撑着窗扉,看着廊下院中一排排八角玲珑灯出微弱的昏黄灯光,周边围了一圈蛾子扑腾,用手捂着微烫的耳朵愣神。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她与宣瑾昱已经成婚了,不像是和玩伴一样分享各种那般的随意。她曾经也是在话本中看见过的,成婚后的男女说起来口脂,都是上了嘴去嘬,可她看过就扔,用在自己身上就单纯变成了口脂比较甜分享给宣瑾昱了。 他却不是真的想吃口脂的。 蔻儿捂着耳朵的手下滑,捧着下颌无声哀嚎。 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情啊! 女官听见内殿有动静,站在门口掀了掀帘子看了眼,现蔻儿穿着内衫纱裙就站在窗边吹风,几个人都进来了。 “夜里吹风小心头疼。”京香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牛乳递给窗边的蔻儿,劝道,“皇后该注意些才是。” 蔻儿喝了牛乳又在窗边站了会儿,外头庭院的烛火已经一盏盏开始吹熄,她也犯了困,却不见去洗漱的宣瑾昱回来。 内殿左侧缠着金纱的红漆柱后,是通往偏殿的门,蔻儿扭着头看了那个垂着珠帘的侧门两眼,有些踟蹰。 要不要去问问他啊…… 蔻儿想了想,决定等他出来问一问才是。 女官们服侍着蔻儿洗漱了出来,又熄了一半的烛灯,留下了足够照明但是会偏暗一些的几盏灯远远放在榻边够不着的地方,蔻儿盘腿坐在榻上想了想,让女官给了她留下一盏鹤型灯放在了榻边的脚凳上,其他的统统吹熄。 “全部吹熄,一个不留么?”浓香有些迟疑。 虽然蔻儿在方家时入了夜基本都是留着一两盏灯,但是自从入了宫以来,她和宣瑾昱同榻而眠,垂着百子帐,内殿也好外殿也好,几乎都是留下了半数的灯,从来没有全部熄灭过。 蔻儿笑眯眯道:“嗯,全吹熄。” 她打算好好盘问下宣瑾昱来着,不留灯才行,明晃晃照着,人哪里说得出来话。 然后蔻儿想了想,道:“你们也全部出去,不用守夜了。” 夜里的女官虽然都是下了值的,但是宫女们都在,内殿留两个,外殿留两个,随时准备着听候吩咐以防万一。 “皇后的意思是,外殿也不留人么?”浓香想了想道,“外殿有两个矮榻,不如婢子守在外殿,主子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人也近一些。” 外殿和内殿之间隔着不只是一道门,中间还有两道屏风,因为内殿外殿都大,内殿有什么动静基本上外殿是听不见的。 蔻儿也觉着外殿就足够了,让浓香四人在外殿休息,如果有事,摇铃传唤即可。 把人都安排了出去,又吹得只剩下榻边一盏照明的灯,蔻儿盘腿坐在榻上,心里头盘算着待会儿宣瑾昱回来之后要问他的话。 她手里攥着口脂盒子,之前也算是喜爱,如今却有些意兴阑珊,只是在等人的时候手中不断把玩着,用来分心。 内殿安静了下来,庭院中偶尔传来的虫鸣倒显得清晰了起来,蔻儿撑着头耷拉着眼皮,一点一点地歪着身子,最终困意战胜了一切,她眼睛一闭,一头栽在枕头上,睡了去。 昏暗的灯光下,榻中蜷缩成一团的少女素绢的纱裙内衫外翻,及腰的墨披开,洒落在胸前的青丝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在胸膛一起一伏,一只手手腕上套着的碧玉手串还未摘,另一只手攥着的口脂盒掉在枕边,手指微微蜷起,空空攥着。 侧殿珠帘终于在许久之后微微晃动了下,穿着一身青衫的宣瑾昱带着一身水意,放缓了脚步而来。 走到榻边,看着上面睡着的娇小的少女,忍不住弯下腰,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下颌,细滑的肌肤柔软而水嫩,仿佛是上好的暖玉般,触手即滑。 宣瑾昱怕打扰了蔻儿的睡眠,很快就收回了手指,摩挲着两根手指,静静坐在榻边看着她。 睡梦中的蔻儿完全无所察觉,还在做着梦呢喃软语着,宣瑾昱看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把蔻儿手腕上的手串摘下来,和口脂盒子都放在一侧,把被褥给蔻儿拉好,然后又看了看她,起身吹熄了脚凳上的鹤型灯的烛火。 最后一点光线也全部消失,吞噬了坐在榻边的身影,整个内殿陷入一片漆黑与寂静。 蔻儿一觉睡得很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睁开眼的时候,女官们已经到了殿中侯值了。 她坐起身,现好像有些不对。 身侧的枕头与留出来的大半位置都是冰凉的,没有睡过的痕迹。 宣瑾昱昨夜没有回来睡? 花香浓香前来服侍蔻儿更衣,她问道:“陛下呢?” “回禀皇后,陛下昨儿勤政殿有政务要处理,入了夜又去了勤政殿,并未住在中宫。”浓香回复道。 大晚上的都已经准备要睡了怎么又跑去了勤政殿?蔻儿不解,梳洗穿戴整齐后,等了等也不见宣瑾昱来,只能自己独自用膳。 蔻儿自从嫁入宫中,在昭露殿时,宣瑾昱大多后一直陪着她,很少有见不到人的时候,可是今儿宣瑾昱就破了例,夜里没有一块儿睡,早上没有过来,也就中午时派了黄门令带来了一匣子蒸糕并浓汤,说是与他午膳一样。 蔻儿用了蒸糕并浓汤,估摸宣瑾昱只是临时有事忙了起来,毕竟再一天就要开朝了,堆积了好几天事情,作为帝王的他定然是繁忙了。 既然宣瑾昱不在,蔻儿只能给自己找乐子,她让花香从书柜箱子中翻出来了几十本的话本儿,自己先一本本对了下名字,确认了一大堆出来,然后避开了女官,说是要和宫女做游戏,请了女官出去外殿吃茶,她则在内殿中吩咐着四个宫女:“这些话本儿里有些桥段是和口脂有关的,有些桥段是和亲嘴儿有关的,你们统统找出来,翻好页给我。” 四个宫女面色复杂,盯着地上一摊绘画者粗糙人像的蓝封皮的书籍有些懵,从暗卫时期到作为皇后宫女,从来没有想过,她们还会有去翻看话本儿的时候。 特别是皇后的吩咐,专门找指定的桥段,这岂不是说,要把书大概的看过去一遍么? 蔻儿用襻膊束起了袖子,指了晚香来给她研墨,自己铺了纸坐在案几边,捏着笔吸饱了墨水,催促着其他三个:“快些啊。” 面面相觑的浓香三人只能认命地弯下腰捡起地上堆散的书,开始一页页的翻。 三个人一起来到底要快一些,浓香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一本书翻开递到了蔻儿手边,蔻儿扫了两眼,确定了内容,吸了墨的笔开始在平铺的纸上摘录。 内殿中有几个小宫女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给皇后添茶送点心瓜果,每每进来都看见皇后和四个大宫女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敢打扰,出去后给外殿的女官比手画脚说着:“皇后在摘录书籍,大约是要修订成册。” 此时女史也在,她对蔻儿的印象就是一个虽然年幼但是方方面面且过得去的新后,入宫除了赐死了一个最低位份的采女外,别无问题。如今一看,皇后是个饱读诗书,腹有经纶的女子,更是满意,在外殿拿了纸笔当即记录了一笔,写下方皇后德才兼备,善诗书,为修订诗书废寝忘食。 内殿还在不断翻看着艳词话本儿的蔻儿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女史笔下才学无双的皇后,她还在不断摘抄着里头的桥段,只是抄起来慢,她索性给了京香花香一人一份纸笔,一起来抄。 蔻儿她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初初抄完,随手一整理,就有三十多页的内容,几个人换着抄都抄的手酸。 把散页晾干后全部放在枕头下面,蔻儿趴在上面唤了个小宫女来给她按揉胳膊腿儿,等身体舒服些了,问道:“什么时辰了,陛下可回来了?” “回禀皇后,申时了,陛下还在勤政殿,并未回来。”晚香回道。 还未回来啊…… 蔻儿趴在枕头上,忍不住想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勤政殿的宣瑾昱心神不宁,不断扭头去问黄门令:“几时了,皇后处如何了?” 几个小黄门一直在勤政殿和昭露殿来回跑着,从昭露殿宫中的宫女口中得到些讯息,再回来给黄门令说,黄门令才能每次在陛下问话时不急不慌道:“回禀陛下,皇后抄了些书,用了两块糕点,此刻正在陪安华公主荡秋千。” “阿馋去陪她了啊……”宣瑾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心里头有些许的别扭,昨儿夜里还敢趁着蔻儿没有反应过来碰碰她,此刻估计他家聪明的小皇后已经反应过来了,若是他与蔻儿面对面了,只怕有些尴尬。 昨儿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宣瑾昱有些惆怅不知如何去化解,却一点也不后悔从他家小皇后手中讨赏。 他吩咐道:“派人看牢了,别让皇后和公主摔着。” 黄门令口称是。 宣瑾昱这才能继续回过头来处理手上的事。 昭露殿中,蔻儿换了一身轻薄便利的裙衫,和阿馋一人一个绑花藤的秋千,两人一前一后荡着玩,蔻儿大胆想荡得大些,又怕阿馋跟着她,阿馋年纪小怕她抓不住摔着,就只能小弧度的来回玩耍。 “皇兄怎么不见?”阿馋来了昭露殿找自己哥哥嫂嫂玩,只见着蔻儿未见着宣瑾昱,也没有在意,就和蔻儿一起玩耍,玩了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来,问道,“我之前来玩,皇兄不是一直在的么?” 提起这个,旁边的蔻儿也很是茫然:“好像勤政殿忙,他昨天就不在这儿了。” “昨天?”阿馋立即激动了,扭着头快问蔻儿,“哥哥他是不是被后宫那几个御女给勾搭走了?” 御女? 蔻儿从来未曾把后宫那几个御女放在眼里,对她而言就是后宫的几个摆件,迟早要清算出去的,十分淡定:“不会的,陛下他罢朝了几天事情多罢了。” 她对于宣瑾昱在那几个御女的事情上还是很看得清。先不用说他们不过新婚,就是没有成婚,那几个御女在后宫也放了五年了,如果他有意,早就受用了,不至于把整个后宫变成冷宫。 阿馋还是不太放心,从秋千上跳下来,拍拍胸脯道:“嫂嫂,我去给你打探打探!阿嬷之前说过,男人成婚前和成婚后会变一个人,我们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太阳正晒,姑嫂俩在搭了棚的秋千下玩都已经一身汗了,蔻儿哪里能让阿馋再顶着太阳去跑,好生劝住了。 晚膳时,是阿馋陪着蔻儿一起吃的。 蔻儿有些食不下咽,扭头问了宫女好几次:“陛下呢,他还没有回来么?” “回禀皇后,勤政殿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正在和户部尚书议事,未得空。”京香回答道。 “哦。”蔻儿咬着筷子头,心里头不是滋味。 一顿晚膳蔻儿也没有吃几口,与阿馋又玩了会儿,趁着天黑之前把阿馋送了回去。蔻儿跑去殿外左右望了望,最后嘟着嘴回了内殿。 洗漱后,蔻儿在榻边点了三盏灯,把之前抄录出来的几十页的桥段一张张翻开,着重在看话本儿里的男男女女是怎么吃口脂的。 艳词话本儿,里头有许多粉色的描写,只是不算太裸|露,一词将将能把一些桥段打了去。蔻儿看了许多,叹为观止。 以往她看本儿都是看热闹,里头男男女女的情|事大多一扫而过,着重在里头的故事和所描绘出来的各种背景下的东西,却不料被她忽视了的男女情爱之事,居然如此的丰盛! 蔻儿手中捏着的纸上抄录的是一个年轻书生和农家小娘子在雨夜桥下相会,嘬了嘴揉在一起;下一张是廊中碰面,商家小娘子用手指抹了自己唇上的口脂喂给了她未婚夫…… 蔻儿眼睛都瞪大了。 她之前,都忽视了些什么啊。 成婚前和成婚后,能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了。蔻儿埋头苦思冥想,拼拼凑凑了些,终于知道了要怎么应对宣瑾昱才好。 如果是她的话,她才不会把自己唇上的抹给宣瑾昱,她要直接给宣瑾昱抹一圈,然后自己去吃才好呢。 蔻儿抱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睡了。 宣瑾昱披着重露回来,让殿中两个值夜的宫女退去了外殿,他独自换了衣服洗漱,提着一盏手灯搁在榻前,榻中的蔻儿睡得翻身,十分香甜。 他钻了进去撒了帐,遮去了外头的微弱光线,小心翼翼伸出胳膊碰触了下蔻儿,早已经习惯抱着他胳膊的蔻儿很自觉就翻过来,紧紧贴着他。 宣瑾昱又等了等,慢慢侧过了身,小心翼翼把蔻儿搂紧了自己怀中,昨儿一夜未合眼,直到此刻怀中搂着人了,他才闭上眼,伴着蔻儿的呼吸入眠。 清晨天不亮,宣瑾昱就悄悄起身,团了自己的衣服塞给了蔻儿怀中,顶着鱼肚白的天色回了勤政殿。 蔻儿起身时都懵了,身边明明有人睡过的痕迹就是见不到人,这是欺负她么? 接下来两天更过分,蔻儿时时刻刻都撑着精神等宣瑾昱,却每次都是在人家怀里睡一夜,连个衣角都没有摸到,气得她都嘟起了腮帮子。 看样子在昭露殿是逮不到人的,蔻儿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衫,梳起了头,簪着代表身份的十二钗头,雄赳赳气昂昂出了殿外,上了肩轿,大手一挥掷地有声:“去勤政殿!” 她就不信逮不到他! 54.第五十四章 自从大婚以来, 蔻儿初期来了月信,在昭露殿中几乎足不出户, 最远只去过中宫偏殿,别的地方都没去过, 这是蔻儿第一次踏出中宫。 中宫位处后宫最靠近前殿的地方, 从蔻儿住着的昭露殿起,去往前朝勤政殿需要路过两个偏宫,中间也有亭台楼阁加以点缀, 来往只有宫女宫侍脚步匆匆, 皇后宫中加了华盖的肩轿行来, 宫女们统统躬身行礼让路。 蔻儿坐在肩轿上,她虽然是带着目的出来的,但是也的确第一次见这个广大的宫殿,她的目光四处打量,从碧瓦飞甍的几处矮矮殿宇划过, 落在了几处宫殿衔接之间。 蔻儿透过一层薄薄的遮光纱注意到, 许多时令果树栽种在之间,还有几颗歪枝的樱桃树上绑着吊篮, 再往前的两颗果树之间也绑着数十根棉绳编制的绵网, 她估摸在上头午睡倒是不错。 前头的曲折水渠清澈见底, 养了许多小鱼游来游去, 蔻儿眼神好, 甚至看见了有小乌龟在水渠边爬来爬去。 处处都有一份纯纯的感觉, 一路上走来, 蔻儿心中的两份忐忑随着周边的环境渐渐消失了。 皇后的肩轿从中宫出,没多久就有小黄门前来禀报了黄门令,黄门令也惊了,立即禀报给了宣瑾昱。 已经下了朝了,宣瑾昱换了朝服,穿着一身稍微轻薄的衣衫正在看着几位大臣呈上来的文章,忽闻这个消息,惊了一惊。 他当机立断:“把皇后送去偏殿!” 皇后来的太突然,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如果见到了蔻儿,他都不知如何面对才是。 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他一时心虚躲了蔻儿两天,如今小事也变成大事了。 宣瑾昱很清楚,能够让蔻儿主动离开昭露殿前来前殿,定然是有些生气了。 他不禁苦笑。 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却因为妻子尚未及笄年龄较小,他就连这么点亲昵都心虚的不敢去看见蔻儿了。 什么时候才能养大一些啊。 宣瑾昱略一犹豫,道:“给偏殿炖了汤,再煮两碗牛乳去放着。” 蔻儿十四,还有的长,这个时候他要把人养好一些。 毕竟十四岁的少女了,抱在怀里的分量还是太轻了些。 -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太阳正热,蔻儿所坐的肩轿上虽然加了华盖,空气却灼热了起来,她一路而来,额角渗出了薄薄一层汗,好在很快,勤政殿就到了。 浓香扶着蔻儿下了肩轿,前宫的守门小黄门立刻上前来跪请了安,早早得了消息的他弓着腰把蔻儿请进了殿中,守候在侧的黄门令上前来笑着给蔻儿行了礼:“皇后主子安,外头热,皇后请入殿内。” 黄门令也有四十岁的人了,瞧着和蔻儿在风家是的刘伯一样是个和蔼的人,蔻儿也不为难他,笑了笑跟了进去。 侧殿是宣瑾昱从去岁早早就收拾出来了的,等着蔻儿前来。屏风是他请了巧工匠做的山水诗画图,不比风家兄弟送给蔻儿的生辰贺礼差,内殿还放了三五个小小的盆中冰雕,现在的天气说热谈不上很热,空气有些闷,放在房间内小小的几个能够暂时降降温,摆着也好看。 蔻儿被黄门令引进偏殿后,她站在殿中左右看看,问:“陛下呢?” 她此行出来,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宣瑾昱来说道说道的,黄门令带她来了偏殿,殿中却只有几个大宫女和宫侍,宣瑾昱却不见人影。 黄门令陪着笑道:“陛下在正殿,今日上朝有些事情没有结束,如今正请了几位大臣还在忙。” 蔻儿有些好奇了,她在殿中坐下,招手道:“黄门令可无事,不若陪本宫说话?” 既然宣瑾昱此刻有正事,她不能去打扰,总能从别人这里打听点话吧。 黄门令得了吩咐的,他乐呵呵正坐在蔻儿对面:“小的无事,自当侍奉皇后。” 勤政殿的几个宫侍此刻端来了一份蛋羹和一杯牛乳,在外殿的时候就交给皇后身边的宫女,由着晚香送了上去。 晚香将刚蒸出锅的嫩嫩蛋羹和一杯温温的牛乳轻轻放到小几上,黄门令笑呵呵道:“禀皇后,知道皇后要来,陛下特意吩咐了,让给您准备着。” 蔻儿嘴角含着笑低头看了眼蛋羹,拿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软滑柔嫩,七分甜恰到好处,她眼睛一弯,笑眯眯大:“味道不错,多谢陛下了。” 她人小,用膳食量并不大,不过隔些时候总能吃进去一些,一碗蛋羹和一杯牛乳刚刚好接上一个时辰前的午膳。 等皇后一点点把蛋羹和牛乳吃了,宫女收了盘子,重新端上来一杯清火的花茶,黄门令这才笑呵呵道:“皇后有什么话要问小的,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蔻儿抿着带着甜味的茶,含笑看着黄门令:“陛下平日上朝都是这么忙么,见天儿瞧不见人。” 她这倒不是抱怨,大婚初期,宣瑾昱有婚假,罢了朝,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这突然开了朝,再加上那天晚上的事,宣瑾昱直接消失的只有晚上留下的一抹气息了,她气愤的同时也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很忙很忙。 毕竟是肩负一国兴盛的人间帝王。 “回禀皇后,眼下还不算是陛下忙的时候,在皇后未曾入宫之前,陛下比这忙多了。”黄门令拱了拱手道,“不怕叫皇后知道,小的是服侍过先帝的,先帝三五日上朝一次,半个时辰就下朝,下朝后基本都在后宫,勤政殿不过是个摆设,有大臣求见,没个三五天也见不着先帝的人。陛下则完全不同了。小的从六年前起服侍陛下,陛下从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每日卯时起身,下朝后就转至勤政殿,将政务全部处理结束,还会请得要大臣们前来共议政事,每日子时甚至丑时才会休息。唯独前去捧杏山见太后时会有那么几日稍微松懈。这两年是安华公主大了,太后不在宫中,陛下作为亲兄也会陪陪公主出去转转,这就是唯一的消遣放松,其他时间,陛下一直是忙于朝政的。” 说着说着,这位黄门令又笑道:“如今是不一样了,皇后入宫,陛下是整颗心都放在皇后这里,说罢朝,五天都能不管,在中宫陪皇后。这几天虽然开了朝,陛下也没有以前那么全心在政事上,总是记挂着皇后,夜里处理了政事也不在勤政殿休息,大晚上的也要回昭露殿陪皇后。” 蔻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宣瑾昱这么忙,晚上她睡着了才回来,不是因为故意都她,而是政事忙完了太晚了,硬赶回来的? 自然,早上她也有了解释,卯时就起身,她一般辰时才醒,见不着人也是应该的。 她错怪宣瑾昱了么,这几天不是躲她啊。 得知宣瑾昱不是故意的,她顿时神清气爽,笑眯眯道:“原来如此啊,陛下还真是辛苦。” “可不是呢。”黄门令瞧着皇后脸上的生气已经消失了,也跟着松了口气,含着笑,“不过如今皇后主子在,可以督促着陛下多休息休息了,毕竟有了中宫,小的们也难免盼望着东宫了。” 东宫…… 蔻儿眨了眨眼,左顾右盼:“那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呢,本宫就在这里等他可以么。” 她才多大,哪里来的东宫! 黄门令瞧着年幼的皇后这般转移话题,陪着笑顺着说道:“估摸着还要些时候呢,皇后在此等候未免无聊,小的记得之前陛下给皇后准备的有书柜,皇后可以去瞧瞧。” 准备的有书? 蔻儿在黄门令的带领下,走到了殿中倚着墙而立的书柜,高度不过她头顶往上胳膊伸直的位置,比起她见过的宣瑾昱的书柜,都要矮的多。 这是专门给她做的?蔻儿突然想起来初识时,她曾经就是取不到书,他帮了她的。当时沉浸在美色之中,最后抱回来了许多她并无兴趣的书,最后都给了兄长。 蔻儿嘴角抿着笑,随手取出来一本翻看。 ‘啪——’ 她只翻开了一眼立即合上,面色镇定把书放回了书柜上,扭头温和的对黄门令道:“本宫这里无事,黄门令可自行去。” 黄门令把蔻儿的动作完全看在眼里,假装没看见,弯腰拱了拱手:“是,小的去服侍陛下,皇后请随意。” 等到黄门令退下,偏殿中也只有蔻儿和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几个女官都不在。 她左右看了看,这才重新把书从书柜中抽|出来,蓝色封皮上大大的书名《异色妖姬》。 蔻儿令宫女搬来了一张杌子,就坐在旁边窗根下看书,窗外有些热热的风吹过来,她把几个小冰雕都放到了自己的跟前来降温。 皇后给自己找到事情干了,也没有来时的怒气冲冲,按理说,宫女都是松了口气的,但是浓香几个看见蔻儿手中的书封,都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特别是在现这些书都是陛下给皇后准备的时候,她们心里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感觉,只觉着她们服侍的帝后,大约是异于常人的。 蔻儿手中的书是她未曾见过的,讲的是志怪,一个妖姬和一个书生的故事,与她之前看的略有不同,艳|情的地方也不少,可主要的都是两人之间的情爱纠葛,生离死别。 蔻儿手上捧着书就放不下了,她一边看一边感慨,一页页翻过去,到了妖姬死了的时候,她没忍住眼圈一红,陪着书生一起掉了几滴泪。 皇后突然落泪抽泣,吓了旁边几个宫女一跳,立即围了过来急切的询问,却不料蔻儿抽抽搭搭擦了眼泪后,抽噎着给她们说:“琳儿死得好惨……” 琳儿就是那个书中妖姬。 几个宫女一脸复杂,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蔻儿之前也看过不少话本儿,里头的情情|爱爱大多是小儿女心肠,满是风月之息,未曾被如此感动过,心中居然有了几分触动,对于情投意合与生死相许悟了几分。 宫女们服侍着蔻儿在偏殿洗了脸重新上了点妆,还在她只是掉了几滴眼泪,眼圈微红,洗了洗就看不太出来了。 这时勤政殿的小厨房从皇后来时就炖上的汤也炖好了,熬得浓浓稠稠的红枣枸己银耳羹端上来后,因为宣瑾昱知道蔻儿喜甜,纷纷了放点蜜糖,蔻儿喝进口中柔软香甜,喝了两碗才放下。 平日里在宜明苑也好,在昭露殿也好,蔻儿从来没有一天吃过这么多,好在分量把握的不错,未有涨肚。 她吃饱了,想要走走消消食,宫女们对勤政殿也不熟,让了一个勤政殿的宫侍前来领路,步行着去了刚刚来时的果树下,蔻儿在吊篮中玩了会儿,又采集了些又大又红的桃子装起来,打算去给宣瑾昱拿过去。 这时候已经快要黄昏了,蔻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从偏殿想要去看看,黄门令不在,其他小黄门不敢拦着皇后的去路,任由蔻儿顺着侧门摸到了正殿边上。 侧殿与正殿之间也是一门之隔,垂着珠帘,前头放了个屏风隔断,蔻儿没有直接越过屏风,她站在屏风后静静停了停,有纸笔之间唰唰的声音,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等了片刻,蔻儿听见了交谈的声音中有十分熟悉的声音出现。 她微微张开了嘴,忍不住小心翼翼扒着屏风,从缝隙之中眺望。 正殿主位坐着宣瑾昱,蔻儿只能看见他雄伟的背影,他的下两侧分别坐着一些穿着朝服的大臣,其中就有自她大婚后就再也未曾见过的方父和方令贺。 方父是翰林院的侍讲,如果不是帝王需要,很少有会面圣的机会,如今是陛下说有些事情需要方侍讲一起在侧旁听,才把他从翰林院招来,与大臣们一起议事。 而方令贺则是长期在勤政殿的近臣,勤政殿往前有两处矮矮的殿宇,就是他们这些经常在宫中议事太晚直接休息的地方。因为帝后大婚,他放了几日的假,这两天才刚刚恢复了朝政,他每天都能在下钥前出宫,这是帝后大婚后他第一次留到这么晚。 其他几个人都不在蔻儿的眼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父兄,眼圈又不由自主红了,紧紧扒着屏风缝隙透过点点视线去看不过几天未见的父兄。 往日在风家时,她几个月不见父兄一次都没有什么太多了想念,回到方家才知道,嫡亲的亲人到底是斩不断的思念,是她的家她的归巢之处。 父亲与以往好似没有不同,捻着长长的胡子听着别人说话,眼中有些不以为然,又没有说出,只自己不太满意偏着头;兄长在不断点头,然后等大臣说完后,他有不急不慢说着些什么,这时,方父好似很满意,端着态度微微颔。 离得太远,蔻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仅仅是看见了父兄,就已经很开心了。 宫女们搬来了一个杌子,蔻儿就坐在屏风后,眼巴巴看着,等着。 时间渐渐晚了,蔻儿看几眼父亲看几眼兄长,还要打量两眼夫君,一开始还好,她心情激动,时间一长,她只能听着远远的传来的嗡嗡声,自己又不能动不能说话,渐渐就泛起了瞌睡。 她只微微眯了眯眼睛,睁开眼时,她已经被人抱在怀里了。 “陛下?”她感受着这个暖暖的怀抱,睁开眼抬头看着宣瑾昱的下巴。 “嗯?”宣瑾昱此时双手环抱着蔻儿,稳稳的走在回中宫的路上,见蔻儿醒了,低下头看着她,“醒了?” 她不过只眯着了,这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一抬头就是满天繁星,夜中的果树上蝉鸣嘶嘶,前头六个提灯宫侍走路悄无声息,身后抬着肩轿的宫侍们放慢了脚步,离说话的帝后稍微远了一点。 蔻儿靠在宣瑾昱的怀中,听着他的脉搏心跳,以及结实有力的臂弯,突然往宣瑾昱身上靠了靠,贴近了两分。 宣瑾昱脚步一滞,他不敢多想,只当是蔻儿冷了,却听见怀里的蔻儿软绵绵道:“我原谅你了。” 宣瑾昱嘴角一扬,低哑的声音轻轻道:“那朕就多谢皇后体恤。” 蔻儿靠在宣瑾昱怀里,额头顶着他的颈侧,突然说道:“你不是想吃我的口脂,你是想吃我。” 这句话是她刚刚在话本上看来的,感觉似乎很适合,就拿来说了。 宣瑾昱僵了僵,片刻后苦笑着:“怎么什么话都学,不可以这样。” “嗯。”蔻儿还是没有反驳宣瑾昱,看起来很听话。 走了几步后,宣瑾昱才回答蔻儿的话:“你我夫妻,我会想要和你亲昵些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年纪小,不能接受也是正常,我下次不会了。” 蔻儿侧了侧头,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宣瑾昱的眼,但是能看见他说话是上下滚动饿喉结,她突然心中一痒,一本正经道:“是啊,我还小,你不能对我这样做的。” 果然不能接受啊…… 宣瑾昱有些失落,却努力调整着自己,颔:“我记住了。” “但是嘛……”蔻儿小心舔了舔唇,目光直勾勾盯着宣瑾昱的喉结,轻轻侧了侧唇,印了上去。只在瞬间就挪开了唇,留给宣瑾昱的喉结上的是一个微粉的唇印。 蔻儿看着这个粉红的唇印,得意洋洋宣布道:“你成年了,我能这样对你。” 宣瑾昱呼吸一粗,楞在原地片刻后,紧紧抱起蔻儿,把脸埋在蔻儿肩膀,闷着声长长叹了口气:“……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55.第五十五章 新后入宫十余天, 还有不久就是月初,蔻儿要准备在初一的时候, 在宣瑾昱的带领下去家庙祭祖,昭告列祖列宗, 正式接受朝臣宗室们的拜见了。 此时正值夏日, 天气炎热了起来,蔻儿十分担心在祭礼的时候也是一身袆衣,沉重的她走路都是个问题。祭礼这种庄重的事情, 要是万一出了丑, 她这个新后的面子就完全没有了。 等到司制送来祭礼的翟衣, 服侍着蔻儿穿戴了起来,她才现司制很聪明,早早的就把翟衣准备的布料换成了轻薄的缎子,图纹章绘依旧,看起来并无差别, 仅仅是她穿在身上有感觉, 透薄而轻盈,行动可自便。 蔻儿忍不住夸着眼前的司制女官:“司制心灵手巧, 倒是灵活多变。” “回禀皇后, 小的当不起皇后夸赞, 布料更替是月余前黄门令通传了陛下的旨意, 小的不敢居功。” 司制含着笑回复道。 竟然是他下旨更替的布料……陛下还真是细心啊。 蔻儿此时找回了她当初还不知陛下就是宣公子时的心情, 忍不住感慨, 一个帝王能够在百忙之中牢牢把人记在心头, 许多细枝末节都会操心到,还真是让人受用。 等司珍前来把皇后饰呈上时,蔻儿是拒绝的,她打开扣锁一看就想扔了盒子。 里头满满当当的皇后饰,沉甸甸金灿灿,看起来华丽无比,只有戴在头上过的蔻儿知道这个东西是有何累赘。 身份的象征,从来都是沉重的,但是无论如何总要肩负起来的。 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能认命,堆梳了头,插上了十二钗。 好在仅仅是试装,确认翟衣和饰在蔻儿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司制和司珍就给蔻儿拆换了去。 从蔻儿身上拆下来的衣服和饰全部被上了锁扣起来,封存着几日后等蔻儿祭礼时直接打开。 距离祭礼还有一天的时候,蒲心道长从京郊的道观回来了宫中,蔻儿作为皇后,率领着多时不见的先帝妾皇子公主以及御女们去了迎接。 蔻儿等在交泰殿中,等外头传来消息,太后的肩轿即将抵达交泰殿时,她立即起身前去相迎,身后还坠着不少亦步亦趋的人。 蒲心低调,褪去了道袍也仅仅是穿了身绛紫的衣裙,头上不含任何钗饰,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气韵十佳,不比任何人差。 蔻儿一见着就含着笑拜了下去,口呼太后。 “我儿,快来。”蒲心丝毫没有太后的架子,看见蔻儿就十分亲昵招了招手,牵着蔻儿的手嘘寒问暖,“大婚当日我就观了个礼,却没有顾上与你说话,我儿,可好?” 蔻儿与蒲心挽着手,含着笑道:“回阿家的话,都好着呢。” 蒲心只随意看了眼皇子公主们,令他们起了,现了阿馋,也招了招手:“珠珠儿,来。” 阿馋上前仰着脸甜滋滋喊着:“娘。” 身边一个女儿一个儿媳,蒲心此刻再把目光投向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的先帝妾和御女们,神情淡淡:“都起吧。” “谢太后。” 地上跪着的起了身,御女们还好些,太妃们则神情谨慎,处处小心,一声不吭的,仿佛十分的警惕蒲心。 这些对于蒲心来说都无所谓,她目前的重心都在蔻儿身上,连女儿也稍微偏移了些。 太后入宫,未回长乐宫,而是与皇后挽了手,带着安华公主去了中宫。 中宫早早就变了样,如今是完完全全小女孩儿的宫殿,处处都是精致的摆件儿,殿中瓜果芳香与窗外飘进的花香,清淡而柔雅。 蒲心只大概看了看,就知道蔻儿在宫中过的自在滋润,并无负担。 她拉着蔻儿坐下,关怀道:“入宫以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阿家不在,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旁的人不用理会。” “阿家放心,蔻儿知道,”蔻儿含着笑道,“宫中还算合意,并无什么烦心事。” “那就好,我儿千万记着,你是皇后,后宫是你的管辖,她们无论是谁都越不过你,如果有哪个仗着辈分生事,我儿不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是。”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说那些太妃们。 蔻儿听了,认真点头道:“阿家放心,蔻儿知晓了。” 蔻儿主动问起:“阿家腿可好些了,可还有疼痛?” “好了好了,”蒲心脸上遮不住的笑意,“我儿这个师兄当真是圣手,困扰我多年的寒痹不足半年就彻底给我根治,一点也不疼了。” “那就好,”蔻儿大力推荐着自己师兄,“师兄别的不说医术是相当的不错,若是阿家有得用的地方,只管用药草去换他来就是。” 蒲心含笑道:“好。我就多备些稀罕药材,回头有事了烦请徐先生就是。” 第二天就是祭礼,蒲心也好蔻儿也好都有的劳累,蒲心在中宫待了几个时辰,等宣瑾昱回来之后一起用了晚膳,回长乐殿的时候眼含笑意打算带着阿馋一起走。 宣瑾昱正巧有事,陪了娘亲妹妹一起回了长乐殿,深夜了才回来。 蔻儿已经睡下了,听见动静抬起手摸了摸,扣在宣瑾昱的耳朵上,软绵绵问:“忙什么呢。” “明儿祭礼的事,乖,不用你烦心,好好睡。” 宣瑾昱把蔻儿往怀里一带,大掌轻轻拍着蔻儿的背,两个人亲密无间,交颈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宣瑾昱第一次叫醒了睡梦中的蔻儿,哄着她起身更衣穿戴,一个衮服冕冠,一个钿钗翟衣,晨钟第一声响时,帝后二人率先抵达了长乐宫,叩拜了太后,之后请了太后上高辕华盖马车,帝后两人同乘一架华盖凤舆,天蒙蒙亮时,两架马车从宫中出,前往京城另一端的家庙。 不过卯时三刻,漫长的车队从宫中已经抵达了皇家家庙,彼时朝中五品及其以上的大臣,宗室贵族,以及所有分封出去的亲王郡王并外嫁了的公主,统统盛装而待,王驾抵达,所有人垂手屏息低头而立,中间通往家庙的高高的台阶铺着红色的地毯,宣瑾昱下了凤舆,扶着蔻儿下来,在途中已经靠在宣瑾昱身上睡了片刻的蔻儿此刻精神好了些,也绷着脸拿出了姿态,由女官搀扶着,站在太后的身后。 钟声响起,盛装的太后率先缓缓踏上台阶,身后衮服冕冠的宣瑾昱牵着钿钗翟衣的蔻儿,放缓了步子,踏上台阶最后停留在太后的身后。 蔻儿挺胸抬头缓步而上时,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灼灼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的步子移动。她不敢动,没有回头去看,等她走上台阶后,那股视线就消失了。 蔻儿与宣瑾昱在祭台边又跪拜了太后,之后由着太后牵着蔻儿的手进入家庙,宣瑾昱则留在外面的祭台边。 这是蔻儿第一次进入皇室家庙,金色的布局却格外的阴沉,幽长的走廊与儿臂粗的白蜡点着昏黄的灯,死气沉沉的家庙守灵嬷嬷带着蒲心与蔻儿进去,一列列的牌位,都从太|祖起,直到先帝。 蒲心陪同着蔻儿一起点了香,从太|祖牌位起,一个个跪过去叩,蒲心会给蔻儿简单介绍一下,到了最后一个先帝时,蒲心却扯出一抹冷笑,拍着蔻儿的手:“这是个混的,我儿不用给他行礼。” 蔻儿正要点香,闻言手上动作一缓。 “我儿,先帝是个开|朝以来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混蛋,他唯一的用处,就是生了昱儿,除此之外,毫无建树。沉迷女色,荒废朝政,草菅人命,甚至自己的子嗣之间搏杀,他也只会乐呵呵看着不加以阻止,他是我一生中遇上过最败类的人。” 蒲心仿佛对先帝有着数不清的恨意,满脸的坚决:“我儿,他不配你的跪拜。” 蔻儿也果断,直接扔了手中的香,扶着蒲心道:“阿家不气,蔻儿不上香了。” “我不是气,我说的是真的,他不配。”蒲心挽着蔻儿的手,怜惜道,“但凡他对昱儿有半分父子之情,我都不会拦着你这个做儿媳的。但是先帝对昱儿,不但没有怜惜,甚至为了他另一个子嗣,试图杀了昱儿来给人铺路。我儿,阿家不是让你去记恨先帝,只是告诉你,你只需要把先帝当做不存在就是,昱儿的家人,只有你我阿馋。” 蔻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亲生父亲想要杀了儿子给另一个儿子铺路,这种事情先帝都做得出来。 她心头有些疼,为宣瑾昱有这样的父亲感到不值。 祭祖独独跳过了先帝,蒲心也好蔻儿也好都神情自若,出来后毫无任何异样。蔻儿站在了宣瑾昱的身侧,与他并肩面相下的朝臣宗室们,接受朝拜。 蔻儿头上的饰很沉重,迫使她不能低头,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先是找到了自己父兄的位置,嘴角露出了半抹微笑,然后想起来刚刚的视线,顺着之前感觉到的那个方向去看,是先帝的子嗣们。 彼时正是跪拜皇后的时候,所有人跪在地上,三叩九拜之际,那个位置的人正好抬头,蔻儿一眼就认出,这个与宣瑾昱有着七分相似的亲王打扮的男人,就是当初她在书铺时撞见的那个堂兄。 原来是这个堂兄,估计只是看皇后有分眼熟,仔细辨认了下吧。 蔻儿不以为然,淡淡移开了视线,没有再去关注。 祭礼虽然慎重,但是需要的时间并不多,到了午时基本就结束,帝后二人乘着凤舆跟在太后的身后回了宫。 蒲心回到长乐宫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准备着要更换道袍出宫而去,蔻儿作为皇后的一个知道,立即去了长乐宫。 “阿家何故这么急,为何不在宫中多留些时日?”蔻儿不解,坐在蒲心身侧看着她已经换上道袍簪戴冠的阿家。 蒲心褪下盛装,洗去胭脂,此刻又变成了一个普通女冠。她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看着蔻儿柔声道:“因为阿家给了别人承诺。” 蔻儿不明所以。 蒲心想了想,索性屏退了左右,轻声说着:“我儿可记得,我曾经说过,昱儿被人害的差些盲了眼?” “自然记得!”蔻儿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哪里会忘。 “当时京中所有的御医也好,名医也罢,都拿昱儿的毒无可奈何。我当时死了的心都有,只恨不能替代了我儿受罪……”蒲心眸中还藏着一丝痛苦,“还好当初我有些门路,求到了一位不世神医那儿,那位神医说可以救我儿,只是我杀孽太重,不为他所喜。他要求救了昱儿之后,我要自行出家,吃斋念佛为往昔赎罪。” “既是为了我儿,别说是出家,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何况他真的救好了我儿……”蒲心有些庆幸,“我等先帝薨了,我儿继位,心里头算是彻底没有了事,就在京郊道观修行,也能多看我那双儿女一眼。” 蔻儿有些震惊,难以想象温柔和蔼的阿家怎么会杀孽重…… “不提这些了。”蒲心话题一转,笑吟吟看着蔻儿,“虽然阿家在道观中修行,但是身体还好,有的是大把时间,我儿若是有了子嗣,可千万要送来让阿家给你带。” 子嗣…… 蔻儿立即被这个话题拉走了心思,有些告饶道:“……阿家!” “说起来,蔻儿不过十四,尚未及笄……”蒲心悄悄问道,“昱儿他可有对你毛手毛脚?” 蔻儿想了想,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对宣瑾昱毛手毛脚,就摇了摇头:“没有。” “也是,你还小,再过一年也不迟。”蒲心笑吟吟道,“我啊,如今是没有什么盼头了,只等我的珠珠儿长大出嫁,日后就是含饴弄孙了。” 蔻儿第一次被长辈这般打趣,憋了半天:“……阿家还有的等呢。” “那阿家等着就是。”蒲心柔柔道。 帝后二人送走了带着阿馋的太后马车之后,宣瑾昱陪着蔻儿回到昭露殿,宣瑾昱正在看奏章,穿着内衫趴在矮榻上的蔻儿突然扭头问道:“今天阿家说起你当初患了眼疾,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56.第五十六章 “许久之前了, 不是什么大事。”宣瑾昱一口带过,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 眼睛差点瞎掉, 当时的那种绝望与心灰意冷,他不想再回想, 也不想把当初那些事告诉给自己的小妻子, 他怕蔻儿心疼他,惹他心疼。 蔻儿看着宣瑾昱的表情,再结合一下之前曾经见过的身体重疾的病患, 以及旧友的颓然, 她就知道那不是个什么好的回忆, 也许对于宣瑾昱来说,那是一段耻辱的过去。 蔻儿张开手把宣瑾昱拦腰一搂,软绵绵道:”没事了啊,没事了。“ 宣瑾昱被自己的小皇后安慰,有些哭笑不得, 又有些暖流涌上心头, 他感受着蔻儿身上传递来的体温,这种淡淡的温度竟然像是要将他灼烧, 而他又是飞蛾扑火般, 紧紧抱住了他的光源。 祭礼过后, 蔻儿几乎没有任何需要她操心的事。亭太妃没有给她生事, 乖乖交出了宫权, 其他的御女们也一直老老实实缩在后宫, 几乎都不出去走动。而她手下女官都是任职多年的, 从她入宫起就一直全力配合,处处都做得很好,她只需要在有什么特别事情的时候吩咐一声就行,几乎没有让她操心的地方。 所有人的配合,让蔻儿在宣瑾昱开朝后独自一人一待大半天这种日子中过了几天后,她突然现,嫁人之后和在家时,除了多了个可以偶尔亲昵的夫君外,好像别无两样。 她无所事事,又不像在宜明苑时还可以出去买书,在宫中唯一一个小玩伴阿馋也跟着蒲心去道观小住了,她除了看书之外已经闲的慌。 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蔻儿趴在榻上看话本儿,突然看见里头一个桥段,心里顿时有了想法。她招来了司制,要求她教一教如何裁衣。 在家时她曾经学过一些,只是撂开了太久,时日一长都忘了也不知道怎么下手,何况她如今是要学着做男衫,也算是从头学起。 蔻儿每日招来司制,女史也知道,得知是皇后要为陛下裁衣,甚是欣慰,笔书记录了下皇后贤德淑慧,与之前才学无双正好并排。 夏衫大都轻薄,蔻儿让司制拿来了许多素绢联手,从形制到上浆再到裁剪,她学了也不过几天,就有模有样把司制拿来练手的一件直裾做了出来。然而蔻儿瞧着好像不算是很难,让司制准备了几种轻薄舒透的料子放在中宫,没有让人来了,自己趴在地上用纸笔绘了绘要给宣瑾昱做的衣服的样子,斟酌再三,才开始动手。 宣瑾昱早就知道蔻儿要给他裁衣,这几天嘴角都一直挂着笑,心情很好。 娶妻之后,能够穿上妻子亲手做的衣服,这对于他以前来说都是从没有想过的事情,特别是在蔻儿只有十四,时不时还透露这一些稚嫩的情况下,宣瑾昱本以为或许要等上几年,没想到,现在蔻儿就要给他这个惊喜。 勤政殿政务再忙,宣瑾昱都会保持在酉时末回去中宫陪蔻儿,这天也一样,他屏退其他朝臣时,看着收拾东西的方令贺,忍不住扫视了一圈大舅兄穿着的衣服,含笑道:“方侍郎,朕好像鲜少见你更替别的衣服。” 方令贺只以为是陛下在关心他,拱了拱手认真道:“臣有三套朝服,不用更替别的衣服。” “仅仅是朝服哪里够,”宣瑾昱摇摇头,“总该有些常服才是。朕觉着方侍郎好像缺个人给你做衣,不若还是早些娶妻的好。” 方令贺正要回禀,突然觉着这话哪里有些不对,咀嚼了两次后,他抬头看见陛下唇角的微笑,突然懂了为何陛下今日关心起了他的衣服。 哪里是关心他没有衣服换,分明是在炫耀,蔻儿给他做衣服了! 方令贺有些憋气。 妹妹在家年幼,长大的期间在风家,他也好父亲也好,从妹妹那儿得到的亲手做的鞋袜倒是有,可是几乎没有得到过妹妹亲手做的衣服,这下好了,出嫁的妹妹成了别人家的人,给自己夫君做了衣服来气自己的哥哥。 方令贺皮笑肉不笑:“回陛下,就算有妻子,臣也会多加怜惜,不会让她多做什么劳累的。” “方侍郎此言差矣,一听就是尚未成亲的人。”新婚不过十来天的宣瑾昱笑眯眯道,“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乐事罢了,哪里称得上劳累。” 未曾成婚的方令贺:“……” 把自己大舅兄欺负的憋着气而走,宣瑾昱笑容可掬,悠悠然回了中宫,现蔻儿还在悄悄背着他忙碌些什么,假装不知道,没有拆穿蔻儿,一切如旧。 蔻儿花了几天时间,悄悄把给宣瑾昱的夏衫做好了,她找来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把衣服折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里头,还有干花瓣熏香,扣锁一盒,搂在怀中,派人给在勤政殿的宣瑾昱带话,说若无要事,可以回来中宫。 宣瑾昱一听就知道,蔻儿给他做的衣服大约是好了。 他急急忙忙把政事一分类,做了个记号就走,赶回到了中宫昭露殿。 昭露殿中早已经摆上了几个冰雕,蔻儿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裙坐在内殿中,眼巴巴看着殿门,等着宣瑾昱的到来。 宣瑾昱刚一迈进内殿,就感受到了蔻儿炯炯的视线,仿佛是一团火焰,让他突然生出来了一种微妙的危险感。 “陛下!”蔻儿眼前一亮,站起身抱着小匣子笑眯眯道,“终于回来了呀,妾有礼物送给陛下!” 宣瑾昱抬手让宫女们退下,上前拉着蔻儿一块儿坐下了,含笑道:“哦?不知皇后要给朕什么礼物?” 蔻儿把匣子往宣瑾昱怀里一塞:“喏,你看看。” 哪里还用看,他早就知道是一件夏衫了。不过在皇后面前,宣瑾昱总要多给她一些满足感,故意装作很懵懂的样子打开了扣锁,眼前出现了折叠整齐只有交襟的一件丝薄夏衫。 “皇后这是亲手给朕做的衣服么?”宣瑾昱手指拂过衣料,觉着有些过于丝滑了,但是没有在意,对蔻儿认真道,“辛苦皇后了。” “不辛苦不辛苦。”蔻儿笑弯了眼连连催促着,“陛下赶紧换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定然是合适的。”宣瑾昱抖开了手中衣衫,嘴角噙着笑,“蔻儿的手艺朕是信得过……” 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宣瑾昱的声音忽然消失,他表情僵了僵,不知手里拿着的这块布料是什么。 还能继续夸么,宣瑾昱有些茫然。 旁边的蔻儿还在不断催促着:“光看是看不出的,陛下快些换上让我看看才是。” 宣瑾昱不忍让蔻儿失望,捧着这件丝滑的衣服打算换了给蔻儿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悄悄遮一遮,总不能让蔻儿不开心的。 两个人虽然是夫妻关系,但是至今为止,除了小打小闹的一些亲昵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亲近,宣瑾昱更衣,避到偏殿去的。 蔻儿见宣瑾昱捧着她做的衣衫去了,整个人都是雀跃的,连忙跑去把梳妆台前的椅子挪开,又擦了擦铜镜,绝对要让宣瑾昱亲眼看见才行。 她脸上带着笑,哼着小曲等着,沙漏不断簌簌变化着,进去偏殿更衣的宣瑾昱还没有出来。 蔻儿走到金漆柱子边的侧门也没有进去,就站在那儿笑眯眯大声道:“陛下,换好了么?” 里头传来宣瑾昱有些压抑的声音:“皇后真的不是和朕开玩笑么?” “自然不是。”蔻儿倚着门悠悠然道,“还请陛下出来让妾身看一看上身如何。” 里头迟疑了下,宣瑾昱的声音里有些求饶:“皇后,这种衣服朕只怕穿不得。” “穿得穿得,我可是量过你的尺寸的!”蔻儿有些急了,扒着门帘道,“陛下要是还不出来,我就进去了啊!” “别!” 宣瑾昱立刻制止了,他左右为难片刻,壮士断腕般:“行,朕出来!” 蔻儿脚下点了点,抿着唇笑着:“那行,我在这里等你哟。” 和蔻儿语气中的轻快与欢愉不同,宣瑾昱几乎是背负着一座泰山般沉重,他每一步脚印下几乎都是沉重到留下一个烙印的,走到偏门前,脚下一顿,突然后悔了,转身就走。 蔻儿已经看见人影了,哪里能让宣瑾昱就这么走掉,她几乎是掀开帘子扑了上去,手疾眼快紧紧抓住了宣瑾昱:“陛下别走啊!” 宣瑾昱语气坚定:“皇后请放开朕,朕一国之君的面子还是要的。” 蔻儿连忙哄着:“陛下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陛下也是我的夫君啊,夫君就不能哄哄我么?” 小女孩儿的南省软糯柔语好像起了点作用,宣瑾昱面色有些犹豫。蔻儿趁机撒了撒娇:“夫君,这可是妾身第一次做衣服哦,第一次呢!” 宣瑾昱彻底败下阵来。 他曾经是横扫先帝宫中所有皇子登上王位的君主,也是说一不二的帝国统治者,但是现在,他只是个对自己妻子无奈妥协的男人。 宣瑾昱用手指轻轻扣住了蔻儿缠在他腰间的手指,十指相扣的同时,他轻叹一口气:“好,给你看。” 偏殿中比起内殿要小了些,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个屏风隔断了偏门和主间。屏风上搭着一条九环佩,是宣瑾昱刚刚拆下来的,他脱下的外袍也在上头搭着,蔻儿垫脚看了看,现好像少了些什么。 等蔻儿松开了缠着他腰的手,宣瑾昱才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衣服,左右交襟还是交襟,只是领口大到肚脐的位置;袖子只有一半是连着的,从肩膀到手肘都是开的;下摆的衣衫六片幅,只因是过于贴身的丝滑布料,紧紧贴着宣瑾昱的中裤上。 蔻儿瞪大了眼睛,伸着手指颤了颤:“……陛下,为何你衣服里头还有衣服?” 这本该是一件能够露出宣瑾昱身材的轻薄夏衫,但是宣瑾昱居然在衣服里头穿着一件白色中单,青色的丝滑外袍紧紧贴在棉质的中单上,完全没有样子不说,还十分的奇特。 宣瑾昱也不自在,他抖开了衣服看清楚样子就知道单独穿他没有脸,套在一起穿上绝对不伦不类也没有脸,只是蔻儿闹着要看,他也就只能舍把脸了。 “皇后既然看过了,那朕就换衣服了。”宣瑾昱这一身很不自在,伸手就要从屏风上拿扔着的外袍。 蔻儿紧紧抓着宣瑾昱不许他换,想了想,记得她年纪还小,在宣瑾昱的面前有着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索性直接伸了手去要脱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被蔻儿动作吓了一跳,现蔻儿的目标是他的中单后,死死按着他的系带,不让蔻儿得逞。 “陛下穿的这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我衣服做的如何,”蔻儿拼死挣扎着要脱宣瑾昱的中单,“你脱了重穿让我看看嘛!” 这次小妻子的撒娇让宣瑾昱心中毫无动摇,他坚决得拒绝了:“不行!” 蔻儿怒了,她个子小胳膊腿儿短一些,在宣瑾昱面前有些不够看。可是她脑筋转的快,直接腿一盘跳在宣瑾昱身上,去拽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被蔻儿的动作惊了一跳,反手牢牢搂住蔻儿,看着她认真着急的表情,忽然恶从心头起,身子一拧把蔻儿按在地上,恶狠狠道:“皇后是不是以为朕真的怕了你了?” 蔻儿眼前天旋地转,一下子身体一空,背部被轻轻压在了汉白玉的地上,冰凉与硌骨随之而来。她眼前是距离很近的宣瑾昱的脸,能清楚看见他微颤的睫毛和紧紧抿着的唇角。 蔻儿忽然一笑,双手搂着宣瑾昱的脖子,笑眯眯道:“那陛下就不怕一个?” 她也是有恃无恐,毕竟宣瑾昱算得上很节制,牢牢记着她的年纪,未曾妄动过一次。 小女孩儿一脸软绵绵的微笑中满满都是自信,让宣瑾昱忍不住想去打断她的自信,也给小妻子一个威慑,让她能够老老实实听话。 他低了低头,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一个是急促的,一个是平缓的。蔻儿是真的知道宣瑾昱不会对她做什么,完全没有担心,好整以暇笑弯着眼看着他,而宣瑾昱心中杂念颇多,思绪不定。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蔻儿感觉到了身上的男人滚烫的鼻息,以及他越来越近的唇,她突然生出了一种紧张,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呼吸也不稳了。眼前的俊美的脸放大,蔻儿视线居然不知落在哪里是好,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垂下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鼻翼,被宣瑾昱搂在怀中的身体也微微颤抖,攥着宣瑾昱后衣领的手心冒着汗,等待着未知。 身下的少女微颤的身体紧张到有些僵硬,宣瑾昱鼻尖对着蔻儿鼻尖,看着眼前差点闭上眼躲避的蔻儿,忽然心里一片柔软,刚刚的杂念也随之不见,他微微侧了侧头,唇在蔻儿腮上轻轻落下。暧昧悄然被打散。 “朕不敢。”宣瑾昱趴在蔻儿身上叹了口气,然后抱着少女手腕一使劲把人搂着腿弯抱起,“我换给你看吧。” 宣瑾昱定了定心神,把蔻儿抱到矮榻上放下,自己三下五除二脱了夏衫,心一横把中单一脱,再把丝滑柔顺的夏衫系上,走到蔻儿面前来无奈轻笑:“这样可以了么?” 蔻儿还在眼神直,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呆呆想着,刚刚到底是因为他的脸忽然跳了起来,还是因为他的动作,或者说,是因为做这个动作的是他? 忽听到宣瑾昱的话,蔻儿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她已经忘了在这番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了。只是一抬头视线落在宣瑾昱身上,就胶着着不肯移开视线,上下打量,口中啧啧:“陛下好身材!” 她做的衣服袖子只连了腋下一点,宣瑾昱结实的肩臂都露在外头,胸口也是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蜜色的肌肤上有着一块块方正有型的腹肌,一路延伸到衣襟系带下,六幅片的衣衫下摆下依旧有中裤挡着。 蔻儿愣了愣。她其实做这个衣服也不过是为了逗宣瑾昱玩,从未想过他真穿上是什么样子。如今见着了,她却脸上飞起了红晕。 她长在闺阁,在风家时曾经虽然跟着舅舅一起出去跑过商,到底没有和男子怎么接触过。幼时听说了男人的身体和女子不太一样,大了又在看话本儿,里头对男人的形容,总是孔武有力。她猜测过,但是总没有过具体的印象,如今看着宣瑾昱,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身体上的差别。 宣瑾昱也是忐忑不安,这件衣服在他眼中算的上是沾着春|色,不太庄重,穿在他自己身上,莫名有种羞耻之感,但是他更担心裸|露了些的身体会让未曾见过男人身体的蔻儿有所不适。 “陛下。” 蔻儿突然出声道。 宣瑾昱听到沉默片刻的蔻儿开口,立即问道:“嗯?” “我……”蔻儿目光还胶在宣瑾昱随着呼吸起伏的腹肌上,她忍不住问,“妾身可以摸摸么?”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就是说,这个人是她的,她可以做些对别人不能做的事情来满足自己的好奇感。 摸…… 宣瑾昱有些不确定:“蔻儿,你的意思是要……摸……哪里?” “这里。” 蔻儿身体前倾,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宣瑾昱的腹间轻轻戳了戳,又加大了一点力气戳了戳,之后柔然无骨的小手仿佛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从一根手指逐步往上加,片刻间,她的整个小手掌头贴着宣瑾昱的腹肌来回摩挲。 手下结实有力的身体是硬邦邦的,和她的身体截然不同,手指戳上去是能感受到肌肉下蕴含的力量的,她的手指移动,从最上面到衣襟系带上的最下一处摩挲过去,用手掌于指腹开始感受她夫君的身体。 掌心下的身体温度很高,热得有种要灼烧感,而且手掌用力按一按能够感觉他的脉搏在急的跳动。她眨了眨眼,仰着头看着一脸紧绷的宣瑾昱,悄悄问:“你在紧张么?” 她的掌心上,男人的身体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宣瑾昱收紧下颌,神经紧绷,他浑身的注意力都在身上的两个手掌上,他忽然有种力气全部从这两个手掌被吸走了的无力感,又有着一股冲动涌向而来。 “嗯,我在紧张。”宣瑾昱对自己的小妻子毫无隐瞒,他伸手握着蔻儿游走在他腹肌的手腕,让她的手环住他的腰,然后手中一用力,把坐在榻边的蔻儿直接凌空拦腰搂进自己怀里,感受着那一瞬蔻儿唇印在他的胸前的柔软,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吻蔻儿的耳垂,嘴角噙着苦笑沙哑着声在蔻儿耳畔轻轻告饶道,“我的好蔻儿,别折磨我了。” 57.第五十七章 自从亲眼见过自己夫君的腹肌后, 蔻儿新得了一个奇怪的嗜好,她夜里睡觉时, 会忍不住悄悄把手塞进宣瑾昱的中单内,来回摸两把才肯睡觉。 宣瑾昱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变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 既期待, 又害怕,纵容着蔻儿的动作,却只能等夜里蔻儿熟睡后冲凉水冷静下, 可谓心情复杂。 不过蔻儿能偷摸的也只有夜里那点时间, 等宣瑾昱早起了去上朝, 整个上半天基本是见不到他的,蔻儿只能等到宣瑾昱下了朝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回来陪她,趁着这么点时间夫妻二人才能抓紧好好相处。 如今已经仲夏,外头热了起来,无所事事的蔻儿在殿内待得无趣了, 就在庭院外转了转, 日头太大,她走了走就觉着燥热难耐, 顿时有些心疼每天这个时候都要从前朝盯着骄阳回到中宫的宣瑾昱。 新婚时朝政暂放, 他们都在中宫倒也无妨, 现在开了朝, 宣瑾昱每天卯时就要起身去前朝, 午时回来, 既折腾又累人, 到底是有些不太好。 午时,宣瑾昱结束了前朝回来陪蔻儿一起用膳,蔻儿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筷子也不动,看着她对面而坐正在进食的宣瑾昱。他午回来时外头正热,稍微休息了下就来与她一起用膳,他的额头此刻还有些薄汗。 她放下筷子,取了丝帕伸过手去轻轻在宣瑾昱额上摁了摁。 宣瑾昱咀嚼的动作一停,他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抬手握着蔻儿的手腕,柔柔看着眼前的妻子。 “外头太热了,陛下每天路上太折腾了。”蔻儿收回手帕,眼中有些对宣瑾昱的怜惜。 夫君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也是她的,她自己的人自己心疼。 宣瑾昱得到小妻子的疼爱心里头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含着笑道:“无妨,我都乘着肩轿,有华盖,晒不到。” “可是空气是燥热的啊!就是吹风到了人身上都是烫呼呼的。”蔻儿叹气,“我也就清晨傍晚回去庭院走走,正午连门都不想出。” “你女孩儿家身子稍微娇弱些,我没关系。”宣瑾昱把蔻儿面前的筷子塞进她手上,哄着,“没什么事,你先吃。” 面前摆着的都是清粥小菜,夏天比较下咽的,清淡开胃。可是现在在蔻儿眼中也有些食不下咽,她咬着筷子头,满脸都是纠结。 宣瑾昱很快用完了面前的餐点,蔻儿等他放下筷子后,也撂了筷子起身,跟着他走。 宣瑾昱不知蔻儿怎么了,他走到矮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侧,等蔻儿倚着他坐下后,柔声问:“怎么了?” “陛下,我在想一件事……”蔻儿犹犹豫豫看着宣瑾昱,抬起手咬着自己的指甲。 宣瑾昱把她手按了下去,不许她吃指甲。 蔻儿吃不了自己的指甲,手中空空的,索性开始把玩宣瑾昱的手。男人的手掌比她要大许多,蔻儿的手掌放在他掌心,足足小了三圈。她手指和他缠着,有些低迷:“中宫位置虽然不算很远,但是你每天都要顶着大太阳从前朝过来,太累了。” 宣瑾昱刚想说话,蔻儿就直接摇摇头不许他说,自己又道:“我知道陛下要说什么,但是陛下每天忙于朝政还要回来陪我,时间方方面面都比较紧张。之前天气没有这么热也就罢了,现在又热,陛下用膳都没有胃口,没得累了自己。” “真不妨事的。”宣瑾昱任由了蔻儿的动作,轻声道,“不过一刻钟,权当出来透透气。” “谁透气是大中午的在日头下透气啊!”蔻儿乜了宣瑾昱一眼。 然后她有些纠结,忍着痛道:“我想过了,这样不行,夏天的话总不能让陛下天天这么晒。之前陛下是一直在前朝住的,我听说了,勤政殿旁边有个陛下的寝宫是泰华殿,陛下之前一直在那儿……现在我想了下,不若陛下还是住回去吧。” 这是要赶人? 宣瑾昱知道蔻儿心疼他,但是这个结局是他万万不想要的,他立即说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尚未成婚和已经成婚了自然不同,哪里能分开来。” 蔻儿摇摇头:“你别蒙我,我听她们说过,以往的皇后虽然在中宫,但是君主也都是在前朝,并未住在一起。” “你也说了,是以往。”宣瑾昱眼含无奈轻轻刮了刮蔻儿的鼻子,“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就该住在一起。” 这个理由好像说服了蔻儿。她其实在想到这里的时候是不太开心的,只是为了宣瑾昱好,愿意一个人待几个月,等度过了夏天再说。 但是既然宣瑾昱都这么说了,她心思也活络了些,思来想去:“不若这样,陛下中午不回来了,等到下午日头偏西,我过去泰华殿?” 皇后居住在中宫,偶尔去前朝也是无妨,但是天天跑,只怕有些言官要对蔻儿说些什么不好的话了。宣瑾昱不欲让人指责蔻儿,想了想道:“何故用这么麻烦,若皇后心疼朕,不若皇后直接搬了东西来与朕同去泰华殿?” 她也直接住过去? 蔻儿的本意是下午过去陪陪宣瑾昱,之后入了夜继续回来中宫,虽然有些折腾,但是毕竟是回到一个熟悉安全的环境中。她对于陌生的泰华殿有些未知的不安,不是很想离开。 她摇摇头:“还是算了,皇后住到前朝,有人会说你的。” “无妨,他们没人敢说。”宣瑾昱淡淡道,“他们只需要操心政务,帝后夫妻的事由不得他们管。” “既然如此……”蔻儿突然道,“要不这两个月暂且分开,我住昭露殿,陛下住泰华殿,也不东跑西跑了,等夏天过去了再说?” 宣瑾昱视线沉沉看着蔻儿,眼神里藏着几沉甸甸,慢慢说道:“皇后刚刚大婚一个月,就嫌弃朕了?” 他有些憋气。明明还是新婚燕尔,怎么就因为这种细枝末节要被皇后扫地出门了呢。 蔻儿有些抱歉看着他:“真的是因为太远了,我怕你热啊。” 宫中大是大,但是大也有大的不好。若是在襄城风家,两个院子之间几步路也就到了,撑把伞或者扇子一挡就到了。哪里像是这边,勤政殿到昭露殿有一刻钟的时间,她正午时在庭院站不了两息就热的胸口闷,宣瑾昱不但是一刻钟的时间,还是天天这么晒着,她也是心疼了。 何况她没有进宫前,宣瑾昱就不需要这么麻烦折腾的。 宣瑾昱看蔻儿说的也认真,的确是这样想的。他静静看着蔻儿,叹口气妥协了:“那先按你说的办,先分开两天试试。” 他没有把话说死。两个人自从成婚以来,除了他躲着蔻儿那两天白日里未见,夜里也是搂在一块儿睡得,已经习惯了温暖,突然又要把人一个人放在冷冰冰的榻上,他不习惯,估计蔻儿也不习惯。 说是先两天试试,蔻儿以为很容易,她答应了。 第二天宣瑾昱起身去上朝后,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蔻儿一开始还看书写写杂记,后来起了呆,跑到外殿廊下坐着,无论是逗逗鸟雀还是和宫女们一起玩花绳,好像总有些意兴阑珊,找不到趣味。 下午用膳时依旧是蔻儿一个人,勤政殿也没有传来消息,她有些闷闷的,有一下没一下用筷子戳着碗。 她未嫁时,无论是在襄城风家,还是京中方家,她都是底气十足的。但是嫁到了宫中,她对一切其实都没有接受,唯一能够让她有真正踏实的感觉的,只有宣瑾昱。 可是宣瑾昱被她赶去前朝了。 蔻儿推开碗垂头丧气趴在案几上,忍不住后悔。 热就热,大不了回来了去冲冲凉,她干嘛要心疼他,害的她现在也难受了。 白天身边有宫女女官陪着说话,手上有事情能做,也就过去了,晚上临睡时,睡眠一贯很好的蔻儿现她居然睡不着了。 她躺在榻上睁着眼呆呆盯着头顶的帐子,手中抱着宣瑾昱的枕头,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一个月以前她一个人独眠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习惯像是毒,无声无息就侵入了她的身体,腐蚀了她的一切。 这一夜,蔻儿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有睡着,最后委委屈屈爬起来翻了一件宣瑾昱的衣服团在怀里,夜深了才迷迷糊糊睡下。 第一天如果说是不开心,难受,那第二天就是难熬了。 身边的女官也好宫女也罢,虽然能和蔻儿说话解闷,但是总缺些什么,没有阿馋,她也不能去叫那些完全不熟的公主过来陪她,一个人走来走去了大半天找不到事情干,蔻儿万般无奈下索性支了桌子拉着几个宫女打叶子牌来消磨时间。 打牌是个十分消磨时间的消遣,起初蔻儿还有些心不在焉,多玩了几把之后,蔻儿就忘了还有个远在勤政殿的宣瑾昱,满脸笑眯眯扒拉走了花香的赌资。 一直在勤政殿没有回到中宫,但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中宫情况的宣瑾昱得知了蔻儿宫中支了牌桌,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蔻儿也没有派人过来问一问,他就沉不住气派了个小黄门过去看看。毕竟昨天一天到两个时辰之前,中宫每隔一个时辰都会过来问问的。 小黄门回来的时候有些难以启齿,怎么好给陛下说,皇后完全没有想他,正在盘算着怎么打牌打赢呢。 宣瑾昱当机立断:“准备了让中宫把皇后的行礼准备一点,去派辇车把皇后带到泰华殿来。” 小没良心的,枉他在这里心心念念着她,居然一把叶子牌就把他忘了。 他突然心中一动:“慢着,去拿一副叶子牌来。” 既然蔻儿喜欢,那他也可以试着看,能不能陪皇后废寝忘食的打打这个叶子牌。 叶子牌的作用也只是一时的,蔻儿得知了宣瑾昱派来辇车接她去泰华殿,立刻扔了牌就让宫女收拾些书本生活起居用的,自己先坐了凤舆去泰华殿。 至于什么皇后住在前朝有什么不妥的,爱谁谁,她是不管了。 中宫的凤舆一路从昭露殿到前朝泰华殿,随后就是一队中宫的宫女黄门抱着东西跟了来,很短时间就把泰华殿布置了起来。 泰华殿是宣瑾昱登基之后翻修过的,他不喜先帝的奢靡,又对先帝没多少父子情,把属于先帝的东西都用陪葬的名义全部弄走了,这里都是他自己的一些物件。 宣瑾昱的寝宫风格和他所差无几,都是看上去冷冰冰高不可攀的。寝宫中没有多少人气,看向哪里都是一团硬邦邦的沉稳。 蔻儿提着裙在泰华殿里转了转,指挥着宫女们往泰华殿添置东西。 什么贝壳东珠珊瑚,木雕屏风珠帘,不多时,一派高冷的泰华殿就在蔻儿的手笔下大变了模样,多了几分软绵的气息。 蔻儿这才满意。 泰华殿服侍的都是宫侍,其中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前来给蔻儿请安时,蔻儿总觉着有些熟悉,等到人都退下了,她才恍然大悟。 这两个嬷嬷可不是当初她还在方家时,打着亭太妃旗号前来训斥了方家几个堂姐,又安抚了她的嬷嬷么?而且那个姓丘的嬷嬷,还是之后顶着亭太妃名义前来给她看礼仪的。 蔻儿好像明白了,当初根本不是亭太妃,处处都是宣瑾昱在给她盘算铺路。 她扑在榻上用被子捂着脸偷偷笑了。 陌生的泰华殿因为有宣瑾昱的生活痕迹,蔻儿减少了一些不安,她四处走走看看,把这个可能要在此居住一段时间的寝宫走了一圈,基本摸清了门路后,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这次是泰华殿的小厨房第一次迎接皇后的到来,向皇后宫中打问了,卯足了劲整治了一桌偏甜的南方小菜,力求皇后喜爱。 宣瑾昱到了点也从勤政殿过来,不过几步路,比起中宫来说的确很近。 他忍不住盘算着,等到夏天过去,是不是就该给蔻儿彻底迁宫了。 泰华殿中的宫侍没有服侍过皇后,不敢轻易上手,退居在侧让几个皇后宫中的大宫女动的手。浓香花香手脚麻利,很快就给蔻儿把案几摆好,而此时宣瑾昱也回来了。 一般帝后相处身边都会让人退开较远,不会让他们的对话被人听见。皇后宫中的都知道这一点,自觉退后,泰华殿的没有服侍过,只是心中明白陛下对皇后的看重,以皇后宫中为主,跟着她们的动作退让。 蔻儿不过一个人用膳才两天,食不下咽的,现在眼前坐着宣瑾昱,才放下了心思,吃什么都香甜,夸了夸:“这边御厨的手艺不错,甜味正好。” 也是御厨投其所好,得知皇后在襄城常年居住,专门调了几口甜菜。 宣瑾昱让人给御厨打赏了,算是对皇后用膳的肯定,但是一转头就说:“甜食可用,也要适度,一定要勤于口齿清洁才行。” 蔻儿心有戚戚焉:“我知道……我幼时吃甜过多,牙齿差点就坏了,之后就比较适度了。” 牙齿疼起来的那种感觉,她是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难得看见蔻儿有这么怕的,宣瑾昱忍俊不禁。 皇后第一次到泰华殿来,宣瑾昱偷了个懒,也没有去勤政殿,把政务带到了宫中,和蔻儿一个坐在案桌边,一个坐在书柜旁。他处理他的政务,蔻儿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两个人互不干扰,只是在做自己的事,但是因为身边有个人,心里头很安稳。 泰华殿只有宣瑾昱一个住,两侧偏殿一处是和勤政殿距离近,用来小憩的,另一侧偏殿只有一个汤浴,宣瑾昱让蔻儿先去洗漱,他只能等着。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不用互相避让,可以同时呢? 等在殿中依旧抱着奏章的宣瑾昱摩挲着下巴,有所期待却总觉着遥遥无期,出一声喟叹。 虽然对于蔻儿来说泰华殿还有些陌生,但是她身边服侍的都是惯用了的宫女,宣瑾昱也在,她洗漱完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裙出来,感觉和中宫时也别无两样。 这里的榻没有垂百子帐,宫侍们临时弄来了一个两层纱帐,既能驱挡蚊虫,又能遮光,而且颜色也是偏红,垂下来后,里头的动静几乎看不见。 蔻儿掀了帐子躺进去,这里只有一个硬邦邦的瓷枕,她试了试现不太舒服,索性盘着腿坐在榻上等着宣瑾昱出来,好往他怀里睡。 等到宣瑾昱带着一身水意出来时,他家的小皇后正在帐中用夜明珠照亮,翻着手中话本,看见了他,抬起头来笑眯眯道:“陛下。” 宣瑾昱屏退了内殿的宫女,自己放下了帐子,和蔻儿并着肩躺下,揽着蔻儿问:“看什么呢。” 他在去岁以前从来不知道世上还会有这种奇怪的书籍,那天从书铺中收到了蔻儿递给他的蓝封皮书后,叹为观止,又为了自己的小妻子搜集了许多来,不过真正看的,也不过是当初蔻儿喜爱的清风客,找了本略翻了翻,学着里头桥段给蔻儿求亲。 “说是一个仙女为了报恩,嫁给了一个书生,助他一路入阁拜相。”蔻儿摇摇头叹气,”不是什么好故事,也就是瞧着仙女心疼罢了。“ “那就不看了。”宣瑾昱抽走她手中的话本往外一扔,“写出这种需要靠着仙女妻子才能入阁的人,只不过是妄想。” “我这也是从那个书柜翻来的。”蔻儿没了话本,把夜明珠装进了小匣子放到一边,翻身抱着宣瑾昱的腰,“怎么和之前看的就不一样呢。” “没有挑选吧。”宣瑾昱随口道。 他当时为了给蔻儿选书,又怕这种东西让底下人一本本看了不好,只大概给出了一个范畴,里头参差不齐也有可能。 蔻儿叹息:“要是所有的志怪小说都像是《异色妖姬》那样有情有义生死相许的令人感动就好了。” “那个讲什么的?”宣瑾昱手中把玩着蔻儿的长,漫不经心道。 蔻儿躺在宣瑾昱怀中,回忆了下,道:“就是一个妖修炼成人了,遇上了雷电击打,她为了躲避,跑进了一个荒废的山神庙,山神庙内有一个刚刚学艺下山的小道士,她怕小道士,又怕外头的雷劫,就在门槛外问,雷雨可怕,能不能进去避一避雨……” 蔻儿正说着给宣瑾昱描绘着话本的开端,殿外忽然电闪雷鸣,轰雷之声闷响绵延,须臾间,殿外暴雨倾盆,雨水噼里啪啦砸落。 真是仲夏时节,多雨多雷,偏生就这么巧,正蔻儿说,外头就十分配合着来了一出雷雨妖劫。 蔻儿听着外头唰唰的雨声,忽然玩心大起,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欲语还休看着宣瑾昱,她软绵绵娇滴滴掐着嗓子拖长了音给宣瑾昱抛了个媚眼:“道爷行行好,外头下暴雨,奴家害怕,还请怜惜,准许奴家来避一避雨。” 58.第五十八章 宣瑾昱觉着自己娶回家的小妻子大约是个修炼成精的小妖孽, 专门来要他命的。 他痛并快乐着全力配合蔻儿模仿话本儿,两个人磕磕碰碰把雨夜小道士和小妖女初识的戏码对完了, 他还忍不住期待着下一幕会有什么时,只可惜了, 小妖孽是不会让人满足的, 自己玩的开心满足了,完全不顾他,自己一扭头就睡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寂寥的雨夜中搂着熟睡的妻子无语凝噎。 蔻儿仿佛从这一次中得到了新的玩法。她把那个话本又翻了出来, 对着上面人物的形象穿着打扮描绘在纸上, 又叫来司制,让把琳儿和小道士的衣服做两套出来。 司制已经对皇后的吩咐淡定自若了,主动把绘图中不太清楚的地方问了问,自己又画了一张正背面的图给蔻儿确认,之后很快就带着尚功局把两套合适蔻儿身材的襦裙与一蓝一白两套合适陛下身材的道袍送到了泰华殿。 这天宣瑾昱从勤政殿忙完回来, 跨入泰华殿时感觉有些不对。他直接屏退了左右, 自己一撩衣摆跨了进去。 泰华殿中已经在一天只内被添置了不少垂纱帷幔,地上还铺着许多花枝草叶, 几个柱子之间高高拉了几道藤蔓, 上面垂着许多花枝枯叶。 殿中站着一个巧笑倩兮的明眸少女, 她挽着飞天髻, 耳垂明月珰, 身着留仙裙, 挽着披帛好似瑶池仙子, 正站在垂纱中对着他笑。 本该是一副恍然若仙的天池仙子图,令宣瑾昱忍俊不禁的是,在蔻儿身后的矮榻上,扔了一个兽皮,看起来就像是山匪响马的地盘,与这个做仙妃打扮的蔻儿完全不搭。 “这是……”宣瑾昱心中有些猜测,但是他真的不太确定,蔻儿会玩这种把戏。 蔻儿笑眯眯把道袍递给宣瑾昱,撺掇着:“陛下也换上来啊。” 忙完了政事,或许用这种事情能够放松一下身心,蔻儿觉着自己的想法是一举两得。 宣瑾昱翻了翻道袍,现是整整齐齐的形制,稍微松了口气。 他是被上次的夏衫吓着了,生怕蔻儿又给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日常中夫妻有一些小小情趣无伤大雅,宣瑾昱也很配合蔻儿,自去了偏殿换了道袍不说,还像模像样自己梳了髻,摸了一根木簪挽,一身白色纱衣道袍从偏殿出来,垂着眸摆出一副出家人的悲天悯人,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蔻儿看傻了眼。 她见惯了宣瑾昱一身衮服的威严,也习惯了宣瑾昱常服时的高贵,他的五官她用手临摹过许多遍,如今已经了然于心,可以说他的相貌在她的眼中已经达到了凌空可描的地步,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宣瑾昱只是换了一身道袍,白衣广袖,鬓角垂,星眸剑眉中又带了一丝出尘的谪仙之息,居然会是这样俊朗清逸的……秀色可餐。 突然什么话本儿的都被抛之了脑后,蔻儿咽了咽口水,眼睛里似乎有水波在流动,她痴迷地看着宣瑾昱的脸庞,凑上去小声说道:“陛下,我可以亲亲你吗?” 刚从侧殿走出来,做好了迎接蔻儿奇奇怪怪各种抛来的话题的宣瑾昱,却没有想到蔻儿说出的第一句就让他接不住了。他呆滞了片刻,有些怀疑这又是蔻儿折磨他的新方式。 眼前的少女明眸粉颊,咬着唇眼神光看着他,眸中水波涟漪,盛满了期待。 宣瑾昱叹了口气。罢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真的,他也豁出去了。 “可。”他颔了颔。 蔻儿得到了宣瑾昱的肯,手中紧紧揪着自己的裙身,小步走到宣瑾昱面前,身体之间距离两个拳头的时候停了下来,她微微踮起了脚,送上了自己的唇。 她小心翼翼把唇印在了宣瑾昱的下颌,然后缓缓退开,忍不住笑了。 眸中熠熠生辉的蔻儿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很大的奖励,心满意足抬手捂着唇,歪了歪头看着宣瑾昱,轻声道:“妾谢陛下。” 下颌依稀残留少女柔软的唇的触感。宣瑾昱没有料到,居然真的收获了意外之喜。他也忍不住笑了。 帝后两个人一个道袍一个留仙裙,明明是在模仿着一个话本儿里的桥段,偏偏两个人谁都记不起来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心里头已经满足的快要溢出来。 “陛下,听说有句话叫做美色误国,我算是真的信了。”蔻儿也沉浸她的话本儿了,痴迷地视线在宣瑾昱脸上扫来扫去,捂着脸感慨,“若地位颠倒,陛下是我的妻,只怕世上要多一个昏君了。” “这句话,早在与皇后大婚的时候,朕就信了。”宣瑾昱面对小妻子痴迷的眼神很受用,眉眼带着笑意,亲昵道,“朕现在就有了做昏君的潜质了。” 美色误国,何止误了一个皇后,更是误了他这个帝王,从勤于政事变得恨不能守在皇后身边,从此不早朝。 只知道夸他的容颜,他家的小皇后,对自己的容颜一点清晰认识都没有,也是让人无奈。 好好的模仿话本,最后两个人也不了了之,穿着道袍的帝王坐在披着兽皮的矮榻上,搂着一身留仙裙的皇后捧着游记耳鬓厮磨,低语私笑。 - 蔻儿无意之中,相比较之前更粘宣瑾昱了一些。她之前一个人在中宫等宣瑾昱一等半天都行,现在却恨不得跟着宣瑾昱一起去勤政殿守着他。 宣瑾昱对此十分受用,也付之了行动。下朝之后还早,他回了泰华殿把刚刚起床的蔻儿带到勤政殿,一起用了膳午睡了片刻,然后他去主殿,给蔻儿留下了不少书籍纸笔在偏殿,两人之间只隔了短短的距离,只要蔻儿要找宣瑾昱,很快就能找到。 蔻儿对此很满意。 这几天外头一直是下着大雨,她陪着宣瑾昱到了勤政殿,就不用他再往返泰华殿了,也算是省事。 何况这边宣瑾昱早早就准备了不少的书籍,就连她最近的新欢《异色妖姬》也是从这里找到了,她对于勤政殿的偏殿有着先天的偏爱,也愿意在这个偏殿多待。 等宣瑾昱去了主殿,蔻儿就悠悠闲闲坐在窗下捧着书,听着窗外雨打枝叶的窸窣声等他,十分惬意。 蔻儿从书柜中新得了一本神魔志怪的小说,正看得入迷,等她看完了话本,一时技痒,忍不住拿起纸笔开始绘画书中人物。 落笔画谪仙神君时,蔻儿描绘着五官,画着画着就完全偏离了话本儿里的描写,一看就变成了宣瑾昱的五官。 她站在案桌旁居高临下审视着这幅泉边单人图,犹犹豫豫想要添上几笔把神君再刻画一下,提起笔却找不到落笔点,只能把旁边的花藤描了描。 蔻儿画图认真用心,旁边宫女走动都没有注意到。 “启禀皇后。”花香端着托盘在案桌上放下一杯花茶后,朝蔻儿行了个礼,“慎王殿下等候陛下召唤,正在偏殿外廊下避雨。” “慎王?”蔻儿笔一顿,想起来这个就是当初书铺里的那个青年,也是宣瑾昱的堂兄,手下有些跋扈,但是在她前去长公主府赴宴的时候,帮忙稳住了大太太和堂姐的马车,瞧上去不是个坏心的人。 一个能够和宣瑾昱关系相处融洽的堂兄,蔻儿也不能慢待了,只是慎王是堂兄而非亲兄,没有宣瑾昱的时候,蔻儿觉着还是不要单独见他的好。 “去请慎王进来看茶。”蔻儿卷起了手中的话本打算往殿内庭院的厢房去避一避,嘱咐着,“留下两个人陪同慎王殿下。” 蔻儿自己则在两个宫女的陪同下打了帘子从侧面出去暂避了。 勤政殿比起中宫也好泰华宫也好都要小些,蔻儿沿着回廊走了几步,现这里庭院并不大,庭院中有一池塘,雨水噼噼啪啪打落在水面上,里头许多红尾的小鱼儿争先跳跃,溅起层层水花。 她也懒得去什么厢房,索性就坐在廊椅上倚着红漆柱,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小鱼儿。 浓香很快退下,之后捧着一杯花茶来,主仆三人在廊下看雨看鱼也消磨了不少时间。很快浓香下去添茶时回来通禀道:“回禀皇后,慎王殿下走了。” 慎王殿下既然走了,蔻儿也不用回避在回廊了。她起身懒懒打了个哈欠往回走。 偏殿内下一处席位正有个宫侍在收拾茶水,看见蔻儿从侧门打了帘进来,立即行了个礼,之后把慎王用过的器具收了起来。 蔻儿也未在意,往案桌处走时,突然想起来,她刚刚只带走了话本儿,画的画还铺在那里。 不过应该不要紧,慎王不会随便去看的才是。 蔻儿走过去一看,就愣住了。 这岂止是看过,分明是动过了。 她画的画中是一副泉边谪仙神君手攥玉萧图,她立刻不过一两刻种,回来时这幅画就大变了模样。 泉边依旧是泉边,谪仙神君未曾有任何变动,只是几笔墨痕添上,图中场景顿时变成细雨飘摇,画的角落,多了一袭微红的纤细背影,裙带飘摇,环佩琳琅,挽做单髻的上一条带飘到脸侧遮挡了容颜,画中女子似乎正在向谪仙神君伸出手,袖摆被风雨卷起,露出皓洁手腕上套着的一圈玉镯。 仅仅是添了一抹人影和多上了一些溪雨痕迹,整个图的感觉立即不同了起来。蔻儿看着眼前已经被大改了的画,这已经完全和她所想要画的神魔志怪小说不同了。 “回禀皇后,婢子去给慎王殿下端茶时回来就看见殿下在案桌旁用笔在勾画什么,婢子说了这是皇后的画,慎王殿下说并不知情,已经落笔了,只能填下去。”花香有些忐忑过来道,“是婢子失职了。” “唔……无事,不过一幅画罢了。”蔻儿仔细打量了一下,手凌空比划了几下,看出来这位慎王殿下画工了得,寥寥数笔之中尽展画工,实在她之上。 一副画算不得什么,且她也能从慎王落笔中汲取到一些新的领悟,算是好事。 蔻儿仔细研究了下慎王的落笔,又铺了一张白纸描绘了一次,隐约抓到了感觉之后,就让宫女把那幅画卷了起来,自己从新来画。 画画也慢,何况蔻儿是返工重来,等到宣瑾昱从主殿过来时,她还在细细描着,听见了走到她身后的脚步头也不抬道:“陛下可会作画?” “尚可。” 宣瑾昱在勤政殿已经得知了蔻儿这里画画的事情,他走到蔻儿身后,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搂着蔻儿的腰,下巴放在她肩上,看着她笔下的绘图。 依旧是谪仙神君图,却和之前画的单人图有了不少改变,月下枝头横萧而立的神君衣袂飘摇,树下红衣的魔女口中衔着一片叶子嘴角噙着笑。画中两人毫无交集,却恍然一体。 蔻儿落下最后一笔,扭头含笑看着宣瑾昱:“陛下,我画的比你如何?” “若论美人图,我的蔻儿无人能及了,”宣瑾昱悠悠然夸着自己的小妻子,他不介意给她多一些的自信。 却不料蔻儿听到这话却表情一垮:“陛下别逗我了,我这画工,比起慎王殿下来还差的远。” 她是自己闲来学画,虽然有几年的功底,不过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美人图画来或许会有两份火候,可是在慎王的对照下,就不够看了。 差距还是大。 “慎王?”宣瑾昱一愣,想起来他之前殿中有人,让宣臣也在外等了等,外头下雨,他被请进了偏殿也是正常。他与蔻儿一起……画画? 一想到这里,宣瑾昱心里头满满不是滋味,他按捺着问道:“怎么回事?” 蔻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宣瑾昱的心情瞬间低落,她说道:“之前慎王殿下在外避雨,我请了他进来,自己去内殿的回廊看鱼来着,等我回来,我画的画被他改了。” “画被他动了……”宣瑾昱眸中藏着暗光,“画呢?” 蔻儿让宫女把之前卷起来的画卷拿过来,抽调丝带在案桌上铺开来,指着上面说着:“这是我画的,这是他画的,若只是分开看,我也敢说一句我的画工不错,但是合在一起,虽然慎王殿下小心落笔,到底显得我笔锋稚嫩,差距还是有的。” 她画的正面的谪仙神君,却抵不过那一抹微红的背影,甚至不需要露出面容来,也能从这婀娜的身姿中窥得绝世容颜。 慎王殿下画工着实令她钦佩。 宣瑾昱的目光落在了神君脸上,他仔细一看,这可不是他的容颜,嘴角微微扬了扬,目光移动,落在了红裙背影的女子身上,几乎只是一眼,他就看出这个背影,分明画的是蔻儿。 当初在书铺时,蔻儿一身圆领袍,头梳着单髻,系着带,腰间佩戴环佩。腰细不堪盈手一握,还有手腕上的玉镯,他瞬间就判定,在祭礼时,宣臣也仔细打量过一身翟衣的蔻儿。 这个时候再去看画中的谪仙神君,宣瑾昱嘴角紧紧抿成一道线。 画中人若说是他,自然可以,若说是宣臣也,也可,毕竟他与宣臣也两个人有着七分像的相貌。如此一来,宣臣也的用心就让人一目了然了。 一股淡淡的薄怒涌来心头,宣瑾昱抬手拿起画卷,只听嘶啦一声响,他手里的画已经被干脆利落地一撕两半。 59.第五十九章 墨迹刚干的画作直接被撕裂, 蔻儿听见这纸张的破碎声,立即仰起头去看宣瑾昱, 他紧绷着下颌,明显是有些不快。 她立即反手去摸着宣瑾昱的下巴, 柔声问:“怎么了?” 画作也好, 慎王也好,对于她来说都是细枝末节,如今在她面前不太开心的, 是她的夫君, 她此时唯一需要关心的人。 宣瑾昱凭借一时冲动撕开了画作, 把蔻儿所画的谪仙神君与宣臣也所画的少女背影分开后,只觉一阵畅快。突然又想到这时蔻儿花了心思的,一时难免后悔,想要低头道歉时,就被自己小妻子的软糯绵语安抚了。 “陛下不喜欢他么, 那就把他画的这半扔了吧。” 蔻儿轻轻抚摸着宣瑾昱的下颌, 温柔说着。 薄怒只是在短短一瞬就被蔻儿的软语所打散。宣瑾昱忍不住松开已经变成两半的画卷,紧紧搂着蔻儿的腰, 用脸颊摩挲着蔻儿的。 “谈不上喜不喜欢, 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用不着这种词。” 宣瑾昱定了定神, 把怀中的蔻儿反过来面向他, 搂着她腰肢的手一用劲, 把人提起来放在桌案上坐下。 蔻儿忽然脚下一悬空被抱起坐在案桌上, 顿时与宣瑾昱视线持平, 她双手搂着宣瑾昱的脖子,盯着宣瑾昱的眸,静静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宣瑾昱怀中搂着蔻儿纤细的腰肢,趴在她肩头突然说道:“他是我哥。” “嗯,我知道啊,是陛下的堂兄嘛。”蔻儿笑着说道,“当初在书铺时,我听见你喊他了。” 就算当时没有听见那个称呼,她也能猜到两人有血缘关系,毕竟他们两个之间的相貌那么相似了。在祭礼时她也是把宣瑾昱的所有活着的兄弟都看了一遍的,这些人中也找不出一个和宣瑾昱能有这么七分相似的了,慎王倒是比起那些亲兄弟和宣瑾昱看上去更像亲兄弟一些。 “不是这个意思,蔻儿,我是说,他是我的兄长,不是堂兄。”宣瑾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亲兄。” 蔻儿反应过来这句话后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消化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张大了嘴。 一个袭爵的亲王,顶着宣瑾昱堂兄的身份,结果却是宣瑾昱的亲兄长……难道说,先帝已经不吝到给自己的亲兄弟送帽子的地步了么? 早先被先帝后宫风|流韵|事给先入为主的蔻儿艰难地说道:“……节哀。” 她仅仅是一个没有和先帝接触过的人,听到这些所作所为就叹为观止了。而宣瑾昱则是先帝的儿子,在先帝暗无天日的臂膀下长大,她简直要为自己的夫君掬一把同情泪,也特别感慨有着这样一个父亲,还能茁壮成长的宣瑾昱着实是个心志坚定的伟男子。 宣瑾昱哑然,面对蔻儿无比同情的眼神,知道这是猜左了,他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但是先帝还真没有糊涂到敢于偷到亲王妃那里去。” 先慎王是先帝的同胞兄长,曾经也是力争储君的角色,只是先帝年轻是比他更能装一些,成功登上大位。但是先慎王也是个不马虎的,手持大权,慎王妃也是个狠厉的,夫妇二人就算没有子嗣,先帝也不敢轻视一二。 其中皇家辛密说来几乎是令人作呕的,他也好宣臣也也好,几乎都是上一辈争夺的牺牲品。 殿中的宫女全部被屏退,宣瑾昱开始给新嫁入宫中,诸多事都不知道的蔻儿解释着。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和先帝宫中宫妃争宠有关,而且还牵连了我娘和姨母。” 蔻儿毕竟是以后要和他生活一辈子的人,有些事,越早告诉她越好,以免他有所疏漏的时候,导致蔻儿在处理事情上不知根底。 宣瑾昱说道:“我娘和姨母是嫡亲的姐妹,姨母早两年被选入宫,我娘是姨母入宫的第三年进的宫。她们嫡亲的姐妹在宫中起初也相互扶持着走了几年,姊妹同心。毕竟她们都知道先帝是个靠不住的人,压根儿没有把宝压在先帝身上。” 蔻儿话本也不是白看的。特别是之前蒲心道长也好,花香也好,都给她说了许多先帝后宫的事,她几乎不用想就猜出来了:“……但是阿家和那个姨母把宝压在了孩子身上?” 为母则刚,更不用说是丈夫靠不住的女人,她们的希望许多都靠在了孩子身上,身处皇家,有着一个天然的诱惑力。总有人希望拼死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上高位。 大概是在储君的诱惑之下,上演了活脱脱一出姐妹反目的戏码。 蔻儿很难想象,蒲心道长也经历过这些事。 “一开始不是。娘是妹妹,姨母入宫时间长,膝下已经有了个儿子,我娘本来是一心想要扶持姨母,给姨母的儿子铺路的。”宣瑾昱三言两语把其中的一些省略,直接说道,“但是娘有了我,我那是年幼,初露锋芒,少不更事给娘带来了大|麻烦。最后姨母和娘离心了。” 一个已经完全站稳了跟脚的高位妃子,和一个依附着她生存的妹妹,两个人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一场胜负。 宣瑾昱顿了顿又道:“……姨母错就错在不敢拿我来威胁我娘,娘她什么都没有,那个时候为了我和阿馋,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不难想象,和姐姐离了心,丈夫是个完全混不吝的,阿家要在深宫中保护一双子女,定然不是她如今这般温婉。 蔻儿依稀懂了当初阿家为何说,她杀孽深重了,难怪当时那些太妃们见了阿家,骨子里都还残留着恐惧。 “我当初中毒导致眼盲,是姨母下的手。”宣瑾昱轻描淡写把这件事说了出来,“为了威胁我娘,帮助她的儿子夺位。” “什么?!”蔻儿几乎顿时就勃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宣瑾昱背脊,怒道,“这哪里还是姨母,这比外人都不如!” 背上吃痛,宣瑾昱却笑了,他眼神温柔看着为了他而生气的蔻儿,柔声哄着:“别气,这不算什么。早在她们姐妹共侍一夫时,她们姐妹之情也就算是斩断了。” 更何况,摆在面前的是大位的继承,先帝后宫都杀红了眼,谁都是敌人,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我眼睛看不见后,娘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姨母悬梁在她的寝宫,我那个哥哥,也被改了名过继给了慎王一脉。” 蔻儿听到这里才了然,她不敢置信:“……居然还能这样?” “是不是不可思议?”宣瑾昱轻叹,“当时他是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人,本该是先帝眼中最得意的儿子,却在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宣臣也这个名字也是先帝顺笔一改,这是先帝对自己当时最看重的儿子的蔑视,让他记住过继了之后,他就只是一个守臣,再无任何念想了。 母亲之间的争锋,一开始并未波及到宣瑾昱与宣臣也,他们既是亲兄,又是表兄,从小长得也像,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长大后本来也没有什么结缔,却因为姨母的那一场下毒,什么都结束了。 过继给慎王一支的宣臣也再无任何能碰触帝位的资格,从一个合格的太子备选,变成了一个风流纨绔的王世子。 宣瑾昱的娘去了道观出家,宣臣也的娘自尽,先帝也作古多年,宣瑾昱依旧继承大统,无论是作为亲兄弟表兄弟还是名义上的堂兄弟,他们俩的关系都是复杂而微妙的。宣瑾昱可以说是信任他,也可以说是不信任他。宣臣也不会再对帝位有妄想,但是他却不确定,宣臣也对他身边的一切,会不会有妄想。 特别是他的珍宝,他的蔻儿,仿佛是一颗流动着光泽的明珠,又如何不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这幅画,仿佛给了他一个警钟。宣臣也或许有什么心思,或许只是无意,但是无论如何,他有了戒备。 宣瑾昱眼神微沉:“蔻儿,离他远些。” “好啊。”蔻儿一口就答应了,勾着宣瑾昱脖子的手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拍了拍,“反正我在宫中,也不会有和他见面的时间的。” 她是皇后,慎王说到天也就是个亲王,就算有入宫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与陛下一起,最多就是家宴可能见一面,几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对她来说,这个慎王是一个给宣瑾昱带来过痛苦,又随意动过她画作的人,能避则避就是了。 不过在此之前,蔻儿捏了捏宣瑾昱的耳垂,含着笑道:“不说他了,不过是个堂兄。我们来说说你吧。” 刚把这种辛密之事告诉给蔻儿,宣瑾昱本以为蔻儿会震惊或者好奇,却不料只是听过抛过。 “哦,我的什么?”宣瑾昱感觉到了耳垂上被一个软绵绵的小手捏|弄,这种放在别人身上是绝对大不敬的行为,由他的小妻子做来却平添几分温馨,他纵容地看着蔻儿。 蔻儿很自然说道:“慎王殿下别的不提,画工还是了得的。” 宣瑾昱从蔻儿口中听到对别的男人的夸赞,即使只是作画这种事情,还是令他有些郁闷,他忍不住说道:“……作画的话,我也不比他差。” 其实说起来,毕竟是幼时很亲近的兄弟,他们画画都是从小一起学的,也曾经有过互相模仿的时候。宣臣也稍长两岁,起初都是宣臣也带着他,后来他渐渐大了,悟性极佳,无论是哪方面都有了长进,已经比宣臣也要出色。也正是以为这个,才让他那个温柔的姨母心中多了些盘算,导致了后头的事情。 蔻儿眼前一亮。宣臣也的画作在她眼中已经是极具水平了,宣瑾昱在他之上…… “画给我看看嘛。” 蔻儿搂着宣瑾昱的脖子从案桌上跳下来,脚一踩地,立即转身把被撕开的画作随手放在一侧,又把自己刚刚画的画一卷,主动铺了纸捏着笔塞给宣瑾昱,满脸笑容。 她只有成婚之前给宣瑾昱划过一副春困美人图,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宣瑾昱的画工。可谓十分的好奇。 之前蔻儿问时,只说了尚可的宣瑾昱本来还想藏拙,哄哄自己的小妻子,如今一看,怕是要拿出些厉害来了。 他总不能被别人比下去,在蔻儿心中平白矮人一截。 他一挽袖子,单手搂着蔻儿,另一只手捏着笔沾了沾墨,略一思忖,之后落笔犹如惊鸿游龙,墨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几乎不假思索,落笔为墨。 宣瑾昱还搂着怀中蔻儿,身形高挑的他透过少女的髻落眸在渐渐添了墨痕的宣纸上,晃动着笔触不断,屏息凝神,一气呵成。 蔻儿不敢动,只有眼珠一直跟着宣瑾昱的落笔而转动,小脸上渐渐浮现出惊叹。 她本来以为宣瑾昱会画一些山水图,却不料他笔下从落墨到收锋在宣纸上描出了一副美人图。 与宣臣也在她的画作上添的一样,同样是一个红裙纤细的少女,然而宣瑾昱的笔下却与之相去甚远。 画中红裙迆地的纤细少女侧坐廊椅,凭栏眺望,手托着腮,目光悠远投在雨中池塘,红尾鱼争先跳跃。 不得不说宣瑾昱只从蔻儿先前只言片语就知道她在哪里看鱼,几乎只用想的,就直接把刚刚蔻儿在外廊椅时的场景栩栩如生描绘了出来,不差半点。 且不用说宣瑾昱的笔锋又是多么的流畅而平顺,每一笔的勾勒都是恰到好处,少女的眉目微藏的惬意跃然纸上。 如果说宣臣也笔下的红裙少女在蔻儿眼中是有些难以接近的恍然神女,那宣瑾昱笔下的红裙少女则是亲昵亲切而亲近,笔触之间就把那股子熟稔自流露而出,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作画人与画中人的紧密关系。 蔻儿不由摇着头感慨:“陛下凭借这手画工,哪怕是不做帝王,也能大富大贵了!” 这种夸奖让宣瑾昱闷着声笑了,他也夸赞着:“朕觉着皇后的画工也在水准之上,若是朕去卖画养家,不知皇后是否也能一起添些字画?” 蔻儿听到这,忽然一把抱住宣瑾昱,扬起小脸紧紧盯着宣瑾昱,眸中闪着炯炯光彩,她掷地有声道:“陛下,我们一起来画春|宫图吧!” 60.第六十章 宣瑾昱一噎, 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画什么?” 春困美人图也就罢了,春|宫图……蔻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当年在襄城的时候, 有一个落魄书生,就是靠着画这个图挣了许多银子, 当地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特别厉害的画师呢!” 蔻儿给宣瑾昱比划着说:“三十尺的画卷在兰香湖心亭铺开,他当众作画,最后以五百两成交当场卖给了钱家大少爷。” 当众画春|宫图?还是在三十尺的大画卷上?这让宣瑾昱完全无法想象, 难以接受。 “蔻儿, 这种画……他就能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么?”宣瑾昱觉着是否有必要下一道禁令, 禁制春宫图画师公开作画了,没得教坏了少不更事的孩子。 “能啊,”蔻儿一点头,回想起那个书生作画时周围熙熙攘攘的场景,不由感慨, “他也是个厉害的人了, 外头再嘈杂也能静下心来全心思的去画画,换做是我, 有点吵闹都是不开心的。” 她作画时, 不喜吵闹, 越是安静越好, 自从跟着表哥表姐一起出去见过那个书生当众作画时的淡定心境, 就模模糊糊抓到了点什么, 学会了修心。 宣瑾昱对此完全无法苟同。 “他既然能够当做作画, 还是在三十尺的大卷轴上,想必不是无名之辈吧,蔻儿还记得他的名号么?”宣瑾昱想办法把人身份弄出来,这种公然作画春|宫图的人,只怕心思也不会纯正到哪里去,只怕会是个祸害也未可知。 蔻儿思索了下:“好像是叫做秦先生,他字号只仿佛有个听字。” 宣瑾昱却猛然一顿,疑惑着问道:“莫非是秦拙听?” “好像是这个字!”蔻儿恍然大悟,而后十分好奇看着宣瑾昱,“陛下也见过他的春|宫图?” 宣瑾昱只觉着哭笑不得,心里头松下了一口气,忍不住苦笑着:“傻蔻儿,人家哪里是画春|宫图的书生,分明是襄城画社有名的工笔画大家。” 他知道此人也是个巧合,前两年生辰时,有襄城的官员上献的就是秦拙听的山水画,因为画工了得,他曾经也派人打听过,得知是个放荡不羁的才子,山水花鸟图画的不多,个个都是精品,日常却是以画人物图为主,经常会给一些话本画人物图,也算是个有名气的画师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蔻儿口中的春|宫图大师,就是秦拙听。 “到底怎么回事,让你觉着他是在当众画……春|宫图?” 宣瑾昱问着,他觉着其中可能有哪里不太对。 蔻儿还一脸茫然:“他不是么?当初我与娆表姐和千林表哥出去玩时,他们告诉我说,这位秦先生是有名的春|宫图大师啊!而且我当时也上去看了,他画的确实是春|宫图!” 蔻儿的言之凿凿让宣瑾昱有些不确定了。莫非这位秦先生,私下也有这些爱好? 为了以防万一,宣瑾昱还是问了句:“可还记得他画的是什么?” 蔻儿回忆了下:“唔,我记得当时亲眼看见的就是秦先生在湖心亭画的那个大幅卷的,上面绘的是当时很有名一个话本儿叫做《梅园记》的场景,梅花妖从花树体内飘然而出的那一场,着实好看!” 宣瑾昱听到这,依稀懂了在蔻儿的眼中,什么是春|宫图了。 “谁告诉你他画的是春|宫图的?”宣瑾昱无奈刮了刮蔻儿的鼻尖,“他这幅画分明是人物图,和你说的完全不沾边。” “怎么会?”蔻儿大吃一惊,“娆表姐和千林表哥都是这样说的。” 她自从学画起就知道,表哥们有时候藏了一些叫做春|宫图的奇怪画册,问了,表哥们就说,话本儿上的图就叫做春|宫图。她多年以来对此说法一直深信不疑。 宣瑾昱不得不为秦拙听正名:“你这是被误导了,大约是你表哥表姐逗你玩,没料到你当了真。不会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画……春|宫图的。” 被误导了?蔻儿叹气:“原来不是啊,我还以为画话本里的就是春|宫图,还打算让你和我一起画呢。” 宣瑾昱忍不住纠正:“是人物图。” “好吧……”蔻儿这才现她的认知早早出现了错误,忍不住好奇,“那既然话本上的不是春|宫图,什么才是春|宫图?” 宣瑾昱面上一僵,轻轻掰开了蔻儿搂着他腰的手,轻咳了下,左顾右盼:“今日下雨,此刻无事,不若在廊下摆了棋局,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他的小妻子若是知道也就罢了,既然不知道,那这种知识他暂时是无法给她讲的。毕竟两个人现在同睡一榻不说,蔻儿还是个好奇心重的,若是让她知晓了些什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明晃晃的转移话题,蔻儿看着宣瑾昱若有所思,也不为难他,点了点头:“棋就不下了,我们来打叶子牌吧。” 不告诉她也无妨,反正她记得出嫁时,压箱底的也有一本画册,当时她只以为是话本,现在看来,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去翻翻她的嫁妆箱子了。 61.第六十一章 新后入宫一月有余, 仲夏已经过了一半。 去岁大选,除了蔻儿被直接立后, 其他秀女中也有三个人被选做了郡王妃或者侧妃,其中被选作了郡王妃的6昭, 她与十四郡王的婚事迟上蔻儿两个月, 迎亲的日子定在了季夏,到如今还有一个多月。 6家没落式微,女儿却定做了郡王妃, 6夫人惶惶不安, 等着皇后进宫时日长了宫中大定, 想着法儿用以往的人脉往宫里头传话,想要把路昭送进宫来叫皇后看看。 蔻儿得到了宫女们传来的消息时,她正在和宣瑾昱玩投壶。 夏季过热,外头空气灼人,蔻儿是个怕热怕冷的, 只恨不能在房间中度过两个季度, 这样的她对于一切能在房间玩耍消遣的玩意儿都很喜爱。而宣瑾昱则是大半天的时间都要放在政务之上,闲暇时间, 也需要放松休整。投壶这种较为风雅的游戏, 既简单又有趣, 也不麻烦, 正是他们闲暇玩耍的好方式。 帝后夫妇二人玩投壶, 与别的玩法倒不一样。宣瑾昱本意就不是在玩投壶上的, 他不过是来陪蔻儿。简单的投壶玩法单调重复性大, 可言说没有太多的什么趣味可言。宣瑾昱怕两个人玩不出什么来,略一思索,索性在彩头上添了添,一人九只矢,轮流投入,谁投中的多,谁就可以亲一下对方。 总归是新婚的夫妻,有这样的彩头也算是一种玩耍的动力。 这种依稀带着狎昵的玩法让蔻儿忍不住摇头感慨,当初记忆中清风雅俊的宣公子自从成婚以后,如今已经是彻底不复存在了。可叹,可叹。 蔻儿在风家时也曾玩投壶,风家姊妹弟兄多,玩的是个热闹气氛,输赢倒是不重要的。回到了方家,两年来也只有陪着阿馋玩过,更是戏耍似的,几乎没有认真过。 而在宫中第一次玩投壶,本来生疏了不少的她是没有太大兴趣的,幸亏规矩里还添了彩头,她一时间就调动了精神,摩拳擦掌盼望着赢上两局,能随意在宣瑾昱脸上亲几个地儿,然后好欣赏一下自己夫君尴尬而略带害羞的表情。 外殿中放着大块的冰雕,宫女在两侧打扇,丝丝凉爽的风吹到身上来,稍微带走了一些燥热,蔻儿用手掌扇了扇脸颊的热度,视线紧紧盯着无耳陶瓷壶,比起正要凝神投矢的宣瑾昱还要紧张。 宣瑾昱视线放在不远处的陶瓷壶上,余光却打量着侧边坐着的蔻儿,她抿着唇手撑着席垫,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十分的专注。 他嘴角一勾,手腕一用劲,把准备好的弓矢利落地抛出,不偏不倚正好掉入壶中。 “第七只了,皇后来吧。”宣瑾昱侧眸看着蔻儿,嘴角带着笑好不气定神闲。 蔻儿垮着脸,可怜兮兮攥着矢,比划了几下,随着清脆的哐当一声响,她投出去的弓矢正巧砸在壶口上,摔了出去。 她有些无奈。 同样是七只,宣瑾昱全部投中,她只投中了五支,其实已经算是输了,只她还想着挣扎一下,说不定时来运转,翻了身呢。 只可惜了,瞧着这个身并不是好翻的。 坐在她身侧的宣瑾昱好整以暇,抬手摸了摸蔻儿已经被他亲了好几次的脸颊:“朕赢了。” 一个投壶玩了半个时辰,蔻儿的脸蛋上他已经亲了好几口了。少女的脸颊细嫩柔滑,再多亲多少口,他都觉着亲不够。 蔻儿认命地支着身子凑到宣瑾昱面前,不情不愿道:“陛下好准头。” 可不是么,按理说总该有一两次失手的时候,偏生宣瑾昱准头极佳,玩了这么久,竟然是一支都没有投空过。 “大约是心有所想,心想事成罢了。”宣瑾昱随口一说,面对他眼前粉嘟嘟的少女脸颊,凑上去轻轻用唇碰了碰,然后撤回。 成婚快两个月了,他现在也不过只敢亲亲妻子脸颊,别的什么都不敢想。 宣瑾昱亲了亲蔻儿,满足的同时又有种空虚,心中微微叹息。 还有一个月,他的小皇后才能及笄。 一个月啊…… 帝后两个一个懵懵懂懂,一个有心克制,至今为止,再亲昵也是有度。亲脸颊在蔻儿的记忆中,算是家人很亲近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了,她也接受了宣瑾昱一次又一次的亲脸颊,只是被亲完后,忍不住叹息:“我若是赢一次,主动请你不是也很好么?” 蔻儿提出的假设很让宣瑾昱心动。但是他却毅然决然的拒绝了:“还是算了。” 他自己会掌握度,换做是蔻儿主动,他只怕甜蜜的接触又要变成一场负担,没得受罪。 蔻儿颇为失望。明明已经构想好了如何下嘴去在宣瑾昱的脸颊上亲上一亲,结果却被她准头不足给拦了回来,实在是可惜。 为了主动下嘴亲亲宣瑾昱,蔻儿没事儿了就在殿中练投壶,正是这个时候,宫外传进来北成郡王未来郡王妃路昭递贴求见的消息。 蔻儿对6昭没有太大的印象了。当初几十个秀女同住分兰殿,众星捧月的,是苏染染,被孤立隔离的,是她。其他的秀女们她印象深的就是金湾,落选之后金家和北卓郡王府搭上了路子,决定把金湾送进北卓郡王府作为侧妃。 至于6昭,蔻儿只知她家中没落了,却有着一些老的门路,成功被定为北成郡王府的郡王妃,算是翻了身。 她此刻求见蔻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是说起来北成郡王是宣瑾昱的弟弟,6昭就算她的妯娌,于情于理,蔻儿都该把人招来见上一见才是。故此她也没有推脱,隔了两日,就招来了路昭与其母。 蔻儿住在泰华殿,传召来了人,自然是不能在泰华殿中,她为了这个专程回了昭露殿,在昭露殿的外殿来见6昭。 彼时外头正热,蔻儿穿着轻薄的洒金撒花裙,头高高堆起,身后两个宫女打着扇,她身侧正坐着的花香正在给她剥冰水镇过的葡萄,偶尔低语两句。 花香是暗卫出身,给蔻儿说的话自然不是什么没有用的闲话,她把得到了关于6家和北成郡王府的消息小声说给了蔻儿,等会儿路昭母女来了,蔻儿也能心里有数。 蔻儿吃着葡萄,听着6家一些旧事,不多时,外头就有人来传话,6昭母女已经到了中宫附近,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等蔻儿慢条斯理把眼前的葡萄吃了,盘子一收拾,从侧倚着的姿势变成正坐,6昭母女才将将抵达中宫,由着尚竹带了进来。 外殿中窗户都是打开的,外头燥热的空气吹进来,在冰雕的作用下减弱不少。一路步行而来的6昭母女身着襦裙,一路而来额上已经添了薄汗,两人跪拜了蔻儿后,蔻儿笑着赐了坐。 “外头热,6夫人6姑娘且喝点茶休息休息。” 小婉给6昭母女端来了冰冰的果茶,6昭母女谢了茶,连喝了两口。 殿内到底是凉快,6昭母女坐了片刻身上的暑热已经消退的差不多。这才开始和蔻儿寒暄。 说是寒暄,到底蔻儿与她们都不熟,不过是6夫人扯着与方家当初也有些旧识,转着圈儿夸了方母一番。 不论6夫人有何用意,有人夸蔻儿的母亲,她还是乐着听的,好歹这个6夫人多年前也是与方母有过交集,言辞中也较为谨慎,处处都很是贴合方母,蔻儿就多注意了她两分。 6家的情形是降爵袭爵,当初也是位列一品的国公,传到这一代,6昭的父亲已经到了最末等,而6昭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等于说他们已经不再是贵族了。这种情况下的6夫人还能想尽手腕把6昭送入宫中大选,又攀扯上了北成郡王,可以说的上是一个有手腕的人了。 蔻儿听着她对方母转着圈的恭维,也不接话,只含笑听着就是。 6夫人说了一大堆,却不料高坐在主位的皇后根本不接茬,连一句话都没有搭上,顿时有些心急,嗫嗫道:“说来都是母亲,妾身也不知道,妾与方三太太那个命好了。” 这种话说来其实是僭越的。蔻儿如今是皇后,她的母亲在她大婚是已经被追封了国夫人,6夫人不过是一个末流诰命之身,谈起方母来,其中有些隐隐对比的意图。 蔻儿自然也听出来了,她面上的笑容淡了淡,目光投在6夫人身上,又转了转,去看旁边一直低头垂眸的6昭。 “若是说命好,谁都比不得方三太太。”6夫人为了在皇后面前挽住她昔日与方母的交情,也故意没有称呼国夫人,依旧以三太太相称,“毕竟三太太就您一个独女儿,您如今也是皇后了,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大过了您去。” “只不过可惜三太太……”6夫人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一脸愁容。却不料她一抬头,看见蔻儿目光淡淡,别说是为了她的话儿触动,只怕是已经染上了一层薄怒。 6夫人感觉到身侧6昭轻轻拽了拽她的袖摆,也不敢再在这里给皇后追悼方母,立即收了帕子陪着笑道:“妾身当年也是抱过皇后的,如今看见皇后都快十五了,心中有些感慨,妾身僭越了,还请皇后莫怪。” “嗯,无妨。”蔻儿接过花香端来的凉凉果茶抿了一口,丝丝甜入了唇稍微让她静了静,她含着笑道,“本宫也是许久未曾听人提起家母了,虽然不知道6夫人与家母有何渊源,本宫听着倒也开心,来人,赏6夫人金碧环一对。” 6夫人脸僵了僵,起身谢了赏,片刻就又恢复了自然。这时候她可不敢抓着方母继续说,只牵着自己女儿的手,含着笑道:“妾身家中独有一女,去岁时也曾与皇后一起大选,妾经常听小女提起皇后,说起皇后来总是充满了敬仰。好在她也是有造化的,日后也是皇后的妯娌,总归算是一家人,皇后您若是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了去。” 蔻儿扫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6昭,不疾不徐道:“6夫人这就说笑了,6姑娘日后既然本宫的是妯娌,哪有本宫使唤的份!这话若教北成郡王听着了,只怕是以为本宫这个做嫂子的欺负弟妹,指不定他要和陛下去怎么说道说道呢!” 62.第六十二章 “回禀皇后殿下, 妾身不这样认为。”这时,一直沉默任由着6夫人说话的6昭开了口, 她伏了伏身,轻声道, “妾身虽然愚钝, 但是也知道,郡王殿下犹如妾身尊敬皇后殿下一样尊敬陛下,作为弟弟, 郡王殿下必然会听从陛下与皇后殿下的教诲, 定会支持妾身服侍皇后殿下左右。” 蔻儿这是第一次和6昭说话, 她听了两句,就基本听出来了。6昭与北成郡王私下已经达成了共识,现在是由6昭出面,前来投诚的。 亏着6昭说了话,不然6夫人之前的那些话语, 足以让她把6昭划入避而远之的名单了。虽然一听就知道6昭母女是要来对她投诚, 到底她也担心6昭随了6夫人,一个劲儿拿着多年前的旧交情前来攀扯, 这样子麻烦, 倒不如没有交集来的干脆。 6夫人本想用方三太太来挽起皇后对她的看重, 本来是在别处无往不胜的法宝, 却在蔻儿手里头碰了钉子, 她也不是愚笨之人, 猜到蔻儿不喜, 也就彻底闭了嘴,任由女儿去与蔻儿说话,自己只在一侧赔笑。 “6姑娘喝茶。”蔻儿不置可否,随手拿起了茶杯抿了抿,复又放下。 皇后不接话,6昭比她母亲要淡定些,端起手边的果茶喝了口,含着笑道:“妾身在家时也爱调制果茶,却都不如皇后这杯果茶来的清透带甜,若是妾身有幸,还真想与皇后殿下请教一番呢。” 蔻儿只笑道:“不过手下宫女随意调的,6姑娘喜爱,方子给你就是。” “妾身可不敢偏得皇后殿下的方子。”6昭推辞了句后,话锋一转,“但是妾身也着实喜爱这果茶,思来想去,也只能拿一个方子来换皇后殿下的果茶方子了。” 6昭含着笑,眸中有些许深意:“不知妾身是否可以借皇后宫中纸笔一用,写下方子呢?” 蔻儿一顿,她扫了眼一侧正赔笑着有些茫然的6夫人,再看了眼镇静自若的6昭,心中大概有了盘算。 “小婉,给6姑娘奉上纸笔。” 蔻儿笑语盈盈看着路昭,轻声道:“6姑娘真是个趣人,倒是叫本宫好奇起来是什么方子了。” “妾身虽不才,到底是不敢叫皇后殿下失望的。”6昭面前被小婉放下了一张案桌,素凉拿来了纸笔放在上面,她含着笑拿笔沾了墨,小心写下了几行字。 她的度很快,等墨迹稍微一干,就欠了欠身:“回禀皇后,妾身的方子写好了。” 小婉目不斜视拿起了6昭写下的纸张,躬身递了上去。 蔻儿接过来一看,心里头一个咯噔,捏着纸的手微微用劲,面上却不是很显。她抬眸意味深长看6昭:“6姑娘这张方子,还真是不错,本宫就收下了。” “能让皇后殿下喜爱,妾身也就放心了。”6昭虽然是已经没落的人家,瞧上去还是有着贵族的气度,谈笑间比较6夫人要镇静而自如。 蔻儿漫不经心将墨迹已干的纸张折叠起来,随手递给了身侧的花香,含着笑看着6昭:“说来6姑娘和北成郡王好事将近,本宫做嫂子的,总该有所表示才是。尚竹,赐6姑娘玉镯一对,金丝钗钿一对,在把那东珠给6姑娘一斛。” 等6昭起身谢了赏,蔻儿打量着她又含笑说道:“按理说6姑娘正是备嫁之时,本该事多,但是本宫瞧着6姑娘可喜,也愿意和6姑娘闲聊闲聊,不若6姑娘回头递了牌子进宫来与本宫说说话罢。” “皇后看重,妾身荣幸之至。”6昭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妾身自当恪守本分,入宫随侍皇后。” 蔻儿此刻已经把之前6夫人那些话抛之脑后,有6昭的这个方子,她对待6昭态度稍微温和了些。 几人在殿中又略坐了坐,等过了半个时辰,蔻儿瞧着6昭是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就令宫女送走了6昭母女,之后她起身绕进了内殿,令花香把刚刚6昭写来的纸又看了看。 6昭真是一个大胆心细之人,居然明晃晃在殿内就把这么大的消息随意写下,交给她投诚。 不过说起来,如果不是这一张纸,只怕蔻儿也只是把6昭当做普通宗室随意打了去,也就是这张纸,让6昭在蔻儿心中重了几分。 “晚香,”蔻儿倚着榻把纸张又看了看,重新折起来,唤了晚香来递给她嘱咐道,“如今陛下该是在勤政殿,你去了交给陛下就是。” 晚香猜测这个6昭姑娘的方子非同一般,也谨慎了几分,接过纸张去了勤政殿面见了宣瑾昱。 蔻儿心中被杂事占据,一时间提不起玩耍的心思。她索性捏着笔开始给旧友写杂记,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人来说,陛下请皇后前往泰华殿。 现在日头刚刚偏西,蔻儿出了外殿不过几步,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她忍不住佩服之前天天正午时回来陪她的宣瑾昱。 好在中宫到底不远,她只闷热了片刻就到了泰华殿,入了殿中,就看见一身常服的宣瑾昱已经坐在殿中等着她了。 一改刚刚在6昭母女面前较为成熟的模样,蔻儿笑眯眯提裙走上前去:“妾身请陛下安。” 帝后二人惯来是什么都在一起,泰华殿中的案桌许多都换做了大一方的,席垫也变成了双人的,蔻儿一来,宣瑾昱就牵着她的手坐在了他身侧。 “这是6昭送给你的?”宣瑾昱把手中把玩的纸张摊开来,问着蔻儿。 蔻儿一边嫌热,一边还要趴在宣瑾昱的肩膀上,透过宣瑾昱的衣襟视线落在了纸张上,她颔了颔:“可不是她,倒是吓了我一跳。” 宣瑾昱捻着这张薄薄的纸,回头对蔻儿含笑道:“未曾想到,有了皇后之后还有这种便利,如此大事都能透过旁人得到。” “虽然是递交给我的大事,但是陛下,我有些怀疑她写的是真的么?”蔻儿趴在宣瑾昱肩头,伸手指了指纸上的内容,“她一个尚未嫁进郡王府的人,哪里来的耳目能把这么重大的事情打探到?更别说此事你都未曾得知,我就总觉着有哪里不太对。” 宣瑾昱不自觉按住了蔻儿的手把玩着,他摇了摇头:“未必不是真的。认真说来是朕疏忽了他。” 6昭薄薄的一张纸上,打着方子的名义,献给蔻儿的,却是上书了几条北成郡王谋逆的罪证。 先帝殂后,宣瑾昱把自己的弟兄划分了下,闹腾的厉害的基本都已经去陪了先帝,不怎么闹事的给了个郡王养着。北成郡王算是当初不闹腾的,他年纪也偏小些,一直以来也比较低调,宣瑾昱两年前给他封了郡王开了府,起初派了人稍微留意了一二,之后并未太放在心上。却不料这个看起来老实的郡王,在6昭所递上来的纸张上,私下已经有了许多小小的动作。 宣瑾昱想了想,对蔻儿说道:“且不说6昭写的内容,单凭一点,朕对他也可以怀疑。” 蔻儿问:“可是鲁王?” 鲁王是先帝时期除了宣臣也外太子人选的强有力者,却在宣臣也因为宣瑾昱眼疾折进去后,被当时还是如修仪的蒲心给算计了进去,一道给宣瑾昱让开了路。 宣臣也不过是过继了出去,好歹人还在。而鲁王因为其母三番两次对宣瑾昱下手,蒲心也未对他手软,直接趁着鲁王出巡时,想方设法把人埋葬了进去。 而北成郡王,是鲁王的同胞弟弟。 如果说北成郡王蛰伏几年,低调换来宣瑾昱的不在意,之后再几年,不说真的能成事,起码会给宣瑾昱带来不小的麻烦。 宣瑾昱颔:“正是。” 先帝有太多的子嗣,许多都是争相拼搏。他独自一人惯了,也惯了周围弟兄们的明枪暗箭,竟然差点忘了,同胞的弟兄比起他们的薄情来说,可能要重上几分。 更不用说当初的鲁王差一点也就成事了,在这个北成郡王心里。一个帝王的同胞弟弟,与一个帝王不亲密的庶出弟弟,孰轻孰重,他自然也有掂量。 他估计也是心有不甘。 好在这个所有人都忽视了北成郡王的时候,他的未婚妻6昭,不知如何搜集到了他的一些罪证,明晃晃给皇后送来了这样的消息。 比起6夫人想方设法利用方母来和蔻儿拉近关系,6昭的这张纸,才是她今天入宫真正的目的。 “6昭……她与北成郡王订婚也才半年有余,都能知道这种辛密之事,她还真是不容小觑啊!”蔻儿感慨道。 尚未成婚就能知道这么多,6昭她定然是个心细如的,也不知道北成郡王是否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6昭还直接把这幢事上报给了她。 但是蔻儿也奇怪,她忍不住问:“6昭已经定给了北成郡王,她是北成郡王府的郡王妃,怎么会拿这种事来禀报我们?” 她也知道,两个可能未曾见过几面的人不会有什么情愫,但是在许多女子被教养的过程中,都会给灌输一种以夫为天的念头,已经订了亲,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蔻儿毫不怀疑,换做是别的女子,就算知道了北成郡王的这些,只会悄悄掩在心里,甚至等嫁过去后,相帮一二也未可知。 “投诚。” 宣瑾昱敲了敲桌案,慢条斯理道:“她是个聪明人。现了北成郡王的异样,知道她嫁过去之后绝对会受到牵连,倒不如直接趁着未嫁之前向你投诚。一来可以撇清她与北成郡王这件事的关系,二来,也能为以后某个出路。” 没落的人家出身,造就了6昭的处事方式。 既快又稳,的确很妥帖。 蔻儿仔细想了下,她之前被北成郡王有反心这种从未接触过的大事震了震,许多细节都来不及去想,如今回味一下,也品出来了。 只她还有一些不解。 “为何她借着前来中宫递给我,而不是直接递给你呢?”蔻儿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虽然我是皇后,但是只是主理后宫,这种事情属于前朝不说,还是一件大事,她若是直接通禀给陛下您,得到的会比给我消息来得更多些。” 宣瑾昱笑着把蔻儿拉进怀里,两手把人圈着,他手指一边摩挲着蔻儿的裙带,一边悠悠然说道:“这才是6昭的聪明之处。” 蔻儿自从嫁入宫中,一直深居宫内,不通晓外事,自然不知道如今外头已经传出了皇后独宠且陛下万般依从的地步。有什么事,告诉皇后就等于告诉了陛下,既在独宠的皇后面前卖了好,也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算是一举两得。 而且6昭是参加过大选的人,她自然还记得当初立后一事,自然就比起外人更清楚宣瑾昱对蔻儿的心。这种情况下,她也怕越过了皇后直接去找了陛下,最后惹来皇后的酸意,到最后别说在陛下面前能留个好,怕是还会因为皇后不喜而被排斥,到那个时候,等她嫁给了北成郡王,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宣瑾昱轻轻在蔻儿旋落下一吻,眸中满是满足。 蔻儿还有些不懂,但是她觉着自己总能想明白的,也就不问了。老老实实靠在宣瑾昱怀里:“那接下来我应该拿怎么办?” “不急,她既然要向你投诚,自然会拿足了分量来。”宣瑾昱也不在意6昭,只嘱咐着蔻儿,“不过她瞧着不是个能够深交的,无论如何,你可以指使她,利用她,不可轻信她。” 蔻儿自然点头:“我记住了。” 然后她心里头忽然生出一种想法来,轻轻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面带犹豫:“当初不是定了一个郡王妃两个侧妃么?如今6昭前来检举了北成郡王,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金湾与田幽哪里会不会有什么消息传递过来?” 63.第六十三章 之前6昭入宫把北成郡王有异动的消息传递过来之后, 宣瑾昱也不想打草惊蛇,索性派了两个暗卫去就着6昭提供的方向大概确认一下, 摸索到了一些事实之后,他就开始准备笼子了。 这件事蔻儿并没有操心, 她知道宣瑾昱心里头有掂量, 北成郡王的行动既然已经因为6昭而暴露了出来,那么他基本在宣瑾昱面前就是透明了的。她现在的重点,放在了北卓郡王的侧妃金湾, 和平西郡王侧妃田幽的身上。 统共一个郡王妃两个郡王侧妃, 蔻儿还眼巴巴等着另外两个能像6昭一样送来什么大的消息。她倒也不是盼着宣瑾昱的几个弟兄闹事, 只不过是被6昭的行为引起了几分的好奇。 好在6昭入宫领了赏不久后,田家和金家就一起给中宫递了帖子,要让两个未来的侧妃给皇后过过目。 蔻儿欣然同意,甚至提前准备了纸笔,笑眯眯等着两个侧妃这儿有什么消息给她透露的。 田家是文臣, 金家是武将, 说来之前两家并未有所交集,而且在两个女儿一起入了大选时, 还有些眉目官司, 算不上关系良好。可是自从金湾与田幽都被定为了两个郡王的侧妃, 身份相当, 日后也有些来往, 两家也扯着脸皮开始了交集。毕竟比起郡王妃的6昭来说, 她们的闺女都是侧妃, 少了些隔阂。 金家的金湾今年不过十六,性情相貌也算是当初大选秀女之中上乘的,就是少了些心眼,比较耿直。蔻儿后头才知道,当初她的脚伤根本不是无心之过,而是被其中一个秀女小心做了手脚,打算让她出了丑被剔除了出去。本来也算是顺畅,奈何蔻儿当时想接着金湾一道被剔除,反而让金湾留到了最后,被定给了郡王做侧妃。 至于那个陷害了金湾的秀女,当时宫中没有中宫,她事情暴露也在出了宫之后,倒是没有受什么惩罚。 田家的田幽则是彻头彻尾的不存在,蔻儿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都不记得田幽究竟是哪个。 这次两个准侧妃入宫来拜见蔻儿,蔻儿才算是第一次对田幽有了印象。 柔弱而沉默,眉眼寡淡,能不开口则一句话都不说,她与金湾入了殿中,除了一开始跪拜了行礼之外,紧紧闭着嘴,视线垂在脚下,一动都不动。 田家夫人和自己女儿一样,垂眸低眼,轻易不张嘴,几乎是个不存在的一般,外殿中的热闹,全是靠着金湾与金夫人才勉强撑住的。 旁边金湾话要多些。仿佛在初选时因为一起脚受伤,差点做了难姐难妹,又因为蔻儿得缘留下,金湾看着蔻儿的眸中除了尊敬,还有一丝亲近,谈笑间也很是随意。 她旁边的金夫人是个趣人,知道蔻儿年幼,大约对于外界一些都是好奇的,她丈夫又是武将,索性谈笑中把丈夫多年前在战场的一些经历编成了小故事,一个一个抛出来,吸引着年幼的皇后去听。 不得不说这一招比起紧抓着方三太太的6夫人来说要高明的多,算是用对了,正合了蔻儿的心意。她倚着软塌,听着金夫人将一些边塞的风土人情,听得很是用心。 金湾时不时配合着母亲说上两句,偶尔还把话题抛给田幽,只是一直静静坐着的田幽却怎么也不接话,仿佛木头人似的。 金湾只能说做到了她的本分,至于人家田幽并不乐于接受,她也不在意,话题一转,又笑吟吟和蔻儿谈天说地了起来。 蔻儿扫过殿中的四个人。金家的母女不用说,有话说,又爱笑,瞧着讨喜;田家母女硬是一句话都没有,同样的低顺,坐在一侧陪衬到底的样子。 蔻儿看了眼田幽,问道:“怎么不见田姑娘说话,可是本宫与金姑娘说话冷落了田姑娘?” 田幽这才起身敛衽为礼,温声道:“回禀皇后殿下,妾身嘴拙,不善言辞,素来喜听不喜说,请皇后恕罪。” 既然人家也不想和蔻儿搭话,蔻儿自然也不想花费心思在田幽身上,扫了田家母女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金湾察言观色,见蔻儿脸上淡淡,立即笑着说:“回禀皇后,田姐姐虽不爱讲话,但妾身话多,妾身仰慕皇后,有许多许多的话儿想给皇后说呢!” 蔻儿听到这里精神一震,立即联想到6昭,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金湾,感慨不会她也是来投诚或者检举北卓郡王的吧! 她心思一转,笑道:“既然金姑娘有话,那不如陪本宫去廊边小坐,本宫还记得当初在分兰殿时,与金姑娘有些交情。” 这话纯属瞎说了,她也就是金湾脚受伤时注意到了这个女子,其他时间,几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金湾也知道皇后说的不是真的,但是她想得简单,估摸就是皇后看在她们一起脚受伤的份上,对她多看两份。也就施施然起身,笑着道:“那妾身可就偏得了皇后疼爱了。” 金夫人在侧笑着:“皇后既喜欢湾湾这丫头,且带了她去,妾身就在这儿和田夫人田姑娘说会子话罢。” 这样正和蔻儿心意,她知道金夫人估计是和田家母女搭不上话的,但是此刻也懒得去管,只扶着浓香的手,身后带着金湾从侧门而出,走到廊边坐下,令两个宫女退开了几步,抬手招来了金湾。 “金姑娘有话,不妨就在这里说吧。”蔻儿带着一份气定神闲,饶有兴趣看着金湾,她也在猜测,这个金湾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金湾一开始只当是皇后要和她说大选当时的一些事儿,没料到一来就要她说。说什么?她有两分迷茫,毕竟刚刚那话,只不过是客套之词罢了。 她惴惴不安上前,伏了伏身后,一词穷,踟蹰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 皇后自从嫁入宫中两个月来从未接触过外界,宫外也鲜少有人进来拜见皇后,岂不是说她的消息闭塞,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那她是不是就能把如今京城中新生的事情,给皇后通禀了去? 如此想着,金湾也镇定了一二,她敛了敛袖,道:“回禀皇后,如今宫外有些流言,妾身正巧知道,不妨说来给皇后解解闷。” 蔻儿一听就有戏,立即笑道:“金姑娘说罢。” 金湾思来想去,先捡了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来说:“回禀皇后,妾身在家时,听闻交好的闺中密友说起,她这个月见过合宜郡主一面。” 去岁秋里,明城长公主府瞬间倾塌,之后长公主母女彻底消失在京中。起因大概就是当初那场公主府的花宴。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京中贵族都在私下传言,说是因为长公主得罪了皇后,陛下一怒之下把长公主母女赶出了京中。 从去岁至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京中女子大多快要忘了还有一个合宜郡主的时候,金湾的闺中密友前去外地探访外家,路过一个小镇时,却说看见了合宜郡主。 “丝若她说在偏远的一个镇子上,有个卖水的妇人,瞧着年纪挺小的,长得也俊俏,就是一身的伤,穿着露着脚腕的破布裙子到处给人卖水。她当时马车停在那儿,那妇人前来与她卖水,结果一眼就喊出丝若的名字不说,还紧紧抓着丝若说她是丁雨南,求丝若带她回京。” 金湾提起这个也是咋舌,只是她小姐妹当时也吓到了,没有仔细辨认,回来后只依稀说,可能是合宜郡主。只不过她们也将信将疑,毕竟再怎么说,合宜郡主再落魄,也不至于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上卖水讨生活。 “而且妾身还丝若说,那个卖水的妇人一扭头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肥胖男人拎着打了一顿,好像说是那个男人的婆娘……”金湾摇摇头,“丝若虽说那妇人与合宜郡主像,但是估摸着也不该是合宜郡主才是。” 蔻儿听了这个,眨着眼不说话。 她当初是让丁雨南自食其果,吩咐了下去之后再也没有管过,现在一看,她算是在为她当初的恶念在赎罪。 蔻儿淡淡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关系,嫁错了人,再厉害的女子也会受些磋磨。” 金湾见蔻儿不欲提起合宜郡主,立即笑道:“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妾身在家也是常常听人说起,皇后殿下嫁对了人,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是陛下这样爱护妻子的人了!” 这话听着蔻儿嘴角含了笑,笑吟吟道:“夫妻相敬相持相爱也是该的,金姑娘日后嫁了北卓郡王,大约也是。” 她刚说完,忽然想起来金湾嫁过去不是嫡妃,而是侧妃,迟疑了下,又道:“只要金姑娘与北卓郡王妃好好相处,大体都是无误的。” “妾身谢皇后殿下教诲。”金湾伏了伏身,“妾身也知道,嫁过去虽然是侧妃,到底是妾,日后就要在郡王妃手下讨生活,如今妾身也是好好在学习着如何伺候郡王妃呢!” 金湾又笑道:“而且北卓郡王是个心思在诗画上的,妾身大约是与郡王没有什么可说的,唯独抱紧了郡王妃,妾身才算有两分活路。” 她也是直接,这种话也说了出来。 提起北卓郡王,蔻儿心思又飘了飘,问道:“金姑娘还有一个月就要嫁过去了,可打问过北卓郡王的为人?” “打问过了。”金湾大大方方笑着,“妾身听闻北卓郡王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与北成郡王,平西郡王兄弟几个私交都不错,闲来无事也就是与几位郡王喝酒,偶尔拉上慎王殿下,一起谈些诗书,算是个悠哉闲人。” 蔻儿若有所思:“哦,与其他郡王们私交不错啊。” 若是之前,她还没有感觉,可是6昭这里的消息已经让北成郡王入了帝后的视线,如今北卓郡王与北成郡王交好,她能不能往深里想几分,这个北卓郡王,是否知道他这个弟弟的心思呢? 金湾估摸蔻儿对这些郡王并不在意,只略带了一句,想了想,把和皇后有些关系的事慢慢说起来。 “妾身也不知道,得到的这个消息该不该给皇后说来,只是到底与皇后殿下有些关系,妾身怕不提,日后皇后知道了,倒要怪罪妾身了。” 金湾说道:“也不知道皇后殿下素日来是否通晓宫外一些事?” 蔻儿摇摇头:“并未。” 她自从入了宫,就几乎与宫外斩断了一切似的,平日里除了宣瑾昱,就是宣瑾昱,又是新婚燕尔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都不够,还要想着法儿让宣瑾昱从政事上掏一些出来,哪里有功夫去在意其他?更别提她成婚后,宫外的一切消息都没有递到过她的身边,也就是快到了几个郡王妃和郡王侧妃成婚这段时间,她才算是从外头知晓了些外事。 她是不是有些太消息闭塞了?蔻儿漫不经心想着,或许以后要想着法儿从外头打探消息来了。 说不定6昭金湾,就是得用的好人选。 她视线打量着金湾,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金姑娘是知道了什么?” “回禀皇后,妾身知道的这件事,和皇后的外家有关。”金湾伏了伏身道,“皇后的外家风家,妾身听闻于去年成了皇商,之后大多数嫡系都迁移到了京中。这人既然已经在京中,周身的事儿也随之在京中。妾身也曾经去过风家的铺子,里头精美绝伦,买卖的物件价位低廉而做工精细,在京中也算是很有口碑,提起风家,许多人都是夸赞的。” 蔻儿听见是风家,眼神凝了凝,仔细听着。 “只是皇后外家,又是皇商,皇后殿下也该知道,树大招风这种事。”金湾摇摇头道,“别的一点点小事,若是放在了万众瞩目的人身上,立即从小事变成了大事。妾身听闻的,就是这样一件被扩大了的小事。” 蔻儿与风家许久未曾联系,她也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但是看金湾这个样子,大约不是什么好事,她稳了稳心神,颔:“金姑娘但说无妨。” 金湾轻声道:“如今京中私底下在流传一个说法,风家有个叫风尧的少爷,为了强占他人私财,把人差点打死了去!” 64.第六十四章 风尧? 蔻儿只一听就知道, 这说的可不就是风娆娆,她娆表姐。 风尧这个名字是娆表姐为了方便在外头使用的化名。因为用的时间长了, 外头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风家有个少爷叫做风尧,其实风尧属于不存在的人物。 而现在有人说是被风家的风尧少爷差点打死, 蔻儿心里头满满是荒唐, 她眼中藏着一抹嘲弄。话中被打的这人是个成了年的男人吧,不但被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按着打毫无还手之力,事后还大声嚷嚷自己受了委屈想要找风尧报仇, 这面子看起来是完全不要了啊。 金湾还在那里补充着说:“事情的经过, 妾身只听了不多, 好似是因为风家的少爷看上了别人新买的药草,出价没有买着,怀恨在心,去把人抢了不说还打了一顿。” 然后她小心翼翼看着蔻儿,又说着:“只是听闻这个风尧少爷素来做生意是个爽利人, 妾身觉着这件事中大约是有所隐情的。” “嗯。”蔻儿听了含着笑, 也没有多急,她问道, “可知道被打的人是哪家的么?” “妾身听说是姓章的人家, 做药材生意的, 以往在京中也有些门道, 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被打的那人是章家的小少爷, 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不好的前科, 所以许多人都以为是风家的少爷仗着皇后您的势, 在欺负人呢。” 蔻儿猜测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对,她也不与金湾说,只含笑道:“本宫倒是不知道,风家的表哥有哪个是狂悖的。” 点到为止,金湾自然也懂得。她只陪着笑,又把京中生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说与了蔻儿。 蔻儿与金湾在廊外坐了不多时,听到了许多的事情,本还想继续在外头,只怕里头田家母女多心,起身带了金湾回了外殿。 外殿中和她离开时一样的冷清,田母也好田幽也好低着头默不作声,完全没有抬头看金夫人一眼。金夫人估计碰了壁,正一个人坐在一侧喝着茶,与尚竹说笑着。 蔻儿回来时,三人起身行了礼。蔻儿此刻已经从金湾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田幽是个闷葫芦,一句话都没有的,她再留她们也无用,索性给金湾并田幽一人赏了一对玉钗,派人送出了宫去。 昭露殿中离了人,蔻儿咬着指甲思考着刚刚金湾的话,她忽然有些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完全被装进了一个笼子里,许多消息不得而知,只每日浑浑噩噩依靠着宣瑾昱生活。 这样是不行的,她得想个法打破僵局才是。 正巧金湾所说的事情中,也有些她在意的,索性铺了纸把金湾说的北卓郡王与北成郡王等人交好的事情写了上去,照例交给了晚香令她去勤政殿给宣瑾昱,她自己也则叫来了当初从风家带来的四个丫头,左右看看,指了丝鸢。 “你拿了牌子出宫去一趟,去风家,先把我给外祖父母准备的礼送了去,问过外祖父外祖母好,替我与舅舅舅母请个安,之后去问问娆表姐,是否出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什么事万万不可瞒着我,定要说的清清楚楚告诉我才是。” 丝鸢应了,领了牌子趁着尚未落钥出了宫,前去风家。 蔻儿知道,娆表姐虽然看起来是个厉害的,可是事实上,她十分理智,断然做不出抢人财务还把人打伤的事情。蔻儿别的不担心,只担心如今因为她,外头故意有人给娆表姐下套,把成为了皇商的风家装进去,给风家带去无穷后患。 6昭一个嫡郡王妃带来了北成郡王的消息,金湾一个侧妃,也带来了不少消息,宣瑾昱从勤政殿中忙完了直接乘了肩轿回了昭露殿,他对蔻儿也是感慨万千:“我竟然没有想到,这几个女子也是厉害的,她们的注意力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偏偏这些细枝末节,起了大作用。” 蔻儿脱了鞋,脚架到宣瑾昱腿上,帝王任劳任怨一边给她按揉小腿,一边还在说着正事:“金湾也好,6昭也好,都算是立功了。” “莫非北卓郡王真的也有些问题?”蔻儿不由咋舌,一共一个嫡妃两个侧妃,两个都除了问题,唯一一个什么事儿也没有的,就是闷罐子的田幽,平西郡王那儿的消息是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出来。 “算不得大问题,不过是打算在后面推波助澜一把。”宣瑾昱从中宫得了消息就派人出去查看,最后现,比起心里头有些仇恨的北成郡王,北卓郡王单纯只是想给看不惯的宣瑾昱添堵,想在后头兴风作浪,不算的什么。 宣瑾昱也礼尚往来,当机立断给了北卓郡王有些麻烦,短时间内,他自顾不暇,完全没有时间去和北成郡王凑伙了。 蔻儿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她总觉着北成郡王也好,北卓郡王也好,若是知道自己栽在了自己的妃子侧妃手里,只怕到死都想不通。 不过这就不是她操心的事情了,毕竟那两个郡王与她又不相熟,没得为他们烦心的,她现在的重心,放在了风家。 “陛下可知道外头有个流言,说的是我外家。”蔻儿收回了腿,盘着坐在席上,主动给宣瑾昱揉了揉手,没有两下就停了,捏着宣瑾昱的手把玩,有些感叹,“说来算是我连累了外家,风家在襄城数代,还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 树大招风,大树是她,被吹到的,就是她所庇护的人们了。 现在只盼着丝鸢回来,能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这件事说来宣瑾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问道:“风尧就是风娆娆?” “是啊,娆表姐总要跟着表哥们在外行商,名字有些不便,索性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风尧,出门行事便利些。” “也就是说,这个风家少爷打人的事情,只怕其中还有别的在其中。”宣瑾昱道,“毕竟一个女子,力气再大,也不至于像外界所传那样,那人差点被打死。若真是在一个女子手中被打得半死,以朕看,他也无颜去面见列祖列宗了。” “可不是!”蔻儿想起来就一阵笑,“娆表姐看着厉害,可她也没有正经学什么功夫,不过是跟着家中的武头随意比划过手脚,单打独斗不至于太吃亏就是。外头传的,却变成了风尧是什么力大无比的壮士,三拳两脚把一个成年男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啧,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那家人是药材铺子?”宣瑾昱问,“你派人打问了吗,到底是因为什么起来的纠纷?那家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故意用风家来攀咬你?” 这种事情他并没有插手,毕竟皇后再年幼,也是天下母,她有着处理自己家事的权利,而他也愿意全权放权给她,任由她去做。 蔻儿摇摇头:“我才派了丝鸢出宫,她还未回来,我估计等她回来了,才能知晓一二。不过我猜测,多少是和我有些关系的,毕竟没有人会因为药草去闹一出大事,又不是我那师兄。“ 随口说起了师兄,蔻儿突然心中不太|安稳,这事应该和师兄无关吧,毕竟比起娆表姐,她这个师兄才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真真正正的弱男子一个。 毕竟徐岚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个连药箱都懒得背的人,要他闹事打架斗殴,还不如让他直接一方子药粉洒下去来的痛快。 她心中只略微想了想,就把师兄这个人选抛之脑后,继续说道:“反正娆表姐有钱,用钱解决不了的,她完全可以用我来解决,断然不会去做打架斗殴这种既跌面子又麻烦的事情。” “你对这个娆表姐倒是信任,”宣瑾昱问着,“之前与她关系很好?” “表姐中,我独独与娆表姐关系最最好,从小爱缠着她,学着她做事。” 蔻儿用力点点头,又摇头叹笑着:“说起来我当初也和娆表姐一样,化名风可一起在外行走过,不过我年纪小,他们带我出去的少,见识自然也没有娆表姐多。” 蔻儿提起风娆娆,满心的崇拜:“娆表姐当真奇女子,她不但不比男人差,反而事事都能做到男人做不到的地步,也没有成婚的打算,独自一人照样能够活得很好。而且她还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活的肆意潇洒,好生令人羡慕!” 她对风娆娆的崇拜字里行间皆是,宣瑾昱有些不淡定了,哄劝着:“娆表姐她心志在此,对她而言这样的生活是她所需要的,她能够从逆境中带来欢愉。但是蔻儿,我觉着你并不是真的喜爱自由而行,你一身懒骨,与我在一起,有我事事照顾你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蔻儿失笑。 她懒懒道:“你怕我被娆表姐的自由给勾引走么?” 宣瑾昱叹息:“自然是怕的。世间女子少有娆表姐这般洒脱的,她活的太过肆意与自在,对你们女子来说,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话的确没有错,我从小就羡慕娆表姐,渴望成为她那样的人。”蔻儿说着,看见宣瑾昱脸色一紧,吃吃笑着话锋一转,“只不过啊,陛下刚刚也说了,我一身懒骨,又是个怕麻烦的,如今活在陛下的庇护下也可,等到什么时候,我有了自由的时间,偶尔出去外边走走看看,增长阅历知识,也算得上是潇洒一回了。” 宣瑾昱摩挲着怀中女孩儿的旋,思及她尚未嫁入宫中时,要么一身男装去书铺买话本,要么跟着哥哥去花市挑花,没有任何烦心事,悠悠闲闲。而入宫两个月来,他的小皇后除了中宫就是泰华殿,整天不是在等他,就是在自己一个人玩耍,几乎变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离的人。 “蔻儿。” 宣瑾昱突然叫了她。 “嗯?”蔻儿听到宣瑾昱唤她,不明所以,抬头懵里懵懂看着宣瑾昱。 她眼前的夫君用手慢慢捋着她的丝,用温软的声音轻声说道:“入宫两个月,除了我没有人能陪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在宫中闷了吧。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出宫去走走,顺便去帮你娆表姐解决解决事情?” 65.第六十五章 出宫? 蔻儿一头往起来爬, 结果头顶撞在了宣瑾昱的下颌,疼得宣瑾昱闷哼了一声。 她连忙伸手给宣瑾昱摸了摸:“疼不疼?” 她起得太急, 宣瑾昱又没有防备,正巧硌在了蔻儿头顶的华胜上, 蔻儿倒是无事, 他疼得有些想吸气。 还好他没有张口说话,不然舌头估计就要遭罪了。 宣瑾昱缓了缓疼痛,伸手按着蔻儿的手:“无事, 不疼。” 蔻儿有些抱歉看着他, 喃喃道:“是我不好, 急了些。” 她出嫁前也是打问过的,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媳妇,嫁出去之后也就三朝回门,之后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家一次,更别提远嫁的了, 山高路远, 几乎就是一辈子和娘家断了关系。 而她则是嫁入了宫中,皇后没有三朝回门, 她一开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么长时间以来, 也就在之前不久去勤政殿时悄悄摸摸看了看父兄, 到现在为止, 与娘家也好, 宫外也好, 几乎都断去了联系。 现在宣瑾昱居然主动提出,她可以出宫!她实在是太过惊讶与激动,竟然忘了她还在宣瑾昱的怀里,行了一把凶。 “陛下……”蔻儿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眼睛锃亮,仿佛含着一抹水意,伸出手捧着宣瑾昱的脸颊,轻声道,“怎么办,我好想亲亲你。” 想靠近他,想与他亲昵,想与他耳鬓厮磨,想把自己的感情传递给他。 他的夫君是她心的归属,他也的确用了双手紧紧捧着她的心,将她放在胸口爱护。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无限温柔:“好啊。” 他的小妻子愿意亲近他,他也很开心。而且经过这一件事,他大概也知道了,如何能够准确有效的讨好他的妻。 除了话本,他们还有的很多。 蔻儿手扶着宣瑾昱的脸,探了探身子,送上了自己的唇。 一吻轻轻落在宣瑾昱的下唇边沿,她温温的呼吸喷在宣瑾昱的唇齿之间,柔软顺滑的触感在他下唇久久停留。 蔻儿移开唇的时候,忽然有些羞赧,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一笑。 宣瑾昱慢慢回味着这个与之前不太一样的亲吻,忽然听见蔻儿特别小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怎么办,我好像把口脂蹭上去了。” 年轻的帝王下唇多了一抹柔色,微粉,正是皇后唇上的颜色。 宣瑾昱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他轻轻一笑:“那你要不要来吃?” “不要。”蔻儿哪里还好意思凑上去吃宣瑾昱唇边的口脂,故作镇定,“反正我唇上有的是,再不济,我还藏了一盒子呢,不用和陛下抢。” “哦?”宣瑾昱似笑非笑看着她,缓缓伸出舌尖在下唇舔|舐,卷起那一抹微粉,慢慢送入唇中,他勾着嘴角低声道,“那朕替皇后吃了就是。” 蔻儿呆呆看着宣瑾昱的动作,忽然收回了放在宣瑾昱脸上的手,紧紧捧着自己的脸,一头埋在了宣瑾昱怀中。 不得了,妖孽要勾人了! 把持住!把持住! 心里头默念了好几遍的蔻儿颓然抬起头来,十分沮丧地眼巴巴看着宣瑾昱,略带委屈:“我想你亲亲我。” 心有贪念,始终还是把持不住。 蔻儿被宣瑾昱轻轻吻住眉心时,心里头忍不住叹息,栽了,栽了。 - 皇后出宫,这几乎是后宫之中最大的事情了。从宣瑾昱说出这话之后,中宫里已经忙碌一片,所有人都在操心,到底该如何服侍皇后出宫一事。 毕竟在历朝历代,鲜少有皇后出宫的例子,更别提,还是在没有陛下陪伴,独自出宫的情况下。 当时宣瑾昱说了那话,蔻儿雀跃之余,也忍不住问他:“陛下陪我一起么?” 宣瑾昱却摇了摇头:“你先去玩耍几天放松放松,等我忙完了朝政,腾出时间来就出宫去找你,顺便去方家拜见岳父,把回门宴补上。” 补回门宴……蔻儿心里头之前的遗憾,算是被宣瑾昱的话给填补了回来。 这个人他真的是很细心,完全会替她把该想的都想好,处处让她如意。 这就是所谓的如意郎君吧!蔻儿坐在内殿,看着宫女们给她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时候,笑眯眯想着。 她出嫁后第一次出宫,虽然只是低调的私下出去,到底是皇后的身份,带的人一盘算,浓香花香要跟着,未嫁时身边的尚竹小婉要跟着,伺候她的保护安全的都有了,带的东西再一盘算,大概就是一些常用的器皿一套,已经提前悄悄送去了风家。 蔻儿不太想直接回方家,方家除了她的父亲和哥哥,还有太多她不想见的人。 此次出宫也算是帮娆表姐,索性就直接往风家去好了。 等到出宫那天,蔻儿早早起了身,和宣瑾昱一起,两个人并肩而坐束。宣瑾昱挽了戴了冠,不过短短时间,而蔻儿身后的女官绞尽脑汁,要给已经出嫁了的皇后梳一个看不太出来身份的髻,犹豫了片刻,才在蔻儿头上盘了一个垂耳髻,簪了几个小小的花钿并一个华胜,整体简简单单。 蔻儿身上穿的衣服也早就换了宫中的衣裳,一袭丝薄襦裙瞧着就和宫外仕女并无区别,加上她本就年幼,瞧着就像是尚在闺中的不谙世事的少女。 宣瑾昱坐在一侧看着脸上笑靥如花的蔻儿,想起了当初在宫外时与她相见的几次。 初识的男装带有潇洒,之后的女装娴静温婉,但是性子是极为活泼的,整个人着光,不知不觉就让他沉沦其中。 婚后的蔻儿与他亲近了不少,也愿意在他面前恢复本来充满天真童趣的模样,到底只是十四岁的少女,他也愿意继续守着她,让她无忧无虑。 “陛下,那我可出宫了?” 蔻儿收拾完后,坐在宣瑾昱的身侧微微歪了歪头,耳坠上的明月珰一晃,出一道晶莹剔透的光。 宣瑾昱知道,蔻儿此次出宫,他起码会有一天到两天的时间见不到她。这是自从他们成婚一来,几乎没有的事情。 思念大约就是人还没有离开,心里头已经充满了不舍。 “蔻儿,切记身边不可离人,出去之后记得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事,都要照顾好自己。”宣瑾昱细心嘱咐着,“遇上什么都不要急,有什么事,要想到,我在你身后。” 有一个小妻子的好处大约就是,若是以后有了子嗣,他能游刃有余,提前做好一个父亲的职责。 子嗣啊,他看着眼前眼神懵懂的小妻子,心里头微微叹息。也不知还要等上多久才能够有个盼头啊。 “好。” 蔻儿应了声后,本该起身,但是她又犹豫了下,朝着宣瑾昱摊开了手:“陛下,抱抱我?” 回去风家的几天,她肯定是抱不到眼前的美人夫君了,索性趁着出宫之前,赶紧抱个够本才是。 宣瑾昱没有猜出蔻儿的用意,只当是妻子对他的依恋,这让他很是受用,主动起身把自己的皇后搂在怀中,大掌摩挲着少女的背脊,一拍一拍,带着些许安抚之意。 这个时候,成年男人的理智就体现出了好处,他能够很好的安抚他的妻,让她全身心的信赖他,被他安抚。 好在蔻儿也不是很舍不得宣瑾昱,抱了抱就松开了手,笑眯眯指挥着宫女又装了些玩意儿并一大箱的稀罕草药,给宣瑾昱说道:“这些都是带出去给我家里人的,陛下同意吗?” 别的宣瑾昱从来不放在心上,但是草药总要给宣瑾昱说一声才是。 “自然是可的,之前你师兄给娘看好了旧疾,朕也没有去封赏,有些怠慢了。”宣瑾昱略一思索,又加了一箱子草药去,全部都是给徐岚的。 蔻儿出宫时,就乘坐一架青罗马车,左右带着四个侍女并四个打扮成小厮的暗卫,后头跟着一辆装着礼物的马车,低调的从侧门出了去。 皇宫距离风家位置很远,毕竟一个是京城中心,属于皇权的地盘,另一个说破了天,也只是皇商,商贾。商贾再有钱,你可以把家里头收拾的豪华无比,但是位置是怎么也不能与官家士族相比,大多的位置都是偏偏远远,风家也不例外。 蔻儿在马车中都小睡了一觉,才好不容易抵达了风家宅院。 早在诸多物件从宫中悄悄搬进风家时,风家都知道,她们家的表姑娘,已经做了皇后的蔻儿要回来小住,顿时开心有之,担忧亦有之。 因为怕蔻儿在外头给人瞧见了不好,马车绕到了后门,一顶软轿抬了进去,入了正堂庭院,风家齐齐都在不说,方父也混在里头,眼巴巴不住打量着蔻儿。 一别两月,忽的一看见家人,顿时什么心思都飞了,只有一股子酸涩涌来。蔻儿下了轿上前几步跪拜了下去:“蔻儿拜见父亲大人,外祖父,外祖母。” 她如今是皇后,几个舅母连忙上去扶了她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蔻儿……皇后如今不比以往,慎重些好。” 外祖母看着蔻儿,又看了眼方父,到底没有先上前,只道:“先进来再说。” 等入了正堂,落座又有了变化。依着礼,本该是外祖父母上座,其次是方父这个女婿,再之后是风家人,蔻儿小辈,只一个杌子就可以。但是她现在到底是皇后,再是自己人,舅舅舅母们说什么也不能真把蔻儿当做小辈让她坐在堂中。 最后还是外祖父拍了板,让蔻儿依着方父坐,舅舅舅母们随在后头。等于她只是碍于孝道,礼让了外祖父母与父亲,算不得失礼。 两个月不见家人,蔻儿先是问了长辈们的好,又细细问了父亲,这些时日来如何。 比起细细叨叨的风家外祖父母,方父话少了许多,只干巴巴道:“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蔻儿知道父亲就是这个脾气,笑了笑:“好,不操心。” “这才是,你既然已经成了婚,就该好好操心陛下才是。”方父又道,“此次出宫,是陛下准许的,还是你与陛下有了龃龉,任意妄为了?” 方父说这话瞧着是觉着自己女儿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可一脸的表情分明是担心女儿受了委屈。 蔻儿含着笑道:“父亲不用担心,不过是陛下觉着女儿在宫中无人说话,让女儿回来与表姐们玩耍放松一二罢了。” 听到蔻儿的这话,正堂里坐着的风家人也好方父也好,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隐隐带上了笑意。 陛下在意蔻儿,会让她出来散心,这不是说明蔻儿在陛下面前很是得宠么? 毕竟无论外头怎么说,他们做家人的没有亲眼见着,始终是放心不下的,这下好了,心落到了实处。 方父也知道方家的那摊子糟心事,更别提自从蔻儿做了皇后之后,大太太二太太每日里都在寻思着给自己的儿女看婚事,以往高攀不上的,现在都成了可以挑选的人物,让她们的心理上得了大大的满足,更热衷于与官家夫人太太们聚会了。 要是知道蔻儿回了方家,这些人,只怕还会做出什么让人心寒的事情吧。所以对于蔻儿出宫直接到了风家,毫无异议不说,还算是赞成,主动配合着过来了。 风家的外祖母等着蔻儿与方父说道完毕,才牵着蔻儿的手,细细打量着自己宠了好多年的外孙女,不断道:“我们蔻儿果真是个有福的,难怪轻仓大师也说,我们蔻儿啊,以后不可估量!” 忽然提及了轻仓大师,蔻儿眼睛一亮,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双手合十垂眸低眉嘴角依稀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笑容的和尚。 蔻儿这一晃神,就让外祖母给看出来了,她娇嗔道:“蔻儿丫头可别是又想起来了轻仓大师那个脸吧!如今可是嫁了人的大姑娘,少像以前那样,没得叫陛下知道了不快。” 做外祖母的,多少知道一些自己身边养大的外孙女的癖习。更别提当初她带着蔻儿前去寺庙上香,这丫头只一门心思扑在轻仓大师的脸上,其他什么都抛之脑后。导致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去上香之后,都要去轻仓大师那里找外孙女。 蔻儿吐了吐舌。 她的癖习早在宣瑾昱面前全部暴露了出来,完全不担心宣瑾昱不快。只是提起了宣瑾昱,她脑海中的轻仓大师的脸就模糊了许多,渐渐被衮服冠冕带着无奈笑意看着她的宣瑾昱所替代。 大师虽然美色|诱人,但是说到底,在她心中宣瑾昱的脸才充满了诱惑,而宣瑾昱是她的夫君,可以肆意玩|弄,两相一对比,轻仓大师就彻底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舅舅舅母们也拉着蔻儿说了会子话,刚开始还有些拘谨,蔻儿是皇后了,他们也小心了不少,不多时,找回了蔻儿在家中时的感觉,态度也自然了不少,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长辈们说话时,底下的小辈都插不上嘴,风家的表哥表姐们就坐了一排,等着上头长辈们说完了话,使了使眼色,让风娆娆上前去抢人。 风娆娆今天打扮的倒是一个淑女,一身襦裙,姿态万千,几乎很难看出她男装时的俊雅潇洒。她等长辈们说话告一段落,含着笑道:“蔻儿表妹这一回来,大家伙儿都围着她说话。表妹毕竟坐了马车才回来,估摸也要累了,不若我带了她去休息休息,等下午了再说道说道?” 风家外祖父闻言,微微颔:“也是如此,倒是我们疏忽了。” 长辈们估摸着蔻儿回来了,要与她姊妹们说些什么,都善解人意,让风娆娆带了蔻儿自去厢房玩耍。 在长辈面前,小辈们老老实实行了礼,然后娆娆上前挽了蔻儿,姿态之间一如以往,并无半点改变。 她挽着蔻儿走在前,后面跟着几个风家其他的表姐们,其中一个风翩翩瞧着前头的姊妹俩,捂着唇笑:“知道你们感情好,我们就先不去凑热闹,等娆娆与蔻儿叙了旧,你们再派丫头来叫我们也不迟。今儿起早了,我们就先回去躲懒睡上一睡罢。” 这个提议引来了其他几个姊妹的符合,哈哈笑着让风娆娆带了蔻儿去。 蔻儿自是知道,风家的表姐们大多随意,她们说的也是心里头想的,就含笑道:“那蔻儿先去娆表姐那儿,等表姐们睡饱了再一起来玩。” 当下蔻儿与风娆娆挽了手,绕过走廊,回了后宅中。 风娆娆的房间布局简单,除了几样简单的摆件外,与男子房间倒是没有什么两样,与襄城时的做派无所改变。 蔻儿也自在,与风娆娆同坐在窗边矮榻上,一起吃了杯茶,蔻儿正在盘算着怎么开口,就见风娆娆手搭在她肩膀上,对她一挑眉:“让我来猜猜我们的皇后这次突然出宫来是干什么的。” 蔻儿一愣,很淡定:“表姐猜啊。” 风娆娆不疾不徐,瞧着很是无所谓,噙着笑饶有兴趣看着她:“莫不是进宫去参拜你的谁嘴碎了,给你说我差点打死了人,让我们的蔻儿急急出宫来给你娆表姐撑腰了?” 66.第六十六章 娆表姐反应这么快, 不在蔻儿预料之内。她本来还想先问问情况,最后再问问这件事呢, 没想到娆表姐单刀直入,直接就把这事儿摊开了来。 她颔:“却是有这么个听闻, 我知道表姐不是个蛮不讲理的, 有些担心是有人故意给表姐下了套,想要对风家做些什么不妥的事情。” “你这样想就对了,你表姐我何曾做过这么跌面子的事情!”风娆娆抚掌大笑, “若是要逼一个人, 哪里需要去动拳头, 只用想法儿让他受些排挤,生意上混不下去,生活上给他所有买卖的东西全部加价,不消多时,他自己就受不住了。” 蔻儿感慨:“娆表姐这番心思, 倒与师兄想法挺相近的。” 都是杀人不见血, 钝刀子磨人的那种。 说来比起干脆利落的一刀要更伤人,更让人惧怕些。 提起徐岚, 风娆娆唇畔的微笑僵了僵, 她移开视线盯着窗棱上的浮花, 颇不痛快:“我与那个混人哪里相似的, 纵你是我妹妹, 再说这话, 我也要捏你的嘴了。” 蔻儿心思一转, 就猜着了大约娆表姐与师兄之间有些不睦,她想了想,不死心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娆表姐与人冲突,就是为了一些药草。娆表姐昔日可从未对药草有些留意啊。也就是徐师兄他对药草爱之如命。” 她这话也确实没错,如果说是为了草药和人生冲突,徐岚的话蔻儿绝对没有任何怀疑,甚至感慨与徐岚抢草药的人有些不幸。但是风娆娆表姐素来是个头脑灵活的,什么挣钱的生意她做,什么能够让她快立稳跟脚的她做,这种风家没有的产业,她会去涉足的确就有些古怪了。 风娆娆面色有些不自然:“只许他买草药,不许我买么!” 这是表姐和师兄之间真的有些什么无法调节的矛盾了? 蔻儿哪里能去偏向师兄,只道:“只是我不知为何表姐会突然购买草药罢了。毕竟风家没有设计到药铺。” “这件事说来也是我撞了大运,又算是倒了大霉吧。” 风娆娆撇撇嘴:“蔻儿你该知道的,我没事儿了经常会去上山玩耍。不论狩猎与否,出去山中自在清闲,挺令人舒服的。我七天以前,刚刚忙碌了些日子,为了换换心情,就去了京郊一座不知名的山上转转,正巧了呢,碰见了一个挖草药的药郎。” “山中鲜少有人,我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随意与他在休息的时候搭了搭话,得知了他再挖一株叫做金丝草的药,想到了徐岚之前……总之就是知道这个药有备无患,是个不错的药材,就给那药郎给了一两银子做定金,劳他挖上十株以上,我收集了放了家中以后备用着。他收了银子,我就给他说了我姓氏名谁是谁家的地址在哪儿,他答应的好好的,说三天后就给我十株或者更多的金丝草,我本以为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等下了山就忘了,只等着他前来给我送药草。结果过了三天,我正巧与千林哥出去谈生意,路过章家药铺时,瞧见了那人。” 风娆娆一阵冷笑:“二十株的金丝草,全部给了章家,连个草叶子都没有给我留下。我当时就来了气,上前质问那药郎,留给我的可是放在家中了,不若我派人去取。那药郎倒好,直接说全给了章家,没有给我的了。” 蔻儿听到这里,主动倒了一杯茶递给风娆娆,关心的问道:“那挖药郎既然知道你是风家的,也是常常在外行走的,怎么还故意做出这种事?” “我也疑惑这一点,刚开始也问了他,那药郎就直接说,我要的都没有了,全给了章家。”风娆娆想起来就来气,“且不说我是先人一步,还给了他定银,如今告诉我没有给我的了,全给了别家,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 蔻儿听出来了蹊跷:“他既然收了定银,也知道了表姐是风家,为何还会故意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其他不说,单纯收了定银把别人要的货物全部给了另一家,这基本上都是为商的大忌。就算只是个药郎,不提为商,那为人的诚信总该是有的吧。没有诚信没有守则,赤|裸裸的欺骗,难怪风娆娆气到现在。 “具体的我还没有打问出来,你也知道,我们风家迁到京中才半年,许多人或者事都不太清楚。姑父虽然有心帮忙,但他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风娆娆摇了摇头。 “那所谓的打人呢?”蔻儿也是好奇,她冷静的娆表姐在传言中已经是一个暴怒的凶残之士,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那种。 提起这茬,风娆娆一脸无趣:“不过是因为药郎抵死不认我给了他定银,又执意要把金丝草卖给章家。我当时也想着息事宁人,去章家买回来就是。不料当时的章家少掌柜的是个混人,直接就指着我鼻子开骂了,说我仗势欺人。我当时还在那里好声好气说着要用银子去买,他就骂起来了,我能不气么。我当时也是气了,出言讽刺了他两句,谁知道这个章家的少东家直接就扑上来想打人。” “这么鲁莽?!”蔻儿简直不敢置信一个药铺的少东家愚昧至此,又忍不住问,“表姐可无事?” 毕竟在外头的传言,都是怎么样危言耸听怎么样来,自然是捡着最吸引人的皇后外家打人来说,没有任何人说起过,这个风家的少爷到底怎么样了。 “我自然无事。”风娆娆含笑道,“那个少东家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家伙,却是个弱不禁风的。他扑来打我,我只让开了,他自己脚下绊了摔倒在地。” 蔻儿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不由摇头:“这种人,当真是活该!” “他是活该了,倒是祸害了我。”风娆娆眼神阴沉,“他倒下后,直接就嚷嚷,说是风家的少爷动手打了他!” 蔻儿吃了一惊:“他竟然这样颠倒黑白?!” “可不是!”风娆娆冷哼,“我当时连挨都没有挨着他,旁边也是有人看见了的。但是到底他吆喝的声音大,又有人爱凑热闹的,围过来不管事实如何,先听了哀嚎的人的话,什么都没有说,就开始给我判罪了。” 蔻儿总觉其中有些不对,她问:“之后怎么就变成了人差点被打死?” 摔了一跤说是被风娆娆打的,也不过是个恣意寻事,差点把人打死,就是个大问题了。就不知道是其中传言传的变了味道,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有人给风娆娆下了套。 “这事说来也是奇怪。”风娆娆拧着眉头,“他自己摔了下去之后,就爬不起来了。他家本就是药铺,里头有坐诊的老大夫当场就出来给他看,说是骨头伤了好几处,还伤及到了内脏,都是受了外力的伤。我当时自然不信,因我自己不善医术,索性请了别家的大夫来看,都是这样说的,那章家的少东家是受了外伤,凭借自己根本无法站立行走,最后那个章家少东家还是靠着他们铺子里的伙计抬着回家的。” 蔻儿立即问:“那人在过来要打你之前,可有表现出什么身体的不适?” 风娆娆既然没有动手,他却一身的外伤,如果稍微深想一点,不就说,这人已经受了伤,故意要赖给娆表姐么? “没有。”风娆娆也不是愚笨的,当时现了不对,就立即提出了质疑,但是那人身上的外伤做不得假,而且在他与她说话之前,行走之间也算是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的。 “这就奇怪了。”蔻儿现在已经确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风娆娆表姐,但是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的。 “娆表姐没有去问问师兄么,他见多识广,或许会知道一二?”蔻儿问道。 提起徐岚,风娆娆一脸的不快:“全天下大夫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他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事事都要让他来做!” 蔻儿哑然,呆呆看着自己娆表姐,忽然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娆表姐与师兄……”她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风娆娆粗暴的打断,“别提他,这件事和他无关!我们继续我们的。” “哦……”蔻儿乖顺的应了,只心里头多了两份想法,打算等回头了给宣瑾昱分享一二。 “蔻儿还要不要知道这件事了?”风娆娆伸手刮了刮蔻儿的鼻子,不满道,“不许分心,好好听我讲。” “是是是,娆表姐请讲。”蔻儿又端起添了茶水的杯子给了风娆娆,好声好气,“娆表姐请喝茶。” 风娆娆接了蔻儿递过来的茶,忍不住揶揄道:“我这算是有造化的人了,皇后亲自端茶,哪里来的福气!” 蔻儿笑眯眯伸出手去在风娆娆肩头揉了揉:“还有皇后给表姐揉肩呢!” 姊妹俩好一顿玩闹,好不容易把徐岚给抛置了脑后,这才开始继续。 风娆娆放下茶杯之后,对蔻儿说道:“总之当时就是他嚷嚷的厉害,围观的人不明所以,他又的确伤得重,一来二去,全部流言都变成了我仗势欺人,当街行凶,强抢私财,还试图杀人。” 一桩桩大罪名一顶顶扣在了风娆娆的头上,这背后之人,只怕是要风娆娆的命不可! 蔻儿安慰道:“表姐别急,既然之前有人看见了你没有动手,那咱就把那些人找出来,与表姐作证就是,没得让人真欺负了去。” “我也是找过,并且重金悬赏了的。”风娆娆摇摇头,“从一开始十两银子到现在,赏金已经提到了一百两银子找一个在场的人,但是至今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明明当时那人倒下之前,我身边起码有着四五个人。” 蔻儿想了想:“不若让官府来做这事,他们用办案的行事方式去找目睹了现场的人,平头百姓或许会稍微顾忌一二,总有一两个愿意出来作证的。” 百姓素来对官是有些一种先天敬畏的,平民之间的斗争怎么说都无所谓,一旦和官府扯上了关系,多少会愿意出面。 “我也想过,但是这件事说出去到底给你脸上无光了,而且报给了官府,定然会让你受到牵连,家里头商量过,尽量私下解决,不能把你牵扯进来。”风娆娆道。 蔻儿心中感动,牵着风娆娆的手温声道:“娆表姐这话就说差了。我如今是皇后,也是咱家的人,有了什么我这个皇后都无法给家人出头,倒不如寻常在家了。以我性情,寻常在家时,也定是要为表姐出头的。” “你有这份心就好,”风娆娆含笑道,“只是到底如今身份不同,我怕牵扯了你进来,更何况,现在事情也算是有了转机。” “哦?”蔻儿好奇了。“何等转机?” “之前千林哥与人做生意时,好巧不巧那人是北成郡王的好友。因为千林哥人好,一来二去的,也和北成郡王搭上了关系,左右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是能够与千林哥说上话的。这件事他知道了以后,派了个人过来说,能够帮着我们找找当场的目击者呢。” 风娆娆忍不住夸赞了句:“虽是郡王,瞧着也没有什么架子,为人急公好义,值得一交。” “怎么是北成郡王?!”蔻儿瞪大了眼。 67.第六十七章 自从6昭入了一趟宫, 蔻儿就记下了北成郡王此人。本以为这就是前朝的事情,结果眼下娆表姐告诉她, 千林表哥和她也曾见过北成郡王不说,眼下生的这件事, 北成郡王还打算出手相帮? 蔻儿忍不住开始想, 这个套,是不是北成郡王所设下的? 不怪她不把北成郡王当做风娆娆表姐所说愿意帮一个没有太多交情的商户的急公好义之人,就不说6昭传递过来的消息中, 这个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就单单他的身份, 在这件事上这么热忱,也会让蔻儿起疑。但是娆表姐瞧着却没有对他有所怀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娆表姐。”蔻儿问,“那个北成郡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主动和千林表哥搭上的关系?” 这个郡王怎么说也是皇家中人, 蔻儿如今是皇后, 对于这些陛下的兄弟应该是有些了解了。风娆娆也就直言不讳:“他就是在千林哥那里买东西,加上有个好友在其中, 我也不知是谁主动, 反正那个北成郡王设局, 也经常请了千林哥去。” 蔻儿想了想, 还是打算直接告诉风娆娆。 “娆表姐暂且别急, 无论那个北成郡王说什么要相帮的话, 表姐只管推脱了去。若他问起, 你直说有我就是,没有让他来插手的道理。”蔻儿利用自己皇嫂这个身份行事,能降低北成郡王的警惕性,她略一思索,又道,“好歹人家也递出了要帮忙的意思,回了让千林表哥去给送个礼,两清了就是。” 风娆娆不说比蔻儿大了几岁,单凭她行商几年,阅历都不是蔻儿能够比拟的。她几乎是只一听,就知道其中有些问题。 “蔻儿,可是这个郡王与陛下不睦?” 风娆娆自然也是知道宣瑾昱登基前那一场皇家闹剧,几个皇子争夺一个位置,且不说其中有没有北成郡王,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处大约不是那么融洽的。 “目前都还算不上。”蔻儿也没有把话说死了,她怕风娆娆知道了,在北成郡王面前表露了出来,打草惊蛇就不美了。 纵使她不说,风娆娆也能猜测一二,她想了想道:“那我就去回了郡王,也不说你出了宫,只说你派了人来查这件事,就不劳烦他一个外人操心。之后再让千林哥去送了礼,如此可好?” “好着呢。”蔻儿道,“只我还要嘱咐表姐一点。” “嗯?” 蔻儿思忖了下,对风娆娆道:“虽然谢绝了北成郡王的好意,但是不用真的和郡王府断了关系。他如今已经订了亲,下个月就要迎娶6家的6昭为郡王妃,表姐可以去和6姑娘走走关系,也算是在和郡王府打交道,更不容易落人口实。” 她这样的打算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6昭此人心思深,表面不显山露水,确实一点就通。风家的这件事别说是皇后的外家,单纯就与北成郡王有了关系,她估计早早就看在了眼里。如今风娆娆去找她,她聪明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会给蔻儿省足了事。 风娆娆也聪明,当即道:“既然蔻儿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想法子去和6家走走。只是6家姑娘自从订了亲之后,鲜少出现在外头,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和她搭上话。” “这简单。”蔻儿笑道,“你只派人去6家说,饰铺子新进了些玩意儿,请6姑娘前来赏玩就是。” 风家从来不会主动做些什么,特别是没有关系交集的。突然风家的姑娘请了6昭,她自然会知道,这是蔻儿的意思。 6昭之前已经向蔻儿投诚,等于说是在用命服侍着蔻儿,自然会对风家的事上心。只需要给她丢个话头,之后不用风娆娆操心,她就会主动把关系拉起来。 用一个聪明人,让做主子的人的确是处处省心不少。 蔻儿对路昭目前很满意。 风娆娆这件事说来简单,只要找到了当场在附近的人就能解决,蔻儿唤来了早先一步出宫的丝鸢,令她去京兆伊寻求官府的庇护,最好能张贴官府告示,不以悬赏的方式,而是直接以涉案的名义去找那几人。 若是胆小怕事的,唯恐真的被当做了这个案子中的涉事者,只怕早早就会前往官府去。如此一来,省事不少。 风娆娆等蔻儿有条不紊安排了人去京兆府尹,又派了人去章家,等蔻儿安排了人出去在外寻找流言最热最凶的地方,一切结束,她才拍着手摇头称赞:“到底是皇后,瞧着你还是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做事倒是利落了不少,有所长进,不错,不错。” 蔻儿却软趴趴往风娆娆肩头一靠,懒洋洋道:“做事利落不过是手下有得用的人,背后又靠着最粗的一棵大树,有恃无恐,稍微胆大了些罢了。” “你丫头啊!把官家比作树,他可愿意?”风娆娆冲蔻儿挤了挤眼。 蔻儿挺起胸膛,在自己的表姐面前摆足了姿态:“他自然是愿意的!陛下心胸开阔,又是个大度的,素来都顺着我。” 听到这话,风娆娆把刚刚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搂着蔻儿的肩暧昧笑着:“咦,这话听起来,他倒是对你不错。皇后殿下不知道能不能给民女讲讲,这陛下与皇后之间,到底是怎么个相处法儿,让我们皇后主子这么偏袒陛下?” 蔻儿抿了抿唇,在风娆娆面前也不羞赧,大大方方说着:“相处之道嘛,也就是他宠着我我顺着他,日常里凑一块儿看看书写写杂记什么的,我不影响他前朝政事,他不干涉我玩耍休闲。虽然成婚两个月了,我却觉着过得像是在风家一样自由自在。” “这话我却不信。”风娆娆一脸暧昧,“风家可没有一个如意郎君给你暖床被啊。” 蔻儿到底没有风娆娆脸皮厚,特别是这种有些闺房私|情的话题,让她脸颊上飞起了红晕,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 没有得到表妹的回应,风娆娆哈哈哈一阵大笑:“我的小心肝儿哟,你想到了什么,脸红成这样,要不要表姐给你个镜子看看?” 蔻儿哪里还需要镜子,自己脸上的温度已经能感觉到了。她捂着脸颊反唇道:“那等有一日表姐成了婚,我也用这个问题来问问表姐,到时候娆表姐不要脸红的才是!” “不脸红不脸红!”风娆娆大手一挥,十分豪迈,“你表姐我虽然没有嫁人的意思,但是未来充满了未知,万一真的有这么一天,表姐绝对会把自己的事儿说给蔻儿来分享分享啊!” 蔻儿盯着风娆娆看了半天,败下阵来。 比脸皮,她始终是比不过风娆娆的。 蔻儿与风娆娆聊完了正事,两个人携着手就去找了其他的姐妹们,风家未出嫁的女孩儿们围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摆了一桌宴,吃酒行酒令又是玩惩罚,折腾到了天黑才算是散了。 蔻儿只吃了几杯酒,就被其他姐妹们拦住了不许,说她是成了亲的人,在自己家里头吃醉酒,让姑爷知道了不好。 蔻儿还想争辩,她这个姑爷不会管她啊!但是谁都不听,拿走了她的酒杯,换了一盏果茶来,让她委委屈屈看着别的姐妹划拳吃酒。 临了姊妹们的席宴散了,有几个吃多了酒的少女,其中却没有蔻儿。 她委委屈屈回了房,总觉着不够尽兴,叫丫头去厨房拿了一壶酒来,也懒得用杯子,直接就着壶嘴喝。 喝了没两口,吃酒吃多了的风娆娆敲了她门,进来了外衫一脱,解开了中单的系带,放荡不羁往矮榻上一靠,招招手:“小心肝儿,一个人喝什么酒,姐姐来陪你!” 有人能一起吃酒自然是再好不过。蔻儿欣然同意,又派人去拿了两壶来。 蔻儿有风娆娆这个榜样,自然也端正不到哪里去,踢了鞋子解了衣襟,松松散散往风娆娆身侧一坐,笑嘻嘻递上酒壶:“表姐吃酒。” “单纯吃酒没有意思,我们来玩个花样!”风娆娆坏笑着,“不若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答上来了对方吃一杯酒,答不上来就自己吃酒一杯如何?” 蔻儿毫无畏惧:“来就是!” 表姐妹二人盘腿面对面坐了,中间小几上放着三壶酒准备着,旁边面色有些担心的丫头们忍不住张望着。 姊妹俩按着年龄序齿来,先就是风娆娆。 她取了一个攅金的翘嘴酒杯来,先倒了一半,往蔻儿面前一放,笑嘻嘻道:“别说做姐姐的不疼你,就一半,如何?” “那可真是多谢娆姐姐了!”蔻儿大大方方道,“姐姐说吧,什么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嘛,自然要简单些才是,万一吓着了我们宝贝儿蔻儿,你撂挑子不玩了,姐姐岂不是无趣了?”风娆娆饶有兴趣看着蔻儿,“第一个问题就是,大婚那天,陛下亲你了不曾?” 一上来就是闺房私话,蔻儿看着风娆娆,抿了抿唇只能叹气:“不曾。” 这个问题虽然算是私人,到底不算出阁,她也就答了就是。 风娆娆爽快,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饮尽。 现在换做了蔻儿问。 她一来就问自己最感兴趣的:“表姐和师兄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 风娆娆估计早就猜到了会有此问,直接道:“是啊。” 蔻儿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追问道:“什么事?” “一人一个问题,你这个不算了,到我了。”风娆娆避而不答。 蔻儿只能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 轮到了风娆娆反而问着蔻儿,“陛下对你可疼惜?” “自然疼惜!”蔻儿提起自己这个夫君,头一仰,十分的骄傲。 风娆娆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饮尽。 姊妹两人你来我往,从一开始还算是稳得住的话题,随着两个人都吃多了,问题也越来越飘。 “蔻儿,陛下在床笫之间对你可温柔?”风娆娆侧倚着窗棱,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满是揶揄。 蔻儿也喝了数杯,整个人暖暖的轻飘飘的,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眨巴了一下满是水意的眸,思索着道:“温柔啊,嗯,挺温柔的。” 毕竟她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半推半就从了她,这也是一种温柔吧。 风娆娆慢慢饮了杯中酒,感慨道:“我家蔻儿是遇上了好人,这种时候都能温柔,不愧是官家,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蔻儿听到这话的时候,嗤笑着:“说的好像别家的夫君就粗暴的像野兽一样。” 亲来亲去的,还不都是脸颊眉宇耳垂上变着法儿,总不能上牙去咬吧。 “可不就是有野兽么……”风娆娆满脸不痛快,又喝了一杯酒,“来,问我吧。” 蔻儿挣扎了下,觉着自己已经喝飘了,思绪都是乱的,半天才问了一句:“野兽是谁啊?” 这个随口的问题却没有得到风娆娆的回答,风娆娆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直接甩了出去,也上来抽|走了蔻儿手中把玩的空酒杯,“不玩了不玩了,小孩子家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蔻儿就不乐意了。 找她玩的时候说她是成了婚的大人了,如今不想玩了,她就成了小孩子家家,顿时扑倒了风娆娆挠她的痒。 风娆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挠痒痒,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哈哈大笑躲避着蔻儿的魔爪,上气不接下气:“好蔻儿,我的好宝贝儿,饶了我罢!” 姊妹俩玩得一身汗了,蔻儿还不依不饶:“野兽是谁,野兽是谁?” 风娆娆钗横鬓乱,满脸红晕,她躺在榻上浑身都带着酒后的余|韵,见躲不过妹妹的问题,就悠悠然道:“野兽嘛,自然是山里头跑出来的喽。” 68.第六十八章 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蔻儿拍着手笑:“山里头的野兽是吃人的!娆表姐遇上了可要快些躲!” 风娆娆躺在榻上翻着白眼:“呵。” 姊妹俩喝得酩酊大醉, 说话已经开始飘飘忽忽,牛头不对马嘴互相说了几句话之后, 互相搂着胳膊就睡。 吃多了酒,身体困乏比不以往, 蔻儿与风娆娆倒下去就呼呼大睡, 不多时就睡得十分沉,叫都叫不醒。 尚竹并小婉叫不醒自家姑娘,只能把在外间的丫头全用上了, 打水的打水, 拧帕子的拧帕子, 给蔻儿和风娆娆轻手轻脚擦洗了脸脚,又小心翼翼给她们脱了衣裳拆了头,最后却犯难了。 窗边的矮榻只是单人大小,两个女子躺在上面位置是不够宽的,蔻儿身形比起风娆娆来说要小一些, 她蜷缩在风娆娆的身侧, 看起来姿势很不舒服。 尚竹与小婉无奈,比划了几下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把蔻儿搬起来运回榻上, 好在还有个浓香。暗卫出身的女子平日外表看着也算柔弱, 一上手直接就能把蔻儿从矮榻上抱起来, 轻轻松松毫不吃力, 小心把人送到了内间的榻上, 又出来抱风娆娆。 风娆娆比起乖巧的蔻儿来说要麻烦的许多, 有人伸手, 她睡梦中无意识地就要去抵挡阻横,浓香又怕惊醒了风娆娆,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蔻儿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只觉着头疼无比,还未睁开眼就已经连连叹息。 “大早上的别吵了,继续睡。” 她还没有感觉,耳边就传来了风娆娆满是不耐烦的声音。 都是宿醉,哪个都没有睡醒,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风娆娆早起的时候脾气又不是个好的,被闹醒了之后呕了两声,气得直接伸手把被子一拉把蔻儿捂住。 被一下子闷在被子里的蔻儿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勉强睁开眼看了眼,风娆娆已经毫不在意偏过头去继续睡了,完全不打算理会她。 是不是太早了些? 蔻儿迷迷糊糊思考着这个时候是什么时辰了,宣瑾昱是不是该起身去上朝了。转念一想,管他什么时辰,她现在出了宫,在自己家中,随意睡到下午都行! 没有了牵挂,她一头倒下去,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等到姊妹俩真的起身的时候,日上三竿,蔻儿与风娆娆睡醒了坐起来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她们居然睡得这么死。 好在风家规矩不大,偶尔睡过了也无妨。姊妹俩打着哈欠起身梳妆,蔻儿对着铜镜仔细辨认了下,道:“娆表姐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肿了?” 旁边的风娆娆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岂止是眼睛,你整个脸都肿了一圈。” 喝醉酒第二天脸上肿,这让蔻儿不能忍了,赶紧叫丫头去敲了两坨冰来,分别裹了帕子,自己捏着冰坨帕子在脸上敷,另一个伸手递给风娆娆。 风娆娆要淡定的多,她派丫头去她房间取了一套男装回来穿上,随意挽了起身拍拍袖子很是豪迈:“男人脸肿不肿都无所谓,你就不一样了,好好消肿,免得外头人还以为姑奶奶回娘家第一天就挨了打。” 蔻儿啼笑皆非,仔细看了看风娆娆脸上并不明显,也没有涂脂抹粉的,的确瞧不来什么,就不强求,两个手齐齐上阵一起冰敷着脸蛋眼睛,好不容易才消了消肿。 虽然脸上的肿消了,但是宿醉的头疼消不了,丫头去端来了两碗酸汤,风娆娆大口喝了碗一放嘴一抹就说有事要出去,蔻儿喝了酸汤却没有什么好转,依旧头里头一抽一抽的疼。 她按着额角自言自语叹气:“怎么就喝多了呢……” 她酒量并不如何,而且醉酒之后的事情很容易忘,为此她几乎只在自己姐妹面前喝酒,平日里很是节制。昨儿是她成婚后两个月第一次回家,有些开心,又是和风娆娆一起,又是玩游戏的,不知不觉就了她的标准,醉了一夜,头疼了半天。 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劝着:“皇后不该喝太多,自己受罪啊。” “喝都喝了,再说这也没有用啊。”蔻儿趴在桌上哀嚎了片刻,觉着不行,她不能真的硬撑着头疼过去。 不过是一方解酒药的事,她有师兄,无所畏惧。 在院子里服侍的粗使丫头一听皇后要去药庐,都面色迟疑,忍不住劝道:“皇后殿下不如在吃点酸汤罢,徐先生那儿,只怕……” “师兄那儿怎么了?”蔻儿有些好奇。 有个之前也服侍过蔻儿的大一些的丫头犹豫了下,对蔻儿道:“徐先生近来仿佛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 蔻儿倒是有些好奇了,当下也不用别人劝,带着浓香去往药庐。 蔻儿入住的院子距离徐岚的药庐比较远,等她带着浓香走到药香四溢的药庐附近时,她都感觉头疼就减散了不少。 徐岚不是风家人,他只是蔻儿的师兄,与风家的几个小辈的交情算是泛泛,只是风家有意与他拉近关系,他有意风家的财力能弄到许多的药草,一拍即合,在风家踏踏实实住了下来,药庐也收拾的要模有样。 蔻儿推开竹栏门进到药庐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子酒香,浓浓的,十分的勾人。 她进去一看,药庐庭院内晾晒着不少的药材,有些放得很是混乱,有的还在簸箕里放着,有的堆在一起,看上去就是晾晒到一半,主人急匆匆就没有去管了。 蔻儿从石桌上捻起一味药嗅了嗅,除了药香外,还有一个股子酒香。 她想了想,放下了手中药材,站在庭院中喊了声:“师兄?” 她空荡荡的声音在药庐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蔻儿迟疑了下,她上去敲了敲紧闭的大门:“师兄,师兄你在么?” 木质的大门紧闭,她屈起的手指敲了几次,里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蔻儿心中觉着有些不对,叫来了浓香去直接把门从外头撬开了。 门栓掉地,木门被打开,蔻儿推门而入的瞬间闻到了一股浓郁到差点走进了酒窖的酒味,光是气味都差点能把人熏醉。 蔻儿宿醉刚醒,连忙用手扇了扇捂着口鼻,生怕一个不好又醉了过去。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杂乱,脚底下是脏兮兮的衣服和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蔻儿垫着脚进去,在案桌下找到了抱着酒瓶酩酊大醉的徐岚。 喝醉酒的徐岚是蔻儿从未见过的。她这个师兄素来是比较摒弃这些令人沉沦的杂物,统统说是使人堕落的玩意儿,碰都不碰,结果眼下倒好,穿着七零八落衣服的徐岚歪着头缩在桌子下面,怀里头紧紧抱着酒瓶子,紧紧闭着眼满脸通红,还在无意识的打着嗝儿。 蔻儿咋舌。 这哪里是精神恍惚,这分明是要魂飞魄散了吧! 她无奈,本来是偷懒不想自己泷,想找师兄弄一副解酒药,现在看看,只怕她要自己来抓药,还是要先给徐岚灌一副才是。 她走到药柜前一个个抽屉抽开辨认了下,配了一副较苦的解酒汤药,让浓香拿去煎,自己蹲在地上欣赏师兄难得一遇的醉态。 这到底是怎么了,忽然之间的,素来冷静理智的人性情大变到喝他从来不喜的酒,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啊! 蔻儿依稀好像记得,昨儿也有什么隐约熟悉的念头,只是到底宿醉起来想不起,只能抛之脑后。 她试着拽了拽徐岚的袖子,确定她是搬不动醉酒的师兄,也不去管了,自己起身把案桌上的药方草药收拾了下,铺了一张纸,研了墨随手勾了一幅图,带着坏笑打算用这个做师兄的把柄,日后说不得能换来什么好处。 等浓香煎了药过来,蔻儿用了张药纸卷成了筒塞在徐岚嘴里,一勺一勺的往下灌,没两下,醉酒喃语的徐岚被呛得狂咳不止,很快就睁开了醉意朦胧的眼睛。 徐岚看清在他跟前蹲着的是早就出嫁了的师妹,抬手取了嘴上的药纸,强咽了药,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小蔻儿?” “是我啊。”蔻儿以为师兄不知道她出宫的消息,笑眯眯告诉他,“我家夫君人很好,让我回来玩耍几天。” 徐岚脸色变来变去,自己主动捧着药一口喝干,然后吐了吐药渣不屑道:“破药方。” 蔻儿不以为忤,施施然道:“的确没有师兄的方子好,本来我与娆表姐醉了酒,想来找师兄套方子治治头痛,不料师兄自己都喝倒了,可不得只能吃我这个破药方了么。” 徐岚扔了药碗,自己捧着头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忽然涩涩的问道:“你与……风娆娆那个丫头……关系一向亲密,你们一起吃酒,说了什么不曾?” 蔻儿苦思冥想了半天,一脸坦荡:“娆表姐说,师兄是个混人。” 醉酒时候说的话她都忘了,记得的就是在她们白天时候的对话中,风娆娆对徐岚的百般嫌弃。 徐岚一脸果然如此,他垂头丧气:“是我的不是,我的确混。” 蔻儿这下就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她忍不住好奇问:“师兄怎么把娆表姐气到了,她提起你来,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徐岚面对自己的师妹,也算是他人生中最像家人的女子,思来想去,也厚了次脸皮:“师妹,你娆表姐她除了说我混,可还有说些别的?” 蔻儿摇摇头:“没说什么了啊。” 徐岚有些失望。 蔻儿叹息:“虽然不知道师兄你为何借酒消愁,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早些洗漱把自己弄得清醒些,好让你开方子呢!” 徐岚懒洋洋抓着桌案站起身:“解酒药么?” “算是啊。” 蔻儿想了想道:“哦对了,早上娆表姐有些恶心干呕,师兄你看着给添味药进去。” “恶心干呕?!” 徐岚一声惊吼猛地出,吓得蔻儿整个人一愣。 徐岚忽然觉着眼前一晕,他撑着桌案的手一软,整个人哐当一声顺着桌案摔倒在地,扑腾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69.第六十九章 徐岚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吓了蔻儿一跳,她连忙去扶, 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你?!”蔻儿不知所措, 她力气小扶不起来徐岚, 只能蹲在地上担忧地看着师兄,“醉酒的症状又不是绝症,怎么你反应这么大?” 徐岚躺在地上片刻, 慢慢吞吞扭头看他师妹:“……她……哪里不舒服?” 蔻儿刚刚是急了, 没有注意到徐岚的一些反常, 此刻她稍微淡定了些,先回答了徐岚的问题:“昨儿酒吃多了,睡前没有喝解酒汤,睡了一觉起来头疼恶心,昏沉沉的。但是娆表姐很能撑, 假装没事已经去忙什么事儿了。” 徐岚喃喃道:“……喝醉了酒。” 他仿佛有些不放心, 撑着身子爬起来专注的问:“昨儿喝酒她可有什么反应?” “什么什么反应?”蔻儿摇头道,“与以往并无不同啊。” “哦。” 徐岚干巴巴道:“哦, 没事……” 蔻儿等师兄从地上爬起来后, 自己也起身, 抱着胳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徐岚:“师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和娆表姐有关的?” 徐岚单手抚着胸口正在平复心情, 听到蔻儿的话立即一撇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蔻儿反唇道:“什么小孩子, 我都是成了婚的人, 师兄才是小孩子呢,二十几的人了都娶不上媳妇儿!” 徐岚仿佛被踩住了痛脚,满脸激动:“我哪里是娶不到!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蔻儿好整以暇,等着把师兄的话激出来。 却不料徐岚磨蹭了下,肩膀一垮,整个人有气无力道:“……就是我娶不到媳妇儿,怎么了,不行么?” 蔻儿拍了拍徐岚的肩膀,安慰尽在不言中。 “师兄你这里都多久没有收拾了?” 师兄妹俩好不容易把一个地方的杂乱东西用脚踢到旁边,找了个空坐下,蔻儿望着一圈犹如废弃房屋般杂乱的房间,忍不住摇头叹息:“听丫头说你近日精神恍惚,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 徐岚喝了解酒汤,此刻醉酒缓解了不少,他单手撑着头眼神阴沉:“你哪里来这么多话,管这么多作何,出了嫁的人好好操心你夫君就是!” 徐岚吃了炮仗一样,蔻儿也不见生气,不与她这个历来嘴巴不饶人的师兄计较,只说道:“好啊,我不管你,随你去呗。” “这就对了,反正你是出了嫁的人,娘家的事少操心。”徐岚说了这话又开始撵人,“去去去,回去找你姐姐们玩,少来我这里。” 蔻儿这话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娘家的事少操心,好歹是我的家啊。” “照我说,有了夫君就要把精力放在夫君身上才是该做的。”徐岚哼哼道,“哪有不把夫君当回事的!” 蔻儿糊里糊涂:“我没有不把陛下当回事啊!”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呢,怎么师兄就说她不把宣瑾昱当回事了? 她不就是出了个宫么,还是宣瑾昱主动提出的,怎么算也算不到这个头上来啊。 徐岚一脸阴沉:“我是说,这种情况不要有!” “哦。” 蔻儿不太理解,但是现在她看得出来,徐岚的心情不太好,作为师妹,她还是不要反驳了吧。 徐岚想了想,看着蔻儿努了努嘴:“去,把脉枕拿来,两个月了,我给你看看。” 守在门口的浓香立即上前去,好不容易从一堆杂物中翻出来一个貔貅脉枕递给了徐岚,徐岚拍了拍脉枕,示意蔻儿伸手。 蔻儿伸手,徐岚屏息诊脉,过了会儿让蔻儿换了另一只手,又看了看她表面,收回了手去:“不错,没什么毛病了。” 然后他又犹豫了下,问:“按理说,这种话师兄不该问你,但是作为大夫,我想我还是需要问问。” 蔻儿颔:“师兄问就是。” 她也是跟着苦神医过的,自然知道什么是医者,不考虑其他一切,单纯只是为了治病。 徐岚摩挲着自己下巴,警惕地看了眼浓香。浓香很有眼力,退回到了门口,一个距离不是很远又不是很近的位置,能看得见他们的动作,听不太清他们说话的那种。 徐岚小声道:“那个女子就是当初官家放在你身边的吧,练家子,耳朵灵着呢。” “是啊,她现在一直跟着我了。”蔻儿笑道,“她什么都会,有她在我也安心不少。” “唔。”徐岚若有所思,“她比较向着你,还是向着官家?” 蔻儿也犹豫了下:“大概是……向着我和他吧,比较夫妻嘛。” 徐岚被这话给噎了一下,嘟嘟囔囔道:“成了婚了不起哦?” “什么?”蔻儿没有听太清,问了句。 徐岚不肯说了,只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蔻儿无奈,只能侧了侧身去听师兄说话。 “成婚之后,官家与你同床共枕之后,会不会突然翻脸?” “翻脸?”蔻儿可以说是十分迷茫了,“为什么要翻脸?” “不管是为什么,就是突然翻脸。”徐岚解释了下,“比如说,突然生气,突然打人,突然跑掉之类的?” 蔻儿仔细回忆了下,他们几乎每天都是同塌而眠,早上起来之后的宣瑾昱十分温柔,会在她眉宇之间轻轻落下一吻,之后小心翼翼怕打扰了她,放轻了更衣的动作,直到他去上朝,蔻儿都不会被吵醒。每天回来之后也是两个人一起用膳,看话本,聊天,玩一会儿,靠在一起亲昵亲昵,从来没有说是突然生气,更没有打人的事了。 “自然是没有的,若是他生气,只会是为了朝政,他更是不会动手打人的。”蔻儿摇摇头。 “没有啊。”徐岚好像很失望,又不死心追问道,“那他会不会主动纠缠你,纠缠完了再嫌弃你?” 蔻儿认真回忆了下,一脸坦荡:“这样做的好像是我。” 她会主动去纠缠宣瑾昱,然后故意再欺负欺负他,每每看见他苦笑连连的模样,她就开心,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徐岚顿了顿,再次看蔻儿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呵,风家的女儿啊!” 蔻儿又无奈了,她现今天完全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徐岚哼哼唧唧了半天,突然说道:“小蔻儿,你不是说你和你娆表姐喝醉了酒么?” 蔻儿真心实意道:“已经现在了,我估计酒劲已经散了。现在师兄你应该担心你自己才是。” 徐岚充耳不闻,自作主张:“我给你写一帖方子,你拿去煎了药给你娆表姐去。” 蔻儿被塞了一张药方,就被徐岚连连挥着手往外赶:“回一趟娘家就要好好和自己的姐妹亲近,去去去,找你娆表姐去。” 蔻儿算是被连推带赶撵出了药庐,她手中捧着药方看了几眼,疑惑地看着浓香:“这个方子不是解酒的啊。” 她虽然医学浅薄,但是方子上的药剂还是看得真切,这哪里是解酒的,分明是温养身体的,而且都是对女子身体极好的温和补品。 走出了药庐,蔻儿的思绪才慢慢清晰。 她只是宿醉之后有些反应迟钝,加上师兄风马牛不相及的说法,闹得她糊里糊涂的,现在吹一吹凉风,心里头渐渐清楚了一点。 师兄和娆表姐的态度都有些不太对,娆表姐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师兄则是眼巴巴的,两个人之间…… 莫非有了什么天大的误会? 蔻儿想起娆表姐所说的混人,不由感慨,自己这个闷罐子师兄居然也会有把洒脱肆意的娆表姐气到不想说话的一天。 虽然是自己的表姐和师兄,但是蔻儿想了想,还是不要去插手的好,他们之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贸然掺和,万一弄巧成拙了,反倒是不美。 蔻儿出了药庐,自己先去与家中长辈们问了好,与外祖母亲昵坐了会儿,之后又与姐妹们顽。风家成了年的表兄们大多在外如今不在家,只有几个小表弟缠着她一起,着实陪了她大半天。 等到入夜,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风娆娆回来,落脚直接就进了蔻儿的房间,一进门就高声喊着:“我的小心肝儿,快来接你表姐。” 蔻儿下了榻走到外间去,风娆娆一把搂着她往她肩膀上一趴,连声道:“姐姐的小心肝儿哟,威风了啊!” 蔻儿一听就知道这估计在说那件事,问道:“可是有了眉目?” “可不是!”风娆娆面色轻松了许多,“我带了你的丫头去了府衙,人家什么话都没有,立即帮忙张贴了告示,而且还去找了当天阻止闹事的巡街的金吾卫来问,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风家是皇商,也是皇后外家,按理说一开始都会这样办才是,却不料等到了皇后身边的丫头官府才抓紧脚步去做,这其中,肯定是有人使了绊子。 蔻儿按下这心思,先讲些轻松的事,陪着风娆娆吃吃喝喝了半天,又让浓香端来了一碗药,递给了风娆娆:“娆表姐昨儿喝酒难受,今儿还是该喝点补药才是。” 风娆娆只当是蔻儿关心她,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蔻儿的脸颊,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看着风娆娆已经喝完了,蔻儿才悠悠然补充道:“师兄的方子不错吧,是不是一点都不苦?” 风娆娆一口呛住,差点咳出了眼泪,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蔻儿,痛心疾:“蔻儿啊蔻儿,你是我的妹妹啊!” 蔻儿一脸无辜:“我是啊。” 风娆娆气得不想说话,药碗一扔,大手一拍案几:“喝酒!” 又喝? 蔻儿看着满脸暴怒的风娆娆,咽了咽口水,还是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令人去取了酒来,陪着风娆娆一醉解千愁。 风娆娆喝的再多,她也把持的住自己,说话飘来飘去,都没有透露一点口风,反而不断问着蔻儿,蔻儿年纪小酒量也不好,喝飘了之后有些胡话,好像说了些什么,惹得风娆娆哈哈大笑,但是她也记不得,只知道醉得厉害了,抱着风娆娆就睡。 喝酒喝多了,睡到半夜口干舌燥,蔻儿抿了抿嘴,只觉着自己渴的厉害,喃喃道:“浓香,倒茶来。” 她眼睛都没有睁,手拍了拍身侧睡着的人:“娆表姐,喝茶么?” 身侧的人好像动了动,手臂搂着她轻轻拍了拍,低声在她耳畔道:“乖,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70.第七十章 蔻儿听见声音就精神一震, 两个手自然而然缠了上去,睁开眼就着黑暗的视线一看, 躺在她身侧的可不就是宣瑾昱么! 她一时间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搂着宣瑾昱直笑, 眼中满满都是开心:“陛下, 你来了呀!” “可不得来,不然再过两天,朕的皇后都要变成了小酒鬼了。”宣瑾昱含着笑轻轻刮了刮蔻儿的鼻尖, 口吻无奈, “连着两天喝醉酒, 也不节制一点。” 蔻儿眼巴巴看着宣瑾昱,撒着娇:“陪娆表姐嘛。” 提起风娆娆,蔻儿突然反应过来,左右扭着头:“娆表姐呢?” 她睡前是与风娆娆一起在睡的,半夜里头醒来, 身侧就变成了宣瑾昱, 那风娆娆呢? 宣瑾昱道:“我来之前就让浓香把她送回她院子里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政务,趁着晚上前来找自己的小妻子, 结果蔻儿的榻上还睡着别人, 他也顾不得风娆娆是蔻儿亲近的表姐了, 直接把人先送走, 自己与两天未见的蔻儿同塌而眠才是重要之事。 “娆表姐肯定吓了一跳。”蔻儿眼中含着笑意, “睡着睡着就换了地方。” “可不是。”提起这个宣瑾昱也无奈, “你这个娆表姐, 睡着了叫都叫不醒,只能趁着她睡着把人弄走了。” 他本来的打算还是和风娆娆这个表姐见个面,能先客套两句先客套两句,毕竟是蔻儿亲近的表姐。谁料风娆娆睡得扯呼,轻一些根本叫不醒,重了也不醒,怕把蔻儿吵醒,无奈只能把人搬走,明儿再见了。 蔻儿叹息:“可我也是啊,睡着睡着身边换了人都不知道。” 宣瑾昱迟疑了下,好心建议道:“所以你还是只与我睡比较好。” 蔻儿的手紧紧搂着宣瑾昱,眉眼弯弯:“好。” 外头点上了灯,不一会儿,浓香已经端着一杯刚刚温凉了的茶打了帘子进来,因为宣瑾昱在,她并未直接上前服侍蔻儿,而是把茶杯递到了伸出手的宣瑾昱手中。 帝后二人坐起了身,蔻儿就着宣瑾昱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终于解了渴。 喂饱了蔻儿,宣瑾昱才忍不住轻声道:“现在知道难受了吧,以后不许喝这么多了。” 昨儿他也知道蔻儿与风娆娆喝酒的事,但是想着好歹姊妹许久不见,她难得出宫,估计是高兴了,也很理解,并未多想。但是这第二天姊妹又抱在一块儿宿醉,就让他有些觉着蔻儿不爱惜自己身体了。不足十五的少女,饮酒过度并不利于身体。 蔻儿在他怀里蹭了蹭,软绵绵道:“我知道错了,不气不气。” 自己小妻子这样抱着他撒娇,宣瑾昱哪里还能有气,只能反手搂着蔻儿叹息:“你啊。” 惯是个会欺负他的。 忽然见了宣瑾昱,蔻儿有许多的话想说,醉意也还没有散,口中刚刚颠来倒去说了两句风娆娆,就被一脸无奈的宣瑾昱轻轻捂住了嘴:“乖,现在太晚了,我们先睡,有什么话,等你睡醒了再说。” 蔻儿被捂着了嘴,感觉到唇边宣瑾昱的掌心带着微烫温度,她嘟起了嘴,闷不吭声地就在宣瑾昱掌心嘬了一口。 宣瑾昱手一抖,目光紧紧盯着怀中的蔻儿,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最后也只能轻轻挪开手,搂着她埋在自己怀里,轻叹道:“睡吧,小祖宗。” 闹腾够了宣瑾昱,蔻儿的确也困,老老实实抱着宣瑾昱闭上了眼,心满意足睡了。 至于睡前一起的风娆娆表姐,已经被她抛之了脑后。 身边有着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感以及熟悉的怀抱,蔻儿一觉睡得安安稳稳,已经毫无睡意了,都还不想起来,闭着眼享受着难得能和宣瑾昱一起赖床的感觉。 宣瑾昱早早把政务处理了连夜赶过来,就已经嘱咐了两天不早朝,他也是难得能抱着蔻儿一觉睡到此时,正在享受着,忽然听见外头丁零当啷的,传来了一个爽利女子的高嗓门声音。 “小蔻儿!我的小心肝儿!昨儿我是不是和你一块儿睡得,怎么一觉醒来回了自己的院子了?!” 蔻儿听见了风娆娆的声音,终于睁开了眼,扭着头看着宣瑾昱面上呆呆的:“娆表姐来了。” 宣瑾昱自然也猜出来这个在外头老远就说话的人就是风娆娆,但是他的重点却在她说的话上,他低声问:“小心肝儿?” 蔻儿一愣,然后笑眯眯道:“哎!” 这却是答应的十分的响亮干脆。 宣瑾昱一噎。 他脸皮自从与蔻儿成了婚后,是越来越厚了,此刻只不自在了一瞬,就又喊了声:“小心肝儿。” 蔻儿眼睛一转,甜丝丝道:“大心肝儿!” 宣瑾昱抬起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还是成婚的时间太短,他的脸皮还没有练起来,还需继续修炼才是。 说话间,风娆娆已经进了外间,不知道被丫头们拦下说了些什么,忽然拔高了声儿:“哎哟,怎么不早说!” 下一瞬,蔻儿只听见零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忍不住问道:“娆表姐呢?” “回禀皇后,风姑娘得知陛下在,先走了。”花香打了帘行了一礼道。 风娆娆虽然走了,但是蔻儿与宣瑾昱对视了一眼,还是打算先起来。毕竟已经是宿醉的风娆娆都起身了的时候。 帝后二人起身,宣瑾昱没有带服侍的人,他也用不来这些侍女,正在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蔻儿穿着一身内衫裙就下了榻,主动要求:“妾身给夫君穿衣!” 宣瑾昱一挑眉,看着蔻儿眸中含笑:“好啊。” 他施施然松开了手,好整以暇等着自己的妻子第一次服侍他更衣。 蔻儿摩拳擦掌,仔细看了看宣瑾昱的衣衫,抖了开来,给宣瑾昱套袖子。 她这算是第一次给男子穿衣,宣瑾昱个子高挑,身形修长,胳膊一伸她根本够不着,只能先站在一侧给宣瑾昱套进去一个袖子,然后捏着衣服再走到另一侧去给他套袖子,然后站在宣瑾昱面前,低着头认认真真左右给他衣衫系着系带。 眼前是少女刚刚睡起零乱的顶,有一些碎毛毛躁躁,看在宣瑾昱眼中却是十分的可爱,他嘴角一直扬着笑,十分满足。 衣衫穿好了,蔻儿拿起了九环华佩给宣瑾昱系上,又整理了下衣衫,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下,很是自得:“夫君且看,妾身是不是做得很好?” 宣瑾昱哪里还用去看,含着笑道:“夫人的手艺,为夫自然是信得过的。” 礼尚往来,既然蔻儿给他穿了衣,宣瑾昱也主动拿起了蔻儿的裙衫,招了招手:“来,为夫替夫人更衣。” 蔻儿自然摊开手欣然接受了。 帝后夫妇二人互相穿了衣,互相吹捧来了片刻,面面相觑,忽然笑成一团。 夫妇二人等丫头来梳了,时间已经是辰时了,蔻儿头有些疼,浓香熬了醒酒汤来,她喝了一碗后,与宣瑾昱两人对坐一起吃了早膳,稍作了准备,就要去见长辈们。 宣瑾昱一袭青衫,挽着鹅黄襦裙梳着双垂髻的蔻儿,从外貌上来看,蔻儿一副云英未嫁的少女模样,与他一起站着,不像是夫妻,倒是像足了兄妹。 宣瑾昱走了几步,侧头看蔻儿时,忽然就觉着不对了,他停了步子:“稍等,你头上有东西。” 蔻儿立即跟着停了脚,以为头上飘了什么树叶花瓣的,立即低下了头去:“那夫君帮我摘一下。” 眼前的少女低着头,头上的饰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宣瑾昱手只犹豫了下,就把蔻儿的双垂髻捏着上翻,拆了她头上一根金钗,挽着了两股髻。 轻轻一动,蔻儿的少女髻立刻变成了盘,一看就是成了亲的人。 蔻儿感觉到了头上的动作,也没有动,等宣瑾昱松开了手之后,她伸手摸了摸:“夫君刚刚做了什么?” 宣瑾昱一脸淡定:“你钗插得不对,为夫帮你调整了下位置。” 这话蔻儿不太信,但是也没有想到宣瑾昱给她改了改髻,自己也摸不出来什么,就没有管,伸手一挽宣瑾昱,继续走着。 宣瑾昱这次侧头看蔻儿时,就觉着舒服了许多。 帝后二人相携着而走,风家的下人看着了都有些惶恐。他们的表姑娘已经嫁入宫中做了皇后,自然不会和任何外男关系亲近,那么这个和他们表姑娘一起走着的男人,还会是谁?! 风家虽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有钱的只是底气,风家的下人也一样。蔻儿还好,虽然是皇后了,到底他们都服侍过几年,心里头还好,但是皇后的夫君,那不就是天子么,能够面见一眼天子,他们几乎浑身都在颤,大张着口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也不会说话,只埋着头行礼。 而蔻儿身边多了一个伟岸男子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风家各人耳中,等蔻儿带着宣瑾昱前去外祖父母的院子前请安时,风家大部分人已经都赶了来,等蔻儿与宣瑾昱跨进来时,风家外祖父领头,齐齐跪在地上。 “拜见陛下!” 宣瑾昱立即上前扶起了外祖父母,温和道:“使不得,外祖父外祖母都是长辈,该是瑾昱拜见长辈才是。” 眼前的帝王一身青衫常服,五官俊朗,面色温和,瞧着格外平易近人。纵使如此,风家外祖父母也不敢真把他当做寻常小辈,颇为不安。 宣瑾昱也不以为忤,温和地与蔻儿左右扶着外祖父母一起进了堂中,请了两位老人上座。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风家外祖父说什么也不肯坐在天子的上,抓着下的椅子不放,连连摇头,“陛下请上座才是!” “外祖父是长辈,自该上座,”宣瑾昱在风家一派随和,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他很是尊敬道,“瑾昱是您的外孙女婿,是小辈,自当坐在下。” 外祖父还在推辞:“这按着家里是这样,可您毕竟是陛下,是天子,以国法,您是主,这样做不妥,不妥。” 宣瑾昱却笑道:“今天瑾昱就是来与外祖父商量家事的。依家礼,自然是长辈在上。” “家事?” 风家的人都很好奇,不知道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婿,和他们能有什么家事。 宣瑾昱攥着蔻儿的手,有些歉意:“瑾昱此次前来,是想给蔻儿举办一次回门宴。” “别的女子成婚有的,朕的蔻儿,自当也该有才是。” 71.第七十一章 蔻儿先前出宫, 大家只当是宣瑾昱仁厚,准许蔻儿回家看看, 别的都不敢想;此刻他说起了回门宴,风家人激动不已, 再看宣瑾昱时, 少了敬畏,多了亲近。 “既然是家事,那老儿就托大一回, 陛下如不介意, 老儿就喊您一声外孙女婿!”外祖父笑呵呵道。 “自当如此。”宣瑾昱趁着这个时候, 扶着外祖父坐下了。 外祖父一坐,外祖母也跟着上座。她年纪大了,容易激动,泪眼婆娑看着与宣瑾昱并肩而站的蔻儿,止不住喃喃道:“我的乖蔻儿嫁得好, 嫁得好啊!” 她一直偏疼蔻儿的娘, 又是一手带了蔻儿几年,感情深厚, 蔻儿嫁入皇室, 她本提心吊胆, 直到此刻, 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外祖父母是长辈, 在宣瑾昱的礼让下坐了上去;舅舅舅母们也是长辈, 但是舅舅舅母们是怎么也不愿意坐在宣瑾昱的上, 齐刷刷退后,大有宣瑾昱不落座他们就不上前的架势。 宣瑾昱轻笑,也不再给这些风家人压力,牵了蔻儿的手一起坐下,之后舅舅舅母们依着次序才落座。 “陛下说这回门宴,可是真的要大张旗鼓为蔻儿办?”外祖父到底理智些,“如今蔻儿已经是嫁给皇室的人,这回门宴还真不知道如何操手来办。” 毕竟素来都没有皇后回门一说,古来有得了恩赐的皇后,偶尔省亲,都是要耗费几个月的功夫准备,回来看一眼就走。像是蔻儿回来了两天,自在玩耍的都没有,更别提帝王主动提出,要给皇后举办回门宴了。 这皇后的回门宴,他们该怎么办? “这事恐怕不是我们能操心的。”坐在距离蔻儿与宣瑾昱比较近的位置的是大舅舅,他是个瞧上去一团和气的中年男子,说话声音也是乐呵呵的,“父亲,蔻儿的归宁,总该要让妹夫来办才是。” 风家外祖父一瞪眼:“他?” 其实女儿的回门宴由自己的父亲办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方父在风外祖父眼中是个不成事的,又与蔻儿不亲,再加上方家那一摊子烂事,风外祖父立即摇头:“不行不行,蔻儿出嫁是在方家嫁的,方家是她娘家,可她说到底也是我们风家的女儿,这回门,怎么也该在我们风家才是!” 这话其实就是强词夺理了。毕竟外家始终是外家,哪里比得了本家。只是蔻儿在风家长了多年,与风家感情深厚,而她已经出了嫁,此次是陛下仁厚,许她回家看看,可她说到底也是皇后,皇后是不可能经常出宫的,也就说,日后再想见蔻儿,就难了。老人家心里头不舒服,总想让蔻儿在家里多留些时日,哪怕只是一个回门宴,能在风家举办,也就说蔻儿心里头还是看重风家的,老人家心里头舒服。 “父亲,这种大事,总该请了妹夫来商量商量才是啊。”二舅舅也在一旁帮着腔,“总不能自己的女儿的回门宴,都不让人来吧。” “自然是要叫他来的。”外祖父想了想,问宣瑾昱道,“不知道陛下对这件事有什么章程?” 宣瑾昱听着老人说话,很和气道:“外祖父安排就是。” 得了宣瑾昱的肯,外祖父摸着胡须道:“千林,去请你姑父来!” “祖父,现在恐怕不行吧。”风千林从角落站起来,委婉道,“姑父此刻大约还在翰林院。” 再怎么说,也不能家里头有事就直接去把官员叫回家来吧。 宣瑾昱道:“不打紧,派人去请就是。” 风千林一愣,这才想起来,这里坐着的是官家,他一句话,谁都可以放归。 “对了。”宣瑾昱侧头看着蔻儿,用商量的口吻道,“岳父在翰林院中,没有什么要紧事,回来亦可,但是舅兄就不一样了,我出宫,总需要留些人暂且处理事情。” 这点蔻儿也是懂得,每次宣瑾昱想要偷懒,活计大多分给了他身边的近臣们。所以说什么天子近臣,还不都是用心扑在政事上的劳臣,一切都是换来的。 “兄长的话等到他入夜回来了再说吧,现在是父亲。”蔻儿也很理解。 宣瑾昱颔,当即派了他身边的一个小黄门去翰林院接人。 那厢去派人接岳父,这厢宣瑾昱就开始大概认人了,风家的外祖父母他都认了,几个舅舅舅母还不太对的上,一起坐着聊了会儿,基本就能认全。 蔻儿趁着宣瑾昱在那儿和她外祖父舅舅们聊天时,悄悄从侧边溜到后头,找到正准备拾掇席面的大舅母,小心报了几个菜。 宣瑾昱的饮食习惯和她们襄城那边不太一样,可是风家的厨子都是从襄城带来的,味道都带甜,一个两个就罢了,多了只怕宣瑾昱吃不惯。 他专程放下大事前来她的外家陪她,她总是要让他舒服些才行。 大舅母也是懂得,立即道:“那我现在就重金去聘几位京中大厨来?” “可,一定要快。”蔻儿道。 早上也就随意吃了那么点,现在又和着家人说话,没多时他估计就会饿了。 大舅母立即吩咐了下去,不惜重金,即可要聘来厉害的厨子。 等蔻儿又悄悄溜回宣瑾昱身侧时,宣瑾昱侧眸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蔻儿左顾右盼只笑着不说。 纵使她不说,宣瑾昱也知道,大约是与他有关的。这个在他被风家的长辈们请入席时,清清楚楚知道了,他的小妻子悄悄准备了什么。 彼时方父一脸茫然的已经被从翰林院接了回来,他一句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请入了席,还是坐在了宣瑾昱的上,顿时坐立不安。 蔻儿隔着宣瑾昱弯着腰小声道:“父亲可累了,先喝杯茶?” “好。”方父也觉着他需要饮杯茶压压惊。 合着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女儿任性要回来,现在看看跟着女儿一起到了外家来的陛下,顿时什么话都没有了,只端起茶杯大大咕嘟了两口。 君王亲临,风家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暗卫保护,但是还是早早就派了人在外头守了一圈,如今等到了方父,算是人到了齐,紧闭大门,在正堂摆起了席。 虽然这次没有什么名目,但有宣瑾昱坐在其中,风家几十号人齐聚,整个正堂被摆的满满当当,一眼望去全是人,比起有时候的年节上人还要齐的多。 宣瑾昱是女婿,半子,按理说与姑娘一起回来的姑爷,总是少不了被灌酒的,奈何他身份高,也就是外祖父与方父一人敬了一杯,其他的风家人没有一个敢动的。 蔻儿吃着菜,觉着自己人好像还是有些拘谨了,索性端起酒杯给自己到了半杯,用手指戳了戳宣瑾昱的腰侧,笑眯眯道:“夫君,我可以喝一点么?” 宣瑾昱正与方父说着话,听见蔻儿这话,很想说个不行,但是今天在座的都是蔻儿的亲人,新姑爷总要有些样子,他只能从蔻儿手中端过酒杯自己抿去了一半,把只剩一点的酒杯还给蔻儿,大大方方说:“当然可以。” 蔻儿一呆,低下头一看,说的喝一点,果真是一点。 她哭笑不得,喝酒的时候没有辣味,总觉着这酒是甜丝丝的,让人回味无穷。 大人做事总是有收敛,能够控制住自己,尚未成熟的人,多少会任由自己的性子。蔻儿属于半大不小,却被宣瑾昱照顾的犹如孩子的这种,喜欢了,也就想随意。她频频端起酒壶给自己杯中添酒,每次不多,也就一半,然后笑眯眯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哪里能不知道蔻儿什么心思,但是纵使知道,也只能心甘情愿跳进这个坑,一口口替蔻儿喝一半,然后看着自己的小妻子捧着他们共用的酒杯笑得一脸灿烂。 有蔻儿在身侧一直陪着陛下饮酒,风家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陛下好歹是新姑爷,都不敬酒不好,冷淡了他,上去敬酒,又都不敢,也幸亏还有个蔻儿,才不至于让陛下在这个场合下冷淡。 长辈们心思都放在如何让陛下不冷淡上,而小辈就想得更多,几个风家的姊妹看着蔻儿一口一口和宣瑾昱对半饮酒,都忍不住攥紧拳头低声道:“我以后若是找夫君,定然也要个能替我饮酒的!” “太黏糊了,太黏糊了!大庭广众之下都敢这样,我真不敢想象他们私下怎么样的。”也有风家姊妹咋舌。 而风家儿郎都不约而同跑去给风千水敬酒,拍拍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简单的一席并未延续很久,天色擦黑,老人家容易倦,就散了。其他的风家人和方父都未动,等着宣瑾昱先走。 宣瑾昱起身时很慢,他伸手扶住了蔻儿,神情自若的与外祖父母并方父客客气气告了辞,由于舅父舅母们颔示意,之后与蔻儿并肩返回她的院子,一路上都不说话,很是沉默。 蔻儿陪着宣瑾昱走了一路,她总是时不时就扭头看宣瑾昱,他面无表情,仿佛有什么心思,只埋着头走路,并未搭理她。 蔻儿等回到了内室,令丫头端了茶来,自己亲手拨了拨茶沫,递到宣瑾昱的唇边,轻声道:“夫君先喝点茶。” 宣瑾昱幽深的眸紧紧盯着蔻儿,无视了眼前的茶杯,忽然嘴角一勾,压低了声音悠悠然唤了声:“皇后?” 蔻儿应了:“哎!” 宣瑾昱颔,又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忽然又喊着:“夫人?” 蔻儿一愣,小心翼翼道:“妾身在?”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忽地嘴角一勾,轻声道:“蔻儿?” 蔻儿手里的茶杯随便往旁边一放,整个人扑上去死死搂在宣瑾昱身上,咬牙切齿娇嗔道:“你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宣瑾昱缓缓搂住了蔻儿的腰肢,思考了一下后,带着一抹轻笑,柔声道:“我要与蔻儿困觉。” 72.第七十二章 困觉? 蔻儿一呆, 立即去看宣瑾昱的眸。 宣瑾昱眸色仿佛带着酒意的水渍,又仿佛是如水的清澈, 可以说是正色的认真,可以说是嬉闹的玩笑。 他这是吃醉了, 还是未醉? 蔻儿小心翼翼道:“陛下要与妾……怎么困觉?” 宣瑾昱搂着蔻儿思索了半天, 一本正经道:“困觉。” 他的话并不是在回答蔻儿,单纯只是强调他想要做的事。 蔻儿不死心,又问了句:“陛下?” “嗯。”宣瑾昱大手抚摸着蔻儿的后脑勺, 应了声。 “夫君?”蔻儿又追问了句。 宣瑾昱眸中有一丝困惑:“嗯?” 蔻儿还未说话, 就听见宣瑾昱轻声道:“瑾昱。” 他的名字? 蔻儿抬头看着宣瑾昱, 忍不住咬着手指。 “或者……昱。”宣瑾昱抬手把蔻儿放在唇间的手指挪开,想了想,一脸认真的问着蔻儿,“好吃?” 蔻儿还在思考着宣瑾昱的名,他说了什么好吃都没有注意, 只轻声嗯了声。然后她忽然觉着手指一点湿润, 侧眸一看,宣瑾昱已经抓着她的手指, 轻轻含住了她的食指尖, 含糊道:“好吃那我也吃。” 蔻儿一呆。 眼前的男人一脸认真, 捧着她的手, 唇间含着她的手指, 指尖上传来吮吸的酥麻之感, 瞬间席卷了蔻儿全身。 她真的无法确定,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了。 “夫君!这个不能吃。”蔻儿试图抽回手指,力气却比不过宣瑾昱,只能眼睁睁看着宣瑾昱吸舐着她的食指。 蔻儿二话不说,头一埋立即去找宣瑾昱的手指,嘴一张就含住了,吸着腮帮子用力吸。 她这一个动作顿时让宣瑾昱浑身一僵,立即手一松蔻儿的手指,一头趴在蔻儿肩膀:“……头昏。” 蔻儿听到这两个字,也顾不得她还在和宣瑾昱玩闹,立即松开宣瑾昱已经被她吮吸的红通通的指尖,双手紧紧搂着宣瑾昱好声好气哄着:“那我们喝点醒酒汤好不好呀?” 宣瑾昱成功解救了自己,不想被自己再推入险境,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蔻儿立即口述了一副酸汤的配方,让浓香去熬,自己则使着劲扶着宣瑾昱不让他往下沉:“夫君啊,咱现在先别睡,喝了醒酒汤再说好么?” 宣瑾昱却暗暗使劲儿,把蔻儿压得一个趔趄,他手腕一带,把人搂在怀里摔倒在矮榻上。 蔻儿只觉身上压了一具滚烫的身体,宣瑾昱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搂着她,让她动都动不了。 “陛下……”蔻儿挣扎了下没有挣扎脱,无奈卸了劲,看着枕在她肩窝的宣瑾昱,“别闹了,快起来!” 她的胸口被压得有些疼,喘气都喘不上,而且宣瑾昱一身硬邦邦的,紧紧贴着她,硌得她难受。 宣瑾昱把人压在自己的身下,哪里想动弹,只随意摆了摆手,就趴在蔻儿身上喃喃道:“动不了。” 蔻儿已经很怀疑宣瑾昱到底有没有喝多了,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耳垂:“你到底醉没有醉?” 宣瑾昱这个问题哪里敢回答,只支支吾吾含糊着:“头昏。” 蔻儿分辨不出,又担心宣瑾昱真头疼,只能轻轻呼吸着,伸手在宣瑾昱的鬓角穴位上揉了揉:“我给你揉揉,等等喝了酸汤我们就睡。” 宣瑾昱感觉到蔻儿细软的手指在他的穴位上不轻不重的按压着,舒服的他唇中逸出一声叹息。 蔻儿还在尽职尽责的给宣瑾昱减轻头昏的症状,那边浓香熬好了酸汤放凉了进来,一看就愣了,立即脚步一转飞退了出去。 她的动静不重,蔻儿都没有现,宣瑾昱现了也当没有现,根本不去理会,只心无旁骛的享受着自己小妻子的按揉。 蔻儿手都要酸了,还不见浓香来,忍不住喊了句:“浓香?” 听见了里头蔻儿的喊话,浓香才磨磨蹭蹭低着头进来。 酸汤来了,蔻儿立即哄着宣瑾昱:“夫君且起来,我们喝酸汤。” 宣瑾昱不动弹。 蔻儿想了想,出声对着浓香说着话,眸子却紧紧盯着宣瑾昱:“把酸汤放下,来帮我一把手,把他推起来。” 趴着的宣瑾昱听到这话,立即微微撑起身体,他正要起身时,就对上了蔻儿似笑非笑的眸。 宣瑾昱一愣,而后一闭眼,暗叹自己的失误。 “夫君醉的可真厉害!”蔻儿笑靥如花,“什么时候该耍赖,什么时候该清醒,这个度把握的可真好。” 宣瑾昱想再耍赖,面对蔻儿的眸时,有种讪讪的,他轻咳了一声,顾左言右夸赞道:“多亏夫人手法好,按了按,为夫头昏减轻了不少,人也清醒了些。” 蔻儿没想到一国之君也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又好气又好笑,想要说他两句吧,又说不出重话来,只能板着脸起身把浓香手中的酸汤接过来,又对浓香努了努嘴:“去取点黄连粉来。” 蔻儿毫不遮掩的意图让宣瑾昱嘴角泛起了苦笑,他也没有拦着浓香,只低声哀求着蔻儿:“可少一点吧。” “为什么要少?”蔻儿立即对浓香道,“多拿些,多些!” 浓香僵硬着脸听着帝后二人的话,几乎不知道目光放在哪才好,黄连粉什么的,就算皇后真的吩咐了,她估计也不会用得上,只低头应了声退下后,老老实实守着外间门去。 “不能多啊。”宣瑾昱犹豫了下,“如果太苦了,我亲你,你也会苦。” 蔻儿听见这话,还有些茫然:“苦的是你,为何亲我我也会苦?” 这话问得好,宣瑾昱一时语塞,一脸真诚看着蔻儿:“皇后想知道?” 蔻儿忽然有些警觉,立即摇头:“不想知道!” 宣瑾昱没有得逞,有些失望,叹了口气端起酸汤一口饮尽。 既然宣瑾昱没有醉,蔻儿就不管他了,自顾自跑去洗漱了出来,穿着一身内衫上了榻,也不给宣瑾昱留位置,手脚摊开把整张榻占满了。 等宣瑾昱洗漱了出来,榻上哪里还有他的位置,他几次想找个位置上去,都被蔻儿的手脚紧紧拦着,怎么都不能成功。 宣瑾昱猜测这是刚刚的惩罚,只能弯下腰用脸厮魔着蔻儿的,好声好气劝着:“夫人消消气,放为夫一起同睡吧。” “夫君醉了酒,还是离远些好。”蔻儿眼睛都不睁开,直接回绝了。 宣瑾昱哑然。 见蔻儿这个架势是不打算让开了,宣瑾昱无法,只能亲了亲蔻儿的脸颊,叹着气睡去了矮榻。 房间里的几盏灯都被吹灭了,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绡纱撒进房间来,依稀能在暗色中看到一些轮廓。 榻上的少女在睡了片刻后,小心翼翼起了身,跻上鞋轻手轻脚朝着窗边的矮榻走去。 月光正好照在窗边矮榻上睡着的男人身上。他枕着软枕,散开了头,薄薄的被子被压在腋下,两个胳膊放在被子上,他闭着眼,正均匀的呼吸着。 蔻儿站在矮榻边看了片刻,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掀开被子,紧紧挤在宣瑾昱身侧。矮榻位置并不宽,宣瑾昱又是个男人,占去了太多位置,蔻儿差一点就没有扒住悬在矮榻边时,被一只大手直接捞起,从挤塞的边沿被直接放在了男人的身上。 蔻儿惊呼还含在唇中,就看见早已熟睡的宣瑾昱睁开眼,手掌在她后脑勺轻抚了一下,等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时,宣瑾昱噙着笑,低低在她唇畔吐着气:“皇后这是要夜袭朕么?” 蔻儿哪里想到都已经这么久了,宣瑾昱还在装睡。她开头不许宣瑾昱一起同睡,等入了夜自己又偷偷跑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手一伸捂着宣瑾昱的眼睛:“你已经睡了。” 她的手掌小,足以被宣瑾昱包裹在掌心玩耍,捂着宣瑾昱的眼也捂不紧,足以让宣瑾昱透过指缝看见蔻儿脸颊在月色下的泛粉。 他忽然担心起自己,立即闭上了眼,顺从着蔻儿的意思,同时在心中默念着,还有一个月。 蔻儿不知道宣瑾昱在想什么,她只知道掌心下的男人很听话,闭上了眼,免去了她的赧然。 她一高兴,就凑上去轻轻在宣瑾昱眉宇间亲了亲。 宣瑾昱呼吸一滞,立即反手把人压在自己身上,粗声粗气道:“睡觉。” 不敢再让这个小祖宗玩下去了,不然今晚谁都别想睡。 蔻儿见好就收,笑眯眯靠在宣瑾昱怀中。 她与风娆娆两个人睡都嫌窄的矮榻,如今睡着更占地方的宣瑾昱与她,却不但没有拥挤,反而有种比她与娆表姐睡时还要宽敞的感觉。 错觉么? 蔻儿打了个哈欠,趴在宣瑾昱怀中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73.第七十三章 关于陛下要准备给皇后举办回门宴一事, 风家和方父认真商量了后,决定好了把地点放在了风家, 到时候把方家人叫些过来,让方家人变成半个客, 起码有些人就会安分的多, 不会给蔻儿生事。 宣瑾昱等他们商量出了章程后,就准备离开了。毕竟他能偷闲来陪陪蔻儿,时间却不能长, 朝中不能拖, 所以等蔻儿一觉睡醒时, 宣瑾昱已经悄悄先回了宫,他要等到回门宴当天才能再出宫来。 蔻儿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转念又一想,反正日后都是她陪在他身侧, 倒是家里人能够相伴的时间太少, 也愿意这几天和宣瑾昱分开,与家人一起好好过。 方父这几日也给翰林院告了假, 等宣瑾昱一回宫, 方令贺也紧接着告假, 方家父子俩的告假, 再加上风家神神秘秘的加强了保卫, 许多人都猜测了出来, 莫不是皇后回了娘家? 但是为何是皇后的外家风家, 而不是皇后真正的娘家?这个时候与方家维持了许久交情的人家都有些慌,纷纷私下里打听着皇后与方家的关系,许多人家后知后觉,皇后与方家几房,关系并不亲密,起码远远赶不上她生活过几年的外家。 一时间,许多人家都前去风家名下的各种铺子,大肆购买,给风家送钱的同时,努力和风家管事的几个小辈搭上关系,话里话外都在盘转着有关皇后的话题。 风家的舅舅们和表兄们给闹的够呛,回来了大吐苦水,其中几个表兄还把一叠的手绢掏出来扔在案桌上:“今儿兄弟几个怀里都被塞了好几条手绢了。” 蔻儿想了想道:“不若赶明儿在铺子里弄个小位置,这些帕子全部放出来,等那些姑娘前来时,请她们去分辨了,把自己丢了的手绢认回去?” 这个法子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如此一来也不用头疼如何处理了手绢还要头疼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少女们了。 不过这件事也给了他们一个提醒,几个舅舅立刻去找了外祖父商量,这个回门宴,宴请宾客一时该怎么办。 皇后的回门宴,自然该大办,但是风家初来乍到的,有的人脉都是生意往来,真正的亲朋好友,都还远在襄城。 风老爷子略一思忖,就拍了板:“就请方家人,我们自己人弄一台,等到日后回了襄城,若是陛下仁厚,指不定哪一日准许蔻儿回去小住,我们到时候再给她大办一场!” 风家人一合计,都觉着不错,起码以后就有了盼头,乐呵呵开始了准备。 从准备起,方家人也66续续前来了风家。大太太带着女眷们上门笑容灿烂,与风家的舅母们好好寒暄客气了一番后,说道:“按理说这都该是我要替侄女儿操持的,如今倒把担子压在了你们身上,我着实过意不去。这宴会一事我委实不敢推脱,我也就带了几个帮手来,有需要用的地方亲家舅母只管吩咐就是。” 然后又把手边的两个打扮的素雅的少女推出来给风家的舅母们笑道:“这两个是我家小女儿,都刚刚订了婚,也在学着家中中馈一事,虽不成器,到底也能使唤,亲家舅母也给她们小人儿找点事做,好给她们妹妹尽点心。” 这话都让方大太太说完了,风家的几个舅母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拒绝了方大太太的话,到底不好,人家是蔻儿名正言顺的大伯母,本来这件事儿,放在方家的话,也的确是她要操持的。可是不拒绝,也不太对。 最后还是大舅母扯了抹笑对方大太太道:“亲家伯母的意思我明白,这事儿该劳烦的总要劳烦,毕竟我们也是亲家亲戚的。只是两位方姑娘没有必要的来,毕竟咱家的姑娘都在顽耍,没得让方家姑娘来劳累的,不若让方姑娘们都与我家姑娘们一起玩玩罢,到底是快要出嫁的人,没得多少松闲日子了。” 方大太太再怎么说也是主持了几十年中馈的人,而且也该看的来形式,让她掺掺手,表现变现方家风家的亲密也是无妨,到底是蔻儿的回门宴,该给方家女眷的脸面都是要给足了才是。就是那方家的姑娘,风家也是听过说,在蔻儿入选时的那档子事,本就心里不美,若是让方家姑娘掺和进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倒不如一股脑都把方家姑娘送去给风家姑娘做堆,有自家女孩儿们盯着,她们总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方大太太也见好就收,她能掺和进去也算是达到了目的,立即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我就去问问我那侄女儿,怎么个章程。” 风大舅母笑道:“哟,这估计可不成了,皇后如今的小院里,只许她表姐们去玩,其他人都不怎么叫去的,亲家伯母不妨让几位方姑娘自己去找了皇后,你的话,不若和我去厨房看看?” 方家的女孩儿们去了蔻儿的院子,哪里能敲得开门!方大太太不过是想用自己长辈的身份去让蔻儿碍于礼法开了门,再把那几个女孩儿塞给蔻儿,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和皇后在一起待着了,日后女孩儿们总会落下好处。 却不料这条路直接给断了。 方大太太绞着帕子,陪着笑应了,给方家几个女孩儿使了眼色,让她们试着去敲敲蔻儿的门,自己与风家舅母一道先走了。 蔻儿这里已经得到了下人来回复的消息,对于方大太太要掺手这事,只吩咐了人盯着,别让她搅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就行,至于那些堂姐妹们,蔻儿则努努嘴,问正在她房间的几个表姐:“谁去接待一下?” 好歹是她堂姐们,太冷淡了不好,但是让她见着她们,没得惹她心烦。 风家的表姐们对视一眼,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风娆娆。 “我?”风娆娆正在剥着葡萄吃,一看自己的妹妹们,立即摇头,“免了,我现在可是个名声不好的,没得让她们吓哭。” “名声不好的是风尧,与姐姐何干,”风芊芊挤了挤眼睛,“娆姐姐是大姐姐,该替妹妹分忧啊分忧。” 未曾出嫁的女子中,独数风娆娆年纪大一些,她叹口气,无奈接下了差事:“行吧行吧,我去好了吧。” “等等,”风家姊妹忽然牵住风娆娆的袖摆,瞎出主意,“反正外头都在说风尧,不若姐姐换了男装去,只把那几个方家的姑娘吓回去就是,免得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 方家女子的那些事,她们也有所耳闻,没有主动出手去整治方令茹她们,已经算是涵养很好了,她们都不耐去接待这些方家女子,吓走才是最好的。 风娆娆居然一听也觉着可行,说干就干,立即在姐妹们帮助下束了胸又换了一身男装,摩拳擦掌准备出去送走那些方家女子了。 蔻儿以为风娆娆出面该马到成功,根本没有操心,只与其他表姐们一起扔骰子玩点数,几个人围成一圈,玩的沉迷时,却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她们身后传来。 “小蔻儿啊小蔻儿,你的那些堂姐……” 蔻儿一抬头,只见打扮的英姿飒爽的风娆娆难得一脸复杂地摇头叹息,一副微妙表情。 “怎么了么?”蔻儿这局刚好输了,顺手把骰子扔开,如无其事起了身关心着风娆娆。 风家表姐们都眼睁睁看着蔻儿耍赖,只是也更好奇一些,都看着风娆娆。 “我说我是风尧,你的表哥,刚好在这里看你。”风娆娆直接坐在蔻儿让出来的位置上,拍了拍腿,打算抱着蔻儿,蔻儿没有坐过去,主动剥了个葡萄喂给风娆娆。吃了表妹塞的葡萄,风娆娆才开始大吐苦水,“她们居然没有避讳我这个表哥的身份,死活要抓着我说话,我躲都躲不了,只能陪着她们寒暄了几句,还要被迫认一圈的妹妹。蔻儿啊蔻儿,你的这些堂姐,到底是几个意思?” 蔻儿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等她说话,就见风翩翩一撇嘴:“还能怎么样,看上风家的财力了,想过来当少奶奶呗。” 几个姊妹就开始瞎出主意:“娆姐姐,不如你就假装戏耍戏耍她们?” 风娆娆立即摇头:“我不去!再怎么说也是蔻儿的亲堂姐,日后估计还有的交道,若是我现在戏耍她们,日后总是要留下一些不睦的。” “不睦就不睦,她们也不能怎么样啊。” “不行,万一让她们恼羞成怒,牵扯到蔻儿身上了呢?”风娆娆还是摇头。 蔻儿此刻才插嘴道:“我也不建议表姐去戏耍她们,主要不是会牵扯我,毕竟我是皇后,她们也不敢怎么样。重点是我那几个堂姐,一旦沾上了就是麻烦,甩不掉,娆表姐定然会吃苦头的。” “说来也怪,如果是别的哥哥也就罢了,如今娆姐姐的风尧身份,在外头可传的不好听,她们怎么也愿意主动扒上来?”其中一个风家表姐沉思了半天,忽然这样说道。 “已经解决了啊。”风芊芊笑道,“之前为难了许久,我们皇后一回来,立即就找到了人给娆姐姐做了证,姝妹妹估计是在家没有出去不知道罢了。” 其他几个风家表姐也不知道此事,立刻把方家少女抛之脑后,追问着:“娆姐姐可是真无事了,之前不是还有官府说要请姐姐去牢中么?怪吓人的!” 风娆娆此事算是无妄之灾了,让风家人跟着愁了许久,如今听说解决了,大都精神一震,拍手称赞,伸手勾着蔻儿的肩膀夸赞道:“我们蔻儿嫁得好,嫁得好啊!” “这可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风翩翩道。 其他几个表姐笑得东倒西歪:“要做鸡犬你去做,我们只做皇后身后的侍女罢了。” 风娆娆也眉开眼笑,强行挤了个位置搂着蔻儿:“我的好妹妹,姐姐该怎么答谢你才是!” 蔻儿眼珠一转,吃吃笑着凑到风娆娆耳边小声说道:“娆姐姐要答谢很简单,就满足满足妹妹的好奇心,说道说道你与师兄是怎么回事吧,毕竟我可听说,章家少爷那里,可闹了虫灾了!” 74.第七十四章 风娆娆一改刚刚要为蔻儿肝脑涂地的样子, 立即一撇嘴:“等你及笄了再来问吧,小孩子。” 又是这话。蔻儿已经在师兄那儿听到了一会, 这下轮到了娆表姐也这样来说她,她气笑了:“不过一个月的事情罢了!娆表姐等我十五之后, 可要记着你这话。” “记着呢记着呢。”风娆娆满口敷衍, “到时候告诉你就是。” 反正蔻儿在宫中为后,此时出来一次已经实属不易,难不成再过两个月还能出宫不成?风娆娆很淡定, 自觉自己安全无虞。 在她们小姐妹还在耍嘴皮子的时候, 蔻儿的回门宴已经大肆操办了起来, 风家的舅母们专门腾了一个出来盯着方大太太,又让风翩翩牢牢盯死了方家的姑娘们,平日待客客气下,只千万拦着别去影响了蔻儿就是。 方大太太本来还想在这次中安插自己的女儿进去露露脸,结果被牢牢守住, 找不得机会, 只能咬牙作罢。 蔻儿到底是皇后,她不敢有别的心思, 怕弄过头了得罪了蔻儿, 与皇后离了心的方家, 可就与皇后母族这个称呼能带来的利益相距甚远, 她晓得轻重。 在对于蔻儿的回门宴上, 她为了表现一番, 也是掏空了心思, 给到达京中时日不长的风家舅母们介绍着京中哪家的大厨,哪家的招牌菜,也很热心派下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请人来,风家的舅母碍于情面没有拒绝,等方大太太请来了人,一个个检查了过去,都没有问题后,再与之前请来的厨子和襄城带来的一起,一个菜色一个菜色的对了过去,基本席面上该整治的一套都差不多了。 等到了清点人数的时候,风大舅母算着算着感觉不对,指着名单上新添的墨迹问着方大太太:“这些姓杜的姓马的外人怎么添到方家名下了?” 方大太太一点心虚都没有,回答的很流畅:“不过是我的娘家长辈与亲家们,都是自己人,蔻儿的回门,他们做长辈的该来的。” 风大舅母硬气了一把,直接拿笔把后头的名字都勾了,对着方大太太道:“这可对不住了,风家与他们并无往来,这皇后的回门,可该看重些才是,万一这些有个谁不对的,都是风家的祸事,谨慎些,只你我两家自己人罢。” 方大太太想要提携娘家和女儿夫家的小心思被阻,她顿时有些憋气:“亲家舅母,按理说,咱方家的女儿回门,该在方家才是,这些人家与风家一样都是自己亲戚,怎么成了外人了?” “对方家是自己人,可不是风家的自己人啊。”风大舅母也直截了当道,“更何况,这事儿是陛下亲口吩咐了的,只风家方家,别的人,要来,那就要姓宣!” 一提到陛下,方大太太顿时不吭气了,只不死心问了句:“我家有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她们也是自己人,女婿总该是来得的吧?” 风大舅母想了想道:“既然是女婿,也算自己人,且安排了就是。” 女婿能来也好,方大太太立即给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传信,嘱咐她们叮咛丈夫,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一定要有所表现,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扬眉吐气了,以后她女儿们在夫家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过的就舒畅了。 蔻儿得知此事,倒是没有说什么,风家姊妹问起为何纵容了大太太这样添人,蔻儿想了想道:“我小时候,苒姐姐与莬姐姐对我不错,她们与娘的关系也不错,所以……倒也无妨。” 方家年纪大的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孩儿,大多是在小时候被方母照顾过些许,方母温柔可亲,她们也爱亲近,所以连带着与蔻儿关系倒是不错。只大她几岁的姐姐们那会子年纪小,忘性大,方母去世没有几年就忘了,更不要说方大太太总是会嘀咕一些妯娌的事,让她们以为已故的方母曾是个欺负大太太的,所以对蔻儿从心底就有偏见,根本无法好好相处,连带着其他年纪小的堂姐早早对蔻儿竖起了戒备心,自然全家子姐妹同仇敌忾,与她不睦。 认真说来,蔻儿还是愿意让那几个出嫁的姐姐来的。只是听方大太太那个口气,只她两个亲闺女和亲女婿,别的出嫁了的却是提都不提,她主动招呼了丫头吩咐道:“给大舅母说一声,既然添了苒姐姐与莬姐姐,那就把莹姐姐芹姐姐那几个出了嫁的姐姐都添上。” 蔻儿的意思传达过去之后,大太太没有什么感觉,可其他几个方太太就感触深了,连连对前来传话的花香陪笑着:“多谢皇后体恤,妾替女儿先谢过了。” 以往家中有个什么,都是大太太独领鳌头惯了的,她们只跟在后头捡一点半点的,这次大太太的两个出嫁的女儿回来,她们的女儿女婿不能来,心里头本也没有什么,感觉都习惯了。蔻儿这个突然传过来的话,却给她们燃起了希望。 都是出了嫁的女儿,合该一碗水端平,这事儿蔻儿办的太大气,让她们几个感激万分的同时,悄悄有些尴尬。 蔻儿才不管方家其他几个太太怎么看她,反正她只做到该做的就是。名单什么的最后送到她眼前来过目,基本上与她所想的没有什么出入,她就点了头,把名单送去了外祖母那儿。 宾客定好了,正堂周边也开始收拾,大红的灯笼绸带挂了起来,庭院中的树木的树干都是拿了绸缎裹了,树杈上挂满了他们重金买来的玲珑灯与琉璃花球,到处都是闪闪光金灿灿的装饰,布置的华丽看得方大太太眼热,不断算着这些物件换成钱,足够她用来维持方家多久的开支。等她算清了后,就找来她的女儿,小声嘀咕了一番。 方令茹与蔻儿之前有过摩擦,她不敢让方令茹去,方令芝年纪小些,之前没有明面上做过什么,正是一个她好用的。 方令芝领了母亲的命,就开始不着痕迹去亲近风家的儿郎,口口声声都含着表哥,亲近的不得了,把好几个风家儿郎吓得回家都要先派人去路上看看没有方令芝,没有才敢走。 他们受了委屈,立即跑来找蔻儿大吐苦水,这个方令芝好歹是蔻儿的堂姐,他们不敢太过,只能躲,可哪有在自己家里头躲客人的?这不是胡闹么。 蔻儿被气笑了,不用想都知道是方大太太教的。这又是在母亲的怂恿下想进风家来了。她也懒得给留面子,只吩咐了花香:“去给六姑娘准备一捧子金豆,就说没事儿了想想怎么让一捧金豆变成十捧,而不是让一捧剩下一颗,告诉她,这是风家的女孩儿都知道的,问问她行不行。” 花香立即去了方令芝的房间,不但给捧了金豆,原封转告了蔻儿的话,还皮笑肉不笑道:“听闻大太太给六姑娘相看好了人家,不知道六姑娘的好事在什么时候?” 方令芝知道花香代表着蔻儿,她哪里还敢表露任何心思,更别提这一顿羞辱了,她勉强道:“我也不知,都是母亲在操持。” 人家相看的是差不多,可现在方大太太总想着让女儿来风家享福,又仗着蔻儿是皇后,根本不把男方放在眼中。 这种话方令芝才不敢说,她也有些后悔被风家的财力给迷了眼,让她被一个宫女当面给羞辱了。 花香到底是个眼光厉害的,只一看就晓得,方令芝是怕了的,会老实下来,这才笑吟吟退走,去给蔻儿说。 一个方令芝根本不算什么,蔻儿只叮咛了手下人,把方家其他姑娘也一起看牢了,不可以生出事端来。 好在回门宴就定在了明天,过了明天,方家人一走,就得清闲了。 如今外头都已经知道了皇后被陛下送回了外家补办回门宴,方家几个伯父叔父也正大光明提前一天告了假,笑呵呵受了同僚们的恭喜,回到空荡荡的方家稍作准备,几个爷们儿带着家中儿郎们就去了风家。 这几个方家的老爷对蔻儿并无什么,一贯还算是不错,只是因为蔻儿到底少在家中几年,有些生分,客套有余,亲近不足,如今蔻儿又是皇后,他们直接把自己定位在了外臣,到了蔻儿院子外,率领着方家的男丁叩了,行过了国礼,才敢和蔻儿寒暄一二。 方家儿郎以往对蔻儿无视较多,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现在又享受着蔻儿皇后身份带给他们的便利,一下子就对蔻儿热忱了不少,话里话外都亲近了许多。 蔻儿只与他们客套了几句,并不打算和这些堂兄们深交。毕竟关系一直不亲近,到了她出嫁了,也不用再去亲近了。 反正她有自己的哥哥,还有不少表哥,足以。 蔻儿看得很开,特别是在现方令贺已经累得要死要活挽着袖子从外头回来时的一脸惨样,觉着操心一个嫡亲哥哥就够了,其他人,她没有那个闲工夫。 “哥哥怎么忙成这样,不是你没有什么事么?”蔻儿赶紧给一身冒着热气的方令贺倒了杯冰凉的果茶,关切道。 方令贺来不及说话,一口饮尽了果茶,又喝了一杯后,放下茶杯,哀怨地看着蔻儿:“还不是你那个好夫君!” “陛下?”蔻儿只一听到宣瑾昱,眼睛顿时就一弯,整个人精神都来了,笑眯眯道,“他怎么了?” 已经有几天没有见着宣瑾昱了,她着实想的厉害。 方令贺一噎。 本来是想让自己的妹妹和自己同仇敌忾心疼心疼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从这里打问消息了呢? 方令贺回忆起以往一直把他很看重的妹妹,不由悲从中来,连连长叹。 却不料蔻儿会错了意,一脸惊慌:“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已经急的跳起来,不断想象着是宣瑾昱病着了伤着了还是累着了,却被方令贺无语地拽着袖子把她按回了座位。 “急什么,你哥我你都没有这么急过!”虽然妹夫是他效忠多年的君主,但是在妹妹面前争宠吃醋,他这个嫡亲的哥哥自然有着先天理由,“这才两个月,时间再长一点,你是不是要把哥哥直接抛之脑后了啊?” 蔻儿立即赔笑给方令贺又亲手奉上了茶,又拿了团扇来给方令贺扇凉,细声细语道:“没有的事,哥哥想岔了。只是我见你这么急,怕有什么事罢了。” 方令贺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他冷哼了下,开始抱怨:“你们两个,都不让我省心的!” “他怎么了?”蔻儿还是没有按捺住,眼睛闪闪光问着。 方令贺叹息道:“忙啊,三天的量堆在一天,我都是一个告了假的人,大早上的天没有亮就被抓了进宫,和几个同僚陪着陛下处理政务到了现在,要不是明儿是你的回门宴,我估摸着陛下还打算弄一个通宵,好把时间赶一赶。” 蔻儿听着有些心疼。 回门宴,不是嘴皮子碰一碰就能办的。他出宫一次,就要堆积一天的政务,作为帝王,他不能因为家事耽误国事,那么在不耽误国事又不耽误家事的情况下,只能逼迫自己了。 蔻儿一脸的心疼,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整个人恹恹地:“其实,有没有回门宴并不重要,只要我能出宫来看看你们,就很满足了。” “可是他不满足。”方令贺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夸了夸宣瑾昱,“他做得很好了,蔻儿,你捡着宝了。” 蔻儿也觉着,她捡着宝了。 而这个宝,甚合她意。 风家忙忙碌碌的一天结束了,蔻儿也早早歇下,第二天,就是她的回门宴,等她一觉睡醒睁眼的时候,就能看见宣瑾昱了。 这样一想,她几乎是带着笑意睡着的。 一夜无梦,蔻儿清晨迷迷瞪瞪时,摸到了身侧一具温温的身体,熟悉的体格与气味瞬间让她眼睛一睁。 宣瑾昱熬了大半个晚上,天未亮就离了宫前来蔻儿这里,刚眯了不多久,就被蔻儿的动作吵醒了。 他眯着眼看着撑在他胸口上笑弯了眼的蔻儿,大手一按,把人塞进自己的怀里,亲了亲蔻儿的额角,用沙哑的声音懒洋洋道:“乖,还早,再陪我睡一会儿?” 蔻儿紧紧搂住了宣瑾昱,心里头一下子被填满了:“好啊,我陪你睡。” 宣瑾昱撑不住了,合上眼轻轻呼吸着,很快进入睡梦中,蔻儿则睡意全无,躺在宣瑾昱的臂弯里睁着眼盯着他的侧颜,过了片刻,她凑上去在距离宣瑾昱下颌还有一点位置的地方停下,轻轻啵了一口空气。 之后蔻儿就老实了,闭着眼假寐了片刻,又睁着眼想想事,时间过得很快,外头晨光熹微,给房间内投入光线的时候,宣瑾昱睡醒了。 帝后二人坐起了身,宣瑾昱轻轻弹了弹对面坐着的蔻儿,低声道:“夫人,迟来的回门宴,可还愿意让为夫陪同一起?” 蔻儿双手抓住宣瑾昱的手,笑弯了唇角:“妾身当然愿意了,夫君。” 75.第七十五章 回门宴, 蔻儿假装这还是她新婚时期,她换上了大红的襦裙, 由丫头给她头簪钿钗,眉心点了花黄, 耳垂坠了一副明月珰, 收拾好后,又在裙身上坠了九环琳琅佩,她起身穿着彩绘木屐, 行走之间清脆悦耳, 眉目间皆是笑意。 宣瑾昱也换了一身新衫, 广袖宽袍,是难得的清雅风骏。他身上少了一点天家威压,多了一份温和,与蔻儿并肩而立,高出蔻儿一截, 身形高挑而修长, 与娇小可人的蔻儿相配无比。 蔻儿抬手棒宣瑾昱整理了下衣领,还在小声说着:“平民比起皇家实在是太好了, 你看看我们现在穿的多简单, 哪像大婚时和祭礼时, 一头的头饰和衣服, 又重又累, 我穿一天下来恨不得坐在地上哭!” 她以往都是如何简单如何来, 能够在大婚时和祭礼时咬紧牙关撑下来, 已经算是她常表现了。那时候代表着皇后的一身衣服是负担,如今简简单单的新妇打扮却让她轻松无比,之间差距很大。 宣瑾昱小声哄着:“以后就好了,非必要的时候能不穿就不穿,你喜欢怎么穿都行。” 皇后的身份就代表了其实一切都有着皇后的规制,只是如今蔻儿尚且年幼,如果真的要让她死板恪守着皇后那一套,恐怕没有多久,她就会因为压抑而难受。 不过无妨,皇后是他的皇后,怎么穿衣他都没有意见,至于别人,管不了他的皇后。 蔻儿想到以后可以不用穿那一身翟衣,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连声道:“甚好甚好!” 只是她眼珠一转,替宣瑾昱整理袖摆的时候,小声道:“但是陛下该穿衮服的时候还是要穿对不对?” 宣瑾昱颔:“自然。” 他是天子,帝王的身份让他永远都要肩负起那一件衣服。还好,他已经穿惯了,也能够承担得起,倒是无妨。 “那下次陛下穿衮服时,可要叫妾身看看呀。”蔻儿软绵绵道,“之前都没有仔细看,我想看个仔细,把我的夫君画下来。” 宣瑾昱自然欣然同意:“可,会让你看清楚画仔细的。” 帝后二人穿了个衣服就缠缠黏黏了半天,旁边的浓香低着头不说话,花香有些急了,只能上前替蔻儿挽上披帛,好声好气劝道:“快到敬茶的吉时了,皇后不若先和陛下去正堂吧,等过去时间就刚好了。” 什么时候敬茶,时辰都是方父找人算好了的,女儿女婿只需要按着他给出的时间去就是。 蔻儿一听时间差不多了,自然也就不耽误,正要提裙行走,就见她对面的宣瑾昱缓缓伸出手来,掌心朝着她:“为夫与夫人一道。” 蔻儿立即笑弯了眼,伸出涂了丹蔻的手搭在宣瑾昱掌心,两个人垂着手,宽广的袖子覆盖着下面的十指交扣。 新婚夫妇二人走出房间,院子里头已经被挂满了喜庆的红绸。这本不该是回门时有的,只是风家的一些遗憾,趁着这个时候添上,也算是一种弥补蔻儿大婚时他们只能去方家做客看着蔻儿出嫁的落空。 蔻儿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牵着宣瑾昱的手,笑眯眯指着树枝上回廊下挂着的红绸红灯:“这些是不是和京城的样款不太一样!娆表姐说,咱家养的有手艺人,这次刚好过来了,本来是放在铺子里的,这两天就全召集了回来扎灯做绸带,做的都是襄城的样式。只是我也没有见过京城的花灯和绸球是什么样式的,看不出来。” 宣瑾昱仔细辨认了下,最后遗憾地对蔻儿说:“我也未曾见过京城的样式。” 他自幼长在宫中,母亲不受宠,他身边能够交好的并无几个兄弟,更别提姊妹了,眼中能够见到的太少太少,这些婚嫁之事,他几乎都没有参与过。等到他登基以后,又何曾操心关注过这些。 蔻儿攥紧了宣瑾昱的手,总觉着自己这个夫君,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成长轨迹中有许多的缺失,令她心疼。 宣瑾昱看得开,轻声道:“日后若是无事,你我夫妻能够看见很多的婚嫁,到时候再做比对,可好?” “好。”蔻儿自然是一口应下。 婚嫁指的是宫中那些公主和还未成年的皇子们吧,她与宣瑾昱做兄嫂的,的确免不了参与,特别是还有个阿馋,自己的亲妹妹,到时候她这个亲嫂子,定然要给她办得漂漂亮亮的! 被宣瑾昱一句话点燃了战意的蔻儿根本不知道,宣瑾昱的意思,与她的,相差甚远。 彼时时间尚早,空气倒也没有多么闷热,蔻儿挽着宣瑾昱从院子走到了正堂,额角也只是浮起了薄薄一层汗意,比起以往或者再到中午些,算得上是凉快多了。 风家人也好方家人也好,此刻都打扮一新,守在正堂外,按着两家的辈分分别而站,方父特殊些,独自一人站在最前面。 广袖华服的帝王与娇小可人的女儿挽着手相携而来,方父吸了吸鼻子,率先抬起了手,屈膝下拜,先行国礼。 其后是所有的风家人与方家人,乌压压站了一整个庭院的人整整齐齐下拜。 “陛下万福金安!皇后长乐无极!” 这一礼,蔻儿必须受着。只是她看着她的父兄亲人跪在她面前行礼时,鼻子有些酸。这一刻,她仿佛知道了什么叫做外嫁。 她的一切,都与她的夫君捆绑在了一起,甚至连她的家人,都要依照着宣瑾昱的身份来对待她。 “快快请起。” 该受的礼要受,等他们行过了礼,宣瑾昱与蔻儿夫妇俩立即上前,一个搀扶起岳父,一个去搀扶外祖父母。等所有人都起身时,国礼已过,现在是家礼。 方家人按理说是蔻儿的亲娘家人,本该有着主权,只是因为一些不睦,导致了主权在风家人手上,一切的操办,都由风家人出面,此刻也是,由着风大舅母含着笑,连连道:“新姑奶奶和新姑爷快快进来,坐着喝茶。” 本来是宣瑾昱搀着方父,立即就变成了方令贺与风千林围了上来,三推四请把人往进请。风千林对宣瑾昱还有些敬畏,方令贺则是与宣瑾昱相识太多年,这几年是宣瑾昱登基后有了生疏与敬畏,以往几年,宣瑾昱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他们也是朋友之交。现在倒好了,成了他的妹夫,他就在这种自家的时间,对宣瑾昱随意的多了。 宣瑾昱算是被热情拥进去,而蔻儿则是扶着外祖父母在后头慢慢走着,等她进去时,方父和宣瑾昱正在大眼对小眼,旁边两个兄长面面相觑,忍着笑。 蔻儿不明所以,把外祖父母搀扶着坐在了上座,退到宣瑾昱身边,对方父说道:“父亲,怎么还不落座?” 方父看见女儿似乎有些委屈,憋着气最后什么也没有说,闷声道:“哦。” 回门宴,外祖父母辈分再高,第一次敬茶,也是要给女儿的父母亲,方父早早就把方母的一挂画像准备好了,这时拿了出来把画卷打开,挂在了他身侧的一个空座位上,然后自己落了座,捻着胡子看着眼前的一对小年轻。 风家人此刻与方家人都站在两侧,年纪小一点的风琰琰挽着双垂髻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杯温温的茶,方家的方令莜年纪小只有九岁,就由她出面把两个绣花蒲团放在宣瑾昱与蔻儿的身前,之后退下。 外头钟鼓敲响,蔻儿屈膝而拜,宣瑾昱随之一撩衣摆,跪在蔻儿身侧,恭恭敬敬拱手叩拜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自己女儿的礼,方父怎么都受的,这帝王跪拜,他做足了心理建设,这一瞬间还是差点跳起来,还是被方令贺按回了座位,却依旧坐立不安,捻着胡子的手都有些抖。 蔻儿接过风琰琰手中的茶杯,率先一步给方父敬茶:“父亲大人请用茶。” “嗯,好好好。”方父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立即接了蔻儿手中的茶,迅抿了一口后,看着跪在他脚边一身红裙笑靥如花的女儿,心里头的瞬间就踏实了。 宣瑾昱接过茶杯,同样给方父敬茶:“岳父大人请用茶。” 方父不敢让宣瑾昱举茶杯时间长,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过来,咕嘟就是一口,然后把茶杯放在一侧后,僵硬着脸道:“嗯,好。” 女婿身份太高,的确有些不太方便。像是他曾经准备过许多对女婿该说的话,该给的告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没得郁闷。 方父把准备好的给新女婿的红封递给了宣瑾昱,红封是沉甸甸的,可他的话,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小女就拜托给女婿了。” 蔻儿瞧着父亲面色沉重,立即含笑着道:“父亲偏心,怎么女儿就没有红封?” 方父收敛了情绪,温和道:“你娘给你准备的有,为父就不参合了。” 娘…… 蔻儿看着方父身侧座位上挂着的方母的画像,鼻子有些酸。 虽然出嫁时未曾让母亲看见,此刻好歹让母亲知道,她回门了,她过得很好。 拜过方父,蔻儿与宣瑾昱又在方母的画像前跪下,一捧清茶缓缓倾斜倒在地上,蔻儿轻声道:“母亲大人请用茶。” 宣瑾昱没有轻视一副画卷,恭恭敬敬叩拜:“小婿瑾昱拜见岳母大人。” 之后宣瑾昱也给方母敬了茶,方令贺上前来,拿着一个红封,递给了蔻儿:“这是娘早早为你准备好的。” 然后又对宣瑾昱说道:“妹夫,母亲曾经与我提起过,她不会给女婿准备什么大礼,因为娶了蔻儿,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的确如此。”宣瑾昱忽然有些遗憾,未能与这位岳母大人谋面,真正敬一杯茶,感谢她养育出了他的珍宝。 跪拜了父母,又到了外祖父母,宣瑾昱与蔻儿很快给外祖父母敬了茶,这才起身,开始到了新女婿认亲的环节。 方家的几个老爷都是在朝的官员,虽然都是小官,到底也曾有过面圣的时候,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效忠的君主成为家中侄女婿,他们也是有些不胜惶恐,宣瑾昱拱手,他们腰只弯的比宣瑾昱还低。 风家的人这都是平民,又是商贾之家,对帝王的畏惧只在方家之上,只是好在与宣瑾昱相处过一天,知道这位君主是个脾性好的,收起了敬畏,只把宣瑾昱当做表女婿,看起来到比方家人更亲切些。 方家小辈光女儿就十几个,儿郎也有近十人,再加上几个陪着出嫁女儿回来的女婿,人数十分的多。 宣瑾昱对方家也有所了解,特别是在知道蔻儿的一些事后,对于执掌方家的大太太并几个方姑娘并无好感不说,甚至有些厌恶,这种时候也并未给她们留什么面子,与方家老爷们认了亲后,直接扫了一眼方太太并方姑娘们,就没有动了。 大太太再有心思也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大老爷的身后,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而到了风家时,宣瑾昱面对小辈们,稍微客气了点。只是到底同辈,认了个人就行。 还有几个方家的孙辈和风家的曾孙辈,都是依依学语之年,宣瑾昱早有准备,一人给了个金脚环,算是他这个姑父的心意。 瞧着简单,认亲这近百人,可耗费了不少时候,等到从敬茶到认完了小辈,一个上午都过去了,宴席,也正式摆开了。 之前宣瑾昱第一次到风家,大家都拘谨,除了外祖父和方父没有人敢给宣瑾昱敬酒,今天就不一样了,正式的回门,他的身份摆在第一位的是新女婿,姑爷到了娘家,必须要热情招待。 风家儿郎都是走生意跑趟的,嘴皮子都溜,也能说能笑,熬过了最初的敬畏,他们也敢跟在方令贺的身后,来给妹夫敬酒。 方家的儿郎都有些蠢蠢欲动,眼睁睁看着宣瑾昱来者不拒,笑着饮了风家表兄们的酒,忍不住端起酒杯站起身,也往宣瑾昱那儿凑。 宣瑾昱到没有多刻意与方家人疏离,他们敬酒,也喝,只是不耐烦听他们一套一套的歌功颂德,随意抿一口就放下杯子,对面的方家儿郎立即就讪讪离开,不敢再多说。 蔻儿咬着筷子尖也没有夹菜,只一个劲儿偏着头看着自己的夫君,身侧坐着的大舅母不动声色拽了拽蔻儿的袖子,低语道:“别看了,赶紧吃你的。” “可是他真的好好看。”蔻儿笑眯眯看着宣瑾昱一仰头饮尽一杯酒,喉结的滚动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大舅母只从宣瑾昱身上看到了威严,哪里敢去看帝王的脸,只当是蔻儿胡说,娇嗔道:“如今做了皇后还没个样子,满口好看不好看的,你的夫君,你该看重的当然是……” “好看了。”蔻儿对大舅母笑得一脸真诚,“我的夫君只需要好看就够了。” 喝完了酒的宣瑾昱刚准备放下酒杯就听见蔻儿这句话,勾起了嘴角,配合着蔻儿道:“多谢夫人看得上。” 大舅母有些愣愣地看着帝后二人相视一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能默默往二舅母那里外侧了侧,给他们腾开了更多的位置。 大喜的日子,本该拾掇一些歌舞,只是碍于宣瑾昱和蔻儿的身份特殊,索性就风家的儿郎选了两个爱玩的上去扮上妆,打了一套拳,舞了一段剑,方家儿郎则配合着风家,开始吟诗作词,击缶配乐。 一大家子人都坐在一起,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蔻儿眼睛一会儿扫过宣瑾昱,一会儿扫过其乐融融的家人,笑弯了眼。 宣瑾昱喝了不少酒,他到了后头基本全部推辞了去,只坐着与蔻儿一起夹菜喝点汤。蔻儿提起准备好了酸汤,趁着宣瑾昱吃的差不多了,赶紧给他端来,令他喝了缓缓酒意。 方令贺看见了蔻儿给宣瑾昱的小动作,一时间酸的不行,立即抬起酒杯就要来找宣瑾昱喝,宣瑾昱对方令贺也不拒绝,喝完了酸汤,又和方令贺连连喝了几杯,最后笑着对蔻儿道:“赶紧给大舅哥准备酸汤,不然他今天怕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蔻儿抬手指了指,弱弱道:“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哥哥过来时刚好让开了去。” 那边端着酸汤的丫头还一脸茫然在等着呢。 方令贺见妹妹并不是没有良心,胳膊肘往外拐,也就舒服多了,这人一开心,又抓着宣瑾昱喝酒,宣瑾昱无奈,连连又与方令贺喝了几杯。 方令贺喝得急,很快就有了些醉态,而喝得最多的宣瑾昱则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眼中清明,毫无醉意。 蔻儿看了半天,趴在宣瑾昱的身上小声道:“夫君那天果然是诓我。” 宣瑾昱夹菜的手一缓,假装听不懂蔻儿在说什么,一脸无辜:“嗯?” “算了。”蔻儿泄了气,懒得和他计较。 骗她就骗她吧,反正她当时也开心,权当是夫妻俩之间的小情趣了。 这一顿回门宴持续了很久,京中大厨和襄城厨子使出浑身解数,上好的菜色源源不断送入席中,从上午到下午黄昏,才算是结束。 而此时,外祖父母体力不支已经先回去小睡,方父早就把自己喝醉了,也退了席先去睡了。之后的许多儿郎们,大多都是和自己的兄弟或者两家子一起喝把自己喝高了,说话轻飘飘,走路东倒西歪,其中还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郎,因为被哥哥喂了点酒,酡红着脸蛋打着酒嗝搂着哥哥不撒手。 宣瑾昱还算不错,他喝得算是多的,至始至终都保证了清醒,横扫一眼席间倒下了无数的儿郎,觉着他今天新姑爷的本分尽到了。 蔻儿也喝了不少,她只是个聪明的,刚刚跑去问徐岚要两颗醒酒药丸,答应了徐岚给风娆娆水杯里也融一颗,换了两颗,自己一个给宣瑾昱一个,以免宣瑾昱真的喝多了醉了,耽误了他明天的正事。 宣瑾昱自然不知道蔻儿的小动作,还以为自己的酒量大有长进,甚是自得。 女眷们早就退的差不多了,也就风娆娆还抓着自己的哥哥在那里喝,其他就是大舅母和大伯母安排了女眷们后,强打着精神来善后。 蔻儿与宣瑾昱起身后,闻着两个人都是一身的酒气,立即先回院子里换了衣服,只是没有敢沐浴,怕直接醉了酒去。 宣瑾昱整理的要比蔻儿快,他坐在矮榻上已经喝了一杯冰茶后,蔻儿才从内间打了帘子出来。 “吃得太撑了,不若我们出去转转如何?” 蔻儿走到宣瑾昱身侧牵了牵他的袖摆,建议道。 “可。”宣瑾昱自然颔,只是他目光落在蔻儿身上时,有些无语,“……你这是,要去书铺么?” 眼前的蔻儿哪里还有刚刚一袭红裙的娇艳,此刻拆了头重新梳了单纂儿髻,穿着一身圆领袍,脚上套着黑色靴子,腰间还插着一把折扇,脸上的妆全洗了不说,还重新描了描眉毛,弄得稍微粗了些,瞧着就是个儿郎。 蔻儿一叹:“夫君反应也太快了些吧!” 她只是换了个衣服,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宣瑾昱就能猜的她的心思这么准。 宣瑾昱叹息:“太好猜了些。” 蔻儿嘿嘿一笑。 回门宴忙碌了一整天,严格说起来,他们应该是最累的。但是蔻儿难得这么有精神想要出去,他这个做夫君的,自然陪同。 两个人稍作准备,带了几个暗卫,从风家侧门而出,也未套马车,只肩并着肩而行。 蔻儿可以说是许久许久未曾出过门了,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群,感慨道:“这还算是我第一次在京中这样走在街头。” 以往她都是乘了马车,直接去了目的地,从未有过在街上步行的时候。 宣瑾昱想了想:“不若看看街边有什么店铺,若有你喜爱的,顺便买了也可。” “可!” 蔻儿眼睛一亮,双手搂着宣瑾昱的胳膊,甜甜一笑:“多谢夫君!” 旁边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人面露惊愕扫过蔻儿与宣瑾昱之后,啐了一口,快走开。而周围路过的人,都在打量着蔻儿与宣瑾昱。 这灼灼的目光让宣瑾昱都差点承受不住了,他无奈笑着:“这个时候你喊我夫君,不觉着我们就很……”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蔻儿一点扮作男儿的自觉都没有,两个男人大街上黏黏糊糊的,可不引来了人们的注意么。 蔻儿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接话道:“龙阳之好?” 宣瑾昱无奈点头。 他本以为会提醒了蔻儿注意姿态,却不料蔻儿一脸恍然,紧接着一脸促狭,故意伪装了下声音,用稍微少年一点的声音爽朗喊了声:“契兄!” 76.第七十六章 清脆爽朗的声音带着一种正在成长期的稚嫩, 加上蔻儿一身半大少年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被成年人蒙蔽拐骗了的小少年! 宣瑾昱一噎, 一时间竟然无法承受来自妻子的热情目光,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大梁民风开放, 偶尔有些男男夫妻也是正常, 只是在大街上就这么粘缠的,的确少有,一时间帝后二人引来了不少目光追逐。 蔻儿玩上了瘾, 还在拽着宣瑾昱的袖子笑眯眯用伪装的少年音道:“契兄怎么不说话, 契兄, 契兄嫌弃弟弟么?” 宣瑾昱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赶紧回家身体力行教一教蔻儿怎么说话。 无论他怎么幻想能够把听话的小妻子管教一番,现在宣瑾昱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苦笑着看着蔻儿告饶:“夫人别玩了,不然等我们到南麓巷子天都黑了, 你挑不了书的。” 他口称夫人, 路过行人再仔细一看,这俊俏的小儿郎细嫩柔婉, 却是个小娘子假扮的。顿时都散了看热闹的心, 只当是年轻夫妻玩什么花样呢。 蛇打七寸, 抓住重点才行。而宣瑾昱很会抓蔻儿的重点, 只这一句, 立即让蔻儿收起了玩心, 反而催促着宣瑾昱:“夫君快啊, 我们先去书铺!” 从风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昏黄之时,再走到南麓巷子去,只怕就已经要宵禁了,当下蔻儿立即吩咐让人驾了车来,和宣瑾昱同乘一车先去南麓巷子。 好在南麓巷子算不得远,马车过去也才一刻钟,等到蔻儿下了马车,见着书铺子已经点了数十盏灯,两个跑堂的正在打扫,掌柜的并不在。 蔻儿与宣瑾昱要进去的时候,跑堂的拦住,客客气气道:“对不住二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恕不接待客人。” 紧赶慢赶还是有些迟了,蔻儿有些遗憾,扭头看着宣瑾昱:“明儿……还能来么?” 宣瑾昱立即招呼跑堂的道:“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他识得我。” 跑堂的略一迟疑,放下手中的撮箕,打了帘从偏角门进去,不一会儿,那位长胡子的老人从后头出来,瞧见了宣瑾昱,立即拱了拱手:“公子来了,快快请进。” 然后看着宣瑾昱身侧做少年打扮的蔻儿,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有两分好奇蔻儿的眼熟,只躬了躬身让开。 “我们来选两本书,掌柜的可自便。”宣瑾昱道。 “是是是,公子请随意去挑,若是不需要人服侍,小老儿叫他们离开就是。”掌柜的又让跑堂的多拿出了许多烛台,到处都点上,令两个跑堂的先退下,自己客客气气躬身道,“公子请。” 宣瑾昱这才带着蔻儿熟门熟路去了之前摆放着许多杂学书籍的一侧。 “夫君。”蔻儿沉默着听了半天,到这时才忍不住问道,“你与这家店掌柜的很熟?” “算不上,只是这个铺子多少和皇家有些关系,我与堂兄有时候有些事情要商谈时,也会来此。掌柜的多少知道一些。”宣瑾昱轻轻松松把这种带着一丝神秘的事情直接告诉了蔻儿。 蔻儿还有些不解:“堂兄指的是慎王殿下么,陛下与他的关系,还能私下商谈?” 被问起了这个,宣瑾昱思考了半天,他轻笑:“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只要不涉及到姨母之死,没有篡位谋逆之事,明面上,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只是这个维持到底能够维持多久,他也说不准。只能说,到目前为止,宣臣也的一切都规规矩矩,让他能够给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留点余地。 蔻儿拍了拍宣瑾昱的手。虽然她不太懂宣瑾昱与宣臣也之间这种经历过复杂的生死与夺位的过往,但是既然宣瑾昱愿意和宣臣也继续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兄弟之情,那么必然有着他的理由。 宣瑾昱只寥寥一语带过宣臣也,然后牵着蔻儿的手,扬着微笑道:“不提别的了,我们不是要抓紧时间选书么,这一次回去,下次可能就很久以后了。” 虽然他会派人去采选书籍,全部给蔻儿堆在身边,但是说到底,没有自己亲手选书时的满足感来的让人开心些。 蔻儿也被书吸引了目光,宣瑾昱端起旁边的一个烛台,顺着蔻儿的视线照着那一排排的书籍,看着蔻儿已经开始垫脚仰头的时候,揶揄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要找什么书,需要某帮忙么?” 蔻儿的目光还停留在书脊上,猛然听见宣瑾昱的话,顿时为宣瑾昱的反应感慨。他现在已经无师自通,知道什么时候做些什么反应来与她玩了。 她抿着唇憋着笑,抬起下巴:“哦,这位兄台,不知道上边一层放着的是《渔女传》,还是《辛柳娘传奇》呢?” 宣瑾昱一本正经道:“对不住了小兄弟,你要的都没有。上面放着的是《清风传之小别苑》。” “小别苑?!”蔻儿立即大手一挥,“快给我拿下来!” 宣瑾昱刚刚只是顺口胡诌的蔻儿经常念叨的,上面哪里有,难不成要他把《名山游偶记》拿下来冒充么? 他不禁低声道:“回去给你,回去给你。” 蔻儿一撇嘴,刚刚的兴奋劲儿都没有了,懒洋洋扫了几眼,虽然没有她放在心尖儿的书,还算搜刮了两本有些印象的好物,令宣瑾昱取下来后,她努了努嘴:“上去?” 这个上去,指的自然是阁楼西角落。 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添的书,或者新添了她喜爱的已经被卖走的书。 宣瑾昱自然同意。他手持着烛台,小心扶着蔻儿,两个人顺着阁楼的楼梯而上,在这安静的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书铺里,出清晰的咯吱声。 蔻儿在前,抬头看着阁楼黑漆漆阴森森的样子,忽然有些恐惧感,她脚下一顿,硬是等着宣瑾昱上前了一步,紧紧揪着宣瑾昱的袖子半个人藏在他身后,才敢继续上前。 手持烛台的宣瑾昱手一顿,回眸看了眼一脸故作着镇定的蔻儿,若有所思。 好在阁楼的楼梯不长,宣瑾昱率先一步上去,把黑漆漆的阁楼照了照,看见了几个烛台,走过去用烛火点燃了那几只,很快,阁楼间明亮了起来。 蔻儿在宣瑾昱身边磨蹭了一下,等到整个阁楼间都亮了起来,这才松开了宣瑾昱的袖子,自己噔噔噔绕开其他的书箱直接跑到了西角落,一见那儿堆着几个箱子,立即蹲下|身挽起袖子就开始翻书。 宣瑾昱绕开路上堆着的几口箱子,走过去后就持着烛台站在蔻儿身侧,给她照明。 “怎么,有新到的喜爱的么?”宣瑾昱看着蔻儿一本一本的翻,问着她。 “应该有,只是这些太多了,不太好翻。”蔻儿对着烛光一本一本的看着封面的名字,许多都是她有的,还有些是并不如何,曾经她就避开的那些。 这里堆积着几口大箱子,里头的书上百本,翻阅起来是个麻烦的活儿。宣瑾昱索性把烛台放在了令一口箱子上,自己也掀起衣摆蹲下来帮着蔻儿一起翻。 “是这本么?”宣瑾昱手中的蓝色封面的书籍上印着粗糙的半裸|露人物图,上面大大的艳|情书名,格外的露|骨。 “不是不是!”蔻儿立即摇头摇圆了,“我要的是这种的。” 她拿起自己选出来的一本,上面的人物图稍微带点风雅,衣着整齐,名字是含而不露,内敛三分。 宣瑾昱若有所思,把这一本看了眼后,悄悄放进了蔻儿选出来的书堆中,继续帮蔻儿选书。 三大箱子的书,两个人翻了许多时间,最后选出来了将近三十来本。等蔻儿想伸手去抱的时候,有些愣:“怎么这么多?” 经过她手的,也不过十几本啊,宣瑾昱一个人就选了一半么? 她伸手想要把宣瑾昱选出来的书看一看是否正确,却被宣瑾昱不着痕迹率先一步把书都抱了起来,然后对蔻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这些太重了,我拿就好。” 一个打岔,让蔻儿忘了去看选的书,她看着捧着几十本书在怀中的宣瑾昱,自己主动弯腰拿起了烛台照明:“多谢夫君。” 因为蔻儿拿着烛台,所以她走在前头,她人小一些,身形又纤细,并不挡光,宣瑾昱跟在她身后,能够看见她护在胸前的烛光透过她的腰肢两侧的光辉。 她今天穿着的是一身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窄窄的一圈革带紧紧束在她腰间,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行走间环佩琳琅,腰身轻轻晃动。 宣瑾昱一时看晃了神,一脚没有跟上,踢在了前头堆着的箱子上,出一声闷响。 蔻儿立即回头,一脸惊讶:“怎么了么?” 她持着烛台又转身退回来几步,看见地上的这口箱子,道:“大约是他们收拾书还没有收拾结束,好几个箱子都随便堆在这儿的。” 却不料宣瑾昱脸色微变,手中的书直接抛到了一边,一把搂着蔻儿的腰把人提起来勾到自己怀中,接过她手中的烛台,放低了位置照了照,然后用冰冷的声音道:“出来。” 蔻儿脸上一变,心跳一紧,立即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腰,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从自己成婚后,她再也没有为自己的安全操过心,那条细软小鞭子,早就放下了。 蔻儿吸了一口气,立即抬手牢牢护在宣瑾昱的胸前,视线变得锋利而带刺,紧紧盯着那口箱子不动,生怕里头会出来什么冷箭暗枪,伤及宣瑾昱半分。 这时候,这口大箱子里头传来闷闷地一敲,然后又是敲了两下,之后才慢慢吞吞推起了箱子盖子,露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玉冠男子。 男子一脸淡定,透过半开的箱子缝堆着笑脸对宣瑾昱道:“堂弟别担心,是我,是我!” 蔻儿一愣,那出现在箱子里蜷缩着的男人,可不是宣瑾昱的亲哥堂兄,宣臣也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宣瑾昱的神情莫辨,看着宣臣也十分狼狈的从箱子里头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努力扬着一副和蔼的微笑,朝着蔻儿拱了拱手努力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臣也见过弟妹,弟妹好啊。” 77.第七十七章 宣瑾昱把蔻儿往身后一塞, 神情莫辨:“你怎么会在此?” 他们已经在这里挑书了很长时间,他一直躲在箱子里不出声, 若不是他心思恍惚踢到了这口箱子,是不是说他能够假装完全不在场? 宣臣也老老实实移开了盯着蔻儿的视线, 对宣瑾昱苦笑道:“说来这事儿怪堂弟, 突然就来了。这本来也没什么,若是只有堂弟,我就下来和堂弟打招呼了。没想到堂弟身边带着弟妹, 这就没法了, 我做堂兄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堂弟弟妹,只好委屈一下,钻进箱子里给堂弟弟妹腾地方了。” 蔻儿透过宣瑾昱的臂弯仔细打量着宣臣也说话时的神情,默不作声。 这话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总觉着哪里有些怪怪的。为了躲避, 直接缩进箱子里藏着, 这种事情换做是被人也就罢了,做这事的是宣臣也, 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蔻儿觉着不对劲的, 宣瑾昱自然也能感觉到不对, 他视线冰冷:“堂兄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宣臣也顿了顿, 嘴角扬起了一抹坏笑:“堂弟这是怀疑我啊。” 宣瑾昱淡淡道:“堂兄若不做令人怀疑的事, 自然不会招来怀疑。” “等等。”蔻儿拽着宣瑾昱的袖摆, 轻声对他说道, “这里头,感觉还有人。” 她这话说的很轻,却还是让宣瑾昱与宣臣也都听了个清楚,宣瑾昱且不说,宣臣也的反应就很迅,他立即一脚提在旁边一口黑漆漆的箱子上,笑骂道:“你嫂子都听出来了,还不快些出来,我可不帮你遮掩。” 蔻儿只是感觉到刚刚宣臣也站着的位置刚好挡住了一口箱子,又总觉着宣臣也一个人躲在暗中有些不太对劲,这话说起来就是故意诈他一诈,却不料,真叫她给炸出来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宣臣也踢了踢旁边那口合拢的箱子,笑着对宣瑾昱解释道:“本来不想让堂弟知道,但是弟妹耳朵太灵了,这瞒着也不行,只能叫他出来了。” 随着箱子里的人开始慢吞吞往出爬,宣臣也对着宣瑾昱大吐苦水:“这事儿还是怪堂弟,抓宿娼抓得太紧了,你堂兄我老老实实在家了不少日子,这现在没什么事儿了,不就是想着找个谁一道去含春园逛逛么,这不,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我就把小础弟弟叫出来,一块儿在这里等一等,入了夜刚好去含春园么。” 箱子里头的人爬出来后,默默朝宣瑾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之础见过兄长。” 然后又对蔻儿行了一礼:“之础见过嫂嫂。” 蔻儿看见,这个从箱子里头爬出来的是个穿着简朴的少年人,瞧着一点郡王的模样都没有,五官垂眉顺眼的,有几分乖巧弟弟的模样。 只不过,他的名字叫宣之础,封号……北成郡王。 蔻儿仔细看了下,觉着要不是6昭之前来给她说过这些消息,她只会以为眼前的少年是个不得宠的郡王,很是温顺,没有任何棱角。 但是很明显,他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么温顺无刺。 看见宣之础,宣瑾昱神情温和了不少,对他颔了颔:“十四弟。” 宣之础很老实行过礼后就站在宣臣也的身后,也没敢抬头看蔻儿,瞧着很是守礼。 “堂弟,小础你知道的,是个容易害羞的,也就带出去喝喝花酒还能让他放开些说会子话。这去花楼前撞见了当家的哥哥,你还是假装没有看见我们吧。” 宣臣也与宣瑾昱嬉笑着,一手勾着宣之础,十分亲昵:“都是自己兄弟,堂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然后又对宣瑾昱身后的蔻儿挤了挤眼:“弟妹,假装没有听见我们的话吧,这种话,不适合你女孩儿家听,也顺便请弟妹在未来十四弟妹那儿保保密了。” 蔻儿看着眼前的宣臣也,有种极度的不适应感。 宣臣也与宣瑾昱有着七分像,性情上偏差十分的大,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散漫与轻浮,特别是此刻对她挤眼睛时的一丝调笑,使她不舒服。 她也没有说话,只看在他是宣瑾昱的哥哥的份上,稍微伏了伏身,然后把自己藏在宣瑾昱的身后,不欲与他们过多交流。 宣瑾昱挡在蔻儿面前,含了抹笑:“既然是堂兄和小础先来的,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也不能这么说啊堂弟。”宣臣也嬉笑着,“我只是不知道,今儿给弟妹在办回门宴,你们也有这个闲情逸致出来。” “不过闲来无事走走罢了。”宣瑾昱并不打算与宣臣也多说什么,他只就着昏黄的烛光看了看他的两个兄弟,微微颔,“你们继续,我们先回去了。” 他刚要挽着蔻儿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弯腰把刚刚扔出去的书又都捡了回来,在宣臣也和宣之础略微吃惊的眼神中重新把蔻儿的书全部抱在怀里,然后才牵着蔻儿在宣臣也和宣之础的躬身中神情自若离开。 蔻儿一直没有说话,在昏黄的烛光中踩着一层层的楼梯一直走下去后,直到到了掌柜的面前,宣瑾昱扔了一锭银子,她也没有说话,出了门上了马车,她才立即迫不及待扑到宣瑾昱身上惊呼:“那个就是北成郡王!” “嘘——”宣瑾昱悄悄捂了捂蔻儿的嘴,“等等再说。” 此刻外头已经暗了下来,马车慢慢驶出了南麓巷子,宣瑾昱这才轻声道:“是他,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蔻儿叹息:“瞧着这么老实,却是个有心思的人,他看着年纪不大,估计还未及冠吧?” “他十八。”宣瑾昱搂着蔻儿,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中轻声道,“六年前,不过十二。所以我对他,着实疏忽了。” 当年年纪小,在他登基后又一直老老实实,如果让大臣来选一个会有反心的郡王亲王,他只怕会排在最后。 蔻儿若有所思:“……他和慎王,关系不错?” 宣瑾昱目光幽幽,思及刚刚两个人的一番做派,神情有些复杂:“我只希望,他是不知情的。” 十八岁的宣之础和二十四岁的宣臣也,中间差了好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关系好了起来,宣瑾昱从未留意过。或许宣臣也自从宣瑾昱登基后沉寂了两年,之后也不接任何职务,就做一个闲散王爷,到处与兄弟们吃酒玩乐,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一个和所有弟弟都能和平共处的人物。 宣瑾昱目光下沉,重复了一次,声音缓慢而凝重:“我希望他不知情……” 蔻儿不敢说话,悄悄捏着宣瑾昱的手,有些担忧看着他。 本来是开开心心的出来玩耍,遇上了宣臣也,瞬间把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完全打散,而跟随他们而来的暗卫有一半都被留下了去盯着宣臣也和宣之础,宣瑾昱索性直接派人把在风家的暗卫召集了而来分派了事物,也不回去风家,直接驾着马车回了宫中。 蔻儿知道宣瑾昱的心情不好,没有任何异议,更何况她在风家已经小住了好几天,算得上是够了本,今日的回门宴也办过了,她是很满足的。这个时候,她需要关注的只有宣瑾昱。 蔻儿回到泰华殿后,在花香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襦裙,捏了一把扇子从侧殿走出,走到殿中坐在案桌前低头凝思的宣瑾昱,轻轻坐在他身侧给他打着扇,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宣瑾昱垂下了手去捏住蔻儿的,他把眼前舒荣递上来的折子打开,让蔻儿看。 蔻儿摇摇头:“我还是不看了。” “无妨。”宣瑾昱让开了一点位置,让蔻儿坐到他怀里,双手圈着蔻儿,把折子摊开了看。 蔻儿坐在宣瑾昱怀中,背靠着宣瑾昱胸膛,有些热,她赶紧用扇子扇了扇,然后手中的扇子被宣瑾昱拿了去,变成了他给她扇凉。 蔻儿凉快了些,这才依着宣瑾昱扫了眼折子,里头的内容不多,简单几句话,一眼就能看清。 “他们从我们离开就,就分别回家了?”蔻儿有些好奇,“所以慎王说的什么花酒,只是谎话?” “到也不一定。”宣瑾昱搂着蔻儿,目光透过蔻儿的肩落在那张折子上,眼神复杂,“单凭这一点,做不得什么数。还需要在看看才是。” 蔻儿也心疼宣瑾昱,朝事繁忙,还要操心她,现在自己的几个弟兄也不安分,尽给他找事。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立即抬起头对宣瑾昱说道:“没事,现在虽然看不出来,但是总有能够看出来的时候。” “再有十天左右,北成郡王成亲,依礼他与6昭是要来给你我行礼的,到时候,我问问6昭就是,她是个聪明人,之前投诚拿出了那么大的诚意,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嘴角忽然有了一丝笑容,调侃道:“那朕就拭目以待,等着皇后替朕解决解决这等难题?” “陛下只管看好了就是!”蔻儿信誓旦旦道,“若有什么尾巴,妾定然会揪着送到陛下手中!” 说是十天左右,本该是过得很慢,但在蔻儿出宫了几天刚刚回来,回宫后还没有什么感觉,一转眼已经到了准郡王妃进宫受赏的日子。 78.第七十八章 九天后, 还有一天就是十四郡王正式迎娶郡王妃的日子,在这一天, 依着规矩,准郡王妃6氏女昭, 会进宫叩拜皇后。 蔻儿心里头一直记着这件事, 这天早上早早儿就起来了,梳妆打扮了一番了后,陪着宣瑾昱一起用了膳, 还在夸着海口:“今儿就放心吧, 本宫出马, 手到擒来!” 宣瑾昱哪里有不信任蔻儿的,他甚至是带着两份纵容,任由蔻儿去全权处理此事,他给蔻儿夹了一块米糕,好声好气道:“皇后辛苦了, 朕替皇后侍膳。” 蔻儿笑眯眯给宣瑾昱回夹了一口小菜:“陛下最辛苦, 妾给陛下侍膳。” 帝后两人一个早膳用了以往的两杯时间,两个人你给我一筷子我给你一筷子, 吃到最后, 都不知道到底吃了些什么, 只知道吃得很满足。 还是马上要开朝了, 守候在外头的黄门令等不及, 托宫女进来问话, 才让宣瑾昱想起来, 这里不是在他可以自由放松的风家,他还有正事要做。 宣瑾昱很遗憾上朝不能带着他的皇后,只能小心捏了捏蔻儿粉嫩嫩的脸颊:“我去上朝,等你好消息。” “陛下且等着看就是。”蔻儿比起亲昵有度的宣瑾昱来说要更直接一点,踮起脚轻轻就在宣瑾昱脸颊上亲了一亲,笑眼弯弯送她的夫君上朝去。 宣瑾昱懂了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他也想尝试下这个滋味,只是更重的担子让他只能抿抿唇,遗憾的先离开。 等到帝王离开了泰华殿,蔻儿也收拾妥当,趁着清晨尚未热起来,招来了肩轿回了中宫。 她回了中宫稍微休整,外头就递进来了牌子,6昭独自一人在女官的带领下已经到了交泰殿,即将过来。 而司制司珍等女官也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礼单拿来给蔻儿过目。 蔻儿一项项看过去,想了想道:“6家势弱,她嫁过去是授封的郡王妃,彩礼轻了不好看,给她再添三抬嫁妆。” “是,皇后。”女官恭恭敬敬道,“皇后仁厚,北成郡王妃定然感恩戴德。” 蔻儿撂开礼单,一脸淡淡:“本宫要的不是她的感恩戴德。” 要的是告诉6昭,作为皇后的她,完全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只要她聪明。 6昭自然是个聪明人,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打上北成郡王的线,又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打探到北成郡王的隐秘私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这种大事拿来与皇后投诚,如今的她,是完完全全依附着皇后而生。 6昭虽然是准郡王妃,但是授礼在明天,所以在今天,她还只是个平民身份,穿戴都很是简单,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 她垂眸低头,双手交握,步入中宫外殿后,立即在准备好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叩拜:“妾身请皇后殿下安,皇后长乐无极!” 蔻儿扫了一眼6昭,她规规矩矩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依稀记得这几天6昭似乎已经和风家的几个女孩儿搭上了关系,多少不论,让北成郡王起码会以为,风家对他毫无芥蒂,从而会让他有所麻痹,会认为帝后对此依旧毫不知情。 6昭,还真好用。 蔻儿对于得用的人态度还是很好的,含笑赐了坐,又赏了茶,等6昭稍作歇息后,她才慢慢悠悠道:“一晃眼日子就到了,明儿就是6姑娘成婚之日,可紧张?” “回禀皇后,妾身说紧张,有这么两份,说不紧张,倒也是真话。”6昭带着恰到好处的两份微笑,谦卑地回复着蔻儿,“不过妾身一见着皇后,就觉着大概不会有什么紧张。” 蔻儿好奇:“哦,6姑娘这话有意思了。” 她见6昭要说话,微微抬手打断了,懒洋洋道:“有什么话呢,等过会儿了,咱妯娌说来也无妨,现在嘛,就先做正事吧。” 6昭的话被打断了,小心翼翼抬眸看了蔻儿一眼,随后放下手中的茶杯,重新跪到蒲团前,垂手屏息等候着皇后的教诲。 蔻儿身侧站着几位女官,还有一个女史等着记录她的所做作为,蔻儿想了想,先随意说了几句之前就记了的套话,勉力了一番6昭,之后直接抬手招来了女官,对6昭道:“明日你的昏礼,本宫不能亲至,今天先把代表了你郡王妃身份的翟衣钿钗交付于你,日后,你就是北成郡王妃,肩上有着不亚于北成郡王的担子了。” 这话说来像是在说郡王妃的担子,实际上的意思,6昭自然明白,她立即叩拜下去:“妾身定当遵循皇后殿下教诲。” 女官手持托盘,把郡王妃礼制的翟衣与六副钗钿交与6昭,6昭高抬双手接过,之后再向蔻儿一拜:“妾身多谢皇后。” 蔻儿现在能够给6昭的,只有这套华服,至于印宝,则会在新婚次日,6昭夫妇入宫谢恩时有她交付与6昭,此刻不急。 接过了翟衣钗钿,基本上来说,今日6昭入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女官们的事情算是结束了,蔻儿就含笑道:“这会子人这么多,到叫本宫和弟妹说不得话了。” 女官立即伏身:“妾等告退。” 等到殿中的女官退出了外殿,几个宫女只留了花香晚香服侍左右,京香浓香则退到殿门口,等候着传唤。 花香新给6昭换了盏茶,笑道:“6姑娘喜欢吃果茶,今儿皇后嘱咐过,让婢子给6姑娘备着。” 6昭立即起身对蔻儿伏身道:“妾身多谢皇后抬爱。” “不过果茶罢了,日后6姑娘是本宫的弟妹,本宫该照顾6姑娘的地方,还多的是。”蔻儿笑吟吟抿了口茶,视线轻轻扫过6昭。 6昭谦卑道:“妾身得皇后照拂,是在是惶恐万分,不知所措。若皇后不嫌弃,妾愿为皇后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蔻儿含着笑看着眼前恭敬谦卑的6昭,略有好奇:“6姑娘这话说的,到叫本宫有些好奇了。别人总说,凡事都有个私心,本宫不信6姑娘仅仅是一张果茶方子就愿意效力之人,所以还请6姑娘为本宫解惑,6姑娘的私心,在哪里呢?” 投诚,听起来很大无畏,又或者说是很具有对皇权的敬畏。但是6昭她怕么?蔻儿私下也查过她,心细胆大,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畏惧皇权而把自己依靠终身的夫君出卖。她有自己的心思,只是把这个心思一直藏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了,蔻儿必须要看见她的心思,才能知道到底该怎么使用这个人。 6昭当即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蔻儿面前,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妾身有私心,不敢隐瞒皇后!” 蔻儿就喜欢6昭这个直接了当的性子,从而也开始欣赏起她有些锋利的相貌,含着笑道:“6姑娘但说无妨。” “妾身想求得6氏一族重新振作,不敢奢求继续承爵,但求皇后记得有个6家,家中除了妾身外,尚有一个养在外头的庶弟,能够重振门楣。” 蔻儿一愣,6昭她是独生女,没想到6父居然在外头还给她养了一个庶出的弟弟,而看她的样子,完全不在意不说,还好像要给这个弟弟谋前程你? 6昭仿佛是看出了蔻儿的疑惑,轻声道:“妾身的母亲有千万般好,唯独眼中揉不得沙,不许父亲有任何小星妾室。一直以来,6家独妾身一个女儿,许多人都说,6家这一脉,到了妾这里就断了。家父仿佛也担心这个,又怕招惹了家母不快,索性在外头养了一房小妾,三年前生下一子。” “妾身知道,这个弟弟虽然是庶出,不被母亲所喜,到底是个男孩儿,是妾身日后的依靠指望,是6家的希望。妾身从他出生起,一直对他很好,而那房妾也知道轻重,不敢在弟弟面前搬弄是非,如今妾选作了郡王妃,那房妾提出要把弟弟送回方家,她则绞了头去做姑子。妾身已经答应了她,等弟弟回到方家,她就留在妾身的身边服侍。而弟弟,则会在母亲的看护下长大。这样子,妾身无论做了什么,都还有条退路。” 蔻儿听完了这番话,也知道为何6昭第一句话就是6氏一族。她现在自觉有了个弟弟,哪怕是庶出,只要在身边好好教养,日后就是6氏的希望,也是她的退路。若是她的做法了当,说不定日后还有别的造化,也未可知。 而北成郡王,虽然是6昭的夫君,但是一个以往并未有个什么交集的郡王,究竟会不会给6昭这个妻子一分半点的信任,她自然心里没有底,与其把宝压在一个极有可能牵连一家人的北成郡王身上,她倒不如直接斩钉截铁,把自己彻底和北成郡王分开,以6氏一族的女儿身份,之后再次立住。 “那6姑娘就没有想过,直接悔婚,也能早早抽|身而去么?”蔻儿问道。 6昭道:“回禀皇后,妾身如果不嫁给北成郡王,早早抽|身而去,那么妾身对于皇后您来说就毫无价值,没有价值的妾身,没有自信能够以一己之力肩负起6氏一族。” 蔻儿听到这里,微微颔:“6姑娘想的倒是透彻,只是委屈自己了。” “妾身不委屈。”6昭却微微一笑,“能够为皇后殿下效力,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而且妾身不过十六,日后就算从北成郡王府出来,还能够做女官,日后继续为皇后主子效力。” 蔻儿抚掌轻笑:“6姑娘,本宫还真是喜欢你。” “既然你是个痛快人,那本宫也痛快些。”蔻儿含着笑看着跪在她身前的6昭,直截了当道,“你不就是求6氏一族的崛起么,本宫准了。” 既然她要用6昭,那就明明白白给她把酬劳放出来,用她的衷心换来6氏的锦绣前程,这个买卖,都不亏。 6昭大喜,立即叩拜下去:“妾身多谢皇后仁厚!多谢皇后主子!” 再有自己的主意,再懂得如何去做事,6昭说到底也不过十六的少女,能够凭借一己之身,给6氏换来一个锦绣前程的承诺,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件事了。 她喜不自胜,赌咒誓道:“妾身6昭定然会为皇后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蔻儿令花香去扶起了6昭,轻声道:“本宫可以要你的尽心竭力,却不要你的死而后已。6姑娘,你只需要在你作为北成郡王妃的期间,好好为本宫效力即可。” “是,妾身谨遵皇后主子教诲!” 6昭得了蔻儿的承诺,一下子对待蔻儿的态度也变了不少,说来是更加的恭敬与顺服。 如今的两人,名义上是妯娌,实际上,在蔻儿眼中,在6昭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都是主仆。 既然是自己要用的人,蔻儿也很大方,抬手给6昭添了一个私房箱子,道:“明面上本宫赏你三抬嫁妆,是看在你6家势弱,再多,就不行了。这一箱子本宫赏给你,权当你用来运转的资本。” “多谢皇后,妾身懂得。”6昭一点就透。 皇后和6昭之间的关系在外头看来,也不过是一起大选过。蔻儿几乎是内定的皇后,6昭最无权势,又在大选时是个闷葫芦,自然与蔻儿攀不上关系,如今与皇后关系突然交好了,皇后抬手多赏了嫁妆,这就会让人多心,这不是说,皇后与北成郡王妃之间的私交,起码不错么? 为了不给外头留下这样的影响,蔻儿不但只是私下给6昭赏了个箱子,明面上的三抬嫁妆,也合成了一抬,到时候昏礼时派人送去,以北成郡王兄嫂的身份赏给6昭,看起来就成为了皇后与北成郡王妃并无任何交情。 蔻儿想了想,忽然对6昭道:“北成郡王此人,可有什么不怎么君子的爱好?” 6昭知道这是皇后在考察她的能力了。立即把这段时日内用尽法子打探到的北成郡王消息全部告诉了蔻儿:“回禀皇后,北成郡王此人,瞧着很闲淡,没事了会与自己的几个兄弟一起饮酒作乐,也会去一些画舫妓寨。妾身打听到,北成郡王与北卓郡王,慎王,平西郡王私交都不错,他们经常一起会聚一聚,位置多半在一个叫做红袖坊的青楼。” 6昭看起来的确对北成郡王毫无念想,成婚前一天,她也能面不改色把自己未婚夫婿的不耻爱好说来,甚至还能点上北成郡王喜爱的女子的名字。 “他曾经抬了个清官回家,养在槐树巷子,现在正和一个叫做婼凄的妓子打得火热,每隔三到五天,都回去找一次这个婼凄。” 蔻儿一听,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一个含春园?” “含春园?”6昭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回禀皇后,妾身这边打探到的消息中,北成郡王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 从来没有去过……常去的地方是红袖坊……蔻儿终于找到了一点眉目,嘴角噙着笑:“嗯,本宫知道了。” 还好,6昭果然有用。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蔻儿也不多问,派了个宫女去把6昭送走,自己立即收拾了收拾,顶着骄阳回了泰华殿。 她前脚刚踩进泰华殿,后脚就下去了暴雨,蔻儿吩咐道:“去个人看看北成郡王妃,莫叫她淋了去。” 尚竹领了令退下后,蔻儿进了内殿,外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好不声势浩大。蔻儿只在窗边站了片刻,身上就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些,她立即被京香往后拉了拉,劝道:“皇后仔细身体,您的小日子差不多了,受了凉仔细疼。” 蔻儿掐指一算,可不是要受罪了。她是个爱惜自己的,立即远离了飘雨的窗边,去了侧殿洗了洗换了身纱裙,坐在案桌前翻着书,估计宣瑾昱午时不会回来,自己盘算着先找点什么打打时间。 却不料过了没多久,殿外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很快,一身微湿的宣瑾昱顶着湿漉漉的丝大步进来,他的脸上眉眼处还有一滴雨珠,随着他的走路而飞出,掉在地上印出一摊水渍。 蔻儿吃了一惊,立即起身:“陛下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外头这么大的雨,可淋的厉害?” 几个随侍陛下的黄门都在外头停了脚,宣瑾昱大步走向蔻儿,二话不说,抱起人用蔻儿的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水珠。 蔻儿忽然被抱起,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就现自己被当做帕子用了,忍不住笑道:“懒得你,就不能自己擦擦么?” 宣瑾昱抱着蔻儿擦着脸上的水珠,懒洋洋道:“朕劳累了半日了,还请皇后仁厚,照顾照顾朕。” 蔻儿身上一身浅色的衫裙,肩头就一层薄薄的料子,很快被宣瑾昱身上的水珠浸湿,一身纱裙变得半透明了些,内里穿着的抹胸上绣花都清晰可见。 蔻儿自己还没有反应,抬起袖子就开始帮宣瑾昱擦雨水,宣瑾昱则双目灼灼盯着她看,时而目光上移,时而目光下转,最后抿着唇,微微侧开了头,露出微微泛红的耳朵。 蔻儿伸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耳朵,还有些担心:“陛下是不是受凉了,先喝碗姜茶来驱驱寒,仔细病了去。” 宣瑾昱轻咳了声,目光落在蔻儿身侧的地上:“有劳皇后。” 他的身上毕竟已经湿了,蔻儿擦了擦,就推了推他的胸膛:“陛下先去换衣洗洗,别穿着湿衣服时间长了。” 宣瑾昱这才松开搂着蔻儿的手,故作镇定道:“嗯,对,朕要去洗洗。” 说着,他一转身,走向了蔻儿常用的偏殿。蔻儿在后头立即叫着:“陛下,方向反了。” “没反。”宣瑾昱硬撑着脸皮,“朕只是觉着皇后这边要近一些罢了。” 蔻儿眼睁睁看着宣瑾昱走进她常用的偏殿,有些莫名其妙。两个偏殿不都是一样的么,哪里来的远近之分? 宣瑾昱这一个换洗,时间用了很长,等到蔻儿身上的薄纱已经干透,姜茶也放冷了,他才穿着一身简单的袍衣出来,湿漉漉的挽做单髻,用一根蔻儿的带扎着。 蔻儿立即上前把宣瑾昱按在席位上坐下,令他赶紧喝姜茶,自己又麻利地解了他的髻,令丫头拿来了一条帕子,仔细给宣瑾昱擦拭着湿漉漉的头。 长长的头想要擦干,不是一时半会儿的,蔻儿以往连给自己都没有擦过头,更何况是别人。只是这个湿着头的是她的夫君,她忍不住就想要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胳膊已经有些酸涩了,也不想半途而废。 喝完了姜茶,细细感受着小妻子的温柔片刻,宣瑾昱很快就现了蔻儿手腕的力不从心,一把把人揽到自己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环搂着蔻儿轻声问:“今日6昭进宫可说了什么?” 他知道,直接让蔻儿撒手只怕她不会听,倒不如用个她在意的话题直接岔开,让她注意力跟着走来得快一些。 宣瑾昱的确了解蔻儿,蔻儿立即被话题转移了注意力,靠在宣瑾昱温热的怀中,把玩着宣瑾昱的手掌对他说道:“6昭挺好的,我觉着她的存在帮了我许多。” 她略提了提关于6氏的锦绣前程,宣瑾昱对此丝毫不在意。一个得用的路昭带来的很多,这点奖赏蔻儿给出去也是无妨,他甚至有些开心,自己的蔻儿已经开始学会了如何以一个皇后的身份去处理这些事情。 “做得很好。”宣瑾昱忍不住低下下巴在蔻儿的头顶上吻了吻,刚刚洗过的少女丝中还带着一股清香,他轻声道,“你手中有着无上的权利,你可以用这些来换取一切你认为可以去做的事情。” 而这些被皇后所提拔起来的人或者家族,都会属于皇后一系,这样即使在以后有些什么,蔻儿也会有朝臣的支持。甚至再往远里想一点,这些都是以后太子的储备力量。 蔻儿颔:“我知道了。” 然后她又道:“6昭说道了一点,说是北成郡王从未去过含春园,常去的地方是红袖坊。” 宣瑾昱刚刚的好心情全部消失,他面色沉重,眸中山雨欲来。 蔻儿迟疑了下,抬头问:“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俩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和一个已经有证据抓在他们手中明晃晃要谋逆的北成郡王之间,能有的不可告人秘密,也只有谋逆。 宣瑾昱轻轻捂住抬头的蔻儿的眸,不让她看见此刻自己一脸的冷煞。 他表情冰冷,声音却温柔,像是怕吓到了蔻儿一样,轻声道:“无妨,就算有什么秘密,就让秘密彻底变成秘密好了。” 79.第七十九章 十四郡王娶亲, 处处低调,一方面可能也是因为郡王妃家中已经没落, 没有母族的势力支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北成郡王素来低调, 不欲招人眼, 一切从简。 新婚当日,宾客并不算多,主要都集中在郡王自己的兄弟堂兄弟上, 朝中有职位的官员, 只有自己的母族一系被请, 其他的几乎在席面上见不到人。 本该是继天子娶亲之后一桩比较盛大的婚宴,却办得无声无息。 新婚第二天,没有没有长辈在上,北成郡王与郡王妃相携入宫,给帝后兄嫂二人行礼。 中宫里女官早就把郡王妃一套的金印准备好, 站在蔻儿身侧, 等着一身翟衣的6昭叩拜之后,蔻儿就吩咐了, 直接把金印赐与6昭, 之后令6昭起身赐坐, 打量了她一番。 6昭翟衣大妆, 面上没有多少新嫁娘的喜悦羞赧, 瞧着很是淡定, 与蔻儿言谈期间, 也与以往并无两样。 蔻儿也听底下人说了,6昭出嫁的身份比不上排场,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在北成郡王这样来办,算得上是敷衍了。 可是看6昭的神情,并不像是北成郡王与她有龃龉的样子,她估计也知道蔻儿会在意她昨儿的婚宴,等女官退下后,主动提及道:“昏礼从简,是妾身主动提出的。郡王他也正有此意,故一拍即合,做的简单了些。” 蔻儿若有所思。 如今6昭与北成郡王新婚,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北成郡王妃,蔻儿在这个是不打算多留6昭,只赏赐了一些一定规制内的东西,就派人送了6昭走。 她时间把握的刚刚好,两盏茶的时间,作为皇后和一个新嫁进门的郡王妃来说,算不得亲密,也算不得冷淡。 而6昭刚被送出中宫没多久,那边的北成郡王也被黄门送了出来,北成郡王表现的还算温柔体贴,一路牵着6昭出到宫门上了马车。 蔻儿听到底下人来说时,她却一脸淡淡。 温柔也好体贴也罢,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北成郡王心已经很大了,在他眼中,新婚的6昭到底是什么分量,也未可知。 蔻儿只庆幸6昭是个聪明的,能给自己一条活路。 北成郡王新婚后不久,平西郡王府和北卓郡王府也分别迎了侧妃入门。只是侧妃到底比不上嫡妃,比起6昭那个简单的婚礼,她们的可以说是寒酸了,几乎外人都不怎么知道,她们都已经过了门。 虽然是侧妃,到底也算有身份,新婚第二天没有丈夫的陪伴,是跟在正妃的身后前来入宫给蔻儿请安。 蔻儿曾见过平西郡王妃和北卓郡王妃,年纪都在十七八,打扮的也很低调,未语先笑,瞧着脾性很好。 只是到底不熟,嫂子比弟妹小了好几岁不说,身份上的差异也让两个正妃小心了又小心,言辞之间十分谨慎,只赔笑,不多说。 主母都这样,田幽与金湾两个侧妃自然不敢造次,行了礼后就跟在正妃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的。 蔻儿知道今儿是不可能和金湾说些什么的,她也不耐与不相熟的女子们来说话,与两个正妃随意说了几句就赐了礼物把人打了去。 无论北成郡王,还是与之交好的北卓郡王,甚至慎王,这些事情都不是急于一时的。蔻儿知道,她以后还能从6昭和金湾口中得到许多消息,而这些消息,或许能够辅证一些事情。 很快又是十五,宫中御女们早早就候在了中宫殿外,等着给蔻儿请安。 这个月初一时,蔻儿和宣瑾昱都不在宫中,这些御女们自然不能来请安,这算是御女们第三次来给蔻儿问好。 新婚之后不久,蔻儿就和宣瑾昱回了泰华殿同住,也就是数天前蔻儿从风家回来之后,为了在中宫见几个6昭几人,这几日才歇在中宫,不然她去了泰华殿,这些御女们还得继续守到下个月初一去,才能见到蔻儿。 蔻儿刚睡起,宣瑾昱已经更衣结束,过来弯腰亲了亲她眉间。 蔻儿手一张,正想要抱着宣瑾昱撒撒娇,外头宫女绕进来伏了一伏道:“禀皇后,陛下,楼婕妤等宫妃正在殿外候着。” 蔻儿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楼婕妤?” 她想起来了差点被遗忘到角落里的这些宫妃,才记得她之前说过,初一十五许她们来请安,今儿正巧了,是十五。 本来还打算在宣瑾昱去上朝后自己再小憩片刻,这下就不行了。 宣瑾昱看着她一脸不快,伸手拍了拍她尚未梳理的散,温和道:“不喜就别见,让她们回去。” 蔻儿叹了口气:“人放在那里,总不能真当成空气吧。” 她已经算是不怎么见她们了。入宫两个多月,就见了她们两次,而且都规规矩矩,还算在她忍耐范畴内。 宣瑾昱若有所思。 送走了前去上朝的宣瑾昱,蔻儿梳洗了一番用了点早膳,之后等那些御女进来请安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一直在殿外守候的御女们没有一丝怨言不说,有的脸上还有些微笑,主动想要上前服侍蔻儿。 蔻儿可不想让她们上前来,只让她们分了位置坐了坐,上了茶,就等着饮完茶把人都送走。 却不料楼婕妤等人不像之前来时,只略坐了坐赔笑几句就走。她们居然开始绞尽脑汁想要和蔻儿搭话,试图再把时间拖上一拖。 蔻儿冷眼看着几个御女互相捧着话儿艰难的往下说,眉心已经有些皱在一起了。她看得出来,这几个说话的御女是在拖延时间,但是不知道是为何。 这时,花香上前来弯腰贴着蔻儿的耳小声说了两句,蔻儿的眸顿时冷了下来。 她看了看这几个一个劲儿说话的御女,直接了当道:“有无正事,若是没有,你们回去吧。” 底下正说的起劲的几个御女顿时哑口,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楼婕妤。 楼婕妤放下茶杯,朝蔻儿欠了欠身,细声细语道:“回禀皇后,妾等是在等皇后下令安排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蔻儿嘴角噙着笑,慢悠悠道:“楼婕妤说的是什么?” “回禀皇后,以往未立中宫,妾等都是一样的身份,不能安排彼此。如今有了主母,自当一切以主母安排。如今皇后入宫已经两月有余,并非新婚之时。妾等在想,是不是到了需要妾等替皇后分忧的时候了,妾等随时听后皇后的吩咐。” 楼婕妤细声软语,听起来态度十分恭顺,只是说的话,却让人不那么愉快。 说的再委婉,这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蔻儿安排她们身份上应该做的事情,服侍宣瑾昱么?! 蔻儿眼神有些冰冷,她看着这几个御女,轻飘飘道:“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意思?” 那几个刚刚说话拖延时间的御女面面相觑,之后低下了头,嗫嗫道:“还请皇后成全。” 里头一直没有说话的也有两个御女,一个是蔻儿对相貌有些深的崔才人,一个是美人,两个人坐在一处儿,听到这话,崔才人摇了摇头:“妾身愚钝,无法为皇后分忧。” “妾也是。”旁边那个美人也小心翼翼道。 蔻儿看出来了,底下这几个御女与以往一样,还是分做了两派。一派自然是以楼婕妤为,想要亲近宣瑾昱的;另外的两个,大约是心里头有了别的计算,对此并不热衷,瞧上去倒有些想要退避。 蔻儿含着笑环视了几个御女一眼,她瞧着很是温和,底下几个御女却纷纷移开了目光,不敢和蔻儿对视。 她忽然爽朗一笑,清脆道:“好啊。” 底下几个御女仿佛不敢置信地猛地抬起头来,眼巴巴盯着蔻儿,小心吞咽着口水,唯恐蔻儿是说着玩的。 却不料蔻儿毫无玩笑的痕迹,摩挲了下手中的茶杯,含着笑道:“只不过刚刚本宫问的时候,崔才人和……” 那个美人知道皇后记不住她,低声道:“妾身白氏,位美人。” “嗯,崔才人和白美人都明确拒绝了,那么本宫是不是该依着她们的意思,把她们除名了才是?”蔻儿笑语盈盈,一脸好商量。 底下那几个御女立刻就沉不住气了,眼中露出喜悦之光,当即七嘴八舌道:“自然该是除名的,既然未有替皇后分忧的打算,就免了她们才是。” 她们已经好几个人了,能少来两个争抢时间的,自然能对自己有所好处,当即都是团结一心,一口咬定不许崔才人和白美人一起。 蔻儿气定神闲看着底下御女们,拨了拨茶沫,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崔才人,白美人,待会儿本宫的安排就没有你们了。” 崔才人也好白美人也好对此都毫无异议,低头应了。 眼见着少了两个竞争的人,其他御女们眼中都有了喜悦,包括楼婕妤,她都是带了一脸期盼,不停舔着唇角,眼巴巴等候着蔻儿的吩咐。 蔻儿抿了抿茶,香甜的果茶入喉滋味不错,她吃着甜,脸上也带了一份笑意,用温柔而甜美的声音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宫也就不客气了。你们不是要替本宫分忧么,那刚好,宫中近来炎热,本宫怕热的厉害,你们去冰窖辅助女官制冰,等本宫度过了酷夏,自有赏赐。” 不是要分忧么,她倒要看看,这个忧,她们分还是不分! 80.第八十章 试图邀宠的御女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外, 一股脑全部被送到冰窖,身上担着为皇后分忧的头衔, 咬紧了牙关每日在冰窖应卯制冰,直到盛夏的结束。 而被除名的崔才人和白美人简直是大呼万幸, 躲过了一劫。对于她们俩被几个御女大骂狡诈避而不闻, 老老实实回了自己的寝殿,无事连门都不出。 蔻儿简简单单把这几个御女送去了冰窖的事情,太妃们很快就知道了, 没有一人敢说半个不字, 反而有子女的都教着年幼的子女趁着安华公主不在的时候去讨皇后欢心, 导致中宫迎来了几次公主皇子的频繁请安。 说实话,蔻儿与他们都不熟,有几个年纪只小她几岁,瞧着心思很深,令她有些不自在, 完全无法简单作为一个嫂子去对待这些暗藏心思的庶弟庶妹们, 每次都只能让宫女准备好多吃的玩的,他们一来就找了三五个年纪小的宫女与她们一起玩耍, 玩上一个时辰后她再与他们说两句话, 就和和气气把人送走。 这种事情重复了两次之后, 蔻儿也并未从这些年幼的皇子公主中现有真正是单纯来拜见嫂子的, 大都怀着通过她来讨好宣瑾昱的心思, 也导致了让她无法简简单单来对他们。只是御女她能随意处理, 这些皇子公主都是宣瑾昱的弟弟妹妹, 蔻儿也为此颇为头疼。 宣瑾昱得知后,直接给太妃们下令教习皇子公主们的学业与君子六艺,他会不定时抽查。这一下,太妃们不需要曲线救国走皇后的路子,陛下亲自抽查,岂不是说做得好的会直接入了陛下的眼么?虽然是帝王的庶弟,万一因为老实有用,宣瑾昱愿意培养一二日后得用的好手呢?岂不是说,有了好的出路? 一时间,这些常往中宫跑的皇子公主们几乎消失了,只有几个公主还记得三五不时给蔻儿这里送来一两份手绣的帕子或者抹额鞋袜,皇子们就没有了什么音讯。 蔻儿挺开心的,不用为别人的不断造访来改变自己的时间安排了。 中宫她也没有住两天,等到皇子公主们不来了,立即收拾了东西搬回了泰华殿。 日子已经进入了盛夏,一天殿内要放三到五个大型冰雕来降温。蔻儿苦夏,越热约不想动弹,整天懒得已经想要睡在铺了凉垫的榻上不动,还是宫女们哄着让她在殿内看看书走一会儿,稍微加点运动。 回京已经快三年了,蔻儿手中捏着扇子哗啦哗啦给自己扇着凉,翻着许久之前写给旧友的杂记,里头有记录到她在襄城时的苦夏,天气湿热而粘人,整天一身都像是汗湿的,十分难受。 相比之下,京中空气干燥一些,入了夏万般不好,唯一一个让蔻儿觉着能够接受的就是身上不会像在襄城时总是湿湿黏黏的一身汗。 蔻儿扇了会儿凉,放下扇子后捏着笔在新的纸上写了一些最近的日常生活与她的感想,在里头建议旧友最好也来京城避暑,免去一身黏湿。 等蔻儿去放下墨迹已干的纸张时,她现,又能够装订成册了。 蔻儿装订了新的一本把书放进去时,看见了一箱子堆放整整齐齐的杂记。 这些都是她从小至今的生活点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旧友,把这些约定送出去呢?蔻儿轻轻一叹,盖上了书箱。 回到泰华殿的蔻儿本以为会和以往一样和宣瑾昱在一起的时间会长一些,却不料回来几天后,蔻儿现宣瑾昱似乎很忙,每天早上起得会比以往早一些。往往她还没有任何感觉宣瑾昱就已经悄悄离开了。 这个情况只是新婚那短时间会在她身上生,之后她每次都能在宣瑾昱起身时现,在宣瑾昱离开之前两个人总要稍微磨蹭一会儿。而现在忽然她就在早上醒来时找不见人了。这也就罢了,宣瑾昱回来的时间也缩短了一些,甚至晚上会以处理政务为由,直到深夜才归来。 蔻儿不知不觉间,感觉她与宣瑾昱相处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她总觉着有些不对。 这天她睡前刷了小聪明,把宣瑾昱的衣带解开系到自己手腕上,宣瑾昱一动她就有感觉。此刻天都未亮,蔻儿睡得也不踏实,几乎头一点一点的马上就要睡着了,还强撑着睁开眼问宣瑾昱:“陛下这个时候就要起了么?” 本来宣瑾昱已经打算起身了,却不料蔻儿的这个小动作让他一愣,他轻轻一叹,重新躺下去单手搂着蔻儿:“不起,再睡会儿。” 他若是此刻起身,蔻儿定然要跟着他一起。这样她就睡不好,他不忍心。 蔻儿此刻也困得迷糊,只知道宣瑾昱又躺了下来,她就安了心,靠在宣瑾昱怀中又睡了半个多时辰。 宣瑾昱纵容了下蔻儿的时间,今日起得迟了些,却时隔几天能一起用早膳。 跟着宣瑾昱脚步一起起了身的蔻儿简单梳洗了下,坐在宣瑾昱的身侧有些好奇问道:“陛下近来很忙?” 宣瑾昱咽下口中食物,不紧不慢道:“即将有一桩大事,我要提前做好应对。” 蔻儿也是很懂事的,知道是宣瑾昱忙,只能默认了这段时间对她的稍微忽视。 毕竟她的夫君不是田间农舍,肩负天下的人,又怎么能够事事以她为先呢。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蔻儿有时候一个人实在寂寞,就直接支桌子靠着打叶子牌消遣时间。宣瑾昱知道后,又送来了一只会念诗的鸟雀儿。有一只能逗趣的小玩意儿,蔻儿也算是稍微有些新意,能够转移转移注意,没有太多去想这段时间总是消失的宣瑾昱。 夏日里头夜间也是闷热的,蔻儿与宣瑾昱却总是在脚踏附近放一个小冰雕,继续着相拥而眠,稍微有些燥热,两个人都不当回事儿。 蔻儿虽然早起见不到宣瑾昱,但是每夜还是能够在宣瑾昱怀中,算是踏实。 夏日多雨,常常冷不丁就是一场暴雨倾盆,这天夜里也是,蔻儿睡着睡着忽然觉着很吵杂,雨珠拍打的啪嗒声紧密连贯,偶尔还伴着闷声的惊雷。 蔻儿睡得不踏实,伸手就想去抱宣瑾昱,本想缩进宣瑾昱怀中寻求一丝庇护,却不料她手搭过去却抓了个空。 蔻儿一下子整个人就清醒了,她睁开眼,就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她身侧的位置空无一人。 宣瑾昱呢? 蔻儿摸了摸,那儿宣瑾昱睡着的地方已经有些泛冷,感觉并不像是刚刚离开的样子。 他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未回来? 蔻儿坐在榻上等了等,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却只除了暴雨的啪嗒声外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想了想,下了榻,光着脚也未穿鞋,左右看看,整个殿中的烛台都是被吹熄了的,她索性就什么也不拿,就着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朝外走了走。 泰华殿内殿从来不留人,外殿也很少有留人的时候,蔻儿从小门走到外殿时,这里一片漆黑,没有人影。 宣瑾昱不在? 蔻儿有些茫然,这个时候了,宣瑾昱总不会又去勤政殿吧。 她想了想,绕了回去。内殿的两侧有两个门是通向侧殿的,一侧是她常用的,一侧是宣瑾昱常用的,蔻儿慢慢走向宣瑾昱侧殿的那个位置,光着脚的她没有一丝声响,悄无声息停在了门口。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听了听。 外头雨势稍弱,哔哔啵啵之声依然还在,此刻外头也刮起了大风,呼呼席卷着庭院,有些没有关好的窗子就出了砰砰声。 蔻儿往前趴了趴身,她看见了透过屏风传来的微弱烛光,以及侧殿内有些沙沙的声音。 他在里头。 蔻儿小心掀起珠帘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她看见坐在案桌边一身白色内衫的宣瑾昱正挽着袖子,伏着身摆弄着什么。 看见人,蔻儿一下子就踏实了,她轻轻道:“陛下。” 忽然响起的声音一下子把专注的宣瑾昱给打断,让他惊了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把一侧的白色布卷往案桌上一披,把整个案桌全部牢牢盖住后,才略微松了口气,起身迎向蔻儿。 他摸了摸蔻儿的手臂,已经有些冰凉。夜里这一场雨卷走了燥热,空气也降了降温,她又一身单裙在殿内外走了一圈,身上自然有些冷。 宣瑾昱有些心疼,把人往怀里一搂:“怎么出来了,雨声太大吵醒你了?” 蔻儿点了点头,问道:“陛下为何半夜不睡?” 宣瑾昱这时已经现蔻儿光着脚了,索性直接把人抱起来,用身体给她暖暖,抱着人往出走。听见蔻儿的话,他一脸淡定:“不过是有些睡不着,起来坐坐罢了。” 蔻儿勾着他的脖子也未多想,只猜是他事多心烦。 回了内殿,宣瑾昱把人放回榻上,又自己去打了一盆水来,蹲下去捏着蔻儿纤细的脚腕,轻轻用帕子给她擦脚。 蔻儿有些怕痒,脚趾头不断蜷缩,总有些想要回缩。 宣瑾昱面前的这双足娇小而白皙,足弓弧度很美,圆滚珠润的脚趾头蜷起,让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蔻儿的脚哪里被别人这样摆弄过,她感觉很微妙,不断往后缩着脚,只是宣瑾昱力气比较大,能圈着她动弹不得,又不会弄痛她。蔻儿无奈,只能好声好气道:“陛下,松开吧。” 宣瑾昱当做没听到,仔细把蔻儿的一双足擦洗摩挲到微微泛粉,才用干的帕子轻轻擦拭了去,他松开的一瞬间,蔻儿立即缩回脚,整个人往里头滚了一圈,把一双脚藏进了被子里,整个人蒙着被子不说话。 宣瑾昱知道这是她有些羞了,轻轻笑了笑,端着蔻儿的洗脚盆去了侧殿,自己又稍微洗了洗,回来后把缩在被子里的蔻儿挖出来,扣到自己怀里,好整以暇道:“也不怕闷坏了?” 蔻儿刚刚是真的有羞。明明以往两个人也搂在一块儿亲过,为何他只是捏着自己的脚把玩,就让她整个人有种酥麻的不适,令人微微惶恐。 她不说话,只依着宣瑾昱胸口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打算重新入睡。 宣瑾昱搂着她,手掌在她的臂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过了片刻后,他现蔻儿还没有睡意,依旧睁着眼,想了想,轻声问道:“蔻儿,你可记得有位郭老国公夫人?” 蔻儿半瞌半醒中听见了问话,她躺在宣瑾昱怀中想了想,不确定道:“是不是已经年过六十,身子骨还挺硬朗的那位老夫人?” 她刚立后时,这些宗室贵族夫人们都是来给她请过安的,虽然她不需要把所有人都记下来,但是有些特殊的,她基本能对的上。 这位郭老国公夫人也是,她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年轻时与当年的国公一起上过战场的那种伟女子,时至今日,有的坊间还流传着她的过往辉煌。 “嗯,是她。”宣瑾昱不紧不慢道,“朕想请她来给你笄礼上做正宾,可好?” 蔻儿顿时睡意全无,十分惊讶:“笄礼?” 她不是已经成婚了么,哪里还能有笄礼? 81.第八十一章 女子十五而笄可许嫁, 但是她在十四时已经出嫁了,说是快要及笄, 只不过说的是她的年纪罢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出嫁之后, 她是不会有及笄礼的。 现在宣瑾昱告诉她,她也可以有笄礼? 宣瑾昱搂着她轻轻道:“自然是笄礼,不是还有一旬左右, 你就要十五了么。” 蔻儿此刻哪里还睡得着, 一头坐起来两眼亮晶晶看着宣瑾昱, 声音充满了惊喜:“真的可以?” “自然可以。”宣瑾昱没把人搂住,跟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伸手勾了勾蔻儿的鼻尖,无奈道,“具体的明儿再说, 今儿太晚了, 先睡吧。” “可我睡不着了。”蔻儿一脸兴奋,睡意全无。 宣瑾昱想了想, 换了种说法:“明儿我还要早起。” 蔻儿听到这话, 兴奋劲儿才稍微退了退。宣瑾昱每日早起晚睡的, 休息不好, 今天又半夜耽误, 明儿他肯定会困得不舒服。她立即颔:“好, 那我们先睡。” 说是先睡, 但是蔻儿根本睡不着,躺在宣瑾昱的臂弯里,就着微弱的光线一点点描摹着宣瑾昱的五官。她怕吵醒了已经睡着的宣瑾昱,不敢出声,只抿着嘴自己无声笑着。 及笄……她还以为会永远错过呢。 没想到她就算出嫁了,也还能有笄礼。 蔻儿轻轻靠在宣瑾昱肩头,带着笑入睡了。 她睡着后,本该已经熟睡的宣瑾昱睁开眼,重新把蔻儿调整了下姿势搂紧自己怀中,交颈而眠。 皇后的生辰本就是大事,更别提此次皇后十五岁的生辰,陛下亲自下令要给皇后操办及笄礼。皇后的生辰,皇后的笄礼,交叠在一起几乎让女官无从下手。 宫中的笄礼也不过给两个公主曾举办过,到底只是天子庶妹,没有长辈,两场笄礼都是简简单单过了。可如今不同,及笄者是皇后,且不提皇后的身份,单单是陛下的看重,就足以让整个后宫为之慎重。 距离皇后的生辰不过还有一旬有余,这个时间对于司礼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仓卒了,六司一局基本都开始为了皇后的生辰而忙碌起来。 蔻儿也有些忙。 她在忙着思考宾客一事。 宣瑾昱说过,让老国公夫人来给她做正宾,但是除了正宾外,还有其他一些人选需要定下来才是。 蔻儿回京算下来有三年,但是三年中,还真没有认识到些什么人,而襄城的伙伴与西姜的伙伴,也许久未曾联系,细想一下,除了自己姐妹外,她几乎没有好友可言。 这种情况下,她的赞者怎么办才好? 蔻儿的烦忧让宣瑾昱知道后,他问:“赞者让阿馋来,可好?” 蔻儿一愣。 她没有想到过阿馋,毕竟阿馋现在是她的小姑,属于自己妹妹,一开始她就把阿馋和自己风家的表姐妹们全部排除了。 “这样可以么?”蔻儿也有些犹豫。 “自然可以。”宣瑾昱施施然道,“朕既然都能给皇后举办笄礼,那让皇后的小姑来做赞者,也无甚不可。” 蔻儿一想也是,她一个已经出了嫁的人都能举行笄礼,小姑做赞者又有何惧。 经过宣瑾昱的提议,赞者的人选就定了下来,安华公主。 笄礼上的一些人选在帝后两人商讨中慢慢敲定了下来,到了确定宾客的时候,蔻儿的意思是依旧只自己人,但是宣瑾昱却否决了。 “女儿家的笄礼一定要盛大。” 宣瑾昱一句话,立即把皇后的笄礼变成了自他登基以来,除了大婚以外最盛大的一场宴会。 皇后及笄,古往今来也未有过,当消息透露出去的时候,除了方家风家人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这皇后前不久回门已经算得上是一桩大事了,陛下宠爱皇后,无可厚非,眼下又要给皇后举办笄礼? 一时间,不管是宗室贵族还是官家士族,纷纷卯足了劲儿打算把自家的女眷送上皇后的宾客席上。 很明显,眼下的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已经胜过一切,只要能够和皇后交好一二,受益只怕无穷。 这些人也就罢了,方家大太太也动了心思。很快就递了帖子进宫,表示想进宫给皇后请安。 蔻儿得到这个消息有些不耐。她知道方大太太如今是挖空了心思想要给她女儿儿子奔前程,只是以往已经把她得罪了,眼下又看不清局势,总是想要借她的势,没得让人厌恶。 此时提出进宫来给她请安,只怕也是瞅准了她即将举办的笄礼了吧。 蔻儿想了想,正巧她也有话要说,并未阻拦,准许了方大太太的入宫。 方大太太不是一个人进宫的,她身边还带了方令芝。 这是方大太太第一次进宫,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只紧紧攥着小女儿的手,让她看着宫中的繁华。 抵达中宫时,方家母女明显被中宫的奢华震惊到了。 以往在方家,她们总说蔻儿娇奢无比,如今她出嫁了,却比起往昔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个宫殿的珍宝玩物随处可见不说,仅仅是殿中的两座一人高用来降温的冰雕,不但栩栩如生,还点缀了不少的珍珠玛瑙,比起方令芝的穿着打扮都要奢华的多。 方令芝明显瑟缩了,特别是在看见殿中三阶台阶上一身绫罗华服美艳无比的蔻儿时,几乎话都不会说了,只跟着方大太太一起跪下行礼。 蔻儿给她们赐了坐,看着小心翼翼的方大太太,淡淡道:“大伯母可是有事?” “确实是有事,蔻儿,这不是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么,我思来想去的,弟妹走得早,你的笄礼总不能没有主人,我做大伯母的,自然不可推辞。” 方大太太陪着笑道。 蔻儿一听几乎都乐了。 笄礼的主人?她还真是敢想! 蔻儿冷笑了声:“大伯母是不是忘了,我的母亲虽然故去,但是我现在可是有阿家的。” 关于笄礼的主人,她和宣瑾昱商量的时候,直接就让蒲心道长担任了。毕竟婆母也是母,除了蒲心,没有第二个名正言顺的人了。 方大太太还真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她居然无意中是在抢太后的位置,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摆手道:“是我忘了是我忘了,既然有太后给蔻儿操心,伯母就放心多了。” 顿了顿,她又小心问道:“那不知道赞者人选可定了?” 蔻儿扫了一眼方令芝,哪里还不知道方大太太的意思,淡淡道:“定的安华公主,不知道大伯母可有什么异议?” “没有没有,断断没有。”方大太太哪里还敢有异议,一个太后一个公主,她也好她女儿也好,哪个都不敢去有所置喙。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完全断了她想要女儿在皇后笄礼上露脸的念头?方大太太不死心,赔着笑道:“蔻儿好福气,如今出了嫁也能举行笄礼,外头啊,大伯母听人说起,都是羡慕的不得了呢。” 蔻儿只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并不接话。 方大太太知道蔻儿素来就是这个样子,也不觉着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你们姊妹中,芝儿与你年纪相仿,她稍长你一些,笄礼的事儿她也才经历过,不妨让她留在你身边陪你,有些地方能够帮帮你的也好,就算帮不到,有个姊妹在身边陪着说说话也可啊。” 蔻儿不轻不重把茶杯往旁边一放,出轻轻的咯噔声。 方大太太立即闭嘴,有些犹豫看着蔻儿。 方令芝一直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看着地面,忽然听见咯噔声,缩了缩肩膀。 蔻儿放下茶杯后,抬手挥退了几个女官并宫女,她等殿内只有三四个贴身宫女时,算是给方大太太留足了颜面,这才不紧不慢道:“有句话,我一直想给大伯母说,只是找不到机会,正巧,今儿大伯母来了,那我就顺便说了吧。” 方大太太只觉不妙,但是她可不敢拦着,只能嗫嗫道:“都是自家人,蔻儿有什么直说就是。” “幼时我在方家,大伯母素来冷淡我,待我从风家回来之后,大伯母开始怂恿姊妹排挤我,编排我,甚至时不时给外头露一些败坏我名声的事。”蔻儿不理方大太太的那话,直接说道,“之后更是几次三番找我的事,等我成亲之后就借着我的名头在外头获取了大量的好处……” “大伯母,我叫你一声大伯母,是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蔻儿视线凉飕飕地看着直冒冷汗的方大太太,口齿清晰道,“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凡事,适度。” 她视线扫过方令芝,忽然温和地一笑,柔声用商量的口吻道:“大伯母,说来你该知道,我如今是皇后,手中或多或少有些权。如果真的惹恼了我……不知道大伯母清不清楚,我这个皇后,能做些什么?” “比如说,断了堂兄的仕途,又或者说,坏了堂姐的婚事?”蔻儿一脸笑吟吟,“大伯母觉着,蔻儿做得到么?” 82.第八十二章 方大太太半辈子都是在为了子女操劳, 做的任何都是想要给自己的子女谋个好前程,她是一丁一点也不敢拿自己的子女来赌, 也十分清楚,这个已经成为皇后的侄女, 再也不会给她留脸了。 方大太太经此一事, 只怕再也不敢打着大伯母的旗号,来做任何恶心蔻儿的事儿。 蔻儿很满意,她觉着稍微仗势欺人一些对于她来说是一劳永逸的好事儿, 起码能让一些有所畏惧的人老实, 给她省事儿。 方家烦心事解决了, 后宫中的御女们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冰窖,太妃们足不出户的,几乎没有任何给蔻儿添麻烦的事情,她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司制那边已经做出来了好几套颜色图纹花枝不同的衣服来,一套套呈现过来给蔻儿过目试换挑选, 蔻儿看得眼花缭乱的, 随手一指:“就这个吧。” 反正司制做出来的衣服从来都是让人满意的,挑不出什么错来, 与其委屈自己一件一件选的眼睛疼, 倒不如随缘吧, 反正也不会丑。 司制知道皇后这是天气太热懒得动弹了, 嘴角一抽, 勉强劝了句:“皇后不如再看看?” 皇后随手一指, 万一笄礼上现并不满意, 岂不还是她们的错? 蔻儿又看了眼她刚刚指的那件衣衫,款式颜色图纹都还合她心意,并无不妥,遂道:“无妨,就这个。” 选定了衣服,配合衣服的饰也要挑选。衣服是大件,看起来省事蔻儿都懒得看,更别提这种细枝末节的配饰了,她大手一挥,全权放给司珍,让司珍根据她选出来的衣服搭配配饰,可没把司珍吓着。司珍哀求道:“皇后好歹过过目。” 皇后信任愿意让她全选,可她不敢真的做主,硬生生求着蔻儿把她选出来的一样一样看过去,说了好才算数。 蔻儿对这个没有什么耐心,坐在矮榻上吃着水果,司珍颤巍巍拿出一样问如何,她头也不抬就一个好字,就这样,光选配饰也花了足足两个时辰。 蔻儿不是对笄礼不上心,而是单纯信任女官们,她知道,但凡呈给她的作品,无一例外都是精品,这样的情况下,她就算稍微偷懒也无妨。 宣瑾昱回来后知道了蔻儿的随意,只笑笑,亲昵道:“这是因为皇后天生丽质,无论什么衣服配饰都只是衬托,才敢这样做。” 蔻儿彼时正在画人物图,闻言一撇嘴,一脸真诚:“不,只是因为懒。” 话虽如此,宣瑾昱说的话的确没错。蔻儿天生丽质,在精美绝伦的服饰在她身上,都压不过她的光彩。 初见不过十三岁的半大女孩,那会子蔻儿相貌还未曾长开,纵使精致可爱,也还有些稚气未脱。十四岁的蔻儿变化一下子就大了许多,个头长高了,人抽条了,身材婀娜了起来,相貌也长开了些,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却从一个半大女孩儿长成了一个少女,如今即将十五岁的蔻儿,正是含苞欲放之际,花期最佳时期。 蔻儿不爱上妆,时常素颜,只她肌肤白皙滑嫩,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明眸皓齿。加上居移气,养移体,蔻儿本就气质出众,如今做了皇后的她,更是气度十佳,贵不可言。 普天之下,让宣瑾昱再找一个像他的蔻儿容貌这般出众的女子,只怕都是找不到的。 皇后笄礼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方父塞给了方令贺一个盒子,让方令贺下了朝递给宣瑾昱,宣瑾昱打开一看,是一根木质的簪子,上面用白色玉瓣拼凑出了一朵芍药花,看着很简单。 宣瑾昱捏在手中转了转,现木簪上有些手工的痕迹,这并不是一个熟于工匠的人做的。那么这根木簪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他慢吞吞把木簪装回了小盒子中,沉思了片刻,等到回到泰华殿时,把这个木簪交给了蔻儿。 “这里头是什么?”蔻儿正在自己用药杵捣着水果泥,看见伸到眼前来的手,接过盒子,放下药杵有些好奇,“陛下送我的么?” 宣瑾昱贴着蔻儿坐下,看着她打开了盒子取出木簪,低声道:“是岳父送的。” 蔻儿捏着木簪愣了愣,她抬起手透着光看着这根木簪,摩挲了片刻:“……这是父亲自己做的吧。” “大约是了。”宣瑾昱道,“岳父对你的事很挂心。” 蔻儿捏着木簪,轻声说道:“陛下,我的笄礼……” “就用这根簪子吧。”宣瑾昱不等蔻儿说完,就温柔说道,“不要浪费了岳父的一番心意。” 蔻儿捏着簪子颔道:“嗯!” 父亲的一番心意,她定然不会辜负的。 宣瑾昱轻笑着看着蔻儿,凝视着她堆作云鬓的髻,神情微微有些落寞。 时间过得很快,还有几天就到了蔻儿的笄礼,远在京郊道观的蒲心道长这天带着阿馋也一道回了宫,准备着为蔻儿的笄礼操持。 一别小两个月,蒲心道长未有变化,阿馋长高了些,瞧着也活泼了些,脸上稍微有了点肉,大约是在道观被养的很好。 阿馋得知了自己要作为蔻儿的赞者,十分兴奋,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早早儿就去问了好几个举办过笄礼的姐姐,算得上是准备充分。 她还在昭露殿演示了一下她之前训练过的流程,一点一点都很合理,基本上没有错误。 蒲心坐在蔻儿对面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含笑对蔻儿道:“她啊,早知道了就念叨着要把礼仪练好了,免得做错了什么。” “小姑做得很好了。”蔻儿招手令阿馋过来依着她坐,给阿馋剥了个葡萄。 阿馋眼睛亮晶晶的:“嫂嫂的笄礼,我自然要十分用心才是。” “我就说她,赞者不算多重要,到时候,还是正宾的事儿。她不听,总觉着自己是最重要的。”蒲心提起小女儿,笑着摇头,万般无奈。 蔻儿笑道:“最重要也没差了,小姑头一回当赞者,也是一件大事。” 蒲心含笑:“你啊,就纵着她吧,她也不小了,今年十一,没几年也就要及笄了,总不能让你们兄嫂两人宠的还跟个孩子似的。” “这样并无不好,”蔻儿笑吟吟道,“蔻儿以往在家中,长辈也是该怎么宠怎么宠,她们总说,女孩儿在家时才是最自由的,若是这点子时间都要监督着,到底没了趣味。” “你说的也对,”蒲心颔,“也就是你家中这般宠着你,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好性子来。” “这可不是宠出来的,这该是嫂嫂自己性子好,阿娘。”阿馋吃着葡萄吐了籽后提出了异议,“我也接触过几个,不说别的,当初父皇最宠爱的昭陵姐姐,还不是荣宠俱佳,可昭陵姐姐那个脾气,真真是坏到了极点!” 阿馋仿佛十分不喜这个昭陵公主,言辞中都是不满,小脸上也都嫌恶。 昭陵公主?蔻儿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毕竟从她成婚到现在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封号昭陵的公主来给她请过安。 蒲心一脸淡定道:“不一样,你昭陵姐姐是自作孽。” 仿佛现了蔻儿的不解,蒲心轻描淡写道:“昭陵是阿馋的一个姐姐,以往很得宠,做事有些没有规矩,跋扈惯了,昱儿登基前对他还口出狂言,她刚满十五,就被许嫁到了南阳。” 蔻儿知道宣瑾昱在先帝时期并不受宠,但是从未想到过,登基之前一个公主也能对她口出狂言,毫无顾忌。顿时对这个昭陵公主充满了不愉。 “不提这些了,”蒲心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儿,那天该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 “回阿家的话,都准备妥帖了。”蔻儿笑着把她选衣选配饰的事儿给蒲心说了,蒲心像她儿子一样,十分认同道:“我儿长得美,怎么穿都好看。” 蔻儿笑眯了眼。 笄礼前三天,宣瑾昱主动提起要不要把风娆娆找进宫来陪她。 蔻儿想了想道:“好啊,如果娆表姐能陪着我的话,感觉会像在娘家时。” 宣瑾昱顿了顿,又道:“那顺便把你师兄也招来吧。” 蔻儿虽然不知道为何要招她师兄,但是想了想正巧能让师兄给蒲心再看一看,加上还有个傅医女,也就没有推辞,立即派人去了风家,请师兄和风娆娆进宫来。 师兄一进宫,先去了太后宫中瞧了瞧,之后又给宣瑾昱号了号脉,最后一头扎进御医所,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风娆娆则不同,她一入宫,先是咋舌了下中宫的奢华,摇头叹息:“我的小蔻儿啊小蔻儿,你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了。” 蔻儿乜了风娆娆一眼:“娆表姐可别埋汰我,你日子可比我舒坦多了。” “有什么舒坦的,还不是浑浑噩噩瞎混。”风娆娆说话有气无力的,十分的懒散。 风娆娆一开始还有些兴致,陪了蔻儿说了会儿的话,整个人就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蔻儿,给姐姐安排的睡的地方,我去躺一会儿。” 蔻儿道:“娆表姐睡这里就行啊。” “免了,傻丫头,这里不是你姐姐我能睡的地方。”风娆娆一口回绝了。 蔻儿只能安排了宫女给风娆娆准备了距离昭露殿最近的昭阳殿,思索了下,自己也跟着一道去了。 “你跟着我来,你家陛下如何,要独守空房了么?”风娆娆没有阻止蔻儿一起来,等到了地儿,两个人都躺上了榻,才慢慢悠悠调笑着蔻儿。 蔻儿大手一挥:“哎呀不管他,我要找找未嫁时的心情。” 风娆娆打了个哈欠:“那你慢慢找,我先睡了。” 这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余晖尚在,空气里都还有热意,蔻儿也有些困倦,索性和风娆娆一起睡了会儿。 睡得太早了,天黑之后没有多久蔻儿忽然就惊醒了,伸手摸旁边,是软软的身体,她才想起来身侧睡着的是风娆娆。 而此时,风娆娆也已经醒了,正在瞪着眼看着上空呆。 “娆表姐……”蔻儿感觉风娆娆仿佛心情不太好,刚想问,“你怎么……” “蔻儿啊。”风娆娆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你和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要孩子?”蔻儿被这个话题一下子就拐走了,“怎么说到这个?” 风娆娆道:“如果现在你有了孩子,你会留下来么?” 蔻儿更莫名其妙了:“可是我没有啊。” 风娆娆叹息:“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你们又是新婚燕尔的,什么时候有都可能。” 蔻儿思来想去,趴到风娆娆耳边小声说了句。 风娆娆几乎震惊了,她瞪大了眼:“……不是吧你!” 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却被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半响才长长一叹息:“……我的乖乖哎,姐姐我真是服了你了。” 风娆娆顿了顿,问道:“你和官家说的是及笄之后?” “应该吧?”蔻儿也有些茫然。 风娆娆看着自己表妹这般懵懂的样子,又是一叹气,认命地招了招手:“来,姐姐给你讲讲知识。” 她本以为妹妹成婚这么早,定然已经有些什么了,却不料……啧,到最后,还是要她出马。 风娆娆斟酌着给蔻儿讲了许多,蔻儿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最后整个人都懵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惊,所听到的一切都没有来得及消化,让她有些茫然。 风娆娆才不管给表妹了多大的震惊,她讲完了就打了个哈欠:“心肝儿,姐姐能教给你的就这么多了,你自求多福啊。” 风娆娆躺下去睡下了,蔻儿还坐在榻上呆,过了半响,她忽然小心翼翼问道:“娆表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刚落,一个柔软的枕头飞了过来,直接把蔻儿压倒在榻上。 风娆娆硬邦邦道:“小孩子家家问什么问,睡觉!” 83.第八十三章 及笄前两天, 蔻儿仿佛回到了未嫁时的状态,在昭阳殿与娆表姐同住, 宣瑾昱独守空房两天,直到笄礼当天才能再见。 笄礼放在了交泰殿举行, 蔻儿笄礼当天早早儿就被风娆娆催了起来, 又因为昨儿晚上聊得太晚,风娆娆怕蔻儿眼睛肿,让宫女拿了两个冰块来包裹着帕子给蔻儿冰了冰眼睛, 顺便把蔻儿的脸也冰了冰。 蔻儿任由娆表姐帮她, 打了个哈欠只觉着自己很困, 完全没有睡够,趁着这个时候小小的眯了眯。 时间还算早,等蔻儿和风娆娆一道用了膳收拾好,宣瑾昱来接人的时候才不过辰时。 宣瑾昱一来,风娆娆直接行了个礼道:“那我就先去了。” 按着规矩, 风娆娆将要和方令贺一起作为蔻儿的兄姐接待客人, 她这会儿早些过去也是应该的。 “那就麻烦娆表姐了。”宣瑾昱跟着蔻儿一般称呼风娆娆为表姐,十分客气。 等风娆娆先行一步, 蔻儿左右看着宣瑾昱, 现了一件大事。 “陛下没有睡好么?” 宣瑾昱的眼下有一些青乌, 不算太明显, 但是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她伸手去摸了摸:“又熬夜了么?” 宣瑾昱没想到蔻儿现的这么快, 他伸手把放在自己眼下的蔻儿的手捏在手心把玩着, 漫不经心道:“皇后不在身侧, 朕孤枕难眠罢了。” 蔻儿半信半疑,忍不住忏悔了下自己这两天的行为,放任宣瑾昱一个人睡,好像的确不太好。 她心虚,主动捏了两块冰块包了帕子要给宣瑾昱冰一冰,宣瑾昱欣然接受。 也不管冰块是否能够减轻眼下青乌,蔻儿尽职尽责给宣瑾昱眼下冰了片刻,直到冰化,才住了手。 蔻儿左右看看,现并没有减轻,想了下提出道:“陛下不若擦点粉盖一盖?” 宣瑾昱的肤色算是比较浅的,眼下的青乌只需要薄薄用一层粉就能遮盖掉。蔻儿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尚竹去她梳妆台拿粉盒来。 擦粉?宣瑾昱脸上的浅笑绷不住了,他立即抬手按下蔻儿的手:“不用了,并看不出来。” 转而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不能让娘和岳父久等。” 蔻儿一想也是,起身的同时问道:“陛下可用了膳,我与娆表姐已经用过了。” 宣瑾昱叹气:“皇后只需与娆表姐一起就是,不用管朕。” 蔻儿脚下一停,似笑非笑看着宣瑾昱。 眼前的帝王瞧着神色如旧,可这话听在蔻儿耳中却微微泛着酸意。 “陛下醋什么醋,我能够陪娆表姐的时间这么少,借用陛下时间来用一用也不行么?”蔻儿笑道。 出嫁的女孩儿能够与娘家人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反正她日后也是要一直陪着宣瑾昱的,这个时候稍微偏向娆表姐一些,也无妨。 宣瑾昱能说不行么,自然是认命:“当然行。” 其实这两天蔻儿与风娆娆同住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他入夜后枕边冰凉,到底有些不习惯罢了。 中宫几个女官早早已经到了交泰殿,这时蔻儿与宣瑾昱两个人乘坐一顶肩轿而去,路上遇见了几个正在往交泰殿赶的公主皇子,他们不敢越到帝后二人的凤舆前头,都坠在了后面,不多时,帝后二人的凤舆抵达交泰殿时,身后一连串的公主皇子与几个太妃也跟着下肩轿,没有跟着帝后二人走,而是在殿门外分作两堆,皇子们自去了方令贺那儿,太妃带了公主去风娆娆那里寒暄。 交泰殿早早就布置了起来,这会子女官并黄门们已经收拾妥当,蒲心换了一身绛紫色的裙衫,眉心勒了个抹额,正与一身新衫精气神儿十佳的方父含笑对话。 方令贺和风娆娆以皇后兄姐的身份做了半个主人,接待着所有前来的男客女客。 男客这边偏少一些,基本来的都是宗室贵族并风家方家人,大小的官员来不得,只令女眷们前来,导致风娆娆这里女眷爆满,人多的数不胜数,准备了三个偏殿都差点没有把人装下,临时又收拾了一个偏殿出来才刚刚够。 这些女眷本来对于让一个表亲的商户女子来接待她们本来有些不满,后来听说这是皇后最亲近的表姐,一下子态度转变很大,总要抓着风娆娆的手一块儿说说话,把带来的十几岁的女孩儿推上前去试图与之结交。 风娆娆脸都要笑僵了,好在她待人接物自有一套,谈笑间瞧着也亲和有礼,谁也没有冷落,着实忙碌了一番才把女眷大致安排妥当。 蔻儿坐在内殿,听到外头娆表姐一直忙忙碌碌不止,叫来花香吩咐了一番,等花香出去了之后回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回禀皇后,娆姑娘那里身边已经有两个风姑娘在帮忙了。” 有人帮忙就行,以免风娆娆一个人累坏了她。蔻儿又嘱咐了让风娆娆偷个懒休息休息,吃口茶。 花香出去后回来道:“回禀皇后,娆姑娘那儿……已经有人照顾妥帖了。” 蔻儿没有多想,有人照顾就行。总不能因为她这个事把娆表姐累到了。 此时阿馋正在和郭老国公夫人学着待会儿该怎么做,方家以大太太为的女眷们都老老实实在侧殿待着,没有闹出任何惹人烦的事情来,只与其他人家的女眷简单说笑。 蔻儿坐在内殿吃了一块瓜果,又喝了一杯蜜茶后,外殿基本上已经准备好了,锣鼓响起,一切就绪,等待着蔻儿的入场。 彼时她已经在宫女的帮助下换了一身简单的内衫裙,整个人素雅清淡,浓香掀了珠帘,她从侧门而出,走外殿门,钟鼓三声,抬步入内。 交泰殿两侧此时整齐正坐着几十位世妇,风家方家女眷都在最前端。殿中郭老国公夫人与阿馋左右而站,方父与蒲心站在最中间,迎接着蔻儿。 蔻儿缓步而入时,有一些分神,她视线内居然没有看见宣瑾昱。 正殿中放着一块水红色的绣花蒲团垫,蔻儿端手而跪下后,听着太后循循教诲,视线的余光还在搜索着宣瑾昱。 他呢? 蔻儿没有瞧见人,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低着头抿着唇听完了教诲,拆梳之后,她起身而出,进了内殿中更衣。 随侍的两个宫女早就准备好了衣衫,蔻儿系着衣带时,忽然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 “刚刚在看什么呢?” “陛下?”蔻儿猛地抬头,看见她在外殿中没有找到的宣瑾昱此刻正站在她身前不远处,垂着的袖子中依稀有些胀鼓鼓的,就像是里头装了个什么东西。 蔻儿扫了一眼就过,笑眯眯看着宣瑾昱:“陛下不出去么?” “出去,”宣瑾昱颔,“等等你加笄的时候我就出去。” 衣带已经系好,宫女替蔻儿整理好了衣袖衣领,时间也差不多了,蔻儿又看了宣瑾昱一眼,这才道:“那我先出去?” “你且先去。”宣瑾昱目送着蔻儿离开内殿后,这才把袖子中的东西拿出来,替换了女官准备好的。 蔻儿重新跪在蒲团上时,郭老国公夫人作为她的正宾给她加笄,她低着头视线垂在地上,不多时,耳中似乎听见了珠帘滚动的声音,她微微侧了侧眸,看见了一双皂靴由远及近,驻足在正中而落座。 殿中所坐女眷正要起身行礼,宣瑾昱微微抬手,免去了大家的礼,坐在正中间,目光落在蔻儿身上。 彼时蔻儿已经加笄,乌黑秀挽起,她微微垂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很快,蔻儿起身退出,去更第三重衣时,悄悄抬眸扫了宣瑾昱一眼,看见她夫君正含着笑看着她,蔻儿抿着唇轻笑着退回内殿,很快就加衣而出。 她加簪的时候,阿馋呈给郭老国公夫人的是方父手作的那根木簪,看见这根簪子在郭老国公夫人手中被插|进蔻儿云鬓之中,与蒲心坐在侧面的方父捻着胡子的手微微颤,喃喃说好,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好。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顶凤冠,锦帕覆盖的托盘被掀开时,露出了一顶小巧精致的金玉凤冠,九凤衔珠,翡翠点玉,整顶凤冠流光四溢,熠熠生辉。 这凤冠一露在人前,引来无数惊叹,其中还有一股倒吸凉气,却带着一种讶异。 蔻儿看去,是司珍女官,她呆呆盯着凤冠,眼中满是不解与害怕。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司珍女官,都在感慨与这一顶凤冠的华丽与精致,郭老国公夫人也口中赞叹连连,轻手小心的从托盘中取出凤冠,小心翼翼戴在蔻儿头上,用一根长长的金笄穿插而过,稳稳固定。 蔻儿头戴九凤衔珠金玉冠,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到方父与蒲心面前,盈盈下拜。 三拜过后,礼成。 宣瑾昱起身,缓缓走到蔻儿身侧而立,同样对两位长辈三拜,而后牵着蔻儿的手,含笑轻声道:“恭喜皇后……及笄了。” 84.第八十四章 皇后及笄过后, 这位十四岁就被立后的方后,终于成年了。 在场女眷无一不眼含艳羡, 起身拜贺。 之后的事都是蒲心操持,这算是宫中自帝后大婚后第一场盛宴, 来客诸多, 礼堆成山。同样,摆开的席面也十分的盛大,整个交泰殿几乎都被占用, 宫女黄门来往穿梭, 忙碌不止。 作为主人的蔻儿永远是最清闲的一个, 她与宣瑾昱共同坐在高位,偶尔吃点,更多的时间都是在看底下人排练的歌舞和献宝。 皇后笄礼,他们不敢弄些不适宜的,主要都是一些群舞, 为了防止有人用心做些不太妥当的事情, 连独舞都没有安排,跳得再好的女子, 也没有在帝后二人面前露脸。 蔻儿对此到没有多想, 只看几眼跳舞的舞姬, 感慨下她们柔软的腰肢和柔弱无骨的身姿, 飘然若仙的舞步, 还算是享受。 连上了几个群舞后, 侧殿那边忽然有些骚乱, 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几乎没有让正殿内的人现。蔻儿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还是浓香去了一趟过来后悄悄贴着她耳朵说了,她才知道。 宣瑾昱坐在她身侧,重心不像她一样还能看看歌舞那般惬意,主要的心思都落在她身上,自然注意到了浓香与蔻儿低语过后,蔻儿的表情微微不愉。 “怎么了?”宣瑾昱低声问道。 蔻儿撇了撇嘴:“楼家试图让他们小女儿作为领舞加入下一个群舞中。” 楼家就是楼婕妤的母家,楼父是三品将军,家中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楼婕妤是他家的二女儿,如今这个在侧殿里纠缠的,是楼家的小女儿,年不过十五。 宣瑾昱放下筷子,直接吩咐道:“就说楼氏女思念姐姐,请她入铜鸠殿去小住七天。” 蔻儿差点喷笑了出来,乐不可支看着宣瑾昱:“铜鸠殿?那个杂草丛生的荒废宫殿?” “嗯,”宣瑾昱对于有人在蔻儿大喜之日找事有分薄怒,他在底下的手轻轻捏了捏蔻儿的,“顺便请楼婕妤去同住,让她们姊妹团聚几日。” 蔻儿刚刚的委屈与烦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强忍不住的笑意。 她刚刚得到消息,还在担心楼氏女非宫妃,她要处理还有些棘手,宣瑾昱就干干净净做好了,完全不用她头疼。 而且这样一来,一点问题也没有。楼婕妤好歹位份在那儿,请妹妹入宫小住也合情合理。只是入住的宫殿稍微有些破败,适当打破一下小女儿家的幻想,也是正好。 花香也憋着笑,赶紧去侧殿传达了命令,很快,楼氏女一脸欣喜就跟着宫女的身后离开了,而下一个群舞,也顺顺利利献上了。 歌舞过后,蔻儿与宣瑾昱分别和蒲心方父饮了一杯酒,小酌辄止,之后瞧着并无什么事情,索性就提前退席。 帝后退了席,那些在座的才敢放开了胆子去各自敬酒攀谈。 蔻儿离了席,直接与宣瑾昱乘了肩轿回了泰华殿。 彼时不过中午刚过,外头又热,里头又闷,蔻儿一回来就直喊着热,连忙就要拆头换衣。 泰华殿在主人离开之后就没有续上冰雕,此刻才赶紧搬了两座来。蔻儿已经在尚竹素凉的帮助下拆了头上的凤冠簪笄,她梳着乌黑顺滑的散时,有些好奇伸手碰了碰凤冠。 “陛下,这个冠做的可真精致,但是我看司珍女官好像看着这个冠有些表情不对,这个有什么不对的么?” 蔻儿有些担心这个凤冠这么精致华美,会不会是有什么来历。只是她如今细看,凤冠处处光彩流溢,精细而华美,珠光流辉,可以说是十分的崭新了。 宣瑾昱倚着梳妆台漫不经心把玩着蔻儿的丝,随口道:“不过一个凤冠,没有什么不对的。” 蔻儿扭头刚想说话,视线却落在了宣瑾昱的手指上。 她怔了怔。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小心翼翼看了眼宣瑾昱眼下淡淡的乌青,抿了抿唇,侧头靠在了宣瑾昱的手背上。 “嗯?”宣瑾昱有些不解,手却不敢动了,托着蔻儿的头,低声询问,“怎么了?” 蔻儿轻轻摇了摇头,侧过身来直接抬手搂住了宣瑾昱的腰,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气息,有些沉默。 宣瑾昱静静抱着她片刻,等过了会儿,宣瑾昱轻声道:“不是嫌衣服厚重么,乖,先去换衣服,等等再抱。” “嗯。” 蔻儿缓慢地松开了手,有些依依不舍离开了宣瑾昱的怀抱。 不知道怎么的,她自从与宣瑾昱成婚后,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极度渴望拥抱一样,总想要搂在一块儿,感受到他的肌肤温度才安心。稍微有些什么,都想要伸手抱住他才好。 这是病了么? 蔻儿不懂。 她换了身上略显厚重的衣衫,一身轻薄的纱裙顿时瞧着清爽了许多,走出来后顺手把长挽做一个纂儿,随意拿了带一束,刚想过去和宣瑾昱说说话,就看见宣瑾昱已经侧身躺在矮榻上闭眼正睡着。 蔻儿一顿,她抬手挥退了殿中几个服侍的宫女,自己拿了蚕丝绣花的团扇,悄无声息地坐在了矮榻旁的绣凳上,一手托着腮,一手对着宣瑾昱扇凉。 他很困,短短时间内已经闭眼睡得很熟,睡着后的他,眼下的乌青瞧着十分明显,蔻儿思及那天夜里醒来去找他时,他抬手覆盖的那面白卷下的物事,有些无奈,又有些轻叹。 一个人犯困似乎很容易引起身边人的犯困。蔻儿本来并无困倦,只是打算坐在宣瑾昱身侧给他扇扇凉,赶赶蚊虫,却不料看着他的睡颜,没多久,自己就眼皮子沉重,等她再度睁开眼时,还是宣瑾昱低声说话时引起的胸膛微微震动弄醒的她。 “……先出去吧。” 蔻儿睁开眼时,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她一睁眼,就看见了宣瑾昱的下颌,眨眨眼,慢慢现自己此刻是被宣瑾昱搂在怀中,贴着他身体而睡的。 这话仿佛是对着谁说的,蔻儿扭头去看时,殿中已经没有人,只有一股风动,以及洞开的窗外吹进来的凉风。 已经是黄昏之际了。 她睡了这么久? 蔻儿打了个哈欠,喃喃道:“陛下怎么没有叫醒我?” 宣瑾昱一手搂着她,另一手还捏着蔻儿的扇子,正在给她扇凉,闻言很不解:“叫你作何?” 这不是怕耽误了他的事么。蔻儿看见捏在宣瑾昱手中的扇子,微微有些羞赧,慢吞吞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的头已经睡乱了,有些碎毛毛躁躁飞起来,细细软软的头从宣瑾昱脸颊扫过,有些细细的痒。 宣瑾昱很快跟着蔻儿一起翻身下榻,两个稍作整理,摇铃传唤了宫女。 此时距离宫中设宴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宾客基本都送走了,只有风娆娆并徐岚暂且留在宫中。一个是在昭阳殿里累得睡觉,一个是在御医所里被迷花了眼,师兄表姐两个人,都没有想起来今儿的主角蔻儿。 蔻儿自从上午在设宴中稍微进了食,到了现在才能吃东西,她正处于身体成长的阶段,一觉睡醒饿的慌,很快就解决了一碗粥。 蔻儿用完了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咬着勺子问宣瑾昱:“陛下带会儿还有什么事么?” 宣瑾昱施施然道:“今日皇后及笄,朕一天的时间都是皇后的,别无任何安排。” “那就好!”蔻儿眼睛一亮,很快把最后一点粥喝了,亟不可待道,“陛下也快一些,时间不多了。” 宣瑾昱微微一挑眉,不知道蔻儿在急什么,不过他倒也配合,稍微加快了点度。 等到宣瑾昱用完了晚膳,这边蔻儿已经提了裙吩咐了几个宫女在外头守着不许进来,还特别嘱咐了,安华公主或者风娆娆来了,千万留在外头,不要放进来。 宣瑾昱在后头听见了蔻儿的吩咐,忽然心里头一抽,然后心跳有些加。 今日蔻儿及笄,她这般吩咐,是不是说…… “啪——” 蔻儿正在给浓香吩咐话,忽然听见身后清脆响亮的一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宣瑾昱正用手捂着脸,背对着她而站。 蔻儿不知道怎么了,三言两语吩咐结束,赶紧过来问:“陛下怎么了,什么声音?” 宣瑾昱吸了吸气,缓缓放下手,随意道:“拍蚊子的声音,没有什么。” 拍蚊子?蔻儿有些茫然环顾四周,仔细听了听也并未听见蚊子的嗡嗡声。不过此刻不是该关心蚊子的时候,蔻儿轻轻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陛下,你且在此等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说完这话,蔻儿闪身进了侧殿中,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宣瑾昱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垂在两侧的手攥紧了拳头,松开,再此攥紧。忽然抬步走向窗边,噼里啪啦把几扇窗全部关上,殿中顿时昏暗了不少。他想了想,先解开了自己外衫外侧的系带,顿了顿,又把内侧的也解开了来,忽然觉着这样不对,正想重新系上时,他听见了侧殿侧门珠帘滚动的声音。 一身白色中衫中裙的蔻儿散着赤足而出,她带着一丝笑意出来看见殿中情景,又有些困惑:“陛下作何关了窗?” 宣瑾昱哑口无言,顿了顿 ,慢吞吞道:“我怕……你冷着。” “陛下衣带怎么解开了?”蔻儿又看见了他松散的衣襟。 宣瑾昱慢吞吞合拢衣衫:“……我有些热。” 蔻儿一脸困顿。 宣瑾昱低着头默默把自己松开的衣带重新系上。 “蔻儿刚刚可是说了有事?”宣瑾昱故作镇定道,“是有何事?” “哦!”蔻儿想起来正事,立即道,“陛下,来为我簪吧。” 簪? 宣瑾昱抬头看去,他眼前一身素衣的蔻儿轻笑着看着他:“陛下是不是已经准备了为我笄礼上的笄簪?既然冠已经戴了,那现在就补上笄簪吧。” 刚满十五的蔻儿笑语盈盈道:“陛下,辛苦做了那么久,不想看看我戴上的样子么?” 85.第八十五章 眼前的少女素衣浅笑, 乌黑秀散披在肩背,带着已洞察一切的亲昵, 主动向他提出了令他渴盼的事情。 宣瑾昱一时间忘掉了他刚刚的无限幻想,有些愣, 脑中一片混沌:“蔻儿……你……”怎么知道的? 蔻儿嘴角噙着笑, 悠悠然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虽然她的确是刚刚才现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宣瑾昱面前自得一番。 一开始她确实不知道此事,许多细节都被她忽视了。但是在郭老国公夫人给她簪冠时, 她看见掌管饰物的司珍女官看见凤冠后脸色一变, 混着一种不解与惊讶。那会儿她见没有影响流程, 未曾放在心上,自然也并未曾猜到是怎么回事。等回到殿内,在宣瑾昱伸手撩她头时,她侧眸又看见了他手指上的微红的薄茧以及几道锐器划痕,这些都不是该出现在帝王手上的痕迹。 那一瞬她就觉着哪里不太对。当心里头有了怀疑种子的时候, 就很容易顺藤摸瓜去把之前的一些被忽略的细节翻出来, 一点点对上。 宣瑾昱平日上朝时间和回来的时间几乎是定的,而自从她们自风家回来之后, 宣瑾昱就开始缩短了她们独处的时间, 一开始她只当是因为北成郡王那几个兄弟闹出来的事需要宣瑾昱抓紧时间去做, 后来现宣瑾昱在故意放纵北成郡王等人, 并不像是要抓紧时间一次把他们解决的样子。既然不是为了这桩大事, 那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忙? 而雨夜里她半夜醒来时看见的那一幕, 则做了最后的佐证。她起初被误导了, 扫了眼并未放在心上,等此时再次翻开记忆来看的时候,她能够回忆起被白色卷绸遮盖住的案桌上,寥寥一眼看过去时,上头依稀是堆放着一些珍宝材料。 而且……他不是没有做过这件事。 那串去岁生辰收到的手串,不也是他亲自做的么。 这个男人,只怕早早儿就准备着做了一套笄簪冠钗,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却因为父亲也做了,就悄悄的什么也没有说,让她的笄礼上,簪了父亲亲手做的木簪。 只是他还是不甘心,才会悄悄在最后时,换了司珍准备的冠,让他亲手做的凤冠,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戴在了她的头上。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宣瑾昱:“陛下一举一动,可是瞒不过妾身的哦。” 宣瑾昱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面带无奈:“怕了你了。” 殿中几扇窗全部关着,又未点烛,殿内光线昏暗,宣瑾昱抬脚上前,在蔻儿身前两步站定,他抬起手,从蔻儿头顶丝一点点向下摩挲,直至梢,手指微微一绕,把丝圈在之间,轻轻抬起,落在唇畔。 他喃喃道:“皇后要朕为你盘?” 蔻儿视线忽然不知道落在何处才好,僵硬着脖颈,有些迟疑:“妾身突然觉着,似乎也可以不需要。” 不知为何,蔻儿总觉着宣瑾昱口中的盘,与她说的好像不是一个意思。 “怎么会不需要呢,朕……甚是期待。”宣瑾昱缓缓松开了绕在之间的丝,弯了弯腰直接把毫无准备的蔻儿一把打横抱起,大步朝软塌走去。 蔻儿忽然凌空被抱起,心里头仿佛有一个锤子猛地砸了一下,骤然一停,而后咚咚咚咚剧烈跳动失去了节奏。 她有些混乱,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呆呆地看着宣瑾昱,不敢揣摩他下一个动作。 宣瑾昱轻轻把怀中的蔻儿放在软塌上,让她坐稳了,之后轻声道:“在这里等我。” 这一次,两个人之间仿佛颠倒了一下。蔻儿刚刚让宣瑾昱等她,她进去换衣,这时轮到了宣瑾昱让她等等,也未点烛,踩着昏暗的视线去了侧殿。 蔻儿静静坐在榻边,空无一人的殿中只有她忽长忽短的呼吸混乱了节奏,能够听到的声音也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她用手静静捂着胸口,努力平复着心跳,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烛台上,想要过去点亮蜡烛,却有些不太敢动,只恨不得能够用意念点亮烛光,扫去殿内的昏光。 珠帘滚动,在这安静的殿中珠玉相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蔻儿一扭头,就看见了宣瑾昱抬手掀开珠帘而来。 “皇后在笄礼上既然已经戴了冠,那朕就稍微偷偷懒,只加笄簪可好?” 宣瑾昱走到蔻儿面前,慢条斯理脱了鞋,踩着蔻儿身侧上榻,绕到蔻儿身后坐下,同时伸出手把一枚掌心铜镜递给蔻儿:“朕学艺不精,还请皇后指点一二。” 巴掌大的铜镜手柄上带着温热的余温,蔻儿捏在手中,摩挲着手柄上镶嵌的花纹镂空痕迹,心一横,举在眼前,而后一愣。 身后宣瑾昱正在用手指当做篦,有一下没一下给蔻儿梳理着及腰的长,语气中含着一丝笑意:“铜镜可看得清楚?” 蔻儿看着眼前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的铜镜,咽了咽口水,睁着眼睛说瞎话:“嗯,一清二楚。” 她一点也不想提醒身后的帝王,此刻殿中一根蜡烛都没有点,能够看清彼此的轮廓就算不错了,这个时候铜镜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她捏在手中用来攥着掩饰紧张的。 说来奇怪,今日在交泰殿中,笄礼从开始到结束,她的心态都一直很平稳,没有一丝紧张之感,最多就是感慨于这场笄礼背后,是家人亲人夫君对她的爱护之情,而这份感动,并不会让她紧张。此刻只是他们夫妻二人,没有任何礼制,简简单单坐在一块儿簪,却让她心如擂鼓,紧张的手心冒汗了。 紧张的却不止蔻儿一个。 宣瑾昱掌心也有些微湿,他从袖中取出打磨了半个月的碧透暖玉笄,小心在自己的袖摆上擦了擦,这才轻轻捏着蔻儿的丝,一点点上盘。 一半的头恰恰被玉笄簪住,宣瑾昱吸了口气,双手分着剩下的,左右盘绕,用笨拙的手法,磕磕碰碰把蔻儿丝滑的乌小心固定,取出他雕刻了许久才做成的一根圆润浮雕龙凤衔珠的玉簪,小心翼翼斜着簪上。 宣瑾昱有些不太敢松手,怕他一松手,这已经固定好的丝会滑落,他毕竟不善于此事,又没有练过手,心中有些忐忑,忍不住低声问:“这样可好?” 他只当蔻儿能够从铜镜中看见他的动作,蔻儿总该知道簪得住簪不住,若有问题,她该是会提醒他的。 蔻儿只知道头上有一双大手久久停留在头上,温度已经投过丝传递给了头皮,令她头皮有些酥麻。她视线一直落在铜镜背面的一颗红玛瑙上,听见宣瑾昱的问话,她都没有听清问的是什么,张口就道:“嗯!” 宣瑾昱心中一送,松开了手。 好在盘作堆髻的头给他面子,并未一松手就散开,也算是成了。 “好看么?” 宣瑾昱双手环住蔻儿的肩臂,在她腰肢交握,下巴搭在蔻儿的肩头,含着笑意问。 蔻儿身后有了依靠,一直挺直的腰一瘫,往后一靠,竖起铜镜懒懒道:“陛下不若自己看看如何?” 宣瑾昱含着笑意的视线落在了铜镜上,而后他有些呆滞。 他愣了愣,顺手抽走了蔻儿手中的铜镜往旁边一放,轻描淡写道:“铜镜如何有朕的眼睛明亮,皇后不用看铜镜了,朕的眼睛借给皇后来看。” 他一边说着,顺手把怀中靠着他的蔻儿用力捏着腰肢转了转方向,面对着他。 忽然被凌空了一圈的蔻儿再次坐下时,感觉有些不对,她一低头,现自己坐在宣瑾昱的腿上。 蔻儿总觉着这个姿势有些怪怪的,她刚抬起头要说话,就被宣瑾昱一只手轻轻抬起了她下颌:“皇后,这么远是看不清的,不若再近一些?” 蔻儿呼吸一滞。 此刻她与宣瑾昱之间的距离近的两张脸中间只剩下一个拳头的位置,她的视线只能直勾勾看着宣瑾昱的眸,那双以往熟悉的眸,此刻却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幽黑,宣瑾昱的声音低低地,带着一丝哄骗般继续道:“是不是还是看不清,要再近一些么?” 夜中的宣瑾昱五官轮廓被阴影笼罩的同时,更显出了他的挺拔与深邃,蜜色的肌肤在黑暗中有些妖异的迷人,他薄薄的唇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一双眸中盛满了蛊惑人心的碎光。 “还不够,是么。” 蔻儿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了,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鼻尖和宣瑾昱的鼻尖碰触在了一起,两个人的滚烫的呼吸交织,他在微微颤,她也在颤抖,她几乎已经不能思考,感觉她的一切都是被眼前的男人所蛊惑,快要失去了自我。 蔻儿感觉到随着宣瑾昱最后这句话的同时,她腰肢上的大手微微用劲,她又向前倾斜了一点,同时,捏着她下颌的手微微往起来一抬,她忽地心头一跳,下一瞬,一股温热轻轻袭上她的唇瓣。 时间仿佛静止,蔻儿过了半天忽然现她的视线是一片漆黑,眨眼的同时,感觉到了一些阻碍。 他的手……捂着她的眼? 蔻儿不知道宣瑾昱为何要捂着她的眼,她刚想说话,忽然感觉到唇上静止了片刻的柔软触感动了动,一股厮摩之后,湿热的一股触感在舔舐着她…… “唔……” 蔻儿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天旋地转,下一瞬,她从坐在宣瑾昱的怀中的姿势变成了躺在被褥上。 头上簪着的玉笄玉簪在她被压在榻上时已经悄然松落,掉在两侧,而她满头被簪住的丝全部散开,披散在她肩头背后。 同时,捂着她眼睛的手终于挪开了。蔻儿这才看见,单手撑在她肩侧的宣瑾昱正在粗喘着气,紧紧盯着她的眸中仿佛燃着火光,炙热的将要把人燃烧的浓烈。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皇后。” 忽然,宣瑾昱用低哑的声音唤她:“听闻皇后喜好美色,不知在皇后眼中,朕的容貌,可入了的眼?” 容貌?蔻儿整个人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了,她不知道宣瑾昱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这个答案对她来说不难。 “陛下……堪称绝色!” 宣瑾昱并不介意蔻儿用这种带着调戏的语气来对他,听到这话,他慢慢吞吞勾了勾嘴角:“多谢皇后抬爱,朕无以为报……” 他顿了顿,眸紧紧盯着蔻儿,单手勾了勾脖颈的衣襟,扯散了整齐的衣领,露出半截胸膛,而后伏下|身,舔了舔唇角,低声道:“愿自荐枕席,服侍皇后于……床笫之间。” 86.第八十六章 自荐枕席自荐枕席自荐枕席自荐枕席……床笫之间床笫之间床笫之间床笫之间…… 蔻儿被这句话彻底给砸懵了。 她呆呆地盯着宣瑾昱露出来的锁骨, 把这两个词翻来覆去咀嚼了几遍,竟然现她完完全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她躺在榻上, 仰着脸一脸茫然看着宣瑾昱,刚出了一个音:“你……” 下一瞬, 宣瑾昱毫不客气低下头来, 含住了蔻儿的唇瓣,堵住了她未尽之言。 无限压抑过后的放纵,是蔻儿无法承受的热情, 她紧紧闭着眼, 颤抖的双手抓在宣瑾昱的肩臂, 唇舌之际被宣瑾昱所占据,从唇瓣厮摩,到舌尖缠绵,蔻儿毫无防守之力,溃不成军。与之相对的, 是宣瑾昱的步步紧逼, 大肆掠夺。 无法……呼吸了…… 蔻儿屏着呼吸被动地承受着宣瑾昱的轻吻,胸口已经快要憋得爆炸, 她终于无法承受, 努力摇着头想要躲避。 宣瑾昱察觉到了蔻儿的奋力避让, 勉强平定下来, 慢慢松开了蔻儿的唇, 最后吮吸了下, 摩挲着蔻儿, 沙哑着声:“怎么了?” 他的唇一移开,蔻儿立刻偏过头去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脸颊已经染上微粉,眸中满是水意。 “我……呼吸……不过来了!”蔻儿一说话,现她的声音几乎是黏软娇细,被自己给惊吓了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声音…… 宣瑾昱伸手慢慢拨弄着蔻儿的额前碎:“这是因为不习惯,等习惯就知道怎么呼吸了。” 蔻儿满含水意的眸狠狠瞪了宣瑾昱一眼,她一点都不想习惯这种完全被人掌控着的感觉,充满了危险。 “休息好了么。”宣瑾昱的胸口也是一起一伏粗粗喘着气,和他不紧不慢拨弄蔻儿额间碎的手完全不相符,他的眸眼也泛着一种让蔻儿害怕的幽光。 蔻儿立即道:“还没有!” 这种唇对唇的亲吻,完全打破了她以往对亲昵的认识,仿佛要把人魂魄吸走的吮吸,充满了令人战栗的侵占。 她胸口下心跳依旧乱着节奏,大口大口的呼吸,眼前有些微弱的晕眩之感,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再次体验这种亲昵。 宣瑾昱好脾气道:“好,那在休息休息。” 夫君真好说话!蔻儿眼睛亮,用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肩臂以示感谢放过。 宣瑾昱却舔着嘴角,视线仿佛要把身下的蔻儿撕裂般,四处打量着下口之处。 蔻儿还在平复着呼吸,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下颌被宣瑾昱轻轻咬了咬,她抽了抽气:“陛下?” 咬的很轻,不疼,只是他用牙齿在磨,带起了一丝的酥麻。 宣瑾昱含含糊糊道:“不用管我,你休息你的。” 下一瞬,他的唇从蔻儿的下颌磨磨蹭蹭下移,舌尖不断在蔻儿的脖颈舔舐吮吸,轻轻衔起一层皮,用牙齿在上面厮摩,留下一个红通通的牙印后,以舌尖代替唇齿,一点点向下舔舐。 “陛下……”蔻儿浑身一紧,呼吸瞬间又不稳了,她的手紧紧抓着宣瑾昱的肩臂,试图把他往外推,“别……” 好难过…… 他的呼吸他的唇齿,他的舌尖他的触感,一点点游走在她的肌肤上,带着他的体温,激起了她肌肤上的战栗,脖颈之间完全失控的无助感,让蔻儿从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慌乱,她声音都在着颤:“不要了……” 不一样…… 这个亲吻和以往她和宣瑾昱之间的亲昵完全不一样,他只会轻轻用唇在她的肌肤上印上一印,从来不会这样的……玩弄。 宣瑾昱听见了蔻儿的声音,也听见了她声音里的祈求,重重在她锁骨上吸了一口后,依依不舍挪开了些。 被放开了……蔻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软了。 “休息好了么?”宣瑾昱伸手摩挲了下蔻儿被吸出斑驳红印的颈间,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蔻儿迟疑。休息好了,他还要上来吃她的嘴,没有休息好,他又要吃她的颈肩…… 见宣瑾昱似乎又要有所动作,蔻儿慌了,立即道:“休息好了休息好了!” “真的休息好了?”宣瑾昱脸上带着一份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浅笑,好整以暇道,“确定么。” 蔻儿忽然又不确定了,忍不住问:“……只是亲亲么?” 宣瑾昱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对,只是亲亲。” “那好吧……”蔻儿一咬牙,伸手捧住了宣瑾昱的脸颊,仰起头就亲了上来。 她没轻没重的,位置也找的不对,一口亲在了宣瑾昱的下颌上,宣瑾昱吸气的同时,伸手搂着蔻儿的腰,把人从躺着的姿势捞了起来,重新放在自己的怀中,想了想,自己往后一倒,扶着蔻儿弯下腰来,帮着她磕磕碰碰地吻上了他的唇。 蔻儿见宣瑾昱并未有所多余的动作,刚刚有些被吓到的心才慢慢平复,唇瓣重合厮摩了片刻,她小心翼翼抬起头,见宣瑾昱半瞌着眼安静地看着她,又放下了心来,这才以好奇且享受的姿态再次凑上去。 与刚刚不太一样,毫无攻击性的宣瑾昱躺在她身下十分的温顺,任由她不得章法的在他的唇齿间磨蹭,这样的宣瑾昱看在蔻儿眼中少了不少危险,而他五官的俊秀在此刻十分的凸显,俊美而温顺的青年任由采撷…… 蔻儿兽心大,低下头就在宣瑾昱唇上咬了一口。 她力气也不大,一口糯米小牙整齐缜密,在宣瑾昱的下唇留下半圈牙印。她得意地笑了。 下一刻,蔻儿却笑不起来了,她有些迟疑拧过头想看自己的背后,却什么也看不见,她身体稍微扭动了下,有些疑惑:“……陛下,你在做什么?” 她坐在宣瑾昱的腰上,宣瑾昱的双手一开始是扶在她腰间的,现在他的手却钻进了她的衣中,大手顺着她抹胸的系带来回摩挲。 “朕为皇后服务。”宣瑾昱躺在榻上,不紧不慢道,“皇后劳累一日,朕为皇后按揉按揉。” 蔻儿刚刚未有感觉,此刻注意到了不对后,她后背的感觉一下子扩大了,她感觉到后背的系带在宣瑾昱的摩挲下已经有些松动,她立即紧绷了身体,收回按在宣瑾昱脸上的手,背过去想要把宣瑾昱的手抓出来。 “别……” 却不料宣瑾昱的手一点也不配合,反而把蔻儿的手一捉,故意弄散了抹胸的系带。 蔻儿惊呼,另一只手立即捧着胸口,怒了:“陛下作甚!” 宣瑾昱一点都没有把蔻儿的怒意放在眼里,没有了系带的干扰,他的手掌已经来去无阻。蔻儿反应极快,直接往宣瑾昱身上一趴,利用两个人之间紧紧贴着的身体,阻碍了宣瑾昱的手再进一步。 宣瑾昱忽然出一声闷声,片刻后,他的手指顺着蔻儿的脊背轻轻下滑,引起了蔻儿浑身一颤。 “宣……”蔻儿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步步紧逼的手,只能让自己与宣瑾昱之间紧密无间,然后用手紧紧攥着宣瑾昱的肩膀,有些委屈,“别……” 她知道宣瑾昱是在欺负她,可是她又有些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宣瑾昱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用明确的话去拒绝,只能摇着头:“别了……” 躺在身上的少女身体仿佛柔软无骨般紧紧贴着他的,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宣瑾昱迟疑了下,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把藏在蔻儿衣下的手抽了出来,有些遗憾。 还是……太小了。 他的手抽出来后,却没有干干脆脆的离开,依旧在蔻儿的腰侧划弄,口中十分大度道:“朕替皇后按揉,皇后亦可替朕按揉,礼尚往来,如何?” 蔻儿觉着不如何,可她总觉着这个时候的宣瑾昱不太好说话,有些弱弱道:“那,不如陛下先放开我,让我……” 她的抹胸系带开了,稍微一动,就会散开。 宣瑾昱自然知道蔻儿想要作何,主动提出:“朕帮皇后……” 他的手蠢蠢欲动,刚想再次放回去时,被蔻儿紧紧一把牢牢抓住:“不必了!” 蔻儿哪里还敢让他的手钻进自己的衣服里,这一次他敢松开她的系带,那下一次……还打算做什么呢? 蔻儿对宣瑾昱是充满了信任的,可是在这么一瞬间,她觉着眼前的男人很危险,一个字都不要信的好。 被拒绝了,宣瑾昱有些遗憾,只能扶着蔻儿从他胸口爬起来,看着侧坐在他腰上的蔻儿反手去系抹胸的系带。 蔻儿低着头,反手摩挲着背后散开的几根系带,慢慢找着位置艰难地在黑暗中打着结。 宣瑾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侧坐在他腰肌的少女,初初十五岁的蔻儿在黑暗中侧面的轮廓已经有了曼妙的身形,纤细的身影一举一动都清晰映入眼帘。 蔻儿未有察觉宣瑾昱的灼灼目光,她把两根交叉的系带被系好后,伸手把胸前隆起的有些不平整的抹胸重新拉平整,之后她把早就被宣瑾昱解开的外衫衣襟重新整理,准备系上。 却不料下一刻,她忽然被一股大力紧紧一勾,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宣瑾昱的胸膛上,而后宣瑾昱迫不及待的一吻紧紧衔住了她的同时,他的大掌也开始在她的身上揉搓摩挲,带着灼灼的温度,瞬间让她升温。 “唔……”呼吸再次被夺走,蔻儿艰难地出一声呻|吟,摇着头试图甩开宣瑾昱强有力的桎梏。而此刻宣瑾昱如狂风暴雨般袭来的亲吻与之前的完全不同,带着要把人彻底吸食的渴求,没有一丝放松,步步紧逼,一点点用掠夺把她推向失控的边缘。 宣瑾昱才是失控的那一个,他无限渴求着蔻儿,不断追逐着她的舌纠缠,掠夺她的呼吸,他紧紧把人搂在自己怀中亲密不可分,大掌同时在她的身上不断探索。 两个人中温度逐渐攀高,一触即之际,零乱的脚步忽然在外殿由远及近响起。宣瑾昱迅反应松开蔻儿的唇的同时,一把拽过薄薄的被子把蔻儿彻底裹着。下一刻,浓香的声音在远远的殿门口传来: “禀皇后!昭阳殿传来消息,风娆娆姑娘刚刚忽然腹痛不止!” 87.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这几天中, 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 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 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 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 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 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 夜里做梦, 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 院墙内, 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 仿佛现了她似的, 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 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 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88.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怎么一上来就神神道道的让人心生疑虑啊! 蒲心脸色微变, 主动走向老道,两人低语了句后, 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蔻儿与青年独自在那。 之前还没有感觉,蒲心道长一走开,两人中空了出来,蔻儿垂下的衣袖与那人广袂被风一吹就碰到了一起。 蔻儿按着小手指没敢松开, 垂着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绣花裙摆, 怕尴尬, 风起风停也没有动一动。 她虽没有动, 那青年却动了。 “姑娘可好了?”身侧近近的传来了那青年稍显冷情的声音,以及衣料摩挲的声音。 今儿的药材是他派人拿的,甜口糕点也是他派人送来的,蔻儿怀着谢意微微抬了抬眸,紧紧盯着青年团纹衣襟处, 微微颔了颔:“多谢公子,已经好多了。” 这药材她喝过, 药性是极好的, 大约是选取的上品, 加以正确存放, 估计是给蒲心道长预备的, 处处看得见用心。也正是因为药性好,她才好得快些。 “那就好, 毕竟昨日若不是某, 姑娘也不会受凉了。” 蔻儿心突地一跳, 咬着牙听见耳侧青年似有歉疚的说道:“都是某的错,累姑娘病了。” 昨夜他看见了。 蔻儿突然放松了不少,今天见着青年后第一次抬起了眸,嘴角噙着笑淡然道:“哪里,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月下美人图可不是那么容易看见的。” 人家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与她而言只是赏景,在他人眼中一个不好,就成了误会。 “哦?”青年慢吞吞道,“姑娘好像在夸某?” 见蒲心道长没有往这里看,蔻儿笑眯眯调戏着她儿子:“天地姝色,世间罕有。” 此刻的少女语气揶揄,唇角上飞,眉目里尽是调笑,轻浮的倒像个纨绔子了。 青年眼前一恍惚,再回神竟忍不住低声笑了,他这是……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儿家调戏了。 人生第一次遇上如此轻薄,这滋味别有风趣。 “姑娘夸赞,某收下了,如此殊荣,定当铭记于心。” 蔻儿却脑子一清醒,想到眼前青年大约是什么高官子弟人家,这个铭记于心,对她就是掉在空中的枷锁,不由真诚建议:“公子不如当做小女子未曾夸过如何?” 青年含笑:“难得被夸,姑娘现在就收回去,某倒有些惆怅了。” “公子风姿神|韵,这话倒是说笑了。”蔻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青年但笑不语。 蒲心此刻回来了,她面上带笑,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对蔻儿温温和和道:“方姑娘,这位是家师松岩道人,在道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相逢即缘,不若让家师为姑娘算上一卦?” 蔻儿记得当初她溜进寺庙去瞧那俊俏和尚时,那和尚统共只对她说了一句,莫要算卦,莫求签文,凡事顺意即可。 虽不知那是合意,但是她记得和尚说那话的表情,俊逸出尘,就连光秃秃的脑袋在她眼里都是光的。她素来贪色,美人说的话,多少都能听得下,如此一来,她从未去算卦求签过。 “蔻儿对此向来无意,道长的好意蔻儿只能心领了。”她含着笑婉拒道。 蒲心也没有纠缠,只说:“既然方姑娘无意,那就算了。” 又对蔻儿说,“说是陪姑娘走走,只我倒要耽搁了。” 蔻儿连忙道:“道长有事尽管去忙。” “昱儿,你替我陪方姑娘走走,娘有些事情。”蒲心对青年交代道。 蔻儿一愣,连忙道:“蔻儿也该回去了,就不劳烦周公子了。” 与道长母子二人闲庭散步,和与那青年两人漫步截然不同,蔻儿哪里能应下,连声推辞了去。 蒲心看了眼面色清冷的儿子,估摸刚刚两个人时未曾说上话,怕他们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那方姑娘随意,我且去了。” 蒲心正要走,那老道接过道童手里的签筒走了过来,摇头晃脑:“蒲心,好了么……” “哎呀!” 老道走过来时擦着蔻儿衣袖而过,捏着签筒的手一抖,签筒签字散了一地,他连忙叹道:“怎么弄撒了!” 蔻儿颇为无奈,老道只碰到了她袖子,这么点轻微力气哪里撞得掉签筒,既要碰瓷,好歹认真些吧。 “方姑娘是吧,您看,您碰掉了签筒,别的不说,总该替我捡起吧。”老道腆着脸搓着手道。 蒲心脸上一僵,却是要笑不笑,拧过头来看着蔻儿。 蔻儿看着那明显耍无赖的老道,花白的头胡须一颤一颤,眯着眼藏着一丝期盼,抿了抿唇,屈膝伸手将散在地上的签字往起来捡。 只见她刚刚捡起一根,那老道忙不迭的夺了去,瞄了一眼后笑呵呵藏进了袖子里,自己蹲下|身边捡边说:“方姑娘可许人家了啊?” 蔻儿面色无奈,对着别人,她有的是话去堵,可一个老道人,又不像是对她有恶意的,她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 身侧光线一暗,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签字,和蔻儿一样的待遇,那老道风抢了去藏进了怀里,立马忘了对蔻儿说的话,只对空着手有些无奈的青年笑呵呵道:“多谢您。” 老道好像心满意足了,蹲在那也不捡,只瞎指挥着:“方姑娘捡啊,周公子也捡啊。” 蔻儿与那青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与好笑,谁也没有和老道计较,依言把地上散落的签字签筒捡了起来,交给了老道。 老道白白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笑得看不见,抱着签筒喜滋滋道:“多谢多谢!” 蔻儿不知道老道在谢什么,只依稀觉着,不像是在谢她们捡签。 老道抱着签筒冲着蒲心挤眉弄眼,使眼色正大光明到蔻儿都没眼看了。 “道长,蔻儿先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蔻儿含笑对蒲心说道,冲那老道点了点头,视线划过青年,踟蹰了下,也略微点了点头。 蒲心与那老道已经交头接耳,听到这话笑道:“慢待方姑娘了。” 青年对她微微拱了拱手,并未言语。 蔻儿回到厢房,瞧着天色已经过了午时,哥哥还未来。 她又躺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接她了。 只不过不是哥哥,而是家中仆妇,为的是她从襄城带回来的席嬷嬷,带着七八个丫头并小厮。 蔻儿略做收拾,去了蒲心那儿告辞。 “方姑娘这么快就走?”房内蒲心正抓着自己儿子说着话,突然听见蔻儿这样说,脸上倒是有些惊讶,“烧刚退,哪里能颠簸!” “确实无事的,”蔻儿笑道,“已经大好了。” “你哥哥也未来接,只一群仆妇哪里能成,不妨再留一日,过明儿了再走?”蒲心说道。 蔻儿道:“长兄事忙,分不出身也是无奈。且虽是仆妇,到底都是得用的,从此处到城门不过三十里路,不妨事。” “话虽如此……”蒲心瞧着还有两份不太放心。 “母亲,孩儿正巧回京,不若与方姑娘结个伴,如此可好?”坐在矮榻另边的青年突然说道。 蔻儿微微讶异,却不及蒲心的吃惊:“我儿……愿意同方姑娘一道?” 那青年嘴角噙着笑,淡淡说道:“既然同路,结伴而行也好叫母亲放心。” 原是这样。蔻儿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蒲心道长挂记她两份,为人子的周公子自然愿意出来让自己的母亲放放心。 蒲心左看看蔻儿,右看看自己儿子,半响,脸色一柔:“也好,我儿送方姑娘回去,也好知道是哪家,方姑娘救急与我,可该好好谢谢。” 此话一出,伴随着青年认真答应的声音,是蔻儿的拒绝:“多谢道长好意,只是蔻儿可自己回去,不过三十里路,无需劳烦周公子。” 蒲心面有纠结:“可是方姑娘到底女儿家,京郊野外小道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瞒道长,蔻儿家中仆妇多少是懂些拳脚的。何况天子脚下,法度之地,哪里有狂悖之徒拦路行凶的。”她一脸淡然道。 风家行商,天南海北的到处都去,身边养着的手下时日长了都是懂些防身功夫的,特别是家生子们,从小就学着功夫,大了分到主子身边也能抵用。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倒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蔻儿都这样说了,蒲心哪里有不放心的,她扫了眼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儿子,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 青年在蔻儿转身离去时微微抬起了眼皮,只默默看着她出去,并未说话。 丫头仆妇们一来,比素凉一个人收拾快多了,很快童大叔就套好了马车,蔻儿又给道观捐了二十两香油钱,方才从道观出回京。 蔻儿在马车上裹着丝面薄毯睡着,感觉不到马车颠簸,睡得到舒服,一觉醒来,估摸着该到了,抬起印着靠枕花纹红的脸,抹了抹嘴角,掀开帘子懒洋洋问道:“可到了?” 谁知薄薄的一层马车帘掀开来,露出的却是一个簪冠直裾风朗神|韵的青年。他似有所感,微微回头,浅黄的阳光下他眸中带着一层波光,清朗而余韵十足的声音仿佛在她耳畔说道:“方姑娘大约要再睡一会儿才能到了。” “怎么是你!”蔻儿大吃一惊,睡意顿时全无,一脸愕然。 她独自上路,怎么一觉醒来周公子竟在她马车旁! 蔻儿本以为,以哥哥在新帝面前的得用,除了她名字这事应该会好办,她已经悠哉悠哉准备打点行礼躲回襄城去,不料方令贺却派人来请了她去他院中,背着手看着她长吁短叹,低落的告诉蔻儿,定亲一事已经被人知晓是虚假,命官并不许有此舞弊行径,且她是早早入了贵人眼的,自然不会删她名字。 蔻儿听了,只当这个贵人就是亭太妃,她甚是失落,只觉这种事全是她一时失察导致的。 大选现在是必须要去了,只是是否会被选进宫,蔻儿也悬着心。她身为天子近臣的嫡妹,新帝哪怕为了拉近与臣子的关系,也有可能留了她封个位份。她现在只能盼着,到时大选宫中贵人对她之前传出的流言蜚语在意些,能够免了她入选。 方令贺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把陛下要他带的话翻来覆去了几遍,斟酌了下,用更含蓄的方式说道:“妹妹,陛下与我说过此事,他让你安心即是,无需烦恼其他。” 蔻儿微微一愣,揣摩着来自陛下的意思,她想了想,觉着大概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给她提前放的通关令。 她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体恤。 风家表哥那儿她无法出去,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辞恳切就着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来信,风千水避重就轻安抚了她一番,更多的话却是没说。 她有些怅然,知道以前亲密的兄妹关系,在她和风千水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 待选之身,足不得出,秋凉后许多花树上的花也败谢了,方府没有可以起玩耍的人,阿馋这些日子也未曾来过,蔻儿别的做不得,只能强行平静下心来在屋中看书。上回她出去买回的书早就看完,之前阿馋带了几次来的书也已经见了底,她没了可看的书,又无可以说话的人,性子就耐不下了,忍不住去问哥哥,为何阿馋也不见来玩了? 89.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 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 嘴一张,刚要说话, 突然反应过来,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转而想到, 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她都想逃避? 万一妹妹并不喜欢后宫,但是因为宣公子头脑一热而进去,之后日子过得寂寥,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贺很快打定主意, 同意了蔻儿的法子, 派人去请风家表弟前来商讨此事。 秋后天气凉爽,日头也不烈, 可偏偏风千水出了一身汗, 匆匆赶到宜明苑来时, 他额头上还在滚汗珠。 “令贺表哥!”他一来就对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贺大大行了一礼, 抬起头来满脸欣喜, “蔻儿表妹同意了?” 风千水早在大选消息传来时就曾经托方令贺带个话给蔻儿, 他可以与她订婚免去大选名额, 但是话还没有递出去, 蔻儿自己就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拖了这么久。他本都以为无望了,却不料临近了大选,居然山回路转,又有了希望! “妹妹说的人选是千林表弟,为何千水表弟……”方令贺看见来人眼角一抽,暗觉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适些。”风千水拱了拱手,轻声道,“还请表哥成全。” 方令贺叹息,他也很犹豫,顿了顿,决定先把话说明白了以免这个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后太过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订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风千水很坚定,“表妹说什么,我自然照办,不过我也能够确定,只要表妹愿意真与我订婚,我自起誓终身不负表妹!” 方令贺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表弟。这个表弟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从小头脑清楚理性而冷静,经商还是读书都没得说,而且性子又是个极好的,从小对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只是可惜了…… 方令贺让开身,令风千水去后花园的石桌那儿找蔻儿。 蔻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千林表哥前来商量。然而来的表哥却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儿一踟蹰,犹豫再三,问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经窥得一二,如今这种定亲的事情,她哪里敢请千水表哥来。千林表哥并无此意,兄妹相帮最好不过。但是他却来了…… “千林性子不稳重,我出面或许更好些。”风千水站在蔻儿面前,看着花树下坐在石卓旁的颦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轻松着说道。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许也只能做此选择了。 她斟了茶请表哥坐下,轻声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儿任性,此事要对表哥多加利用,作为补偿,表哥若有什么要蔻儿做的,尽管提出。” 此事最无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说些,千水表哥的话她必须提前把话说开,起码能够让千水表哥心态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办的话传到风千水耳中有种轻轻的刺耳。蔻儿之前与他说话,从来是亲近又随意,现在这般,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风千水一撩衣摆坐下来,目视着蔻儿,无奈道:“蔻儿这是要与我生疏了么。” 蔻儿自从知道风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离这位表哥稍微远两份,请人定亲也请的是千林表哥,却不料千水表哥也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认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态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让表哥多心。 “并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儿轻声道。 风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视线落在微风中花枝头上摇摆着身躯的花,花瓣细若无骨却十分柔韧,总能调整好姿态去迎接秋风的拂过。 “我想要的,蔻儿并不打算与我,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风千水的声音在微风中有些轻飘,“妹妹放心,我总是会配合你的。” 蔻儿有些不忍心,她也无奈此事却要让千水表哥来,只能起身认认真真给风千水行了一礼:“多谢表哥助我。” - 虽只是假的,但是造势是必须的。风千水一回去就把两个铺子的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方家,对外提起方家,言辞间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样。 蔻儿这边影响到不大,知道她与风千水要假订婚的,不过兄长与她,父亲暂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个堂姐还在禁足,没有人跳出来给她惹事,过了两天,蔻儿觉着此事能成。 -宣瑾昱开始未有所查,只看见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虚,加上暗卫来报,风家表哥动作频频,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了一个差点气蒙他的消息。 什么叫做风家少爷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约,入京只为定亲?什么叫做之前流言纷飞无法解释,才让别人误以为方七姑娘未有婚约? 宣瑾昱捏着奏章的手紧紧攥着白咯嘣响,他特别怄气,了狠想,如果蔻儿真的婚约,那也是与他!东珠珊瑚收了,字画书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现在说要与旁人订婚?没门! 他不信这事方令贺不知道,等中书侍郎前来勤政殿时,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听闻你与外家的表弟关系甚是亲密?” 方令贺苦笑了声,拱手道:“回禀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关系还是比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敛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他松开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着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寝殿中出了不小的声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让他说话说清楚,不要言辞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黄门宫娥哗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贺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挥了挥手,黄门令带着一众宫娥黄门低着头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门。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方令贺,冷淡道:“起来吧。” 方令贺起身,垂手低头立于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与风千水深追,毕竟是蔻儿的表哥,他若是过了,只怕她脸上无光。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方侍郎,方姑娘在家中,可有说过什么?”解决了风千水,宣瑾昱更心平气和了,有时间来想想,这一出到底是怎么生的。 他问方令贺,方令贺也还属于不太清楚的。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定亲,他开始还以为是蔻儿和陛下之间有了什么龃龉,但是看一看陛下比他还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就更不知道了。 “回陛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方令贺想了想,索性把问题抓到了最初他问过妹妹的那句话,他说道,“舍妹从小在家母的教导以及外祖母的教导下,从未有过入宫为妃的念头。” 方令贺越说越快,索性继续道:“而且陛下可能不知,因为宫妃入了宫就不再是自己,一身寄托具在陛下,犹如浮萍菟丝花。且宫规大犹天,除了陛下还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宫妃御女,层层重压之下,舍妹对于入宫,可谓避而不及。” 宣瑾昱沉默了下,轻声道:“朕的确不知。” 他所见到的蔻儿,是洒脱而狡黠的,有着一身凛然正气,以及铮铮傲骨。蔻儿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太阳下的花,耀眼而夺人心弦。 他满心欢喜想要把这心尖上盛开的花朵挪到自己面前,却未曾想过,把一株太阳下生长的花移到阴暗潮湿的地方,这株花是否还能盛开如斯。 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半响,宣瑾昱敲了敲桌案,认真对方令贺道:“方侍郎,朕有句话,托你转述给方姑娘。” “是,陛下请讲。”方令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 宣瑾昱目光落在宫殿梁柱上浮雕的盘龙卧云,嘴角微微一勾,他不疾不徐道:“告诉她,入宫之后什么都不必担心,朕会给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像未嫁时轻松自如。” 回家不多时,花市中选的花全被送到了宜明苑,令丫头盘了数,现多出来不少,其中赤箭花更是多出几十盆。 那老板笑呵呵帮忙把盆花全部放在后花园中,陪着笑道:“数字没有错,和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后头又添的,说是姑娘喜爱,让小的把库存全部给姑娘搬来。” 蔻儿只一听就知道,这个公子不是指她哥哥,而是……宣公子。 挤挤攘攘的花盆很快就摆满了整个后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奇斗艳,瞬间就给着燥热的夏日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蔻儿看着填满的后花园,心中微微一动。 入了夜,她挑灯夜战,案牍上堆满了墨迹刚干的画卷,每一副都是各种不同的场景,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 她手中画着的也是那人,星眸剑眉,薄唇微勾,背着手站在从花之间,回眸眺望,仙姿风朗。 蔻儿手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留,全部让在外间等着,她一个人画到半夜,剪了几次烛心,撑着腮等到所有墨迹都干了,仔细再看一遍,把画放起来,自己又从藤箱中取出了一些画卷打开,她盯着一些早先时画的旁人画像细细打量半天,最后趴在案牍上无声哀嚎。 先前花市分开,宣公子曾说要送阿馋来与她玩,蔻儿只当要过好些日子,却不料她在家中没多几天,哥哥休沐回来,嘴角微微抽动着给带话:“……宣公子说后日送阿馋姑娘来玩。” “后日?!”蔻儿才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什么表情,只担心着,“时间会不会仓卒了,要给阿馋准备些什么才好啊!” “不用,阿馋姑娘只喜欢安静,你陪她说说笑笑就好,”方令贺想了想,又道,“她来时无需通禀别人,只到你院子里玩,别让人冲撞了就行。” 蔻儿知道,阿馋姑娘姓宣,是宗室,她总会多注意两分的。 她在认真思考着怎么安排后日,方令贺踟蹰了下,突然问道:“妹妹和宣公子之前是不是见过?” 90.第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犹记得她初回方家那天, 送她回来的车队绵延一里路, 十余辆车马装载着衣服饰先行, 围在她车架边有浩浩荡荡几十个丫头仆妇, 马车队一绕进方家巷子, 就有人去通禀。方家内里误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 大太太忙不迭的带着一众女眷开了正门, 笑脸相迎而来却见着方家身份最重的二公子护在身侧,被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的她时,那犹疑又慌乱的眼神着实令她笑。 堂姐妹们一水儿都聚来宜明苑,一边儿看着她仆从们从车上搬下来一件又一件稀罕摆件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添置, 什么海上贸易得来的西洋物件, 什么名氏大家的字画佳作, 竟找不见一件普通的玩意儿来!当场就有那眼热的姐姐妹妹, 调笑着讨要见面礼。 且不说哪里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讨要东西,单单她刚归家来, 尚未认识了人呢就如此做派, 着实令人不喜。只她那会儿还抱着且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念头, 亲亲热热给了一众姐妹们小玩意儿见面礼,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给。 这第一次她给了她们脸, 使她们尝着甜头了, 第二次索性带着男童们一起来, 还有的腆着脸说, 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么意思, 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 到这里也凉了,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了,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们,反倒记恨起她来。说她那么有钱却不给姐妹们花,竟是个小气自私的。 蔻儿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个阔别了五年的方家,是找不到家的归属感的。就权当是借住吧,等哥哥给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后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来是婉拒方家人不请自来的。只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就免不了姐妹暗里给她使点绊子。不过也都是装装可怜打打秋风暗里讥讽几句,真叫她们对蔻儿做些什么,她们却都是不敢的。毕竟这个方家目前的兴衰,全靠的她嫡亲哥哥。 只肩负一府兴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几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儿倚着软塌,翻着手中哥哥买回的游记,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本游记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游记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没有回来。 蔻儿手头的书看完了,写了两日杂记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去买书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后一道出去,还和自己出去买书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毕竟哥哥再好,也是不会允许她买书时夹带些私货的。 这日正巧晴好,府里没什么事,蔻儿使人去给大太太说了一声,换了一袭鹅暖黄襦裙,梳了个最是简单的双垂髻,左右带了丝鸢小婉两个丫头一道走偏门套了马车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与襄城相差甚远,说话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儿在襄城带了那些年,学了一口软糯南调,回到京城,说这边的话也总夹着襄城软语,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 她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也甚少出来,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儿的一家杂书铺子。 她如今也是叫马夫对直去了杂书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两个丫头留在马车上,蔻儿踩着脚凳下来走进铺子左右观望,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抬了抬眼皮,热情招呼道:“小公子随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着小公子,却是蔻儿如今用带高高束起髻,穿着露着白内里衫的鸦青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上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脚上套着皂靴,细皮嫩肌,唇红齿白,纤长睫毛蒲扇蒲扇,抿着唇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活脱脱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儿郎! 蔻儿背着手在一楼三个隔间立着的数个书架中走来走去,一本一本的看着书脊。只她到底年幼,个子尚未长开,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点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书架前高高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最终低下头抿着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柜的给她一个凳子踩脚? 正思索着,只听背后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你要哪本?”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蔻儿眼睛微微睁大,她对于有陌生人突然离她太近而感到战栗,浑身酥麻,后颈起了一层鸡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离那人稍微远了一点,才脑子清晰起来。 如今她做男儿打扮,加上那人问话,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帮罢。她这般反应落入他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了。 想清楚后,蔻儿大大方方指了指她头顶上两层的几本,压低了下声线,咬着不南不北的腔调道:“劳烦这位兄台帮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浔阳杂记》?” 那人顿了顿,念道:“是《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 蔻儿找的《寻阳北杂记》是她听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游记,所以记住了,而这人口中念得,却是两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些时日的书! 蔻儿一下子喜笑颜开,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取,却不料踮起了脚都够不着,还差了一截。 背后依稀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盖了去。 蔻儿略有羞赧,总觉身后那人是在笑她个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来与你。”仿佛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蔻儿收回手,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书架中间的距离相当,只站她一个人时显得很宽,她背后这个人往这里一戳,犹如一堵厚重的墙,让这片地界瞬时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个子很高,蔻儿仰着头才看见他下巴,又因铺子支起的窗漏进来阳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处,只依稀能瞧出是个修硕身材的,听声音许是个年轻男子。 蔻儿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她几乎都快贴着背后书架了。 “《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都要!”蔻儿说道。 那人应了声,站在原地等蔻儿一点一点蹭到旁边去,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书来后,微微侧了侧脸,温和道:“我观上面还有《秦歌百计》与《曾元子》,你可要?” 蔻儿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些看呆了。 刚刚那人逆着光一团具黑,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走过了开窗的最后一点位置,整个人在褪去了逆光后,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许是弱冠之年,头上簪着冠,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对剑眉飞斜入鬓,狭长星眸中正有点点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颌自然内敛,本该是十分威严的相貌,因着他一点笑意,温软了不少。 蔻儿都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点头:“要。” “《苏奇史记》和《琳琅名物序》要么?”那人稍显清雅的声音继续问道。 蔻儿脑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应过来,怀里已多抱了七八本书。 过了片刻,她低着头猛地冲向掌柜的,掏出银钱立马结了账,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红绯烫的脸,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平复着心情,眸中满是星光。 原来竟真的有一种人,能让她瞬间涌起提笔挥墨的冲动! 蔻儿趴在矮几上无声叹息,只是可惜了,她竟这么跑了出来,忘了夹私货了。 蔻儿在马车里看着手边上几本书,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坐在马车中等了片刻,茶都饮了一杯,估摸着书铺的人该换了一茬了,这才再度下了马车进去。 91.第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收到藤箱时有那么两份的不自在, 非常担心阿馋妹妹会不会不小心得知了她在传递着什么样的东西,让年幼的她提前知道了些话本儿, 所以每一次都是把藤箱放在侧, 等阿馋玩好了送回去之后才打开。 阿馋来了两次后,蔻儿的书箱里就多了不少书, 她在宜明苑中也很惬意,看着书写着杂记,差一点就把旁的事忘在了脑后。 只是差了一点的时候, 风家表哥们终于有时间前来造访宜明苑了。 他们投下拜帖第二日就来了,先去和长辈们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 蔻儿照例在外头打了一顶竹棚, 堆满了冰雕等着两个表哥。 风千水风千林在蔻儿对面坐下了,风千林嫌旁边打扇的丫头手劲小,自己拿了扇子来扑扑扇着,口中抱怨:“外头热气腾腾蒸笼似的, 偏我们还不能去你房中躲热,哎, 你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远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在襄城时, 蔻儿的屋子他们也是经常去玩的, 只是回到了方家, 他们虽然是表哥, 但是也不能随便去女孩儿家的房间, 再热也只能在外头院子里硬扛着。 蔻儿见两个表哥已经有了汗, 使丫头来在冰镇的井水里泡着几条帕子,轮流拧干了给他们。听了千林表哥的话她自己也无奈:“我倒盼着与表哥们是嫡亲的兄妹呢。” 风千水要稳重的多,他等风千林和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沉吟了下,对蔻儿说道:“自从进了京,我们不知为何总生出一大堆事,忙的人不得闲来看你,有些事,也未当面与蔻儿说过。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时间也不宽裕了。” 蔻儿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千水表哥说的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要提起婚事了。 她有些抵触此事,抬手给风千水斟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道:“自家兄妹,三哥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她这时却喊了三哥,在襄城时自己年幼,跟着其他姐妹一起这般喊过风千水不短的时间,听起来也亲,也让她觉着自己是风家的人,不是外人。渐渐大了她知道过来,不是一个称呼就能改变这种事情的,她就慢慢不怎么随着姐妹们喊,而是老老实实喊表哥了。 此时喊三哥,她却是把自己放在了风家人的位置上。 风千水微微一怔,看蔻儿的眼神深幽复杂,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蔻儿,你是我表妹。” 风千林则伸着脖子喊:“这不是废话么,蔻儿妹妹一直是咱表妹啊!” 风千水乜了堂弟一眼,风千林缩起了脖子左顾右盼,蔻儿无声轻笑。 几个表哥中,千林表哥性子跳脱,每次都要千水表哥管着才有几分像样。也是感情好,才会如此。 “蔻儿,你该知道,祖父祖母一直很想你。”风千水回过头来,温和地对蔻儿说道。 外祖父外祖母……蔻儿心中一涩,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和千林来的目的,表妹你可能不知……”风千水顿了顿,说道,“你马上十四岁了,祖父祖母很担心你的婚事,曾和姨夫谈论,他们的意思是,最好的话,蔻儿你能够嫁回风家。” ……说出来了。 他摩挲着茶杯,用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道:“女儿家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家里长辈自然都是放心不下,唯恐有一点不对,害了你一辈子。索性嫁回风家,都是自己亲人,你在风家也住过许多年,人都是熟悉的,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自家亲人,都会对你好的。” 风千林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这个理儿,祖父就是这个念头,把我们几个未定亲的兄弟一个个滤了一遍,独独挑出了最好的三哥和最好的……我,来给我们蔻儿相看相看,你从我们中挑个做夫婿,那可比外头强多了。” 蔻儿啼笑皆非,这种满满自卖自夸的口吻,也就是千林表哥了。 “蔻儿你别怪我们突然,其实吧我们本来打算缓两天就来给你说这事的,奈何突然出了一大堆的事,忙的我和三哥脚不沾地水米不打牙,晕头转向了好些天。终于才抓到这么点时间来,我们也想慢慢给你说,有个接受过程,但是吧,谁知道明天我们又会忙成什么样啊!”风千林大吐苦水,满脸幽怨。 难怪,她最开始还提心吊胆的,后来见表哥们都没有一点消息,猜测就是忙,如今一看这千林表哥一脸苦瓜样,就知道确实忙得紧。 “所以啊蔻儿你赶紧着,我和三哥你选一个,然后我们回去好准备婚事,就再忙也不急这档事了。”风千林道。 蔻儿缓缓摇摇头:“千林表哥,我无此意。” 她顿了顿,坚定道:“我只当表哥们是嫡亲哥哥,至于结亲,断然不可。” 风千水摩挲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他抬起头来,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你可以多考虑考虑,问问令贺表哥和姨夫的意思,慢慢做决定,不用着急。” “千水表哥,这件事不用想,我的意思是不会改变的。”蔻儿很固执,眼中一片清澈,可见一丝决绝,“表哥,我更希望在有朝一日,我能把风家当做娘家。” 风千水沉默了。 风千林哀叹了声:“表妹原来不喜欢我们啊,哎哎哎,这可怎么办啊。” 蔻儿想了想,道:“不如我给外祖父去一封信?告诉他老人家,我的意思。” “免了,反正你说再多,祖父他老人家绝对只会以为是我们不够好,我们蔻儿才看不上的。”风千林揉揉额角,整个人摊在竹椅上,懒洋洋扇着扇子,“算了,你既然看不上,那我就继续做你表哥,等你订了亲,我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蔻儿含笑给风千林斟了杯茶:“那蔻儿就要提前谢过千林表哥了。” 风千水从那之后一直沉默,至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最后天色擦黑,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慢了一步留在后面,直视着蔻儿的眸,轻声道:“蔻儿,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蔻儿一怔,目送两个表哥离去后,忽然有些看懂了什么。 - 暗卫来报时,已经彻底入了夜,勤政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高居上位的帝王低声与身侧的臣子说道,下的几处小几各趴着一个朝臣,交头接耳,低语纷纷。 黄门令弓着腰上前踩着台阶走到铺着明黄桌帏的案牍前,低声说了两句,宣瑾昱放下笔起身去了侧殿。 侧殿中一身玄色衣服的暗卫已经跪地在等,帝王大步而来时,舒荣低着头汇报。方家的宜明苑中已经被安插|进去了两个丫头,关于方令蔻的日常起居虽然没有被上报过,但是风家兄弟俩的造访却被细细记下,上报了来。舒荣口中复述着暗探丫头的所见所闻,离得远的粗使丫头能看见的有限,只能凭借唇语猜测一二,但是就这么一点读唇,也把风家兄弟前来所说的重要之事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舒荣颇为担心,他作为帝王身边的羽卫军领,跟着一起白龙鱼服多次,十分清楚在帝王心中,如今的蔻儿有着怎么样的地位,这两个风家兄弟今日行为,无异于虎口拔毛。 宣瑾昱背着手站在侧殿,听完舒荣复述的消息,面色不起波澜,他微微颔,把此事已经记入了心。 再次从侧殿回到主殿,宣瑾昱坐回案牍后,他没有继续批阅奏折,而是手指微微一曲,在桌案上敲了敲,吸引了下几位肱骨之臣的目光。 他视线扫过下所坐的五六位朝中得力大臣,都是执掌大权的功臣,从他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辅佐在侧,尽心尽力。 “朕有一事,欲与诸位相商。”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从登基后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帝王要与他们说什么事,因为朝中并无大事生。他们统统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垂手屏气等待着帝王的要事。 “朕欲大选。”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从高坐在上的帝王口中飘出来时,无异于一座重于泰山的巨大震撼狠狠压在几位大臣心口,他们再也绷不住表情,各个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其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方侍郎,一脸惨不忍睹地抬起袖子捂住了脸,无声哀叹。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打算大选了么?!”一位已经白苍苍的老臣子颤巍巍着确认在三,“您真的是自己愿意了么?” 新帝登基至今五年之久,后宫从未添过一人,堂堂一个帝王后宫之中还只是登基时被太后赐的几个御女,偏偏这位新帝又是个在这方面严谨的人,他自己的事不喜旁人置喙,至今还没有哪个大臣敢上书扩充后宫的请愿。 而如今,陛下自己居然提出来了! 几位年轻的臣子喜不自胜,而年迈的几位臣子,已经开始在脑中搜索着适龄后辈了。 “朕此次大选,无需声势浩大,最好的话,选一人即可。”宣瑾昱颇有节奏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案,似笑非笑看着下一脸哀愁的方令贺,意味深长道,“不知方侍郎……可有适宜的人选?” 蔻儿带有一丝感激看着牛姑娘,庆幸她及时叫了叫她。 只是出去走走……蔻儿略一迟疑却是含笑婉拒了:“无妨。” 她虽然觉着眼前这些眼含恶意的女子令人烦躁,但是在未曾告知主人家,并且还是完全不熟的府邸随意走动,这种事情欠妥,她并不想去。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少女们面面相觑,稍有惧意,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万一在被人使了坏,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92.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面有赧然, 等她下了马车, 一群训练有素的武人上前来四处抓着车辕车厢, 一起使劲, 三两下就把陷入水洼的车轮抬了出来。 昨儿下了一天雨,后来又是大雨倾盆, 路上积了水,来来去去车马过,压出了坑, 轮到蔻儿的马车, 正巧深陷,卡得不得进退。 周公子正巧带队打马而过,瞧见了此处困境, 得知蔻儿还在睡, 正点了二十余人打算将整个车抬起, 蔻儿就醒了。 他余光落在扶着丫头站着的蔻儿身上, 眼神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现的温柔。 水洼压深了能坑住一辆马车, 就能坑住第二辆, 蔻儿命仆妇去旁边小林间挖了些来讲水洼填平了,这才走到青年面前,欠了欠身:“多谢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气了。” 等到马车车列重新整装待, 青年朝蔻儿颔了颔, 从属下手中接过马匹缰绳, 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逆着光居高临下, 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接下来某大约要与姑娘同行了,可需离上多远?” 高头骏马上逆着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儿眼中却是无比的风朗,她旧日毛病未改,再次多看了几眼,这才客气道:“公子说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间距。” 随后,蔻儿坐在主马车内,周公子带队的骑着马的仆从们围在了周围,随着马车一道慢慢悠悠走着,从外来看,瞧不出是两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马车被困的地方距离城门也不算太远,蔻儿坐在马车中托腮呆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沸腾之声。 颠簸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童大叔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对蔻儿说道:“姑娘,我们被堵住了。” “又堵着了?”蔻儿突然觉着今日回家大约没挑日子,尽出岔子。她挑开帘子一看,只见城门前堵了好些人,又有进来出去的人驻足围观,马车从这里过,的确难行。 “呸!拿着我的钱在这里装清高!你问过小爷了么!” “公子怕是故意丢老伯爷的脸吧!您堂堂伯府公子跑来卖字画,寒酸谁呢?” “二哥别在外丢人现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中还有一个头戴幂笠的少女,周围围着一圈整齐短打的下人,城门脚处,被这群公子哥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洗的白的儒袍后生,他眼前一个被踹翻了的摊子,地上散落着不少字画卷轴并扇面。 蔻儿坐在马车上,位置高,正巧看见了,心烦被堵在此处,索性令丫头去哄散他们让开路来。 丫头是她惯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劝,劝不好了拿银子来利诱,再不济,还有能打的不是么。 那丫头去好言相劝了没两句,却被中间一个痴肥的纨绔一脚踹过去:“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滚到一边去!” 这一脚踢过去只把那丫头踹起两步,踉跄着摔倒在地,捂着小腹蜷缩一团。 蔻儿看得眼冒怒火,厉声道:“来人!” 围在马车边上最近的从外打起帘子,微微弯了弯腰:“姑娘请吩咐?” 蔻儿侧眸一看,顿时哑然,半响,恼火道:“公子添什么乱!”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乱,只看姑娘如今气愤,大约要派人去教训那人,姑娘身边全是仆妇到底不像,不如暂用某的属下?他们都是善于此事的。” 青年的话本意是说,他的手下各个能打,听进了蔻儿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点忘了!” 这个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恶霸对上恶霸,更恶的胜出一筹来。 她也不客气,只先道了谢:“谢过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时,烦请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马车,手中捻着一根细鳞纹鞭,懒得扣幂笠,只捡了个垂纱到脖颈的帷帽戴上,然后昂一昂:“走!” 仆妇们立马跟在她身后,去了那围堵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丫头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头,正怒视着那痴肥男子,不过没有主人吩咐,未曾轻举妄动。 纨绔中有人抱怨:“一个丫头你踢她作何?!” “敢来说我挡路,我岂不踢她!”痴肥胖子没有半点悔过,哈哈笑着。 蔻儿冷着脸疾步而来,快到周围人还没有看清,她已经劈手扬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细软皮鞭划开空气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子嚎叫着跳起来嘶吼:“啊!好痛!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谁么!” 蔻儿毫不在意听到这句话。京城地界,哪里没有几个错综盘根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教不好放出来为祸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让别人管教管教了。 带着帷帽的蔻儿透过薄薄一层白纱看着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许你踢人,不许我抽人?” “小贱人!信不信爷爷……”痴肥男子话还没有说完,蔻儿冷着脸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来,指着蔻儿怒吼:“来人,给我抓住着小娘皮!” 纨绔身侧围着的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和蔻儿身后的仆妇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这姑娘好生无礼,上来就打人,谁家教的?!”旁边那头戴幂笠的少女气愤不过,指着蔻儿难。 蔻儿轻哼:“若说无礼,怎么不先看看自己?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脚踢女子,如此恶毒,我是否可以问,谁家养出来的傻子,怎么不栓好了放出来乱咬人!” “放肆!臭丫头无礼!”那痴肥男子被抽了两鞭子,想要抓蔻儿出气,只他小厮却对上仆妇们,竟被阻拦住,没有一个能近蔻儿身,他勃然大怒,吼道,“还不来帮忙!” 身旁那些纨绔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个女子逞凶,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上!” 其他几人则没有细想,纷纷撸了袖子上来要抓蔻儿,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祸,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认个错吧!” 一大群男人扑上去捉拿一个娇弱女子,任谁都觉着十拿九稳,那痴肥男子张狂笑道:“把这泼辣娘们儿绑回去,我正缺个通房丫头!” 蔻儿面对眼前这些人,不急不慌,挥舞着手中细鞭,威风凛凛,竟叫那些人一个都靠不过去,反被抽打了数鞭! 高坐马背的青年看到这里,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骑手们纷纷翻身下马,雄赳赳气昂昂冲了出去,各个冷着脸散着骇人煞气,吓得围观路人纷纷四散而来,让他们走到娇弱少女面前畅通无阻。 旁边一路的中有人看见蔻儿身后一列透着杀气的护卫,认出其一,连忙拽住那痴肥男子快低语:“快叫人住手!羽卫军来了!” 然而到底迟了。 那人本以为这些护卫是来巡查闹事的,想劝身边人先应付了过去,却不料这些人目标直指他们,毫不遮掩。 紧跟在蔻儿身后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挥下,铮鸣的刀刃擦着那男子眉毛而过,然后是那冷面青年掷地有声道:“对主人不敬者,杀之!” 身后十余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杀之!” 整齐而同频的声音与刀刃铮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杀令,令人两股战战心如擂鼓。 羽卫军的主人?! 纨绔中有人变了脸色,再看手持细鞭的蔻儿时眼中染上了惊恐,话都说不出,已被吓得浑身软,哪里还敢对蔻儿出手,连滚带爬想要远离。 只看那些护卫围在蔻儿身边,簇拥着娇弱少女,并未对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着胆子,行着礼慢慢跑走,另几个纨绔子一句话没有,点头哈腰对着蔻儿行礼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后的刀就要劈到身上来。那个头戴幂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丢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动,慢慢缩成一团蜷在城门脚哭个不停。 那痴肥男子眼睛一闭,软软昏倒在地,一身骚臭,却是被吓得。 离得最近的蔻儿耳朵震了震,又被着十余护卫共同的低喝震惊到,他们口中的杀之充满着杀气与血腥,不难想象,他们应该曾经这样执行过他们的喊话。 蔻儿晃了晃神,视线不由自主飘到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青年,青年静静注视着她,仿佛是一眼,又仿佛是一直。 蔻儿静了静心,眼前局势瞬息万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痴肥男子吓厥了,不敢丢下主子的小厮们哭嚎着趴在地上求饶,满地灰尘过后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着卷轴呆的儒生。 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后的护卫们。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居然有些不错。 蔻儿叹了口气,令人扶了丫头去小马车里休息,自己攥着鞭子翻转着玩,噙着笑自言自语:“果然是熟门熟路的恶霸,好使得很。” 她走过去,那青年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等她。 “多谢公子,手下用着很不错。”蔻儿不吝夸奖。 青年含笑:“方姑娘客气,用得顺手就行。” 蔻儿又赞叹道:“周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养着的手下都是能镇住恶霸的恶霸。” 青年嘴角一僵,拼命回忆刚刚还有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怎么好端端的羽卫军镇压闹事者,就变成了……恶霸欺压恶霸? 想了半天,青年还是放弃了,只含笑低声道:“某继任家主前家中无嫡子,兄弟迫害事情太多,养了些得力护卫防身。” 蔻儿深以为然:“一个屋檐下养两个娘生的孩子,岂不是等着他们干架么!” “方姑娘家中没有庶出姐妹或兄弟?” 青年好奇。 蔻儿摇摇头:“家中只有一个嫡兄。” 青年闻言轻叹:“真好。” 见青年似有所感,念在这两日他多有相助,蔻儿忍不住劝道:“公子已经深受其害,千万别让公子的孩子也重温苦楚才好。” 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勾起嘴角,静静看着蔻儿,低声道:“方姑娘说的是。” 城门脚下围观者已经散了,留在那的两个人蔻儿没有兴趣,只派丫头给那穿着破旧衣服的儒生送上了一锭银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今天多谢周公子几次相助了。”蔻儿对那青年伏了伏身,认真说道。 那青年微含笑道:“方姑娘无需客气,某顺手之事罢了,说来某还要向方姑娘道谢……” “不若两厢一抵,某省上一套清风客全书,如何?”男子眉眼点点星光,柔软的五官瞧着格外文雅。 蔻儿飞道:“……不如何!一码事归一码事,公子不知何时兑现赠书之事?” 休想赖她一套清风客! 其中要以风家兄弟为。他们在京城待得还不到一个月,铺子已经开了两家,都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趁着这个时候赚了个钵满盆盈。 风家兄弟俩大大的赚了一笔银子,一扭头,就把这些银子全部花出去,给蔻儿置办生辰礼物。 夏日尾巴,就是蔻儿的十四岁生辰。她已经66续续从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来自风家,玩伴姐妹送来的贺礼,其中还有苦神医送来的一套针。 风家长辈们的贺礼和玩伴的贺礼与往年到没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贺礼中都有不少的书,也是花费了心思去弄来的孤品,蔻儿的几个藤箱一打开,里面大约是要羡煞人也的珍宝满满。苦神医的银针则被她好生收捡了起来,必要时随身可带。 除了亲朋好友,要数方令贺这个嫡亲哥哥送来的礼物多,每天都有小厮抬着大箱子捧着小匣子来,什么东珠珊瑚,琉璃玛瑙,字画书籍,不多时就堆满了房间,蔻儿等哥哥休沐,笑着与哥哥说谢谢。却不料方令贺一脸惨淡,支吾了两声就走,没有去回答关于妹妹问的‘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可要花费一些时候’这种问题,仓促的背影可谓是落荒而逃。 蔻儿没看出哥哥的异样,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堆珍宝选出喜爱的全房间摆上。 - 生辰当日,蔻儿早起先给母亲上了香,之后焚香沐浴,换了身新做的十六面澜裙,难得点了胭脂,笑吟吟去给方父行大礼。 93.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见着那男子, 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 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 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 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 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 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 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 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方令茹眼泪花儿都打转了,扑在大太太怀中差点哭出来。大太太是个机敏的,猜到一二, 等蔻儿走近问她们是否无恙时, 她皮笑肉不笑道:“亏得蔻儿人缘广, 来得及时制服了马, 不然伯母和你姐姐倒要受些苦了。” 蔻儿知道她现在心里不痛快,不欲多说什么, 只问:“姐姐可是吓到了, 不如我们回去, 长公主那儿请人去给带个话。” “这可不行!”方令茹猛地抬起头来, 一双眼睛带着泪痕怒视着蔻儿,“你别想甩开我独自去!长公主的花宴我一定要去!” 蔻儿好心打算一起回去给方令茹缓缓,可在方令茹眼中,倒成了她故意甩开了。她不想多解释什么,淡淡道:“那就去吧。” 大太太与方令茹稍作休息,重新把钗横鬓乱的方令茹打理好,眼圈不泛红了,方家马车才继续上路往长公主府去。 - 京城里生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落入在意的人眼中,特别是对于涉及到内的人来说,消息时时刻刻抓牢,有益于他们行事。 长公主府后院厢房,金钗云鬓眉心贴花黄的雍容妇人面前,一位十几岁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不忿地看着她,满脸委屈。 “粗鲁行事,最是下乘。”半响,雍容妇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女眉心,摇头,“这般粗糙行径,也不知道随了谁。” “娘,我就要弄她!”少女不忿道。 “那也要看手段,还好慎王路过拦了一把,不然待选秀女无端出事,定然会被追查。”那雍容妇人淡淡打断少女的话,面无波澜道。 少女气急败坏:“可她挡了我的路!” “她既挡了我儿的路,为娘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至于你……” 那妇人斟酌了下,微微摇头:“待会儿你就莫要出去了。” “阿娘!”少女咬着唇祈求,却最终还是只能目视那前呼后拥的妇人离去,她的小院前,多了一些把门的人。 出不去的少女急促呼吸胸膛一起一伏,突然猛地抓起屋中摆件狠狠砸了个粉碎。 - 从方家巷子到落檐坊附近路途也远,驶过了小半个京城,方家两辆马车停在公主府后门巷子,守在那儿的婆子丫头上来问了好,迎着三人进了去。 公主府打着的是海棠花宴的旗号,从青草小径走过去,绕过假山流水,到了那处儿坪地,堆满了各色秋海棠,旁边还用了一圈旁的花点缀,姹紫嫣红,色彩缤纷。 坪地附近的廊下亭中布满了桌椅绣凳,已经有些来得早的太太姑娘落了座,蔻儿三人来时,那领路的婆子把她们带到了卡在亭阁与池塘交界的一处儿观赏石旁边,那儿摆着几个绣凳,已经有一个顺眉柔眼的女子坐着了。 “方家太太,二位姑娘的位置在这儿,您请。”婆子带到了躬了躬身就退下了。 方令茹眼睛不断打量着这里的人或景,眼中闪过艳羡,方太太想得多些,带着两个女孩儿落了座,低声道:“这个位置可是偏了。” 蔻儿也落了座,她的视角看过去,前面一排绣凳已经落座了几位少女,又有一个大石卡在前面,从此处看坪中花卉只能看见一点半星。 “这位太太有所不知,据说这位置,是按着家中官品来排的。”蔻儿旁边那独坐的少女浅浅笑道,“前边位置好的,大抵都是高官爵府,像此处,都是五品以下小官眷属了。” 听到这话,蔻儿明白她的位置是跟着大老爷排得,倒也没有什么,踏踏实实坐着,只是略微惋惜看不太清前头的花。 来者太太们不提,姑娘们具是好生打扮过,梳着不同的髻,上簪金钗玉笄,步摇花钿,绫罗绸裙,环佩叮当,她们落了座用帕子半掩着唇,低声与身侧的妇人私语,三不五时眼角余光要从在座的女子中扫过。 蔻儿已经现身后凉亭中和对面廊下有不少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剜骨的视线如芒在背,蔻儿怡然自若,全部无视,开始欣赏这附近的亭台楼阁建筑以及花草植被。 不多时,一位金钗云鬓的雍容华贵妇人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而来,众女客起身下拜,口呼长公主。 明城长公主在仆妇的簇拥下坐在了高台主位,环视四周,所有华服锦饰娉婷韶华女子都入了她眼,她的目光在景观石旁边的蔻儿身上一扫而过,而后收回。 很快一列队小丫头手捧着秋海棠弓着腰而来,沿着最外圈的一层放下花盆,有一个丫头走到蔻儿身边,含笑行了一礼,把怀中颜色艳丽的秋海棠刚放下,就被旁边一个丫头拍了拍手,低声说是放错了。 那丫头连忙把蔻儿身侧的花与旁边柔婉少女的花盆换了换,含笑道了歉。 方令茹伸手就想去碰一下,被大太太拦住低声道:“勿要轻动。” 蔻儿看着这盆秋海棠,总觉着丫头的举动引人深思。 “妹妹要是不介意,我们换回来?”旁边那女子柔声建议道,“不过一盆花,大约是有号方便底下人收才对了位置,倒是无妨的。” 想来也是,蔻儿含笑谢绝了:“的确无妨,多谢这位姐姐。” 那女子也没有再劝,只互相通禀了门第排行,能说句话就行。 方令茹开始腆着脸与她身侧的女子说话,身侧的女子是入了大选的,根本不屑和方令茹说话,冷淡两句把她打了,方令茹索性隔着大太太与蔻儿来与那自称姓牛的柔婉女子搭话。 牛姑娘人看着性子温和,对方令茹也客气有加,多少能说两句。 牛姑娘与方令茹说话时也带着蔻儿,距离最近的另一个女子见她们一处儿说话,突然轻笑了声,对那牛姑娘说:“这位姐姐,你与旁边人相谈甚欢,是不是不知道,一个是方侍郎的妹妹,一个是构害自己堂妹的女子啊?” 方令茹脸上顿时火辣辣,又怕这女子身份比她高随意得罪不得,咬着唇憋出了泪花。 蔻儿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不打算在这种场合与她计较。却不料她没有说话,倒像是软弱可欺的,前边挽着手互相说话的女孩儿也回过头来,笑吟吟道:“方侍郎的妹妹,我可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在家中欺负姐妹,是不是,这位方姑娘?”这话抛给了方令茹,方令茹眼睛转了转,柔柔道,“自家姐妹,玩闹而已。” 话虽如此,她却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言不由衷的样子任谁一看就不对。 这下子,身旁围坐的其他女子都纷纷打量蔻儿,捂着唇嗤笑。 “那位有了名的方令蔻?” “可不是她,没看见她姐姐那副模样么,只怕在家是受气惯了的。” “我还听说这位方姑娘,好像是订了亲的。” “订了亲还入大选,怎么没有让命官划了她名字?” “谁知道呢,她哥哥,可是赫赫有名的方侍郎啊。” “哟,那她那未婚夫,可真是个窝囊废!” 女子们交换着眼神,嘲讽地看着蔻儿冷笑。 一双双描眉画眼的精细脸蛋上,都是满满的挑衅,好整以暇对着蔻儿毫无遮掩释放着恶意。 刺耳的满满恶意让蔻儿抿着唇彻底冷下了脸,澄清的眸中渐渐染上了薄怒。 “方妹妹,”这时,身侧的牛姑娘面含担忧看着她,犹豫道,“这里太吵,若是方妹妹愿意,不如同姐姐一起走走,避一避的好?” 蔻儿见着那男子,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方令茹眼泪花儿都打转了,扑在大太太怀中差点哭出来。大太太是个机敏的,猜到一二,等蔻儿走近问她们是否无恙时,她皮笑肉不笑道:“亏得蔻儿人缘广,来得及时制服了马,不然伯母和你姐姐倒要受些苦了。” 蔻儿知道她现在心里不痛快,不欲多说什么,只问:“姐姐可是吓到了,不如我们回去,长公主那儿请人去给带个话。” “这可不行!”方令茹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泪痕怒视着蔻儿,“你别想甩开我独自去!长公主的花宴我一定要去!” 蔻儿好心打算一起回去给方令茹缓缓,可在方令茹眼中,倒成了她故意甩开了。她不想多解释什么,淡淡道:“那就去吧。” 大太太与方令茹稍作休息,重新把钗横鬓乱的方令茹打理好,眼圈不泛红了,方家马车才继续上路往长公主府去。 - 京城里生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落入在意的人眼中,特别是对于涉及到内的人来说,消息时时刻刻抓牢,有益于他们行事。 长公主府后院厢房,金钗云鬓眉心贴花黄的雍容妇人面前,一位十几岁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不忿地看着她,满脸委屈。 “粗鲁行事,最是下乘。”半响,雍容妇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女眉心,摇头,“这般粗糙行径,也不知道随了谁。” “娘,我就要弄她!”少女不忿道。 “那也要看手段,还好慎王路过拦了一把,不然待选秀女无端出事,定然会被追查。”那雍容妇人淡淡打断少女的话,面无波澜道。 少女气急败坏:“可她挡了我的路!” “她既挡了我儿的路,为娘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至于你……” 那妇人斟酌了下,微微摇头:“待会儿你就莫要出去了。” “阿娘!”少女咬着唇祈求,却最终还是只能目视那前呼后拥的妇人离去,她的小院前,多了一些把门的人。 94.第九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春里困倦, 蔻儿贪觉多睡了小会儿,就被窗前燕子啼鸣吵醒了, 如今随意挽了, 正倚着窗侧卧在矮榻,榻上一方小几,笔墨俱全。 白色内裙中袖挽起, 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圈银镯,她手中捏着笔, 慢慢写着杂记。 矮榻旁杌子上坐着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手中编着络子, 另一个帮着分线,偶尔低语两句。 方令蔻手中笔杆晃动,另一手时不时捏点糕片吃着,一心二用听着这些闲话写着她的杂记, 悠然自得。 她倚靠着的雕花窗棂只一层薄薄的透亮绡纱,外头正对着后院几株海棠树,微风吹过,送来花香鸟鸣,也送来树下浇水的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辰了,七姑娘还没起,倒是姑娘们中独一份的散漫。” “大太太怜惜她,允了她不去进学的。” “那她也太骄纵了些……” “嘘!别瞎说, 仔细大太太听见撕了你的嘴!” 丫头们的声音顿了顿, 而后又传来一句不甘不愿的话。 “她有什么了不得的, 不就是仗着她嫡亲哥哥是天子近臣么……” 蔻儿笔下未顿,仿佛没有听见那两个丫头对她的编排。只她两个大丫头面有愤愤:“哪里来的丫头,乱嚼舌根!” 她微微抬起手,止住了起身想要前去呵斥的丫头素凉,淡然道:“不过两个丫头,你与她们计较什么。” 丫头编排她,还不是因为上行下效,方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明里暗里想踩她一脚的主子姑娘了。 不过是欺负她没了娘,初回方府,唯一庇护她的哥哥长期在外罢了。 蔻儿盯着她眼前写着整齐的簪花小楷的内容,耳边回响的却是她临走前,外祖父说过的话。 她因母亲辞世时年纪尚幼,被外家接回去了几年,如今回府处处陌生,与家人们定然生疏,需要磨合,真心以待,时日长了就好了。 蔻儿回忆起拿她当宝贝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待她犹如女儿般的舅舅舅母,再比照如今处处对她警惕而虚假的方家上下,说不出的讽刺。 真心?如果方家当家大太太,她那个好伯母是真心对她,何苦处处最优待她,如此捧杀? 更别提那些在她面前假意区顺的堂姐们,总一副被她这个骄纵跋扈的妹妹欺负了还要赔笑的模样。 她之前出去买书,外头不是都已经在传,初回方家的七姑娘方令蔻仗着天子近臣哥哥,在家里端的是无比嚣张,吃穿用度比方家女眷加起来都好么。 蔻儿慢慢提笔继续往下写,把自己在方家的点点滴滴记录下去,等着墨干后订书收藏起来,以后若是有缘,再度相逢旧友,就能按照约定赠书与他了。 只是不知,这样糟心的日子难道真的要等她出嫁了才到头么? 蔻儿思及自己如今才十三,起码还有两年才能离开这个方家,就忍不住轻叹。 她正托腮走神,一个小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伏了一礼惶恐道:“姑娘安,大太太派人来说,琳琅亭正在给姑娘们采选布料做新衣,全府姑娘具在,独差了您!” 蔻儿收回心思,面上不显:“知道了。” 素凉闻言起身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不见有人来叫啊!” 打络子的丫头唤作尚竹,是个沉稳的,起身伏了一礼:“姑娘,那您现在梳妆打扮吧。” 方令蔻松开手中的笔,嘴角一勾:“又来了……” 距离琳琅亭很近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花路小径,不过一丈宽,方令蔻脚上蹬着木底丝履,木底与青石板之间每一步都出清脆的咯噔声,女孩儿走路步小而轻盈,方令蔻抬头看去,满满当当坐了一亭子的人。却是方家除她以外的姊妹们皆到齐了,三三两两挽着手坐在杌子上,面色大都不太好。 围着亭中石桌而坐的有两三妇人,其中圆脸含笑,头上带着勒子,笑吟吟看着她的,是方家当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边一个赔笑而坐的精瘦妇人,吊着眼扫了她一眼,却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头裹鸦青方巾面容讨喜的,倒是不认识的生人。 都等着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意兴阑珊。 方令蔻脚步稳稳当当,不快不慢,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几步上了台阶,对着大太太攥拳置于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儿妹妹可算来了!”一个头上坠着流珠的少女说笑着,“让长辈和姐姐们枯坐着等你,蔻儿妹妹真是顽皮!” 又一个鹅蛋脸少女轻声道:“罢了,谁让是蔻儿妹妹呢,别说让我们等上一时半会儿的,哪怕今儿不想来,我们可不得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愿意来才行么。”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刚刚有人来说,今儿选料子,姐姐们都在等,只怕我现在都还在屋中。” “瞧这话说的,”旁边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倒像是我们故意忘了你似的。还不是你素来有些小脾气,只怕是丫头们说的话从不在意,听漏了。” “二伯母这话说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浅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们但凡有事,侄女儿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该遭人说骄纵了。” 一边说着,方令蔻含着笑:“这位娘子不曾见过呢!”说着话,少女眼笑弯弯,只嘴角还勾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妇人老老实实低着头问了个好,到底没有抬头看看这位传的满城风雨,娇纵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个什么模样。 “她不过是茹记布坊的娘子,哪当得你问。”圆脸勒额妇人这才道,“来了就来看看这些料子,具是她们家顶好的,蔻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剩下的再分与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侧的丫头们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怀中抱着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这些抱着布匹的不甘不愿的,分明是她姊妹们的丫头。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那圈绞着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们对她投来藏不住厌恶的视线。 大太太环视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儿们一眼,柔着声对方令蔻道:“这事儿怪我,迟来了些,你姐姐们人多,来得早,忘了你没来,竟私下分了去。不过无妨,你同她们比不得,这些到底要紧着你才是,我让他们全放回来了,蔻儿先选,喜欢的尽管拿,若是不够,我叫茹娘子再带一批来,总要给我们蔻儿选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极佳的,稍微抖动,上面仿佛有流光,柔软而垂顺,丝滑细腻。 闻言,二太太视线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侧垂眉顺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脸上也带了份热切的笑:“我们蔻儿啊是个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丢下她一个小人儿家,也就是我们做伯母的把她当个半个女儿,事事紧着她先,总要以蔻儿为主的。” 大太太握着蔻儿的手,温温和和道:“蔻儿只管选就是,你姐姐们也心疼你,愿意让着你呢。” 蔻儿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这次茹记布坊的帐,是走公中呢,还是我母亲的嫁妆?” 大太太脸色一僵:“小女儿家选布料就是,这般庶务无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着不说清怕是不行,”蔻儿语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儿是幼妹,自该等姐姐们先挑。若是走我母亲的嫁妆,自然全是蔻儿的才是。毕竟谁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销,全是花的母亲的嫁妆,既然是我母亲的银钱,我又推辞作何,便宜了……别人么?”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眼中潋滟,嘴角勾起,说不尽的嘲讽:“大伯母,这布,是走公中么?” 这话一出,两个太太眼神有些躲闪,喃喃说不出话来。 那茹娘子听到这,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着,方令蔻开销甚大,一个人能花其他几个姐妹加在一起的份,还要样样最好的,本以为是花方家的钱,却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亲的钱。 真不愧是当年富甲一方襄城风家十里红妆嫁过来的闺女! “看样子是我母亲的嫁妆了,那这些该全是蔻儿的才对。”方令蔻眉眼弯弯,甜甜笑着。 打着她的旗号妄想用她母亲的钱养全府人,还总想来踩她两脚,在外人面前诋毁她骄纵不敬,无礼冒失。 95.第九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 看着蔻儿,满脸狐疑,“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早在那天, 他也说了,从母姓周,也就是说,他不从母姓, 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 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 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 这个周公子气度,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 后来想一想,或许也是宗室呢, 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 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表哥?”这一声中,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 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 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 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头温和对他身边藏着的弱小女孩儿道:“哥哥听见了,阿馋,来,与这个姐姐打个招呼。” 被叫做阿馋的女孩儿慢慢从宣瑾昱身后蹭着出来,八|九岁的尖脸小女孩儿眸中惴惴,仰着脸看向蔻儿。她梳着双丫垂髻上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随着她歪头,稍微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喊着:“姐姐好,我是阿馋。” 这是青年的妹妹?娇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着蔻儿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馋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馋表妹!” 见宣瑾昱居然给那陌生女子介绍起阿馋来,看上花的粉腮面靥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她刚刚欺负了我!” 宣瑾昱见身后的妹妹已经在蔻儿满脸笑意中哄得钻了出来,正磨磨蹭蹭着往蔻儿那儿靠,心情不错。听见那少女的话,他面带不赞同:“我已经听到了,这事是你的不对。” “表哥……”丁雨南一咬贝齿,面带羞愤,不敢再叫嚣着,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着我点啊。” 她自然知道刚刚她不占理,但是总想着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需要让别人。却不料这个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认识的,而表哥居然也愿意为了她说话! 宣瑾昱无需照顾一个无甚轻重的表妹心情,相比较这个表妹,他更多的心思在阔别月余的蔻儿身上。 他吩咐道:“把赤箭花包起来,给方姑娘准备好。”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打扮的舒荣立即上前,搬起花盆,踟蹰了下,面带忐忑对蔻儿说道:“方姑娘,请问下姑娘的手推板车何处,小的给您放花。” 在花市上选花,要么买好了让店家送去府宅,要么自己租一个手推板车,垫着板子能搬上几十盆花,走哪看哪买到哪。 如今方姑娘却是只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其他都不见。 蔻儿已经和阿馋靠在一起,她听到这话,略有迷茫:“不在这里么?” 她身后的丫头丝鸢凑过来捂着唇小声道:“姑娘,刚刚您看花,把公子甩开了。” 可怜方令贺,一个没瞧见,妹妹就消失在视线内,正带着人分头找着蔻儿。 蔻儿后知后觉,立马踮起脚来四处观望,只她年岁小个子矮,周围人群中大多是宣瑾昱带来的护卫,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乌压压完全隔断了她视线,完全没有看见哥哥的踪迹。 花没有板车放,舒荣也不愿意放下,索性抱着花,蹭着站到了丝鸢旁边,若不细看,只以为他是蔻儿的护卫。 宣瑾昱没有现自己护卫隐蔽的举动,他只含笑看着蔻儿:“方姑娘,舍妹娇纵,刚刚多有得罪了。” 蔻儿摇摇头:“与公子说来没有关系的。” 她分的很清,刚刚蛮横想要强抢的,是那粉腮少女,出来道歉的,倒是周公子了。她可以接受那姑娘的歉意,却不能受了周公子的歉。 少女眸中清朗,言辞分明,只微微侧着头并未看他。 宣瑾昱顿了顿,温和对那粉腮少女道:“雨南,向方姑娘道歉。” “表哥?”丁雨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宣瑾昱,满目慌乱,“我……我怎么能同她道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 “雨南,”宣瑾昱再次叫了叫表妹的名字,口吻中多了一丝不容拒绝,“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只一瞬,那少女眸中含泪,却不敢再顶撞宣瑾昱,踟蹰了片刻,咬着牙转过身对蔻儿敷衍道:“方姑娘,刚刚得罪了!” 她明明是郡主之身,居然要给一个庶民道歉!这几乎是对她的一种折辱,可她却不能不从。 少女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在宣瑾昱身上,她第一次看见了什么叫做偏移。 蔻儿得了道歉,人就放松了,刚刚那口劲儿消失,顿时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笑来。 宣瑾昱定定看得片刻,思及什么,默默移开了视线。 “妹妹!” 方令贺好不容易找到花铺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顿时松了口气,带着下人挤了进来口中道:“看花之前好歹先看看你哥哥我在不在!” 花市人多而杂,未戴幂笠的少女独自看花多少让他放心不下,一直提着心,见着妹妹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了才放心,含笑问:“这半天可看上什么了?” “看上了赤箭,”蔻儿看见哥哥立马娇憨了些,“哥哥板车可在,我要十盆!” “在在在,蔻儿只管选。”方令贺温声细语哄着妹妹。 在旁边的宣瑾昱被自己的近臣忽视了个彻底,有些好笑,怕等方令贺看见他失口,主动打招呼:“方侍郎。” 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吓了方令贺一大跳,他立即扭头,居然看见他侍奉的陛下居然白龙鱼服,出现在这闹市花集上! 他刚拱起手,就见宣瑾昱也拱了拱手,含笑道:“同殿同僚,方侍郎不比多礼。” 方令贺混沌了小会儿的脑子慢慢清醒,陛下既然出现在这,那就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他不好行大礼,只得拱手一拜:“宣公子。” 宣瑾昱嘴角一僵,眼角已经瞟向了蔻儿。 蔻儿正微张着嘴,看她哥哥与那人互相见礼,言辞间很是熟悉。 原来这人不是官宦子弟,他自己就是高官,而且本姓是宣,极有可能是宗室。 他果然是个贵人。 蔻儿微微抿着唇,垂下了视线。 方令贺后知后觉现宣瑾昱与妹妹离的很近,只不过陛下身侧还有安华公主和长公主女儿合宜郡主,他猜测是买花时相遇,想到自己妹妹既然让他看见了,按理该来给行个礼才是。 方令贺道:“宣公子,舍妹也在此处,在下让妹妹与您见个礼。” 自己是天子近臣,他的妹妹,见着了陛下却避开的话总是不好。 蔻儿被哥哥示意着上前,嘴角忍着笑,装模作样手攥拳置于腹前,细声细气道:“宣公子。” 宣瑾昱分明看见了蔻儿低着头忍笑的嘴角,略有无奈,却只能配合着拱了拱手:“方姑娘。” 旁边安华公主阿馋愣愣看着自己的哥哥与方姐姐见礼,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道:“哥哥和方姐姐不是……”认识的么? 后面的话被丁雨南捏着她手心咽了回去。 丁雨南咬紧了牙关,默不作声看着她表哥嘴角噙着笑,眉目带着一丝温柔与那女子配合做戏,心中苦涩不可说。 之前,她一直以为表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对表哥冷淡的态度从未在意,甚至信心满满想着,她出生好,颜色也佳,等到表哥愿意娶妻之时,她定然是中宫的不二人选! 但是如今有了个让她表哥另眼相待的少女! 丁雨南嘴皮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敢让人看见她眼中的嫉妒。 蔻儿眉眼带着笑意行了一礼后退在哥哥身后,见阿馋盯着她不放,悄悄给女孩儿挤了挤眼。 阿馋眼睛一亮:“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楼婕妤都好看!” 蔻儿嘴角一僵。第一次遇上有人夸她的时候拿宫妃做踩脚筏子的,这可让她深受不起。 刚要说话,蔻儿就听见一个娇蛮的声音道:“表妹别乱说,楼婕妤好歹名门闺秀,你怎么能拿她和楼婕妤比?” 蔻儿一抬头,那粉腮面靥的少女此刻眼神满是毒针,刚刚的妒意与耻辱让她忍不住想要扳回一城,尽是嘲讽道:“你是方侍郎家的妹妹,不就是那个不敬长辈欺压姐妹,花钱如流水还跋扈嚣张,恶名在外的么?你的名字我也知道呢,被商户养大的没娘孩子方令蔻!” 96.第九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那大太太猜着这男人是冲着蔻儿来的, 立即道:“我那侄女娇弱, 独自驾了马车在后头呢。” 宣臣也抬头一看, 方家马车后不远处,一架玲珑香榧马车前站着一个扶着丫头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 闹事惊马已经被下人们按住捆了四肢抬走, 还有人不住陪着笑给周围街道上受了惊吓的路人道歉,从惊马窜出巷子差点弄翻方家的马车,到现在也不过几息之间,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蔻儿见着那男子,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 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 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 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 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 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方令茹眼泪花儿都打转了, 扑在大太太怀中差点哭出来。大太太是个机敏的, 猜到一二,等蔻儿走近问她们是否无恙时,她皮笑肉不笑道:“亏得蔻儿人缘广,来得及时制服了马,不然伯母和你姐姐倒要受些苦了。” 蔻儿知道她现在心里不痛快,不欲多说什么,只问:“姐姐可是吓到了,不如我们回去,长公主那儿请人去给带个话。” “这可不行!”方令茹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泪痕怒视着蔻儿,“你别想甩开我独自去!长公主的花宴我一定要去!” 蔻儿好心打算一起回去给方令茹缓缓,可在方令茹眼中,倒成了她故意甩开了。她不想多解释什么,淡淡道:“那就去吧。” 大太太与方令茹稍作休息,重新把钗横鬓乱的方令茹打理好,眼圈不泛红了,方家马车才继续上路往长公主府去。 - 京城里生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落入在意的人眼中,特别是对于涉及到内的人来说,消息时时刻刻抓牢,有益于他们行事。 长公主府后院厢房,金钗云鬓眉心贴花黄的雍容妇人面前,一位十几岁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不忿地看着她,满脸委屈。 “粗鲁行事,最是下乘。”半响,雍容妇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女眉心,摇头,“这般粗糙行径,也不知道随了谁。” “娘,我就要弄她!”少女不忿道。 “那也要看手段,还好慎王路过拦了一把,不然待选秀女无端出事,定然会被追查。”那雍容妇人淡淡打断少女的话,面无波澜道。 少女气急败坏:“可她挡了我的路!” “她既挡了我儿的路,为娘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至于你……” 那妇人斟酌了下,微微摇头:“待会儿你就莫要出去了。” “阿娘!”少女咬着唇祈求,却最终还是只能目视那前呼后拥的妇人离去,她的小院前,多了一些把门的人。 出不去的少女急促呼吸胸膛一起一伏,突然猛地抓起屋中摆件狠狠砸了个粉碎。 - 从方家巷子到落檐坊附近路途也远,驶过了小半个京城,方家两辆马车停在公主府后门巷子,守在那儿的婆子丫头上来问了好,迎着三人进了去。 公主府打着的是海棠花宴的旗号,从青草小径走过去,绕过假山流水,到了那处儿坪地,堆满了各色秋海棠,旁边还用了一圈旁的花点缀,姹紫嫣红,色彩缤纷。 坪地附近的廊下亭中布满了桌椅绣凳,已经有些来得早的太太姑娘落了座,蔻儿三人来时,那领路的婆子把她们带到了卡在亭阁与池塘交界的一处儿观赏石旁边,那儿摆着几个绣凳,已经有一个顺眉柔眼的女子坐着了。 “方家太太,二位姑娘的位置在这儿,您请。”婆子带到了躬了躬身就退下了。 方令茹眼睛不断打量着这里的人或景,眼中闪过艳羡,方太太想得多些,带着两个女孩儿落了座,低声道:“这个位置可是偏了。” 蔻儿也落了座,她的视角看过去,前面一排绣凳已经落座了几位少女,又有一个大石卡在前面,从此处看坪中花卉只能看见一点半星。 “这位太太有所不知,据说这位置,是按着家中官品来排的。”蔻儿旁边那独坐的少女浅浅笑道,“前边位置好的,大抵都是高官爵府,像此处,都是五品以下小官眷属了。” 听到这话,蔻儿明白她的位置是跟着大老爷排得,倒也没有什么,踏踏实实坐着,只是略微惋惜看不太清前头的花。 来者太太们不提,姑娘们具是好生打扮过,梳着不同的髻,上簪金钗玉笄,步摇花钿,绫罗绸裙,环佩叮当,她们落了座用帕子半掩着唇,低声与身侧的妇人私语,三不五时眼角余光要从在座的女子中扫过。 蔻儿已经现身后凉亭中和对面廊下有不少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剜骨的视线如芒在背,蔻儿怡然自若,全部无视,开始欣赏这附近的亭台楼阁建筑以及花草植被。 不多时,一位金钗云鬓的雍容华贵妇人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而来,众女客起身下拜,口呼长公主。 明城长公主在仆妇的簇拥下坐在了高台主位,环视四周,所有华服锦饰娉婷韶华女子都入了她眼,她的目光在景观石旁边的蔻儿身上一扫而过,而后收回。 很快一列队小丫头手捧着秋海棠弓着腰而来,沿着最外圈的一层放下花盆,有一个丫头走到蔻儿身边,含笑行了一礼,把怀中颜色艳丽的秋海棠刚放下,就被旁边一个丫头拍了拍手,低声说是放错了。 那丫头连忙把蔻儿身侧的花与旁边柔婉少女的花盆换了换,含笑道了歉。 方令茹伸手就想去碰一下,被大太太拦住低声道:“勿要轻动。” 蔻儿看着这盆秋海棠,总觉着丫头的举动引人深思。 “妹妹要是不介意,我们换回来?”旁边那女子柔声建议道,“不过一盆花,大约是有号方便底下人收才对了位置,倒是无妨的。” 想来也是,蔻儿含笑谢绝了:“的确无妨,多谢这位姐姐。” 那女子也没有再劝,只互相通禀了门第排行,能说句话就行。 方令茹开始腆着脸与她身侧的女子说话,身侧的女子是入了大选的,根本不屑和方令茹说话,冷淡两句把她打了,方令茹索性隔着大太太与蔻儿来与那自称姓牛的柔婉女子搭话。 牛姑娘人看着性子温和,对方令茹也客气有加,多少能说两句。 牛姑娘与方令茹说话时也带着蔻儿,距离最近的另一个女子见她们一处儿说话,突然轻笑了声,对那牛姑娘说:“这位姐姐,你与旁边人相谈甚欢,是不是不知道,一个是方侍郎的妹妹,一个是构害自己堂妹的女子啊?” 方令茹脸上顿时火辣辣,又怕这女子身份比她高随意得罪不得,咬着唇憋出了泪花。 蔻儿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不打算在这种场合与她计较。却不料她没有说话,倒像是软弱可欺的,前边挽着手互相说话的女孩儿也回过头来,笑吟吟道:“方侍郎的妹妹,我可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在家中欺负姐妹,是不是,这位方姑娘?”这话抛给了方令茹,方令茹眼睛转了转,柔柔道,“自家姐妹,玩闹而已。” 话虽如此,她却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言不由衷的样子任谁一看就不对。 这下子,身旁围坐的其他女子都纷纷打量蔻儿,捂着唇嗤笑。 “那位有了名的方令蔻?” “可不是她,没看见她姐姐那副模样么,只怕在家是受气惯了的。” “我还听说这位方姑娘,好像是订了亲的。” “订了亲还入大选,怎么没有让命官划了她名字?” “谁知道呢,她哥哥,可是赫赫有名的方侍郎啊。” “哟,那她那未婚夫,可真是个窝囊废!” 女子们交换着眼神,嘲讽地看着蔻儿冷笑。 一双双描眉画眼的精细脸蛋上,都是满满的挑衅,好整以暇对着蔻儿毫无遮掩释放着恶意。 刺耳的满满恶意让蔻儿抿着唇彻底冷下了脸,澄清的眸中渐渐染上了薄怒。 “方妹妹,”这时,身侧的牛姑娘面含担忧看着她,犹豫道,“这里太吵,若是方妹妹愿意,不如同姐姐一起走走,避一避的好?” 那女冠瞧着是个温柔的,她攥着蔻儿冰凉的小手怜惜道:“小姑娘可冻不得,进来吧。” 有她牵着蔻儿,黑脸汉子低着头让道,打伞的青年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到了回廊才收起了伞。 女冠带着她进了一间带着檀香味的房间,脱了斗笠湿漉漉的蓑衣斗篷,蔻儿捧着由另一个中年女冠奉来的茶道了谢,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势过大,衣衫湿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间?” 97.第九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第一个包含警告的呵斥住她的, 居然是宣瑾昱。 丁雨南说话急促而尖锐, 他现不对立即喝斥, 那急促的话已经全部说了出来。 蔻儿积蓄满腔的怒意被这突然出现的冷情声音给打散,她视线忍不住移到宣瑾昱身上,正巧,青年也微微拧着眉瞧向她。 四目相对,一个眼含歉意,一个怔怔出神。 被毫不留情的呵斥的丁雨南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笼罩着她。 果然,为了那个名声不好的少女, 宣瑾昱警告了她。 方令贺一时气急,他幽幽盯着丁雨南,忍不住冷笑:“丁姑娘好教养,下次遇上令尊, 在下可要好好请教一下。” 丁雨南一愣, 猛地想起来, 方令蔻在外名声不好传的远,主要是因为她是方令贺的妹妹,新帝登基后的天子近臣, 年纪轻轻的中书侍郎, 在朝臣中是最前途无限的一个。她的父亲丁驸马, 不过担了个编修的闲职, 而她母亲端仪长公主手中亦无权势, 对上举足轻重的方令贺, 在宣瑾昱眼中轻重可知。 怎么一时为了逞强,当面得罪了权臣! 她顿时心有悔意,后怕了起来。 蔻儿移开了和宣瑾昱对视的视线,心情也平复了大半。 她的确很气,气愤这种不实的流言,更气愤里面带上她外家襄城风家还有母亲,用着讥讽的口吻在相识的人面前诋毁她。可是她和宣瑾昱对视的那么一瞬间,看见青年隐隐的愧疚与安慰,她突然想明白了,谣言止于智者,不实的流言蜚语只会在庸人中传播。 “这位丁姑娘,”蔻儿叫着丁雨南,心平气和,“虽然不知这种流言从何处而来,传进了你的耳中,但是我必须要说,轻信谣言,你真是蠢不可及。” 好不容易在后怕中懊恼的丁雨南被蔻儿一句话点燃了怒意,她怒视着蔻儿:“你!” “丁姑娘,我且问你一句,所谓不敬长辈欺压姐妹,你听何人说来?” 丁雨南立即道:“当然是有人说!” “就是这个有人,”蔻儿冷静指出,“不知这位有人,是方家人么?若是,到底是我的长辈还是我的姐妹,可有亲口说些我做了什么的事实?若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丁姑娘此举岂不是愚不可及么。” 丁雨南也不过是听有些姐妹一起时闲聊曾说起,当时只当做闲谈笑料,何曾认识什么方家姑娘方家长辈的。她一阵语塞。可若不反驳,她岂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是方令蔻口中的愚不可及。 “再说花钱如流水,丁姑娘父亲也在朝为官,深知俸禄几何。家中除了父亲兄长,也有几位叔伯,可就算他们俸禄全加起来,又如何够我开支?”蔻儿慢悠哉哉。 丁雨南眼中一亮,立即道:“你承认了吧!花销大过方家所有人,不是……”她若有所指道,“方大人有些别的营生,那就是你一个人掏空了整个方家!” 蔻儿抚掌轻笑:“丁姑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方家了,我刚刚说了,我的开支,比整个方家的开支都大。这里面,就要说到刚刚丁姑娘提起的商户了。” “我襄城风家养孩子,一掷千金豪气云云,从来不会抠抠索索小家子气。但凡要的,必是好的。我在襄城素来习惯了,回京之后已经减少了开支,可谁料到,回来之后的例银真少,少到我都不好意思花公中的钱了。” 蔻儿轻声道:“又让丁姑娘失望了,我的开销,全部走的是风家,和方家还真一点干系都没有。” 丁雨南只觉脸上又烧又烫,本想把她这恶名在外的窘境点出来稍微痛快下,却不料人家毫不吃亏,字字反驳,她却是脸皮面子一起被撕了下来,好不羞恼。 “丁姑娘,最后一句,我要你道歉,”蔻儿视线微微冷了冷,“听信道听途说虽然蠢,但你言辞对我母亲无礼更是可恶,蠢倒罢了,无礼却不能罢了!” 宣瑾昱在旁看着这个娇弱瘦小的小姑娘眸中散着坚定的光,细弱的脖颈微微昂着,尖尖弧度的下巴带着傲气与凛然,纵使对上素来有娇蛮之称的丁雨南也毫不落下风。 丁雨南嗫嗫了下,刚刚自己是什么恶心人说什么,如今反思下,她之前说出了十分无礼的话。 只她哪里愿意给蔻儿赔礼道歉,她已经憋着一口气,加上宣瑾昱在侧,一旦道歉就代表她错了,既无礼又愚蠢,让他看见自己如此不堪,怎么可能! 丁雨南只移开眼神,顶了回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与我何干!” 这却是想要胡搅蛮缠假装没有之前的事情,言辞中还带有对蔻儿的不喜了。 宣瑾昱收回落在蔻儿身上的视线,沉甸甸落在丁雨南身上,眼含威严,开口道:“合宜,道歉。” 丁雨南一愣。 之前宣瑾昱喊她雨南,是她的名,以表哥的身份对她约束管教,如今喊她封号…… 丁雨南惶惶不安,心里知道,面前的宣瑾昱不再是以表哥的身份了。 向蔻儿道歉,她刚刚做过一回了,这一次也一如刚刚,憋着一股气敷衍道:“对不住。” 蔻儿冷静道:“丁姑娘,心不诚,道歉亦是无用。” “你还想我怎么样!”丁雨南羞怒。 “合宜,如何道歉要我教你么。”宣瑾昱冷清的声音响起。 丁雨南脸色一白,终究是怕,双手攥拳置于腹前,带着哭腔给蔻儿行了一礼:“方姑娘,我言辞有失,对不住你,对不住方夫人!” 道完歉,她眼泪也扑扑下来。 蔻儿不是追着不放的人,她得了道歉,微微颔,滑过视线,表示就此翻页。 出来时清晨熹微,花市中着一耽误,日头起来,有些热了。蔻儿来是买花的,如今只相中了一款赤箭,还挂念着别的花,她视线飞快扫过宣瑾昱,对哥哥道:“我们继续去买花?” 回答她的不是方令贺,而是宣瑾昱,他拱了拱手:“正好,舍妹也喜欢花,方姑娘好像懂些,不妨替某照顾舍妹一二?” 一直静静在侧慢慢重新躲回宣瑾昱身后的阿馋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了蔻儿一眼。 蔻儿有些两为难。她喜欢阿馋,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儿肉团团的,说话细声细气,天真而可爱,眼睛犹如小鹿怯怯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可偏偏…… 仿佛看出了蔻儿的为难,宣瑾昱抬手,招来了两个护卫,他对丁雨南淡淡说道:“我差人先送你回去。” 丁雨南无法拒绝,心里酸涩堆满,本以为能够借着阿馋表妹和他走近一些,却不料落得个提前被送走的下场。 想给她腾地方吧! 丁雨南垂下视线,欠身行礼,随着护卫走之前,冷冰冰看了蔻儿一眼。 方令蔻,她算是记住了! 来时趾高气昂抢花的丁雨南如今低着头仓皇而去,阿馋左右看看,在哥哥的眼神示意下,慢慢蹭到蔻儿面前,抿着唇不说话。 蔻儿见丁雨南都走了,自然没有多少顾忌,索性牵着阿馋走在前,笑道:“阿馋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花?” 阿馋乖乖跟着她走了,只回头看了宣瑾昱一眼。 宣瑾昱对方令贺道:“我们也跟上去吧。” 两个妹妹手挽着手在前,宣瑾昱慢慢跟着,方令贺落后半步,亦步亦趋。 阿馋难得出来,为了今天央了哥哥好久,亲自到花市来选花,品种多又色彩缤纷,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在身侧有蔻儿,遇上了什么多少都知道些,给她慢慢讲着,抿着唇的小女孩儿也来了兴趣,小心翼翼指着几种花都想要。 宣瑾昱令护卫拿着钱,两个女孩儿看上什么了,就去付钱搬花,没一会儿,两个手推板车都堆满了鲜艳娇嫩的盆花。 方令贺捏着荷包憋着气,几次三番想要上去给宣瑾昱说,谁的妹妹谁付账,或者做臣子的付账才是。但是宣瑾昱紧紧跟在两个妹妹身后,他不能绕过去,羽卫军领舒荣手又快,两个妹妹在前面挑了就走,所有看上的花竟然全是宣瑾昱掏的钱! 蔻儿挽着阿馋在前,两个人慢慢熟了起来,如今已经是姐姐妹妹相称,聊得火热,等到日头渐渐大了,阿馋鼻尖上滚出汗珠,蔻儿给她擦了擦,扭头道:“不如就到这里吧,热起来了。” 离她两步之远的宣瑾昱背着手含笑道:“也好。” 两处儿的人聚一块儿选完了花,也该道别了。阿馋眼巴巴看着蔻儿细声细气问:“蔻儿姐姐,我怎么才能找你玩?” 蔻儿只以为她是宗室谁家女孩儿,牵着她的手含笑道:“想找我玩只管下帖子与我就行。” 阿馋眼睛微微一亮,对于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第一反应是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揉了揉妹妹的头顶,对蔻儿微微颔:“舍妹腼腆,朋友较少,方姑娘若是不介意,日后我送阿馋来与姑娘玩耍?” “好啊,”蔻儿含笑应了,朝阿馋笑道,“我家中许多好玩的,等着阿馋妹妹来玩。” 宣瑾昱嘴角噙着笑,眼神柔和地看着蔻儿哄着他妹妹。 方令贺看着腮上微粉眼含微光的妹妹,又看了眼眼神专注在妹妹身上眉目柔和的陛下,突然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 挤挤攘攘的花盆很快就摆满了整个后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奇斗艳,瞬间就给着燥热的夏日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蔻儿看着填满的后花园,心中微微一动。 入了夜,她挑灯夜战,案牍上堆满了墨迹刚干的画卷,每一副都是各种不同的场景,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 她手中画着的也是那人,星眸剑眉,薄唇微勾,背着手站在从花之间,回眸眺望,仙姿风朗。 蔻儿手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留,全部让在外间等着,她一个人画到半夜,剪了几次烛心,撑着腮等到所有墨迹都干了,仔细再看一遍,把画放起来,自己又从藤箱中取出了一些画卷打开,她盯着一些早先时画的旁人画像细细打量半天,最后趴在案牍上无声哀嚎。 先前花市分开,宣公子曾说要送阿馋来与她玩,蔻儿只当要过好些日子,却不料她在家中没多几天,哥哥休沐回来,嘴角微微抽动着给带话:“……宣公子说后日送阿馋姑娘来玩。” “后日?!”蔻儿才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什么表情,只担心着,“时间会不会仓卒了,要给阿馋准备些什么才好啊!” “不用,阿馋姑娘只喜欢安静,你陪她说说笑笑就好,”方令贺想了想,又道,“她来时无需通禀别人,只到你院子里玩,别让人冲撞了就行。” 98.第九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 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 比起嫁回风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 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 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 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 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 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 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 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 若你尚在, 倒不如你我结亲, 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 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 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 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儿心情复杂,总想抬头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夹带过货,故意找上门来敲打她的。 不过还好,当时她聪明,换了男装又改了口音,老掌柜的该是认不出的。 想虽如此想,蔻儿惴惴跟在哥哥身后路过掌柜的面前时,还是小心翼翼侧着头,生怕掌柜的喊她一声小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话,她就没有这些忧愁了。千水表哥虽然不看,也不会拦她,千林表哥还会和她讨论讨论,自己的哥哥嘛…… 蔻儿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哥哥身后走。 哥哥脚下一停,她也脚下一停,然后还未抬起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而青玉鸣铮般悦耳的声音略带疑问轻声唤着她。 “方姑娘?” 蔻儿心中一个咯噔,猛地抬头一看,眼前两列书柜之间的走道上,一个簪冠直裾的青年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微微抬着头,锋利而具有侵略性的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减淡了不少危险感觉。他看了她两眼后,惊愕渐渐化为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志在必得,从容问候道: 99.第九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她是有一两份茫然的。在年幼时的一些记忆里, 父亲也是宠爱过她的, 只长大后的记忆太深, 她与父亲到底隔阂太深, 这突然叫她,到令她无措了。 春日艳阳天也有两分厉害,从宜明苑到桐勿院走过去也要一会儿, 蔻儿头上扣着一方幂笠遮光, 脚下踩着木底丝履, 敲打在青石板小径上,出清脆的咯噔声。 蔻儿走到桐勿院的回廊就摘了幂笠递给身后的丝鸢, 再走过去, 方父身边侍奉的小厮过来领着路,带不熟悉桐勿院格局的蔻儿走到了书房。 她敲门进去,立着诸多书柜的书房光线昏暗,堂中案牍后, 一头戴方巾长须中年男子,手中捉着笔在写着什么, 听见开门声, 头也不抬道:“是蔻儿么?” “请父亲安, 是女儿。”蔻儿伏了伏身, 心下略有忐忑。 她其实……也是盼着父亲能记得她两份的,这次父亲难得主动找她, 茫然中藏着的一份欣喜是不容忽视的。 方德良只嗯了声, 就不在言语, 他继续挥动笔墨,静心书写。 蔻儿手中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等了半响,也不见父亲与她说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你既回来有些日子了,是时候抽个空去拜祭下你母亲了。”方父停下笔,缓缓抬起头,年不过四十,他以鬓角白,面有皱褶,一双眼饱经风霜,仿佛沉淀着什么,沉甸甸的。 拜祭母亲……蔻儿心思一恍惚,鼻头莫名一酸,低下头嗫嗫道:“是。” 她在襄城年年是拜祭母亲的。外祖在襄城最大的寺庙给她母亲立了牌,从来香火不断。她幼时常常惊醒哭闹要母亲,外祖母就带她去给母亲的牌位进香。大一些了,她不再梦中惊醒,只想起了就央了有空的表哥陪她一道。 方父看了蔻儿一眼,沉着声道:“打扮好看些,告诉你娘,你长成大姑娘了。” “是,父亲。”蔻儿哽咽了下,眼睛酸涩,努力眨着眼睛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方父迟疑了下,又缓慢道:“你隔房的姐妹中若是玩不到一起去,就下帖子去认识些同龄小姑娘,日后也有个玩伴……只需记住,方府未分家,在外留些余地。” 蔻儿听到这话,知道父亲是默认了她与堂姐妹之间关系不睦,只不要闹到外头让人笑话方家即可。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蔻儿乖巧应了。 她本来也不想和家中姐妹闹得不可开交,只要她们不来找事,哪怕在外头笑着喊姐姐装亲密也不是不可能。 方父踟蹰了下,仿佛还有许多话,却话到喉头说不出来,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没别的了,你去吧。” 蔻儿抬眸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已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案牍上铺着的纸,犹豫了下,伏了伏身道:“女儿告退。” 春日艳阳高照,她也感觉不到几分炙热,心里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谈不上冷,也暖不起来。她懒得戴幂笠,直接顶着骄阳步行回了宜明苑,坐在榻上了呆,突然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找出了《地藏经》来,挽起袖子扑倒案牍上开始抄书。 簪花小楷最是耗时,她没日没夜细细写了多日,等到清明前,才将将抄完。 清明那天下着小雨,天阴沉沉的,万物浸湿,春风萧萧,有了一丝寒意。蔻儿身上披着一件白斗篷,脚下穿着二尺高屐,让丫头撑着伞进了马车。 清明时节为了祭祖,方家大老爷们回来了个齐,浩浩荡荡在绵延小雨中架着几架马车去了陵园。 方家三代为官,陵园修的也气派。蔻儿跟在姐妹中随着长辈们的下跪而下跪,叩而叩,一个个跪了过去。 天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老爷公子们没有撑伞带帽,太太也跟着淋着,她们女儿家身子娇,细细雨珠还没有浸湿头,已经有人煞白了嘴唇。大老爷这才一声令下,给姑娘们和七岁以下的小公子带了围帽。 祭祖是严肃的事情,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蔻儿混在姐妹中行礼时,整个过程还算和谐。 祭完祖,旁的爷们儿和太太们都拢了姑娘们去避雨,只蔻儿跟在哥哥身后,去了她母亲的墓前。 她愣住了。 这个墓,是双人合葬墓。 她一脸凄然回头,看见的是哥哥沉重的脸色,方令贺轻声道:“父亲当年下的令,他以后,要和母亲一起的。” 蔻儿视线四处搜寻,已经不年轻的方父正和他兄弟们坐在远处棚下避雨,视线不曾扫过这边。 她收回视线,从衣襟中掏出整整齐齐厚厚一顿经文,跪了下去。 方令贺跪在她身侧,叩了一道:“娘,蔻儿来了。” 蔻儿脸上雨水混着泪水,她红着眼圈哽咽:“……娘!” 雨水打落在墓上,周边修缮过的矮矮青草弯了腰,雨珠儿连串的滴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里。 方令贺举着伞挡住火盆,蔻儿跪在那儿,一边絮絮叨叨和母亲说着话儿,一边焚烧着她一笔一划抄下来的经文,远处马在嘶鸣,细雨中传来有少女的娇憨抱怨。 躲在雨棚下的几个姑娘不愿意等了,拉长了脸坐在那说:“蔻儿妹妹回来拜祭她娘,想多待些情理之中,我等姐妹也愿意等她。只是今日下着雨,几个妹妹身子又弱,寒风入体病了怎么办?” 大太太也绞着帕子对方父说:“三弟,你看你侄女们的确都是娇娇弱弱的,不妨让大家伙儿先回去,我们给蔻儿留一架马车,她拜祭完了回来如何?” 方父视线投的很远,听到这话沉默了下:“……也好。” 丫头去禀了蔻儿,来时姑娘们三五个一架马车,如今她们挤一挤,给她留了一架出来。 蔻儿冷眼道:“走了也好,干净!” 方令贺拍拍妹妹的肩,没多说什么。 方家人很快撤离了,到底见方令贺在,留下了一架空间大又结实的马车。 蔻儿让哥哥去避雨:“我与娘多年不见有话要说,哥哥何苦陪着,去雨棚下坐着等我就是。” “一点雨算的了什么,我是哥哥,该陪着你。”方令贺温柔道。 蔻儿不再说什么,下着雨,她微微打湿的衣服有些冷,可她心却是烫的。 她又逗留了些时候,眼见着阴沉的天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方令贺怕下大了冻着蔻儿,当机立断:“我们先回去吧。” 蔻儿也知道下大了雨总不方面,依依不舍道:“好。” 她起身时,跪麻了的腿差点一抖摔在地上,还好哥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略带责备:“你啊!总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蔻儿颔:“知道了……” 哥哥扶着她上了马车,又令丫头给她揉腿,他与马夫坐在外头看着路,趁着雨势还没有起来,往回赶。 不料行到半路,雷鸣阵阵火光藏云,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方令贺只看了眼,当机立断掀开布帘对蔻儿道:“这个雨势回不去,这附近有个道观里有坤道,我送你去避雨。” 蔻儿自然点头。 道观离得不远,只是青石板台阶甚高。两侧细细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雨珠四溅。蔻儿身上紧紧裹着斗篷,又在外头加了一件蓑衣,戴着斗笠被哥哥牵着艰难上行,好不容易进了道观大门,她已经浑身浸湿嘴唇白了。 方令贺拍开了道观大门,说明来意,小道童立马开门迎了他们进去,方令贺去了另一侧,托付了小道童带蔻儿去坤道那里,只不过她们到了坤道小院时,就被人拦了下来。一个黑脸带刀汉子手掌一伸:“此处不许入内!” 蔻儿冷得已经浑身抖,素凉紧紧搂着蔻儿口中哀求道:“我们是方家的女眷,只是进去避雨休整而已。” “内有贵人,不可!”那黑脸汉子才不管什么谁家女眷,粗声粗气道,“你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躲,以免冲撞了贵人!” 小道童道:“可是她们是女眷,去坤道院休息最应该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黑脸汉子想把人吓走,直接拔出了点刀刃,“你们离去!” 蔻儿一咬嘴唇,冷冷透过斗笠边沿看着那黑脸汉子:“你说贵人,可是来了什么得道真人,地仙散人?” 黑脸汉子一愣:“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还不让开!”蔻儿呵斥,“此处是道观,出家清静之地,不与俗世纷扰,只有修士俗人,不分高低贵贱!别用你俗世那一套来玷污修道之地!” 黑脸汉子劈头被一顿怒喝弄懵了,张着嘴不知所措,□□一点的刀刃也不知道是继续还是插|回,倒是没有再喝令她们退下。 “老远就听见巴图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100.第一百章 宫中的各处庭院树干上已经开始裹起了银白的箔纸, 打成褶的箔纸在树枝上挂着的琉璃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无处不是金灿灿亮堂堂的。 亭太妃的确是个老手, 她布置起来安排的都很迅得体。只是她手中无权, 全部事宜都是在中宫跟女官们交接的, 女官又把所以事宜回禀给蔻儿,蔻儿下了印, 才算了事。 这会子北成郡王早已经住进了宫中,远在前朝的一个偏殿里将就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打住进宫来之后,梦魇好多了不说,身上的溃烂也有所缓解, 整个人瞧着比起前段时间要精神了些。 蔻儿没有见着, 听宣瑾昱说的, 她正捏着针缝合着衣料, 闻言还有些惊讶:“住进来就缓解多了?” 如今蔻儿已经做了几件男娃娃的小衫,又给父亲做了件秋天夹棉的外衫, 给兄长做了件,都已经做好了分别给昭阳殿和宫外送了去, 如今手上剩着的, 做的是宣瑾昱的。她随手把针插进衣裳缝合处,兴致勃勃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宣瑾昱默默把衣料上别着的针的位置记下了, 听着蔻儿的话, 他叹息:“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师兄的一把药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蔻儿有些迟疑,“岂不是会让他多生两份心思?” 北成郡王这个人如果是个老实的郡王,在经历了这种事情之后,或许会厚着脸皮多赖一段时间,正大光明羡慕羡慕。可他偏偏不是个老实的,心里头的小心思卷成了几重浪,每天去给宣瑾昱请安的时候,都要挤出笑脸来说自己挺好的,甚至还要稍微惶恐一些说心中压力甚大住着不踏实。不过也就是嘴皮子一碰,一扭头,宣之础还是变着法儿找着借口打算在宫中住到中秋之后。 宣瑾昱施施然道:“要的就是让他多想。这样一来,他就会主动在明面儿上露出些痕迹,到时候动起来也就方便了。” 他自从登基以来,名声都很好,特别是在对待这些兄弟们,基本上都是宽容待之。这种情况下,他尽量让北成郡王自己露了马脚,收拾起来师出有名,动静就能压到最小。 蔻儿听明白了宣瑾昱的意思,她叹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松懈些,年纪不大,他心思倒是挺沉的。” 十七八的少年郎,心里头装了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不是6昭这个枕边人投诚,平时还真的很难看出来。 就不知道他经过这一次,还能继续忍多久了。 宣瑾昱对宣之础似乎没有太大的关注,关于北成郡王府的一些秘密,他已经探查的差不多了,现在的主要不是在宣之础身上,宣瑾昱是要就着宣之础好好看看,还有那几个好兄弟,也在其中掺和了。 蔻儿重新拿起衣料来,抖开了朝宣瑾昱努努嘴:“宣之础且由着他住着,等过后他走了,我去问问师兄要不要换个法子从他身上搜刮些房钱出来。咱先不操心他了,来,试试衣服。” 宣之础的动静在宣瑾昱的掌握中,自然蹦跶不了个什么,眼下还是中秋新衣重要些。 宣瑾昱解开腰带脱下最外头的一层外袍,抻直了手,等着蔻儿给他套衣服的时候,顺口问了句:“怎么让师兄去收房钱?” 蔻儿给宣瑾昱把衣服披上,拉扯着尚未缝合的袖子,漫不经心道:“看师兄又研磨了几种药吧。左不过是吸引蚊虫叮咬的,大一些的是飞禽走兽什么的,再或者,惹动物|情的药粉往他身上一撒,总有吃苦头的时候。” 宣瑾昱听得佩服有加:“……师兄还真是个能人啊。” 这种折腾人的方式都是慢慢折磨,着实逼人。 特别是最后一个……宣瑾昱思索了下,看着蔻儿轻声笑问:“那师兄有没有一种让人|情的药粉?” “没有!”蔻儿乜了宣瑾昱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拉着蔻儿,刚想把人抱进怀中,忽然一股刺痛袭来,他忍不住嘶了嘶。 蔻儿连忙问:“怎么了?” “皇后可能不太适合做针线活。”宣瑾昱摇了摇头,主动转过身去,露出正在缝合中缝的背脊,“正中间的针,皇后轻些拔。” 他刚刚专门还记了记位置,担心蔻儿不注意伤到了手,现在好了,没有伤到蔻儿,他刚刚一伸手用劲,正巧扎进了他皮肉。 蔻儿后知后觉,吸了吸气,找到了中缝缝合了一半的位置的地方,小心翼翼捏着针,现针头只是进去了一些,不深,才吐出一口气,轻轻把针拔了出来。 她低着头,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帮宣瑾昱把未缝合结束的衣衫脱了下来,干笑着:“失误了,对不住啊陛下。” 宣瑾昱转过身来重新穿上了衣服,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皇后,朕现在有些担心岳父和舅兄。” “……才不会呢。”蔻儿小声反驳了句,到底忘了自己是不是收好了针,底气不太足。她唯一亲手一块儿一块儿摸过去的,就只有给小侄儿做的小衣了。 马上就到了中秋,娆表姐和师兄两天前刚刚出了宫,想法子在二舅母的接应下混进风家去吃个团圆饭,小衣自然是带走了,蔻儿也没有个对比。 到底是针扎了宣瑾昱,虽然不重,蔻儿还是心虚了些,主动曲意奉承了半天,辛苦了下,勉强算是把受了委屈的宣瑾昱伺候舒坦了,针扎的事情才算翻过了页。 蔻儿亲手做的新衣,宣瑾昱还是在中秋前一天收到了,整整齐齐一套。 宣瑾昱当场就试了,大小合身不说,针脚也十分的细密,竟然不像是一个甚少捻针的人做出来的精致。 一排排精密的针眼背后,是蔻儿的挑灯夜战,宣瑾昱收到了这身沉甸甸的衣服,感动至极,送给了蔻儿一套沉甸甸的爱意。 蔻儿表示授受不起,怒而踹之。 中秋当天,早早儿在京中的长公主公主们或单身或携子女进宫来,围着蔻儿说说笑笑。 一般来说一年也见不着这些外嫁的公主们几次,蔻儿对她们也稍微多了两份耐心,但凡跟着母亲来的小一辈,蔻儿统统赏了玉环,又让年纪小的跟着阿馋与宫中的公主皇子们一道去玩耍。 不多时,几个王妃郡王妃也到了,中宫外殿坐了一屋子的女子,说话谈笑声嗡鸣不止。 这个家宴,算是这些姊妹妯娌第一次近距离与皇后相处,她们中都没有与蔻儿很熟的,说话中恭敬有加,亲密欠缺,主要还是她们妯娌之间说说笑笑。蔻儿也只坐在上座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搭上两句话,时间就消磨了过去。 等过了午后,外头水榭楼台的歌舞准备好,蔻儿带着一众公主王妃们移步庭院看了会儿歌舞。 以往蔻儿一直是被照顾的,有什么宴会只跟着主人家走,该吃吃该玩玩。现在她是主人,心思就要稍微紧上两份,等好不容易把这些女子招待到摆宴的时间,蔻儿觉着自己精神累得厉害。 特别是席间,楼婕妤葛才人与崔才人都坐在席间,前两个人不断试图和不远处的郡王妃搭话,看得蔻儿头疼。 帝后二人同案坐于最高位,宣瑾昱第一个现了蔻儿的疲倦,主动给她夹了一筷子的同时低声道:“是不是和预想不一样?” 蔻儿闷闷点了点头。 中秋家宴,一般来说都是一家子围坐一处儿,玩些风雅的小游戏,姊妹们说话,最后还能出去放灯。 这个她出嫁后的第一个中秋家宴,身边的除了宣瑾昱与阿馋外,没有一个是她熟识的不说,她还是皇后,只能枯坐着,动都不能怎么动,的确难受。 蔻儿抬头看了眼尚且黄昏的天上,低下头时,微微一叹。 真希望这场家宴的时间快点过去啊。 宣瑾昱看着她微微笑道:“别急,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希望如此了。蔻儿不知是宣瑾昱在安慰她还是真的快了,点了点头,侧眸正要和宣瑾昱私语时,忽然眼神一凝,她扭了扭头,目光朝席间扫去。 宣瑾昱很快现了她这个动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位置靠在前排的亲王席位。那个位置,慎王宣臣也正歪歪坐着,手中端着一杯酒,偏过头视线垂在地上慢悠悠抿着酒。 蔻儿视线扫过去后,并未看见有人看她,心中疑虑。刚刚她分明感觉到了有人看她,视线很直勾勾,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却还是迟了一步,没有现是谁。 宣瑾昱比蔻儿看得要多一些,他藏在案桌下的手捏住了蔻儿的,并未说话,只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申时摆开的家宴,到了酉时时,基本算是结束了。 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起身离了席,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沉,快要天黑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一滴泪珠被她揩去:“陛下,不用管他们么?” “不用管,有人管。”宣瑾昱随口道,“来,再快些。” 他步子迈得比较大,像是在急些什么,蔻儿步子小,有些撵不上他。这会儿已经走出去了一截,没有什么人,宣瑾昱直接拦腰把蔻儿抱起来,大步走着。 蔻儿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这么赶作何?” 设宴的殿宇在前殿,距离勤政殿不远,宣瑾昱直接抱着蔻儿一路回了勤政殿。等把人从怀里放下了,又立即派人把早早儿准备好的两套衣服拿了出来,他自己把蔻儿亲手给他做的一套衣衫换上,递给呆呆的蔻儿了一套新做的罗棉袄裙,冲她挤了挤眼,笑道:“趁着时间还早,为夫陪夫人去逛花灯。”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此为防盗章  水洼压深了能坑住一辆马车, 就能坑住第二辆,蔻儿命仆妇去旁边小林间挖了些来讲水洼填平了,这才走到青年面前, 欠了欠身:“多谢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气了。” 等到马车车列重新整装待, 青年朝蔻儿颔了颔, 从属下手中接过马匹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逆着光居高临下,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接下来某大约要与姑娘同行了,可需离上多远?” 高头骏马上逆着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儿眼中却是无比的风朗,她旧日毛病未改, 再次多看了几眼, 这才客气道:“公子说笑了, 既然同行, 哪需间距。” 随后,蔻儿坐在主马车内, 周公子带队的骑着马的仆从们围在了周围,随着马车一道慢慢悠悠走着, 从外来看, 瞧不出是两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是一路的。 好在马车被困的地方距离城门也不算太远, 蔻儿坐在马车中托腮呆了没多久, 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沸腾之声。 颠簸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童大叔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对蔻儿说道:“姑娘,我们被堵住了。” “又堵着了?”蔻儿突然觉着今日回家大约没挑日子,尽出岔子。她挑开帘子一看,只见城门前堵了好些人,又有进来出去的人驻足围观,马车从这里过,的确难行。 “呸!拿着我的钱在这里装清高!你问过小爷了么!” “公子怕是故意丢老伯爷的脸吧!您堂堂伯府公子跑来卖字画,寒酸谁呢?” “二哥别在外丢人现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中还有一个头戴幂笠的少女,周围围着一圈整齐短打的下人,城门脚处,被这群公子哥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洗的白的儒袍后生,他眼前一个被踹翻了的摊子,地上散落着不少字画卷轴并扇面。 蔻儿坐在马车上,位置高,正巧看见了,心烦被堵在此处,索性令丫头去哄散他们让开路来。 丫头是她惯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劝,劝不好了拿银子来利诱,再不济,还有能打的不是么。 那丫头去好言相劝了没两句,却被中间一个痴肥的纨绔一脚踹过去:“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滚到一边去!” 这一脚踢过去只把那丫头踹起两步,踉跄着摔倒在地,捂着小腹蜷缩一团。 蔻儿看得眼冒怒火,厉声道:“来人!” 围在马车边上最近的从外打起帘子,微微弯了弯腰:“姑娘请吩咐?” 蔻儿侧眸一看,顿时哑然,半响,恼火道:“公子添什么乱!”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乱,只看姑娘如今气愤,大约要派人去教训那人,姑娘身边全是仆妇到底不像,不如暂用某的属下?他们都是善于此事的。” 青年的话本意是说,他的手下各个能打,听进了蔻儿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点忘了!” 这个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恶霸对上恶霸,更恶的胜出一筹来。 她也不客气,只先道了谢:“谢过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时,烦请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马车,手中捻着一根细鳞纹鞭,懒得扣幂笠,只捡了个垂纱到脖颈的帷帽戴上,然后昂一昂:“走!” 仆妇们立马跟在她身后,去了那围堵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丫头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头,正怒视着那痴肥男子,不过没有主人吩咐,未曾轻举妄动。 纨绔中有人抱怨:“一个丫头你踢她作何?!” “敢来说我挡路,我岂不踢她!”痴肥胖子没有半点悔过,哈哈笑着。 蔻儿冷着脸疾步而来,快到周围人还没有看清,她已经劈手扬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细软皮鞭划开空气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子嚎叫着跳起来嘶吼:“啊!好痛!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谁么!” 蔻儿毫不在意听到这句话。京城地界,哪里没有几个错综盘根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教不好放出来为祸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让别人管教管教了。 带着帷帽的蔻儿透过薄薄一层白纱看着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许你踢人,不许我抽人?” “小贱人!信不信爷爷……”痴肥男子话还没有说完,蔻儿冷着脸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来,指着蔻儿怒吼:“来人,给我抓住着小娘皮!” 纨绔身侧围着的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和蔻儿身后的仆妇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这姑娘好生无礼,上来就打人,谁家教的?!”旁边那头戴幂笠的少女气愤不过,指着蔻儿难。 蔻儿轻哼:“若说无礼,怎么不先看看自己?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脚踢女子,如此恶毒,我是否可以问,谁家养出来的傻子,怎么不栓好了放出来乱咬人!” “放肆!臭丫头无礼!”那痴肥男子被抽了两鞭子,想要抓蔻儿出气,只他小厮却对上仆妇们,竟被阻拦住,没有一个能近蔻儿身,他勃然大怒,吼道,“还不来帮忙!” 身旁那些纨绔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个女子逞凶,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上!” 其他几人则没有细想,纷纷撸了袖子上来要抓蔻儿,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祸,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认个错吧!” 一大群男人扑上去捉拿一个娇弱女子,任谁都觉着十拿九稳,那痴肥男子张狂笑道:“把这泼辣娘们儿绑回去,我正缺个通房丫头!” 蔻儿面对眼前这些人,不急不慌,挥舞着手中细鞭,威风凛凛,竟叫那些人一个都靠不过去,反被抽打了数鞭! 高坐马背的青年看到这里,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骑手们纷纷翻身下马,雄赳赳气昂昂冲了出去,各个冷着脸散着骇人煞气,吓得围观路人纷纷四散而来,让他们走到娇弱少女面前畅通无阻。 旁边一路的中有人看见蔻儿身后一列透着杀气的护卫,认出其一,连忙拽住那痴肥男子快低语:“快叫人住手!羽卫军来了!” 然而到底迟了。 那人本以为这些护卫是来巡查闹事的,想劝身边人先应付了过去,却不料这些人目标直指他们,毫不遮掩。 紧跟在蔻儿身后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挥下,铮鸣的刀刃擦着那男子眉毛而过,然后是那冷面青年掷地有声道:“对主人不敬者,杀之!” 身后十余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杀之!” 整齐而同频的声音与刀刃铮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杀令,令人两股战战心如擂鼓。 羽卫军的主人?! 纨绔中有人变了脸色,再看手持细鞭的蔻儿时眼中染上了惊恐,话都说不出,已被吓得浑身软,哪里还敢对蔻儿出手,连滚带爬想要远离。 只看那些护卫围在蔻儿身边,簇拥着娇弱少女,并未对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着胆子,行着礼慢慢跑走,另几个纨绔子一句话没有,点头哈腰对着蔻儿行礼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后的刀就要劈到身上来。那个头戴幂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丢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动,慢慢缩成一团蜷在城门脚哭个不停。 那痴肥男子眼睛一闭,软软昏倒在地,一身骚臭,却是被吓得。 离得最近的蔻儿耳朵震了震,又被着十余护卫共同的低喝震惊到,他们口中的杀之充满着杀气与血腥,不难想象,他们应该曾经这样执行过他们的喊话。 蔻儿晃了晃神,视线不由自主飘到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青年,青年静静注视着她,仿佛是一眼,又仿佛是一直。 蔻儿静了静心,眼前局势瞬息万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痴肥男子吓厥了,不敢丢下主子的小厮们哭嚎着趴在地上求饶,满地灰尘过后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着卷轴呆的儒生。 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后的护卫们。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居然有些不错。 蔻儿叹了口气,令人扶了丫头去小马车里休息,自己攥着鞭子翻转着玩,噙着笑自言自语:“果然是熟门熟路的恶霸,好使得很。” 她走过去,那青年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等她。 “多谢公子,手下用着很不错。”蔻儿不吝夸奖。 青年含笑:“方姑娘客气,用得顺手就行。” 蔻儿又赞叹道:“周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养着的手下都是能镇住恶霸的恶霸。” 青年嘴角一僵,拼命回忆刚刚还有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怎么好端端的羽卫军镇压闹事者,就变成了……恶霸欺压恶霸? 想了半天,青年还是放弃了,只含笑低声道:“某继任家主前家中无嫡子,兄弟迫害事情太多,养了些得力护卫防身。” 蔻儿深以为然:“一个屋檐下养两个娘生的孩子,岂不是等着他们干架么!” “方姑娘家中没有庶出姐妹或兄弟?” 青年好奇。 蔻儿摇摇头:“家中只有一个嫡兄。” 青年闻言轻叹:“真好。” 见青年似有所感,念在这两日他多有相助,蔻儿忍不住劝道:“公子已经深受其害,千万别让公子的孩子也重温苦楚才好。” 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勾起嘴角,静静看着蔻儿,低声道:“方姑娘说的是。” 城门脚下围观者已经散了,留在那的两个人蔻儿没有兴趣,只派丫头给那穿着破旧衣服的儒生送上了一锭银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今天多谢周公子几次相助了。”蔻儿对那青年伏了伏身,认真说道。 那青年微含笑道:“方姑娘无需客气,某顺手之事罢了,说来某还要向方姑娘道谢……” “不若两厢一抵,某省上一套清风客全书,如何?”男子眉眼点点星光,柔软的五官瞧着格外文雅。 蔻儿飞道:“……不如何!一码事归一码事,公子不知何时兑现赠书之事?” 休想赖她一套清风客!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102.第一百零二章 此为防盗章  旁边一个年岁稍大一脸风流样的男子抱着手中窗支木,傻愣愣盯着刚刚合上的窗户呆滞了片刻后, 扭过头无语凝噎:“那个小个子他居然想让中郎将来抓我!” “来了也无妨, 执掌巡防的中郎将不是你的旧友么, ”那直裾青年只捏着手中蓝封艳书施施然坐在窗下竹椅,无视了身旁锦袍华服的男子,口中施施然道, “也是你下人莽撞行事,如此粗暴蛮横,不怪他生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玉冠锦袍男子抱着窗支木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 摇头晃脑哀叹,“我约了堂弟在此见面,堂弟前脚刚来这后脚就悄无声息停了一架陌生马车堵在铺子口,没挂家徽没有任何身份痕迹, 我还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来的是歹人,才会叫手下人去闹一闹查查看, 哪里想到这小个子不是个吃亏的,还这般厉害!”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 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 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 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 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 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 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附庸风雅,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103.第一百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  “这怎么好麻烦,”蔻儿无意让他知道她是何人, 折中道, “不若公子选个书铺, 到时见放在那儿,小女子派人去拿?” 两人对于当初书铺只是心照不宣, 提起书铺, 南麓巷子那个私人铺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见蔻儿防备之心甚重,也不强求,定下了时间后,与蔻儿告了辞, 打马而去, 身后一列骑卫紧紧追随,马蹄扬起微微沙尘, 遮盖了视线。 蔻儿回了宜明苑,也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只派了个丫头去通禀,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来,乔纱衫裙外加了件披风, 坐在桌前吃了点蛋羹后,思来想去睡不着, 索性让丝鸢点了几盏灯放在案牍, 铺纸研墨, 用襻膊束起了宽袖, 提笔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静瑟月夜下独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细细收画入卷。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美丑与否只在眼中,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偶尔交换意见。 夜越来越深,候在殿内的黄门令宫侍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冷了的茶水,送来现做的糕点摆上,对这君臣挑灯夜战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黄门令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殿门一个小黄门探头探脑,低声道:“舒荣大人请见。” 黄门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御前,压低着声音吐字依旧十分清楚:“禀陛下,舒荣大人求见。” 宣瑾昱满脑子政务正忙,头也不抬:“不见!” 这个时候了,作为羽卫军领的舒荣跑来作何?! 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叫住了退走的大监,卷起的书籍敲了敲案面:“宣。” 黄门令很快领着一身黑衣的羽卫军领舒荣进来。那冷面的羽卫军领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宫时给此人安排了个任务,如今舒荣大概是回来复命的。他看了眼左右两个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书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个的中书侍郎方令贺与略壮些的户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时,跪在他们后面的舒荣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书侍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待殿中烛火摇曳渐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边不会出篓子影响到方姑娘。之后臣暗中护送方姑娘回去,见马车绕进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后门。”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岂不是说…… 舒荣:“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书侍郎方令贺大人的家。臣暗中窥听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岁从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倒巧了……” 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明媚而神采飞扬的少女是何出身,几次相遇究竟是偶尔相逢还是别有目的,只因她洒脱不羁的做派和软糯腔调的误导,从未往规矩森严的大家中想过,更没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亲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书铺,少女扮作男儿装,眼珠一转,顺势把锅推给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来内敛稳成的方侍郎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妹妹买艳本儿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荣不知主人为何笑,只静静候着命令。 “书可弄到了?”宣瑾昱问。 他之前答应了的全套清风客,自然要给蔻儿兑现,这任务同样给了能者多劳的舒荣去完成。 听到这话,舒荣绷着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勉强道:“回陛下,已经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书铺。” “很好。”宣瑾昱颔,转而问道,“她在做什么?” 舒荣眼中有一丝慌乱,而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难怪,她病未好全,又劳心费神的,也该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荣顿了顿,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时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后画画。” “……方姑娘,画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却意料之中般没有惊讶。早在他认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儿是那天书铺里的小少年时他就知道,这大约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与今日的调戏,都是如此。 “……画就让她画吧,不妨事。”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做了副画,也不过私自藏起来偷偷欣赏,无伤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画像这种认真说来是死罪的行为,宣瑾昱就这样轻描淡写允准了。 舒荣汇报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后日书铺,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爱慕之年,他这身皮囊又入了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触下去,让方姑娘会错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选择。 宣瑾昱垂下眸,错过了舒荣猛地亮起的眼。 - 蔻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她正背着手歪头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图,眼看已经到了与周公子约好的日子,她却不急不缓,连身衣服也没有换。 这几天来,她已经这样看着画卷好多次了,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起来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门外他高马背上的浅笑,种种扰乱了她心神。 蔻儿在练,练着对着画卷想起月夜时心如止水。只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今日是约好取书的日子,天气也配合,春风微暖,万里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儿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 只派了丫头去取。 蔻儿思来想去,总觉着此人对她有些危险,她还是决定不与那人见面的好。 过些日子,等她渐渐忘了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么美人时,就可以淡定回顾往昔,曾将一个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画入纸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时,能够淡然思及襄城双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丝鸢带着一个小子背着竹笼回来,蔻儿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把全套清风客放进藤盒中,藏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蔻儿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就在宜明苑,兴致来时还命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自己学着织布,不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她嫌弃累,扔下不动,跑去玩棋子。最后是席嬷嬷时不时用上一用,没有叫织布机闲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来临前,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栽上了莲花,蔻儿命人往里面放了一个竹筏,自己躺在上头盖着荷叶,竹筏随着水波荡漾,她在波浪中浅眠。 哥哥还是很忙,回来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俩多时未曾好好说过话。 方令贺难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长时间在宜明苑中懒洋洋穿着撒纱裙睡不醒的妹妹,总觉着委屈了蔻儿。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儿时,她是素来在家中待不住的,总要到处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没有,姐妹不睦,连个散心的地儿都没有,时日长了,怕把蔻儿憋坏了。 蔻儿喜花,方令贺投其所好,约蔻儿一同去京城花市闲逛。 蔻儿已经在家中足不出户一个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开心了,夏日中难得有了精神头,主动从她四处的卧窝走出来与哥哥玩耍。 次日,蔻儿套了马车带了丝鸢素凉,哥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摇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马车中,蔻儿托着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动的素纱帘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头跟着的是哥哥,怎么一晃神,又想到了月余前骑马跟在她身侧的周公子? 不过还好的时,如今的她想起来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青年,已经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了。 蔻儿噙着笑,觉着自己已经能够提笔画别人了。 她们来得早,日头不高,没有撑伞,因为跟着哥哥,蔻儿也懒得这么热还要带幂笠帷帽什么的,索性大大方方跟着哥哥身侧,左右观望花市。 花农花商摊前店门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花,迎来送往之间总有人抱着花盆满载而归,吵杂热闹的花市处处都是人声。 蔻儿已经远离人群多日,初来有些不习惯,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顾观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走过去提着裙主动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细长赤红的花瓣,欣喜道:“老板,赤箭花怎么卖?” 104.第一百零四章 此为防盗章  “出来了就出来了, 急什么。”蔻儿巍然不动,视线还落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随口道, “是茹姐姐还是若姐姐?” “不是!都不是!”素凉头都摇圆了,平复了下喘息,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是七姑娘。” “七姑娘是谁来着……”蔻儿还在想这个七姑娘是谁,突然一愣, 她在方家不就是行七么?一惊之下,鱼竿掉地,她不可思议回头道:“我?” “对!就是姑娘!”素凉猛地点头,心有余悸,“刚刚来人通禀的,方家名额是姑娘,其他姑娘当场那个脸色……差点都绷不住要吃人了!” “怎么会!”蔻儿心一揪,她慌里慌张地起身, “快去找哥哥!” 她怎么能入大选,去给帝王做不知多少分之一的女人! 蔻儿脚下裙子差点一绊,素凉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涨乱的头脑才在惊心之下稍微平静了些。 “素凉,你去叫小婉派人找哥哥,再去让尚竹打探下堂姐们那儿的情况, 她们如果有什么动静, 不要拦!” 蔻儿眼神微微一凝, 透露出一股决然:“必要时候,推波助澜一把!” 她刚刚一急,居然差点忘了,大选名额落在她头上,那些早早就做着宫妃梦的堂姐们哪个咽得下气,之前都能做些手脚出来,这种时候,只怕都是要卯足了劲踩她一把! 蔻儿猜的没错,根本不甘心的方家几个姐妹联合起来,鼓足了劲在外头命人传开蔻儿幼年失恃,养在商户,无教养无礼仪,行为粗鄙等等败坏名声的消息。 她们几个攒了些钱买了街头巷尾的地痞去茶楼酒馆说,去买女子饰物的铺子里说,尽最大可能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捏造的谎言流传开来,最好让掌管大选的命官嫌恶,直接大笔一划勾了方令蔻的名字才好! 背地里几个绞着帕子伸长了脖子等消息的方家姑娘不知,她们前脚刚刚派人了去,后脚蔻儿就派人加了银子,把人数加大,把她恶劣行径又多多编造了些,难得和堂姐们一个心思,只盼着命官划了她名字。 流言愈演愈烈,好似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家门户,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点。 这几天方家几个参与了此事的姑娘们一直提心吊胆的,一面担心让方令贺知道了,她们没有好果子,一方面又总盼着此事真能把方令蔻拉下来,整天伸长了脖子等着消息。 蔻儿派的小厮在外头一直给她汇报消息,什么诸多被大选圈了名字的贵族少女们都在议论她,其中还有位郡主在其中努力掺和,联合了众少女们试图联名扫去她的名字,大有不把她名字除掉誓不甘心的架势。 蔻儿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在后花园剪着花枝,她倒无所谓,把花枝递给身侧的丫头,好整以暇道:“虽不知这位郡主是什么心思,不过眼下她是帮了我了。” 她在外名声越坏,掌管大选的命官就越会对她不喜,加上如今仕女们的一闹,她的名字被除去,也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蔻儿也考虑过为何名额会在她这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因为哥哥,从新帝登基一直辅佐左右的中书侍郎,有着一定言语大权的天子近臣,他的嫡亲妹妹,别人总想巴结两分,给了她名额,也是顺理成章的。 眼下只需要再等等,划了她名字,一切就重归原点,她就能安心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 蔻儿手中剪刀咔擦一歪,剪断了一只盛开的君子兰,她眉头一皱,拾起花枝,看向大呼小叫而来的素凉,语气无奈:“又怎么了?” 素凉总能从外头打探到消息来,无论多大的事,总能让她咋咋呼呼的,蔻儿都无奈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素凉瞪大了眼睛,指着外头,颤着音道,“说是亭太妃派来的嬷嬷,奉旨……奉旨训斥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 奉旨训斥?! 蔻儿也一惊,她察觉到事态不对,立即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奴婢刚刚在外头时,有人敲了正门进来,领头的是亭太妃的嬷嬷,带了好些宫女黄门,一来就点名要见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大太太还以为是三位姑娘入了贵人眼,请出来后,却不料那嬷嬷直接令三位姑娘跪下,然后就……就说,三位姑娘犯了口舌,搬弄是非,藐视皇权,行为不端,一人赏了十戒尺,现在还在训斥!” 那三位堂姐,正是挑起在外传播蔻儿流言的主使者。 蔻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群女子的暗中小动作,居然传进了宫里,还让一个太妃去查了此事,亲自派人训斥……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顺水推舟,就让三位堂姐的势力去随意传传,虽然不至于让所有人都非议她,起码的,也不会让贵人注意到,插手查明此事,出来主持公道。 蔻儿依稀感觉,划去她名额一事,只怕是难了。 果然,外头那横眉怒眼的嬷嬷手中拿着戒尺当着方府诸多女眷的面毫不留情训斥着三个已经哭成一团的姑娘,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则带了不少珍宝礼物前来了宜明苑拜见蔻儿。 宫中服侍太妃的嬷嬷,蔻儿不敢托大,只她还未行礼,那嬷嬷已经跪下带着一众宫娥给蔻儿行了一个大礼。 那嬷嬷自称姓丘,弓着腰满脸笑意:“姑娘委屈了,宫中贵人得知此事,都替姑娘难受,特派奴婢前来看看姑娘。” 说是看,身后一些黄门已经搬着几大箱子抬了进来,陪着笑放在了宜明苑中。 蔻儿令丫头给丘嬷嬷奉茶,想与她说话套套底,却不料丘嬷嬷赔笑做小,但是没有给蔻儿透露一点口风。最后蔻儿也只能在嬷嬷们走的时候派人送上荷包,好在丘嬷嬷并未推辞,谢了赏才走。 这下惨了。 蔻儿呆呆站在宜明苑中看着那堆满了回廊的大箱子,泛起了苦笑。 她这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自己给套进去了。闹的声势这么大,宫中掌管后宫的亭太妃亲自过问此事,训诫了几位堂姐,派人来安抚她,而且从嬷嬷的态度中就能窥探到亭太妃的态度,无疑,她现在是被亭太妃放进了眼中的。 而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联合众仕女试图划去蔻儿名字的郡主,也被训斥了。 虽然只是嬷嬷在长公主面前赔笑着含沙射影了几句,但是外头已经传的风言风语,编造事实的方家三位姑娘和抵制蔻儿的郡主都因为蔻儿遭到了训斥,这不是说,方令蔻并非流言中所说那般不堪,反而有什么地方入了贵人的眼,才被贵人撑腰? 方家顿时迎来送往,接待了不少官宦人家前来打探消息的。蔻儿除了自己哥哥,谁的面子都不给,宜明苑大门紧闭,谢绝所有人的造访。 她在急。 眼看着大选名单是定下了的,但是她又怎么能够去入宫?不入宫的法子也不过是身患顽疾,体态有恙,已经已经定亲。 她想过,如果上报有疾,指不定方家中有扯后腿的为了让她受罚而揭穿;体态有恙,这些是要入了宫才会被查看,那时候就太迟了。定亲…… 她能与谁定亲? 蔻儿想来想去,等阿馋来时,递了个纸条与她,令阿馋交给宣公子,约他一谈此事。如果他有意派人上门,那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计划的倒是没有错,却不料阿馋回宫后,闹了肚子疼,折腾了两天恹恹的,见着哥哥也只是撒个娇,却把纸条一事给忘了,宣瑾昱对此事,居然一直不知。 蔻儿等了又等,等到立秋,大选还有不多时就要开始,实在等不住了,试探着问了问哥哥,方令贺不知生了什么,直言不讳说宣公子看着精气神很好,大约人逢喜事。方令贺还在调侃,蔻儿眼神就黯了。 她被定为大选名额,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宣公子身为宗室不可能不知。她请了阿馋来送信,言辞中也说了此事,如果宣公子有意,自然是要前来协商。 但是他没有回复她任何消息不说,阿馋也不见来玩,如今哥哥却说,那人上朝时,人逢喜事……精神爽? 蔻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慢摘下了手腕上的串珠。 既然如此,那她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哥哥,我不想大选,”蔻儿轻声道,“请表哥帮帮忙,与我暂时定亲吧。” 那大太太猜着这男人是冲着蔻儿来的,立即道:“我那侄女娇弱,独自驾了马车在后头呢。” 宣臣也抬头一看,方家马车后不远处,一架玲珑香榧马车前站着一个扶着丫头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 闹事惊马已经被下人们按住捆了四肢抬走,还有人不住陪着笑给周围街道上受了惊吓的路人道歉,从惊马窜出巷子差点弄翻方家的马车,到现在也不过几息之间,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蔻儿见着那男子,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方令茹眼泪花儿都打转了,扑在大太太怀中差点哭出来。大太太是个机敏的,猜到一二,等蔻儿走近问她们是否无恙时,她皮笑肉不笑道:“亏得蔻儿人缘广,来得及时制服了马,不然伯母和你姐姐倒要受些苦了。” 105.第一百零五章 此为防盗章 “我这是为了谁啊!”玉冠锦袍男子抱着窗支木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 摇头晃脑哀叹, “我约了堂弟在此见面,堂弟前脚刚来这后脚就悄无声息停了一架陌生马车堵在铺子口, 没挂家徽没有任何身份痕迹, 我还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来的是歹人, 才会叫手下人去闹一闹查查看,哪里想到这小个子不是个吃亏的,还这般厉害!”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 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 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 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 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 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 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 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 期期艾艾道:“堂弟, 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 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 ”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好整以暇悠悠然道, “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 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附庸风雅,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蔻儿眼睛眨了眨,认真想,哄闹引来金吾卫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汉子去问话。 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慎王,弄得巷子要戒严,这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方令贺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们都跟着忙碌!” 蔻儿小脸紧绷,同仇敌忾随声附和:“对,都是慎王的错!” 蔻儿看着填满的后花园,心中微微一动。 入了夜,她挑灯夜战,案牍上堆满了墨迹刚干的画卷,每一副都是各种不同的场景,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 她手中画着的也是那人,星眸剑眉,薄唇微勾,背着手站在从花之间,回眸眺望,仙姿风朗。 蔻儿手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留,全部让在外间等着,她一个人画到半夜,剪了几次烛心,撑着腮等到所有墨迹都干了,仔细再看一遍,把画放起来,自己又从藤箱中取出了一些画卷打开,她盯着一些早先时画的旁人画像细细打量半天,最后趴在案牍上无声哀嚎。 先前花市分开,宣公子曾说要送阿馋来与她玩,蔻儿只当要过好些日子,却不料她在家中没多几天,哥哥休沐回来,嘴角微微抽动着给带话:“……宣公子说后日送阿馋姑娘来玩。” “后日?!”蔻儿才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什么表情,只担心着,“时间会不会仓卒了,要给阿馋准备些什么才好啊!” “不用,阿馋姑娘只喜欢安静,你陪她说说笑笑就好,”方令贺想了想,又道,“她来时无需通禀别人,只到你院子里玩,别让人冲撞了就行。” 蔻儿知道,阿馋姑娘姓宣,是宗室,她总会多注意两分的。 她在认真思考着怎么安排后日,方令贺踟蹰了下,突然问道:“妹妹和宣公子之前是不是见过?” 那天在花市,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像初识,特别是陛下为了妹妹呵斥了合意郡主,等于间接打了长公主的脸。他之后怎么想都觉着不对,只是苦于他见了陛下都是公事从未有任何可以说私事的机会,而且这种事他也不打算先越过了妹妹去问陛下,只能等着有了时间回来与妹妹聊。 蔻儿微微一愣,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清明祭祖时,哥哥可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我们去了附近道观避雨?” 此事方令贺自然记得,他一愣:“宣公子也在?可是就算在,也不该认识才是。” 妹妹在坤道小院,男子基本都不会去那里,两个人从何认识。 蔻儿说道:“那坤道小院有个女冠是宣公子的母亲,他是来探望母亲的,机缘巧合说了两句话,只通报了一个姓,并且互报家门。” “宣公子的母亲?”方令贺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就在那个道观中!偏生让蔻儿见着了,还与陛下认识了。 陛下既然知道了蔻儿是自己的妹妹,会不会担心,此举是……故意为之? 方令贺脑中千思万虑,瞬间就想了许多,再次看妹妹时,眼中多了几分忧愁。 106.第一百零六章 此为防盗章  昨儿下了一天雨,后来又是大雨倾盆, 路上积了水, 来来去去车马过,压出了坑, 轮到蔻儿的马车,正巧深陷, 卡得不得进退。 周公子正巧带队打马而过, 瞧见了此处困境, 得知蔻儿还在睡, 正点了二十余人打算将整个车抬起, 蔻儿就醒了。 他余光落在扶着丫头站着的蔻儿身上,眼神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现的温柔。 水洼压深了能坑住一辆马车, 就能坑住第二辆,蔻儿命仆妇去旁边小林间挖了些来讲水洼填平了, 这才走到青年面前,欠了欠身:“多谢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气了。” 等到马车车列重新整装待,青年朝蔻儿颔了颔,从属下手中接过马匹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逆着光居高临下, 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接下来某大约要与姑娘同行了,可需离上多远?” 高头骏马上逆着光如剪影的青年, 落在蔻儿眼中却是无比的风朗, 她旧日毛病未改, 再次多看了几眼,这才客气道:“公子说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间距。” 随后,蔻儿坐在主马车内,周公子带队的骑着马的仆从们围在了周围,随着马车一道慢慢悠悠走着,从外来看,瞧不出是两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马车被困的地方距离城门也不算太远,蔻儿坐在马车中托腮呆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沸腾之声。 颠簸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童大叔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对蔻儿说道:“姑娘,我们被堵住了。” “又堵着了?”蔻儿突然觉着今日回家大约没挑日子,尽出岔子。她挑开帘子一看,只见城门前堵了好些人,又有进来出去的人驻足围观,马车从这里过,的确难行。 “呸!拿着我的钱在这里装清高!你问过小爷了么!” “公子怕是故意丢老伯爷的脸吧!您堂堂伯府公子跑来卖字画,寒酸谁呢?” “二哥别在外丢人现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中还有一个头戴幂笠的少女,周围围着一圈整齐短打的下人,城门脚处,被这群公子哥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洗的白的儒袍后生,他眼前一个被踹翻了的摊子,地上散落着不少字画卷轴并扇面。 蔻儿坐在马车上,位置高,正巧看见了,心烦被堵在此处,索性令丫头去哄散他们让开路来。 丫头是她惯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劝,劝不好了拿银子来利诱,再不济,还有能打的不是么。 那丫头去好言相劝了没两句,却被中间一个痴肥的纨绔一脚踹过去:“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滚到一边去!” 这一脚踢过去只把那丫头踹起两步,踉跄着摔倒在地,捂着小腹蜷缩一团。 蔻儿看得眼冒怒火,厉声道:“来人!” 围在马车边上最近的从外打起帘子,微微弯了弯腰:“姑娘请吩咐?” 蔻儿侧眸一看,顿时哑然,半响,恼火道:“公子添什么乱!”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乱,只看姑娘如今气愤,大约要派人去教训那人,姑娘身边全是仆妇到底不像,不如暂用某的属下?他们都是善于此事的。” 青年的话本意是说,他的手下各个能打,听进了蔻儿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点忘了!” 这个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恶霸对上恶霸,更恶的胜出一筹来。 她也不客气,只先道了谢:“谢过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时,烦请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马车,手中捻着一根细鳞纹鞭,懒得扣幂笠,只捡了个垂纱到脖颈的帷帽戴上,然后昂一昂:“走!” 仆妇们立马跟在她身后,去了那围堵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丫头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头,正怒视着那痴肥男子,不过没有主人吩咐,未曾轻举妄动。 纨绔中有人抱怨:“一个丫头你踢她作何?!” “敢来说我挡路,我岂不踢她!”痴肥胖子没有半点悔过,哈哈笑着。 蔻儿冷着脸疾步而来,快到周围人还没有看清,她已经劈手扬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细软皮鞭划开空气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子嚎叫着跳起来嘶吼:“啊!好痛!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谁么!” 蔻儿毫不在意听到这句话。京城地界,哪里没有几个错综盘根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教不好放出来为祸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让别人管教管教了。 带着帷帽的蔻儿透过薄薄一层白纱看着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许你踢人,不许我抽人?” “小贱人!信不信爷爷……”痴肥男子话还没有说完,蔻儿冷着脸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来,指着蔻儿怒吼:“来人,给我抓住着小娘皮!” 纨绔身侧围着的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和蔻儿身后的仆妇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这姑娘好生无礼,上来就打人,谁家教的?!”旁边那头戴幂笠的少女气愤不过,指着蔻儿难。 蔻儿轻哼:“若说无礼,怎么不先看看自己?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脚踢女子,如此恶毒,我是否可以问,谁家养出来的傻子,怎么不栓好了放出来乱咬人!” “放肆!臭丫头无礼!”那痴肥男子被抽了两鞭子,想要抓蔻儿出气,只他小厮却对上仆妇们,竟被阻拦住,没有一个能近蔻儿身,他勃然大怒,吼道,“还不来帮忙!” 身旁那些纨绔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个女子逞凶,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上!” 其他几人则没有细想,纷纷撸了袖子上来要抓蔻儿,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祸,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认个错吧!” 一大群男人扑上去捉拿一个娇弱女子,任谁都觉着十拿九稳,那痴肥男子张狂笑道:“把这泼辣娘们儿绑回去,我正缺个通房丫头!” 蔻儿面对眼前这些人,不急不慌,挥舞着手中细鞭,威风凛凛,竟叫那些人一个都靠不过去,反被抽打了数鞭! 高坐马背的青年看到这里,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骑手们纷纷翻身下马,雄赳赳气昂昂冲了出去,各个冷着脸散着骇人煞气,吓得围观路人纷纷四散而来,让他们走到娇弱少女面前畅通无阻。 旁边一路的中有人看见蔻儿身后一列透着杀气的护卫,认出其一,连忙拽住那痴肥男子快低语:“快叫人住手!羽卫军来了!” 然而到底迟了。 那人本以为这些护卫是来巡查闹事的,想劝身边人先应付了过去,却不料这些人目标直指他们,毫不遮掩。 紧跟在蔻儿身后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挥下,铮鸣的刀刃擦着那男子眉毛而过,然后是那冷面青年掷地有声道:“对主人不敬者,杀之!” 身后十余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杀之!” 整齐而同频的声音与刀刃铮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杀令,令人两股战战心如擂鼓。 羽卫军的主人?! 纨绔中有人变了脸色,再看手持细鞭的蔻儿时眼中染上了惊恐,话都说不出,已被吓得浑身软,哪里还敢对蔻儿出手,连滚带爬想要远离。 只看那些护卫围在蔻儿身边,簇拥着娇弱少女,并未对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着胆子,行着礼慢慢跑走,另几个纨绔子一句话没有,点头哈腰对着蔻儿行礼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后的刀就要劈到身上来。那个头戴幂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丢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动,慢慢缩成一团蜷在城门脚哭个不停。 那痴肥男子眼睛一闭,软软昏倒在地,一身骚臭,却是被吓得。 离得最近的蔻儿耳朵震了震,又被着十余护卫共同的低喝震惊到,他们口中的杀之充满着杀气与血腥,不难想象,他们应该曾经这样执行过他们的喊话。 蔻儿晃了晃神,视线不由自主飘到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青年,青年静静注视着她,仿佛是一眼,又仿佛是一直。 蔻儿静了静心,眼前局势瞬息万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痴肥男子吓厥了,不敢丢下主子的小厮们哭嚎着趴在地上求饶,满地灰尘过后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着卷轴呆的儒生。 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后的护卫们。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居然有些不错。 蔻儿叹了口气,令人扶了丫头去小马车里休息,自己攥着鞭子翻转着玩,噙着笑自言自语:“果然是熟门熟路的恶霸,好使得很。” 她走过去,那青年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等她。 “多谢公子,手下用着很不错。”蔻儿不吝夸奖。 青年含笑:“方姑娘客气,用得顺手就行。” 蔻儿又赞叹道:“周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养着的手下都是能镇住恶霸的恶霸。” 青年嘴角一僵,拼命回忆刚刚还有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怎么好端端的羽卫军镇压闹事者,就变成了……恶霸欺压恶霸? 107.第一百零七章 烛火摇曳了整整一夜, 天明时分,最后一截烛心微微一晃, 熄灭的同时,拂晓的晨光洒进了半遮半掩的窗扉。 蔻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还是八|九岁大的时候,在小名山,背着背篓在师兄的带领下去采草药,山中起了雾,走在前头的师兄身影藏进了雾中令她找不到。她呆呆站在原地,分辨不了方向,只能攥着背篓的棉麻绳带一声一声喊着师父师兄, 正是惶恐害怕的时候, 雾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一袭白衫纤瘦高挑的少年,他双眸蒙着一根三指宽的白色布条,目不能视,却好如闲庭漫步, 稳稳避开一切树枝杂草, 朝她走来。 “小哥哥!”蔻儿稚嫩的声音喊着他,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踏实感和委屈。 她看见那远远的模糊身影走进, 朝她伸出手来, 她的手掌很小,被他攥在了手心。 少年一声不吭,带着她走进朦朦雾中。白色的雾气笼罩了一切, 蔻儿只能看见牵着她的手和少年的一截衣袖, 她个子小, 步伐迈不开,跟在少年大步向前的身后跌跌撞撞,几欲跌掉。她终于吃不消了,轻轻喊着:“小哥哥,松开我……” 她试图挣扎开,却不料攥着她手的大掌犹如钳子般稳稳不动,丝毫没有松动。 蔻儿慌了,她哭着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她整个人从一开始被少年牵着手走,忽然变成了被抱在怀中,少年的身形像是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她缩在他怀中,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她哭闹着要他放开,那人却钳着她,忽然带着她踩进一汪潭水中,水面压过蔻儿的口鼻,她一下子无法呼吸,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逃出水面,却忽然听见了近在耳畔的一声闷哼。 蔻儿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她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宣瑾昱放大了的脸近在咫尺,正和她唇齿紧贴。 她眨了下眼,把还在她唇上轻啄的宣瑾昱推了推,有些沙哑且带着睡意的声音软绵绵道:“别……” 她根本就没有睡好,现在困得眼皮都不想睁开,完全不想被宣瑾昱用这种方式打扰了睡眠。 蔻儿打了个哈欠,鼻音很重:“再睡会儿……” 宣瑾昱几乎一夜未睡,他却不像蔻儿困倦,只觉着精神奕奕。单手搂着蔻儿,另一只手捋着她鬓角的碎,细碎的吻落在她眉间耳畔:“好,你睡。” 蔻儿重新闭上眼,靠在宣瑾昱怀中继续睡。 只过了没有片刻,蔻儿眉心微微拧起,她睫毛颤了颤,最后忍无可忍睁开眼对着不断骚扰她的宣瑾昱嗔道:“我说了我还要睡!” 她大半夜的时间像是烙饼一样被翻来翻去,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酸痛难忍,好不容易能小睡片刻,还要被宣瑾昱不停打扰,他强有力的存在感让她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宣瑾昱见惹得蔻儿怒了,这才收了动作,老老实实抱着蔻儿,任由她补眠。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小厨房炖着的汤香飘十里,蔻儿翻了翻身,终于坐了起来。 她身上穿着昨夜宣瑾昱抱她去洗澡过后随意裹上的衫裙,如今早已经凌乱不堪,厢房内除了他们没有一个服侍的人,蔻儿只能让宣瑾昱去给她拿了一身衣裙,在他的帮助下用酸绵无力的手穿戴着衣裙。 头蔻儿都懒得收拾,随意挽了个纂儿,等她下榻时,她才现什么叫做酸绵。双手也就罢了,双腿几乎有些颤。 从未有过什么运动量的蔻儿忽然之间被强制塞了大量出她身体接受的运动,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难忍的酸痛。 蔻儿只试了一步,毅然决然坐回了榻边。 她怕自己一个脚软摔一跤,那就丢人了。 宣瑾昱含笑看着她,笑吟吟挽了袖子,主动去打了盆水来,温柔的用帕子给蔻儿净脸,也不让侍女们进来,自己把蔻儿打理好了,出去端了两碗汤来,自己在蔻儿身边坐了,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着蔻儿。 蔻儿开始还有些赧然,多喂了几口也就看开了,淡定的在宣瑾昱的服侍下喝了一碗熬得浓浓稠香的汤。 一天时间,蔻儿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她还有些别扭,总有种不敢见人的感觉,外头服侍的侍女统统不许进来,一切事宜都是宣瑾昱亲自来做。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一天时间转瞬,夜色很快降临,宣瑾昱把一整天没有出门的蔻儿哄着要去泡泡温泉祛乏。 看得出蔻儿的确是酸乏的厉害,宣瑾昱也老老实实按捺住自己的心思,陪着她泡了会儿就回去早早睡下。 因为休息得当,加上温泉祛乏,蔻儿睡了饱饱的一觉后起来,感觉身体好多了。 休息好的同时,他们也该离开山庄回宫中去了。 出宫陪宣瑾昱过生辰不过是两三日的事情,蔻儿心里头却总有种沧海桑田变迁。 而且她依稀有了一种往日的清闲一去不复返的预感。 也的确如此。 宣瑾昱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在蔻儿身上,他预测过能够把握住度,但是他却屡屡把持不住。 食髓知味。 回宫之后宣瑾昱很快就借着即将要天寒地冻为由,迅把蔻儿再次搬回了泰华殿,与他日夜相对。 政务什么时候都处理不完,宣瑾昱也看开了,在不影响正常朝政的情况下,稍微支一点时间去处理其他政务,更多的时间腾了出来陪妻子。 说是他腾了时间来陪蔻儿,倒不如说是缠着蔻儿陪他。蔻儿一开始还有力抵抗顽强不屈,却总是在宣瑾昱百般手段下丢盔弃甲,到了后头,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迎难而上了。 粘缠的日子过得太快,等到宫外递来消息说风娆娆与徐岚准备返回襄城的车队准备好了,问安华公主的时候,蔻儿才反应过来,已经霜降了。 风娆娆如今身怀有孕,趁着这段时间秋高气爽行路,等再过半个月天气冷了,她也就回了襄城,人能好受些。 蔻儿赶紧着给阿馋准备,带的一干人等早早就是准备好了的,等到了阿馋出宫去与风娆娆她们汇合时,蔻儿又一一过了目,再三叮咛嘱咐了,这才送阿馋出了宫门,与在宫门外的风娆娆与徐岚一起。 有些日子没见着风娆娆了,蔻儿见娆表姐如今已经有些显怀,穿着宽松的袍衣,气色倒还不错,一见了蔻儿与她挽了手,亲密地说了会子话。 此次一别,起码小一年的时间姐妹俩都见不着面了,蔻儿也好风娆娆也好,都是百般不舍。 “小蔻儿,姐姐别的话没法说,只盼着下次见你时,你依旧是这番模样就好。”风娆娆道。 这话的意思蔻儿自然知道,她嘴角噙着笑,温温柔柔道:“娆表姐放心好了。” 她也念叨着:“师兄是个笨的,娆表姐可千万被与他气,没得气了自己。回去后若无事就回小名山去小住,师父在家,他老人家最是喜欢小辈了,姐姐怀着孕,让师父帮忙顺手调理调理,日后姐姐也好小侄儿也好,能顺畅的多。” “知道了,”风娆娆含笑道,“我们蔻儿如今也是学会操心的人了。” “尽是瞎操心。”旁边徐岚把阿馋与带来的人大概点过了,走过来刚好听见这这句,随口说道。 蔻儿与风娆娆不约而同忽略了他,继续亲亲热热说着话儿。 “差不多了就行了,大冷的天,站在外头也不嫌冻得慌。”徐岚看不下去了,强势打断了蔻儿与风娆娆的对话,对蔻儿努了努嘴,“皇后别送了,回去吧,你小姑我们会照顾好。” 阿馋已经被能够出宫玩冲昏了头脑,亟不可待想要出宫去,掀起车帘子对蔻儿说道:“嫂嫂且放心就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蔻儿笑道:“可该听你风姐姐的话,万不可身边离了人。” “知道了。”阿馋脆生生应了,笑眯眯朝蔻儿招着手,“嫂嫂快些回去吧,外头冷。” 蔻儿只能扶着风娆娆上了马车,依依不舍看着她。 徐岚正要跟着钻进马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车边的蔻儿说道:“师父明年的整寿,你早些准备准备。” 蔻儿颔:“师兄放心,我知道了。” 宣瑾昱还未下朝,她一个人在宫墙内送了风娆娆徐岚并阿馋的马车出了宫,又站了片刻,方回了泰华殿。 泰华殿中现在外殿留人服侍,内殿几乎少有准许宫女踏足的时候,蔻儿一开始是怕羞,后来现有人的话宣瑾昱能稍微收敛些,却错过了最好时机,宫女们早就形成了帝后同在,绝不踏足内殿的习惯。 蔻儿每天的日子单纯而重复,比起以往多了一项满足宣瑾昱的索取,别的仿佛并未有什么改变。日子不见波澜,很快就过去。 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下起来的时候,泰华殿早早就点了地龙,整个殿中暖烘烘的,蔻儿早早陪着宣瑾昱胡闹了一番,这会子正在补觉,还睡的香甜。 京香等了又等,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轻声唤醒了蔻儿。 “禀皇后,北成郡王妃求见。” 蔻儿打了个哈欠,让人把6昭带去了昭露殿,自己起身洗漱了一番,打点妥当,裹了件皱绒镶毛边的斗篷,乘了肩轿去了中宫。 中宫虽然无人住,一直都收拾着妥当,随时去都还有着人气。 雪下得不大,蔻儿下了肩轿时尚竹来撑了伞,并未沾到雪花。她走进了殿中,一股暖意袭来。 6昭早已经在殿中久候,一见着蔻儿进来,跪地行了一礼。 蔻儿刚刚在主位落座,刚打量了6昭一眼,就听见6昭轻声道:“禀皇后,妾身有孕了。” 然后不等蔻儿反应,6昭轻飘飘又后补了一句:“不是北成郡王的。” 108.第一百零八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微微一愣, 揣摩着来自陛下的意思,她想了想, 觉着大概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给她提前放的通关令。 她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体恤。 风家表哥那儿她无法出去,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辞恳切就着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来信,风千水避重就轻安抚了她一番,更多的话却是没说。 她有些怅然, 知道以前亲密的兄妹关系, 在她和风千水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 待选之身,足不得出,秋凉后许多花树上的花也败谢了, 方府没有可以起玩耍的人, 阿馋这些日子也未曾来过,蔻儿别的做不得, 只能强行平静下心来在屋中看书。上回她出去买回的书早就看完, 之前阿馋带了几次来的书也已经见了底,她没了可看的书,又无可以说话的人, 性子就耐不下了, 忍不住去问哥哥, 为何阿馋也不见来玩了? 她与阿馋玩的好,之间并无宣公子什么事。他虽然戏耍了她,但是阿馋小女孩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每每前来都是玩的尽兴开心,没有一丝阴霾。阿馋不像是不喜她,怎么就会突然不来了呢? 方令贺自然知道,蔻儿待选之身,安华公主就不能随便上门来玩,稍微避嫌也是该的。他委婉道:“阿馋姑娘不便前来。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蔻儿心里却凉了。过些日子,她岂不是就已经进宫等选了,阿馋又怎么来与她玩? 只怕是宣公子不喜她与妹妹接触的搪塞之词吧。 真是不知一个男人前一刻还花了心思来讨好,下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到底是哪里有病! 蔻儿看着一房宣公子送来的珍宝就嫌烦,索性全收捡了起来藏之暗格,眼不见为净。 - 大选还有不过十天,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病的宣瑾昱这几天通宵达旦忙完了朝中正事,挤出了时间,招来工部能人巧匠,做了两个大书架放在寝宫之中,上面填满了他近些日子派人搜集到的闲情话本,杂学游记。 他还凭借着阿馋描述的宜明苑的模样,殿内令人做了不少手鞠添置,外头添上了秋千,修了个竹亭,又派人移来了不少盆花果树,大概在蔻儿入宫时,就多少能有些宜明苑的味道了。 以后这里就是蔻儿一辈子的家,他想要她舒舒心心,尽量有些熟悉喜爱的物件能转移她对陌生的恐惧。 他想过,阳光下的花不能生长在阴暗的地方,那他就把着阴暗变作阳光,让她肆意生长。 - 距离大选还有七天时间,方家大太太携了方令茹登了宜明苑的门。她是当家太太,又是长辈,宜明苑底下丫头不敢拦,立即去通禀了蔻儿。 蔻儿得知大太太携了本该在禁足中的方令茹来,起初猜测是为了求情请她说话放了三位堂姐出来,三人在廊下小桌坐了片刻,大太太与她寒暄了片刻,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之前你姐姐胡闹,现在反思了过错,非要来和你道个歉。” 在大太太的示意下,方令茹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细着声道:“之前姐姐们做错了,还盼着妹妹能原谅姐姐一二。” 蔻儿只看着她,眸中透露出一丝好笑。 这倒奇了怪了,禁足了近半个月也未曾来与她说软话,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觉着是方令茹想通了。 “茹姐姐说笑了。”蔻儿侧过身避开了她那一礼,礼仪周全话语柔软,却没有提原谅半个字。 方令茹有些急了,她脸上浮起焦虑,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眼光闪了闪,柔和着看着蔻儿,轻叹道:“我方家独你一个女儿是命好的,可怜你姐姐们,已经及笄,尚未定下人家不说,还……遭了这番罪,伯母是掌管方家的人,看着方家的女儿们,伯母心里头难受啊。” 蔻儿但笑不语,只听着并不接话。 大太太见蔻儿怎么都不接招,只能憋着气从袖中拿出来一封花笺,含着笑道:“这是明城长公主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在落檐坊的公主府举办海棠花宴,她听闻你喜花,特意邀请了你去。” 蔻儿看着那份带着花香的信笺,这才了然大太太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举办所谓的花宴,只怕是想与大选的秀女们过过眼,来的宾客估计都是名单内的仕女,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太太这是想给自己女儿搭个梯子往上爬。 不出她所料,大太太又道:“我看了,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没有长辈带着怎么成,我定然是要带着你去的,只是独你一个到底不美,不如喊了你姐姐陪你一同做个伴儿?” 旁边的方令茹呼吸一急,目光炯炯看着她。 蔻儿劝不住也不想去劝,慢条斯理道:“既然大伯母决定了,那就带上茹姐姐就是。只一点……” 她语笑吟吟:“出门在外就是方家,茹姐姐最好还是顾忌一下。” 方令茹不服气地想回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只能不忿地应了。 蔻儿只能提前这么说,毕竟这个茹姐姐也不是什么善茬,父亲说过,方家未分家,在外面方家的脸还是不能丢的。 她再怎么样也是方家的姑娘,方家的脸面,她是要维护的。 只盼着茹姐姐不是什么糊涂人,到时别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就行。 三日一眨而过,很快就是明城长公主的海棠宴会当天。 大清早的大太太院里就忙忙碌碌的,打扮方令茹花了不少时候,等差不多时派人去接蔻儿。蔻儿婉拒了去,她单独套了个车,跟在大太太和方令茹坐的挂着方家家徽的马车后头就行。 大太太由着她去,也是怕在马车上两姐妹若是起了争执,影响了之后。 在前的方家马车挂着八角玲珑灯,车后印着方家家徽,马车后头围着丫头仆妇,后头的蔻儿落了几步,让童大叔只远远缀着,等到了落檐坊附近再凑近些就是。 蔻儿靠在马车软垫上正卷着一本闲书瞄两眼,突然帘子外头嘈杂一片,人声沸腾,马车也猛地一停,剧烈一晃差点跌着了她,还好丝鸢手疾眼快扶着了她,低声问:“姑娘可无事?” “无事,问问看外头怎么了。”蔻儿刚吩咐,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小婉慌里慌张道:“姑娘,不好了,大太太她们马车被突然窜出来的疯马给撞了!” “疯马?”蔻儿一惊,连忙道,“快些派人去制住!” 闹市街头疯马乱窜,只怕不止她们家的马车会遭罪,街道行人铺子都会被殃及,蔻儿再也坐不住,连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想去看看前面大太太和方令茹是否无恙。 街道上有些喧嚣,行人纷纷避让四散,前面不远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家仆已经按住了一匹高头骏马,方家的马车有些侧翻,还好被扶住了,马车旁边还有一匹骏马,上面一个锦袍玉冠的年轻男人翻身而下,面色急切伸出手对那马车说道:“疯马扰人,不知可否吓到了方姑娘?” 蔻儿脚步一顿,看着那些龇着牙压着马匹的下人,再看看这个七分眼熟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她突然像是现了什么,面上怔怔。 而此时,马车内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方令茹慌忙伸出了手扶着那人下来,脚都站不稳,哆哆嗦嗦看见说话的青年,顿时眼前一亮,并未松开那人的手只盈盈屈膝口吻哀婉:“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 谁知那年轻男子看见方令茹却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是何人?!” 画卷不会让她的手指痉挛,这个人会。 眼前的青年眼中错愕渐渐消失,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朝蔻儿拱了拱手,稍稍低沉着声:“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方姑娘。” 蔻儿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余难得出一次门,就和他撞见,这种缘分,是她从未有过的。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看着蔻儿,满脸狐疑,“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早在那天,他也说了,从母姓周,也就是说,他不从母姓,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这个周公子气度,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后来想一想,或许也是宗室呢,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表哥?”这一声中,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109.第一百零九章 此为防盗章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 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 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 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 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 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 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 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 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 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 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 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 附庸风雅, 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蔻儿眼睛眨了眨,认真想,哄闹引来金吾卫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汉子去问话。 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慎王,弄得巷子要戒严,这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方令贺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们都跟着忙碌!” 蔻儿小脸紧绷,同仇敌忾随声附和:“对,都是慎王的错!” 其中要以风家兄弟为。他们在京城待得还不到一个月,铺子已经开了两家,都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趁着这个时候赚了个钵满盆盈。 风家兄弟俩大大的赚了一笔银子,一扭头,就把这些银子全部花出去,给蔻儿置办生辰礼物。 夏日尾巴,就是蔻儿的十四岁生辰。她已经66续续从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来自风家,玩伴姐妹送来的贺礼,其中还有苦神医送来的一套针。 风家长辈们的贺礼和玩伴的贺礼与往年到没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贺礼中都有不少的书,也是花费了心思去弄来的孤品,蔻儿的几个藤箱一打开,里面大约是要羡煞人也的珍宝满满。苦神医的银针则被她好生收捡了起来,必要时随身可带。 除了亲朋好友,要数方令贺这个嫡亲哥哥送来的礼物多,每天都有小厮抬着大箱子捧着小匣子来,什么东珠珊瑚,琉璃玛瑙,字画书籍,不多时就堆满了房间,蔻儿等哥哥休沐,笑着与哥哥说谢谢。却不料方令贺一脸惨淡,支吾了两声就走,没有去回答关于妹妹问的‘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可要花费一些时候’这种问题,仓促的背影可谓是落荒而逃。 蔻儿没看出哥哥的异样,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堆珍宝选出喜爱的全房间摆上。 - 生辰当日,蔻儿早起先给母亲上了香,之后焚香沐浴,换了身新做的十六面澜裙,难得点了胭脂,笑吟吟去给方父行大礼。 方父给蔻儿准备了一个别庄,地契装进了盒子里递给蔻儿,摩挲着胡须,嘱咐道:“晃眼就十四了,你清闲日子没得多久,趁着尚在闺中,多多走走看看,散散心。” 蔻儿含笑应了,陪着父亲一起用了早膳,又难得闲聊了片刻。女儿生辰陪在身侧,方父眉眼舒坦,瞧着都年轻了几岁。 蔻儿拜别了父亲后,回到宜明苑的时候现好多姐妹都派了人来说要来宜明苑与她做寿,蔻儿思索了下,让人在宜明苑外的花圃旁支了两桌,搭了遮阳布,垂着纱一时看着也风雅。 方家姐妹挽着手打扮精细而来,左右看看只有蔻儿,脸色有些不好:“风家表哥们怎么不见?” 蔻儿早就猜着会是这样,懒懒一撩袖摆,轻飘飘道:“表哥们事多,忙,下午了才来。” 当即就要个年纪小的女孩儿道:“不然我们也下午来吧!” 这话却被其他几个姐妹拦了回去。没来之前得了消息下午来可以,可如今她们来与蔻儿做寿,人都到了还要回去等下午,这不是什么心思都明摆着了么。 当即几个姐妹坐下,先贺了贺蔻儿,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了大选一事,都话里有话:“蔻儿妹妹嫡兄是天子近臣,只怕这大选名额都给蔻儿妹妹留出来了吧。” 大选一事,蔻儿也听了一耳朵。不过她从来不担心这个名额中会有她。一般来说一家只会有一个名额,方家未分家,适龄少女足有五六个,按理说,作为目前家主大老爷家的两个嫡女方令茹方令若最有可能,如果不按身份说,那就是按年纪,十五岁及笄的姐姐就有三个,快及笄的有两个,都比她这个刚刚满十四的小女儿家要合适些。 “萍姐姐说笑了。”蔻儿也不怎么接话,含笑只看着她们。 几个都是此次大选适合人选的少女只一个劲儿吹捧着大选,左右暗踩,都盼着自己是方家的名额。蔻儿只听了两句就心思飞到了别处,好不容易等这群姐妹散了去,才打着哈欠进屋小眯片刻。下午不光两个表兄要来,阿馋也要来,她得提前养好精神。 最热的时候过去了,方家的后门停了两辆马车,前头是俊朗英气的风家兄弟,后头是一团孩子气的阿馋,他们打量着彼此,最后一道走向了宜明苑。却都是来贺蔻儿生辰的。 宜明苑中已经挂起了八角玲珑灯,花树上扎着绸带,丫头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笑意盈盈迎了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进去,庭院中方令贺与蔻儿等人到了,分别在凉棚下就了位,就有丫头们端着满是菜肴的小案而来,依次放在他们面前。 110.第一百一十章 此为防盗章  丁雨南说话急促而尖锐, 他现不对立即喝斥, 那急促的话已经全部说了出来。 蔻儿积蓄满腔的怒意被这突然出现的冷情声音给打散,她视线忍不住移到宣瑾昱身上,正巧,青年也微微拧着眉瞧向她。 四目相对,一个眼含歉意,一个怔怔出神。 被毫不留情的呵斥的丁雨南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笼罩着她。 果然,为了那个名声不好的少女, 宣瑾昱警告了她。 方令贺一时气急,他幽幽盯着丁雨南,忍不住冷笑:“丁姑娘好教养,下次遇上令尊, 在下可要好好请教一下。” 丁雨南一愣, 猛地想起来, 方令蔻在外名声不好传的远, 主要是因为她是方令贺的妹妹, 新帝登基后的天子近臣,年纪轻轻的中书侍郎,在朝臣中是最前途无限的一个。她的父亲丁驸马,不过担了个编修的闲职,而她母亲端仪长公主手中亦无权势, 对上举足轻重的方令贺, 在宣瑾昱眼中轻重可知。 怎么一时为了逞强, 当面得罪了权臣! 她顿时心有悔意,后怕了起来。 蔻儿移开了和宣瑾昱对视的视线,心情也平复了大半。 她的确很气,气愤这种不实的流言,更气愤里面带上她外家襄城风家还有母亲,用着讥讽的口吻在相识的人面前诋毁她。可是她和宣瑾昱对视的那么一瞬间,看见青年隐隐的愧疚与安慰,她突然想明白了,谣言止于智者,不实的流言蜚语只会在庸人中传播。 “这位丁姑娘,”蔻儿叫着丁雨南,心平气和,“虽然不知这种流言从何处而来,传进了你的耳中,但是我必须要说,轻信谣言,你真是蠢不可及。” 好不容易在后怕中懊恼的丁雨南被蔻儿一句话点燃了怒意,她怒视着蔻儿:“你!” “丁姑娘,我且问你一句,所谓不敬长辈欺压姐妹,你听何人说来?” 丁雨南立即道:“当然是有人说!” “就是这个有人,”蔻儿冷静指出,“不知这位有人,是方家人么?若是,到底是我的长辈还是我的姐妹,可有亲口说些我做了什么的事实?若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丁姑娘此举岂不是愚不可及么。” 丁雨南也不过是听有些姐妹一起时闲聊曾说起,当时只当做闲谈笑料,何曾认识什么方家姑娘方家长辈的。她一阵语塞。可若不反驳,她岂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是方令蔻口中的愚不可及。 “再说花钱如流水,丁姑娘父亲也在朝为官,深知俸禄几何。家中除了父亲兄长,也有几位叔伯,可就算他们俸禄全加起来,又如何够我开支?”蔻儿慢悠哉哉。 丁雨南眼中一亮,立即道:“你承认了吧!花销大过方家所有人,不是……”她若有所指道,“方大人有些别的营生,那就是你一个人掏空了整个方家!” 蔻儿抚掌轻笑:“丁姑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方家了,我刚刚说了,我的开支,比整个方家的开支都大。这里面,就要说到刚刚丁姑娘提起的商户了。” “我襄城风家养孩子,一掷千金豪气云云,从来不会抠抠索索小家子气。但凡要的,必是好的。我在襄城素来习惯了,回京之后已经减少了开支,可谁料到,回来之后的例银真少,少到我都不好意思花公中的钱了。” 蔻儿轻声道:“又让丁姑娘失望了,我的开销,全部走的是风家,和方家还真一点干系都没有。” 丁雨南只觉脸上又烧又烫,本想把她这恶名在外的窘境点出来稍微痛快下,却不料人家毫不吃亏,字字反驳,她却是脸皮面子一起被撕了下来,好不羞恼。 “丁姑娘,最后一句,我要你道歉,”蔻儿视线微微冷了冷,“听信道听途说虽然蠢,但你言辞对我母亲无礼更是可恶,蠢倒罢了,无礼却不能罢了!” 宣瑾昱在旁看着这个娇弱瘦小的小姑娘眸中散着坚定的光,细弱的脖颈微微昂着,尖尖弧度的下巴带着傲气与凛然,纵使对上素来有娇蛮之称的丁雨南也毫不落下风。 丁雨南嗫嗫了下,刚刚自己是什么恶心人说什么,如今反思下,她之前说出了十分无礼的话。 只她哪里愿意给蔻儿赔礼道歉,她已经憋着一口气,加上宣瑾昱在侧,一旦道歉就代表她错了,既无礼又愚蠢,让他看见自己如此不堪,怎么可能! 丁雨南只移开眼神,顶了回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与我何干!” 这却是想要胡搅蛮缠假装没有之前的事情,言辞中还带有对蔻儿的不喜了。 宣瑾昱收回落在蔻儿身上的视线,沉甸甸落在丁雨南身上,眼含威严,开口道:“合宜,道歉。” 丁雨南一愣。 之前宣瑾昱喊她雨南,是她的名,以表哥的身份对她约束管教,如今喊她封号…… 丁雨南惶惶不安,心里知道,面前的宣瑾昱不再是以表哥的身份了。 向蔻儿道歉,她刚刚做过一回了,这一次也一如刚刚,憋着一股气敷衍道:“对不住。” 蔻儿冷静道:“丁姑娘,心不诚,道歉亦是无用。” “你还想我怎么样!”丁雨南羞怒。 “合宜,如何道歉要我教你么。”宣瑾昱冷清的声音响起。 丁雨南脸色一白,终究是怕,双手攥拳置于腹前,带着哭腔给蔻儿行了一礼:“方姑娘,我言辞有失,对不住你,对不住方夫人!” 道完歉,她眼泪也扑扑下来。 蔻儿不是追着不放的人,她得了道歉,微微颔,滑过视线,表示就此翻页。 出来时清晨熹微,花市中着一耽误,日头起来,有些热了。蔻儿来是买花的,如今只相中了一款赤箭,还挂念着别的花,她视线飞快扫过宣瑾昱,对哥哥道:“我们继续去买花?” 回答她的不是方令贺,而是宣瑾昱,他拱了拱手:“正好,舍妹也喜欢花,方姑娘好像懂些,不妨替某照顾舍妹一二?” 一直静静在侧慢慢重新躲回宣瑾昱身后的阿馋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了蔻儿一眼。 蔻儿有些两为难。她喜欢阿馋,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儿肉团团的,说话细声细气,天真而可爱,眼睛犹如小鹿怯怯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可偏偏…… 仿佛看出了蔻儿的为难,宣瑾昱抬手,招来了两个护卫,他对丁雨南淡淡说道:“我差人先送你回去。” 丁雨南无法拒绝,心里酸涩堆满,本以为能够借着阿馋表妹和他走近一些,却不料落得个提前被送走的下场。 想给她腾地方吧! 丁雨南垂下视线,欠身行礼,随着护卫走之前,冷冰冰看了蔻儿一眼。 方令蔻,她算是记住了! 来时趾高气昂抢花的丁雨南如今低着头仓皇而去,阿馋左右看看,在哥哥的眼神示意下,慢慢蹭到蔻儿面前,抿着唇不说话。 蔻儿见丁雨南都走了,自然没有多少顾忌,索性牵着阿馋走在前,笑道:“阿馋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花?” 阿馋乖乖跟着她走了,只回头看了宣瑾昱一眼。 宣瑾昱对方令贺道:“我们也跟上去吧。” 两个妹妹手挽着手在前,宣瑾昱慢慢跟着,方令贺落后半步,亦步亦趋。 阿馋难得出来,为了今天央了哥哥好久,亲自到花市来选花,品种多又色彩缤纷,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在身侧有蔻儿,遇上了什么多少都知道些,给她慢慢讲着,抿着唇的小女孩儿也来了兴趣,小心翼翼指着几种花都想要。 宣瑾昱令护卫拿着钱,两个女孩儿看上什么了,就去付钱搬花,没一会儿,两个手推板车都堆满了鲜艳娇嫩的盆花。 方令贺捏着荷包憋着气,几次三番想要上去给宣瑾昱说,谁的妹妹谁付账,或者做臣子的付账才是。但是宣瑾昱紧紧跟在两个妹妹身后,他不能绕过去,羽卫军领舒荣手又快,两个妹妹在前面挑了就走,所有看上的花竟然全是宣瑾昱掏的钱!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 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 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 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 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 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 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 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 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 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 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 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 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 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 喜滋滋在偷看什么, 院墙内, 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 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儿心情复杂,总想抬头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夹带过货,故意找上门来敲打她的。 不过还好,当时她聪明,换了男装又改了口音,老掌柜的该是认不出的。 想虽如此想,蔻儿惴惴跟在哥哥身后路过掌柜的面前时,还是小心翼翼侧着头,生怕掌柜的喊她一声小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话,她就没有这些忧愁了。千水表哥虽然不看,也不会拦她,千林表哥还会和她讨论讨论,自己的哥哥嘛…… 蔻儿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哥哥身后走。 哥哥脚下一停,她也脚下一停,然后还未抬起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而青玉鸣铮般悦耳的声音略带疑问轻声唤着她。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差了一点的时候, 风家表哥们终于有时间前来造访宜明苑了。 他们投下拜帖第二日就来了, 先去和长辈们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 蔻儿照例在外头打了一顶竹棚,堆满了冰雕等着两个表哥。 风千水风千林在蔻儿对面坐下了,风千林嫌旁边打扇的丫头手劲小, 自己拿了扇子来扑扑扇着,口中抱怨:“外头热气腾腾蒸笼似的, 偏我们还不能去你房中躲热,哎, 你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远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在襄城时,蔻儿的屋子他们也是经常去玩的,只是回到了方家,他们虽然是表哥, 但是也不能随便去女孩儿家的房间,再热也只能在外头院子里硬扛着。 蔻儿见两个表哥已经有了汗, 使丫头来在冰镇的井水里泡着几条帕子, 轮流拧干了给他们。听了千林表哥的话她自己也无奈:“我倒盼着与表哥们是嫡亲的兄妹呢。” 风千水要稳重的多, 他等风千林和蔻儿说了几句话后, 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 沉吟了下,对蔻儿说道:“自从进了京, 我们不知为何总生出一大堆事, 忙的人不得闲来看你, 有些事,也未当面与蔻儿说过。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时间也不宽裕了。” 蔻儿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千水表哥说的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要提起婚事了。 她有些抵触此事,抬手给风千水斟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道:“自家兄妹,三哥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她这时却喊了三哥,在襄城时自己年幼,跟着其他姐妹一起这般喊过风千水不短的时间,听起来也亲,也让她觉着自己是风家的人,不是外人。渐渐大了她知道过来,不是一个称呼就能改变这种事情的,她就慢慢不怎么随着姐妹们喊,而是老老实实喊表哥了。 此时喊三哥,她却是把自己放在了风家人的位置上。 风千水微微一怔,看蔻儿的眼神深幽复杂,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蔻儿,你是我表妹。” 风千林则伸着脖子喊:“这不是废话么,蔻儿妹妹一直是咱表妹啊!” 风千水乜了堂弟一眼,风千林缩起了脖子左顾右盼,蔻儿无声轻笑。 几个表哥中,千林表哥性子跳脱,每次都要千水表哥管着才有几分像样。也是感情好,才会如此。 “蔻儿,你该知道,祖父祖母一直很想你。”风千水回过头来,温和地对蔻儿说道。 外祖父外祖母……蔻儿心中一涩,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和千林来的目的,表妹你可能不知……”风千水顿了顿,说道,“你马上十四岁了,祖父祖母很担心你的婚事,曾和姨夫谈论,他们的意思是,最好的话,蔻儿你能够嫁回风家。” ……说出来了。 他摩挲着茶杯,用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道:“女儿家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家里长辈自然都是放心不下,唯恐有一点不对,害了你一辈子。索性嫁回风家,都是自己亲人,你在风家也住过许多年,人都是熟悉的,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自家亲人,都会对你好的。” 风千林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这个理儿,祖父就是这个念头,把我们几个未定亲的兄弟一个个滤了一遍,独独挑出了最好的三哥和最好的……我,来给我们蔻儿相看相看,你从我们中挑个做夫婿,那可比外头强多了。” 蔻儿啼笑皆非,这种满满自卖自夸的口吻,也就是千林表哥了。 “蔻儿你别怪我们突然,其实吧我们本来打算缓两天就来给你说这事的,奈何突然出了一大堆的事,忙的我和三哥脚不沾地水米不打牙,晕头转向了好些天。终于才抓到这么点时间来,我们也想慢慢给你说,有个接受过程,但是吧,谁知道明天我们又会忙成什么样啊!”风千林大吐苦水,满脸幽怨。 难怪,她最开始还提心吊胆的,后来见表哥们都没有一点消息,猜测就是忙,如今一看这千林表哥一脸苦瓜样,就知道确实忙得紧。 “所以啊蔻儿你赶紧着,我和三哥你选一个,然后我们回去好准备婚事,就再忙也不急这档事了。”风千林道。 蔻儿缓缓摇摇头:“千林表哥,我无此意。” 她顿了顿,坚定道:“我只当表哥们是嫡亲哥哥,至于结亲,断然不可。” 风千水摩挲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他抬起头来,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你可以多考虑考虑,问问令贺表哥和姨夫的意思,慢慢做决定,不用着急。” “千水表哥,这件事不用想,我的意思是不会改变的。”蔻儿很固执,眼中一片清澈,可见一丝决绝,“表哥,我更希望在有朝一日,我能把风家当做娘家。” 风千水沉默了。 风千林哀叹了声:“表妹原来不喜欢我们啊,哎哎哎,这可怎么办啊。” 蔻儿想了想,道:“不如我给外祖父去一封信?告诉他老人家,我的意思。” “免了,反正你说再多,祖父他老人家绝对只会以为是我们不够好,我们蔻儿才看不上的。”风千林揉揉额角,整个人摊在竹椅上,懒洋洋扇着扇子,“算了,你既然看不上,那我就继续做你表哥,等你订了亲,我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蔻儿含笑给风千林斟了杯茶:“那蔻儿就要提前谢过千林表哥了。” 风千水从那之后一直沉默,至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最后天色擦黑,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慢了一步留在后面,直视着蔻儿的眸,轻声道:“蔻儿,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蔻儿一怔,目送两个表哥离去后,忽然有些看懂了什么。 - 暗卫来报时,已经彻底入了夜,勤政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高居上位的帝王低声与身侧的臣子说道,下的几处小几各趴着一个朝臣,交头接耳,低语纷纷。 黄门令弓着腰上前踩着台阶走到铺着明黄桌帏的案牍前,低声说了两句,宣瑾昱放下笔起身去了侧殿。 侧殿中一身玄色衣服的暗卫已经跪地在等,帝王大步而来时,舒荣低着头汇报。方家的宜明苑中已经被安插|进去了两个丫头,关于方令蔻的日常起居虽然没有被上报过,但是风家兄弟俩的造访却被细细记下,上报了来。舒荣口中复述着暗探丫头的所见所闻,离得远的粗使丫头能看见的有限,只能凭借唇语猜测一二,但是就这么一点读唇,也把风家兄弟前来所说的重要之事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舒荣颇为担心,他作为帝王身边的羽卫军领,跟着一起白龙鱼服多次,十分清楚在帝王心中,如今的蔻儿有着怎么样的地位,这两个风家兄弟今日行为,无异于虎口拔毛。 宣瑾昱背着手站在侧殿,听完舒荣复述的消息,面色不起波澜,他微微颔,把此事已经记入了心。 再次从侧殿回到主殿,宣瑾昱坐回案牍后,他没有继续批阅奏折,而是手指微微一曲,在桌案上敲了敲,吸引了下几位肱骨之臣的目光。 他视线扫过下所坐的五六位朝中得力大臣,都是执掌大权的功臣,从他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辅佐在侧,尽心尽力。 “朕有一事,欲与诸位相商。”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从登基后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帝王要与他们说什么事,因为朝中并无大事生。他们统统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垂手屏气等待着帝王的要事。 “朕欲大选。”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从高坐在上的帝王口中飘出来时,无异于一座重于泰山的巨大震撼狠狠压在几位大臣心口,他们再也绷不住表情,各个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其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方侍郎,一脸惨不忍睹地抬起袖子捂住了脸,无声哀叹。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打算大选了么?!”一位已经白苍苍的老臣子颤巍巍着确认在三,“您真的是自己愿意了么?” 新帝登基至今五年之久,后宫从未添过一人,堂堂一个帝王后宫之中还只是登基时被太后赐的几个御女,偏偏这位新帝又是个在这方面严谨的人,他自己的事不喜旁人置喙,至今还没有哪个大臣敢上书扩充后宫的请愿。 而如今,陛下自己居然提出来了! 几位年轻的臣子喜不自胜,而年迈的几位臣子,已经开始在脑中搜索着适龄后辈了。 “朕此次大选,无需声势浩大,最好的话,选一人即可。”宣瑾昱颇有节奏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案,似笑非笑看着下一脸哀愁的方令贺,意味深长道,“不知方侍郎……可有适宜的人选?” 他们投下拜帖第二日就来了,先去和长辈们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蔻儿照例在外头打了一顶竹棚,堆满了冰雕等着两个表哥。 风千水风千林在蔻儿对面坐下了,风千林嫌旁边打扇的丫头手劲小,自己拿了扇子来扑扑扇着,口中抱怨:“外头热气腾腾蒸笼似的,偏我们还不能去你房中躲热,哎,你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远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 转而想到,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 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她都想逃避? 万一妹妹并不喜欢后宫, 但是因为宣公子头脑一热而进去,之后日子过得寂寥,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贺很快打定主意, 同意了蔻儿的法子, 派人去请风家表弟前来商讨此事。 秋后天气凉爽, 日头也不烈, 可偏偏风千水出了一身汗, 匆匆赶到宜明苑来时, 他额头上还在滚汗珠。 “令贺表哥!”他一来就对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贺大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满脸欣喜, “蔻儿表妹同意了?” 风千水早在大选消息传来时就曾经托方令贺带个话给蔻儿,他可以与她订婚免去大选名额, 但是话还没有递出去,蔻儿自己就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拖了这么久。他本都以为无望了,却不料临近了大选, 居然山回路转, 又有了希望! “妹妹说的人选是千林表弟, 为何千水表弟……”方令贺看见来人眼角一抽, 暗觉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适些。”风千水拱了拱手,轻声道,“还请表哥成全。” 方令贺叹息,他也很犹豫,顿了顿,决定先把话说明白了以免这个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后太过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订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风千水很坚定,“表妹说什么,我自然照办,不过我也能够确定,只要表妹愿意真与我订婚,我自起誓终身不负表妹!” 方令贺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表弟。这个表弟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从小头脑清楚理性而冷静,经商还是读书都没得说,而且性子又是个极好的,从小对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只是可惜了…… 方令贺让开身,令风千水去后花园的石桌那儿找蔻儿。 蔻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千林表哥前来商量。然而来的表哥却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儿一踟蹰,犹豫再三,问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经窥得一二,如今这种定亲的事情,她哪里敢请千水表哥来。千林表哥并无此意,兄妹相帮最好不过。但是他却来了…… “千林性子不稳重,我出面或许更好些。”风千水站在蔻儿面前,看着花树下坐在石卓旁的颦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轻松着说道。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许也只能做此选择了。 她斟了茶请表哥坐下,轻声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儿任性,此事要对表哥多加利用,作为补偿,表哥若有什么要蔻儿做的,尽管提出。” 此事最无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说些,千水表哥的话她必须提前把话说开,起码能够让千水表哥心态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办的话传到风千水耳中有种轻轻的刺耳。蔻儿之前与他说话,从来是亲近又随意,现在这般,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风千水一撩衣摆坐下来,目视着蔻儿,无奈道:“蔻儿这是要与我生疏了么。” 蔻儿自从知道风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离这位表哥稍微远两份,请人定亲也请的是千林表哥,却不料千水表哥也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认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态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让表哥多心。 “并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儿轻声道。 风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视线落在微风中花枝头上摇摆着身躯的花,花瓣细若无骨却十分柔韧,总能调整好姿态去迎接秋风的拂过。 “我想要的,蔻儿并不打算与我,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风千水的声音在微风中有些轻飘,“妹妹放心,我总是会配合你的。” 蔻儿有些不忍心,她也无奈此事却要让千水表哥来,只能起身认认真真给风千水行了一礼:“多谢表哥助我。” - 虽只是假的,但是造势是必须的。风千水一回去就把两个铺子的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方家,对外提起方家,言辞间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样。 蔻儿这边影响到不大,知道她与风千水要假订婚的,不过兄长与她,父亲暂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个堂姐还在禁足,没有人跳出来给她惹事,过了两天,蔻儿觉着此事能成。 -宣瑾昱开始未有所查,只看见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虚,加上暗卫来报,风家表哥动作频频,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了一个差点气蒙他的消息。 什么叫做风家少爷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约,入京只为定亲?什么叫做之前流言纷飞无法解释,才让别人误以为方七姑娘未有婚约? 宣瑾昱捏着奏章的手紧紧攥着白咯嘣响,他特别怄气,了狠想,如果蔻儿真的婚约,那也是与他!东珠珊瑚收了,字画书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现在说要与旁人订婚?没门! 他不信这事方令贺不知道,等中书侍郎前来勤政殿时,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听闻你与外家的表弟关系甚是亲密?” 方令贺苦笑了声,拱手道:“回禀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关系还是比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敛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他松开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着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寝殿中出了不小的声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让他说话说清楚,不要言辞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黄门宫娥哗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贺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挥了挥手,黄门令带着一众宫娥黄门低着头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门。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方令贺,冷淡道:“起来吧。” 方令贺起身,垂手低头立于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与风千水深追,毕竟是蔻儿的表哥,他若是过了,只怕她脸上无光。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方侍郎,方姑娘在家中,可有说过什么?”解决了风千水,宣瑾昱更心平气和了,有时间来想想,这一出到底是怎么生的。 他问方令贺,方令贺也还属于不太清楚的。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定亲,他开始还以为是蔻儿和陛下之间有了什么龃龉,但是看一看陛下比他还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就更不知道了。 “回陛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方令贺想了想,索性把问题抓到了最初他问过妹妹的那句话,他说道,“舍妹从小在家母的教导以及外祖母的教导下,从未有过入宫为妃的念头。” 方令贺越说越快,索性继续道:“而且陛下可能不知,因为宫妃入了宫就不再是自己,一身寄托具在陛下,犹如浮萍菟丝花。且宫规大犹天,除了陛下还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宫妃御女,层层重压之下,舍妹对于入宫,可谓避而不及。” 宣瑾昱沉默了下,轻声道:“朕的确不知。” 他所见到的蔻儿,是洒脱而狡黠的,有着一身凛然正气,以及铮铮傲骨。蔻儿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太阳下的花,耀眼而夺人心弦。 他满心欢喜想要把这心尖上盛开的花朵挪到自己面前,却未曾想过,把一株太阳下生长的花移到阴暗潮湿的地方,这株花是否还能盛开如斯。 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半响,宣瑾昱敲了敲桌案,认真对方令贺道:“方侍郎,朕有句话,托你转述给方姑娘。” “是,陛下请讲。”方令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 宣瑾昱目光落在宫殿梁柱上浮雕的盘龙卧云,嘴角微微一勾,他不疾不徐道:“告诉她,入宫之后什么都不必担心,朕会给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像未嫁时轻松自如。” 宣臣也抬头一看,方家马车后不远处,一架玲珑香榧马车前站着一个扶着丫头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 闹事惊马已经被下人们按住捆了四肢抬走,还有人不住陪着笑给周围街道上受了惊吓的路人道歉,从惊马窜出巷子差点弄翻方家的马车,到现在也不过几息之间,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蔻儿见着那男子,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微微一愣, 揣摩着来自陛下的意思,她想了想,觉着大概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给她提前放的通关令。 她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体恤。 风家表哥那儿她无法出去, 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辞恳切就着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来信, 风千水避重就轻安抚了她一番,更多的话却是没说。 她有些怅然, 知道以前亲密的兄妹关系,在她和风千水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 待选之身,足不得出, 秋凉后许多花树上的花也败谢了,方府没有可以起玩耍的人,阿馋这些日子也未曾来过,蔻儿别的做不得,只能强行平静下心来在屋中看书。上回她出去买回的书早就看完, 之前阿馋带了几次来的书也已经见了底, 她没了可看的书, 又无可以说话的人, 性子就耐不下了, 忍不住去问哥哥, 为何阿馋也不见来玩了? 她与阿馋玩的好,之间并无宣公子什么事。他虽然戏耍了她,但是阿馋小女孩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每每前来都是玩的尽兴开心,没有一丝阴霾。阿馋不像是不喜她,怎么就会突然不来了呢? 方令贺自然知道,蔻儿待选之身,安华公主就不能随便上门来玩,稍微避嫌也是该的。他委婉道:“阿馋姑娘不便前来。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蔻儿心里却凉了。过些日子,她岂不是就已经进宫等选了,阿馋又怎么来与她玩? 只怕是宣公子不喜她与妹妹接触的搪塞之词吧。 真是不知一个男人前一刻还花了心思来讨好,下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到底是哪里有病! 蔻儿看着一房宣公子送来的珍宝就嫌烦,索性全收捡了起来藏之暗格,眼不见为净。 - 大选还有不过十天,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病的宣瑾昱这几天通宵达旦忙完了朝中正事,挤出了时间,招来工部能人巧匠,做了两个大书架放在寝宫之中,上面填满了他近些日子派人搜集到的闲情话本,杂学游记。 他还凭借着阿馋描述的宜明苑的模样,殿内令人做了不少手鞠添置,外头添上了秋千,修了个竹亭,又派人移来了不少盆花果树,大概在蔻儿入宫时,就多少能有些宜明苑的味道了。 以后这里就是蔻儿一辈子的家,他想要她舒舒心心,尽量有些熟悉喜爱的物件能转移她对陌生的恐惧。 他想过,阳光下的花不能生长在阴暗的地方,那他就把着阴暗变作阳光,让她肆意生长。 - 距离大选还有七天时间,方家大太太携了方令茹登了宜明苑的门。她是当家太太,又是长辈,宜明苑底下丫头不敢拦,立即去通禀了蔻儿。 蔻儿得知大太太携了本该在禁足中的方令茹来,起初猜测是为了求情请她说话放了三位堂姐出来,三人在廊下小桌坐了片刻,大太太与她寒暄了片刻,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之前你姐姐胡闹,现在反思了过错,非要来和你道个歉。” 在大太太的示意下,方令茹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细着声道:“之前姐姐们做错了,还盼着妹妹能原谅姐姐一二。” 蔻儿只看着她,眸中透露出一丝好笑。 这倒奇了怪了,禁足了近半个月也未曾来与她说软话,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觉着是方令茹想通了。 “茹姐姐说笑了。”蔻儿侧过身避开了她那一礼,礼仪周全话语柔软,却没有提原谅半个字。 方令茹有些急了,她脸上浮起焦虑,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眼光闪了闪,柔和着看着蔻儿,轻叹道:“我方家独你一个女儿是命好的,可怜你姐姐们,已经及笄,尚未定下人家不说,还……遭了这番罪,伯母是掌管方家的人,看着方家的女儿们,伯母心里头难受啊。” 蔻儿但笑不语,只听着并不接话。 大太太见蔻儿怎么都不接招,只能憋着气从袖中拿出来一封花笺,含着笑道:“这是明城长公主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在落檐坊的公主府举办海棠花宴,她听闻你喜花,特意邀请了你去。” 蔻儿看着那份带着花香的信笺,这才了然大太太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举办所谓的花宴,只怕是想与大选的秀女们过过眼,来的宾客估计都是名单内的仕女,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太太这是想给自己女儿搭个梯子往上爬。 不出她所料,大太太又道:“我看了,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没有长辈带着怎么成,我定然是要带着你去的,只是独你一个到底不美,不如喊了你姐姐陪你一同做个伴儿?” 旁边的方令茹呼吸一急,目光炯炯看着她。 蔻儿劝不住也不想去劝,慢条斯理道:“既然大伯母决定了,那就带上茹姐姐就是。只一点……” 她语笑吟吟:“出门在外就是方家,茹姐姐最好还是顾忌一下。” 方令茹不服气地想回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只能不忿地应了。 蔻儿只能提前这么说,毕竟这个茹姐姐也不是什么善茬,父亲说过,方家未分家,在外面方家的脸还是不能丢的。 她再怎么样也是方家的姑娘,方家的脸面,她是要维护的。 只盼着茹姐姐不是什么糊涂人,到时别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就行。 三日一眨而过,很快就是明城长公主的海棠宴会当天。 大清早的大太太院里就忙忙碌碌的,打扮方令茹花了不少时候,等差不多时派人去接蔻儿。蔻儿婉拒了去,她单独套了个车,跟在大太太和方令茹坐的挂着方家家徽的马车后头就行。 大太太由着她去,也是怕在马车上两姐妹若是起了争执,影响了之后。 在前的方家马车挂着八角玲珑灯,车后印着方家家徽,马车后头围着丫头仆妇,后头的蔻儿落了几步,让童大叔只远远缀着,等到了落檐坊附近再凑近些就是。 蔻儿靠在马车软垫上正卷着一本闲书瞄两眼,突然帘子外头嘈杂一片,人声沸腾,马车也猛地一停,剧烈一晃差点跌着了她,还好丝鸢手疾眼快扶着了她,低声问:“姑娘可无事?” “无事,问问看外头怎么了。”蔻儿刚吩咐,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小婉慌里慌张道:“姑娘,不好了,大太太她们马车被突然窜出来的疯马给撞了!” “疯马?”蔻儿一惊,连忙道,“快些派人去制住!” 闹市街头疯马乱窜,只怕不止她们家的马车会遭罪,街道行人铺子都会被殃及,蔻儿再也坐不住,连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想去看看前面大太太和方令茹是否无恙。 街道上有些喧嚣,行人纷纷避让四散,前面不远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家仆已经按住了一匹高头骏马,方家的马车有些侧翻,还好被扶住了,马车旁边还有一匹骏马,上面一个锦袍玉冠的年轻男人翻身而下,面色急切伸出手对那马车说道:“疯马扰人,不知可否吓到了方姑娘?” 蔻儿脚步一顿,看着那些龇着牙压着马匹的下人,再看看这个七分眼熟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她突然像是现了什么,面上怔怔。 而此时,马车内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方令茹慌忙伸出了手扶着那人下来,脚都站不稳,哆哆嗦嗦看见说话的青年,顿时眼前一亮,并未松开那人的手只盈盈屈膝口吻哀婉:“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 谁知那年轻男子看见方令茹却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是何人?!” 蔻儿回了宜明苑,也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只派了个丫头去通禀,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来,乔纱衫裙外加了件披风,坐在桌前吃了点蛋羹后,思来想去睡不着,索性让丝鸢点了几盏灯放在案牍,铺纸研墨,用襻膊束起了宽袖,提笔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静瑟月夜下独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细细收画入卷。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美丑与否只在眼中,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偶尔交换意见。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白色内裙中袖挽起, 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圈银镯, 她手中捏着笔, 慢慢写着杂记。 矮榻旁杌子上坐着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手中编着络子,另一个帮着分线,偶尔低语两句。 方令蔻手中笔杆晃动,另一手时不时捏点糕片吃着, 一心二用听着这些闲话写着她的杂记, 悠然自得。 她倚靠着的雕花窗棂只一层薄薄的透亮绡纱, 外头正对着后院几株海棠树,微风吹过, 送来花香鸟鸣,也送来树下浇水的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辰了, 七姑娘还没起,倒是姑娘们中独一份的散漫。” “大太太怜惜她,允了她不去进学的。” “那她也太骄纵了些……” “嘘!别瞎说, 仔细大太太听见撕了你的嘴!” 丫头们的声音顿了顿, 而后又传来一句不甘不愿的话。 “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仗着她嫡亲哥哥是天子近臣么……” 蔻儿笔下未顿, 仿佛没有听见那两个丫头对她的编排。只她两个大丫头面有愤愤:“哪里来的丫头,乱嚼舌根!” 她微微抬起手,止住了起身想要前去呵斥的丫头素凉, 淡然道:“不过两个丫头, 你与她们计较什么。” 丫头编排她, 还不是因为上行下效,方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明里暗里想踩她一脚的主子姑娘了。 不过是欺负她没了娘,初回方府,唯一庇护她的哥哥长期在外罢了。 蔻儿盯着她眼前写着整齐的簪花小楷的内容,耳边回响的却是她临走前,外祖父说过的话。 她因母亲辞世时年纪尚幼,被外家接回去了几年,如今回府处处陌生,与家人们定然生疏,需要磨合,真心以待,时日长了就好了。 蔻儿回忆起拿她当宝贝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待她犹如女儿般的舅舅舅母,再比照如今处处对她警惕而虚假的方家上下,说不出的讽刺。 真心?如果方家当家大太太,她那个好伯母是真心对她,何苦处处最优待她,如此捧杀? 更别提那些在她面前假意区顺的堂姐们,总一副被她这个骄纵跋扈的妹妹欺负了还要赔笑的模样。 她之前出去买书,外头不是都已经在传,初回方家的七姑娘方令蔻仗着天子近臣哥哥,在家里端的是无比嚣张,吃穿用度比方家女眷加起来都好么。 蔻儿慢慢提笔继续往下写,把自己在方家的点点滴滴记录下去,等着墨干后订书收藏起来,以后若是有缘,再度相逢旧友,就能按照约定赠书与他了。 只是不知,这样糟心的日子难道真的要等她出嫁了才到头么? 蔻儿思及自己如今才十三,起码还有两年才能离开这个方家,就忍不住轻叹。 她正托腮走神,一个小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伏了一礼惶恐道:“姑娘安,大太太派人来说,琳琅亭正在给姑娘们采选布料做新衣,全府姑娘具在,独差了您!” 蔻儿收回心思,面上不显:“知道了。” 素凉闻言起身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不见有人来叫啊!” 打络子的丫头唤作尚竹,是个沉稳的,起身伏了一礼:“姑娘,那您现在梳妆打扮吧。” 方令蔻松开手中的笔,嘴角一勾:“又来了……” 距离琳琅亭很近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花路小径,不过一丈宽,方令蔻脚上蹬着木底丝履,木底与青石板之间每一步都出清脆的咯噔声,女孩儿走路步小而轻盈,方令蔻抬头看去,满满当当坐了一亭子的人。却是方家除她以外的姊妹们皆到齐了,三三两两挽着手坐在杌子上,面色大都不太好。 围着亭中石桌而坐的有两三妇人,其中圆脸含笑,头上带着勒子,笑吟吟看着她的,是方家当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边一个赔笑而坐的精瘦妇人,吊着眼扫了她一眼,却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头裹鸦青方巾面容讨喜的,倒是不认识的生人。 都等着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意兴阑珊。 方令蔻脚步稳稳当当,不快不慢,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几步上了台阶,对着大太太攥拳置于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儿妹妹可算来了!”一个头上坠着流珠的少女说笑着,“让长辈和姐姐们枯坐着等你,蔻儿妹妹真是顽皮!” 又一个鹅蛋脸少女轻声道:“罢了,谁让是蔻儿妹妹呢,别说让我们等上一时半会儿的,哪怕今儿不想来,我们可不得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愿意来才行么。”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刚刚有人来说,今儿选料子,姐姐们都在等,只怕我现在都还在屋中。” “瞧这话说的,”旁边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倒像是我们故意忘了你似的。还不是你素来有些小脾气,只怕是丫头们说的话从不在意,听漏了。” “二伯母这话说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浅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们但凡有事,侄女儿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该遭人说骄纵了。” 一边说着,方令蔻含着笑:“这位娘子不曾见过呢!”说着话,少女眼笑弯弯,只嘴角还勾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妇人老老实实低着头问了个好,到底没有抬头看看这位传的满城风雨,娇纵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个什么模样。 “她不过是茹记布坊的娘子,哪当得你问。”圆脸勒额妇人这才道,“来了就来看看这些料子,具是她们家顶好的,蔻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剩下的再分与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侧的丫头们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怀中抱着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这些抱着布匹的不甘不愿的,分明是她姊妹们的丫头。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那圈绞着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们对她投来藏不住厌恶的视线。 大太太环视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儿们一眼,柔着声对方令蔻道:“这事儿怪我,迟来了些,你姐姐们人多,来得早,忘了你没来,竟私下分了去。不过无妨,你同她们比不得,这些到底要紧着你才是,我让他们全放回来了,蔻儿先选,喜欢的尽管拿,若是不够,我叫茹娘子再带一批来,总要给我们蔻儿选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极佳的,稍微抖动,上面仿佛有流光,柔软而垂顺,丝滑细腻。 闻言,二太太视线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侧垂眉顺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脸上也带了份热切的笑:“我们蔻儿啊是个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丢下她一个小人儿家,也就是我们做伯母的把她当个半个女儿,事事紧着她先,总要以蔻儿为主的。” 大太太握着蔻儿的手,温温和和道:“蔻儿只管选就是,你姐姐们也心疼你,愿意让着你呢。” 蔻儿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这次茹记布坊的帐,是走公中呢,还是我母亲的嫁妆?” 大太太脸色一僵:“小女儿家选布料就是,这般庶务无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着不说清怕是不行,”蔻儿语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儿是幼妹,自该等姐姐们先挑。若是走我母亲的嫁妆,自然全是蔻儿的才是。毕竟谁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销,全是花的母亲的嫁妆,既然是我母亲的银钱,我又推辞作何,便宜了……别人么?”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眼中潋滟,嘴角勾起,说不尽的嘲讽:“大伯母,这布,是走公中么?” 这话一出,两个太太眼神有些躲闪,喃喃说不出话来。 那茹娘子听到这,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着,方令蔻开销甚大,一个人能花其他几个姐妹加在一起的份,还要样样最好的,本以为是花方家的钱,却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亲的钱。 真不愧是当年富甲一方襄城风家十里红妆嫁过来的闺女! “看样子是我母亲的嫁妆了,那这些该全是蔻儿的才对。”方令蔻眉眼弯弯,甜甜笑着。 打着她的旗号妄想用她母亲的钱养全府人,还总想来踩她两脚,在外人面前诋毁她骄纵不敬,无礼冒失。 欺负她没娘之前,总该看看,她方令蔻好歹是风家教了几年的,哪里会任人欺凌! 她懒懒起身,随意拣选了几个最好的料子使丫头抱上,朝大太太二太太福了福礼:“大伯母,二伯母,侄女没带人,先拿几匹,其他的侄女儿待会使人来拿,或者伯母派人送到宜明苑来也可。” 二太太吸了口气:“蔻儿,这么多的料子你选两个就是,该给你姐姐们留下才对!” “二伯母,侄女儿母亲的钱,用来养别人的闺女,只怕不妥吧。”蔻儿似笑非笑。 二太太气结,咬着牙死死绞着帕子,却不敢再说什么。 大太太脸上还端得住,微微颔:“好,待会儿伯母派人给你送去就是。” 方令蔻环视一圈琳琅亭内坐着的大部分面露不虞的女孩儿们,勾了勾唇:“好啊,侄女儿告退。” 方令蔻刚刚起身告辞,身后就响起了急促追赶声,她走出去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蔻儿妹妹等等。” 方令蔻脚下一顿,凉凉看去,却是刚刚一直盯着她选走的那批布料的隔房堂姐方令蕊。少女及笄之年花期正佳,眉目间具是娇嫩。她左右挽着两个姐妹,眼神中满是屈辱,却还是低声下气道: “你才十三,这么多的料子哪里穿得完,放着也是放着,不妨给姐姐两匹好不好,我快及笄了……” 堂姐的哀求让方令蔻微微侧了侧目,她勾起嘴角笑得天真可爱,口中却稳稳当当吐出两个干脆利落的字:“不好!”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书架旁站着的方令贺像是才现宣瑾昱一样, 上前来行了一礼:“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 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 蔻儿你先看书, 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 绕开了那处, 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 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 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 遇上高层取不到了, 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不多时, 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 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 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 也不曾看见, 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话还没有说两句,就见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闭嘴。 宣瑾昱目视着眼前与他七分像却看着很轻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点威胁,他轻描淡写却带着莫名的笃定:“她是朕的。”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 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 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 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 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 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 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 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 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少女们面面相觑, 稍有惧意,顿时偃旗息鼓, 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 万一在被人使了坏, 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 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 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 还是传到了上头去, 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她一直以为两个表哥前来京城是做生意顺路看她, 或者来看她顺路做生意, 听哥哥那样说才知道, 他们是专门上京来与她相看的。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比起嫁回风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 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 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 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 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 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 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 倒不如你我结亲, 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 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告诉了哥哥, 就是因为哥哥是中书侍郎, 如果他能够给大选命官透露个话,这件事就能办成了。 方令贺很不解,不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快到紧要关头突然就变了挂?和风千水定亲来逃避大选,陛下他最近做了什么惹了妹妹不快么?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 嘴一张, 刚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 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 转而想到, 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 她都想逃避? 万一妹妹并不喜欢后宫, 但是因为宣公子头脑一热而进去,之后日子过得寂寥, 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贺很快打定主意,同意了蔻儿的法子, 派人去请风家表弟前来商讨此事。 秋后天气凉爽, 日头也不烈, 可偏偏风千水出了一身汗, 匆匆赶到宜明苑来时,他额头上还在滚汗珠。 “令贺表哥!”他一来就对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贺大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满脸欣喜,“蔻儿表妹同意了?” 风千水早在大选消息传来时就曾经托方令贺带个话给蔻儿,他可以与她订婚免去大选名额,但是话还没有递出去,蔻儿自己就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拖了这么久。他本都以为无望了,却不料临近了大选,居然山回路转,又有了希望! “妹妹说的人选是千林表弟,为何千水表弟……”方令贺看见来人眼角一抽,暗觉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适些。”风千水拱了拱手,轻声道,“还请表哥成全。” 方令贺叹息,他也很犹豫,顿了顿,决定先把话说明白了以免这个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后太过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订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风千水很坚定,“表妹说什么,我自然照办,不过我也能够确定,只要表妹愿意真与我订婚,我自起誓终身不负表妹!” 方令贺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表弟。这个表弟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从小头脑清楚理性而冷静,经商还是读书都没得说,而且性子又是个极好的,从小对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只是可惜了…… 方令贺让开身,令风千水去后花园的石桌那儿找蔻儿。 蔻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千林表哥前来商量。然而来的表哥却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儿一踟蹰,犹豫再三,问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经窥得一二,如今这种定亲的事情,她哪里敢请千水表哥来。千林表哥并无此意,兄妹相帮最好不过。但是他却来了…… “千林性子不稳重,我出面或许更好些。”风千水站在蔻儿面前,看着花树下坐在石卓旁的颦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轻松着说道。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许也只能做此选择了。 她斟了茶请表哥坐下,轻声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儿任性,此事要对表哥多加利用,作为补偿,表哥若有什么要蔻儿做的,尽管提出。” 此事最无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说些,千水表哥的话她必须提前把话说开,起码能够让千水表哥心态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办的话传到风千水耳中有种轻轻的刺耳。蔻儿之前与他说话,从来是亲近又随意,现在这般,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风千水一撩衣摆坐下来,目视着蔻儿,无奈道:“蔻儿这是要与我生疏了么。” 蔻儿自从知道风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离这位表哥稍微远两份,请人定亲也请的是千林表哥,却不料千水表哥也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认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态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让表哥多心。 “并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儿轻声道。 风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视线落在微风中花枝头上摇摆着身躯的花,花瓣细若无骨却十分柔韧,总能调整好姿态去迎接秋风的拂过。 “我想要的,蔻儿并不打算与我,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风千水的声音在微风中有些轻飘,“妹妹放心,我总是会配合你的。” 蔻儿有些不忍心,她也无奈此事却要让千水表哥来,只能起身认认真真给风千水行了一礼:“多谢表哥助我。” - 虽只是假的,但是造势是必须的。风千水一回去就把两个铺子的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方家,对外提起方家,言辞间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样。 蔻儿这边影响到不大,知道她与风千水要假订婚的,不过兄长与她,父亲暂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个堂姐还在禁足,没有人跳出来给她惹事,过了两天,蔻儿觉着此事能成。 -宣瑾昱开始未有所查,只看见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虚,加上暗卫来报,风家表哥动作频频,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了一个差点气蒙他的消息。 什么叫做风家少爷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约,入京只为定亲?什么叫做之前流言纷飞无法解释,才让别人误以为方七姑娘未有婚约? 宣瑾昱捏着奏章的手紧紧攥着白咯嘣响,他特别怄气,了狠想,如果蔻儿真的婚约,那也是与他!东珠珊瑚收了,字画书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现在说要与旁人订婚?没门! 他不信这事方令贺不知道,等中书侍郎前来勤政殿时,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听闻你与外家的表弟关系甚是亲密?” 方令贺苦笑了声,拱手道:“回禀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关系还是比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敛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他松开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着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寝殿中出了不小的声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让他说话说清楚,不要言辞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黄门宫娥哗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贺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挥了挥手,黄门令带着一众宫娥黄门低着头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门。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方令贺,冷淡道:“起来吧。” 方令贺起身,垂手低头立于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与风千水深追,毕竟是蔻儿的表哥,他若是过了,只怕她脸上无光。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方侍郎,方姑娘在家中,可有说过什么?”解决了风千水,宣瑾昱更心平气和了,有时间来想想,这一出到底是怎么生的。 他问方令贺,方令贺也还属于不太清楚的。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定亲,他开始还以为是蔻儿和陛下之间有了什么龃龉,但是看一看陛下比他还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就更不知道了。 “回陛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方令贺想了想,索性把问题抓到了最初他问过妹妹的那句话,他说道,“舍妹从小在家母的教导以及外祖母的教导下,从未有过入宫为妃的念头。” 方令贺越说越快,索性继续道:“而且陛下可能不知,因为宫妃入了宫就不再是自己,一身寄托具在陛下,犹如浮萍菟丝花。且宫规大犹天,除了陛下还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宫妃御女,层层重压之下,舍妹对于入宫,可谓避而不及。” 宣瑾昱沉默了下,轻声道:“朕的确不知。” 他所见到的蔻儿,是洒脱而狡黠的,有着一身凛然正气,以及铮铮傲骨。蔻儿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太阳下的花,耀眼而夺人心弦。 他满心欢喜想要把这心尖上盛开的花朵挪到自己面前,却未曾想过,把一株太阳下生长的花移到阴暗潮湿的地方,这株花是否还能盛开如斯。 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半响,宣瑾昱敲了敲桌案,认真对方令贺道:“方侍郎,朕有句话,托你转述给方姑娘。” “是,陛下请讲。”方令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 宣瑾昱目光落在宫殿梁柱上浮雕的盘龙卧云,嘴角微微一勾,他不疾不徐道:“告诉她,入宫之后什么都不必担心,朕会给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像未嫁时轻松自如。”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120.一百二十章 此为防盗章 堂姐们学不乖, 总想占她便宜, 伯母们也拉的下脸来打她秋风,可真是一个让他大开眼界的官家门第! 犹记得她初回方家那天, 送她回来的车队绵延一里路,十余辆车马装载着衣服饰先行,围在她车架边有浩浩荡荡几十个丫头仆妇,马车队一绕进方家巷子,就有人去通禀。方家内里误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大太太忙不迭的带着一众女眷开了正门,笑脸相迎而来却见着方家身份最重的二公子护在身侧,被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的她时,那犹疑又慌乱的眼神着实令她笑。 堂姐妹们一水儿都聚来宜明苑, 一边儿看着她仆从们从车上搬下来一件又一件稀罕摆件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添置,什么海上贸易得来的西洋物件, 什么名氏大家的字画佳作,竟找不见一件普通的玩意儿来!当场就有那眼热的姐姐妹妹,调笑着讨要见面礼。 且不说哪里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讨要东西,单单她刚归家来, 尚未认识了人呢就如此做派,着实令人不喜。只她那会儿还抱着且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念头,亲亲热热给了一众姐妹们小玩意儿见面礼,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给。 这第一次她给了她们脸, 使她们尝着甜头了, 第二次索性带着男童们一起来, 还有的腆着脸说,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么意思,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到这里也凉了,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了,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们,反倒记恨起她来。说她那么有钱却不给姐妹们花,竟是个小气自私的。 蔻儿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个阔别了五年的方家,是找不到家的归属感的。就权当是借住吧,等哥哥给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后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来是婉拒方家人不请自来的。只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就免不了姐妹暗里给她使点绊子。不过也都是装装可怜打打秋风暗里讥讽几句,真叫她们对蔻儿做些什么,她们却都是不敢的。毕竟这个方家目前的兴衰,全靠的她嫡亲哥哥。 只肩负一府兴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几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儿倚着软塌,翻着手中哥哥买回的游记,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本游记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游记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没有回来。 蔻儿手头的书看完了,写了两日杂记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去买书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后一道出去,还和自己出去买书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毕竟哥哥再好,也是不会允许她买书时夹带些私货的。 这日正巧晴好,府里没什么事,蔻儿使人去给大太太说了一声,换了一袭鹅暖黄襦裙,梳了个最是简单的双垂髻,左右带了丝鸢小婉两个丫头一道走偏门套了马车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与襄城相差甚远,说话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儿在襄城带了那些年,学了一口软糯南调,回到京城,说这边的话也总夹着襄城软语,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 她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也甚少出来,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儿的一家杂书铺子。 她如今也是叫马夫对直去了杂书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两个丫头留在马车上,蔻儿踩着脚凳下来走进铺子左右观望,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抬了抬眼皮,热情招呼道:“小公子随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着小公子,却是蔻儿如今用带高高束起髻,穿着露着白内里衫的鸦青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上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脚上套着皂靴,细皮嫩肌,唇红齿白,纤长睫毛蒲扇蒲扇,抿着唇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活脱脱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儿郎! 蔻儿背着手在一楼三个隔间立着的数个书架中走来走去,一本一本的看着书脊。只她到底年幼,个子尚未长开,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点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书架前高高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最终低下头抿着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柜的给她一个凳子踩脚? 正思索着,只听背后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你要哪本?”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蔻儿眼睛微微睁大,她对于有陌生人突然离她太近而感到战栗,浑身酥麻,后颈起了一层鸡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离那人稍微远了一点,才脑子清晰起来。 如今她做男儿打扮,加上那人问话,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帮罢。她这般反应落入他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了。 想清楚后,蔻儿大大方方指了指她头顶上两层的几本,压低了下声线,咬着不南不北的腔调道:“劳烦这位兄台帮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浔阳杂记》?” 那人顿了顿,念道:“是《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 蔻儿找的《寻阳北杂记》是她听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游记,所以记住了,而这人口中念得,却是两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些时日的书! 蔻儿一下子喜笑颜开,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取,却不料踮起了脚都够不着,还差了一截。 背后依稀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盖了去。 蔻儿略有羞赧,总觉身后那人是在笑她个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来与你。”仿佛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蔻儿收回手,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书架中间的距离相当,只站她一个人时显得很宽,她背后这个人往这里一戳,犹如一堵厚重的墙,让这片地界瞬时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个子很高,蔻儿仰着头才看见他下巴,又因铺子支起的窗漏进来阳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处,只依稀能瞧出是个修硕身材的,听声音许是个年轻男子。 蔻儿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她几乎都快贴着背后书架了。 “《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都要!”蔻儿说道。 那人应了声,站在原地等蔻儿一点一点蹭到旁边去,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书来后,微微侧了侧脸,温和道:“我观上面还有《秦歌百计》与《曾元子》,你可要?” 蔻儿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些看呆了。 刚刚那人逆着光一团具黑,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走过了开窗的最后一点位置,整个人在褪去了逆光后,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许是弱冠之年,头上簪着冠,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对剑眉飞斜入鬓,狭长星眸中正有点点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颌自然内敛,本该是十分威严的相貌,因着他一点笑意,温软了不少。 蔻儿都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点头:“要。” “《苏奇史记》和《琳琅名物序》要么?”那人稍显清雅的声音继续问道。 蔻儿脑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应过来,怀里已多抱了七八本书。 过了片刻,她低着头猛地冲向掌柜的,掏出银钱立马结了账,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红绯烫的脸,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平复着心情,眸中满是星光。 原来竟真的有一种人,能让她瞬间涌起提笔挥墨的冲动! 蔻儿趴在矮几上无声叹息,只是可惜了,她竟这么跑了出来,忘了夹私货了。 蔻儿在马车里看着手边上几本书,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坐在马车中等了片刻,茶都饮了一杯,估摸着书铺的人该换了一茬了,这才再度下了马车进去。 还是那个掌柜的,一眼就看见了蔻儿,眼中疑惑正要问好,蔻儿连忙摆摆手,又神神秘秘招了招手。 掌柜的出来,弯着腰听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慢吞吞指了指小阁楼:“小公子要的书,在阁楼上西角落堆着。您……随意挑选。” 蔻儿轻咳了声,遮遮掩掩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说小也不小,没有立书柜,只用了几个大箱子堆装着书。蔻儿目标明确,一上来就用袖子遮着脸直奔西角落,撸起袖子就翻。 几大箱子的书外面一层都是蔻儿看过的,她只瞄了一眼就随意放在另一侧,继续从箱子里找她心心念念的书籍。 埋着头苦找书的蔻儿突然感觉到身侧不远有人脚步顿了顿,然后响起了一个略显熟悉又饱含错愕的声音。 “《龙女觅夫记》,《色相魂香》,《阮氏娇女幕宾录》?” 蔻儿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歪了歪头,她身边不远处,一袭直裾的青年正一脸复杂看着她……手上的书。 蓝色书封上,几个大大的字清晰映入眼帘。 《小尼姑从夫记》。 且不说哪里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讨要东西,单单她刚归家来,尚未认识了人呢就如此做派,着实令人不喜。只她那会儿还抱着且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念头,亲亲热热给了一众姐妹们小玩意儿见面礼,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给。 这第一次她给了她们脸,使她们尝着甜头了,第二次索性带着男童们一起来,还有的腆着脸说,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么意思,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到这里也凉了,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了,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们,反倒记恨起她来。说她那么有钱却不给姐妹们花,竟是个小气自私的。 蔻儿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个阔别了五年的方家,是找不到家的归属感的。就权当是借住吧,等哥哥给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后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来是婉拒方家人不请自来的。只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就免不了姐妹暗里给她使点绊子。不过也都是装装可怜打打秋风暗里讥讽几句,真叫她们对蔻儿做些什么,她们却都是不敢的。毕竟这个方家目前的兴衰,全靠的她嫡亲哥哥。 只肩负一府兴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几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儿倚着软塌,翻着手中哥哥买回的游记,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本游记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游记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没有回来。 蔻儿手头的书看完了,写了两日杂记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去买书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后一道出去,还和自己出去买书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毕竟哥哥再好,也是不会允许她买书时夹带些私货的。 这日正巧晴好,府里没什么事,蔻儿使人去给大太太说了一声,换了一袭鹅暖黄襦裙,梳了个最是简单的双垂髻,左右带了丝鸢小婉两个丫头一道走偏门套了马车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与襄城相差甚远,说话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儿在襄城带了那些年,学了一口软糯南调,回到京城,说这边的话也总夹着襄城软语,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 她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也甚少出来,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儿的一家杂书铺子。 她如今也是叫马夫对直去了杂书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两个丫头留在马车上,蔻儿踩着脚凳下来走进铺子左右观望,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抬了抬眼皮,热情招呼道:“小公子随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着小公子,却是蔻儿如今用带高高束起髻,穿着露着白内里衫的鸦青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上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脚上套着皂靴,细皮嫩肌,唇红齿白,纤长睫毛蒲扇蒲扇,抿着唇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活脱脱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儿郎! 蔻儿背着手在一楼三个隔间立着的数个书架中走来走去,一本一本的看着书脊。只她到底年幼,个子尚未长开,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点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书架前高高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最终低下头抿着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柜的给她一个凳子踩脚? 正思索着,只听背后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你要哪本?”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蔻儿眼睛微微睁大,她对于有陌生人突然离她太近而感到战栗,浑身酥麻,后颈起了一层鸡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离那人稍微远了一点,才脑子清晰起来。 如今她做男儿打扮,加上那人问话,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帮罢。她这般反应落入他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了。 想清楚后,蔻儿大大方方指了指她头顶上两层的几本,压低了下声线,咬着不南不北的腔调道:“劳烦这位兄台帮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浔阳杂记》?” 那人顿了顿,念道:“是《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 蔻儿找的《寻阳北杂记》是她听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游记,所以记住了,而这人口中念得,却是两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些时日的书! 蔻儿一下子喜笑颜开,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取,却不料踮起了脚都够不着,还差了一截。 背后依稀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盖了去。 蔻儿略有羞赧,总觉身后那人是在笑她个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来与你。”仿佛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蔻儿收回手,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书架中间的距离相当,只站她一个人时显得很宽,她背后这个人往这里一戳,犹如一堵厚重的墙,让这片地界瞬时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个子很高,蔻儿仰着头才看见他下巴,又因铺子支起的窗漏进来阳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处,只依稀能瞧出是个修硕身材的,听声音许是个年轻男子。 蔻儿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她几乎都快贴着背后书架了。 “《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都要!”蔻儿说道。 那人应了声,站在原地等蔻儿一点一点蹭到旁边去,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书来后,微微侧了侧脸,温和道:“我观上面还有《秦歌百计》与《曾元子》,你可要?” 蔻儿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些看呆了。 刚刚那人逆着光一团具黑,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走过了开窗的最后一点位置,整个人在褪去了逆光后,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许是弱冠之年,头上簪着冠,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对剑眉飞斜入鬓,狭长星眸中正有点点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颌自然内敛,本该是十分威严的相貌,因着他一点笑意,温软了不少。 蔻儿都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点头:“要。” “《苏奇史记》和《琳琅名物序》要么?”那人稍显清雅的声音继续问道。 蔻儿脑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应过来,怀里已多抱了七八本书。 过了片刻,她低着头猛地冲向掌柜的,掏出银钱立马结了账,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红绯烫的脸,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平复着心情,眸中满是星光。 原来竟真的有一种人,能让她瞬间涌起提笔挥墨的冲动! 蔻儿趴在矮几上无声叹息,只是可惜了,她竟这么跑了出来,忘了夹私货了。 蔻儿在马车里看着手边上几本书,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坐在马车中等了片刻,茶都饮了一杯,估摸着书铺的人该换了一茬了,这才再度下了马车进去。 还是那个掌柜的,一眼就看见了蔻儿,眼中疑惑正要问好,蔻儿连忙摆摆手,又神神秘秘招了招手。 掌柜的出来,弯着腰听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慢吞吞指了指小阁楼:“小公子要的书,在阁楼上西角落堆着。您……随意挑选。” 蔻儿轻咳了声,遮遮掩掩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说小也不小,没有立书柜,只用了几个大箱子堆装着书。蔻儿目标明确,一上来就用袖子遮着脸直奔西角落,撸起袖子就翻。 几大箱子的书外面一层都是蔻儿看过的,她只瞄了一眼就随意放在另一侧,继续从箱子里找她心心念念的书籍。 埋着头苦找书的蔻儿突然感觉到身侧不远有人脚步顿了顿,然后响起了一个略显熟悉又饱含错愕的声音。 “《龙女觅夫记》,《色相魂香》,《阮氏娇女幕宾录》?” 蔻儿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歪了歪头,她身边不远处,一袭直裾的青年正一脸复杂看着她……手上的书。 蓝色书封上,几个大大的字清晰映入眼帘。 《小尼姑从夫记》。 眼前的青年眼中错愕渐渐消失,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朝蔻儿拱了拱手,稍稍低沉着声:“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方姑娘。” 蔻儿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余难得出一次门,就和他撞见,这种缘分,是她从未有过的。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看着蔻儿,满脸狐疑,“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早在那天,他也说了,从母姓周,也就是说,他不从母姓,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这个周公子气度,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后来想一想,或许也是宗室呢,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表哥?”这一声中,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头温和对他身边藏着的弱小女孩儿道:“哥哥听见了,阿馋,来,与这个姐姐打个招呼。” 被叫做阿馋的女孩儿慢慢从宣瑾昱身后蹭着出来,八|九岁的尖脸小女孩儿眸中惴惴,仰着脸看向蔻儿。她梳着双丫垂髻上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随着她歪头,稍微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喊着:“姐姐好,我是阿馋。” 这是青年的妹妹?娇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着蔻儿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馋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馋表妹!” 见宣瑾昱居然给那陌生女子介绍起阿馋来,看上花的粉腮面靥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她刚刚欺负了我!” 宣瑾昱见身后的妹妹已经在蔻儿满脸笑意中哄得钻了出来,正磨磨蹭蹭着往蔻儿那儿靠,心情不错。听见那少女的话,他面带不赞同:“我已经听到了,这事是你的不对。” “表哥……”丁雨南一咬贝齿,面带羞愤,不敢再叫嚣着,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着我点啊。” 她自然知道刚刚她不占理,但是总想着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需要让别人。却不料这个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认识的,而表哥居然也愿意为了她说话! 121.一百二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大太太主动说过蔻儿不用去和府中姑娘们共同进学,她也落得清静, 自己在外间支了个案牍, 读书作画编撰小册,偶尔与丫头们一起翻花绳, 日子倒也过的惬意。 回来方府这么久,只要没有方家太太姑娘们来暗里挑事,蔻儿就像是以往在襄城每年去附近山庄里小住时来的清闲自在。只不过方府到底不是襄城山庄,起码山庄没有她爹。 方父是个奇怪的人,若说是他爱方母, 当初方母去的时候, 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棺木上随了方母一起去;可若说他不爱方母, 这么些年下来, 他从未提起过方母一言半语, 更没有把他回到外家的小女儿放在眼里。蔻儿回到方家这么久,也不过见了方父寥寥几面, 认真说起来,这个父亲,蔻儿是十分不熟的。 当丫头来说方父找她去桐勿院书房时, 蔻儿愣了片刻,而后放下手中翻看的书籍,淡淡道:“知道了。” 她是有一两份茫然的。在年幼时的一些记忆里, 父亲也是宠爱过她的, 只长大后的记忆太深, 她与父亲到底隔阂太深, 这突然叫她,到令她无措了。 春日艳阳天也有两分厉害,从宜明苑到桐勿院走过去也要一会儿,蔻儿头上扣着一方幂笠遮光,脚下踩着木底丝履,敲打在青石板小径上,出清脆的咯噔声。 蔻儿走到桐勿院的回廊就摘了幂笠递给身后的丝鸢,再走过去,方父身边侍奉的小厮过来领着路,带不熟悉桐勿院格局的蔻儿走到了书房。 她敲门进去,立着诸多书柜的书房光线昏暗,堂中案牍后,一头戴方巾长须中年男子,手中捉着笔在写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抬道:“是蔻儿么?” “请父亲安,是女儿。”蔻儿伏了伏身,心下略有忐忑。 她其实……也是盼着父亲能记得她两份的,这次父亲难得主动找她,茫然中藏着的一份欣喜是不容忽视的。 方德良只嗯了声,就不在言语,他继续挥动笔墨,静心书写。 蔻儿手中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等了半响,也不见父亲与她说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你既回来有些日子了,是时候抽个空去拜祭下你母亲了。”方父停下笔,缓缓抬起头,年不过四十,他以鬓角白,面有皱褶,一双眼饱经风霜,仿佛沉淀着什么,沉甸甸的。 拜祭母亲……蔻儿心思一恍惚,鼻头莫名一酸,低下头嗫嗫道:“是。” 她在襄城年年是拜祭母亲的。外祖在襄城最大的寺庙给她母亲立了牌,从来香火不断。她幼时常常惊醒哭闹要母亲,外祖母就带她去给母亲的牌位进香。大一些了,她不再梦中惊醒,只想起了就央了有空的表哥陪她一道。 方父看了蔻儿一眼,沉着声道:“打扮好看些,告诉你娘,你长成大姑娘了。” “是,父亲。”蔻儿哽咽了下,眼睛酸涩,努力眨着眼睛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方父迟疑了下,又缓慢道:“你隔房的姐妹中若是玩不到一起去,就下帖子去认识些同龄小姑娘,日后也有个玩伴……只需记住,方府未分家,在外留些余地。” 蔻儿听到这话,知道父亲是默认了她与堂姐妹之间关系不睦,只不要闹到外头让人笑话方家即可。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蔻儿乖巧应了。 她本来也不想和家中姐妹闹得不可开交,只要她们不来找事,哪怕在外头笑着喊姐姐装亲密也不是不可能。 方父踟蹰了下,仿佛还有许多话,却话到喉头说不出来,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没别的了,你去吧。” 蔻儿抬眸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已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案牍上铺着的纸,犹豫了下,伏了伏身道:“女儿告退。” 春日艳阳高照,她也感觉不到几分炙热,心里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谈不上冷,也暖不起来。她懒得戴幂笠,直接顶着骄阳步行回了宜明苑,坐在榻上了呆,突然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找出了《地藏经》来,挽起袖子扑倒案牍上开始抄书。 簪花小楷最是耗时,她没日没夜细细写了多日,等到清明前,才将将抄完。 清明那天下着小雨,天阴沉沉的,万物浸湿,春风萧萧,有了一丝寒意。蔻儿身上披着一件白斗篷,脚下穿着二尺高屐,让丫头撑着伞进了马车。 清明时节为了祭祖,方家大老爷们回来了个齐,浩浩荡荡在绵延小雨中架着几架马车去了陵园。 方家三代为官,陵园修的也气派。蔻儿跟在姐妹中随着长辈们的下跪而下跪,叩而叩,一个个跪了过去。 天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老爷公子们没有撑伞带帽,太太也跟着淋着,她们女儿家身子娇,细细雨珠还没有浸湿头,已经有人煞白了嘴唇。大老爷这才一声令下,给姑娘们和七岁以下的小公子带了围帽。 祭祖是严肃的事情,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蔻儿混在姐妹中行礼时,整个过程还算和谐。 祭完祖,旁的爷们儿和太太们都拢了姑娘们去避雨,只蔻儿跟在哥哥身后,去了她母亲的墓前。 她愣住了。 这个墓,是双人合葬墓。 她一脸凄然回头,看见的是哥哥沉重的脸色,方令贺轻声道:“父亲当年下的令,他以后,要和母亲一起的。” 蔻儿视线四处搜寻,已经不年轻的方父正和他兄弟们坐在远处棚下避雨,视线不曾扫过这边。 她收回视线,从衣襟中掏出整整齐齐厚厚一顿经文,跪了下去。 方令贺跪在她身侧,叩了一道:“娘,蔻儿来了。” 蔻儿脸上雨水混着泪水,她红着眼圈哽咽:“……娘!” 雨水打落在墓上,周边修缮过的矮矮青草弯了腰,雨珠儿连串的滴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里。 方令贺举着伞挡住火盆,蔻儿跪在那儿,一边絮絮叨叨和母亲说着话儿,一边焚烧着她一笔一划抄下来的经文,远处马在嘶鸣,细雨中传来有少女的娇憨抱怨。 躲在雨棚下的几个姑娘不愿意等了,拉长了脸坐在那说:“蔻儿妹妹回来拜祭她娘,想多待些情理之中,我等姐妹也愿意等她。只是今日下着雨,几个妹妹身子又弱,寒风入体病了怎么办?” 大太太也绞着帕子对方父说:“三弟,你看你侄女们的确都是娇娇弱弱的,不妨让大家伙儿先回去,我们给蔻儿留一架马车,她拜祭完了回来如何?” 方父视线投的很远,听到这话沉默了下:“……也好。” 丫头去禀了蔻儿,来时姑娘们三五个一架马车,如今她们挤一挤,给她留了一架出来。 蔻儿冷眼道:“走了也好,干净!” 方令贺拍拍妹妹的肩,没多说什么。 方家人很快撤离了,到底见方令贺在,留下了一架空间大又结实的马车。 蔻儿让哥哥去避雨:“我与娘多年不见有话要说,哥哥何苦陪着,去雨棚下坐着等我就是。” “一点雨算的了什么,我是哥哥,该陪着你。”方令贺温柔道。 蔻儿不再说什么,下着雨,她微微打湿的衣服有些冷,可她心却是烫的。 她又逗留了些时候,眼见着阴沉的天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方令贺怕下大了冻着蔻儿,当机立断:“我们先回去吧。” 蔻儿也知道下大了雨总不方面,依依不舍道:“好。” 她起身时,跪麻了的腿差点一抖摔在地上,还好哥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略带责备:“你啊!总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蔻儿颔:“知道了……” 哥哥扶着她上了马车,又令丫头给她揉腿,他与马夫坐在外头看着路,趁着雨势还没有起来,往回赶。 不料行到半路,雷鸣阵阵火光藏云,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方令贺只看了眼,当机立断掀开布帘对蔻儿道:“这个雨势回不去,这附近有个道观里有坤道,我送你去避雨。” 蔻儿自然点头。 道观离得不远,只是青石板台阶甚高。两侧细细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雨珠四溅。蔻儿身上紧紧裹着斗篷,又在外头加了一件蓑衣,戴着斗笠被哥哥牵着艰难上行,好不容易进了道观大门,她已经浑身浸湿嘴唇白了。 方令贺拍开了道观大门,说明来意,小道童立马开门迎了他们进去,方令贺去了另一侧,托付了小道童带蔻儿去坤道那里,只不过她们到了坤道小院时,就被人拦了下来。一个黑脸带刀汉子手掌一伸:“此处不许入内!” 蔻儿冷得已经浑身抖,素凉紧紧搂着蔻儿口中哀求道:“我们是方家的女眷,只是进去避雨休整而已。” “内有贵人,不可!”那黑脸汉子才不管什么谁家女眷,粗声粗气道,“你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躲,以免冲撞了贵人!” 小道童道:“可是她们是女眷,去坤道院休息最应该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黑脸汉子想把人吓走,直接拔出了点刀刃,“你们离去!” 蔻儿一咬嘴唇,冷冷透过斗笠边沿看着那黑脸汉子:“你说贵人,可是来了什么得道真人,地仙散人?” 黑脸汉子一愣:“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还不让开!”蔻儿呵斥,“此处是道观,出家清静之地,不与俗世纷扰,只有修士俗人,不分高低贵贱!别用你俗世那一套来玷污修道之地!” 黑脸汉子劈头被一顿怒喝弄懵了,张着嘴不知所措,□□一点的刀刃也不知道是继续还是插|回,倒是没有再喝令她们退下。 “老远就听见巴图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被黑脸汉子守着的小院口传出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下一刻,一个一身道袍的坤道绰绰而出,她身后有一个直裾簪冠的青年亦步亦趋跟着打着伞。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此人既然是蒲心道长的师父, 该是个正经道士吧? 怎么一上来就神神道道的让人心生疑虑啊! 蒲心脸色微变, 主动走向老道, 两人低语了句后, 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蔻儿与青年独自在那。 之前还没有感觉,蒲心道长一走开,两人中空了出来, 蔻儿垂下的衣袖与那人广袂被风一吹就碰到了一起。 蔻儿按着小手指没敢松开,垂着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绣花裙摆,怕尴尬, 风起风停也没有动一动。 她虽没有动, 那青年却动了。 “姑娘可好了?”身侧近近的传来了那青年稍显冷情的声音, 以及衣料摩挲的声音。 今儿的药材是他派人拿的, 甜口糕点也是他派人送来的,蔻儿怀着谢意微微抬了抬眸, 紧紧盯着青年团纹衣襟处, 微微颔了颔:“多谢公子,已经好多了。” 这药材她喝过, 药性是极好的,大约是选取的上品, 加以正确存放,估计是给蒲心道长预备的,处处看得见用心。也正是因为药性好, 她才好得快些。 “那就好, 毕竟昨日若不是某, 姑娘也不会受凉了。” 蔻儿心突地一跳,咬着牙听见耳侧青年似有歉疚的说道:“都是某的错,累姑娘病了。” 昨夜他看见了。 蔻儿突然放松了不少,今天见着青年后第一次抬起了眸,嘴角噙着笑淡然道:“哪里,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月下美人图可不是那么容易看见的。” 人家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与她而言只是赏景,在他人眼中一个不好,就成了误会。 “哦?”青年慢吞吞道,“姑娘好像在夸某?” 见蒲心道长没有往这里看,蔻儿笑眯眯调戏着她儿子:“天地姝色,世间罕有。” 此刻的少女语气揶揄,唇角上飞,眉目里尽是调笑,轻浮的倒像个纨绔子了。 青年眼前一恍惚,再回神竟忍不住低声笑了,他这是……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儿家调戏了。 人生第一次遇上如此轻薄,这滋味别有风趣。 “姑娘夸赞,某收下了,如此殊荣,定当铭记于心。” 蔻儿却脑子一清醒,想到眼前青年大约是什么高官子弟人家,这个铭记于心,对她就是掉在空中的枷锁,不由真诚建议:“公子不如当做小女子未曾夸过如何?” 青年含笑:“难得被夸,姑娘现在就收回去,某倒有些惆怅了。” “公子风姿神|韵,这话倒是说笑了。”蔻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青年但笑不语。 蒲心此刻回来了,她面上带笑,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对蔻儿温温和和道:“方姑娘,这位是家师松岩道人,在道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相逢即缘,不若让家师为姑娘算上一卦?” 蔻儿记得当初她溜进寺庙去瞧那俊俏和尚时,那和尚统共只对她说了一句,莫要算卦,莫求签文,凡事顺意即可。 虽不知那是合意,但是她记得和尚说那话的表情,俊逸出尘,就连光秃秃的脑袋在她眼里都是光的。她素来贪色,美人说的话,多少都能听得下,如此一来,她从未去算卦求签过。 “蔻儿对此向来无意,道长的好意蔻儿只能心领了。”她含着笑婉拒道。 蒲心也没有纠缠,只说:“既然方姑娘无意,那就算了。” 又对蔻儿说,“说是陪姑娘走走,只我倒要耽搁了。” 蔻儿连忙道:“道长有事尽管去忙。” “昱儿,你替我陪方姑娘走走,娘有些事情。”蒲心对青年交代道。 蔻儿一愣,连忙道:“蔻儿也该回去了,就不劳烦周公子了。” 与道长母子二人闲庭散步,和与那青年两人漫步截然不同,蔻儿哪里能应下,连声推辞了去。 蒲心看了眼面色清冷的儿子,估摸刚刚两个人时未曾说上话,怕他们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那方姑娘随意,我且去了。” 蒲心正要走,那老道接过道童手里的签筒走了过来,摇头晃脑:“蒲心,好了么……” “哎呀!” 老道走过来时擦着蔻儿衣袖而过,捏着签筒的手一抖,签筒签字散了一地,他连忙叹道:“怎么弄撒了!” 蔻儿颇为无奈,老道只碰到了她袖子,这么点轻微力气哪里撞得掉签筒,既要碰瓷,好歹认真些吧。 “方姑娘是吧,您看,您碰掉了签筒,别的不说,总该替我捡起吧。”老道腆着脸搓着手道。 蒲心脸上一僵,却是要笑不笑,拧过头来看着蔻儿。 蔻儿看着那明显耍无赖的老道,花白的头胡须一颤一颤,眯着眼藏着一丝期盼,抿了抿唇,屈膝伸手将散在地上的签字往起来捡。 只见她刚刚捡起一根,那老道忙不迭的夺了去,瞄了一眼后笑呵呵藏进了袖子里,自己蹲下|身边捡边说:“方姑娘可许人家了啊?” 蔻儿面色无奈,对着别人,她有的是话去堵,可一个老道人,又不像是对她有恶意的,她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 身侧光线一暗,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签字,和蔻儿一样的待遇,那老道风抢了去藏进了怀里,立马忘了对蔻儿说的话,只对空着手有些无奈的青年笑呵呵道:“多谢您。” 老道好像心满意足了,蹲在那也不捡,只瞎指挥着:“方姑娘捡啊,周公子也捡啊。” 蔻儿与那青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与好笑,谁也没有和老道计较,依言把地上散落的签字签筒捡了起来,交给了老道。 老道白白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笑得看不见,抱着签筒喜滋滋道:“多谢多谢!” 蔻儿不知道老道在谢什么,只依稀觉着,不像是在谢她们捡签。 老道抱着签筒冲着蒲心挤眉弄眼,使眼色正大光明到蔻儿都没眼看了。 “道长,蔻儿先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蔻儿含笑对蒲心说道,冲那老道点了点头,视线划过青年,踟蹰了下,也略微点了点头。 蒲心与那老道已经交头接耳,听到这话笑道:“慢待方姑娘了。” 青年对她微微拱了拱手,并未言语。 蔻儿回到厢房,瞧着天色已经过了午时,哥哥还未来。 她又躺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接她了。 只不过不是哥哥,而是家中仆妇,为的是她从襄城带回来的席嬷嬷,带着七八个丫头并小厮。 蔻儿略做收拾,去了蒲心那儿告辞。 “方姑娘这么快就走?”房内蒲心正抓着自己儿子说着话,突然听见蔻儿这样说,脸上倒是有些惊讶,“烧刚退,哪里能颠簸!” “确实无事的,”蔻儿笑道,“已经大好了。” “你哥哥也未来接,只一群仆妇哪里能成,不妨再留一日,过明儿了再走?”蒲心说道。 蔻儿道:“长兄事忙,分不出身也是无奈。且虽是仆妇,到底都是得用的,从此处到城门不过三十里路,不妨事。” “话虽如此……”蒲心瞧着还有两份不太放心。 “母亲,孩儿正巧回京,不若与方姑娘结个伴,如此可好?”坐在矮榻另边的青年突然说道。 蔻儿微微讶异,却不及蒲心的吃惊:“我儿……愿意同方姑娘一道?” 那青年嘴角噙着笑,淡淡说道:“既然同路,结伴而行也好叫母亲放心。” 原是这样。蔻儿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蒲心道长挂记她两份,为人子的周公子自然愿意出来让自己的母亲放放心。 蒲心左看看蔻儿,右看看自己儿子,半响,脸色一柔:“也好,我儿送方姑娘回去,也好知道是哪家,方姑娘救急与我,可该好好谢谢。” 此话一出,伴随着青年认真答应的声音,是蔻儿的拒绝:“多谢道长好意,只是蔻儿可自己回去,不过三十里路,无需劳烦周公子。” 蒲心面有纠结:“可是方姑娘到底女儿家,京郊野外小道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瞒道长,蔻儿家中仆妇多少是懂些拳脚的。何况天子脚下,法度之地,哪里有狂悖之徒拦路行凶的。”她一脸淡然道。 风家行商,天南海北的到处都去,身边养着的手下时日长了都是懂些防身功夫的,特别是家生子们,从小就学着功夫,大了分到主子身边也能抵用。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倒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蔻儿都这样说了,蒲心哪里有不放心的,她扫了眼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儿子,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 青年在蔻儿转身离去时微微抬起了眼皮,只默默看着她出去,并未说话。 丫头仆妇们一来,比素凉一个人收拾快多了,很快童大叔就套好了马车,蔻儿又给道观捐了二十两香油钱,方才从道观出回京。 蔻儿在马车上裹着丝面薄毯睡着,感觉不到马车颠簸,睡得到舒服,一觉醒来,估摸着该到了,抬起印着靠枕花纹红的脸,抹了抹嘴角,掀开帘子懒洋洋问道:“可到了?” 谁知薄薄的一层马车帘掀开来,露出的却是一个簪冠直裾风朗神|韵的青年。他似有所感,微微回头,浅黄的阳光下他眸中带着一层波光,清朗而余韵十足的声音仿佛在她耳畔说道:“方姑娘大约要再睡一会儿才能到了。” “怎么是你!”蔻儿大吃一惊,睡意顿时全无,一脸愕然。 她独自上路,怎么一觉醒来周公子竟在她马车旁!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绕开了那处,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也不曾看见,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鲁王意外被抓, 导致整个宣之础与他的筹谋彻底瓦解, 在抓获了鲁王的当天, 羽卫军与一个将军直接带军队包围了北成郡王府,根据得到的消息把宣之础抓获之后,挖开了他家的地道, 曝光了他藏了许久的一些兵器和暗人。 宣之础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还在等待着宣之璐带着皇后大胜归来,就被军队直接端了锅,捆成一团与他的几个幕僚暗人一股脑投入天牢与宣之璐去做了伴。 抄家削爵几乎只是短短时间内, 京城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低调的北成郡王府就忽然败了, 整个郡王府只有有孕的北成郡王妃和风侧妃安然无恙,被悄悄用一顶小轿送到了京中某个偏远的宅院中。 与此同时北卓郡王府也被盘查了, 北卓郡王被带走问话,郡王府暂时许进不许出, 围了起来。以及一些小官,忽然就被一股脑全抓了起来, 投牢待问罪。 这些动作只是短短时间, 雷厉风行, 等人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是让人们投以关注,而很快,关于此次北成郡王府的罪名就下来, 公布于众了。 谋逆。 同时一个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人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这次事件中, 鲁王宣之璐。 朝堂上一听到这个名字, 哪里还有不知的,当即就议论纷纷,觉着还是要筛一遍,以免让这个如今的乱臣贼子对江山社稷做出侵害的事情来。 这件事牵连太大,本来许多朝臣都以为会掀起巨浪,结果关于宣之础宣之璐这对谋逆的兄弟的事儿整个过程什么意外都没有生,悄无声息就算是了解了,只是那些牵扯进去的官员动荡有些大,罢免下狱了几个,随即就把朝中新人提拔了上来,改了一改底下陈旧不变的一些班底。 这几天宣瑾昱很忙,被这几件事绊住了脚,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通宵达旦在勤政殿与朝臣议事,难得有休息的时间。 蔻儿在前朝帮不上忙,也不能去抢这种时间,只能从生活上着手,自己学着炖了汤,天天熬着粥送去勤政殿。 她本住回了中宫,最近为了省点时间和宣瑾昱在一起,又搬回了泰华殿。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蔻儿也觉着有些麻烦,索性搬了大部分的来,打算老老实实在泰华殿长期待下去了。 她学习能力不错,炖汤什么的天天变着花样,宣瑾昱每天接到宫女送过来的食盒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算是在百忙之中有了一丝慰藉。 宣瑾昱忙,作为中书侍郎的方令贺也忙,他也有时都回不了家,与几个同僚住在附近的排房中。 这会儿正是深夜,更深露重,方令贺撩着袖子攥着比正在苦思冥想,忽然味道一股香味,顺着想起抬头看去,坐在上的宣瑾昱正打开了食盒,从里头取出来一盅汤,食物的香气就此而来。 方令贺眼神在食盒上绕了一圈,再看看身前小几上放着的厨房统一做出来的糕点小粥,有种怅然的感觉。 上的宣瑾昱哪里能没有注意到方令贺的眼神,他取出汤勺舀了舀汤汁,笑吟吟道:“这会儿先休息休息,皇后为朕做了碗汤,朕不能浪费了皇后的美意。” 说着说着,他温和地问方令贺:“舅兄,这分量十足,不如朕给你分一点?” 方令贺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多谢陛下好意,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汤多也是事实,蔻儿装的分量足以三五人,宣瑾昱叫了小黄门来给在座的一人分了一点,明晃晃稍微偏袒了下自己这个舅兄。 用完了汤,其中一个也还年轻尚未婚配的官员叹气道:“如果成婚之后可以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我也还真想成婚啊。” “说的好像你成婚了就能遇上一个持家贤淑的好妻子一样。”另外一个已经成婚的中年官员笑道,“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种变相夸着蔻儿的话让宣瑾昱和方令贺都很受用,一个兄长一个丈夫都扬起了一脸自得。 连续多天的辛勤,方令贺等官员终于可以在深夜之后回家,而宣瑾昱也可以回去找蔻儿了。 为了正事,宣瑾昱素了好些天,终于有了时间,他就像是饿极了的凶兽,就差把蔻儿拆吃入腹了,折腾的蔻儿哭得嗓子都有些哑,睡梦中都在哽咽。 这一顿宣瑾昱是吃饱了,心满意足,蔻儿受罪了,大早上的还做梦梦见了被凶兽追,起来了也是满身怨气。 特别是在现她浑身都布满了暧昧的痕迹后,蔻儿忍不住暗骂了句:“呸,禽兽!” 以往宣瑾昱还算克制,基本没有让她怎么受过罪,可是这一次时间有些长,他一次性不吃亏的全部退讨要了回来,可不是禽兽行径么。 蔻儿起身后腰酸背痛,泡了好半天才勉强缓解了下,她趴在浮板上泡着泡着的时候,忽然想到当初她出宫回到风家,和风娆娆说话时,娆表姐曾经说过野兽什么的,一开始她还懵懂不解,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娆表姐说的是什么。 就连徐岚师兄这种文弱些的都能野兽,宣瑾昱又是个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的,说他禽兽都是委婉了。 蔻儿叹气,捏了捏自己细弱的胳膊,苦恼了。 要不要捡起来当初学的那两份花架子,起码能够在有些时候稍微把宣瑾昱抵挡一二? 可是凭借她自己的话,还是不太现实吧?蔻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哀怨。 皇后心情不佳,底下宫女们想着法儿逗她乐,花香趁着给蔻儿打扇的时候,含笑道:“禀皇后,婢子得到消息,关押在天牢的太妃亭氏和婕妤楼氏已经要定罪了,两个人都是死罪。” “哦?”蔻儿手撑着腮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眸中略有深思,“亭氏且不说,楼氏的家人可有什么动作?” 提起这茬,花香笑容微微敛了敛:“楼将军那里的确有些动作,试图用自己的军功来换楼氏,但是陛下已经拒绝了,毕竟楼氏所犯之罪无可饶恕。” 蔻儿想了想,微微蹙眉:“楼家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吧。” 楼婕妤犯的是死罪,但是楼家眼中只怕看不见她犯的罪,只能看见自己家的女儿要被处死,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的,再加上之前楼家的小女儿有过试图邀宠的行为,可以判断楼家还是有些野心的。 特别是现在,楼婕妤死罪,楼珍因为之前传给楼婕妤不实慌话而遭到了掌掴训斥,两个女儿都遭到了帝王家的厌恶,这对如今立不了军功的楼将军来说,是一个对他们家的重创。 真的就会这么容易收手么? 蔻儿轻轻叩了叩手边小几上放着的茶杯,若有所思。 这件事宣瑾昱从来不对她提,她也不太清楚这些人被收押了之后事情,花香这么一提,她才有了两份心思,等到了宣瑾昱回来后,蔻儿难得主动问起了前朝。 “陛下,鲁王和北成郡王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蔻儿与宣瑾昱坐在一块儿,她主动帮宣瑾昱揉了揉手腕。他捏笔的时间长,有时候小臂肌肉会酸疼,蔻儿心疼他,会尽量给他揉一揉用热气腾腾的帕子给他敷一敷。 宣瑾昱手肘撑在案桌上托着腮,一手挽着袖子,他侧眸笑吟吟看着蔻儿认真给他捏着手臂,闻言道:“谋逆死罪,等从他们口中再获取一些消息,争取把不干净的一次性清扫了就能处死他们了。” 蔻儿点了点头:“他们涉及的深么?” 毕竟是谋逆,他们私下做的那些虽然有些是在他们掌控之内的,但是也有许多是他们不知道的需要去细查的。 一说话就分了心,蔻儿手上的力气小了许多,与其说是按揉,倒不如说是抚摸,宣瑾昱胳膊一拧,反捏住了蔻儿的,含笑捋起了蔻儿的袖子,用手指在她细白的手腕上轻轻揉着,同时随口道:“深是不深,就是有些杂,很乱,排查起来还需要花费点功夫。” 而且他也有些犹疑一点,诈死的鲁王手中的牌,比起他估计的要多出来一些,而且这些牌都是之前宣之璐得势的时候都没有的,诈死后的他得到了这些势力,总觉着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相比较而言,还是当初的他更有可追随的可能性。 再小的官员也不是傻子,怎么就悄悄的倚靠到宣之础那儿去了呢? 宣瑾昱沉思,手中一不小心失了力道,捏的蔻儿吸了口气:“疼疼疼!” “嗯?”宣瑾昱现攥在手中的蔻儿的手腕上已经多出来了一圈红印,他眼中有些歉疚,轻轻揉了揉,“是我的错。” 蔻儿没有怪宣瑾昱的意思,就只是好奇宣瑾昱刚刚在想什么:“陛下想什么这么失神?” 宣瑾昱低头在蔻儿显出红印的手腕上吮吸了一口,吸出另一个红印后,才贴着她的手腕勾着唇道:“在想朕的皇后。” 蔻儿:“……陛下以为我会信么?” 这也太敷衍她了吧。 “为何不信?”宣瑾昱笑吟吟道,“朕想皇后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朕在想,皇后肌肤娇嫩,轻轻用点力就会留下痕迹,不知道……” 话音未落,蔻儿另一只手直接抬起来牢牢捂住了宣瑾昱的嘴,她脸颊微微泛红。 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她哪里还不知道宣瑾昱接下来要说什么。不听不听,假装不知道最好。 蔻儿直接就要转移话题,只是可惜了她还未寻思到适合的话题,就被宣瑾昱舔了舔掌心,浑身一震时,被宣瑾昱一把抱了起来,宣瑾昱一脸正经道:“朕惹皇后生气了,不如陪皇后荡秋千赔礼,如何?” 荡秋千? 蔻儿扒着宣瑾昱的肩眺望了一下半合着的窗,窗外已是月明星稀,一片夜色。 这个时候去荡秋千,说不定也别有一番滋味。 蔻儿如是想着,就干脆地点头:“好啊。” 难得他有时间陪她荡秋千,蔻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抱着她的宣瑾昱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天,蔻儿才知道,秋千或许不只是秋千,而宣瑾昱口中的秋千,再也不能信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宣之璐宣之础的根底基本已经挖空,特别是泉宁州他们的外家,派去的军队直接掀翻了,把一切都掌控了后,顺手替换了泉宁州的知州,重新把这个地方整顿了下。 楼将军也做出了辞官求救楼婕妤一命的举动,哀求着宣瑾昱。宣瑾昱回来和蔻儿商量了下,他的意思是坚决不放,杀了一了百了。 蔻儿也直接道:“若是楼家得用,稍微退让一分,留她一条性命也无妨。” “不需要。”宣瑾昱很果断,“是用是弃,是朕说了算,不是他用来威胁朕的。也好,他退了朕也能提拔新人,换一换血了。” 宣瑾昱打定了主意蔻儿也就不劝他了,不多久,就得知了消息,亭氏楼氏赐白绫,宣之础赐毒酒,宣之璐斩。 其他的人抓了的判的判放的放,其中被扣押的北卓郡王在里头待了好几天才出来,回来后整个人都吓到了,关了北卓郡王府的大门,足不出户的,也就是宣臣也带了酒去看他,才算是第一次见人。 宣臣也是大摇大摆去的,没有避讳任何人,从北卓郡王府出来后,就直奔宫中,求见宣瑾昱了。 他所求之事也简单,确定了宣之础犯下死罪后,就提出要去送他一送,好歹是平日里一直来往的兄弟。 宣瑾昱听完了宣臣也的话,头也不抬正在写着朱批,过了半响,见站在殿中的宣臣也没有话说了,他才态度温和又不容拒绝道:“他有自己亲哥陪着一道上路,不会寂寞,堂兄不用在意。” “陛下……”宣臣也没想到这个要求会被拒绝,他迟疑了下,“不过是略备薄酒去看看他,全了我们兄弟情义。” 宣瑾昱闻言,随手把手中的朱笔一扔,看着宣臣也,微微勾了勾嘴角,却显得有些凉薄:“堂兄想要全你们兄弟情义,无可厚非。可是堂兄想清楚了,他犯的罪,是谋逆,是完全没有把我这个皇兄放在眼里。” 宣臣也愣了愣,半响,他才低下了头,口气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宣臣也达不到目的,很快就调整了心情,露出一个关切的姿态,吞吞吐吐道:“说来,臣听见的消息中,得知皇后似乎有些……不知皇后是否受了惊吓?” “多谢堂兄挂记,不过朕的皇后一切安然无虞,就不劳烦堂兄操心了。”宣瑾昱淡淡道。 “那就好,”宣臣也露出了一个笑脸,“臣好歹是做堂兄的,得知此事稍微关切一下弟妹也是应该的,堂弟……陛下不要多心啊。” 宣瑾昱微微挑眉:“堂兄放心,朕不会多心。” 送走了宣臣也,宣瑾昱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冷笑。 帝后夫妻二人别的不说,许多事情会分享给彼此,像是今日宣臣也前来说的这些话,晚上宣瑾昱与蔻儿一起泡澡时,当做闲话说与了她。 蔻儿趴在浮板上,听完了宣瑾昱的话,怒道:“他这还是在挑拨离间么?” “算是吧,唱戏唱全套,他不是个耐心不好的人。”宣瑾昱靠在沿边,垂着的视线注视着波浪一圈圈的水面,嗤笑道。 宣臣也这个兄长,他看不懂也看不透。 蔻儿手拨弄着水花,叹气:“他到底是想作何,从去岁就这样了。” 只是为了给帝后二人添堵的话,他为这么点小事招惹宣瑾昱的不痛快,岂不是有病? 宣瑾昱也暂且不知,只能道:“总之,需要离他远些。” 蔻儿对此毫无异议,点了点头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叹息:“我可是没有凑近他的可能啊。” 她一个皇后,除非家宴,不然宣臣也是不会凑到她面前来的,所以基本上这个叮嘱就是没有多少意义。 宣瑾昱却有些执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记着这点就是。” “好。”蔻儿对此并无异议,随口就应了。 先是宣瑾昱说了宣臣也的事,轮到蔻儿的时候,她就直接问:“6昭可还好?” 她派了人去把6昭从北成郡王府接了出来,暂时也不敢让她回简陋的6家,在京中寻了出宅子把她安顿了进去,隐姓埋名的与风琰一起,在她派去的人照顾下正在安胎。 不过蔻儿很少传消息出去,手下人也少有带消息进来,这么多天了她还不知道6昭的情况,这会儿想起来了,就问了出来。 6昭此人算是这件事中的大功臣,一开始宣瑾昱还对蔻儿这么在意6昭有些微微酸意,后来就想开了,无妨,这样一个得用的人手,多在意一点他还是能忍的,反正蔻儿也只能偶尔见6昭一次。 这一次6昭从北成郡王府出来后,宣瑾昱因为暗卫的原因,在她身边派去了许多人,一言一行几乎都是监视在数双眼睛下面,隔三差五的暗卫来报,他对情况也比较清楚。 “好着呢,心里头松了一口气,6昭现在与之前沉默的样子不同,听说爱笑了些,积极养胎。”宣瑾昱道。 蔻儿忍不住又问:“那风侧……风琰……不对,他叫什么?” 宣瑾昱道:“廿一,不算是名字,反正他现在顶替了风琰这两个字,就让他叫做风琰吧。” 对于多出来一个风家人,蔻儿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对此随便就接受了,她问道:“风琰他现如今要怎么去做,收回去还是?” 他本是暗卫为了完成北成郡王府而化身女子做了侧妃,现在北成郡王府都烟消云散了,他自然可以恢复本来暗卫的身份,继续为皇家效力。 宣瑾昱也知道风琰与6昭的事情,他沉吟了下:“不若就保留他风琰的身份,让他暂且陪在6昭身边,毕竟6昭月份也大了。” 现在暗卫中并不是缺一不可,风琰现在别的不说,等他的孩子出世之后肯定会多两份牵挂,这种情况下与其让他回去暗卫中牵肠挂肚的,倒不如直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转正了去。 暂且先不安排他,让他陪6昭到生产,是他这个做主子的能够给他的一些优待了。 提起6昭与风琰,宣瑾昱忽然从水中伸手牵着蔻儿的腰把人拖了过来,双臂一划,水声哗啦四溅,蔻儿被他揽进了怀中,浮板被顺手一丢。 “皇后。”宣瑾昱忽然神情严肃地看着蔻儿。 蔻儿只当宣瑾昱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崩:“陛下何事?” “娆表姐家的孩子该满月了吧。”宣瑾昱旁敲侧击。 蔻儿恍然大悟:“对哦,多谢陛下提醒,我还没有给珰儿准备满月礼物!” 宣瑾昱嘴角一抽:“不是这个……” 见蔻儿一脸茫然,宣瑾昱继续道:“6昭如今快生孩子了。” “是啊,我需要提前给她找好产婆吧……”蔻儿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娆表姐说了,生孩子很疼。” 蔻儿口中刚说出生孩子很疼时,宣瑾昱忽然就哑了,半响,他在蔻儿疑惑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咽回了刚刚想说的话,轻描淡写道:“朕的意思是,皇后需要准备些给孩子们的礼物了。” 蔻儿含笑道:“自然的,两处儿我都会准备好的。” 宣瑾昱话没有说出来,打量了蔻儿一眼,还是不甘心,索性不说了,直接做。 为了担心蔻儿口中会说出什么让他萎靡不振的话,宣瑾昱尽可能让蔻儿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紧紧搂着他出细碎的呻|吟。 宣瑾昱自从把前朝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对于一些夫妻闺房之事就十分热衷,蔻儿看见他都有些害怕了,又觉着躲着他自己底气不足,强撑着陪了宣瑾昱几天,整个人都被搓得绵软无力,已经到了翻箱倒柜找药丸子,试图下药让宣瑾昱清心寡欲的地步。 蔻儿正捏着师父送来的药盒里的药丸子一颗颗一看,外殿的晚香打了帘子进来,送来了一份拜贴。 “禀皇后,中书侍郎从勤政殿送来的信笺。” 哥哥? 蔻儿一愣,连忙去接信笺。 方令贺平日里很少联系她,许多也都是通过宣瑾昱转达,这还是方令贺第一次给她递信呢。 蔻儿顺手把药丸往小几上一放,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快浏览了一遍,之后眼神直,愣愣盯着信纸上所写的内容满是惊讶:“成婚?”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自是有的, ”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 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 “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 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 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 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 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 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细柳叶眉弯弯, 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 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 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 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 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 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稍有争论,竟把母亲气得昏厥了过去,吓得他心跳差点都骤停。 “就算没有我也无妨,”蔻儿扶着丫头起身揉了揉手腕,扭头对青年认真解释道,“蒲心道长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没有吐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时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反而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青年摇摇头:“不一样,还是多亏了你。” 蔻儿见蒲心已经喘过了气,没有什么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两句嘱咐就扶着丫头告辞离去,这一次屋中人纷纷退开给她让路,更有冷面青年红着耳朵,结结巴巴主动请缨护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转身的蔻儿,对母亲低语了几声,拱手告辞后,走到蔻儿面前微微颔,“某送姑娘。” 自己医治了他母亲,做儿子的对医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儿知道如何对患者家属,就没有推辞,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间。 回廊下挂着一盏灯,昏黄而柔弱,噼里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里风吹的凉飕飕,青年走在外侧默不作声给蔻儿挡着风,送她到门口时,突然道:“多谢。” 蔻儿随意摆摆手:“小事,无需言谢。” 她当年在襄城卖身给老神医那几年,时不时就背着一个小药篓子跟在老神医后头去救人,听着老神医每每都这么说,听得多了,她也捡来了。 “还是要的,”青年俊朗的五官在昏黄烛灯下半明半暗,显得轮廓很深,他狭长的眼幽黑而深邃,直视着蔻儿的眼神满满真诚,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认真说道,“为表谢意,某愿用清风客全集来答谢方姑娘。” ……清……风客? 正欲伸手推门的蔻儿狠狠打了个寒颤。 登基五年的新帝终于松了口大选,虽然在当场的肱骨之臣中传出来,帝王只欲择其一入宫,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家中有正巧适龄未订婚女子的人家都沸腾了起来。仿佛只在一日之间,全京城未婚的少女们都出来了,大街小巷上的铺子迎来送往都是女眷,已经有敏锐的商人嗅到了商机,立即从外地进大批对于少女来说有吸引力的货。 其中要以风家兄弟为。他们在京城待得还不到一个月,铺子已经开了两家,都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趁着这个时候赚了个钵满盆盈。 风家兄弟俩大大的赚了一笔银子,一扭头,就把这些银子全部花出去,给蔻儿置办生辰礼物。 夏日尾巴,就是蔻儿的十四岁生辰。她已经66续续从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来自风家,玩伴姐妹送来的贺礼,其中还有苦神医送来的一套针。 风家长辈们的贺礼和玩伴的贺礼与往年到没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贺礼中都有不少的书,也是花费了心思去弄来的孤品,蔻儿的几个藤箱一打开,里面大约是要羡煞人也的珍宝满满。苦神医的银针则被她好生收捡了起来,必要时随身可带。 除了亲朋好友,要数方令贺这个嫡亲哥哥送来的礼物多,每天都有小厮抬着大箱子捧着小匣子来,什么东珠珊瑚,琉璃玛瑙,字画书籍,不多时就堆满了房间,蔻儿等哥哥休沐,笑着与哥哥说谢谢。却不料方令贺一脸惨淡,支吾了两声就走,没有去回答关于妹妹问的‘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可要花费一些时候’这种问题,仓促的背影可谓是落荒而逃。 蔻儿没看出哥哥的异样,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堆珍宝选出喜爱的全房间摆上。 - 生辰当日,蔻儿早起先给母亲上了香,之后焚香沐浴,换了身新做的十六面澜裙,难得点了胭脂,笑吟吟去给方父行大礼。 方父给蔻儿准备了一个别庄,地契装进了盒子里递给蔻儿,摩挲着胡须,嘱咐道:“晃眼就十四了,你清闲日子没得多久,趁着尚在闺中,多多走走看看,散散心。” 蔻儿含笑应了,陪着父亲一起用了早膳,又难得闲聊了片刻。女儿生辰陪在身侧,方父眉眼舒坦,瞧着都年轻了几岁。 蔻儿拜别了父亲后,回到宜明苑的时候现好多姐妹都派了人来说要来宜明苑与她做寿,蔻儿思索了下,让人在宜明苑外的花圃旁支了两桌,搭了遮阳布,垂着纱一时看着也风雅。 方家姐妹挽着手打扮精细而来,左右看看只有蔻儿,脸色有些不好:“风家表哥们怎么不见?” 蔻儿早就猜着会是这样,懒懒一撩袖摆,轻飘飘道:“表哥们事多,忙,下午了才来。” 当即就要个年纪小的女孩儿道:“不然我们也下午来吧!” 这话却被其他几个姐妹拦了回去。没来之前得了消息下午来可以,可如今她们来与蔻儿做寿,人都到了还要回去等下午,这不是什么心思都明摆着了么。 当即几个姐妹坐下,先贺了贺蔻儿,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了大选一事,都话里有话:“蔻儿妹妹嫡兄是天子近臣,只怕这大选名额都给蔻儿妹妹留出来了吧。” 大选一事,蔻儿也听了一耳朵。不过她从来不担心这个名额中会有她。一般来说一家只会有一个名额,方家未分家,适龄少女足有五六个,按理说,作为目前家主大老爷家的两个嫡女方令茹方令若最有可能,如果不按身份说,那就是按年纪,十五岁及笄的姐姐就有三个,快及笄的有两个,都比她这个刚刚满十四的小女儿家要合适些。 “萍姐姐说笑了。”蔻儿也不怎么接话,含笑只看着她们。 几个都是此次大选适合人选的少女只一个劲儿吹捧着大选,左右暗踩,都盼着自己是方家的名额。蔻儿只听了两句就心思飞到了别处,好不容易等这群姐妹散了去,才打着哈欠进屋小眯片刻。下午不光两个表兄要来,阿馋也要来,她得提前养好精神。 最热的时候过去了,方家的后门停了两辆马车,前头是俊朗英气的风家兄弟,后头是一团孩子气的阿馋,他们打量着彼此,最后一道走向了宜明苑。却都是来贺蔻儿生辰的。 宜明苑中已经挂起了八角玲珑灯,花树上扎着绸带,丫头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笑意盈盈迎了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进去,庭院中方令贺与蔻儿等人到了,分别在凉棚下就了位,就有丫头们端着满是菜肴的小案而来,依次放在他们面前。 “总要先贺一贺我们表妹今天十四岁了,别的不说,我们蔻儿长成大姑娘了,当浮一大白!”风千林斟了酒,笑吟吟说完又扭头对坐在蔻儿身侧眨巴着眼的阿馋温和道,“这位小妹妹年纪小,可不敢沾,你饮茶就是。” 阿馋也乖乖端起茶杯,在座只有五人一道饮了杯酒。 “蔻儿,恭喜生辰,我与千林给你打了个屏风,你且看看喜不喜。”风千水放下酒杯,深邃的眸看向蔻儿,击了击掌,很快就有小厮抬着一扇屏风而来。 此屏风坐落在漆红木座上,通体浅绿,大约是整块玉石,正面雕刻着春夏秋冬花草树木,背面雕刻着风吹雪舞寒池杨柳图,无一不是考验雕工技术,成型却十分的漂亮精致。 蔻儿手指拂过屏风面,含笑道:“谢谢两位表哥,这个屏风很好看,我很喜欢。” 风千水眼神一柔,还未说话,就被一个严肃认真的声音打断,梳着双丫髻的阿馋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两个木匣来,递给蔻儿,眼巴巴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也有礼物!蔻儿姐姐,给。” 两份木匣被送到蔻儿怀中,她嘴角微微一僵,看着阿馋。 阿馋自豪道:“一份是阿兄的,一份是阿馋的,都是给蔻儿姐姐的贺礼!” “阿兄,什么阿兄?”风千林听了个真切,立即扭头看向方令贺,“表兄,阿馋姑娘的阿兄……是谁?” 风千水虽然未曾说话,但是也竖起了耳朵认真仔细听着。 方令贺看着眼前两个一脸紧张的表弟,苦笑了下,努力用轻松的口吻道:“阿馋姑娘的阿兄是我的同僚。”更多的,他一个字都不能说了。 阿馋替哥哥送了贺礼就功德圆满了,笑眯眯坐在旁边与蔻儿说着话,风家兄弟俩没有从方令贺口中获得阿馋哥哥的信息,一个大而化之,一个藏在心里。 方父并不来与小辈一起,生辰宴只有蔻儿兄妹两个表兄与阿馋五人,风家兄弟在外行走多,肚子里装满了千奇百怪的故事,风千林说的天花乱坠,听得阿馋一愣一愣,蔻儿笑得捂嘴,方令贺则与风千水二人推杯换盏,闲聊时一个步步打探,一个小心回防,直到蔻儿吃完面都没有分出个高低来。 已经月中,来接阿馋的下人在后门候着,把吃得脸色粉扑扑的阿馋接了去,两个表哥也告了辞,一个喝得微醺,一个心有微涩。方令贺也等宜明苑中收拾的差不多回了自己院子,蔻儿打着哈欠洗漱了出来,披着上了榻,让丫头留了灯,打了丫头去外间的小榻上睡,自己翻出来阿馋送过来的两个盒子打开来看。 其中一个是个浅黄色绣囊,绣工整齐而细密,编着流苏,分外好看。一看就是阿馋的贺礼。蔻儿嘴角噙着笑,抚摸了下绣囊,小心装回盒子里放在枕边,然后又拿起了另一个盒子轻轻打开。 暗色的木匣中,锦缎上放着一串打磨圆润的手串,通体墨绿的珠子滚圆而饱满,入手冰凉却带有一丝温润。 蔻儿怔了怔,抿着唇从匣子中取出手串,摩挲着手感细腻光滑的珠子,套进手腕试了试,墨绿的珠串在她皓白的手腕上大小刚刚合适,珠子与肌肤接触的地方十分柔软,她微微转了转手腕,突然却感觉到一丝刺刺的感觉。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脚下驻足细细回味了几遍, 这才反应过来,侧眸看那青年手指的方向, 正是她刚刚翻箱倒柜找到的几本流传甚广的精髓话本儿。 一边是脸皮,一边是心尖儿, 蔻儿厚着脸转回身蹲下来揽了地上的书, 镇定自然:“自然要的,兄台慢慢选,小弟先行一步。” 她到底是舍了面皮选了怀中的心尖儿, 只到底还存着一份戒备, 说话时故意改了口音,用从襄城玩伴那儿学来的西姜口音回着话。 “小兄弟请等等,”那人弯了腰捡起地上漏下的一本《小尼姑从夫记》,递给蔻儿, “这本漏了。” 蔻儿扫了一眼那青年修长手指中捏着的书封,面上已经飞起潮红,只她自己不知,还故作淡定道:“相逢即缘,这本小弟留给兄台吧。” 话是如此说,蔻儿只盼着这人是个风雅的,对这些话本什么的不屑一顾的好。 却不料瞧着清隽风雅的青年听到她这话, 嘴角微微上扬, 慢吞吞道:“既如此, 那某却之不恭了。” 蔻儿嘴角一僵, 心里一咯噔, 眼睁睁看着那青年手一转,将递给她的书本收了回去。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投在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的《小尼姑从夫记》上的视线久滞不愿离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故作大方了。 琵琶别抱,她心在滴血。 那人收回手后,慢慢腾腾翻看着书籍,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制印粗糙带着劣质图画的书封上,蔻儿望着那人清隽风朗的侧脸,思及书中内容莫名有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那人视线在翻开的书页上微微一顿,而后微微抬起眼皮,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蔻儿:“小兄弟阅览甚广。” “不过给家中兄长带上几本罢了。” 蔻儿到底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心虚,索性又厚着脸皮推到哥哥身上。反正她也没有说,给哥哥带的书到底是哪些。 她抱着书与那人颔了颔:“还有人等着,小弟先走一步了。” 她转身就走,刚走到楼梯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一丝困顿的自言自语:“《如园小客》……《清风录》……。” 蔻儿听到她另两本心头好的名字精神一震,脚下噔噔噔一转重回了西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人站着的位置口中立马道:“《如园小客》和《清风录》都是清风客的呕心沥血之作!兄台可是见着了?刚刚小弟怎么都没有找到!” 她翻箱倒柜不过是找些精华之作,不料竟差点错过了两本佳作! 那人嘴角仿佛勾了勾,手中捏着蓝封书籍稍微退开一步,好脾气给她指了指道:“这是旁边这口箱子里的,就在第一层。某瞧着名字有趣念了念,不想又是小兄弟的……目标。” 蔻儿哪里还管得上旁边有人,她蹲下|身一手搂着选好的书,一手伸进箱子里把明晃晃放在第一层的两本书取了出来,只她刚起身,听见身侧那人轻描淡写道:“小兄弟倒是挺熟这些书的。” 蔻儿手一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 刚刚才推给了自己哥哥,这厢就不打自招了,着实有些丢脸。 重新聚拢了书抱起来,蔻儿努力绷着脸:“告辞。” 她穿着圆领袍,没有女装那么繁琐,也带上了一些当初襄城男儿装时的洒脱,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踩着转角楼梯而下。 她埋着头疾步而走,差点撞着了一个往上走的人,口中飞快道了个歉,也没抬头,去了掌柜的那儿赶紧结账。 掌柜的约莫五旬,一本本看了蔻儿选的书,再度向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蔻儿解了荷包正在付银钱,突然听见她丫头丝鸢匆匆跑过来说道:“公子,门口有辆马车,非说我们撞了他,扭着童大叔嚷嚷着要去给他们主人赔礼呢!” 蔻儿把书递给丝鸢,脚下步步生风,脸上紧绷往出走:“只怕是什么人故意找事!” 她出去一看,两骑可并排而过的青砖巷子两侧都是挂着竖立幡旗,她的马车停靠在书铺幡旗下,远远避让着旁边的路,怎么也不该撞了别人的马车。 只外面已经闹了开,她家锦绸的马车旁多停了一架双匹大马宽辕的通体紫檀木雕花轮廓的马车,一群衣着体面的精壮汉子正扭着她的马夫压在车辕上,嚷嚷着:“你是谁家下人,不知道你撞了谁的车驾么!快叫你主人来说道!” 她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马夫,如今丝鸢抽了个空来通禀她,小婉正涨红着脸与人争论,吵杂不堪。旁的路上行人大都怕惹事,纷纷避开了去。 蔻儿小脸一沉,厉声喝道:“我倒要问问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寻衅滋事前也该看看公道,停靠在侧的马车撞了行路的马车,你们只管把这话说与你们主人听听,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腆得下这个脸来要赔偿!” 她身形瘦小,穿着一身圆领袍,勒着腰虽瞧上去孱弱,掷地有声的话仿佛不是从这个小小身板传出的般极有力量。 瞧见了主人,小婉瞬间松了口气,只又想起自家姑娘的身份,再次提起了心,低声劝道:“公子莫要参合着腌臜的事,您先避避的好。” “有什么好避的!”蔻儿背着手阔步向前,锋利的眼神划过那些精壮汉子,冷笑,“问心无愧无处需避,你们主人不露面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放肆!”一个鹰眼的汉子怒道,“小小稚子,口气不小!我家主人岂是容你编排的!” 蔻儿毫无畏惧,手指一划:“岂用编排!此事谁存心挑起,众人具看在眼里!”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允许下人如此张狂行事?难道是靠着这种腌臜手段给自己敛棺材钱吗?!” 少女略微伪装的清朗少年音清脆有声,口吻中多有不屑与耻笑,清清楚楚在巷子里传开。 “放肆!大胆!”那为的精瘦汉子铜铃大的眼睛一瞪,也顾不住扭着马夫了,松开手大步就要走到蔻儿面前,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就要下挥。 “莫要拦他!让他打!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到底什么人张狂如斯,也好上达天听,直接整治一番!”蔻儿一脸无畏,不但不避,反而按住前来阻挡的小婉,高昂头颅挺着胸膛大声斥责,“蓄意滋事,敲诈勒索!行迹败露居然还想掌掴官眷!丝鸢,前去找金吾卫中郎将!前来擒拿扰乱京城治安的刁民!” 掷地有声的话响当当砸在那些汉子耳边,又有丫头咬着牙高声应答,就要提裙冲出巷子,周边渐渐露出衣角的行人商贩嗡嗡之声传来,加上眼前这细皮嫩肉一身贵气的少年眸中清冷而决绝,那汉子高高抬起的手臂僵住,额前渗出了冷汗。 “误会!都是误会!”这时却一个弓着身进来赔笑鞠躬的小厮上前狠狠拉住那汉子,对着蔻儿拱手赔礼,“这位小公子息怒,不过是误会罢了!我家主人听闻下人寻事,无颜与小公子相见,故遣了小的前来给小公子赔礼!不慎惊着了您,我家主人愿用白银百两给您压惊!” “误会?你们说撞了就撞了,想打人就抬手,如今跟我说是误会?”蔻儿冷笑连连,“这般狂悖行事却拿误会二字来打人,百两白银压人,欺负谁呢!” “小婉,准备白银万两,去通宝银庄兑了碎银子来,咱们也来个误会!”蔻儿杏眸一扫,又对那丝鸢道,“还不快去请中郎将!” 蔻儿一声令下,那两个丫头脆生生应了,与主人一般底气十足,呵斥着身前拦住她的汉子:“让开!” 那小厮苦笑连连,不料这位小公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他竟是应对不了,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往那二层小阁楼上瞧。 只这一眼,蔻儿十分敏感瞬间察觉,立刻仰起头抬眸看去,她身后书铺二层的小阁楼常年打开的横窗在她抬头的瞬间猛地一合,出惊天动地一声响,震落了不少积攒灰尘。 周公子正巧带队打马而过,瞧见了此处困境,得知蔻儿还在睡,正点了二十余人打算将整个车抬起,蔻儿就醒了。 他余光落在扶着丫头站着的蔻儿身上,眼神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现的温柔。 水洼压深了能坑住一辆马车,就能坑住第二辆,蔻儿命仆妇去旁边小林间挖了些来讲水洼填平了,这才走到青年面前,欠了欠身:“多谢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气了。” 等到马车车列重新整装待,青年朝蔻儿颔了颔,从属下手中接过马匹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逆着光居高临下,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接下来某大约要与姑娘同行了,可需离上多远?” 高头骏马上逆着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儿眼中却是无比的风朗,她旧日毛病未改,再次多看了几眼,这才客气道:“公子说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间距。” 随后,蔻儿坐在主马车内,周公子带队的骑着马的仆从们围在了周围,随着马车一道慢慢悠悠走着,从外来看,瞧不出是两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马车被困的地方距离城门也不算太远,蔻儿坐在马车中托腮呆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沸腾之声。 颠簸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童大叔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对蔻儿说道:“姑娘,我们被堵住了。”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除了亲朋好友,要数方令贺这个嫡亲哥哥送来的礼物多, 每天都有小厮抬着大箱子捧着小匣子来, 什么东珠珊瑚, 琉璃玛瑙, 字画书籍, 不多时就堆满了房间, 蔻儿等哥哥休沐, 笑着与哥哥说谢谢。却不料方令贺一脸惨淡,支吾了两声就走, 没有去回答关于妹妹问的‘哪里来的这些珍宝, 可要花费一些时候’这种问题,仓促的背影可谓是落荒而逃。 蔻儿没看出哥哥的异样,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堆珍宝选出喜爱的全房间摆上。 - 生辰当日, 蔻儿早起先给母亲上了香, 之后焚香沐浴,换了身新做的十六面澜裙,难得点了胭脂, 笑吟吟去给方父行大礼。 方父给蔻儿准备了一个别庄, 地契装进了盒子里递给蔻儿,摩挲着胡须,嘱咐道:“晃眼就十四了,你清闲日子没得多久, 趁着尚在闺中, 多多走走看看, 散散心。” 蔻儿含笑应了,陪着父亲一起用了早膳,又难得闲聊了片刻。女儿生辰陪在身侧,方父眉眼舒坦,瞧着都年轻了几岁。 蔻儿拜别了父亲后,回到宜明苑的时候现好多姐妹都派了人来说要来宜明苑与她做寿,蔻儿思索了下,让人在宜明苑外的花圃旁支了两桌,搭了遮阳布,垂着纱一时看着也风雅。 方家姐妹挽着手打扮精细而来,左右看看只有蔻儿,脸色有些不好:“风家表哥们怎么不见?” 蔻儿早就猜着会是这样,懒懒一撩袖摆,轻飘飘道:“表哥们事多,忙,下午了才来。” 当即就要个年纪小的女孩儿道:“不然我们也下午来吧!” 这话却被其他几个姐妹拦了回去。没来之前得了消息下午来可以,可如今她们来与蔻儿做寿,人都到了还要回去等下午,这不是什么心思都明摆着了么。 当即几个姐妹坐下,先贺了贺蔻儿,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了大选一事,都话里有话:“蔻儿妹妹嫡兄是天子近臣,只怕这大选名额都给蔻儿妹妹留出来了吧。” 大选一事,蔻儿也听了一耳朵。不过她从来不担心这个名额中会有她。一般来说一家只会有一个名额,方家未分家,适龄少女足有五六个,按理说,作为目前家主大老爷家的两个嫡女方令茹方令若最有可能,如果不按身份说,那就是按年纪,十五岁及笄的姐姐就有三个,快及笄的有两个,都比她这个刚刚满十四的小女儿家要合适些。 “萍姐姐说笑了。”蔻儿也不怎么接话,含笑只看着她们。 几个都是此次大选适合人选的少女只一个劲儿吹捧着大选,左右暗踩,都盼着自己是方家的名额。蔻儿只听了两句就心思飞到了别处,好不容易等这群姐妹散了去,才打着哈欠进屋小眯片刻。下午不光两个表兄要来,阿馋也要来,她得提前养好精神。 最热的时候过去了,方家的后门停了两辆马车,前头是俊朗英气的风家兄弟,后头是一团孩子气的阿馋,他们打量着彼此,最后一道走向了宜明苑。却都是来贺蔻儿生辰的。 宜明苑中已经挂起了八角玲珑灯,花树上扎着绸带,丫头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笑意盈盈迎了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进去,庭院中方令贺与蔻儿等人到了,分别在凉棚下就了位,就有丫头们端着满是菜肴的小案而来,依次放在他们面前。 “总要先贺一贺我们表妹今天十四岁了,别的不说,我们蔻儿长成大姑娘了,当浮一大白!”风千林斟了酒,笑吟吟说完又扭头对坐在蔻儿身侧眨巴着眼的阿馋温和道,“这位小妹妹年纪小,可不敢沾,你饮茶就是。” 阿馋也乖乖端起茶杯,在座只有五人一道饮了杯酒。 “蔻儿,恭喜生辰,我与千林给你打了个屏风,你且看看喜不喜。”风千水放下酒杯,深邃的眸看向蔻儿,击了击掌,很快就有小厮抬着一扇屏风而来。 此屏风坐落在漆红木座上,通体浅绿,大约是整块玉石,正面雕刻着春夏秋冬花草树木,背面雕刻着风吹雪舞寒池杨柳图,无一不是考验雕工技术,成型却十分的漂亮精致。 蔻儿手指拂过屏风面,含笑道:“谢谢两位表哥,这个屏风很好看,我很喜欢。” 风千水眼神一柔,还未说话,就被一个严肃认真的声音打断,梳着双丫髻的阿馋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两个木匣来,递给蔻儿,眼巴巴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也有礼物!蔻儿姐姐,给。” 两份木匣被送到蔻儿怀中,她嘴角微微一僵,看着阿馋。 阿馋自豪道:“一份是阿兄的,一份是阿馋的,都是给蔻儿姐姐的贺礼!” “阿兄,什么阿兄?”风千林听了个真切,立即扭头看向方令贺,“表兄,阿馋姑娘的阿兄……是谁?” 风千水虽然未曾说话,但是也竖起了耳朵认真仔细听着。 方令贺看着眼前两个一脸紧张的表弟,苦笑了下,努力用轻松的口吻道:“阿馋姑娘的阿兄是我的同僚。”更多的,他一个字都不能说了。 阿馋替哥哥送了贺礼就功德圆满了,笑眯眯坐在旁边与蔻儿说着话,风家兄弟俩没有从方令贺口中获得阿馋哥哥的信息,一个大而化之,一个藏在心里。 方父并不来与小辈一起,生辰宴只有蔻儿兄妹两个表兄与阿馋五人,风家兄弟在外行走多,肚子里装满了千奇百怪的故事,风千林说的天花乱坠,听得阿馋一愣一愣,蔻儿笑得捂嘴,方令贺则与风千水二人推杯换盏,闲聊时一个步步打探,一个小心回防,直到蔻儿吃完面都没有分出个高低来。 已经月中,来接阿馋的下人在后门候着,把吃得脸色粉扑扑的阿馋接了去,两个表哥也告了辞,一个喝得微醺,一个心有微涩。方令贺也等宜明苑中收拾的差不多回了自己院子,蔻儿打着哈欠洗漱了出来,披着上了榻,让丫头留了灯,打了丫头去外间的小榻上睡,自己翻出来阿馋送过来的两个盒子打开来看。 其中一个是个浅黄色绣囊,绣工整齐而细密,编着流苏,分外好看。一看就是阿馋的贺礼。蔻儿嘴角噙着笑,抚摸了下绣囊,小心装回盒子里放在枕边,然后又拿起了另一个盒子轻轻打开。 暗色的木匣中,锦缎上放着一串打磨圆润的手串,通体墨绿的珠子滚圆而饱满,入手冰凉却带有一丝温润。 蔻儿怔了怔,抿着唇从匣子中取出手串,摩挲着手感细腻光滑的珠子,套进手腕试了试,墨绿的珠串在她皓白的手腕上大小刚刚合适,珠子与肌肤接触的地方十分柔软,她微微转了转手腕,突然却感觉到一丝刺刺的感觉。 蔻儿把烛灯移到眼前来,褪下珠串凑近到火光旁去看,墨绿的珠子在烛光下变得晶莹剔透,浅浅的一层绿都能透过光来,她眼神微微一凝,却是看见了一颗珠子上的痕迹。 她用手摩挲了下,这个新刻上去的字雕工不算很精致,有一丝生疏,笔画却很清楚。她一笔一划摸了过去,然后微微一愣。 昱。 恍惚记得,在道观时,蒲心道长是这样称呼他的。 这是他的名字…… 蔻儿攥紧了手串,突然感觉呼吸有一丝的凝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她心头慢慢散开,最后扩到她全身。 突然,蔻儿浑身一凛,眼神一凝,她视线落在博古架上,夜中微微亮的明珠,柔粉色的珊瑚摆件,一幅幅名家字画,再到她手中刻着名的手串,依稀有些熟悉的场景让她脑中慢慢浮起一幕。 生辰时送东珠珊瑚以示珍贵,送字画书籍以示尊敬,送刻字手串以示爱慕…… 这不分明是她曾看过的清风客所作《煮雪》里的桥段么? 蔻儿呆呆看着手中的手串,忍不住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宣公子这是在表达……爱慕之情……么? 青年眼里渐渐浮起了一丝笑意,他一本正经道:“对,写下不少前朝史记,当今乡野风土人情的文学大家。某想着姑娘大约是博览群书的,故有此推荐。” 然后话音一转:“若是姑娘没有兴趣,那就当某什么也没有说。” 蔻儿眨巴了下眼,含着浅笑道:“小女子虽然不曾听闻,但是公子既然有此一说,那么定然是个厉害的大家,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潋滟,亏得青年视线好,从那眸中搜寻到了一丝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青年却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旋儿,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露出漫天星空,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带有一丝感激看着牛姑娘, 庆幸她及时叫了叫她。 只是出去走走……蔻儿略一迟疑却是含笑婉拒了:“无妨。” 她虽然觉着眼前这些眼含恶意的女子令人烦躁, 但是在未曾告知主人家,并且还是完全不熟的府邸随意走动, 这种事情欠妥,她并不想去。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 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 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 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 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 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 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 少女们面面相觑, 稍有惧意,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万一在被人使了坏,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还是传到了上头去,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不能……被带走! 蔻儿眼前石桥已经模糊一团,绵软的脚被迫往前挪,她呼吸越来越轻,脑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在不甘心中,沉甸甸的眼皮瞌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方令蔻手中笔杆晃动,另一手时不时捏点糕片吃着,一心二用听着这些闲话写着她的杂记,悠然自得。 她倚靠着的雕花窗棂只一层薄薄的透亮绡纱,外头正对着后院几株海棠树,微风吹过,送来花香鸟鸣,也送来树下浇水的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辰了,七姑娘还没起,倒是姑娘们中独一份的散漫。” “大太太怜惜她,允了她不去进学的。” “那她也太骄纵了些……” “嘘!别瞎说,仔细大太太听见撕了你的嘴!” 丫头们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传来一句不甘不愿的话。 “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仗着她嫡亲哥哥是天子近臣么……” 蔻儿笔下未顿,仿佛没有听见那两个丫头对她的编排。只她两个大丫头面有愤愤:“哪里来的丫头,乱嚼舌根!” 她微微抬起手,止住了起身想要前去呵斥的丫头素凉,淡然道:“不过两个丫头,你与她们计较什么。” 丫头编排她,还不是因为上行下效,方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明里暗里想踩她一脚的主子姑娘了。 不过是欺负她没了娘,初回方府,唯一庇护她的哥哥长期在外罢了。 蔻儿盯着她眼前写着整齐的簪花小楷的内容,耳边回响的却是她临走前,外祖父说过的话。 她因母亲辞世时年纪尚幼,被外家接回去了几年,如今回府处处陌生,与家人们定然生疏,需要磨合,真心以待,时日长了就好了。 蔻儿回忆起拿她当宝贝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待她犹如女儿般的舅舅舅母,再比照如今处处对她警惕而虚假的方家上下,说不出的讽刺。 真心?如果方家当家大太太,她那个好伯母是真心对她,何苦处处最优待她,如此捧杀? 更别提那些在她面前假意区顺的堂姐们,总一副被她这个骄纵跋扈的妹妹欺负了还要赔笑的模样。 她之前出去买书,外头不是都已经在传,初回方家的七姑娘方令蔻仗着天子近臣哥哥,在家里端的是无比嚣张,吃穿用度比方家女眷加起来都好么。 蔻儿慢慢提笔继续往下写,把自己在方家的点点滴滴记录下去,等着墨干后订书收藏起来,以后若是有缘,再度相逢旧友,就能按照约定赠书与他了。 只是不知,这样糟心的日子难道真的要等她出嫁了才到头么? 蔻儿思及自己如今才十三,起码还有两年才能离开这个方家,就忍不住轻叹。 她正托腮走神,一个小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伏了一礼惶恐道:“姑娘安,大太太派人来说,琳琅亭正在给姑娘们采选布料做新衣,全府姑娘具在,独差了您!” 蔻儿收回心思,面上不显:“知道了。” 素凉闻言起身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不见有人来叫啊!” 打络子的丫头唤作尚竹,是个沉稳的,起身伏了一礼:“姑娘,那您现在梳妆打扮吧。” 方令蔻松开手中的笔,嘴角一勾:“又来了……” 距离琳琅亭很近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花路小径,不过一丈宽,方令蔻脚上蹬着木底丝履,木底与青石板之间每一步都出清脆的咯噔声,女孩儿走路步小而轻盈,方令蔻抬头看去,满满当当坐了一亭子的人。却是方家除她以外的姊妹们皆到齐了,三三两两挽着手坐在杌子上,面色大都不太好。 围着亭中石桌而坐的有两三妇人,其中圆脸含笑,头上带着勒子,笑吟吟看着她的,是方家当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边一个赔笑而坐的精瘦妇人,吊着眼扫了她一眼,却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头裹鸦青方巾面容讨喜的,倒是不认识的生人。 都等着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意兴阑珊。 方令蔻脚步稳稳当当,不快不慢,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几步上了台阶,对着大太太攥拳置于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儿妹妹可算来了!”一个头上坠着流珠的少女说笑着,“让长辈和姐姐们枯坐着等你,蔻儿妹妹真是顽皮!” 又一个鹅蛋脸少女轻声道:“罢了,谁让是蔻儿妹妹呢,别说让我们等上一时半会儿的,哪怕今儿不想来,我们可不得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愿意来才行么。”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刚刚有人来说,今儿选料子,姐姐们都在等,只怕我现在都还在屋中。” “瞧这话说的,”旁边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倒像是我们故意忘了你似的。还不是你素来有些小脾气,只怕是丫头们说的话从不在意,听漏了。” “二伯母这话说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浅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们但凡有事,侄女儿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该遭人说骄纵了。” 一边说着,方令蔻含着笑:“这位娘子不曾见过呢!”说着话,少女眼笑弯弯,只嘴角还勾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妇人老老实实低着头问了个好,到底没有抬头看看这位传的满城风雨,娇纵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个什么模样。 “她不过是茹记布坊的娘子,哪当得你问。”圆脸勒额妇人这才道,“来了就来看看这些料子,具是她们家顶好的,蔻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剩下的再分与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侧的丫头们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怀中抱着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这些抱着布匹的不甘不愿的,分明是她姊妹们的丫头。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那圈绞着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们对她投来藏不住厌恶的视线。 大太太环视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儿们一眼,柔着声对方令蔻道:“这事儿怪我,迟来了些,你姐姐们人多,来得早,忘了你没来,竟私下分了去。不过无妨,你同她们比不得,这些到底要紧着你才是,我让他们全放回来了,蔻儿先选,喜欢的尽管拿,若是不够,我叫茹娘子再带一批来,总要给我们蔻儿选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极佳的,稍微抖动,上面仿佛有流光,柔软而垂顺,丝滑细腻。 闻言,二太太视线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侧垂眉顺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脸上也带了份热切的笑:“我们蔻儿啊是个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丢下她一个小人儿家,也就是我们做伯母的把她当个半个女儿,事事紧着她先,总要以蔻儿为主的。” 大太太握着蔻儿的手,温温和和道:“蔻儿只管选就是,你姐姐们也心疼你,愿意让着你呢。” 蔻儿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这次茹记布坊的帐,是走公中呢,还是我母亲的嫁妆?” 大太太脸色一僵:“小女儿家选布料就是,这般庶务无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着不说清怕是不行,”蔻儿语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儿是幼妹,自该等姐姐们先挑。若是走我母亲的嫁妆,自然全是蔻儿的才是。毕竟谁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销,全是花的母亲的嫁妆,既然是我母亲的银钱,我又推辞作何,便宜了……别人么?”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眼中潋滟,嘴角勾起,说不尽的嘲讽:“大伯母,这布,是走公中么?” 这话一出,两个太太眼神有些躲闪,喃喃说不出话来。 那茹娘子听到这,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着,方令蔻开销甚大,一个人能花其他几个姐妹加在一起的份,还要样样最好的,本以为是花方家的钱,却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亲的钱。 真不愧是当年富甲一方襄城风家十里红妆嫁过来的闺女! “看样子是我母亲的嫁妆了,那这些该全是蔻儿的才对。”方令蔻眉眼弯弯,甜甜笑着。 打着她的旗号妄想用她母亲的钱养全府人,还总想来踩她两脚,在外人面前诋毁她骄纵不敬,无礼冒失。 欺负她没娘之前,总该看看,她方令蔻好歹是风家教了几年的,哪里会任人欺凌! 她懒懒起身,随意拣选了几个最好的料子使丫头抱上,朝大太太二太太福了福礼:“大伯母,二伯母,侄女没带人,先拿几匹,其他的侄女儿待会使人来拿,或者伯母派人送到宜明苑来也可。” 二太太吸了口气:“蔻儿,这么多的料子你选两个就是,该给你姐姐们留下才对!” “二伯母,侄女儿母亲的钱,用来养别人的闺女,只怕不妥吧。”蔻儿似笑非笑。 二太太气结,咬着牙死死绞着帕子,却不敢再说什么。 大太太脸上还端得住,微微颔:“好,待会儿伯母派人给你送去就是。” 方令蔻环视一圈琳琅亭内坐着的大部分面露不虞的女孩儿们,勾了勾唇:“好啊,侄女儿告退。” 方令蔻刚刚起身告辞,身后就响起了急促追赶声,她走出去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蔻儿妹妹等等。” 方令蔻脚下一顿,凉凉看去,却是刚刚一直盯着她选走的那批布料的隔房堂姐方令蕊。少女及笄之年花期正佳,眉目间具是娇嫩。她左右挽着两个姐妹,眼神中满是屈辱,却还是低声下气道: “你才十三,这么多的料子哪里穿得完,放着也是放着,不妨给姐姐两匹好不好,我快及笄了……” 堂姐的哀求让方令蔻微微侧了侧目,她勾起嘴角笑得天真可爱,口中却稳稳当当吐出两个干脆利落的字:“不好!”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嘴一张,刚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转而想到,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她都想逃避?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这怎么好麻烦,”蔻儿无意让他知道她是何人, 折中道, “不若公子选个书铺,到时见放在那儿, 小女子派人去拿?” 两人对于当初书铺只是心照不宣,提起书铺,南麓巷子那个私人铺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见蔻儿防备之心甚重,也不强求,定下了时间后, 与蔻儿告了辞,打马而去,身后一列骑卫紧紧追随, 马蹄扬起微微沙尘,遮盖了视线。 蔻儿回了宜明苑, 也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只派了个丫头去通禀, 自己躺到榻上就睡, 入了夜才醒来,乔纱衫裙外加了件披风,坐在桌前吃了点蛋羹后,思来想去睡不着,索性让丝鸢点了几盏灯放在案牍, 铺纸研墨, 用襻膊束起了宽袖, 提笔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静瑟月夜下独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细细收画入卷。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美丑与否只在眼中,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偶尔交换意见。 夜越来越深,候在殿内的黄门令宫侍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冷了的茶水,送来现做的糕点摆上,对这君臣挑灯夜战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黄门令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殿门一个小黄门探头探脑,低声道:“舒荣大人请见。” 黄门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御前,压低着声音吐字依旧十分清楚:“禀陛下,舒荣大人求见。” 宣瑾昱满脑子政务正忙,头也不抬:“不见!” 这个时候了,作为羽卫军领的舒荣跑来作何?! 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叫住了退走的大监,卷起的书籍敲了敲案面:“宣。” 黄门令很快领着一身黑衣的羽卫军领舒荣进来。那冷面的羽卫军领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宫时给此人安排了个任务,如今舒荣大概是回来复命的。他看了眼左右两个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书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个的中书侍郎方令贺与略壮些的户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时,跪在他们后面的舒荣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书侍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待殿中烛火摇曳渐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边不会出篓子影响到方姑娘。之后臣暗中护送方姑娘回去,见马车绕进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后门。”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岂不是说…… 舒荣:“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书侍郎方令贺大人的家。臣暗中窥听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岁从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倒巧了……” 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明媚而神采飞扬的少女是何出身,几次相遇究竟是偶尔相逢还是别有目的,只因她洒脱不羁的做派和软糯腔调的误导,从未往规矩森严的大家中想过,更没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亲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书铺,少女扮作男儿装,眼珠一转,顺势把锅推给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来内敛稳成的方侍郎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妹妹买艳本儿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荣不知主人为何笑,只静静候着命令。 “书可弄到了?”宣瑾昱问。 他之前答应了的全套清风客,自然要给蔻儿兑现,这任务同样给了能者多劳的舒荣去完成。 听到这话,舒荣绷着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勉强道:“回陛下,已经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书铺。” “很好。”宣瑾昱颔,转而问道,“她在做什么?” 舒荣眼中有一丝慌乱,而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难怪,她病未好全,又劳心费神的,也该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荣顿了顿,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时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后画画。” “……方姑娘,画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却意料之中般没有惊讶。早在他认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儿是那天书铺里的小少年时他就知道,这大约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与今日的调戏,都是如此。 “……画就让她画吧,不妨事。”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做了副画,也不过私自藏起来偷偷欣赏,无伤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画像这种认真说来是死罪的行为,宣瑾昱就这样轻描淡写允准了。 舒荣汇报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后日书铺,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爱慕之年,他这身皮囊又入了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触下去,让方姑娘会错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选择。 宣瑾昱垂下眸,错过了舒荣猛地亮起的眼。 - 蔻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她正背着手歪头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图,眼看已经到了与周公子约好的日子,她却不急不缓,连身衣服也没有换。 这几天来,她已经这样看着画卷好多次了,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起来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门外他高马背上的浅笑,种种扰乱了她心神。 蔻儿在练,练着对着画卷想起月夜时心如止水。只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今日是约好取书的日子,天气也配合,春风微暖,万里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儿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 只派了丫头去取。 蔻儿思来想去,总觉着此人对她有些危险,她还是决定不与那人见面的好。 过些日子,等她渐渐忘了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么美人时,就可以淡定回顾往昔,曾将一个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画入纸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时,能够淡然思及襄城双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丝鸢带着一个小子背着竹笼回来,蔻儿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把全套清风客放进藤盒中,藏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蔻儿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就在宜明苑,兴致来时还命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自己学着织布,不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她嫌弃累,扔下不动,跑去玩棋子。最后是席嬷嬷时不时用上一用,没有叫织布机闲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来临前,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栽上了莲花,蔻儿命人往里面放了一个竹筏,自己躺在上头盖着荷叶,竹筏随着水波荡漾,她在波浪中浅眠。 哥哥还是很忙,回来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俩多时未曾好好说过话。 方令贺难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长时间在宜明苑中懒洋洋穿着撒纱裙睡不醒的妹妹,总觉着委屈了蔻儿。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儿时,她是素来在家中待不住的,总要到处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没有,姐妹不睦,连个散心的地儿都没有,时日长了,怕把蔻儿憋坏了。 蔻儿喜花,方令贺投其所好,约蔻儿一同去京城花市闲逛。 蔻儿已经在家中足不出户一个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开心了,夏日中难得有了精神头,主动从她四处的卧窝走出来与哥哥玩耍。 次日,蔻儿套了马车带了丝鸢素凉,哥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摇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马车中,蔻儿托着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动的素纱帘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头跟着的是哥哥,怎么一晃神,又想到了月余前骑马跟在她身侧的周公子? 不过还好的时,如今的她想起来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青年,已经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了。 蔻儿噙着笑,觉着自己已经能够提笔画别人了。 她们来得早,日头不高,没有撑伞,因为跟着哥哥,蔻儿也懒得这么热还要带幂笠帷帽什么的,索性大大方方跟着哥哥身侧,左右观望花市。 花农花商摊前店门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花,迎来送往之间总有人抱着花盆满载而归,吵杂热闹的花市处处都是人声。 蔻儿已经远离人群多日,初来有些不习惯,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顾观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走过去提着裙主动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细长赤红的花瓣,欣喜道:“老板,赤箭花怎么卖?” “表哥,快看,那里有曼珠沙华!” 那老板刚刚给蔻儿报了价,身后一个骄纵的女子傲然说道:“把曼珠沙华拿上,给付账。” “是!” 女子身后的小厮立马上前,就要抱走蔻儿眼皮子下的盛开最好的红色赤箭花。 “姑娘,先来后到,这赤箭是我先要的。”蔻儿忍不住起身,明眸不愉看着身后那桃红襦裙面点面靥的女子。 那女子圆圆杏眼瞄了蔻儿一眼,娇蛮轻哼:“这花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蔻儿薄怒:“姑娘未免太过霸道!” “……方姑娘?” 突然之间,蔻儿听见了一个低沉而稍显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蔻儿猛地抬起头一看,那粉裙女子身后,站着一个簪冠广袍,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那青年幽黑的眸中稍有愕然,抿着唇怔怔看着她。 蔻儿呼吸一滞,眼微微睁大,低下头紧紧按住痉挛的小手指,喃喃道:“……周公子。” 她心如止水了月余,只这一眼就土崩瓦解。 不妙啊。 以订了婚的名义躲避大选,作为入选了却不想进宫的女子来说,是一个最妥当的法子,只要操作得当,又不是非入选不可的什么人物,一般上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蔻儿告诉了哥哥,就是因为哥哥是中书侍郎,如果他能够给大选命官透露个话,这件事就能办成了。 方令贺很不解,不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快到紧要关头突然就变了挂?和风千水定亲来逃避大选,陛下他最近做了什么惹了妹妹不快么?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嘴一张,刚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转而想到,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她都想逃避? 万一妹妹并不喜欢后宫,但是因为宣公子头脑一热而进去,之后日子过得寂寥,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贺很快打定主意,同意了蔻儿的法子,派人去请风家表弟前来商讨此事。 秋后天气凉爽,日头也不烈,可偏偏风千水出了一身汗,匆匆赶到宜明苑来时,他额头上还在滚汗珠。 “令贺表哥!”他一来就对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贺大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满脸欣喜,“蔻儿表妹同意了?” 风千水早在大选消息传来时就曾经托方令贺带个话给蔻儿,他可以与她订婚免去大选名额,但是话还没有递出去,蔻儿自己就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拖了这么久。他本都以为无望了,却不料临近了大选,居然山回路转,又有了希望! “妹妹说的人选是千林表弟,为何千水表弟……”方令贺看见来人眼角一抽,暗觉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适些。”风千水拱了拱手,轻声道,“还请表哥成全。” 方令贺叹息,他也很犹豫,顿了顿,决定先把话说明白了以免这个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后太过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订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风千水很坚定,“表妹说什么,我自然照办,不过我也能够确定,只要表妹愿意真与我订婚,我自起誓终身不负表妹!” 方令贺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表弟。这个表弟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从小头脑清楚理性而冷静,经商还是读书都没得说,而且性子又是个极好的,从小对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只是可惜了…… 方令贺让开身,令风千水去后花园的石桌那儿找蔻儿。 蔻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千林表哥前来商量。然而来的表哥却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儿一踟蹰,犹豫再三,问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经窥得一二,如今这种定亲的事情,她哪里敢请千水表哥来。千林表哥并无此意,兄妹相帮最好不过。但是他却来了…… “千林性子不稳重,我出面或许更好些。”风千水站在蔻儿面前,看着花树下坐在石卓旁的颦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轻松着说道。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许也只能做此选择了。 她斟了茶请表哥坐下,轻声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儿任性,此事要对表哥多加利用,作为补偿,表哥若有什么要蔻儿做的,尽管提出。” 此事最无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说些,千水表哥的话她必须提前把话说开,起码能够让千水表哥心态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办的话传到风千水耳中有种轻轻的刺耳。蔻儿之前与他说话,从来是亲近又随意,现在这般,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风千水一撩衣摆坐下来,目视着蔻儿,无奈道:“蔻儿这是要与我生疏了么。” 蔻儿自从知道风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离这位表哥稍微远两份,请人定亲也请的是千林表哥,却不料千水表哥也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认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态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让表哥多心。 “并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儿轻声道。 风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视线落在微风中花枝头上摇摆着身躯的花,花瓣细若无骨却十分柔韧,总能调整好姿态去迎接秋风的拂过。 “我想要的,蔻儿并不打算与我,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风千水的声音在微风中有些轻飘,“妹妹放心,我总是会配合你的。” 蔻儿有些不忍心,她也无奈此事却要让千水表哥来,只能起身认认真真给风千水行了一礼:“多谢表哥助我。” - 虽只是假的,但是造势是必须的。风千水一回去就把两个铺子的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方家,对外提起方家,言辞间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样。 蔻儿这边影响到不大,知道她与风千水要假订婚的,不过兄长与她,父亲暂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个堂姐还在禁足,没有人跳出来给她惹事,过了两天,蔻儿觉着此事能成。 -宣瑾昱开始未有所查,只看见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虚,加上暗卫来报,风家表哥动作频频,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了一个差点气蒙他的消息。 什么叫做风家少爷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约,入京只为定亲?什么叫做之前流言纷飞无法解释,才让别人误以为方七姑娘未有婚约? 宣瑾昱捏着奏章的手紧紧攥着白咯嘣响,他特别怄气,了狠想,如果蔻儿真的婚约,那也是与他!东珠珊瑚收了,字画书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现在说要与旁人订婚?没门! 他不信这事方令贺不知道,等中书侍郎前来勤政殿时,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听闻你与外家的表弟关系甚是亲密?” 方令贺苦笑了声,拱手道:“回禀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关系还是比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敛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他松开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着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寝殿中出了不小的声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让他说话说清楚,不要言辞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黄门宫娥哗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贺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挥了挥手,黄门令带着一众宫娥黄门低着头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门。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方令贺,冷淡道:“起来吧。” 方令贺起身,垂手低头立于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与风千水深追,毕竟是蔻儿的表哥,他若是过了,只怕她脸上无光。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万一妹妹并不喜欢后宫,但是因为宣公子头脑一热而进去, 之后日子过得寂寥, 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贺很快打定主意, 同意了蔻儿的法子,派人去请风家表弟前来商讨此事。 秋后天气凉爽, 日头也不烈, 可偏偏风千水出了一身汗, 匆匆赶到宜明苑来时, 他额头上还在滚汗珠。 “令贺表哥!”他一来就对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贺大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满脸欣喜, “蔻儿表妹同意了?” 风千水早在大选消息传来时就曾经托方令贺带个话给蔻儿,他可以与她订婚免去大选名额, 但是话还没有递出去,蔻儿自己就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拖了这么久。他本都以为无望了, 却不料临近了大选,居然山回路转,又有了希望! “妹妹说的人选是千林表弟,为何千水表弟……”方令贺看见来人眼角一抽, 暗觉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适些。”风千水拱了拱手,轻声道, “还请表哥成全。” 方令贺叹息, 他也很犹豫, 顿了顿, 决定先把话说明白了以免这个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后太过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订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风千水很坚定,“表妹说什么,我自然照办,不过我也能够确定,只要表妹愿意真与我订婚,我自起誓终身不负表妹!” 方令贺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表弟。这个表弟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从小头脑清楚理性而冷静,经商还是读书都没得说,而且性子又是个极好的,从小对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只是可惜了…… 方令贺让开身,令风千水去后花园的石桌那儿找蔻儿。 蔻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千林表哥前来商量。然而来的表哥却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儿一踟蹰,犹豫再三,问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经窥得一二,如今这种定亲的事情,她哪里敢请千水表哥来。千林表哥并无此意,兄妹相帮最好不过。但是他却来了…… “千林性子不稳重,我出面或许更好些。”风千水站在蔻儿面前,看着花树下坐在石卓旁的颦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轻松着说道。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许也只能做此选择了。 她斟了茶请表哥坐下,轻声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儿任性,此事要对表哥多加利用,作为补偿,表哥若有什么要蔻儿做的,尽管提出。” 此事最无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说些,千水表哥的话她必须提前把话说开,起码能够让千水表哥心态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办的话传到风千水耳中有种轻轻的刺耳。蔻儿之前与他说话,从来是亲近又随意,现在这般,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风千水一撩衣摆坐下来,目视着蔻儿,无奈道:“蔻儿这是要与我生疏了么。” 蔻儿自从知道风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离这位表哥稍微远两份,请人定亲也请的是千林表哥,却不料千水表哥也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认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态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让表哥多心。 “并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儿轻声道。 风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视线落在微风中花枝头上摇摆着身躯的花,花瓣细若无骨却十分柔韧,总能调整好姿态去迎接秋风的拂过。 “我想要的,蔻儿并不打算与我,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风千水的声音在微风中有些轻飘,“妹妹放心,我总是会配合你的。” 蔻儿有些不忍心,她也无奈此事却要让千水表哥来,只能起身认认真真给风千水行了一礼:“多谢表哥助我。” - 虽只是假的,但是造势是必须的。风千水一回去就把两个铺子的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方家,对外提起方家,言辞间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样。 蔻儿这边影响到不大,知道她与风千水要假订婚的,不过兄长与她,父亲暂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个堂姐还在禁足,没有人跳出来给她惹事,过了两天,蔻儿觉着此事能成。 -宣瑾昱开始未有所查,只看见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虚,加上暗卫来报,风家表哥动作频频,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了一个差点气蒙他的消息。 什么叫做风家少爷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约,入京只为定亲?什么叫做之前流言纷飞无法解释,才让别人误以为方七姑娘未有婚约? 宣瑾昱捏着奏章的手紧紧攥着白咯嘣响,他特别怄气,了狠想,如果蔻儿真的婚约,那也是与他!东珠珊瑚收了,字画书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现在说要与旁人订婚?没门! 他不信这事方令贺不知道,等中书侍郎前来勤政殿时,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听闻你与外家的表弟关系甚是亲密?” 方令贺苦笑了声,拱手道:“回禀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关系还是比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敛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他松开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着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寝殿中出了不小的声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让他说话说清楚,不要言辞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黄门宫娥哗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贺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挥了挥手,黄门令带着一众宫娥黄门低着头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门。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方令贺,冷淡道:“起来吧。” 方令贺起身,垂手低头立于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与风千水深追,毕竟是蔻儿的表哥,他若是过了,只怕她脸上无光。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方侍郎,方姑娘在家中,可有说过什么?”解决了风千水,宣瑾昱更心平气和了,有时间来想想,这一出到底是怎么生的。 他问方令贺,方令贺也还属于不太清楚的。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定亲,他开始还以为是蔻儿和陛下之间有了什么龃龉,但是看一看陛下比他还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就更不知道了。 “回陛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方令贺想了想,索性把问题抓到了最初他问过妹妹的那句话,他说道,“舍妹从小在家母的教导以及外祖母的教导下,从未有过入宫为妃的念头。” 方令贺越说越快,索性继续道:“而且陛下可能不知,因为宫妃入了宫就不再是自己,一身寄托具在陛下,犹如浮萍菟丝花。且宫规大犹天,除了陛下还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宫妃御女,层层重压之下,舍妹对于入宫,可谓避而不及。” 宣瑾昱沉默了下,轻声道:“朕的确不知。” 他所见到的蔻儿,是洒脱而狡黠的,有着一身凛然正气,以及铮铮傲骨。蔻儿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太阳下的花,耀眼而夺人心弦。 他满心欢喜想要把这心尖上盛开的花朵挪到自己面前,却未曾想过,把一株太阳下生长的花移到阴暗潮湿的地方,这株花是否还能盛开如斯。 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半响,宣瑾昱敲了敲桌案,认真对方令贺道:“方侍郎,朕有句话,托你转述给方姑娘。” “是,陛下请讲。”方令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 宣瑾昱目光落在宫殿梁柱上浮雕的盘龙卧云,嘴角微微一勾,他不疾不徐道:“告诉她,入宫之后什么都不必担心,朕会给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像未嫁时轻松自如。” 犹记得她初回方家那天,送她回来的车队绵延一里路,十余辆车马装载着衣服饰先行,围在她车架边有浩浩荡荡几十个丫头仆妇,马车队一绕进方家巷子,就有人去通禀。方家内里误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大太太忙不迭的带着一众女眷开了正门,笑脸相迎而来却见着方家身份最重的二公子护在身侧,被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的她时,那犹疑又慌乱的眼神着实令她笑。 堂姐妹们一水儿都聚来宜明苑,一边儿看着她仆从们从车上搬下来一件又一件稀罕摆件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添置,什么海上贸易得来的西洋物件,什么名氏大家的字画佳作,竟找不见一件普通的玩意儿来!当场就有那眼热的姐姐妹妹,调笑着讨要见面礼。 且不说哪里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讨要东西,单单她刚归家来,尚未认识了人呢就如此做派,着实令人不喜。只她那会儿还抱着且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念头,亲亲热热给了一众姐妹们小玩意儿见面礼,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给。 这第一次她给了她们脸,使她们尝着甜头了,第二次索性带着男童们一起来,还有的腆着脸说,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么意思,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到这里也凉了,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了,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们,反倒记恨起她来。说她那么有钱却不给姐妹们花,竟是个小气自私的。 蔻儿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个阔别了五年的方家,是找不到家的归属感的。就权当是借住吧,等哥哥给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后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来是婉拒方家人不请自来的。只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就免不了姐妹暗里给她使点绊子。不过也都是装装可怜打打秋风暗里讥讽几句,真叫她们对蔻儿做些什么,她们却都是不敢的。毕竟这个方家目前的兴衰,全靠的她嫡亲哥哥。 只肩负一府兴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几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儿倚着软塌,翻着手中哥哥买回的游记,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本游记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游记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没有回来。 蔻儿手头的书看完了,写了两日杂记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去买书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后一道出去,还和自己出去买书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毕竟哥哥再好,也是不会允许她买书时夹带些私货的。 这日正巧晴好,府里没什么事,蔻儿使人去给大太太说了一声,换了一袭鹅暖黄襦裙,梳了个最是简单的双垂髻,左右带了丝鸢小婉两个丫头一道走偏门套了马车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与襄城相差甚远,说话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儿在襄城带了那些年,学了一口软糯南调,回到京城,说这边的话也总夹着襄城软语,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 她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也甚少出来,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儿的一家杂书铺子。 她如今也是叫马夫对直去了杂书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两个丫头留在马车上,蔻儿踩着脚凳下来走进铺子左右观望,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抬了抬眼皮,热情招呼道:“小公子随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着小公子,却是蔻儿如今用带高高束起髻,穿着露着白内里衫的鸦青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上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脚上套着皂靴,细皮嫩肌,唇红齿白,纤长睫毛蒲扇蒲扇,抿着唇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活脱脱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儿郎! 蔻儿背着手在一楼三个隔间立着的数个书架中走来走去,一本一本的看着书脊。只她到底年幼,个子尚未长开,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点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书架前高高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最终低下头抿着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柜的给她一个凳子踩脚? 正思索着,只听背后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你要哪本?”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蔻儿眼睛微微睁大,她对于有陌生人突然离她太近而感到战栗,浑身酥麻,后颈起了一层鸡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离那人稍微远了一点,才脑子清晰起来。 如今她做男儿打扮,加上那人问话,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帮罢。她这般反应落入他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了。 想清楚后,蔻儿大大方方指了指她头顶上两层的几本,压低了下声线,咬着不南不北的腔调道:“劳烦这位兄台帮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浔阳杂记》?” 那人顿了顿,念道:“是《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 蔻儿找的《寻阳北杂记》是她听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游记,所以记住了,而这人口中念得,却是两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些时日的书! 蔻儿一下子喜笑颜开,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取,却不料踮起了脚都够不着,还差了一截。 背后依稀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盖了去。 蔻儿略有羞赧,总觉身后那人是在笑她个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来与你。”仿佛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蔻儿收回手,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书架中间的距离相当,只站她一个人时显得很宽,她背后这个人往这里一戳,犹如一堵厚重的墙,让这片地界瞬时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个子很高,蔻儿仰着头才看见他下巴,又因铺子支起的窗漏进来阳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处,只依稀能瞧出是个修硕身材的,听声音许是个年轻男子。 蔻儿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她几乎都快贴着背后书架了。 “《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都要!”蔻儿说道。 那人应了声,站在原地等蔻儿一点一点蹭到旁边去,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书来后,微微侧了侧脸,温和道:“我观上面还有《秦歌百计》与《曾元子》,你可要?” 蔻儿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些看呆了。 刚刚那人逆着光一团具黑,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走过了开窗的最后一点位置,整个人在褪去了逆光后,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许是弱冠之年,头上簪着冠,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对剑眉飞斜入鬓,狭长星眸中正有点点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颌自然内敛,本该是十分威严的相貌,因着他一点笑意,温软了不少。 蔻儿都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点头:“要。” “《苏奇史记》和《琳琅名物序》要么?”那人稍显清雅的声音继续问道。 蔻儿脑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应过来,怀里已多抱了七八本书。 过了片刻,她低着头猛地冲向掌柜的,掏出银钱立马结了账,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红绯烫的脸,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平复着心情,眸中满是星光。 原来竟真的有一种人,能让她瞬间涌起提笔挥墨的冲动! 蔻儿趴在矮几上无声叹息,只是可惜了,她竟这么跑了出来,忘了夹私货了。 蔻儿在马车里看着手边上几本书,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坐在马车中等了片刻,茶都饮了一杯,估摸着书铺的人该换了一茬了,这才再度下了马车进去。 还是那个掌柜的,一眼就看见了蔻儿,眼中疑惑正要问好,蔻儿连忙摆摆手,又神神秘秘招了招手。 掌柜的出来,弯着腰听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慢吞吞指了指小阁楼:“小公子要的书,在阁楼上西角落堆着。您……随意挑选。” 蔻儿轻咳了声,遮遮掩掩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说小也不小,没有立书柜,只用了几个大箱子堆装着书。蔻儿目标明确,一上来就用袖子遮着脸直奔西角落,撸起袖子就翻。 几大箱子的书外面一层都是蔻儿看过的,她只瞄了一眼就随意放在另一侧,继续从箱子里找她心心念念的书籍。 埋着头苦找书的蔻儿突然感觉到身侧不远有人脚步顿了顿,然后响起了一个略显熟悉又饱含错愕的声音。 “《龙女觅夫记》,《色相魂香》,《阮氏娇女幕宾录》?” 蔻儿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歪了歪头,她身边不远处,一袭直裾的青年正一脸复杂看着她……手上的书。 蓝色书封上,几个大大的字清晰映入眼帘。 《小尼姑从夫记》。 那青年仿佛看得出蔻儿在想什么,慢悠悠道:“某比姑娘迟了一个时辰出,走到此处现姑娘的车队原地不动。略有担心上前一问,原来是车轮卧进水洼,下人怕搅扰姑娘的美梦,竟然打算守到姑娘睡醒为止。” 蔻儿面有赧然,等她下了马车,一群训练有素的武人上前来四处抓着车辕车厢,一起使劲,三两下就把陷入水洼的车轮抬了出来。 昨儿下了一天雨,后来又是大雨倾盆,路上积了水,来来去去车马过,压出了坑,轮到蔻儿的马车,正巧深陷,卡得不得进退。 130.第一百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女冠带着她进了一间带着檀香味的房间, 脱了斗笠湿漉漉的蓑衣斗篷, 蔻儿捧着由另一个中年女冠奉来的茶道了谢, 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势过大,衣衫湿了, 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间?” “自是有的, ”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 “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 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 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 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 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 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 细柳叶眉弯弯, 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 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稍有争论,竟把母亲气得昏厥了过去,吓得他心跳差点都骤停。 “就算没有我也无妨,”蔻儿扶着丫头起身揉了揉手腕,扭头对青年认真解释道,“蒲心道长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没有吐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时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他心中暗自好笑, 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 青年却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旋儿, 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 小女子到了,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 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 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 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 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 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 露出漫天星空,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 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 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蔻儿头脑放空, 只觉着弥漫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头已经一点一点,托着腮的手一软,她头差点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识立马清晰。 蔻儿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现空荡荡的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内只东边住着女冠,回廊连着的西边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边回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健硕,微微抬着头,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厉的轮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离的眉眼格外夺目,不同于书铺时的内敛风雅,有别于小院时的高贵疏离,此刻的青年,仿佛画中仙人流落凡尘,浑身散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隐隐要消失的寂寥。 蔻儿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她在襄城画过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进过寺庙大殿,就为了去看一眼传说人间绝色的好脾气和尚,当时她以为人间男儿绝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为绝色。 蔻儿捂着小手指,在心跳砰砰声中,觉着她可能要不管不顾,还是会摹下这个青年。 想要画他! 蔻儿头脑清晰而活跃,刚刚才养出来的倦意早已不见,她屏住呼吸痴痴看着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恋。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视线突然投过来,冰冷而刺骨。 蔻儿反应极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缩在榻上头顶着墙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点就被现了。 还好还好,躲得及时。 蔻儿也不知自己再躲什么,其实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说一句欣赏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飞快躲了起来。 这一躲,蔻儿看不见外头,想要关窗也怕被现,不敢动。她只能靠着墙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关上窗,再画他。 蔻儿精神百倍也不过那么点时候,激动一过,困意还是袭来。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临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把他画下来。 清晨,被丫头叫醒时,蔻儿是裹在乱糟糟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睡在墙角的。 “姑娘怎么没关窗就睡下了!可受了凉?”素凉吓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儿的额头。 昨儿在陵园,蔻儿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观的路上又被淋湿,昨夜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湿气中,这一折腾,她额上的确起了热。 蔻儿头晕沉沉的,被素凉扶着重新睡下,只觉喉头干,要喝水。 素凉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给她额上放了冰湿的帕子托着,烧了水来。 蔻儿喝了点水又躺了躺,摸着自己额头,对素凉口述了一道药方,令素凉去抓来。 素凉记下后,就出去找女冠相问了。 道观里好似有备下药材,素凉很快就煎了一碗来,蔻儿一口气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嫌弃道:“真苦。” “姑娘忍忍,这里没有蜜饯给您甜口。”素凉正要劝,突然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她去一看,是个带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见开了门,伸长脖子刚想往里看就被丫头横眉瞪眼看得心虚,只把手中匣子递了出去,“我家主人听闻方姑娘受凉在吃药,派我来给姑娘送点甜口的东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办妥,青年忍不住问:“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凉很警惕,接过匣子冷着面:“多谢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儿若无事,陪着一起吧。我带着这么娇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冲撞了。” 青年闻言跟在了蒲心身侧,与蔻儿一左一右。 道观大殿前遭雨水冲刷,一切都是新洗一样,一个白老道正背着手与一个手中拿着签筒的小道童走来,瞧见蒲心,小道童行了个礼,蒲心却对那白老道行了个礼,口喊师父。 白老道先是对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行了个俗家礼后,又对蒲心笑眯眯捻着胡子:“蒲心,难得出来走动啊。” “陪小友走走。”蒲心笑着说道。 “哦,”白老道视线扫过蒲心身侧乖巧站着的少女,在蔻儿与他微微欠身行礼时,老道看清她面相,眼睛突然一瞪,忙不迭的跳开了去避了这个礼,手指着蔻儿哆哆嗦嗦,片刻掐着手指摇头惊叹:“姑娘莫给老儿行礼,折煞了!”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嘴一张,刚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 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 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 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 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 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 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 少女们面面相觑,稍有惧意,顿时偃旗息鼓, 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 万一在被人使了坏,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 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 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 还是传到了上头去, 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盛夏已经过去, 快到立秋,早晚天气凉爽,还起着风,蔻儿衣衫外添了条褙子, 大早上的坐在池塘边扔下钓竿垂钓,说是钓鱼, 倒不如说是在呆。 她这几天想了很多, 全是有关宣公子的, 从书铺初识至今,翻来覆去想,想到头疼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 咋咋呼呼的素凉从院门跑进来,提着裙一脸惊慌,狂奔着大声喊:“姑娘!大选名单出来了!” “出来了就出来了,急什么。”蔻儿巍然不动, 视线还落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 随口道, “是茹姐姐还是若姐姐?” “不是!都不是!”素凉头都摇圆了,平复了下喘息,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是七姑娘。” “七姑娘是谁来着……”蔻儿还在想这个七姑娘是谁, 突然一愣, 她在方家不就是行七么?一惊之下, 鱼竿掉地, 她不可思议回头道:“我?” “对!就是姑娘!”素凉猛地点头, 心有余悸,“刚刚来人通禀的,方家名额是姑娘,其他姑娘当场那个脸色……差点都绷不住要吃人了!” “怎么会!”蔻儿心一揪,她慌里慌张地起身,“快去找哥哥!” 她怎么能入大选,去给帝王做不知多少分之一的女人! 蔻儿脚下裙子差点一绊,素凉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涨乱的头脑才在惊心之下稍微平静了些。 “素凉,你去叫小婉派人找哥哥,再去让尚竹打探下堂姐们那儿的情况,她们如果有什么动静,不要拦!” 蔻儿眼神微微一凝,透露出一股决然:“必要时候,推波助澜一把!” 她刚刚一急,居然差点忘了,大选名额落在她头上,那些早早就做着宫妃梦的堂姐们哪个咽得下气,之前都能做些手脚出来,这种时候,只怕都是要卯足了劲踩她一把! 蔻儿猜的没错,根本不甘心的方家几个姐妹联合起来,鼓足了劲在外头命人传开蔻儿幼年失恃,养在商户,无教养无礼仪,行为粗鄙等等败坏名声的消息。 她们几个攒了些钱买了街头巷尾的地痞去茶楼酒馆说,去买女子饰物的铺子里说,尽最大可能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捏造的谎言流传开来,最好让掌管大选的命官嫌恶,直接大笔一划勾了方令蔻的名字才好! 背地里几个绞着帕子伸长了脖子等消息的方家姑娘不知,她们前脚刚刚派人了去,后脚蔻儿就派人加了银子,把人数加大,把她恶劣行径又多多编造了些,难得和堂姐们一个心思,只盼着命官划了她名字。 流言愈演愈烈,好似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家门户,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点。 这几天方家几个参与了此事的姑娘们一直提心吊胆的,一面担心让方令贺知道了,她们没有好果子,一方面又总盼着此事真能把方令蔻拉下来,整天伸长了脖子等着消息。 蔻儿派的小厮在外头一直给她汇报消息,什么诸多被大选圈了名字的贵族少女们都在议论她,其中还有位郡主在其中努力掺和,联合了众少女们试图联名扫去她的名字,大有不把她名字除掉誓不甘心的架势。 蔻儿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在后花园剪着花枝,她倒无所谓,把花枝递给身侧的丫头,好整以暇道:“虽不知这位郡主是什么心思,不过眼下她是帮了我了。” 她在外名声越坏,掌管大选的命官就越会对她不喜,加上如今仕女们的一闹,她的名字被除去,也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蔻儿也考虑过为何名额会在她这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因为哥哥,从新帝登基一直辅佐左右的中书侍郎,有着一定言语大权的天子近臣,他的嫡亲妹妹,别人总想巴结两分,给了她名额,也是顺理成章的。 眼下只需要再等等,划了她名字,一切就重归原点,她就能安心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 蔻儿手中剪刀咔擦一歪,剪断了一只盛开的君子兰,她眉头一皱,拾起花枝,看向大呼小叫而来的素凉,语气无奈:“又怎么了?” 素凉总能从外头打探到消息来,无论多大的事,总能让她咋咋呼呼的,蔻儿都无奈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素凉瞪大了眼睛,指着外头,颤着音道,“说是亭太妃派来的嬷嬷,奉旨……奉旨训斥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 奉旨训斥?! 蔻儿也一惊,她察觉到事态不对,立即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奴婢刚刚在外头时,有人敲了正门进来,领头的是亭太妃的嬷嬷,带了好些宫女黄门,一来就点名要见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大太太还以为是三位姑娘入了贵人眼,请出来后,却不料那嬷嬷直接令三位姑娘跪下,然后就……就说,三位姑娘犯了口舌,搬弄是非,藐视皇权,行为不端,一人赏了十戒尺,现在还在训斥!” 那三位堂姐,正是挑起在外传播蔻儿流言的主使者。 蔻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群女子的暗中小动作,居然传进了宫里,还让一个太妃去查了此事,亲自派人训斥……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顺水推舟,就让三位堂姐的势力去随意传传,虽然不至于让所有人都非议她,起码的,也不会让贵人注意到,插手查明此事,出来主持公道。 蔻儿依稀感觉,划去她名额一事,只怕是难了。 果然,外头那横眉怒眼的嬷嬷手中拿着戒尺当着方府诸多女眷的面毫不留情训斥着三个已经哭成一团的姑娘,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则带了不少珍宝礼物前来了宜明苑拜见蔻儿。 宫中服侍太妃的嬷嬷,蔻儿不敢托大,只她还未行礼,那嬷嬷已经跪下带着一众宫娥给蔻儿行了一个大礼。 那嬷嬷自称姓丘,弓着腰满脸笑意:“姑娘委屈了,宫中贵人得知此事,都替姑娘难受,特派奴婢前来看看姑娘。” 说是看,身后一些黄门已经搬着几大箱子抬了进来,陪着笑放在了宜明苑中。 蔻儿令丫头给丘嬷嬷奉茶,想与她说话套套底,却不料丘嬷嬷赔笑做小,但是没有给蔻儿透露一点口风。最后蔻儿也只能在嬷嬷们走的时候派人送上荷包,好在丘嬷嬷并未推辞,谢了赏才走。 这下惨了。 蔻儿呆呆站在宜明苑中看着那堆满了回廊的大箱子,泛起了苦笑。 她这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自己给套进去了。闹的声势这么大,宫中掌管后宫的亭太妃亲自过问此事,训诫了几位堂姐,派人来安抚她,而且从嬷嬷的态度中就能窥探到亭太妃的态度,无疑,她现在是被亭太妃放进了眼中的。 而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联合众仕女试图划去蔻儿名字的郡主,也被训斥了。 虽然只是嬷嬷在长公主面前赔笑着含沙射影了几句,但是外头已经传的风言风语,编造事实的方家三位姑娘和抵制蔻儿的郡主都因为蔻儿遭到了训斥,这不是说,方令蔻并非流言中所说那般不堪,反而有什么地方入了贵人的眼,才被贵人撑腰? 方家顿时迎来送往,接待了不少官宦人家前来打探消息的。蔻儿除了自己哥哥,谁的面子都不给,宜明苑大门紧闭,谢绝所有人的造访。 她在急。 眼看着大选名单是定下了的,但是她又怎么能够去入宫?不入宫的法子也不过是身患顽疾,体态有恙,已经已经定亲。 她想过,如果上报有疾,指不定方家中有扯后腿的为了让她受罚而揭穿;体态有恙,这些是要入了宫才会被查看,那时候就太迟了。定亲…… 她能与谁定亲? 蔻儿想来想去,等阿馋来时,递了个纸条与她,令阿馋交给宣公子,约他一谈此事。如果他有意派人上门,那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计划的倒是没有错,却不料阿馋回宫后,闹了肚子疼,折腾了两天恹恹的,见着哥哥也只是撒个娇,却把纸条一事给忘了,宣瑾昱对此事,居然一直不知。 蔻儿等了又等,等到立秋,大选还有不多时就要开始,实在等不住了,试探着问了问哥哥,方令贺不知生了什么,直言不讳说宣公子看着精气神很好,大约人逢喜事。方令贺还在调侃,蔻儿眼神就黯了。 她被定为大选名额,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宣公子身为宗室不可能不知。她请了阿馋来送信,言辞中也说了此事,如果宣公子有意,自然是要前来协商。 但是他没有回复她任何消息不说,阿馋也不见来玩,如今哥哥却说,那人上朝时,人逢喜事……精神爽? 蔻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慢摘下了手腕上的串珠。 既然如此,那她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哥哥,我不想大选,”蔻儿轻声道,“请表哥帮帮忙,与我暂时定亲吧。” 夏日尾巴,就是蔻儿的十四岁生辰。她已经66续续从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来自风家,玩伴姐妹送来的贺礼,其中还有苦神医送来的一套针。 风家长辈们的贺礼和玩伴的贺礼与往年到没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贺礼中都有不少的书,也是花费了心思去弄来的孤品,蔻儿的几个藤箱一打开,里面大约是要羡煞人也的珍宝满满。苦神医的银针则被她好生收捡了起来,必要时随身可带。 除了亲朋好友,要数方令贺这个嫡亲哥哥送来的礼物多,每天都有小厮抬着大箱子捧着小匣子来,什么东珠珊瑚,琉璃玛瑙,字画书籍,不多时就堆满了房间,蔻儿等哥哥休沐,笑着与哥哥说谢谢。却不料方令贺一脸惨淡,支吾了两声就走,没有去回答关于妹妹问的‘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可要花费一些时候’这种问题,仓促的背影可谓是落荒而逃。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堂姐妹们一水儿都聚来宜明苑, 一边儿看着她仆从们从车上搬下来一件又一件稀罕摆件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添置,什么海上贸易得来的西洋物件,什么名氏大家的字画佳作,竟找不见一件普通的玩意儿来!当场就有那眼热的姐姐妹妹, 调笑着讨要见面礼。 且不说哪里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讨要东西,单单她刚归家来, 尚未认识了人呢就如此做派, 着实令人不喜。只她那会儿还抱着且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念头,亲亲热热给了一众姐妹们小玩意儿见面礼,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给。 这第一次她给了她们脸, 使她们尝着甜头了,第二次索性带着男童们一起来, 还有的腆着脸说,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么意思, 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到这里也凉了, 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 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了, 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们,反倒记恨起她来。说她那么有钱却不给姐妹们花,竟是个小气自私的。 蔻儿算是知道了, 自己在这个阔别了五年的方家, 是找不到家的归属感的。就权当是借住吧, 等哥哥给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后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来是婉拒方家人不请自来的。只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就免不了姐妹暗里给她使点绊子。不过也都是装装可怜打打秋风暗里讥讽几句,真叫她们对蔻儿做些什么,她们却都是不敢的。毕竟这个方家目前的兴衰,全靠的她嫡亲哥哥。 只肩负一府兴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几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儿倚着软塌,翻着手中哥哥买回的游记,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本游记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游记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没有回来。 蔻儿手头的书看完了,写了两日杂记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去买书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后一道出去,还和自己出去买书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毕竟哥哥再好,也是不会允许她买书时夹带些私货的。 这日正巧晴好,府里没什么事,蔻儿使人去给大太太说了一声,换了一袭鹅暖黄襦裙,梳了个最是简单的双垂髻,左右带了丝鸢小婉两个丫头一道走偏门套了马车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与襄城相差甚远,说话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儿在襄城带了那些年,学了一口软糯南调,回到京城,说这边的话也总夹着襄城软语,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 她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也甚少出来,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儿的一家杂书铺子。 她如今也是叫马夫对直去了杂书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两个丫头留在马车上,蔻儿踩着脚凳下来走进铺子左右观望,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抬了抬眼皮,热情招呼道:“小公子随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着小公子,却是蔻儿如今用带高高束起髻,穿着露着白内里衫的鸦青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上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脚上套着皂靴,细皮嫩肌,唇红齿白,纤长睫毛蒲扇蒲扇,抿着唇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活脱脱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儿郎! 蔻儿背着手在一楼三个隔间立着的数个书架中走来走去,一本一本的看着书脊。只她到底年幼,个子尚未长开,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点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书架前高高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最终低下头抿着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柜的给她一个凳子踩脚? 正思索着,只听背后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你要哪本?”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蔻儿眼睛微微睁大,她对于有陌生人突然离她太近而感到战栗,浑身酥麻,后颈起了一层鸡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离那人稍微远了一点,才脑子清晰起来。 如今她做男儿打扮,加上那人问话,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帮罢。她这般反应落入他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了。 想清楚后,蔻儿大大方方指了指她头顶上两层的几本,压低了下声线,咬着不南不北的腔调道:“劳烦这位兄台帮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浔阳杂记》?” 那人顿了顿,念道:“是《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 蔻儿找的《寻阳北杂记》是她听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游记,所以记住了,而这人口中念得,却是两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些时日的书! 蔻儿一下子喜笑颜开,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取,却不料踮起了脚都够不着,还差了一截。 背后依稀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盖了去。 蔻儿略有羞赧,总觉身后那人是在笑她个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来与你。”仿佛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蔻儿收回手,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书架中间的距离相当,只站她一个人时显得很宽,她背后这个人往这里一戳,犹如一堵厚重的墙,让这片地界瞬时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个子很高,蔻儿仰着头才看见他下巴,又因铺子支起的窗漏进来阳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处,只依稀能瞧出是个修硕身材的,听声音许是个年轻男子。 蔻儿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她几乎都快贴着背后书架了。 “《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都要!”蔻儿说道。 那人应了声,站在原地等蔻儿一点一点蹭到旁边去,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书来后,微微侧了侧脸,温和道:“我观上面还有《秦歌百计》与《曾元子》,你可要?” 蔻儿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些看呆了。 刚刚那人逆着光一团具黑,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走过了开窗的最后一点位置,整个人在褪去了逆光后,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许是弱冠之年,头上簪着冠,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对剑眉飞斜入鬓,狭长星眸中正有点点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颌自然内敛,本该是十分威严的相貌,因着他一点笑意,温软了不少。 蔻儿都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点头:“要。” “《苏奇史记》和《琳琅名物序》要么?”那人稍显清雅的声音继续问道。 蔻儿脑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应过来,怀里已多抱了七八本书。 过了片刻,她低着头猛地冲向掌柜的,掏出银钱立马结了账,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红绯烫的脸,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平复着心情,眸中满是星光。 原来竟真的有一种人,能让她瞬间涌起提笔挥墨的冲动! 蔻儿趴在矮几上无声叹息,只是可惜了,她竟这么跑了出来,忘了夹私货了。 蔻儿在马车里看着手边上几本书,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坐在马车中等了片刻,茶都饮了一杯,估摸着书铺的人该换了一茬了,这才再度下了马车进去。 还是那个掌柜的,一眼就看见了蔻儿,眼中疑惑正要问好,蔻儿连忙摆摆手,又神神秘秘招了招手。 掌柜的出来,弯着腰听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慢吞吞指了指小阁楼:“小公子要的书,在阁楼上西角落堆着。您……随意挑选。” 蔻儿轻咳了声,遮遮掩掩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说小也不小,没有立书柜,只用了几个大箱子堆装着书。蔻儿目标明确,一上来就用袖子遮着脸直奔西角落,撸起袖子就翻。 几大箱子的书外面一层都是蔻儿看过的,她只瞄了一眼就随意放在另一侧,继续从箱子里找她心心念念的书籍。 埋着头苦找书的蔻儿突然感觉到身侧不远有人脚步顿了顿,然后响起了一个略显熟悉又饱含错愕的声音。 “《龙女觅夫记》,《色相魂香》,《阮氏娇女幕宾录》?” 蔻儿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歪了歪头,她身边不远处,一袭直裾的青年正一脸复杂看着她……手上的书。 蓝色书封上,几个大大的字清晰映入眼帘。 《小尼姑从夫记》。 那大太太猜着这男人是冲着蔻儿来的,立即道:“我那侄女娇弱,独自驾了马车在后头呢。” 宣臣也抬头一看,方家马车后不远处,一架玲珑香榧马车前站着一个扶着丫头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 闹事惊马已经被下人们按住捆了四肢抬走,还有人不住陪着笑给周围街道上受了惊吓的路人道歉,从惊马窜出巷子差点弄翻方家的马车,到现在也不过几息之间,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今正是好时光, 舒适的马车行走在京中,周围的队列化整为零藏在了宽广的街道中, 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车帘掀开, 蔻儿正趴在窗边看着外头。 宣瑾昱一身青衫,长挽做单髻,上头插着一根竹笄, 与同样浑身没有华服珠饰的蔻儿一样简简单单,他捧着从蔻儿书箱中拿出来的几本最初稚嫩文字的杂记看得有味,在马车上也一点都不枯燥, 充满趣味。 等到马车出了城门,从繁华的街道渐渐走到了荒凉的山丘, 路过了道观, 外头的景色越来越宽广与绿意盎然, 蔻儿扒拉着车窗了片刻,忽然指着外头的一片开满了小花的青草覆盖山丘,对宣瑾昱笑道:“今年上巳,我就是带着妹妹们来了这儿踏青。” 宣瑾昱抬头顺着蔻儿的手看去,马车行使的缓慢,让他能够清清楚楚看见, 那片山丘附近有一条小小的溪流,溪流的对岸还有一个凉亭。 宣瑾昱也是听人说起过的, 每年上巳, 总有一些青年少年们回来此处碰姻缘, 也着实有人碰到了一桩好姻缘。 他的蔻儿带着妹妹们来的时候, 估计也是一群情窦初开的少年们眼中的好姻缘吧。 “夫人当天可收着了兰草?”宣瑾昱看着那片山丘渐渐到了身后,收回视线戏虐着看着蔻儿。 蔻儿回忆着笑道:“当时有个少年郎似乎想要来与我送兰草,被舒侍卫拦下来了。” “哦……”宣瑾昱嘴角的笑容微微浅了点,他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楼珍当做你的把柄来抓。” 楼珍……啊对了,是楼婕妤的妹妹。蔻儿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楼婕妤之前与亭太妃以及一起赐死了,赏了全尸,还给了楼家人。楼珍也被掌责了,罚了禁足。 这件事的起因,大约就是楼婕妤与楼珍心中都有一把算盘,正巧了看见了舒荣守护蔻儿时的那种专心,让楼珍故意放大了去,煽动了楼婕妤,楼婕妤就一头扎了进去。 蔻儿不由惋惜:“可惜了。” 楼将军请辞后,整个楼家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衰败了下去。可以顶替楼将军的新人有很多,可是能够支撑楼家的儿郎却太少,导致了这件事彻底让楼家走出了旁人的视线,彻底没落了去。 宣瑾昱淡淡道:“不可惜,心术不正,迟早会让自己送死。” 如果楼珍没有那么多小心思,或者楼婕妤没有坏心眼,就算看见了一副可以说是暧昧的场景,也不可能让她们做出这种事情,她们的性命也好,名誉也罢,自然就无虞,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那就没有任何可惜的地方,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蔻儿吐了吐舌头。对于当初那件事,宣瑾昱心中的怒意一直比她要大的多,特别是在后头的确现了诈死的宣之璐,宣之础也犯蠢,一同搅进这摊子混事之中后,这件事就不单单是后宫的事,涉及到了前朝,朝政江山的安稳。 她想要把话题扯开,故意笑着说:“我是说,可惜了两个美人了。楼家别的不说,两个女儿长得的确花容月貌,难怪担得上宫妃的身份。” 也不奇怪,长得不好看的,又怎么可能选给新帝为妃呢。 宣瑾昱却想歪了,他简直是不可思议般看着蔻儿,有些一言难尽:“……你怎么连楼氏的脸都有好感?” 一个试图用肮脏手段害她的女人,她居然在这里说可惜了脸? 蔻儿却很淡定:“单纯看脸罢了。说起来,我记得初初进宫时,最好看的宫妃大概是崔才人,然后是楼婕妤,之后是赵华容,白美人也不错,担得上美人的身份。” 宣瑾昱挑眉:“……合着夫人还把那几个都仔细研究了?” 他还以为,蔻儿是对这几个女子深恶痛绝,就算没有那么多的厌恶之心,起码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在宫中时蔻儿的确很少与那些宫妃见面,也不怎么给她们面子,动辄就把有小心思的她们彻底打回去,足以让她们老实许久。 结果这才刚一出京,蔻儿就说,她还觉着这几个碍眼的宫妃长得不错? “脸是脸,人是人,不能一概而论嘛。”蔻儿还特别有道理,“就像当初我见着夫君的时候,误会了夫君是个张扬跋扈之人,那时候就觉着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怎么这么浪费那身皮,里头藏着黑心肝。表里不一,实在可惜。” 宣瑾昱听了半天,纳了闷:“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叫做他张扬跋扈,黑心肝了? 蔻儿这才反应过来当初那件事宣瑾昱还不知道,笑着解释道:“可不是当初我下了阁楼出去时,有个马车上的随从故意闹事要扣我的车夫,之后不是二楼出来了个不认识的人自称是主人么,当时二楼隔间只有你我二人,我下去的时候,上行有个差点撞到的人,身形与当时站出来的人不一样。我就以为是你故意找人来当了替死鬼。” 宣瑾昱有些不是滋味:“是宣臣也,当时我低调出宫,在他的地方,他怕没有家徽的那个马车是什么不好的人,来验一验。” 他竟然不知道,他当初还替宣臣也背过这样一个锅,难怪之后蔻儿对他的态度微妙,总有回躲。 若是没有这茬,是不是他就能够早些与她见面了?比如说,清风客的那套书? 提起这个,宣瑾昱就没有忍住问了蔻儿,为何当时没有去? 蔻儿也干脆,就直接说了:“当时觉着夫君是个表里不一又奇奇怪怪的男人,总觉着不能深交,又有种危险的感觉,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的好。故意避开的。” 故意避开…… 宣瑾昱叹息。 马车微微在晃动,外头的景色不断在变化,蔻儿看着宣瑾昱略显低沉的脸色,朝他坐近了些,哄上了一哄。 “早知道我就不管那么多,冲着脸也该去的才是。” 宣瑾昱苦笑:“我也是。” 他当时也是迟疑,这个第一个让他有些在意的小女孩儿,到底该不该继续接触下去。当时他觉着还是作罢,派了舒荣去。 这么回想起来,他也庆幸蔻儿未曾去,若是那个时候,蔻儿与舒荣见了一面,只怕会在舒荣的心中多留下一份烙印,那个稳重的羽卫军领,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别无索求了。 一切都是一个圈,一环动,环环变。 也幸好,他们最终还是套在了一起。 坐在马车中大半天的时间,蔻儿只和宣瑾昱下车活动了片刻,用了午膳又继续,两个人端着茶,一边喝一边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天色渐渐只剩下天边红晕的时候,车队行使到了他们的第一个落脚点。 这里是一个小镇,算得上大,黄昏之际炊烟袅袅,走过农田时,田埂有不少村民挑着担子说说笑笑回家,更有一些妇人小孩儿在附近玩闹。等马车绕进了镇子里,四处都能看见挂着一道道幡布的小院子,外头都挂着某某私塾的名字。 “我当初入京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蔻儿趴在车窗旁看着一个个小宅院的路过,扭头对宣瑾昱说道,“这里好像许多私塾,满街都是教书先生和读书人,我当时住的客栈,可差点没有闹出事来!” 宣瑾昱一听这就稀奇了,蔻儿还能在这里闹出事来? “怎么回事?” 却不料蔻儿一脸懊恼,听见宣瑾昱问她,才讪讪道:“咳,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有些理念上的不和。” 具体的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敢给宣瑾昱说。 宣瑾昱听了,若有所思。 小镇的街道不大,只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宽度,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队列太大,早在两刻种前,一半的羽卫军已经提前出抵达了此处,这会儿先行的是一辆侍女们的马车,她们率先到了这里早早就准备打点好的宅院,进去稍微收拾准备了一下,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就慢悠悠晃进了巷子里来。 羽卫军共计千名,一半都分散在了各大客栈民宅,紧紧围绕着这座宅院,另一半则都塞进了宅院中,一落脚就开始了巡逻。 蔻儿下了马车,与宣瑾昱进了宅院,四处张望着,走进去时还在活动着手脚,叹道:“终于可以走动走动了,坐了一天的马车,真累人!” 虽然是坐在其中,但是姿势难以变换不说,还没法站起来,一整天下来整个人骨头都是酸的,着实难受。 宣瑾昱含笑道:“进去为夫给你捏捏肩。” “好啊,那妾身也给夫君捏捏肩!”蔻儿笑眯眯道。 帝后两个人沿路进去的时候,宣瑾昱低声吩咐了一个暗卫什么,之后快步撵上蔻儿,牵着她的手进去洗漱。 晚膳两个人是在庭院中用的,毕竟是到了外头,所用的膳食都是本地的特色,虽然与京中的差距不大,但是也有不同的风味,到算是稍微改了改口味。 累了一天了,蔻儿清洗了一番就打算入睡。这里的榻又矮又硬,她躺下没有一会儿就起来,吩咐了小婉素凉来在上头铺了两床褥子,等稍微柔软些了才重新躺下。 蔻儿翻了个身,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格局,伸着脖子等着宣瑾昱。 宣瑾昱刚刚出去,也没有说去做什么,怎么这么半天都还未回来? 蔻儿打了个哈欠,等不到宣瑾昱有些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揽着被子等着宣瑾昱。 好在宣瑾昱回来的很快。一袭青衫的青年缓步而入,掀起布帘走进来时,蔻儿看见他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些不解:“夫君,怎么了?” “没怎么。”宣瑾昱走过来坐在了榻边,伸手摸了摸蔻儿的脸颊,带着一丝笑意道,“不过是对夫人又刮目相看了罢了。” 咦? 蔻儿一愣。 蔻儿看见宣瑾昱带着一抹感慨,施施然道:“旅人少女看上了教书先生的脸,当堂挥墨作画,夸其为美人,导致教书先生的学生奋起反抗,要给先生讨回公道,差点引起骚动。” 宣瑾昱意味深长看着一脸呆滞的蔻儿:“夫人,为夫还真是,一点都不能小瞧了你啊!”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回家不多时, 花市中选的花全被送到了宜明苑,令丫头盘了数, 现多出来不少, 其中赤箭花更是多出几十盆。 那老板笑呵呵帮忙把盆花全部放在后花园中,陪着笑道:“数字没有错,和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后头又添的, 说是姑娘喜爱,让小的把库存全部给姑娘搬来。” 蔻儿只一听就知道,这个公子不是指她哥哥, 而是……宣公子。 挤挤攘攘的花盆很快就摆满了整个后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奇斗艳, 瞬间就给着燥热的夏日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蔻儿看着填满的后花园, 心中微微一动。 入了夜, 她挑灯夜战,案牍上堆满了墨迹刚干的画卷,每一副都是各种不同的场景,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 她手中画着的也是那人,星眸剑眉,薄唇微勾, 背着手站在从花之间,回眸眺望, 仙姿风朗。 蔻儿手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留, 全部让在外间等着, 她一个人画到半夜, 剪了几次烛心,撑着腮等到所有墨迹都干了,仔细再看一遍,把画放起来,自己又从藤箱中取出了一些画卷打开,她盯着一些早先时画的旁人画像细细打量半天,最后趴在案牍上无声哀嚎。 先前花市分开,宣公子曾说要送阿馋来与她玩,蔻儿只当要过好些日子,却不料她在家中没多几天,哥哥休沐回来,嘴角微微抽动着给带话:“……宣公子说后日送阿馋姑娘来玩。” “后日?!”蔻儿才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什么表情,只担心着,“时间会不会仓卒了,要给阿馋准备些什么才好啊!” “不用,阿馋姑娘只喜欢安静,你陪她说说笑笑就好,”方令贺想了想,又道,“她来时无需通禀别人,只到你院子里玩,别让人冲撞了就行。” 蔻儿知道,阿馋姑娘姓宣,是宗室,她总会多注意两分的。 她在认真思考着怎么安排后日,方令贺踟蹰了下,突然问道:“妹妹和宣公子之前是不是见过?” 那天在花市,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像初识,特别是陛下为了妹妹呵斥了合意郡主,等于间接打了长公主的脸。他之后怎么想都觉着不对,只是苦于他见了陛下都是公事从未有任何可以说私事的机会,而且这种事他也不打算先越过了妹妹去问陛下,只能等着有了时间回来与妹妹聊。 蔻儿微微一愣,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清明祭祖时,哥哥可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我们去了附近道观避雨?” 此事方令贺自然记得,他一愣:“宣公子也在?可是就算在,也不该认识才是。” 妹妹在坤道小院,男子基本都不会去那里,两个人从何认识。 蔻儿说道:“那坤道小院有个女冠是宣公子的母亲,他是来探望母亲的,机缘巧合说了两句话,只通报了一个姓,并且互报家门。” “宣公子的母亲?”方令贺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就在那个道观中!偏生让蔻儿见着了,还与陛下认识了。 陛下既然知道了蔻儿是自己的妹妹,会不会担心,此举是……故意为之? 方令贺脑中千思万虑,瞬间就想了许多,再次看妹妹时,眼中多了几分忧愁。 若是陛下起了疑心,明着还对蔻儿好,那岂不是说,他也默认了这件事是他主导的,只为了让妹妹接近他?毕竟之前两年,这些事情层出不穷,他都帮着处理了许多。 蔻儿不明就里,把那天的事情简单说来,其中隐去了她与宣公子的三次交谈,犹豫了下,把城门口的一场闹事也说了出来。 方令贺沉默了良久,最后眼神复杂看着妹妹,轻声道:“妹妹,若无要事,宣公子此人,你且稍离远些,对你好。” 蔻儿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淡淡:“他一个外男,我自然与他离得远呢。” 方令贺先是松气,又想到很快会来做客的安华公主,心又提了起来,却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叹气而归。 蔻儿眺望窗外,夜中烛火昏黄,后花园中满满当当的花朵依稀只能见个影儿,夜风吹过,一地冷意。 她关了窗,把放在外头的画卷全部卷了起来,用缎带一张张扎好,最后全部收起来放进了案牍下一个小藤箱内,扣上了盖子。 很快就到了阿馋来玩的日子,蔻儿早早把院内的粗使丫头放了,又令小厮把着门,驱了个软轿把到了后门的阿馋直接接进了宜明苑,锁了门来玩。 宜明苑内花草繁多,池塘边她早先又种了一圈驱蚊草,草丛里搁着俩杌子,旁边垂钓工具全齐。蔻儿问过阿馋喜爱却不懂诸多玩意儿,就索性把宜明苑变作了个教学玩耍场,从池塘边垂钓到树干绑着的藤椅上打秋千,还组织了几个丫头一起来玩手鞠,投壶,整整一天蔻儿都陪着阿馋,玩得小丫头眼睛亮晶晶不肯走。 夏日炎热,玩得出了一身汗,两个人分别去洗一洗,接阿馋的马车已经停在方府后门,蔻儿让了阿馋先,自己后头去,等她换了身衣衫回到房间,却找不到阿馋。 守在门口的丫头们具笑着,一问起来,都说是阿馋姑娘在于她捉迷藏呢。 蔻儿知道阿馋暂不想走,与她还要玩,索性不去想门口的马车,再陪陪阿馋,到时候送阿馋时,她多派两队护院打手。 “阿馋妹妹在何处,我来找你了。”蔻儿穿着软底绣履,走起来悄无声息,只是为了故意陪阿馋才弄出了声响,她嘴角噙着笑进去找阿馋。 外间她随意扫了眼,进了内室,也没有见着阿馋,想了想又往出走,打了帘子刚走到外间,就看见站在堂中的阿馋正在拍着袖子。 看见蔻儿,阿馋明显紧张了下,小声说道:“……我,不能玩了,我怕家中人等久了。” 蔻儿不做他想,陪着把阿馋安全送到了后门宣家的马车上,等人走了,才舒了口气,回去躺着了。 - 阿馋擦着天黑前回了宫,她咬着手指甲在寝宫团团转,等宣瑾昱忙完过来,她猛地缩回了手。 宣瑾昱问着妹妹在方家玩得如何,阿馋也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了。她玩得开心,说话间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一脸欢快的笑意。宣瑾昱只随便一看就知道,蔻儿陪阿馋玩的很好。 “皇兄……”说完了这些一天玩得东西,最后阿馋犹犹豫豫着,压低了声音和宣瑾昱说着悄悄话,“我在蔻儿姐姐房间,现了个秘密。” 宣瑾昱一笑,女儿家闺房有些小秘密也无伤大雅,他怕阿馋任性,随意把少女秘密说了出来,故此拦了拦:“既然是秘密,阿馋就要替你蔻儿姐姐保密,不可以告诉别人。” “……可是,可是这个秘密和皇兄有关。”阿馋鼓起了勇气飞说道,“我在蔻儿姐姐案牍下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掉出来时绸带开了,让我看见了。” “里面全是皇兄的画像!” 宣瑾昱一愣。 他把妹妹说的话掰碎了揉烂了反复咀嚼了几次,才慢慢相信了他没有听错。 那个月夜躲在窗下小心翼翼偷看他,第二天就敢出言调戏他的少女,把他画入画中,还画了一箱子。 这不得不让他多心,方姑娘她……这是心悦于他么? 那……他呢? 宣瑾昱忘记了身边的妹妹,陷入了沉思。 - 蔻儿和阿馋玩过之后,消沉了几天,担心宣公子再送阿馋来,又担心宣公子不送阿馋来,翻来覆去了几天,索性不去想那些,侍弄侍弄盆花,弄了些冰来做冰雕,又把许久未曾动过的绣绷拿了出来,静下心来绣了几日,勉强把之前的烦恼抛之了脑后。 这日天气爽朗,窗外花枝朵朵,芳香扑鼻,蔻儿随意挽着长靠在窗前,手中捏着笔在写杂记。 之前她心思杂乱,好些日子没有想起来,等到现在她静下了心来,也能慢慢回忆着,拣选着写进去。 面对容貌都不记得的旧友,蔻儿没有任何顾虑,怎么想的怎么写,洋洋洒洒把这些事全部记录了进去,点评也附在其后。 这些杂记说起来是与旧友的约定,可她都忘了旧友姓氏名谁,多年未曾往来,以后也只怕难以一见,这些杂记,权当是给自己的一份记录。 她正写着,外头突然吵杂了起来,她微微蹙眉,刚想问话,就见小婉打了帘子一脸兴奋进来急匆匆说道:“禀姑娘!外头来报,襄城风家来人了!说是三少爷和五少爷都来了!”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潋滟,亏得青年视线好,从那眸中搜寻到了一丝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青年却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旋儿,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露出漫天星空,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蔻儿头脑放空,只觉着弥漫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头已经一点一点,托着腮的手一软,她头差点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识立马清晰。 蔻儿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现空荡荡的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内只东边住着女冠,回廊连着的西边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边回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健硕,微微抬着头,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厉的轮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离的眉眼格外夺目,不同于书铺时的内敛风雅,有别于小院时的高贵疏离,此刻的青年,仿佛画中仙人流落凡尘,浑身散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隐隐要消失的寂寥。 蔻儿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她在襄城画过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进过寺庙大殿,就为了去看一眼传说人间绝色的好脾气和尚,当时她以为人间男儿绝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为绝色。 蔻儿捂着小手指,在心跳砰砰声中,觉着她可能要不管不顾,还是会摹下这个青年。 想要画他! 蔻儿头脑清晰而活跃,刚刚才养出来的倦意早已不见,她屏住呼吸痴痴看着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恋。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视线突然投过来,冰冷而刺骨。 蔻儿反应极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缩在榻上头顶着墙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点就被现了。 还好还好,躲得及时。 蔻儿也不知自己再躲什么,其实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说一句欣赏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飞快躲了起来。 这一躲,蔻儿看不见外头,想要关窗也怕被现,不敢动。她只能靠着墙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关上窗,再画他。 蔻儿精神百倍也不过那么点时候,激动一过,困意还是袭来。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临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把他画下来。 清晨,被丫头叫醒时,蔻儿是裹在乱糟糟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睡在墙角的。 “姑娘怎么没关窗就睡下了!可受了凉?”素凉吓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儿的额头。 昨儿在陵园,蔻儿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观的路上又被淋湿,昨夜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湿气中,这一折腾,她额上的确起了热。 蔻儿头晕沉沉的,被素凉扶着重新睡下,只觉喉头干,要喝水。 素凉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给她额上放了冰湿的帕子托着,烧了水来。 蔻儿喝了点水又躺了躺,摸着自己额头,对素凉口述了一道药方,令素凉去抓来。 素凉记下后,就出去找女冠相问了。 道观里好似有备下药材,素凉很快就煎了一碗来,蔻儿一口气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嫌弃道:“真苦。” “姑娘忍忍,这里没有蜜饯给您甜口。”素凉正要劝,突然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她去一看,是个带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见开了门,伸长脖子刚想往里看就被丫头横眉瞪眼看得心虚,只把手中匣子递了出去,“我家主人听闻方姑娘受凉在吃药,派我来给姑娘送点甜口的东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办妥,青年忍不住问:“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凉很警惕,接过匣子冷着面:“多谢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儿若无事,陪着一起吧。我带着这么娇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冲撞了。” 青年闻言跟在了蒲心身侧,与蔻儿一左一右。 道观大殿前遭雨水冲刷,一切都是新洗一样,一个白老道正背着手与一个手中拿着签筒的小道童走来,瞧见蒲心,小道童行了个礼,蒲心却对那白老道行了个礼,口喊师父。 白老道先是对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行了个俗家礼后,又对蒲心笑眯眯捻着胡子:“蒲心,难得出来走动啊。”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大选现在是必须要去了,只是是否会被选进宫, 蔻儿也悬着心。她身为天子近臣的嫡妹, 新帝哪怕为了拉近与臣子的关系, 也有可能留了她封个位份。她现在只能盼着, 到时大选宫中贵人对她之前传出的流言蜚语在意些,能够免了她入选。 方令贺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把陛下要他带的话翻来覆去了几遍, 斟酌了下,用更含蓄的方式说道:“妹妹, 陛下与我说过此事, 他让你安心即是, 无需烦恼其他。” 蔻儿微微一愣, 揣摩着来自陛下的意思, 她想了想,觉着大概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给她提前放的通关令。 她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体恤。 风家表哥那儿她无法出去,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辞恳切就着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来信, 风千水避重就轻安抚了她一番,更多的话却是没说。 她有些怅然, 知道以前亲密的兄妹关系, 在她和风千水之间, 再也回不去了。 - 待选之身,足不得出,秋凉后许多花树上的花也败谢了,方府没有可以起玩耍的人,阿馋这些日子也未曾来过,蔻儿别的做不得,只能强行平静下心来在屋中看书。上回她出去买回的书早就看完,之前阿馋带了几次来的书也已经见了底,她没了可看的书,又无可以说话的人,性子就耐不下了,忍不住去问哥哥,为何阿馋也不见来玩了? 她与阿馋玩的好,之间并无宣公子什么事。他虽然戏耍了她,但是阿馋小女孩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每每前来都是玩的尽兴开心,没有一丝阴霾。阿馋不像是不喜她,怎么就会突然不来了呢? 方令贺自然知道,蔻儿待选之身,安华公主就不能随便上门来玩,稍微避嫌也是该的。他委婉道:“阿馋姑娘不便前来。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蔻儿心里却凉了。过些日子,她岂不是就已经进宫等选了,阿馋又怎么来与她玩? 只怕是宣公子不喜她与妹妹接触的搪塞之词吧。 真是不知一个男人前一刻还花了心思来讨好,下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到底是哪里有病! 蔻儿看着一房宣公子送来的珍宝就嫌烦,索性全收捡了起来藏之暗格,眼不见为净。 - 大选还有不过十天,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病的宣瑾昱这几天通宵达旦忙完了朝中正事,挤出了时间,招来工部能人巧匠,做了两个大书架放在寝宫之中,上面填满了他近些日子派人搜集到的闲情话本,杂学游记。 他还凭借着阿馋描述的宜明苑的模样,殿内令人做了不少手鞠添置,外头添上了秋千,修了个竹亭,又派人移来了不少盆花果树,大概在蔻儿入宫时,就多少能有些宜明苑的味道了。 以后这里就是蔻儿一辈子的家,他想要她舒舒心心,尽量有些熟悉喜爱的物件能转移她对陌生的恐惧。 他想过,阳光下的花不能生长在阴暗的地方,那他就把着阴暗变作阳光,让她肆意生长。 - 距离大选还有七天时间,方家大太太携了方令茹登了宜明苑的门。她是当家太太,又是长辈,宜明苑底下丫头不敢拦,立即去通禀了蔻儿。 蔻儿得知大太太携了本该在禁足中的方令茹来,起初猜测是为了求情请她说话放了三位堂姐出来,三人在廊下小桌坐了片刻,大太太与她寒暄了片刻,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之前你姐姐胡闹,现在反思了过错,非要来和你道个歉。” 在大太太的示意下,方令茹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细着声道:“之前姐姐们做错了,还盼着妹妹能原谅姐姐一二。” 蔻儿只看着她,眸中透露出一丝好笑。 这倒奇了怪了,禁足了近半个月也未曾来与她说软话,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觉着是方令茹想通了。 “茹姐姐说笑了。”蔻儿侧过身避开了她那一礼,礼仪周全话语柔软,却没有提原谅半个字。 方令茹有些急了,她脸上浮起焦虑,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眼光闪了闪,柔和着看着蔻儿,轻叹道:“我方家独你一个女儿是命好的,可怜你姐姐们,已经及笄,尚未定下人家不说,还……遭了这番罪,伯母是掌管方家的人,看着方家的女儿们,伯母心里头难受啊。” 蔻儿但笑不语,只听着并不接话。 大太太见蔻儿怎么都不接招,只能憋着气从袖中拿出来一封花笺,含着笑道:“这是明城长公主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在落檐坊的公主府举办海棠花宴,她听闻你喜花,特意邀请了你去。” 蔻儿看着那份带着花香的信笺,这才了然大太太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举办所谓的花宴,只怕是想与大选的秀女们过过眼,来的宾客估计都是名单内的仕女,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太太这是想给自己女儿搭个梯子往上爬。 不出她所料,大太太又道:“我看了,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没有长辈带着怎么成,我定然是要带着你去的,只是独你一个到底不美,不如喊了你姐姐陪你一同做个伴儿?” 旁边的方令茹呼吸一急,目光炯炯看着她。 蔻儿劝不住也不想去劝,慢条斯理道:“既然大伯母决定了,那就带上茹姐姐就是。只一点……” 她语笑吟吟:“出门在外就是方家,茹姐姐最好还是顾忌一下。” 方令茹不服气地想回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只能不忿地应了。 蔻儿只能提前这么说,毕竟这个茹姐姐也不是什么善茬,父亲说过,方家未分家,在外面方家的脸还是不能丢的。 她再怎么样也是方家的姑娘,方家的脸面,她是要维护的。 只盼着茹姐姐不是什么糊涂人,到时别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就行。 三日一眨而过,很快就是明城长公主的海棠宴会当天。 大清早的大太太院里就忙忙碌碌的,打扮方令茹花了不少时候,等差不多时派人去接蔻儿。蔻儿婉拒了去,她单独套了个车,跟在大太太和方令茹坐的挂着方家家徽的马车后头就行。 大太太由着她去,也是怕在马车上两姐妹若是起了争执,影响了之后。 在前的方家马车挂着八角玲珑灯,车后印着方家家徽,马车后头围着丫头仆妇,后头的蔻儿落了几步,让童大叔只远远缀着,等到了落檐坊附近再凑近些就是。 蔻儿靠在马车软垫上正卷着一本闲书瞄两眼,突然帘子外头嘈杂一片,人声沸腾,马车也猛地一停,剧烈一晃差点跌着了她,还好丝鸢手疾眼快扶着了她,低声问:“姑娘可无事?” “无事,问问看外头怎么了。”蔻儿刚吩咐,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小婉慌里慌张道:“姑娘,不好了,大太太她们马车被突然窜出来的疯马给撞了!” “疯马?”蔻儿一惊,连忙道,“快些派人去制住!” 闹市街头疯马乱窜,只怕不止她们家的马车会遭罪,街道行人铺子都会被殃及,蔻儿再也坐不住,连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想去看看前面大太太和方令茹是否无恙。 街道上有些喧嚣,行人纷纷避让四散,前面不远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家仆已经按住了一匹高头骏马,方家的马车有些侧翻,还好被扶住了,马车旁边还有一匹骏马,上面一个锦袍玉冠的年轻男人翻身而下,面色急切伸出手对那马车说道:“疯马扰人,不知可否吓到了方姑娘?” 蔻儿脚步一顿,看着那些龇着牙压着马匹的下人,再看看这个七分眼熟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她突然像是现了什么,面上怔怔。 而此时,马车内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方令茹慌忙伸出了手扶着那人下来,脚都站不稳,哆哆嗦嗦看见说话的青年,顿时眼前一亮,并未松开那人的手只盈盈屈膝口吻哀婉:“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 谁知那年轻男子看见方令茹却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是何人?!” 闹事惊马已经被下人们按住捆了四肢抬走,还有人不住陪着笑给周围街道上受了惊吓的路人道歉,从惊马窜出巷子差点弄翻方家的马车,到现在也不过几息之间,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蔻儿见着那男子,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白色内裙中袖挽起, 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圈银镯,她手中捏着笔, 慢慢写着杂记。 矮榻旁杌子上坐着她的两个大丫头, 一个手中编着络子, 另一个帮着分线, 偶尔低语两句。 方令蔻手中笔杆晃动, 另一手时不时捏点糕片吃着, 一心二用听着这些闲话写着她的杂记,悠然自得。 她倚靠着的雕花窗棂只一层薄薄的透亮绡纱,外头正对着后院几株海棠树,微风吹过, 送来花香鸟鸣,也送来树下浇水的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辰了,七姑娘还没起,倒是姑娘们中独一份的散漫。” “大太太怜惜她, 允了她不去进学的。” “那她也太骄纵了些……” “嘘!别瞎说,仔细大太太听见撕了你的嘴!” 丫头们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传来一句不甘不愿的话。 “她有什么了不得的, 不就是仗着她嫡亲哥哥是天子近臣么……” 蔻儿笔下未顿, 仿佛没有听见那两个丫头对她的编排。只她两个大丫头面有愤愤:“哪里来的丫头,乱嚼舌根!” 她微微抬起手, 止住了起身想要前去呵斥的丫头素凉, 淡然道:“不过两个丫头, 你与她们计较什么。” 丫头编排她, 还不是因为上行下效,方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明里暗里想踩她一脚的主子姑娘了。 不过是欺负她没了娘,初回方府,唯一庇护她的哥哥长期在外罢了。 蔻儿盯着她眼前写着整齐的簪花小楷的内容,耳边回响的却是她临走前,外祖父说过的话。 她因母亲辞世时年纪尚幼,被外家接回去了几年,如今回府处处陌生,与家人们定然生疏,需要磨合,真心以待,时日长了就好了。 蔻儿回忆起拿她当宝贝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待她犹如女儿般的舅舅舅母,再比照如今处处对她警惕而虚假的方家上下,说不出的讽刺。 真心?如果方家当家大太太,她那个好伯母是真心对她,何苦处处最优待她,如此捧杀? 更别提那些在她面前假意区顺的堂姐们,总一副被她这个骄纵跋扈的妹妹欺负了还要赔笑的模样。 她之前出去买书,外头不是都已经在传,初回方家的七姑娘方令蔻仗着天子近臣哥哥,在家里端的是无比嚣张,吃穿用度比方家女眷加起来都好么。 蔻儿慢慢提笔继续往下写,把自己在方家的点点滴滴记录下去,等着墨干后订书收藏起来,以后若是有缘,再度相逢旧友,就能按照约定赠书与他了。 只是不知,这样糟心的日子难道真的要等她出嫁了才到头么? 蔻儿思及自己如今才十三,起码还有两年才能离开这个方家,就忍不住轻叹。 她正托腮走神,一个小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伏了一礼惶恐道:“姑娘安,大太太派人来说,琳琅亭正在给姑娘们采选布料做新衣,全府姑娘具在,独差了您!” 蔻儿收回心思,面上不显:“知道了。” 素凉闻言起身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不见有人来叫啊!” 打络子的丫头唤作尚竹,是个沉稳的,起身伏了一礼:“姑娘,那您现在梳妆打扮吧。” 方令蔻松开手中的笔,嘴角一勾:“又来了……” 距离琳琅亭很近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花路小径,不过一丈宽,方令蔻脚上蹬着木底丝履,木底与青石板之间每一步都出清脆的咯噔声,女孩儿走路步小而轻盈,方令蔻抬头看去,满满当当坐了一亭子的人。却是方家除她以外的姊妹们皆到齐了,三三两两挽着手坐在杌子上,面色大都不太好。 围着亭中石桌而坐的有两三妇人,其中圆脸含笑,头上带着勒子,笑吟吟看着她的,是方家当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边一个赔笑而坐的精瘦妇人,吊着眼扫了她一眼,却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头裹鸦青方巾面容讨喜的,倒是不认识的生人。 都等着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意兴阑珊。 方令蔻脚步稳稳当当,不快不慢,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几步上了台阶,对着大太太攥拳置于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儿妹妹可算来了!”一个头上坠着流珠的少女说笑着,“让长辈和姐姐们枯坐着等你,蔻儿妹妹真是顽皮!” 又一个鹅蛋脸少女轻声道:“罢了,谁让是蔻儿妹妹呢,别说让我们等上一时半会儿的,哪怕今儿不想来,我们可不得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愿意来才行么。”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刚刚有人来说,今儿选料子,姐姐们都在等,只怕我现在都还在屋中。” “瞧这话说的,”旁边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倒像是我们故意忘了你似的。还不是你素来有些小脾气,只怕是丫头们说的话从不在意,听漏了。” “二伯母这话说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浅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们但凡有事,侄女儿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该遭人说骄纵了。” 一边说着,方令蔻含着笑:“这位娘子不曾见过呢!”说着话,少女眼笑弯弯,只嘴角还勾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妇人老老实实低着头问了个好,到底没有抬头看看这位传的满城风雨,娇纵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个什么模样。 “她不过是茹记布坊的娘子,哪当得你问。”圆脸勒额妇人这才道,“来了就来看看这些料子,具是她们家顶好的,蔻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剩下的再分与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侧的丫头们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怀中抱着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这些抱着布匹的不甘不愿的,分明是她姊妹们的丫头。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那圈绞着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们对她投来藏不住厌恶的视线。 大太太环视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儿们一眼,柔着声对方令蔻道:“这事儿怪我,迟来了些,你姐姐们人多,来得早,忘了你没来,竟私下分了去。不过无妨,你同她们比不得,这些到底要紧着你才是,我让他们全放回来了,蔻儿先选,喜欢的尽管拿,若是不够,我叫茹娘子再带一批来,总要给我们蔻儿选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极佳的,稍微抖动,上面仿佛有流光,柔软而垂顺,丝滑细腻。 闻言,二太太视线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侧垂眉顺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脸上也带了份热切的笑:“我们蔻儿啊是个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丢下她一个小人儿家,也就是我们做伯母的把她当个半个女儿,事事紧着她先,总要以蔻儿为主的。” 大太太握着蔻儿的手,温温和和道:“蔻儿只管选就是,你姐姐们也心疼你,愿意让着你呢。” 蔻儿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这次茹记布坊的帐,是走公中呢,还是我母亲的嫁妆?” 大太太脸色一僵:“小女儿家选布料就是,这般庶务无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着不说清怕是不行,”蔻儿语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儿是幼妹,自该等姐姐们先挑。若是走我母亲的嫁妆,自然全是蔻儿的才是。毕竟谁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销,全是花的母亲的嫁妆,既然是我母亲的银钱,我又推辞作何,便宜了……别人么?”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眼中潋滟,嘴角勾起,说不尽的嘲讽:“大伯母,这布,是走公中么?” 这话一出,两个太太眼神有些躲闪,喃喃说不出话来。 那茹娘子听到这,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着,方令蔻开销甚大,一个人能花其他几个姐妹加在一起的份,还要样样最好的,本以为是花方家的钱,却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亲的钱。 真不愧是当年富甲一方襄城风家十里红妆嫁过来的闺女! “看样子是我母亲的嫁妆了,那这些该全是蔻儿的才对。”方令蔻眉眼弯弯,甜甜笑着。 打着她的旗号妄想用她母亲的钱养全府人,还总想来踩她两脚,在外人面前诋毁她骄纵不敬,无礼冒失。 欺负她没娘之前,总该看看,她方令蔻好歹是风家教了几年的,哪里会任人欺凌! 她懒懒起身,随意拣选了几个最好的料子使丫头抱上,朝大太太二太太福了福礼:“大伯母,二伯母,侄女没带人,先拿几匹,其他的侄女儿待会使人来拿,或者伯母派人送到宜明苑来也可。” 二太太吸了口气:“蔻儿,这么多的料子你选两个就是,该给你姐姐们留下才对!” “二伯母,侄女儿母亲的钱,用来养别人的闺女,只怕不妥吧。”蔻儿似笑非笑。 二太太气结,咬着牙死死绞着帕子,却不敢再说什么。 大太太脸上还端得住,微微颔:“好,待会儿伯母派人给你送去就是。” 方令蔻环视一圈琳琅亭内坐着的大部分面露不虞的女孩儿们,勾了勾唇:“好啊,侄女儿告退。”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蔻儿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那个……不是……你听我说……” 她刚刚也是傻,怎么就忘了身边还有这个□□包在呢!脱口而出的美人, 岂不是点火线? 宣瑾昱看起来很淡定:“小公子想说什么?小的听着呢。” “咳……这就是个误会, ”蔻儿摇摇手, 绞尽脑汁解释着, “我擅长画画, 这个你是知道的,这偶尔之间看见了一个适合放进画中的人, 稍微夸那么一句, 并不为过……吧?” 宣瑾昱嘲讽:“嗯,不为过,不过是夸美人而已, 反正也是小公子的拿手好戏了吧。” 蔻儿默默捂了捂眼,觉着以她的定力,来这种可能美人云集的地方就是一种活受罪。 还没有进去呢, 就随便看了一眼, 就招惹了自己家醋坛子,真进去了,宣瑾昱还不得炸给她看? “咳, 我觉着我们还是回去吧, 听说这里的特色菜也十分有趣,我们去吃特色菜吧。”蔻儿试图脚底抹油开溜了去。 趁着现在还没有真的激怒宣瑾昱,越早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越好! 谁知宣瑾昱却露出了一副怜悯的表情:“特色菜?小公子指的是澜湾县的在赤|裸的人身上摆拼盘的特色菜么?” 蔻儿瞠目结舌:“啊?” 这……这是哪门子的特色菜啊! 宣瑾昱早早在计划澜湾县驻足一天的时候, 就派人去打问了。这里的特色菜说白了还是和安子都巷有关, 不过是请一个花娘去, 往妓子身上摆着一些菜,做些玩闹的宴席罢了。 蔻儿简直不敢置信,居然还有人能这样玩? 大开眼界了。 “那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蔻儿觉着澜湾县好像有些可怕之处,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劝着宣瑾昱。 宣瑾昱却凉凉一笑:“现在回去,楼上的美人怎么办?小公子不能让人白等着啊?” 蔻儿抬头,现那个扔下手帕的青年手扶着栏杆,正带着一脸轻佻暧昧的微笑看着她,的确是一副正等着的样子。 可是,就算他等着,她也是绝对不会去的! 蔻儿摇头:“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回去!” “小公子不是说了要来见识见识的么,事到如今,回去岂不是无趣?”宣瑾昱借着巧劲不着痕迹推着蔻儿往这家阁楼的大门走,借着面具掩盖住了他脸上的神色。 “等等等等……”蔻儿抵挡不住,被推的踉踉跄跄,而很快,在门口洒水的小工立马现了蔻儿的驻足,眼睛一亮,躬身高声道:“小郎君里面请!” 小工一嗓子,很快就冒出来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穿着华丽,面容可爱,走到蔻儿身边行了一礼,笑吟吟道:“客人好,客人里面请。” 两个小男孩儿左右霸占了蔻儿的两侧,殷勤地试图把蔻儿往后院带。 “等等,别把人送到别处去了,”这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刚刚站在阁楼栏轩旁的白衫青年带着一脸笑意从外头走到内侧栏轩,趴在上头冲着蔻儿挑了挑眉,暧昧笑道,“这是我的客人,把人送到尚品轩。” 咦?蔻儿头皮麻,忍不住回头对宣瑾昱出求救信号,但是男人面无表情,假装没有看见她的求救,对她被人抢去当客人一点意见都没有,跟在她的身后,进了这个妓寨的后院。 进后院的时候,侍卫给门口守着的一个小工递了一两银子,那小工才让开了身,躬身请了几人进去。 “……宣侍卫,不要玩的这么大。”蔻儿被动地被人带着沿着回廊走,越近越能闻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香气,她垂着脸,低声哀求着宣瑾昱。 之前也就罢了,这现在进了后院,就代表着她要点人了,皇后出来嫖男妓,当着陛下的面,这种事情真的能行? 宣瑾昱皮笑肉不笑:“小公子不是说要来看看么,都走进来了,不看看岂不是浪费了?” 蔻儿犹豫了半天,等看见了厢房的门,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收了收心神,淡然道:“既然宣侍卫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然后蔻儿大大方方叫住带路的小孩儿:“去,把你们这儿长得好看的美人都叫来!” “咦,客人的意思是除了纶郎,还要别的郎君?”小男孩儿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客人……还要几人?” 蔻儿财大气粗:“但凡和外头那个长得差不多的,都叫来!” 不是说让她来见识么,不是推着她进来么,那她就不管那么多了,难得有机会能近距离和这些靠美色吃饭的男人们聚在一屋,不能白白浪费了。 小工跑去请人的时候,另一个小孩儿给她拉开了门,蔻儿抬脚走进去,在内室中间的席垫上坐下,然后对宣瑾昱挑了挑眉:“宣侍卫,今儿我就放来了玩,银钱可要准备好了。” 宣瑾昱有些僵硬。 他的小妻子,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话,点了妓子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大多妓子们都在吃饭或者化妆打扮,蔻儿这里大大方方要点美人,别的人都来不及,只有外头最先看见的那个白衫青年打扮好,来的最快。 “小的雾纶,前来侍奉公子。”那白衫青年外头已经多穿了一件艳红色绣着大片花纹的外衫,腰间系着金色腰带,垂着玉环,散落在肩的长柔顺光滑,顺着他低头行礼的动作微微覆面。 “来,坐。”蔻儿已经不去看身侧稍后一些地方坐着的宣瑾昱了,她抬了抬下巴,令那名叫雾纶的青年在她身前另一张小几前坐下,外头的几个半大少年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又送来了两壶酒摆在了蔻儿面前的小几上。 房中还有几个化妆过后的半大少年留在里头服侍,都是带着一脸恭敬的微笑,不断给蔻儿抛着媚眼。 蔻儿大概看过去,现这些少年不过都是十二三的模样,相貌姣好,十分清秀,加上胭脂打扮,增添了两份艳色,瞧着也十分入眼。 “小的第一次见小公子,就觉着心生向往,亏得小公子看得上小的,愿意进来坐坐,”那名叫雾纶的青年端起酒壶,在蔻儿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一杯酒,笑语盈盈,“小的敬小公子一杯。” 他率先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蔻儿却并未端起酒杯,只含着笑看着他:“看来你喝酒不错,不妨再喝一些。” 那雾纶一愣:“小公子不喝?” “不喝,”蔻儿很淡定。 这酒里头添的有东西,她闻着比起徐岚给她悄悄留下给宣瑾昱的酒味道都要冲的多,不难想象里头加了什么东西。 就算没有加东西,在这里和一个外人喝酒,她还没有这种心思。 那雾纶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调整了下角度,让蔻儿的视线能够最好的看见他喝酒时的万千姿态。 蔻儿托着腮,漫不经心道:“宣侍卫,你看,他喝酒时好看么?” 这雾纶大约是练过的,饮酒时的姿态无一不是最佳勾人的样子,而且故意未全部咽进口中,有一丝顺着他唇角流了出来,浸染了下巴。 宣瑾昱冷冷打量了一眼:“……不好看。” “啊,我觉着还不错,可以一看。”蔻儿故意和宣瑾昱意见相左,笑吟吟道,“不错,好看,来人,赏。” 身后的侍卫几乎是浑身僵硬着掏出银钱递给了那雾纶,动作迅结束了后立即埋头在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宣瑾昱差点气笑了。 刚刚还一副心有惶惶,现在就如鱼得水,他家的这个小妻子,还真是为了美色不要命了。 雾纶饮了两杯酒就得了赏,看着蔻儿的视线柔了几分,放下酒杯后,含着笑道:“这位小公子未曾见过,听口音倒像是京中人士。” 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对。” 她现在说话的腔调越来越接近宣瑾昱,如果不是她故意,已经很少能听出襄城的腔调了。 蔻儿问道:“来你们这儿的京中人士很多?” 雾纶笑道:“澜湾县无外乎我们一个安子都巷有名气,但凡外地来游玩的,都会来此处。小公子不也是闻名而来么?” “唔,虽是闻名而来,但是目前看不到有哪里是值得慕名的地方,”蔻儿说话也很不客气,上下打量了下雾纶,“你们这与外头的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 雾纶含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安子都巷聚集着一百多家妓院,南风馆有二十家,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大最集中的一处花巷,聚集的妓子也是最多的,美人自然也是层出不穷,多少会有些风流韵事,为外头广为流传,因此招来了许多人的向往。” “一百多家?”蔻儿也是大开眼界了,她忍不住问宣瑾昱,“京中有多少家妓寨?” 宣瑾昱也不知道,立即回头看侍卫,侍卫们比划了一个手势,宣瑾昱这才道:“三十家。” 一个京城三十家妓寨,这里一个县,一条巷子就汇聚着一百多家妓寨,难怪成为当地的特色招牌。 蔻儿叹为观止,正打算继续往下问,忽然听见了闭合的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客人,流郎,采郎,继郎,榭郎应召而来。” 门被拉开了,几位打扮华丽的美男子并排跪在门口,伏下|身谦卑道:“小的为您服侍,客人。” 蔻儿暂且看不清他们的容颜,只知道是她所说的美人们,立即露出了一个笑:“来,都进来!” 几个打扮华丽的美男子依次进来,在蔻儿另一侧和雾纶的身后分别落座,其中一个翠青色外纱的青年起身正要给蔻儿倒酒,刚端着酒壶走进蔻儿,含着一抹脉脉的浅笑正要弯腰,忽然看清了蔻儿的脸,他斟酒的手一怔,脱口而出:“风小公子?” 140.第一百四十章 忽然被叫做‘风小公子’,蔻儿一愣, 快看了一眼这个青年。 见此青年眉目细弱, 似颦似蹙, 肌肤皙白好似上好脂玉, 眼含错愕, 又浮起一丝丝窃喜兴奋,蔻儿仔细打量了一眼, 却觉着没有多少熟悉的感觉。 认识的, 不认识的? 蔻儿面色不显,很快收回了看着那青年的视线,好似没有听见他的呼声一般。 她当年从澜湾县经过时连安子都巷的存在都不知道, 自然是不会前来这里邂逅什么花楼美人,再加上此青年相貌是不错,但是太过阴柔, 不像是她会搭讪的那种美人, 所以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吧。 被当做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的青年见蔻儿没有一丝要搭理他的意思,面色微微错愕,随即勾起一抹软软的笑, 继续手中斟酒的动作, 同时口中轻柔道:“小的只当是看花了眼,觉着这位小公子与四年前救我一命的那位风小公子是一个人,小的莽撞了, 请小公子责罚。” 那青年主动端起酒杯, 以袖遮挡, 一饮而尽后,带着唇边一抹酒渍自嘲般笑道:“小的命似草芥,难得遇上一个把小的当人看的救命恩人,心中实在记挂了多年,一时神情恍惚了。” 蔻儿一愣,仔细再看了这青年一眼,却还是找不出她熟悉的地方,满满都是茫然。 四年前,这说的时间与她当初进京时的时候无所出入,又是救命恩人……蔻儿陷入了沉思。 她依稀记得,四年前的话,她好像的确救过一个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眼睛里满满是痛苦与挣扎的激昂少年,被人追打不说,浑身是伤,还差点被人捆起来投入江中溺死。 她当时马车路过,正巧看见了,方令贺骑着马在她马车外,皱着眉派人去打问何时,别人的说辞是少年欠了大量的赌资,没有别的可以还,签个卖身契为奴为仆,少年不愿意想跑,才惹怒了主家。 当时蔻儿记得看见那少年如困兽般挣扎,撕声裂肺咆哮着,一声又一声传到她耳中,让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当时正巧一身男装,加上年纪不大,方令贺对她的看管也不严,让她下了马车,蔻儿想来想去,带着人过去问了少年欠了多少钱,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银子,蔻儿抬手也就给了,指着那少年说,没了欠债,好好做人,再有下次谁也救不了他。 当时衣衫褴褛被麻绳捆着的少年满脸的灰土,唯独眸中闪着星光,蔻儿见他不过与自家表哥差不多年纪,心下不忍,悄悄又塞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寻思个好出路,过好日子。 这件事过了就过了,她也很快没有放在心上忘了,但是现在蔻儿却很茫然了。 她四年前救了的人,与眼前这个人,除了性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让她倒不敢认。 这时候,蔻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磨牙声。 她面色一僵,缩了缩脖子。 差点忘了,身后还坐着一尊要命的惹不起大佛。 半响,蔻儿听见宣瑾昱稍微改变了下口吻的声音响起:“四年前公子的确经过过这里,公子还记得么?” “咳……”好不容易在之前抛开的心虚顿时又霸占了蔻儿,她干笑了声,“哈哈……记得,记得。” 那青年眼睛一亮,死死盯着蔻儿不放,嘴唇有些抖:“……真的是……风小公子?” 事到如今,宣瑾昱都给她拆了台想要看她笑话了,蔻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姓风,四年前的确也救过一人,但是和你……似乎对不太上?” 那青年却答非所问:“公子,请您点我一个人好么?” 蔻儿抬眼看去,那青年周围还坐着的几个貌美青年面色都淡淡的,雾纶却一脸嘲弄,大大咧咧道:“阿采,抢客人的手段进步了啊。” 那青年未曾搭理雾纶,依旧哀求般看着蔻儿。 蔻儿迟疑了下,扭头看宣瑾昱。 面覆金属面具的宣瑾昱嘴角一勾,淡淡道:“既然这位郎君这么说了,公子不妨留下他来,看看他能说些什么。” 就知道宣瑾昱不会轻松放过,蔻儿无声叹了一口气,强撑着精神抬了抬手:“来人,赏。” 可惜了,进来了这么几个美人,她就大概看了一眼,就要把人送出去。 宣瑾昱大约猜到了蔻儿的心思,凉凉道:“若是公子舍不得,大可待会儿再点了回来就是。” 还点?再点一次她恐怕就要没命了吧!蔻儿干笑着摇头:“哈哈,没有舍不得,没有。” 很快,那几个得了赏的青年只露了一个面就退了出去,雾纶还有些心有不甘,笑道:“若是待会儿小公子需要服侍,尽管点小的的名,小的雾纶。” 等那些人出去后,那青年才松了一口气般,刚刚标准的坐姿顿时变得松松垮垮,他单手扶着额头,苦笑着:“让恩人看见小的这幅模样,真是太羞耻了。” 蔻儿想了想,问:“你是当初那个人么?” “小的知道恩人问这话的意思,毕竟小的如今和当年相差甚远,”那青年很淡然,吸了一口气重新直视蔻儿的时候,认真道,“小的就是当初恩人救下来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小的……到底不与以往相似了。” 那青年苦笑。 蔻儿疑惑:“可我记得,当初我救下的那人,给了银钱,总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 卖身到了妓馆? 难道他真的嗜赌成性? 那青年当即正色脸道:“恩人有所不知,小的并不是因为好赌欠下了债,而是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了安身立命之本,那时候小的不过十四岁,年纪小,长相过的去,就有妓馆看上了小的,威逼利诱逼迫小的签卖身契,小的不愿,被人追打,那个时候遇上了恩人……” “澜湾县靠着妓寨,自然许多人串通一气,哄骗外来不知情的恩人,您当时给他们的银钱,给我的银钱,第一时间都被拿走了,您走后,小的依旧被捆去了妓寨,强行按了手印。” 那青年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为了活命,为了还有一天能够去好好过日子,小的没有想不开,在这里挣扎存活了四年。” “小的虽然还活着,但是到底不一样了,”那青年轻声道,“恩人认不出,太正常了。” 蔻儿有些震惊,没想到就在距离京城三天路程的地方,还有着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还是对一个少年人做出来的。 她立即回眸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的面色也不太好,他打量了下这青年,见他眸中清明,不似说谎,顿时也有些沉重。 这种事情的生,自然是当地治理的问题。特别是刚刚那青年说的,本地人串通一气欺骗外人,逼得一个少年没有活路。 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天子脚下,也太猖狂了些。 宣瑾昱的情绪不太好,蔻儿很快就感觉到了,她有些担心看着他,迟疑了下,对那青年道:“想你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很多?” “很多,”青年道,“恩人大约不知道,这里一百家妓寨,其中拐骗来,或者用强硬手段虏来的人,就能组成三五家妓寨。” “这么多……”蔻儿喃喃道。 所谓的特色招牌,都是建立在黑暗之上。 她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给蔻儿做了个手势,蔻儿看懂了后,扭头问那青年:“我能把你带出去么?” “咦?”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狂喜,“当然可以!” 蔻儿很快派人去给交了一笔银子,把这青年带在身后,在不断人来人往歌舞升平中,逆着人群而出。 蔻儿年纪偏小,一身男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模样,加上她相貌精致,气质出众,顺着那回廊带着身后的人出去时,招惹来了一些男人的目光。 只是一看她的衣裳打扮,以及身后的侍卫们,这些男人们都不敢上前,远远儿小声两句,就是看向她的视线充满了下流。 蔻儿微微蹙眉。 她不欲惹事,打算低调从旁边离开的时候,一个眼神尚且清醒的男人装作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带着一抹轻佻的笑容搂着一个脂粉气的少年走过来就欲伸手挑向蔻儿的下巴,口中故意道:“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一个小美人了,姿容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伸手的一瞬间,蔻儿身后的侍卫以风一般的度冲上前去迅将人一把按到在地,悬挂腰间的刀出鞘一半,锋利的刀刃直直对准那人的脖子,在夜中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戮之光。 宣瑾昱目光都没有在那人身上停留半分,他上前一步牵着蔻儿,继续脚下不顿继续向前走,路过那人时他目不斜视轻声对侍卫吩咐:“杀无赦。” 蔻儿没有听清宣瑾昱的话,她只是感觉到牵着她手的宣瑾昱心情不太好,她迟疑了下什么也没有说,反手攥紧了宣瑾昱,跟着他带着那青年离开了安子都巷,上了马车前往了暂且落脚的酒楼。 夜里的厢房点着数十盏蜡烛,照的房间里亮堂堂的,蔻儿坐在主位,宣瑾昱还依旧以侍卫的身份站在她斜后方,从安子都巷带出来的青年面带复杂,看向蔻儿与宣瑾昱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渴望。 蔻儿得到了宣瑾昱的示意,微微抬起了下巴,对那青年道:“现在,你可以把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了。”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坐不住了,立刻想着要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给表哥们住, 小婉却说道:“来的人说了, 让姑娘不必忙活, 两位少爷已经派人在京中买下了一座宅院, 他们到了只去那边, 等收拾妥当才会来方家拜访。” 蔻儿一想就明了,虽然知道表哥们此举才是妥当的, 还是神情一黯, 忍不住叹息。 风家的二位少爷第二天就投了拜帖,方家的几位老爷和年长的公子们都腾出了时间,等着接待这两位从襄城风家来的钱罐子。 蔻儿得知今儿表哥们上门拜见, 早早起了,梳妆打扮结束,在宜明苑中翘以盼, 好在她等的时候不长, 很快方令贺就在前,领着身后两个圆领袍的儿郎而来。 宜明苑中早早打扫妥帖,院中有一个青竹搭建的遮阳棚, 里头摆着一些木质的桌椅和一套陶瓷茶具, 蔻儿正坐在其中,远远见着被丫头引路而来的三个哥哥,她笑靥如花, 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 脆生生道:“哥哥, 千水表哥,千林表哥!” 方令贺侧了侧身,让阔别许久的两个表弟和蔻儿打招呼。 在前的青年不过弱冠之年,簪着玉冠,相貌俊秀,眼神落到蔻儿身上后,微微一柔,轻声道:“表妹。” “表妹,好久不见!”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儿郎,他圆脸杏眼,瞧着比起年纪要稚气的多,满脸都是笑意,高高举着手冲着蔻儿用力招了招。 这二人正是风千水与风千林,蔻儿在襄城时,最惯着她的兄弟俩。一个是大舅舅家的,一个是二舅舅家的,虽然是堂兄弟,和方家生疏而警惕的堂兄弟姐妹关系不一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夏日炎炎,蔻儿早早令丫头在井水里镇着甜瓜与荔枝,人来了,立即摇起来端了盘来,青竹棚屋里也搁着两个冰盆,一进去一股凉意,把外头的热气驱散了不少。 风千林捡了个葡萄吃了,一撩衣摆坐在了蔻儿对面,笑呵呵对着蔻儿说道:“近一年不见,我们蔻儿表妹好像瘦了不少。” “她正长身体,个子抽条罢了,”风千水让了方令贺先坐下,而后与风千林并肩而坐,打量了一番蔻儿后,轻声道,“马上就十四了,也该长些。” 千水表哥一说,蔻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也在夏里,如今进了夏,倒是也临近她的生辰了。 “起初我接蔻儿归家时,她不过将将十三,还未有什么时光流逝的感觉,她就要十四了,距我接她时,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方令贺端起冰过的凉茶抿了抿,轻叹,“也怪我,不曾用心照料过妹妹。” “哥哥浑说,蔻儿在家中,要数哥哥管得多些。”蔻儿端起茶壶又给哥哥添上了水,放下茶壶后,笑吟吟对两个表哥道,“两位表哥也是,蔻儿在襄城时,表哥们也管我管得多。” 她那会儿小时,身边都是长辈,同辈中姐妹年纪相差有些大,她玩耍年纪,表姐们已经开始学着管家主持中馈,忙得她不能打扰,也就表哥们还能带着她去玩耍,一来二去,她这个妹妹就跟着表哥们混大了。 “令贺表哥千万别听蔻儿说,她尽哄你的。”风千林握着茶杯摇头叹气,“表妹性子顽劣,我哪里管得住她,全是靠着哄勉强央求着她听话的。” “不过要说听话,蔻儿表妹还是听三哥的话的。”风千林手一指,一脸坏笑,“任表妹顽劣,三哥总有法子制得住蔻儿。” “千林表哥!”蔻儿不满他揭了她的底,桃花眼一眯,“说得好像你不怕千水表哥一样。” “怕啊。”风千林一僵,垮下了脸。 被弟弟妹妹调侃的风千水侧眸看着蔻儿,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方令贺含笑:“千水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年长的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轻碰茶杯。 风千林是个性子外向的,一年未曾见过表妹,憋了一肚子话,说得手脚并用眉飞色舞,还是风千水怕他口干,抓着空隙给他塞着水果凉茶润口,不然一番话没说完,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蔻儿抿着唇下笑,眼睛亮晶晶的,怀念道:“见到表哥们真好。” 一年不曾见过,她也在方家困了一年了。堂兄们疏远她,堂弟们不喜她,堂姐妹们更是让她无法接触,亲近的哥哥太忙总不在家,她在方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寂寞的。如今看见了阔别一年的表哥,回忆起了在襄城风家时的热闹,心中就酸涩。 她是方家的女儿,就算养在风家几年,也不能待一辈子。那个热闹热情的风家,她只能珍藏在心底了。 风千水攥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刚启唇要说什么,就被风千林乐呵呵地劫走了话:“我也觉着见着表妹太好了。那句话叫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着与妹妹已经千年不见了!想得很!” 蔻儿笑出了声,一下子就把她刚刚酸涩的情绪驱赶而尽。 风千水看着表妹和堂弟笑呵呵的模样,慢慢又移开了视线。 在旁的方令贺瞧的仔细,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嘴上不说,只笑着与表弟们高谈阔论,饮茶赏景。 不到晚膳时间,风千水看着天色,起身与弟弟一起告辞。 “不再多留会儿么?”蔻儿依依不舍,精神奕奕了一天,一刹那人就失去了精气神,瞧着很是无精打采。 风千水柔声道:“我在时风巷子买了一套宅院,现在住在那儿,挂了风宅的牌匾,蔻儿若无事,让令贺表哥带你来玩。” 风千林唉声叹气:“亏了亏了,当初就该把风娆娆那丫头带上一起,这样蔻儿表妹就可以在我们那儿小住些时候了。” 蔻儿瘪着嘴:“之前我又不知道表哥们会来,若是知道,我定然要写信与你带上娆表姐的。” 风娆娆是她表姐,如今已经十八,尚未成亲。在襄城中虽有人议论,但是看着她扮做男装就能出去做生意谈买卖,挣得雪花花的白银一网网,说三道四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下次,下次。”风千林嬉皮笑脸道,“到时候你姐妹二人化作男装,出去引得无数闺阁少女为之倾倒,如何?” 蔻儿忍不住一笑。 她与娆表姐一年之前在襄城就这么干过,曾经甚至有女子路过故意丢下香帕,试图结下一门姻缘。 “蔻儿表妹,你素来苦夏,我此次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运输了一批瓜果来,不过几日就到。你每日多吃些。”风千水说道。 蔻儿很是感动,认真点头:“多谢千水表哥。我会的。” 天边已经是火烧云,余光渐渐如扇轻收,更多的暗光笼罩了过来,蔻儿送了又送,等着表哥们辞别了长辈送到后门才依依不舍招了招手,目送七宝玲珑香榧锦缎的双匹马车远去,心下一空。 回到宜明苑,她也恹恹地,方令贺来了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也只懒懒看了眼。 “蔻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方令贺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把话给妹妹说了。毕竟十四的大姑娘,该知道要知道的。 “哥哥什么事,请讲。”蔻儿歪过头来。 方令贺迟疑道:“今日两位表弟来,我与父亲之前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蔻儿一愣:“咦,我就说怎么表哥们来的这么突然……可是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外祖父曾写信给父亲,其中说到,妹妹回来已经快一年,晃眼就十四,不知亲事是否有了着落……”方令贺慢慢说着,“父亲说你年幼,又无母亲操持,家中伯母婶娘靠不太住,颇为头疼。外祖父就提出,想要将你嫁回风家。”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可是……”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回风家,风家的表哥们,她素来都是当亲哥哥对待的! “父亲与我商量过,说实话,风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蔻儿。”方令贺有些惆怅,“我在朝中树敌颇多,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怕你嫁过去因为父兄而受委屈。风家是母亲的娘家,外祖母外祖父十分疼爱你,舅舅舅母作为公婆,你会轻松些。” “父亲应了外祖父后,外祖父就选了两个与你关系好又稳得住的表弟来。今日来的千水表弟和千林表弟,其实是来让你相看,如有中意,就可以定亲了。” “不可!哥哥,我从来把表兄们当做哥哥,无法与表兄以夫妻论处。我做不到。”蔻儿摇摇头,当即推决。 方令贺也没有逼她,只说:“你好好考虑,此事,我看甚好。” 方令贺让妹妹自己静静,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下了朝就与几位大臣共同在勤政殿陪着陛下挑灯夜战,夜深露重,才将将把这一天的政事全部处理结束。 其他几个大臣跪安时,方令贺微微意动,磨蹭到最后。 宣瑾昱已经现了方令贺的小动作,他只继续低着头批阅奏章,随口道:“方侍郎可还有事?” “启禀陛下,臣只是想事情走神。”方令贺拱了拱手,然后不等陛下说话,他就很自然继续接道,“家中有一疼爱的幼妹,臣在头疼,她出阁时,臣要预备什么样的嫁妆才好。” 宣瑾昱手中摇动的笔杆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锐利的眼充满压迫看向方令贺。 方令贺混作不知,只含笑道:“毕竟是嫁回外家,臣总要详细些才行。” 宣瑾昱撂下朱笔,冷冰冰看着方令贺直截了当道:“朕不同意。” 蔻儿看愣了一个呼吸,下一刻,她看见那人微微抿起了唇,像是不愉。 她收回视线,对那女冠解释了一番,只说自己是与哥哥祭祖回来迟了,遇了大雨走不得,来坤道小院避避雨。 那女冠瞧着是个温柔的,她攥着蔻儿冰凉的小手怜惜道:“小姑娘可冻不得,进来吧。” 有她牵着蔻儿,黑脸汉子低着头让道,打伞的青年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到了回廊才收起了伞。 女冠带着她进了一间带着檀香味的房间,脱了斗笠湿漉漉的蓑衣斗篷,蔻儿捧着由另一个中年女冠奉来的茶道了谢,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势过大,衣衫湿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间?”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细柳叶眉弯弯,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他们投下拜帖第二日就来了, 先去和长辈们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 蔻儿照例在外头打了一顶竹棚, 堆满了冰雕等着两个表哥。 风千水风千林在蔻儿对面坐下了,风千林嫌旁边打扇的丫头手劲小,自己拿了扇子来扑扑扇着,口中抱怨:“外头热气腾腾蒸笼似的, 偏我们还不能去你房中躲热, 哎, 你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远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在襄城时, 蔻儿的屋子他们也是经常去玩的, 只是回到了方家,他们虽然是表哥, 但是也不能随便去女孩儿家的房间, 再热也只能在外头院子里硬扛着。 蔻儿见两个表哥已经有了汗, 使丫头来在冰镇的井水里泡着几条帕子,轮流拧干了给他们。听了千林表哥的话她自己也无奈:“我倒盼着与表哥们是嫡亲的兄妹呢。” 风千水要稳重的多, 他等风千林和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沉吟了下, 对蔻儿说道:“自从进了京, 我们不知为何总生出一大堆事, 忙的人不得闲来看你, 有些事, 也未当面与蔻儿说过。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时间也不宽裕了。” 蔻儿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千水表哥说的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要提起婚事了。 她有些抵触此事,抬手给风千水斟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道:“自家兄妹,三哥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她这时却喊了三哥,在襄城时自己年幼,跟着其他姐妹一起这般喊过风千水不短的时间,听起来也亲,也让她觉着自己是风家的人,不是外人。渐渐大了她知道过来,不是一个称呼就能改变这种事情的,她就慢慢不怎么随着姐妹们喊,而是老老实实喊表哥了。 此时喊三哥,她却是把自己放在了风家人的位置上。 风千水微微一怔,看蔻儿的眼神深幽复杂,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蔻儿,你是我表妹。” 风千林则伸着脖子喊:“这不是废话么,蔻儿妹妹一直是咱表妹啊!” 风千水乜了堂弟一眼,风千林缩起了脖子左顾右盼,蔻儿无声轻笑。 几个表哥中,千林表哥性子跳脱,每次都要千水表哥管着才有几分像样。也是感情好,才会如此。 “蔻儿,你该知道,祖父祖母一直很想你。”风千水回过头来,温和地对蔻儿说道。 外祖父外祖母……蔻儿心中一涩,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和千林来的目的,表妹你可能不知……”风千水顿了顿,说道,“你马上十四岁了,祖父祖母很担心你的婚事,曾和姨夫谈论,他们的意思是,最好的话,蔻儿你能够嫁回风家。” ……说出来了。 他摩挲着茶杯,用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道:“女儿家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家里长辈自然都是放心不下,唯恐有一点不对,害了你一辈子。索性嫁回风家,都是自己亲人,你在风家也住过许多年,人都是熟悉的,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自家亲人,都会对你好的。” 风千林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这个理儿,祖父就是这个念头,把我们几个未定亲的兄弟一个个滤了一遍,独独挑出了最好的三哥和最好的……我,来给我们蔻儿相看相看,你从我们中挑个做夫婿,那可比外头强多了。” 蔻儿啼笑皆非,这种满满自卖自夸的口吻,也就是千林表哥了。 “蔻儿你别怪我们突然,其实吧我们本来打算缓两天就来给你说这事的,奈何突然出了一大堆的事,忙的我和三哥脚不沾地水米不打牙,晕头转向了好些天。终于才抓到这么点时间来,我们也想慢慢给你说,有个接受过程,但是吧,谁知道明天我们又会忙成什么样啊!”风千林大吐苦水,满脸幽怨。 难怪,她最开始还提心吊胆的,后来见表哥们都没有一点消息,猜测就是忙,如今一看这千林表哥一脸苦瓜样,就知道确实忙得紧。 “所以啊蔻儿你赶紧着,我和三哥你选一个,然后我们回去好准备婚事,就再忙也不急这档事了。”风千林道。 蔻儿缓缓摇摇头:“千林表哥,我无此意。” 她顿了顿,坚定道:“我只当表哥们是嫡亲哥哥,至于结亲,断然不可。” 风千水摩挲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他抬起头来,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你可以多考虑考虑,问问令贺表哥和姨夫的意思,慢慢做决定,不用着急。” “千水表哥,这件事不用想,我的意思是不会改变的。”蔻儿很固执,眼中一片清澈,可见一丝决绝,“表哥,我更希望在有朝一日,我能把风家当做娘家。” 风千水沉默了。 风千林哀叹了声:“表妹原来不喜欢我们啊,哎哎哎,这可怎么办啊。” 蔻儿想了想,道:“不如我给外祖父去一封信?告诉他老人家,我的意思。” “免了,反正你说再多,祖父他老人家绝对只会以为是我们不够好,我们蔻儿才看不上的。”风千林揉揉额角,整个人摊在竹椅上,懒洋洋扇着扇子,“算了,你既然看不上,那我就继续做你表哥,等你订了亲,我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蔻儿含笑给风千林斟了杯茶:“那蔻儿就要提前谢过千林表哥了。” 风千水从那之后一直沉默,至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最后天色擦黑,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慢了一步留在后面,直视着蔻儿的眸,轻声道:“蔻儿,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蔻儿一怔,目送两个表哥离去后,忽然有些看懂了什么。 - 暗卫来报时,已经彻底入了夜,勤政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高居上位的帝王低声与身侧的臣子说道,下的几处小几各趴着一个朝臣,交头接耳,低语纷纷。 黄门令弓着腰上前踩着台阶走到铺着明黄桌帏的案牍前,低声说了两句,宣瑾昱放下笔起身去了侧殿。 侧殿中一身玄色衣服的暗卫已经跪地在等,帝王大步而来时,舒荣低着头汇报。方家的宜明苑中已经被安插|进去了两个丫头,关于方令蔻的日常起居虽然没有被上报过,但是风家兄弟俩的造访却被细细记下,上报了来。舒荣口中复述着暗探丫头的所见所闻,离得远的粗使丫头能看见的有限,只能凭借唇语猜测一二,但是就这么一点读唇,也把风家兄弟前来所说的重要之事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舒荣颇为担心,他作为帝王身边的羽卫军领,跟着一起白龙鱼服多次,十分清楚在帝王心中,如今的蔻儿有着怎么样的地位,这两个风家兄弟今日行为,无异于虎口拔毛。 宣瑾昱背着手站在侧殿,听完舒荣复述的消息,面色不起波澜,他微微颔,把此事已经记入了心。 再次从侧殿回到主殿,宣瑾昱坐回案牍后,他没有继续批阅奏折,而是手指微微一曲,在桌案上敲了敲,吸引了下几位肱骨之臣的目光。 他视线扫过下所坐的五六位朝中得力大臣,都是执掌大权的功臣,从他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辅佐在侧,尽心尽力。 “朕有一事,欲与诸位相商。”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从登基后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帝王要与他们说什么事,因为朝中并无大事生。他们统统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垂手屏气等待着帝王的要事。 “朕欲大选。”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从高坐在上的帝王口中飘出来时,无异于一座重于泰山的巨大震撼狠狠压在几位大臣心口,他们再也绷不住表情,各个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其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方侍郎,一脸惨不忍睹地抬起袖子捂住了脸,无声哀叹。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打算大选了么?!”一位已经白苍苍的老臣子颤巍巍着确认在三,“您真的是自己愿意了么?” 新帝登基至今五年之久,后宫从未添过一人,堂堂一个帝王后宫之中还只是登基时被太后赐的几个御女,偏偏这位新帝又是个在这方面严谨的人,他自己的事不喜旁人置喙,至今还没有哪个大臣敢上书扩充后宫的请愿。 而如今,陛下自己居然提出来了! 几位年轻的臣子喜不自胜,而年迈的几位臣子,已经开始在脑中搜索着适龄后辈了。 “朕此次大选,无需声势浩大,最好的话,选一人即可。”宣瑾昱颇有节奏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案,似笑非笑看着下一脸哀愁的方令贺,意味深长道,“不知方侍郎……可有适宜的人选?” “这怎么好麻烦,”蔻儿无意让他知道她是何人,折中道,“不若公子选个书铺,到时见放在那儿,小女子派人去拿?” 两人对于当初书铺只是心照不宣,提起书铺,南麓巷子那个私人铺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见蔻儿防备之心甚重,也不强求,定下了时间后,与蔻儿告了辞,打马而去,身后一列骑卫紧紧追随,马蹄扬起微微沙尘,遮盖了视线。 蔻儿回了宜明苑,也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只派了个丫头去通禀,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来,乔纱衫裙外加了件披风,坐在桌前吃了点蛋羹后,思来想去睡不着,索性让丝鸢点了几盏灯放在案牍,铺纸研墨,用襻膊束起了宽袖,提笔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静瑟月夜下独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细细收画入卷。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美丑与否只在眼中,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偶尔交换意见。 夜越来越深,候在殿内的黄门令宫侍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冷了的茶水,送来现做的糕点摆上,对这君臣挑灯夜战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黄门令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殿门一个小黄门探头探脑,低声道:“舒荣大人请见。” 黄门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御前,压低着声音吐字依旧十分清楚:“禀陛下,舒荣大人求见。” 宣瑾昱满脑子政务正忙,头也不抬:“不见!” 这个时候了,作为羽卫军领的舒荣跑来作何?! 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叫住了退走的大监,卷起的书籍敲了敲案面:“宣。” 黄门令很快领着一身黑衣的羽卫军领舒荣进来。那冷面的羽卫军领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宫时给此人安排了个任务,如今舒荣大概是回来复命的。他看了眼左右两个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书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个的中书侍郎方令贺与略壮些的户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时,跪在他们后面的舒荣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书侍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待殿中烛火摇曳渐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边不会出篓子影响到方姑娘。之后臣暗中护送方姑娘回去,见马车绕进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后门。”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岂不是说…… 舒荣:“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书侍郎方令贺大人的家。臣暗中窥听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岁从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倒巧了……” 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明媚而神采飞扬的少女是何出身,几次相遇究竟是偶尔相逢还是别有目的,只因她洒脱不羁的做派和软糯腔调的误导,从未往规矩森严的大家中想过,更没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亲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书铺,少女扮作男儿装,眼珠一转,顺势把锅推给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来内敛稳成的方侍郎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妹妹买艳本儿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荣不知主人为何笑,只静静候着命令。 “书可弄到了?”宣瑾昱问。 他之前答应了的全套清风客,自然要给蔻儿兑现,这任务同样给了能者多劳的舒荣去完成。 听到这话,舒荣绷着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勉强道:“回陛下,已经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书铺。” “很好。”宣瑾昱颔,转而问道,“她在做什么?” 舒荣眼中有一丝慌乱,而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难怪,她病未好全,又劳心费神的,也该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荣顿了顿,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时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后画画。” “……方姑娘,画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却意料之中般没有惊讶。早在他认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儿是那天书铺里的小少年时他就知道,这大约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与今日的调戏,都是如此。 “……画就让她画吧,不妨事。”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做了副画,也不过私自藏起来偷偷欣赏,无伤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画像这种认真说来是死罪的行为,宣瑾昱就这样轻描淡写允准了。 舒荣汇报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后日书铺,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爱慕之年,他这身皮囊又入了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触下去,让方姑娘会错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选择。 宣瑾昱垂下眸,错过了舒荣猛地亮起的眼。 - 蔻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她正背着手歪头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图,眼看已经到了与周公子约好的日子,她却不急不缓,连身衣服也没有换。 这几天来,她已经这样看着画卷好多次了,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起来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门外他高马背上的浅笑,种种扰乱了她心神。 蔻儿在练,练着对着画卷想起月夜时心如止水。只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今日是约好取书的日子,天气也配合,春风微暖,万里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儿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 只派了丫头去取。 蔻儿思来想去,总觉着此人对她有些危险,她还是决定不与那人见面的好。 过些日子,等她渐渐忘了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么美人时,就可以淡定回顾往昔,曾将一个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画入纸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时,能够淡然思及襄城双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丝鸢带着一个小子背着竹笼回来,蔻儿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把全套清风客放进藤盒中,藏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蔻儿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就在宜明苑,兴致来时还命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自己学着织布,不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她嫌弃累,扔下不动,跑去玩棋子。最后是席嬷嬷时不时用上一用,没有叫织布机闲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来临前,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栽上了莲花,蔻儿命人往里面放了一个竹筏,自己躺在上头盖着荷叶,竹筏随着水波荡漾,她在波浪中浅眠。 哥哥还是很忙,回来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俩多时未曾好好说过话。 方令贺难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长时间在宜明苑中懒洋洋穿着撒纱裙睡不醒的妹妹,总觉着委屈了蔻儿。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儿时,她是素来在家中待不住的,总要到处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没有,姐妹不睦,连个散心的地儿都没有,时日长了,怕把蔻儿憋坏了。 蔻儿喜花,方令贺投其所好,约蔻儿一同去京城花市闲逛。 蔻儿已经在家中足不出户一个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开心了,夏日中难得有了精神头,主动从她四处的卧窝走出来与哥哥玩耍。 次日,蔻儿套了马车带了丝鸢素凉,哥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摇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马车中,蔻儿托着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动的素纱帘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头跟着的是哥哥,怎么一晃神,又想到了月余前骑马跟在她身侧的周公子? 不过还好的时,如今的她想起来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青年,已经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了。 蔻儿噙着笑,觉着自己已经能够提笔画别人了。 她们来得早,日头不高,没有撑伞,因为跟着哥哥,蔻儿也懒得这么热还要带幂笠帷帽什么的,索性大大方方跟着哥哥身侧,左右观望花市。 花农花商摊前店门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花,迎来送往之间总有人抱着花盆满载而归,吵杂热闹的花市处处都是人声。 蔻儿已经远离人群多日,初来有些不习惯,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顾观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走过去提着裙主动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细长赤红的花瓣,欣喜道:“老板,赤箭花怎么卖?” “表哥,快看,那里有曼珠沙华!” 143.地一百四十三章 不远处驻足的和尚侧过脸来,入眼可见他单凭五官看不出年纪, 他的面上并无时间留下的痕迹, 眼中却饱含着时间的沉淀, 微微错愕后,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转瞬即逝。 蔻儿已经看傻了眼。 眼前的灰色僧袍的和尚, 虽然换了个地方, 虽然是一别三年有余, 但是她还是一样认了出来。 当初支撑起襄城清惰寺络绎不绝香油钱的苍梧。 也是她从小练习画美人图的第一个人选。 蔻儿指尖微微一颤。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和尚,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脑子一片混沌, 傻站了片刻后,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扭头去看她身后。 宣瑾昱仔细打量了一圈驻足在庭院前的和尚, 目光着重落在了那和尚格外俊美而又带着一股出尘气息的面庞上, 收回视线后,若有所思看着蔻儿。 而眼前的和尚在看见蔻儿收起了淡淡错愕之后, 目光也落在了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宣瑾昱身上,他只看了宣瑾昱一眼,之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宣瑾昱, 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 遥遥地弓腰行了一礼。 前面和尚行礼的时候, 守着枯树干的两个僧侣大吃一惊, 立即对着那和尚也行了一礼,口中喊着:“师叔祖。”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他们错过了和尚对宣瑾昱行礼的动作,他们直起了腰后,那个话多的僧侣压着兴奋低声对着蔻儿与宣瑾昱道:“施主好运气,我们师叔祖很少有出门的时候,偏巧让二位施主给撞上了!” “的确好运气。”宣瑾昱凉凉道,“这种时候都能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缘了。” 蔻儿的视线还落在宣瑾昱身上,提心吊胆着,莫名从心底浮起了一股子心虚。 她还记得当初被宣瑾昱看见和尚的画卷时的那副神情,也记得之后自己的辛苦操劳只为让他消消气。 当时不过是一副画卷都让宣瑾昱醋意满满了,如今这见着了真人,宣瑾昱岂不是要准备着把她拆了? 不过,当时她画的并不算好,加上又隔了几年,而且宣瑾昱之前未曾见过和尚的真人,说不定认不出来……也说不好呢? 蔻儿小心翼翼对上了宣瑾昱的视线,他正凉凉地看着她,目光中饱含着一种意味深长。 蔻儿对上了宣瑾昱这样的视线,忍不住头皮麻,这下子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宣瑾昱绝对是把和尚认出来了! 那僧侣上前了几步,带着热情的笑对着那和尚说道:“师叔祖,您难得出来一次,正巧路过这里的话,不若来看看老树干,瞧瞧长势如何?” 老树干哪里有什么看头,不过是一截子枯死之后又重新有了生机,正在长着嫩芽罢了。换谁来看都看不出一朵花来。 那僧侣这话说了出去心中也忐忑,担心眼前的师叔祖根本不搭理他。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瞧着总是淡漠的和尚眼中什么也装不下,除了现在的方丈,寺庙中想要和他搭上一句话的人那么多,至今也没有几个能成功的。 他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料和尚抬眸扫了一眼被绳子围起来的枯树干,微微颔,抬步朝庭院内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健,瞧着似乎很慢,却不过眨眼间,就从庭院的拱门口走了进来,驻足在了被绳子圈起来的老树干旁。 蔻儿看着他走过来,小心往宣瑾昱的身边退了小半步,视线都不敢在和尚身上多停留,深怕被认了出来。 她能够认得出和尚,最主要的原因是和尚长得太过出众,还有一点,就是他多年如一日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就不一样了,她当初与和尚认识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岁的爱哭女娃娃;后来学着画画了,就变成了一个缠人的野丫头,在寺庙里东躲西藏翻来翻去;而她离开襄城时不过十二岁,正是一个少女变化最大的时候,十二岁到十五六之间,她整个人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身高外貌,到谈吐言行,甚至气质眼神,都与以往襄城时还小的她截然不同。何况这么久了,和尚应该认不出她才是。 蔻儿心中忐忑,紧紧贴着宣瑾昱的胳膊,悄悄在垂着的衣袖下去拽宣瑾昱的手。 目前看起来和尚似乎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看不出是否认得出她,这个危险暂且还未浮出水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早就开始哄宣瑾昱才是。 手底下被牵着,宣瑾昱没有挣开蔻儿的手,只对着蔻儿露出了一个令她头皮麻的凉凉微笑,并不说话。 蔻儿踟蹰了半天,轻声挤出一句话:“夫君,这里的看完了,我们不若换个地方去看看别的?” 宣瑾昱却慢悠悠道:“急什么,难得遇上故人,不打个招呼就走,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蔻儿一噎。 他果然认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似乎沉浸在枯树干的新生中,未曾对他们的存在有一丝一毫在意的和尚,有些尴尬:“夫君在说什么啊……” 蔻儿还打算再挣扎一下:“时间似乎不早了,夫君,我们不是还要去求签么,这会儿赶紧去吧。” “不急,求签什么时候都能行,大不了今儿在此住上一夜。”宣瑾昱淡淡道。 蔻儿有些绝望。 她对于他乡遇故人这种事情,其实是蛮开心的。特别是大和尚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虽然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是对于蔻儿来说也算的上是一个熟知的人了。若是按着她的性子,总是要上前与其攀谈问候一番的。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宣瑾昱。毕竟她之前做的孽,让宣瑾昱看见了她画的和尚。 如今还是稍微没有礼貌一些偷跑才是正确的,如果她以故人的身份带着宣瑾昱真上前攀谈了,只怕接下来她就惨了。 蔻儿一心想走,宣瑾昱却坏心眼故意不许她走,急的蔻儿瘪嘴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有些陌生而生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若是二位施主没有别的事,不知可愿来小僧院中喝杯茶水?” 蔻儿一愣,抬眸看去,站在围着一圈红绳前的俊美和尚正侧眸看向她,狭长纤细的眸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宣瑾昱第一个回复那和尚:“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他大大方方没有一丝别扭,张口就应了下来,应下来之后才装模作样看着蔻儿,用商量的口吻问:“可以么?” 蔻儿还能说什么,他都已经答应了人家才来问她,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表意见。她勉强露出了个笑脸:“……可以。” 短短的两个字蔻儿却说的格外艰辛。 得到肯后,那和尚才抬步朝他们走来,第一次走近了些距离。 而此时,两个僧侣中话多的那个露出一脸惊异,瞠目结舌看着蔻儿与宣瑾昱:“二……二位施主与师叔祖认识?” 这种话蔻儿可不敢回答,还是宣瑾昱含着笑道:“许是故人。” 故人,只是蔻儿的故人,对于他来说,这个和尚不过是个存在在蔻儿画卷中被封尘在藤箱中的过往,未曾谋面过,所以只是许是故人。 那和尚走到宣瑾昱面前,路过僧侣时,也轻轻丢下一句:“确为故人。” 他在宣瑾昱面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伸出手道:“请。” 而对蔻儿,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有所停留。 这会儿外头的太阳还是毒辣的时候,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跟在和尚身后慢慢走出庭院的时候,她看着宣瑾昱手中紧紧攥着的伞,目光落在他有些白的手指关节上,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敢让宣瑾昱给她撑伞。 晒就晒一会儿吧,总比要面对宣瑾昱来的好些。 只是没有走出去两步,蔻儿头上就出现了一片阴影。宣瑾昱的另一只手单手撑起了伞,不偏不倚遮挡在了蔻儿的头顶,他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只微微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为夫可不打算虐待夫人,夫人大可不必这么害怕,毕竟……” 他侧眸,对着蔻儿笑吟吟道:“清算的日子还没有到呢。” 蔻儿眼含泪水,几欲哽咽。 她多想从宣瑾昱的身边逃走,头也不回麻利儿走人,就不用被这一把悬在脖子上的钝刀子磨来磨去了。 只是不可能的,宣瑾昱攥着她的手劲不算大,却让她绝对甩不开,只能认命地跟在他身后,朝着和尚带路的地方而去。 金瀚光寺很大,比起清惰寺来说。蔻儿之前经常跑清惰寺,算是把那里都摸熟了,从哪里走到苍梧所在的院子有多远,她都一清二楚。现在跟在和尚的身后,她却依稀有种感觉,和清惰寺时有些像,绕过去,穿过一片矮矮的排房,之后顺着窄窄的小道往前走一截,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空荡荡的平地,平地前种着一颗银杏树,绕过银杏树后,就是一个小小的拱门,进去就是苍梧的院子。 蔻儿眼前有些恍惚,她牵着宣瑾昱一路走过来,现这里的路完全和在清惰寺时重合的,除了路程更远一点外,几乎没有多少出入。 一身灰袍的和尚保持在与宣瑾昱三步的距离,一路带着他们走到了拱门,自己推开了竹排栏门,请了他们进去。 蔻儿随意看了一眼,就有种恍然的感觉。这里的格局陈设和她记忆中襄城的格局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的出入。 她抬眸看了眼前头正推门而入的灰袍和尚,微微叹气。 她的手被攥紧了一份,蔻儿立即抬头,只见宣瑾昱似笑非笑看着她:“夫人看得目不转睛,可是太过好看了?” 蔻儿心思立刻被打散,咕噜咕噜摇着头:“不不不,不好看!” 其实是好看的。和尚他多年没有变化,无论是眉眼,五官,还是声音,背影,都和当年一样,让人着迷。 只是如今不一样了。她有了可以画一辈子的夫君,对于外头的美人,心思浅了许多,不再像以往一样,看见了就扑上去,想方设法画上一画。 她说的真诚,宣瑾昱却淡然一笑,看不来是否信了。 和尚已经推开了门,宣瑾昱带着蔻儿上前,跨进去时,客客气气说道:“叨扰了。” “施主客气了。” 和尚的房间简朴而空荡荡,房间里有着咕嘟咕嘟的开水滚动声。他慢条斯理去取了滚水并茶饼,沏茶的时候,对着宣瑾昱道:“施主请随意。” 得了房间主人的话,宣瑾昱的确随意了许多。他把收起来的伞依着墙放下,松开了攥着蔻儿的手,打量了一番和尚的房间。 这里头太过简单,出了一个装满了佛经的书柜外就是一个蒲团,木鱼并一些小东西。 可以说一眼就能全部看完。 蔻儿也扫了一圈,现房间内也和她记忆中一样,有些感慨。 本以为一别几年,熟人或许就变得不熟,熟悉变得生疏,而在和尚的房间中,她却看到了不变。 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生活,或者他的一切,都仿佛在某一天被冰封住了一般,再也没有一丝的变化。而正是因为这样,只要看见他,一切过往的记忆都会浮现,唤醒沉睡许久的记忆。 帝后夫妇二人正打量着和尚的房间,一股子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和尚端着托盘缓缓走上前来,在宣瑾昱面前驻足。 地上放着几个蒲团,蒲团旁是铺好的地垫,宣瑾昱接过茶杯后,屈膝盘腿坐在了蒲团上,蔻儿与他一样,坐下去后接过和尚手中的茶杯,低声道:“多谢大师。” 她拨了拨茶沫,轻轻抿了一口后,微微一怔。她抬头看去,和尚一脸淡然放下了托盘,端着自己的那杯茶缓缓在宣瑾昱的对面盘腿而坐,似乎完全没有现蔻儿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 这个茶带着一股子熟悉的香甜,却不是她在京中常喝的果茶,而是她在襄城时常常饮用的花茶。 蔻儿抬眸扫了一眼和尚,却见和尚垂着眸,似乎在想些什么。 宣瑾昱饮了口茶,笑道:“大师好手艺,好茶。” “多谢贵人夸赞,愧不敢当。”和尚微微低了低头,谦逊道。 宣瑾昱眸光微闪:“说来还未曾请教,不知大师是……” 和尚这才抬起了头,对着宣瑾昱道:“小僧苍梧。” “苍梧大师。”宣瑾昱客客气气道,“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贵人客气,小僧愧不敢当。”苍梧淡淡道。 这时宣瑾昱递给了蔻儿一个眼神,蔻儿立即了然,放下茶杯后,带着笑对苍梧道:“大师,这位是我的夫君,姓宣。” 苍梧听到这话,却双手合十,朝着宣瑾昱深深弯了弯腰。 蔻儿迟疑了下,问:“大师……您是不是……” 她有些想问,苍梧大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是她却有些问不出口。 比起蔻儿,宣瑾昱更显得淡定,他含笑道:“说来大师与内子似乎早就认识,某也听内子说起过大师。” 苍梧的目光在蔻儿身上顿了顿,而后轻声道:“方施主自幼常来清惰寺,小僧作为接待,因此熟识。” “说来某却有些好奇内子过往,不知大师可否解惑一二?”宣瑾昱笑吟吟道。 蔻儿心里头一揪,慢吞吞埋下了头。 怎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到宣瑾昱的话,苍梧愣了片刻后,眸中浮起了一丝回忆,缓缓道:“方施主……甚为聪慧。能够在围墙上搭梯子,树干上藏绳子。” 蔻儿默默捂着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宣瑾昱嘴角的笑容一僵:“……搭梯子?藏绳子?” 苍梧道:“方施主喜爱清惰寺,时而跑来玩耍,因为寺庙规矩多,她为了对抗,会花钱请人给她搭梯子,翻梯子前来。也会把绳子藏在树干里,等到无人的时候,荡绳子前来。” 蔻儿觉着自己要完了。 她搭梯子也好,藏绳子也好,都是当初心中有着一股执念,想要看清楚苍梧把他画进画中。只是苍梧的确不是那么好见得,何况她还是个女子,寺庙中对她管理的很严格,不许她翻越到苍梧的院子中。她为了达到目的,年纪小的时候,做了不少如今看来傻兮兮的事情。 却不料这些愚蠢的过往,被苍梧当着宣瑾昱的面掀了出来。 蔻儿绝望的出了无声哀嚎。 苍梧顿了顿,视线的余光扫过垂头丧气的蔻儿后,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方施主年幼活泼,贪玩罢了。” 那时候的蔻儿不过十岁左右,说是个孩子也没错。 虽然这话苍梧没有直说,但是宣瑾昱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小妻子的小心思。美人在前,只怕蔻儿当时就冲昏了头脑,翻墙也要去偷窥美人吧。 宣瑾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凉凉扫了蔻儿一眼。 蔻儿似有所感,微微缩了缩脖子。 就知道,宣瑾昱绝对不会信得。 仿佛现了自己的话给蔻儿带来了一股子绝望,苍梧顿了顿,挽救般道:“那时与方施主一样的尚有许多小施主,不过是顽皮。” 眼前的和尚有些不太熟练的帮忙挽救着,宣瑾昱也不打算在他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小气一面,轻笑着揭过。 三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坐着,杯中的茶饮了一半,宣瑾昱放下茶杯后,问道:“某听内子说起,大师是在襄城,不知为何在此?” 苍梧道:“小僧师兄是此间方丈,这三个月小僧在此处挂单。” “原来如此。”宣瑾昱想了想,笑着道,“听闻金瀚光寺求签十分灵验,不知道是否如此?” 苍梧的目光扫过安静坐在旁边的蔻儿,默默垂下视线,轻声道:“若是求子签,二位大可不必在意。一切顺其自然,等到了时候就是。” 蔻儿脸上有些讪讪的。若是陌生人面前,宣瑾昱问这个也就罢了,偏偏眼前的苍梧是她相识多年的,提什么求子签,令她有些臊得慌。 “那就借大师吉言了。”宣瑾昱没有蔻儿的害羞,大大方方笑道。 蔻儿怕宣瑾昱又说出什么来,急忙忙对苍梧道:“大师,许久不见了,不知道大师这几年可好?” 苍梧看着蔻儿,微微颔:“一切都好。方施主可好?” “好,”蔻儿见打断了宣瑾昱的话,眼睛余光看见宣瑾昱抱着茶杯旁听着,没有要打断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自我归京,除了一些小事之外,遇上的都是好事。” “那就好,”苍梧轻轻笑了笑,“方施主命格很好,一切小祟都不用在意。” “嗯!”蔻儿笑着道,“说来我回来时,还想着若是能见到大师,给大师带了礼物呢。” “哦?”苍梧眼中有些惊讶,片刻后,浮起了一丝柔软,“那贫僧就多谢方施主了。” 蔻儿看着眼前苍梧与当年一如既往的容貌,心中微微一动,压下去了多年的坏毛病又浮了起来,笑眯眯道:“既然大师要谢,不妨就多笑笑吧,大师笑起来可真真是好看。” 苍梧微微一愣,而后果真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浅,却犹如尘封在匣中的珠宝擦去尘埃后的光耀,令人目不转睛。 蔻儿正在惊叹多年不见后的苍梧不变的容颜与魅力,忽然听见了耳旁响起了一个凉凉的声音:“大师果然与内子所说一样,生得当真好相貌。” 蔻儿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犹如被冷水从头泼到脚,整个人都冻住了。她不禁后悔了起来,怎么没有管住自己,当着宣瑾昱的面……就调戏了苍梧! 她眼中满满都是绝望,看向苍梧时,却听见俊美的和尚带着一丝淡定回复着宣瑾昱:“美与丑不过一皮囊尔。普度众生并不需要靠脸,就好像施主治国,也不需要靠脸一样。”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脚下驻足细细回味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 侧眸看那青年手指的方向, 正是她刚刚翻箱倒柜找到的几本流传甚广的精髓话本儿。 一边是脸皮, 一边是心尖儿,蔻儿厚着脸转回身蹲下来揽了地上的书, 镇定自然:“自然要的, 兄台慢慢选, 小弟先行一步。” 她到底是舍了面皮选了怀中的心尖儿, 只到底还存着一份戒备,说话时故意改了口音, 用从襄城玩伴那儿学来的西姜口音回着话。 “小兄弟请等等, ”那人弯了腰捡起地上漏下的一本《小尼姑从夫记》,递给蔻儿,“这本漏了。” 蔻儿扫了一眼那青年修长手指中捏着的书封, 面上已经飞起潮红, 只她自己不知,还故作淡定道:“相逢即缘, 这本小弟留给兄台吧。” 话是如此说,蔻儿只盼着这人是个风雅的,对这些话本什么的不屑一顾的好。 却不料瞧着清隽风雅的青年听到她这话, 嘴角微微上扬,慢吞吞道:“既如此, 那某却之不恭了。” 蔻儿嘴角一僵, 心里一咯噔, 眼睁睁看着那青年手一转,将递给她的书本收了回去。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投在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的《小尼姑从夫记》上的视线久滞不愿离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故作大方了。 琵琶别抱,她心在滴血。 那人收回手后,慢慢腾腾翻看着书籍,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制印粗糙带着劣质图画的书封上,蔻儿望着那人清隽风朗的侧脸,思及书中内容莫名有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那人视线在翻开的书页上微微一顿,而后微微抬起眼皮,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蔻儿:“小兄弟阅览甚广。” “不过给家中兄长带上几本罢了。” 蔻儿到底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心虚,索性又厚着脸皮推到哥哥身上。反正她也没有说,给哥哥带的书到底是哪些。 她抱着书与那人颔了颔:“还有人等着,小弟先走一步了。” 她转身就走,刚走到楼梯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一丝困顿的自言自语:“《如园小客》……《清风录》……。” 蔻儿听到她另两本心头好的名字精神一震,脚下噔噔噔一转重回了西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人站着的位置口中立马道:“《如园小客》和《清风录》都是清风客的呕心沥血之作!兄台可是见着了?刚刚小弟怎么都没有找到!” 她翻箱倒柜不过是找些精华之作,不料竟差点错过了两本佳作! 那人嘴角仿佛勾了勾,手中捏着蓝封书籍稍微退开一步,好脾气给她指了指道:“这是旁边这口箱子里的,就在第一层。某瞧着名字有趣念了念,不想又是小兄弟的……目标。” 蔻儿哪里还管得上旁边有人,她蹲下|身一手搂着选好的书,一手伸进箱子里把明晃晃放在第一层的两本书取了出来,只她刚起身,听见身侧那人轻描淡写道:“小兄弟倒是挺熟这些书的。” 蔻儿手一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 刚刚才推给了自己哥哥,这厢就不打自招了,着实有些丢脸。 重新聚拢了书抱起来,蔻儿努力绷着脸:“告辞。” 她穿着圆领袍,没有女装那么繁琐,也带上了一些当初襄城男儿装时的洒脱,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踩着转角楼梯而下。 她埋着头疾步而走,差点撞着了一个往上走的人,口中飞快道了个歉,也没抬头,去了掌柜的那儿赶紧结账。 掌柜的约莫五旬,一本本看了蔻儿选的书,再度向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蔻儿解了荷包正在付银钱,突然听见她丫头丝鸢匆匆跑过来说道:“公子,门口有辆马车,非说我们撞了他,扭着童大叔嚷嚷着要去给他们主人赔礼呢!” 蔻儿把书递给丝鸢,脚下步步生风,脸上紧绷往出走:“只怕是什么人故意找事!” 她出去一看,两骑可并排而过的青砖巷子两侧都是挂着竖立幡旗,她的马车停靠在书铺幡旗下,远远避让着旁边的路,怎么也不该撞了别人的马车。 只外面已经闹了开,她家锦绸的马车旁多停了一架双匹大马宽辕的通体紫檀木雕花轮廓的马车,一群衣着体面的精壮汉子正扭着她的马夫压在车辕上,嚷嚷着:“你是谁家下人,不知道你撞了谁的车驾么!快叫你主人来说道!” 她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马夫,如今丝鸢抽了个空来通禀她,小婉正涨红着脸与人争论,吵杂不堪。旁的路上行人大都怕惹事,纷纷避开了去。 蔻儿小脸一沉,厉声喝道:“我倒要问问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寻衅滋事前也该看看公道,停靠在侧的马车撞了行路的马车,你们只管把这话说与你们主人听听,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腆得下这个脸来要赔偿!” 她身形瘦小,穿着一身圆领袍,勒着腰虽瞧上去孱弱,掷地有声的话仿佛不是从这个小小身板传出的般极有力量。 瞧见了主人,小婉瞬间松了口气,只又想起自家姑娘的身份,再次提起了心,低声劝道:“公子莫要参合着腌臜的事,您先避避的好。” “有什么好避的!”蔻儿背着手阔步向前,锋利的眼神划过那些精壮汉子,冷笑,“问心无愧无处需避,你们主人不露面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放肆!”一个鹰眼的汉子怒道,“小小稚子,口气不小!我家主人岂是容你编排的!” 蔻儿毫无畏惧,手指一划:“岂用编排!此事谁存心挑起,众人具看在眼里!”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允许下人如此张狂行事?难道是靠着这种腌臜手段给自己敛棺材钱吗?!” 少女略微伪装的清朗少年音清脆有声,口吻中多有不屑与耻笑,清清楚楚在巷子里传开。 “放肆!大胆!”那为的精瘦汉子铜铃大的眼睛一瞪,也顾不住扭着马夫了,松开手大步就要走到蔻儿面前,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就要下挥。 “莫要拦他!让他打!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到底什么人张狂如斯,也好上达天听,直接整治一番!”蔻儿一脸无畏,不但不避,反而按住前来阻挡的小婉,高昂头颅挺着胸膛大声斥责,“蓄意滋事,敲诈勒索!行迹败露居然还想掌掴官眷!丝鸢,前去找金吾卫中郎将!前来擒拿扰乱京城治安的刁民!” 掷地有声的话响当当砸在那些汉子耳边,又有丫头咬着牙高声应答,就要提裙冲出巷子,周边渐渐露出衣角的行人商贩嗡嗡之声传来,加上眼前这细皮嫩肉一身贵气的少年眸中清冷而决绝,那汉子高高抬起的手臂僵住,额前渗出了冷汗。 “误会!都是误会!”这时却一个弓着身进来赔笑鞠躬的小厮上前狠狠拉住那汉子,对着蔻儿拱手赔礼,“这位小公子息怒,不过是误会罢了!我家主人听闻下人寻事,无颜与小公子相见,故遣了小的前来给小公子赔礼!不慎惊着了您,我家主人愿用白银百两给您压惊!” “误会?你们说撞了就撞了,想打人就抬手,如今跟我说是误会?”蔻儿冷笑连连,“这般狂悖行事却拿误会二字来打人,百两白银压人,欺负谁呢!” “小婉,准备白银万两,去通宝银庄兑了碎银子来,咱们也来个误会!”蔻儿杏眸一扫,又对那丝鸢道,“还不快去请中郎将!” 蔻儿一声令下,那两个丫头脆生生应了,与主人一般底气十足,呵斥着身前拦住她的汉子:“让开!” 那小厮苦笑连连,不料这位小公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他竟是应对不了,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往那二层小阁楼上瞧。 只这一眼,蔻儿十分敏感瞬间察觉,立刻仰起头抬眸看去,她身后书铺二层的小阁楼常年打开的横窗在她抬头的瞬间猛地一合,出惊天动地一声响,震落了不少积攒灰尘。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细柳叶眉弯弯,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稍有争论,竟把母亲气得昏厥了过去,吓得他心跳差点都骤停。 “就算没有我也无妨,”蔻儿扶着丫头起身揉了揉手腕,扭头对青年认真解释道,“蒲心道长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没有吐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时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反而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青年摇摇头:“不一样,还是多亏了你。” 蔻儿见蒲心已经喘过了气,没有什么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两句嘱咐就扶着丫头告辞离去,这一次屋中人纷纷退开给她让路,更有冷面青年红着耳朵,结结巴巴主动请缨护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转身的蔻儿,对母亲低语了几声,拱手告辞后,走到蔻儿面前微微颔,“某送姑娘。” 自己医治了他母亲,做儿子的对医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儿知道如何对患者家属,就没有推辞,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间。 回廊下挂着一盏灯,昏黄而柔弱,噼里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里风吹的凉飕飕,青年走在外侧默不作声给蔻儿挡着风,送她到门口时,突然道:“多谢。”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 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 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 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 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 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 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 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 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少女们面面相觑, 稍有惧意, 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 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万一在被人使了坏, 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 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 还是传到了上头去, 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不能……被带走! 蔻儿眼前石桥已经模糊一团,绵软的脚被迫往前挪,她呼吸越来越轻,脑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在不甘心中,沉甸甸的眼皮瞌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她收回视线,对那女冠解释了一番,只说自己是与哥哥祭祖回来迟了,遇了大雨走不得,来坤道小院避避雨。 那女冠瞧着是个温柔的,她攥着蔻儿冰凉的小手怜惜道:“小姑娘可冻不得,进来吧。” 有她牵着蔻儿,黑脸汉子低着头让道,打伞的青年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到了回廊才收起了伞。 女冠带着她进了一间带着檀香味的房间,脱了斗笠湿漉漉的蓑衣斗篷,蔻儿捧着由另一个中年女冠奉来的茶道了谢,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势过大,衣衫湿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间?”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细柳叶眉弯弯,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此人既然是蒲心道长的师父, 该是个正经道士吧? 怎么一上来就神神道道的让人心生疑虑啊! 蒲心脸色微变, 主动走向老道, 两人低语了句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蔻儿与青年独自在那。 之前还没有感觉, 蒲心道长一走开,两人中空了出来, 蔻儿垂下的衣袖与那人广袂被风一吹就碰到了一起。 蔻儿按着小手指没敢松开, 垂着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绣花裙摆,怕尴尬,风起风停也没有动一动。 她虽没有动,那青年却动了。 “姑娘可好了?”身侧近近的传来了那青年稍显冷情的声音,以及衣料摩挲的声音。 今儿的药材是他派人拿的, 甜口糕点也是他派人送来的, 蔻儿怀着谢意微微抬了抬眸, 紧紧盯着青年团纹衣襟处,微微颔了颔:“多谢公子, 已经好多了。” 这药材她喝过, 药性是极好的, 大约是选取的上品,加以正确存放, 估计是给蒲心道长预备的, 处处看得见用心。也正是因为药性好, 她才好得快些。 “那就好, 毕竟昨日若不是某, 姑娘也不会受凉了。” 蔻儿心突地一跳,咬着牙听见耳侧青年似有歉疚的说道:“都是某的错,累姑娘病了。” 昨夜他看见了。 蔻儿突然放松了不少,今天见着青年后第一次抬起了眸,嘴角噙着笑淡然道:“哪里,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月下美人图可不是那么容易看见的。” 人家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与她而言只是赏景,在他人眼中一个不好,就成了误会。 “哦?”青年慢吞吞道,“姑娘好像在夸某?” 见蒲心道长没有往这里看,蔻儿笑眯眯调戏着她儿子:“天地姝色,世间罕有。” 此刻的少女语气揶揄,唇角上飞,眉目里尽是调笑,轻浮的倒像个纨绔子了。 青年眼前一恍惚,再回神竟忍不住低声笑了,他这是……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儿家调戏了。 人生第一次遇上如此轻薄,这滋味别有风趣。 “姑娘夸赞,某收下了,如此殊荣,定当铭记于心。” 蔻儿却脑子一清醒,想到眼前青年大约是什么高官子弟人家,这个铭记于心,对她就是掉在空中的枷锁,不由真诚建议:“公子不如当做小女子未曾夸过如何?” 青年含笑:“难得被夸,姑娘现在就收回去,某倒有些惆怅了。” “公子风姿神|韵,这话倒是说笑了。”蔻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青年但笑不语。 蒲心此刻回来了,她面上带笑,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对蔻儿温温和和道:“方姑娘,这位是家师松岩道人,在道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相逢即缘,不若让家师为姑娘算上一卦?” 蔻儿记得当初她溜进寺庙去瞧那俊俏和尚时,那和尚统共只对她说了一句,莫要算卦,莫求签文,凡事顺意即可。 虽不知那是合意,但是她记得和尚说那话的表情,俊逸出尘,就连光秃秃的脑袋在她眼里都是光的。她素来贪色,美人说的话,多少都能听得下,如此一来,她从未去算卦求签过。 “蔻儿对此向来无意,道长的好意蔻儿只能心领了。”她含着笑婉拒道。 蒲心也没有纠缠,只说:“既然方姑娘无意,那就算了。” 又对蔻儿说,“说是陪姑娘走走,只我倒要耽搁了。” 蔻儿连忙道:“道长有事尽管去忙。” “昱儿,你替我陪方姑娘走走,娘有些事情。”蒲心对青年交代道。 蔻儿一愣,连忙道:“蔻儿也该回去了,就不劳烦周公子了。” 与道长母子二人闲庭散步,和与那青年两人漫步截然不同,蔻儿哪里能应下,连声推辞了去。 蒲心看了眼面色清冷的儿子,估摸刚刚两个人时未曾说上话,怕他们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那方姑娘随意,我且去了。” 蒲心正要走,那老道接过道童手里的签筒走了过来,摇头晃脑:“蒲心,好了么……” “哎呀!” 老道走过来时擦着蔻儿衣袖而过,捏着签筒的手一抖,签筒签字散了一地,他连忙叹道:“怎么弄撒了!” 蔻儿颇为无奈,老道只碰到了她袖子,这么点轻微力气哪里撞得掉签筒,既要碰瓷,好歹认真些吧。 “方姑娘是吧,您看,您碰掉了签筒,别的不说,总该替我捡起吧。”老道腆着脸搓着手道。 蒲心脸上一僵,却是要笑不笑,拧过头来看着蔻儿。 蔻儿看着那明显耍无赖的老道,花白的头胡须一颤一颤,眯着眼藏着一丝期盼,抿了抿唇,屈膝伸手将散在地上的签字往起来捡。 只见她刚刚捡起一根,那老道忙不迭的夺了去,瞄了一眼后笑呵呵藏进了袖子里,自己蹲下|身边捡边说:“方姑娘可许人家了啊?” 蔻儿面色无奈,对着别人,她有的是话去堵,可一个老道人,又不像是对她有恶意的,她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 身侧光线一暗,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签字,和蔻儿一样的待遇,那老道风抢了去藏进了怀里,立马忘了对蔻儿说的话,只对空着手有些无奈的青年笑呵呵道:“多谢您。” 老道好像心满意足了,蹲在那也不捡,只瞎指挥着:“方姑娘捡啊,周公子也捡啊。” 蔻儿与那青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与好笑,谁也没有和老道计较,依言把地上散落的签字签筒捡了起来,交给了老道。 老道白白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笑得看不见,抱着签筒喜滋滋道:“多谢多谢!” 蔻儿不知道老道在谢什么,只依稀觉着,不像是在谢她们捡签。 老道抱着签筒冲着蒲心挤眉弄眼,使眼色正大光明到蔻儿都没眼看了。 “道长,蔻儿先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蔻儿含笑对蒲心说道,冲那老道点了点头,视线划过青年,踟蹰了下,也略微点了点头。 蒲心与那老道已经交头接耳,听到这话笑道:“慢待方姑娘了。” 青年对她微微拱了拱手,并未言语。 蔻儿回到厢房,瞧着天色已经过了午时,哥哥还未来。 她又躺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接她了。 只不过不是哥哥,而是家中仆妇,为的是她从襄城带回来的席嬷嬷,带着七八个丫头并小厮。 蔻儿略做收拾,去了蒲心那儿告辞。 “方姑娘这么快就走?”房内蒲心正抓着自己儿子说着话,突然听见蔻儿这样说,脸上倒是有些惊讶,“烧刚退,哪里能颠簸!” “确实无事的,”蔻儿笑道,“已经大好了。” “你哥哥也未来接,只一群仆妇哪里能成,不妨再留一日,过明儿了再走?”蒲心说道。 蔻儿道:“长兄事忙,分不出身也是无奈。且虽是仆妇,到底都是得用的,从此处到城门不过三十里路,不妨事。” “话虽如此……”蒲心瞧着还有两份不太放心。 “母亲,孩儿正巧回京,不若与方姑娘结个伴,如此可好?”坐在矮榻另边的青年突然说道。 蔻儿微微讶异,却不及蒲心的吃惊:“我儿……愿意同方姑娘一道?” 那青年嘴角噙着笑,淡淡说道:“既然同路,结伴而行也好叫母亲放心。” 原是这样。蔻儿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蒲心道长挂记她两份,为人子的周公子自然愿意出来让自己的母亲放放心。 蒲心左看看蔻儿,右看看自己儿子,半响,脸色一柔:“也好,我儿送方姑娘回去,也好知道是哪家,方姑娘救急与我,可该好好谢谢。” 此话一出,伴随着青年认真答应的声音,是蔻儿的拒绝:“多谢道长好意,只是蔻儿可自己回去,不过三十里路,无需劳烦周公子。” 蒲心面有纠结:“可是方姑娘到底女儿家,京郊野外小道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瞒道长,蔻儿家中仆妇多少是懂些拳脚的。何况天子脚下,法度之地,哪里有狂悖之徒拦路行凶的。”她一脸淡然道。 风家行商,天南海北的到处都去,身边养着的手下时日长了都是懂些防身功夫的,特别是家生子们,从小就学着功夫,大了分到主子身边也能抵用。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倒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蔻儿都这样说了,蒲心哪里有不放心的,她扫了眼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儿子,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 青年在蔻儿转身离去时微微抬起了眼皮,只默默看着她出去,并未说话。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 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 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 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 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 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 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 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少女们面面相觑,稍有惧意, 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 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 万一在被人使了坏,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 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 还是传到了上头去, 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不能……被带走! 蔻儿眼前石桥已经模糊一团,绵软的脚被迫往前挪,她呼吸越来越轻,脑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在不甘心中,沉甸甸的眼皮瞌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蔻儿告诉了哥哥,就是因为哥哥是中书侍郎,如果他能够给大选命官透露个话,这件事就能办成了。 方令贺很不解,不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快到紧要关头突然就变了挂?和风千水定亲来逃避大选,陛下他最近做了什么惹了妹妹不快么?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嘴一张,刚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转而想到,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她都想逃避?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旁边一个年岁稍大一脸风流样的男子抱着手中窗支木, 傻愣愣盯着刚刚合上的窗户呆滞了片刻后, 扭过头无语凝噎:“那个小个子他居然想让中郎将来抓我!” “来了也无妨, 执掌巡防的中郎将不是你的旧友么,”那直裾青年只捏着手中蓝封艳书施施然坐在窗下竹椅, 无视了身旁锦袍华服的男子, 口中施施然道,“也是你下人莽撞行事,如此粗暴蛮横,不怪他生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玉冠锦袍男子抱着窗支木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摇头晃脑哀叹, “我约了堂弟在此见面,堂弟前脚刚来这后脚就悄无声息停了一架陌生马车堵在铺子口, 没挂家徽没有任何身份痕迹,我还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来的是歹人, 才会叫手下人去闹一闹查查看,哪里想到这小个子不是个吃亏的,还这般厉害!”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 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 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 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 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附庸风雅,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蔻儿眼睛眨了眨,认真想,哄闹引来金吾卫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汉子去问话。 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慎王,弄得巷子要戒严,这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方令贺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们都跟着忙碌!” 蔻儿小脸紧绷,同仇敌忾随声附和:“对,都是慎王的错!”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本以为, 以哥哥在新帝面前的得用,除了她名字这事应该会好办, 她已经悠哉悠哉准备打点行礼躲回襄城去, 不料方令贺却派人来请了她去他院中,背着手看着她长吁短叹,低落的告诉蔻儿,定亲一事已经被人知晓是虚假, 命官并不许有此舞弊行径, 且她是早早入了贵人眼的,自然不会删她名字。 蔻儿听了,只当这个贵人就是亭太妃, 她甚是失落, 只觉这种事全是她一时失察导致的。 大选现在是必须要去了,只是是否会被选进宫, 蔻儿也悬着心。她身为天子近臣的嫡妹,新帝哪怕为了拉近与臣子的关系, 也有可能留了她封个位份。她现在只能盼着,到时大选宫中贵人对她之前传出的流言蜚语在意些, 能够免了她入选。 方令贺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把陛下要他带的话翻来覆去了几遍, 斟酌了下,用更含蓄的方式说道:“妹妹, 陛下与我说过此事, 他让你安心即是, 无需烦恼其他。” 蔻儿微微一愣,揣摩着来自陛下的意思,她想了想,觉着大概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给她提前放的通关令。 她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体恤。 风家表哥那儿她无法出去,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辞恳切就着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来信,风千水避重就轻安抚了她一番,更多的话却是没说。 她有些怅然,知道以前亲密的兄妹关系,在她和风千水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 待选之身,足不得出,秋凉后许多花树上的花也败谢了,方府没有可以起玩耍的人,阿馋这些日子也未曾来过,蔻儿别的做不得,只能强行平静下心来在屋中看书。上回她出去买回的书早就看完,之前阿馋带了几次来的书也已经见了底,她没了可看的书,又无可以说话的人,性子就耐不下了,忍不住去问哥哥,为何阿馋也不见来玩了? 她与阿馋玩的好,之间并无宣公子什么事。他虽然戏耍了她,但是阿馋小女孩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每每前来都是玩的尽兴开心,没有一丝阴霾。阿馋不像是不喜她,怎么就会突然不来了呢? 方令贺自然知道,蔻儿待选之身,安华公主就不能随便上门来玩,稍微避嫌也是该的。他委婉道:“阿馋姑娘不便前来。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蔻儿心里却凉了。过些日子,她岂不是就已经进宫等选了,阿馋又怎么来与她玩? 只怕是宣公子不喜她与妹妹接触的搪塞之词吧。 真是不知一个男人前一刻还花了心思来讨好,下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到底是哪里有病! 蔻儿看着一房宣公子送来的珍宝就嫌烦,索性全收捡了起来藏之暗格,眼不见为净。 - 大选还有不过十天,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病的宣瑾昱这几天通宵达旦忙完了朝中正事,挤出了时间,招来工部能人巧匠,做了两个大书架放在寝宫之中,上面填满了他近些日子派人搜集到的闲情话本,杂学游记。 他还凭借着阿馋描述的宜明苑的模样,殿内令人做了不少手鞠添置,外头添上了秋千,修了个竹亭,又派人移来了不少盆花果树,大概在蔻儿入宫时,就多少能有些宜明苑的味道了。 以后这里就是蔻儿一辈子的家,他想要她舒舒心心,尽量有些熟悉喜爱的物件能转移她对陌生的恐惧。 他想过,阳光下的花不能生长在阴暗的地方,那他就把着阴暗变作阳光,让她肆意生长。 - 距离大选还有七天时间,方家大太太携了方令茹登了宜明苑的门。她是当家太太,又是长辈,宜明苑底下丫头不敢拦,立即去通禀了蔻儿。 蔻儿得知大太太携了本该在禁足中的方令茹来,起初猜测是为了求情请她说话放了三位堂姐出来,三人在廊下小桌坐了片刻,大太太与她寒暄了片刻,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之前你姐姐胡闹,现在反思了过错,非要来和你道个歉。” 在大太太的示意下,方令茹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细着声道:“之前姐姐们做错了,还盼着妹妹能原谅姐姐一二。” 蔻儿只看着她,眸中透露出一丝好笑。 这倒奇了怪了,禁足了近半个月也未曾来与她说软话,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觉着是方令茹想通了。 “茹姐姐说笑了。”蔻儿侧过身避开了她那一礼,礼仪周全话语柔软,却没有提原谅半个字。 方令茹有些急了,她脸上浮起焦虑,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眼光闪了闪,柔和着看着蔻儿,轻叹道:“我方家独你一个女儿是命好的,可怜你姐姐们,已经及笄,尚未定下人家不说,还……遭了这番罪,伯母是掌管方家的人,看着方家的女儿们,伯母心里头难受啊。” 蔻儿但笑不语,只听着并不接话。 大太太见蔻儿怎么都不接招,只能憋着气从袖中拿出来一封花笺,含着笑道:“这是明城长公主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在落檐坊的公主府举办海棠花宴,她听闻你喜花,特意邀请了你去。” 蔻儿看着那份带着花香的信笺,这才了然大太太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举办所谓的花宴,只怕是想与大选的秀女们过过眼,来的宾客估计都是名单内的仕女,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太太这是想给自己女儿搭个梯子往上爬。 不出她所料,大太太又道:“我看了,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没有长辈带着怎么成,我定然是要带着你去的,只是独你一个到底不美,不如喊了你姐姐陪你一同做个伴儿?” 旁边的方令茹呼吸一急,目光炯炯看着她。 蔻儿劝不住也不想去劝,慢条斯理道:“既然大伯母决定了,那就带上茹姐姐就是。只一点……” 她语笑吟吟:“出门在外就是方家,茹姐姐最好还是顾忌一下。” 方令茹不服气地想回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只能不忿地应了。 蔻儿只能提前这么说,毕竟这个茹姐姐也不是什么善茬,父亲说过,方家未分家,在外面方家的脸还是不能丢的。 她再怎么样也是方家的姑娘,方家的脸面,她是要维护的。 只盼着茹姐姐不是什么糊涂人,到时别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就行。 三日一眨而过,很快就是明城长公主的海棠宴会当天。 大清早的大太太院里就忙忙碌碌的,打扮方令茹花了不少时候,等差不多时派人去接蔻儿。蔻儿婉拒了去,她单独套了个车,跟在大太太和方令茹坐的挂着方家家徽的马车后头就行。 大太太由着她去,也是怕在马车上两姐妹若是起了争执,影响了之后。 在前的方家马车挂着八角玲珑灯,车后印着方家家徽,马车后头围着丫头仆妇,后头的蔻儿落了几步,让童大叔只远远缀着,等到了落檐坊附近再凑近些就是。 蔻儿靠在马车软垫上正卷着一本闲书瞄两眼,突然帘子外头嘈杂一片,人声沸腾,马车也猛地一停,剧烈一晃差点跌着了她,还好丝鸢手疾眼快扶着了她,低声问:“姑娘可无事?” “无事,问问看外头怎么了。”蔻儿刚吩咐,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小婉慌里慌张道:“姑娘,不好了,大太太她们马车被突然窜出来的疯马给撞了!” “疯马?”蔻儿一惊,连忙道,“快些派人去制住!” 闹市街头疯马乱窜,只怕不止她们家的马车会遭罪,街道行人铺子都会被殃及,蔻儿再也坐不住,连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想去看看前面大太太和方令茹是否无恙。 街道上有些喧嚣,行人纷纷避让四散,前面不远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家仆已经按住了一匹高头骏马,方家的马车有些侧翻,还好被扶住了,马车旁边还有一匹骏马,上面一个锦袍玉冠的年轻男人翻身而下,面色急切伸出手对那马车说道:“疯马扰人,不知可否吓到了方姑娘?” 蔻儿脚步一顿,看着那些龇着牙压着马匹的下人,再看看这个七分眼熟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她突然像是现了什么,面上怔怔。 而此时,马车内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方令茹慌忙伸出了手扶着那人下来,脚都站不稳,哆哆嗦嗦看见说话的青年,顿时眼前一亮,并未松开那人的手只盈盈屈膝口吻哀婉:“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 谁知那年轻男子看见方令茹却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是何人?!”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绕开了那处,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也不曾看见,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150.第一百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她一直以为两个表哥前来京城是做生意顺路看她, 或者来看她顺路做生意, 听哥哥那样说才知道, 他们是专门上京来与她相看的。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 比起嫁回风家, 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 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 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 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 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 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 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 倒不如你我结亲, 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 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儿心情复杂,总想抬头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夹带过货,故意找上门来敲打她的。 不过还好,当时她聪明,换了男装又改了口音,老掌柜的该是认不出的。 想虽如此想,蔻儿惴惴跟在哥哥身后路过掌柜的面前时,还是小心翼翼侧着头,生怕掌柜的喊她一声小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话,她就没有这些忧愁了。千水表哥虽然不看,也不会拦她,千林表哥还会和她讨论讨论,自己的哥哥嘛…… 蔻儿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哥哥身后走。 哥哥脚下一停,她也脚下一停,然后还未抬起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而青玉鸣铮般悦耳的声音略带疑问轻声唤着她。 “方姑娘?” 蔻儿心中一个咯噔,猛地抬头一看,眼前两列书柜之间的走道上,一个簪冠直裾的青年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微微抬着头,锋利而具有侵略性的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减淡了不少危险感觉。他看了她两眼后,惊愕渐渐化为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志在必得,从容问候道: “好巧,多日不见,方姑娘别来无恙?” “我这是为了谁啊!”玉冠锦袍男子抱着窗支木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摇头晃脑哀叹,“我约了堂弟在此见面,堂弟前脚刚来这后脚就悄无声息停了一架陌生马车堵在铺子口,没挂家徽没有任何身份痕迹,我还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来的是歹人,才会叫手下人去闹一闹查查看,哪里想到这小个子不是个吃亏的,还这般厉害!”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附庸风雅,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来了也无妨,执掌巡防的中郎将不是你的旧友么, ”那直裾青年只捏着手中蓝封艳书施施然坐在窗下竹椅, 无视了身旁锦袍华服的男子, 口中施施然道,“也是你下人莽撞行事, 如此粗暴蛮横, 不怪他生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玉冠锦袍男子抱着窗支木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 摇头晃脑哀叹, “我约了堂弟在此见面, 堂弟前脚刚来这后脚就悄无声息停了一架陌生马车堵在铺子口, 没挂家徽没有任何身份痕迹, 我还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来的是歹人,才会叫手下人去闹一闹查查看, 哪里想到这小个子不是个吃亏的, 还这般厉害!”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 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 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 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 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 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 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附庸风雅,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蔻儿眼睛眨了眨,认真想,哄闹引来金吾卫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汉子去问话。 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慎王,弄得巷子要戒严,这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方令贺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们都跟着忙碌!” 蔻儿小脸紧绷,同仇敌忾随声附和:“对,都是慎王的错!” 蔻儿带有一丝感激看着牛姑娘,庆幸她及时叫了叫她。 只是出去走走……蔻儿略一迟疑却是含笑婉拒了:“无妨。” 她虽然觉着眼前这些眼含恶意的女子令人烦躁,但是在未曾告知主人家,并且还是完全不熟的府邸随意走动,这种事情欠妥,她并不想去。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少女们面面相觑,稍有惧意,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万一在被人使了坏,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还是传到了上头去,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姑娘!” 咋咋呼呼的素凉从院门跑进来, 提着裙一脸惊慌,狂奔着大声喊:“姑娘!大选名单出来了!” “出来了就出来了, 急什么。”蔻儿巍然不动,视线还落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随口道, “是茹姐姐还是若姐姐?” “不是!都不是!”素凉头都摇圆了, 平复了下喘息, 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是七姑娘。” “七姑娘是谁来着……”蔻儿还在想这个七姑娘是谁,突然一愣,她在方家不就是行七么?一惊之下, 鱼竿掉地, 她不可思议回头道:“我?” “对!就是姑娘!”素凉猛地点头, 心有余悸,“刚刚来人通禀的,方家名额是姑娘, 其他姑娘当场那个脸色……差点都绷不住要吃人了!” “怎么会!”蔻儿心一揪, 她慌里慌张地起身,“快去找哥哥!” 她怎么能入大选,去给帝王做不知多少分之一的女人! 蔻儿脚下裙子差点一绊, 素凉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涨乱的头脑才在惊心之下稍微平静了些。 “素凉, 你去叫小婉派人找哥哥, 再去让尚竹打探下堂姐们那儿的情况, 她们如果有什么动静,不要拦!” 蔻儿眼神微微一凝,透露出一股决然:“必要时候,推波助澜一把!” 她刚刚一急,居然差点忘了,大选名额落在她头上,那些早早就做着宫妃梦的堂姐们哪个咽得下气,之前都能做些手脚出来,这种时候,只怕都是要卯足了劲踩她一把! 蔻儿猜的没错,根本不甘心的方家几个姐妹联合起来,鼓足了劲在外头命人传开蔻儿幼年失恃,养在商户,无教养无礼仪,行为粗鄙等等败坏名声的消息。 她们几个攒了些钱买了街头巷尾的地痞去茶楼酒馆说,去买女子饰物的铺子里说,尽最大可能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捏造的谎言流传开来,最好让掌管大选的命官嫌恶,直接大笔一划勾了方令蔻的名字才好! 背地里几个绞着帕子伸长了脖子等消息的方家姑娘不知,她们前脚刚刚派人了去,后脚蔻儿就派人加了银子,把人数加大,把她恶劣行径又多多编造了些,难得和堂姐们一个心思,只盼着命官划了她名字。 流言愈演愈烈,好似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家门户,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点。 这几天方家几个参与了此事的姑娘们一直提心吊胆的,一面担心让方令贺知道了,她们没有好果子,一方面又总盼着此事真能把方令蔻拉下来,整天伸长了脖子等着消息。 蔻儿派的小厮在外头一直给她汇报消息,什么诸多被大选圈了名字的贵族少女们都在议论她,其中还有位郡主在其中努力掺和,联合了众少女们试图联名扫去她的名字,大有不把她名字除掉誓不甘心的架势。 蔻儿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在后花园剪着花枝,她倒无所谓,把花枝递给身侧的丫头,好整以暇道:“虽不知这位郡主是什么心思,不过眼下她是帮了我了。” 她在外名声越坏,掌管大选的命官就越会对她不喜,加上如今仕女们的一闹,她的名字被除去,也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蔻儿也考虑过为何名额会在她这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因为哥哥,从新帝登基一直辅佐左右的中书侍郎,有着一定言语大权的天子近臣,他的嫡亲妹妹,别人总想巴结两分,给了她名额,也是顺理成章的。 眼下只需要再等等,划了她名字,一切就重归原点,她就能安心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 蔻儿手中剪刀咔擦一歪,剪断了一只盛开的君子兰,她眉头一皱,拾起花枝,看向大呼小叫而来的素凉,语气无奈:“又怎么了?” 素凉总能从外头打探到消息来,无论多大的事,总能让她咋咋呼呼的,蔻儿都无奈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素凉瞪大了眼睛,指着外头,颤着音道,“说是亭太妃派来的嬷嬷,奉旨……奉旨训斥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 奉旨训斥?! 蔻儿也一惊,她察觉到事态不对,立即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奴婢刚刚在外头时,有人敲了正门进来,领头的是亭太妃的嬷嬷,带了好些宫女黄门,一来就点名要见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大太太还以为是三位姑娘入了贵人眼,请出来后,却不料那嬷嬷直接令三位姑娘跪下,然后就……就说,三位姑娘犯了口舌,搬弄是非,藐视皇权,行为不端,一人赏了十戒尺,现在还在训斥!” 那三位堂姐,正是挑起在外传播蔻儿流言的主使者。 蔻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群女子的暗中小动作,居然传进了宫里,还让一个太妃去查了此事,亲自派人训斥……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顺水推舟,就让三位堂姐的势力去随意传传,虽然不至于让所有人都非议她,起码的,也不会让贵人注意到,插手查明此事,出来主持公道。 蔻儿依稀感觉,划去她名额一事,只怕是难了。 果然,外头那横眉怒眼的嬷嬷手中拿着戒尺当着方府诸多女眷的面毫不留情训斥着三个已经哭成一团的姑娘,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则带了不少珍宝礼物前来了宜明苑拜见蔻儿。 宫中服侍太妃的嬷嬷,蔻儿不敢托大,只她还未行礼,那嬷嬷已经跪下带着一众宫娥给蔻儿行了一个大礼。 那嬷嬷自称姓丘,弓着腰满脸笑意:“姑娘委屈了,宫中贵人得知此事,都替姑娘难受,特派奴婢前来看看姑娘。” 说是看,身后一些黄门已经搬着几大箱子抬了进来,陪着笑放在了宜明苑中。 蔻儿令丫头给丘嬷嬷奉茶,想与她说话套套底,却不料丘嬷嬷赔笑做小,但是没有给蔻儿透露一点口风。最后蔻儿也只能在嬷嬷们走的时候派人送上荷包,好在丘嬷嬷并未推辞,谢了赏才走。 这下惨了。 蔻儿呆呆站在宜明苑中看着那堆满了回廊的大箱子,泛起了苦笑。 她这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自己给套进去了。闹的声势这么大,宫中掌管后宫的亭太妃亲自过问此事,训诫了几位堂姐,派人来安抚她,而且从嬷嬷的态度中就能窥探到亭太妃的态度,无疑,她现在是被亭太妃放进了眼中的。 而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联合众仕女试图划去蔻儿名字的郡主,也被训斥了。 虽然只是嬷嬷在长公主面前赔笑着含沙射影了几句,但是外头已经传的风言风语,编造事实的方家三位姑娘和抵制蔻儿的郡主都因为蔻儿遭到了训斥,这不是说,方令蔻并非流言中所说那般不堪,反而有什么地方入了贵人的眼,才被贵人撑腰? 方家顿时迎来送往,接待了不少官宦人家前来打探消息的。蔻儿除了自己哥哥,谁的面子都不给,宜明苑大门紧闭,谢绝所有人的造访。 她在急。 眼看着大选名单是定下了的,但是她又怎么能够去入宫?不入宫的法子也不过是身患顽疾,体态有恙,已经已经定亲。 她想过,如果上报有疾,指不定方家中有扯后腿的为了让她受罚而揭穿;体态有恙,这些是要入了宫才会被查看,那时候就太迟了。定亲…… 她能与谁定亲? 蔻儿想来想去,等阿馋来时,递了个纸条与她,令阿馋交给宣公子,约他一谈此事。如果他有意派人上门,那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计划的倒是没有错,却不料阿馋回宫后,闹了肚子疼,折腾了两天恹恹的,见着哥哥也只是撒个娇,却把纸条一事给忘了,宣瑾昱对此事,居然一直不知。 蔻儿等了又等,等到立秋,大选还有不多时就要开始,实在等不住了,试探着问了问哥哥,方令贺不知生了什么,直言不讳说宣公子看着精气神很好,大约人逢喜事。方令贺还在调侃,蔻儿眼神就黯了。 她被定为大选名额,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宣公子身为宗室不可能不知。她请了阿馋来送信,言辞中也说了此事,如果宣公子有意,自然是要前来协商。 但是他没有回复她任何消息不说,阿馋也不见来玩,如今哥哥却说,那人上朝时,人逢喜事……精神爽? 蔻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慢摘下了手腕上的串珠。 既然如此,那她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哥哥,我不想大选,”蔻儿轻声道,“请表哥帮帮忙,与我暂时定亲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蔻儿你先看书,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绕开了那处,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也不曾看见,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竟然是如此巧合么。 “宣公子。”蔻儿微微欠了欠身, 想到当初哥哥说过,眼前此人不宜靠近, 侧了侧身, 打算让哥哥来与他说话,自己往后退两步。 书架旁站着的方令贺像是才现宣瑾昱一样,上前来行了一礼:“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 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 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蔻儿你先看书, 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 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 点头应了, 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 绕开了那处,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 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 遇上高层取不到了, 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 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也不曾看见,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这怎么好麻烦, ”蔻儿无意让他知道她是何人,折中道, “不若公子选个书铺, 到时见放在那儿, 小女子派人去拿?” 两人对于当初书铺只是心照不宣, 提起书铺, 南麓巷子那个私人铺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见蔻儿防备之心甚重,也不强求,定下了时间后,与蔻儿告了辞, 打马而去, 身后一列骑卫紧紧追随,马蹄扬起微微沙尘,遮盖了视线。 蔻儿回了宜明苑, 也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只派了个丫头去通禀, 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来,乔纱衫裙外加了件披风,坐在桌前吃了点蛋羹后, 思来想去睡不着, 索性让丝鸢点了几盏灯放在案牍, 铺纸研墨, 用襻膊束起了宽袖, 提笔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静瑟月夜下独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细细收画入卷。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美丑与否只在眼中,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偶尔交换意见。 夜越来越深,候在殿内的黄门令宫侍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冷了的茶水,送来现做的糕点摆上,对这君臣挑灯夜战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黄门令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殿门一个小黄门探头探脑,低声道:“舒荣大人请见。” 黄门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御前,压低着声音吐字依旧十分清楚:“禀陛下,舒荣大人求见。” 宣瑾昱满脑子政务正忙,头也不抬:“不见!” 这个时候了,作为羽卫军领的舒荣跑来作何?! 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叫住了退走的大监,卷起的书籍敲了敲案面:“宣。” 黄门令很快领着一身黑衣的羽卫军领舒荣进来。那冷面的羽卫军领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宫时给此人安排了个任务,如今舒荣大概是回来复命的。他看了眼左右两个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书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个的中书侍郎方令贺与略壮些的户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时,跪在他们后面的舒荣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书侍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待殿中烛火摇曳渐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边不会出篓子影响到方姑娘。之后臣暗中护送方姑娘回去,见马车绕进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后门。”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岂不是说…… 舒荣:“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书侍郎方令贺大人的家。臣暗中窥听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岁从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倒巧了……” 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明媚而神采飞扬的少女是何出身,几次相遇究竟是偶尔相逢还是别有目的,只因她洒脱不羁的做派和软糯腔调的误导,从未往规矩森严的大家中想过,更没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亲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书铺,少女扮作男儿装,眼珠一转,顺势把锅推给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来内敛稳成的方侍郎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妹妹买艳本儿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荣不知主人为何笑,只静静候着命令。 “书可弄到了?”宣瑾昱问。 他之前答应了的全套清风客,自然要给蔻儿兑现,这任务同样给了能者多劳的舒荣去完成。 听到这话,舒荣绷着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勉强道:“回陛下,已经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书铺。” “很好。”宣瑾昱颔,转而问道,“她在做什么?” 舒荣眼中有一丝慌乱,而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难怪,她病未好全,又劳心费神的,也该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荣顿了顿,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时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后画画。” “……方姑娘,画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却意料之中般没有惊讶。早在他认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儿是那天书铺里的小少年时他就知道,这大约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与今日的调戏,都是如此。 “……画就让她画吧,不妨事。”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做了副画,也不过私自藏起来偷偷欣赏,无伤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画像这种认真说来是死罪的行为,宣瑾昱就这样轻描淡写允准了。 舒荣汇报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后日书铺,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爱慕之年,他这身皮囊又入了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触下去,让方姑娘会错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选择。 宣瑾昱垂下眸,错过了舒荣猛地亮起的眼。 - 蔻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她正背着手歪头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图,眼看已经到了与周公子约好的日子,她却不急不缓,连身衣服也没有换。 这几天来,她已经这样看着画卷好多次了,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起来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门外他高马背上的浅笑,种种扰乱了她心神。 蔻儿在练,练着对着画卷想起月夜时心如止水。只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今日是约好取书的日子,天气也配合,春风微暖,万里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儿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 只派了丫头去取。 蔻儿思来想去,总觉着此人对她有些危险,她还是决定不与那人见面的好。 过些日子,等她渐渐忘了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么美人时,就可以淡定回顾往昔,曾将一个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画入纸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时,能够淡然思及襄城双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丝鸢带着一个小子背着竹笼回来,蔻儿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把全套清风客放进藤盒中,藏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蔻儿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就在宜明苑,兴致来时还命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自己学着织布,不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她嫌弃累,扔下不动,跑去玩棋子。最后是席嬷嬷时不时用上一用,没有叫织布机闲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来临前,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栽上了莲花,蔻儿命人往里面放了一个竹筏,自己躺在上头盖着荷叶,竹筏随着水波荡漾,她在波浪中浅眠。 哥哥还是很忙,回来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俩多时未曾好好说过话。 方令贺难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长时间在宜明苑中懒洋洋穿着撒纱裙睡不醒的妹妹,总觉着委屈了蔻儿。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儿时,她是素来在家中待不住的,总要到处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没有,姐妹不睦,连个散心的地儿都没有,时日长了,怕把蔻儿憋坏了。 蔻儿喜花,方令贺投其所好,约蔻儿一同去京城花市闲逛。 蔻儿已经在家中足不出户一个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开心了,夏日中难得有了精神头,主动从她四处的卧窝走出来与哥哥玩耍。 次日,蔻儿套了马车带了丝鸢素凉,哥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摇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马车中,蔻儿托着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动的素纱帘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头跟着的是哥哥,怎么一晃神,又想到了月余前骑马跟在她身侧的周公子? 不过还好的时,如今的她想起来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青年,已经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了。 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昏黄的烛火下, 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潋滟, 亏得青年视线好, 从那眸中搜寻到了一丝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 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 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 青年却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旋儿, 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 小女子到了, 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 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 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 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 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 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 露出漫天星空, 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蔻儿头脑放空,只觉着弥漫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头已经一点一点,托着腮的手一软,她头差点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识立马清晰。 蔻儿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现空荡荡的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内只东边住着女冠,回廊连着的西边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边回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健硕,微微抬着头,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厉的轮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离的眉眼格外夺目,不同于书铺时的内敛风雅,有别于小院时的高贵疏离,此刻的青年,仿佛画中仙人流落凡尘,浑身散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隐隐要消失的寂寥。 蔻儿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她在襄城画过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进过寺庙大殿,就为了去看一眼传说人间绝色的好脾气和尚,当时她以为人间男儿绝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为绝色。 蔻儿捂着小手指,在心跳砰砰声中,觉着她可能要不管不顾,还是会摹下这个青年。 想要画他! 蔻儿头脑清晰而活跃,刚刚才养出来的倦意早已不见,她屏住呼吸痴痴看着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恋。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视线突然投过来,冰冷而刺骨。 蔻儿反应极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缩在榻上头顶着墙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点就被现了。 还好还好,躲得及时。 蔻儿也不知自己再躲什么,其实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说一句欣赏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飞快躲了起来。 这一躲,蔻儿看不见外头,想要关窗也怕被现,不敢动。她只能靠着墙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关上窗,再画他。 蔻儿精神百倍也不过那么点时候,激动一过,困意还是袭来。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临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把他画下来。 清晨,被丫头叫醒时,蔻儿是裹在乱糟糟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睡在墙角的。 “姑娘怎么没关窗就睡下了!可受了凉?”素凉吓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儿的额头。 昨儿在陵园,蔻儿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观的路上又被淋湿,昨夜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湿气中,这一折腾,她额上的确起了热。 蔻儿头晕沉沉的,被素凉扶着重新睡下,只觉喉头干,要喝水。 素凉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给她额上放了冰湿的帕子托着,烧了水来。 蔻儿喝了点水又躺了躺,摸着自己额头,对素凉口述了一道药方,令素凉去抓来。 素凉记下后,就出去找女冠相问了。 道观里好似有备下药材,素凉很快就煎了一碗来,蔻儿一口气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嫌弃道:“真苦。” “姑娘忍忍,这里没有蜜饯给您甜口。”素凉正要劝,突然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她去一看,是个带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见开了门,伸长脖子刚想往里看就被丫头横眉瞪眼看得心虚,只把手中匣子递了出去,“我家主人听闻方姑娘受凉在吃药,派我来给姑娘送点甜口的东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办妥,青年忍不住问:“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凉很警惕,接过匣子冷着面:“多谢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儿若无事,陪着一起吧。我带着这么娇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冲撞了。” 青年闻言跟在了蒲心身侧,与蔻儿一左一右。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 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 点头应了, 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 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 绕开了那处, 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 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 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 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 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 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 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也不曾看见,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 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 他忽然觉着, 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 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话还没有说两句,就见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闭嘴。 宣瑾昱目视着眼前与他七分像却看着很轻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点威胁,他轻描淡写却带着莫名的笃定:“她是朕的。”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青年眼里渐渐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一本正经道:“对, 写下不少前朝史记,当今乡野风土人情的文学大家。某想着姑娘大约是博览群书的, 故有此推荐。” 然后话音一转:“若是姑娘没有兴趣, 那就当某什么也没有说。” 蔻儿眨巴了下眼,含着浅笑道:“小女子虽然不曾听闻, 但是公子既然有此一说,那么定然是个厉害的大家, 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昏黄的烛火下, 少女巧笑倩兮, 美眸波光潋滟, 亏得青年视线好, 从那眸中搜寻到了一丝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 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 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青年却没有再说话, 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旋儿,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 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 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 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露出漫天星空,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蔻儿头脑放空,只觉着弥漫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头已经一点一点,托着腮的手一软,她头差点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识立马清晰。 蔻儿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现空荡荡的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内只东边住着女冠,回廊连着的西边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边回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健硕,微微抬着头,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厉的轮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离的眉眼格外夺目,不同于书铺时的内敛风雅,有别于小院时的高贵疏离,此刻的青年,仿佛画中仙人流落凡尘,浑身散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隐隐要消失的寂寥。 蔻儿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她在襄城画过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进过寺庙大殿,就为了去看一眼传说人间绝色的好脾气和尚,当时她以为人间男儿绝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为绝色。 蔻儿捂着小手指,在心跳砰砰声中,觉着她可能要不管不顾,还是会摹下这个青年。 想要画他! 蔻儿头脑清晰而活跃,刚刚才养出来的倦意早已不见,她屏住呼吸痴痴看着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恋。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视线突然投过来,冰冷而刺骨。 蔻儿反应极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缩在榻上头顶着墙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点就被现了。 还好还好,躲得及时。 蔻儿也不知自己再躲什么,其实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说一句欣赏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飞快躲了起来。 这一躲,蔻儿看不见外头,想要关窗也怕被现,不敢动。她只能靠着墙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关上窗,再画他。 蔻儿精神百倍也不过那么点时候,激动一过,困意还是袭来。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临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把他画下来。 清晨,被丫头叫醒时,蔻儿是裹在乱糟糟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睡在墙角的。 “姑娘怎么没关窗就睡下了!可受了凉?”素凉吓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儿的额头。 昨儿在陵园,蔻儿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观的路上又被淋湿,昨夜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湿气中,这一折腾,她额上的确起了热。 蔻儿头晕沉沉的,被素凉扶着重新睡下,只觉喉头干,要喝水。 素凉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给她额上放了冰湿的帕子托着,烧了水来。 蔻儿喝了点水又躺了躺,摸着自己额头,对素凉口述了一道药方,令素凉去抓来。 素凉记下后,就出去找女冠相问了。 道观里好似有备下药材,素凉很快就煎了一碗来,蔻儿一口气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嫌弃道:“真苦。” “姑娘忍忍,这里没有蜜饯给您甜口。”素凉正要劝,突然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她去一看,是个带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见开了门,伸长脖子刚想往里看就被丫头横眉瞪眼看得心虚,只把手中匣子递了出去,“我家主人听闻方姑娘受凉在吃药,派我来给姑娘送点甜口的东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办妥,青年忍不住问:“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凉很警惕,接过匣子冷着面:“多谢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 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 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 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 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 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 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 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 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 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 少女们面面相觑,稍有惧意, 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 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 万一在被人使了坏, 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66续续停了,还是传到了上头去,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不能……被带走! 蔻儿眼前石桥已经模糊一团,绵软的脚被迫往前挪,她呼吸越来越轻,脑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在不甘心中,沉甸甸的眼皮瞌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有她牵着蔻儿,黑脸汉子低着头让道,打伞的青年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到了回廊才收起了伞。 女冠带着她进了一间带着檀香味的房间,脱了斗笠湿漉漉的蓑衣斗篷,蔻儿捧着由另一个中年女冠奉来的茶道了谢,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势过大,衣衫湿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间?”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自是有的, ”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 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 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 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 湿漉漉的头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 那女冠眼睛亮了亮, 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 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 细柳叶眉弯弯,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 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 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 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 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 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 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稍有争论,竟把母亲气得昏厥了过去,吓得他心跳差点都骤停。 “就算没有我也无妨,”蔻儿扶着丫头起身揉了揉手腕,扭头对青年认真解释道,“蒲心道长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没有吐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时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反而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青年摇摇头:“不一样,还是多亏了你。” 蔻儿见蒲心已经喘过了气,没有什么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两句嘱咐就扶着丫头告辞离去,这一次屋中人纷纷退开给她让路,更有冷面青年红着耳朵,结结巴巴主动请缨护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转身的蔻儿,对母亲低语了几声,拱手告辞后,走到蔻儿面前微微颔,“某送姑娘。” 自己医治了他母亲,做儿子的对医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儿知道如何对患者家属,就没有推辞,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间。 160.第一百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余难得出一次门, 就和他撞见, 这种缘分,是她从未有过的。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 看着蔻儿,满脸狐疑,“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 早在那天,他也说了,从母姓周,也就是说, 他不从母姓,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 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 这个周公子气度, 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 后来想一想,或许也是宗室呢,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 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 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 “表哥?”这一声中, 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头温和对他身边藏着的弱小女孩儿道:“哥哥听见了,阿馋,来,与这个姐姐打个招呼。” 被叫做阿馋的女孩儿慢慢从宣瑾昱身后蹭着出来,八|九岁的尖脸小女孩儿眸中惴惴,仰着脸看向蔻儿。她梳着双丫垂髻上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随着她歪头,稍微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喊着:“姐姐好,我是阿馋。” 这是青年的妹妹?娇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着蔻儿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馋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馋表妹!” 见宣瑾昱居然给那陌生女子介绍起阿馋来,看上花的粉腮面靥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她刚刚欺负了我!” 宣瑾昱见身后的妹妹已经在蔻儿满脸笑意中哄得钻了出来,正磨磨蹭蹭着往蔻儿那儿靠,心情不错。听见那少女的话,他面带不赞同:“我已经听到了,这事是你的不对。” “表哥……”丁雨南一咬贝齿,面带羞愤,不敢再叫嚣着,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着我点啊。” 她自然知道刚刚她不占理,但是总想着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需要让别人。却不料这个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认识的,而表哥居然也愿意为了她说话! 宣瑾昱无需照顾一个无甚轻重的表妹心情,相比较这个表妹,他更多的心思在阔别月余的蔻儿身上。 他吩咐道:“把赤箭花包起来,给方姑娘准备好。”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打扮的舒荣立即上前,搬起花盆,踟蹰了下,面带忐忑对蔻儿说道:“方姑娘,请问下姑娘的手推板车何处,小的给您放花。” 在花市上选花,要么买好了让店家送去府宅,要么自己租一个手推板车,垫着板子能搬上几十盆花,走哪看哪买到哪。 如今方姑娘却是只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其他都不见。 蔻儿已经和阿馋靠在一起,她听到这话,略有迷茫:“不在这里么?” 她身后的丫头丝鸢凑过来捂着唇小声道:“姑娘,刚刚您看花,把公子甩开了。” 可怜方令贺,一个没瞧见,妹妹就消失在视线内,正带着人分头找着蔻儿。 蔻儿后知后觉,立马踮起脚来四处观望,只她年岁小个子矮,周围人群中大多是宣瑾昱带来的护卫,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乌压压完全隔断了她视线,完全没有看见哥哥的踪迹。 花没有板车放,舒荣也不愿意放下,索性抱着花,蹭着站到了丝鸢旁边,若不细看,只以为他是蔻儿的护卫。 宣瑾昱没有现自己护卫隐蔽的举动,他只含笑看着蔻儿:“方姑娘,舍妹娇纵,刚刚多有得罪了。” 蔻儿摇摇头:“与公子说来没有关系的。” 她分的很清,刚刚蛮横想要强抢的,是那粉腮少女,出来道歉的,倒是周公子了。她可以接受那姑娘的歉意,却不能受了周公子的歉。 少女眸中清朗,言辞分明,只微微侧着头并未看他。 宣瑾昱顿了顿,温和对那粉腮少女道:“雨南,向方姑娘道歉。” “表哥?”丁雨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宣瑾昱,满目慌乱,“我……我怎么能同她道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 “雨南,”宣瑾昱再次叫了叫表妹的名字,口吻中多了一丝不容拒绝,“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只一瞬,那少女眸中含泪,却不敢再顶撞宣瑾昱,踟蹰了片刻,咬着牙转过身对蔻儿敷衍道:“方姑娘,刚刚得罪了!” 她明明是郡主之身,居然要给一个庶民道歉!这几乎是对她的一种折辱,可她却不能不从。 少女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在宣瑾昱身上,她第一次看见了什么叫做偏移。 蔻儿得了道歉,人就放松了,刚刚那口劲儿消失,顿时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笑来。 宣瑾昱定定看得片刻,思及什么,默默移开了视线。 “妹妹!” 方令贺好不容易找到花铺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顿时松了口气,带着下人挤了进来口中道:“看花之前好歹先看看你哥哥我在不在!” 花市人多而杂,未戴幂笠的少女独自看花多少让他放心不下,一直提着心,见着妹妹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了才放心,含笑问:“这半天可看上什么了?” “看上了赤箭,”蔻儿看见哥哥立马娇憨了些,“哥哥板车可在,我要十盆!” “在在在,蔻儿只管选。”方令贺温声细语哄着妹妹。 在旁边的宣瑾昱被自己的近臣忽视了个彻底,有些好笑,怕等方令贺看见他失口,主动打招呼:“方侍郎。” 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吓了方令贺一大跳,他立即扭头,居然看见他侍奉的陛下居然白龙鱼服,出现在这闹市花集上! 他刚拱起手,就见宣瑾昱也拱了拱手,含笑道:“同殿同僚,方侍郎不比多礼。” 方令贺混沌了小会儿的脑子慢慢清醒,陛下既然出现在这,那就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他不好行大礼,只得拱手一拜:“宣公子。” 宣瑾昱嘴角一僵,眼角已经瞟向了蔻儿。 蔻儿正微张着嘴,看她哥哥与那人互相见礼,言辞间很是熟悉。 原来这人不是官宦子弟,他自己就是高官,而且本姓是宣,极有可能是宗室。 他果然是个贵人。 蔻儿微微抿着唇,垂下了视线。 方令贺后知后觉现宣瑾昱与妹妹离的很近,只不过陛下身侧还有安华公主和长公主女儿合宜郡主,他猜测是买花时相遇,想到自己妹妹既然让他看见了,按理该来给行个礼才是。 方令贺道:“宣公子,舍妹也在此处,在下让妹妹与您见个礼。” 自己是天子近臣,他的妹妹,见着了陛下却避开的话总是不好。 蔻儿被哥哥示意着上前,嘴角忍着笑,装模作样手攥拳置于腹前,细声细气道:“宣公子。” 宣瑾昱分明看见了蔻儿低着头忍笑的嘴角,略有无奈,却只能配合着拱了拱手:“方姑娘。” 旁边安华公主阿馋愣愣看着自己的哥哥与方姐姐见礼,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道:“哥哥和方姐姐不是……”认识的么? 后面的话被丁雨南捏着她手心咽了回去。 丁雨南咬紧了牙关,默不作声看着她表哥嘴角噙着笑,眉目带着一丝温柔与那女子配合做戏,心中苦涩不可说。 之前,她一直以为表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对表哥冷淡的态度从未在意,甚至信心满满想着,她出生好,颜色也佳,等到表哥愿意娶妻之时,她定然是中宫的不二人选! 但是如今有了个让她表哥另眼相待的少女! 丁雨南嘴皮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敢让人看见她眼中的嫉妒。 蔻儿眉眼带着笑意行了一礼后退在哥哥身后,见阿馋盯着她不放,悄悄给女孩儿挤了挤眼。 阿馋眼睛一亮:“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楼婕妤都好看!” 蔻儿嘴角一僵。第一次遇上有人夸她的时候拿宫妃做踩脚筏子的,这可让她深受不起。 刚要说话,蔻儿就听见一个娇蛮的声音道:“表妹别乱说,楼婕妤好歹名门闺秀,你怎么能拿她和楼婕妤比?” 蔻儿一抬头,那粉腮面靥的少女此刻眼神满是毒针,刚刚的妒意与耻辱让她忍不住想要扳回一城,尽是嘲讽道:“你是方侍郎家的妹妹,不就是那个不敬长辈欺压姐妹,花钱如流水还跋扈嚣张,恶名在外的么?你的名字我也知道呢,被商户养大的没娘孩子方令蔻!” 161.第一百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坐不住了, 立刻想着要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给表哥们住, 小婉却说道:“来的人说了, 让姑娘不必忙活, 两位少爷已经派人在京中买下了一座宅院, 他们到了只去那边,等收拾妥当才会来方家拜访。” 蔻儿一想就明了, 虽然知道表哥们此举才是妥当的, 还是神情一黯, 忍不住叹息。 风家的二位少爷第二天就投了拜帖, 方家的几位老爷和年长的公子们都腾出了时间,等着接待这两位从襄城风家来的钱罐子。 蔻儿得知今儿表哥们上门拜见, 早早起了,梳妆打扮结束, 在宜明苑中翘以盼,好在她等的时候不长, 很快方令贺就在前,领着身后两个圆领袍的儿郎而来。 宜明苑中早早打扫妥帖,院中有一个青竹搭建的遮阳棚,里头摆着一些木质的桌椅和一套陶瓷茶具, 蔻儿正坐在其中,远远见着被丫头引路而来的三个哥哥,她笑靥如花, 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 脆生生道:“哥哥, 千水表哥,千林表哥!” 方令贺侧了侧身,让阔别许久的两个表弟和蔻儿打招呼。 在前的青年不过弱冠之年,簪着玉冠,相貌俊秀,眼神落到蔻儿身上后,微微一柔,轻声道:“表妹。” “表妹,好久不见!”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儿郎,他圆脸杏眼,瞧着比起年纪要稚气的多,满脸都是笑意,高高举着手冲着蔻儿用力招了招。 这二人正是风千水与风千林,蔻儿在襄城时,最惯着她的兄弟俩。一个是大舅舅家的,一个是二舅舅家的,虽然是堂兄弟,和方家生疏而警惕的堂兄弟姐妹关系不一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夏日炎炎,蔻儿早早令丫头在井水里镇着甜瓜与荔枝,人来了,立即摇起来端了盘来,青竹棚屋里也搁着两个冰盆,一进去一股凉意,把外头的热气驱散了不少。 风千林捡了个葡萄吃了,一撩衣摆坐在了蔻儿对面,笑呵呵对着蔻儿说道:“近一年不见,我们蔻儿表妹好像瘦了不少。” “她正长身体,个子抽条罢了,”风千水让了方令贺先坐下,而后与风千林并肩而坐,打量了一番蔻儿后,轻声道,“马上就十四了,也该长些。” 千水表哥一说,蔻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也在夏里,如今进了夏,倒是也临近她的生辰了。 “起初我接蔻儿归家时,她不过将将十三,还未有什么时光流逝的感觉,她就要十四了,距我接她时,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方令贺端起冰过的凉茶抿了抿,轻叹,“也怪我,不曾用心照料过妹妹。” “哥哥浑说,蔻儿在家中,要数哥哥管得多些。”蔻儿端起茶壶又给哥哥添上了水,放下茶壶后,笑吟吟对两个表哥道,“两位表哥也是,蔻儿在襄城时,表哥们也管我管得多。” 她那会儿小时,身边都是长辈,同辈中姐妹年纪相差有些大,她玩耍年纪,表姐们已经开始学着管家主持中馈,忙得她不能打扰,也就表哥们还能带着她去玩耍,一来二去,她这个妹妹就跟着表哥们混大了。 “令贺表哥千万别听蔻儿说,她尽哄你的。”风千林握着茶杯摇头叹气,“表妹性子顽劣,我哪里管得住她,全是靠着哄勉强央求着她听话的。” “不过要说听话,蔻儿表妹还是听三哥的话的。”风千林手一指,一脸坏笑,“任表妹顽劣,三哥总有法子制得住蔻儿。” “千林表哥!”蔻儿不满他揭了她的底,桃花眼一眯,“说得好像你不怕千水表哥一样。” “怕啊。”风千林一僵,垮下了脸。 被弟弟妹妹调侃的风千水侧眸看着蔻儿,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方令贺含笑:“千水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年长的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轻碰茶杯。 风千林是个性子外向的,一年未曾见过表妹,憋了一肚子话,说得手脚并用眉飞色舞,还是风千水怕他口干,抓着空隙给他塞着水果凉茶润口,不然一番话没说完,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蔻儿抿着唇下笑,眼睛亮晶晶的,怀念道:“见到表哥们真好。” 一年不曾见过,她也在方家困了一年了。堂兄们疏远她,堂弟们不喜她,堂姐妹们更是让她无法接触,亲近的哥哥太忙总不在家,她在方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寂寞的。如今看见了阔别一年的表哥,回忆起了在襄城风家时的热闹,心中就酸涩。 她是方家的女儿,就算养在风家几年,也不能待一辈子。那个热闹热情的风家,她只能珍藏在心底了。 风千水攥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刚启唇要说什么,就被风千林乐呵呵地劫走了话:“我也觉着见着表妹太好了。那句话叫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着与妹妹已经千年不见了!想得很!” 蔻儿笑出了声,一下子就把她刚刚酸涩的情绪驱赶而尽。 风千水看着表妹和堂弟笑呵呵的模样,慢慢又移开了视线。 在旁的方令贺瞧的仔细,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嘴上不说,只笑着与表弟们高谈阔论,饮茶赏景。 不到晚膳时间,风千水看着天色,起身与弟弟一起告辞。 “不再多留会儿么?”蔻儿依依不舍,精神奕奕了一天,一刹那人就失去了精气神,瞧着很是无精打采。 风千水柔声道:“我在时风巷子买了一套宅院,现在住在那儿,挂了风宅的牌匾,蔻儿若无事,让令贺表哥带你来玩。” 风千林唉声叹气:“亏了亏了,当初就该把风娆娆那丫头带上一起,这样蔻儿表妹就可以在我们那儿小住些时候了。” 蔻儿瘪着嘴:“之前我又不知道表哥们会来,若是知道,我定然要写信与你带上娆表姐的。” 风娆娆是她表姐,如今已经十八,尚未成亲。在襄城中虽有人议论,但是看着她扮做男装就能出去做生意谈买卖,挣得雪花花的白银一网网,说三道四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下次,下次。”风千林嬉皮笑脸道,“到时候你姐妹二人化作男装,出去引得无数闺阁少女为之倾倒,如何?” 蔻儿忍不住一笑。 她与娆表姐一年之前在襄城就这么干过,曾经甚至有女子路过故意丢下香帕,试图结下一门姻缘。 “蔻儿表妹,你素来苦夏,我此次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运输了一批瓜果来,不过几日就到。你每日多吃些。”风千水说道。 蔻儿很是感动,认真点头:“多谢千水表哥。我会的。” 天边已经是火烧云,余光渐渐如扇轻收,更多的暗光笼罩了过来,蔻儿送了又送,等着表哥们辞别了长辈送到后门才依依不舍招了招手,目送七宝玲珑香榧锦缎的双匹马车远去,心下一空。 回到宜明苑,她也恹恹地,方令贺来了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也只懒懒看了眼。 “蔻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方令贺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把话给妹妹说了。毕竟十四的大姑娘,该知道要知道的。 “哥哥什么事,请讲。”蔻儿歪过头来。 方令贺迟疑道:“今日两位表弟来,我与父亲之前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蔻儿一愣:“咦,我就说怎么表哥们来的这么突然……可是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外祖父曾写信给父亲,其中说到,妹妹回来已经快一年,晃眼就十四,不知亲事是否有了着落……”方令贺慢慢说着,“父亲说你年幼,又无母亲操持,家中伯母婶娘靠不太住,颇为头疼。外祖父就提出,想要将你嫁回风家。”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可是……”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回风家,风家的表哥们,她素来都是当亲哥哥对待的! “父亲与我商量过,说实话,风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蔻儿。”方令贺有些惆怅,“我在朝中树敌颇多,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怕你嫁过去因为父兄而受委屈。风家是母亲的娘家,外祖母外祖父十分疼爱你,舅舅舅母作为公婆,你会轻松些。” “父亲应了外祖父后,外祖父就选了两个与你关系好又稳得住的表弟来。今日来的千水表弟和千林表弟,其实是来让你相看,如有中意,就可以定亲了。” “不可!哥哥,我从来把表兄们当做哥哥,无法与表兄以夫妻论处。我做不到。”蔻儿摇摇头,当即推决。 方令贺也没有逼她,只说:“你好好考虑,此事,我看甚好。” 方令贺让妹妹自己静静,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下了朝就与几位大臣共同在勤政殿陪着陛下挑灯夜战,夜深露重,才将将把这一天的政事全部处理结束。 其他几个大臣跪安时,方令贺微微意动,磨蹭到最后。 宣瑾昱已经现了方令贺的小动作,他只继续低着头批阅奏章,随口道:“方侍郎可还有事?” “启禀陛下,臣只是想事情走神。”方令贺拱了拱手,然后不等陛下说话,他就很自然继续接道,“家中有一疼爱的幼妹,臣在头疼,她出阁时,臣要预备什么样的嫁妆才好。” 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蔻儿面有赧然, 等她下了马车, 一群训练有素的武人上前来四处抓着车辕车厢,一起使劲,三两下就把陷入水洼的车轮抬了出来。 昨儿下了一天雨, 后来又是大雨倾盆, 路上积了水,来来去去车马过,压出了坑, 轮到蔻儿的马车, 正巧深陷, 卡得不得进退。 周公子正巧带队打马而过,瞧见了此处困境, 得知蔻儿还在睡, 正点了二十余人打算将整个车抬起, 蔻儿就醒了。 他余光落在扶着丫头站着的蔻儿身上,眼神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现的温柔。 水洼压深了能坑住一辆马车, 就能坑住第二辆, 蔻儿命仆妇去旁边小林间挖了些来讲水洼填平了,这才走到青年面前, 欠了欠身:“多谢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气了。” 等到马车车列重新整装待,青年朝蔻儿颔了颔,从属下手中接过马匹缰绳, 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逆着光居高临下, 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接下来某大约要与姑娘同行了,可需离上多远?” 高头骏马上逆着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儿眼中却是无比的风朗,她旧日毛病未改,再次多看了几眼,这才客气道:“公子说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间距。” 随后,蔻儿坐在主马车内,周公子带队的骑着马的仆从们围在了周围,随着马车一道慢慢悠悠走着,从外来看,瞧不出是两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马车被困的地方距离城门也不算太远,蔻儿坐在马车中托腮呆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沸腾之声。 颠簸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童大叔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对蔻儿说道:“姑娘,我们被堵住了。” “又堵着了?”蔻儿突然觉着今日回家大约没挑日子,尽出岔子。她挑开帘子一看,只见城门前堵了好些人,又有进来出去的人驻足围观,马车从这里过,的确难行。 “呸!拿着我的钱在这里装清高!你问过小爷了么!” “公子怕是故意丢老伯爷的脸吧!您堂堂伯府公子跑来卖字画,寒酸谁呢?” “二哥别在外丢人现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中还有一个头戴幂笠的少女,周围围着一圈整齐短打的下人,城门脚处,被这群公子哥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洗的白的儒袍后生,他眼前一个被踹翻了的摊子,地上散落着不少字画卷轴并扇面。 蔻儿坐在马车上,位置高,正巧看见了,心烦被堵在此处,索性令丫头去哄散他们让开路来。 丫头是她惯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劝,劝不好了拿银子来利诱,再不济,还有能打的不是么。 那丫头去好言相劝了没两句,却被中间一个痴肥的纨绔一脚踹过去:“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滚到一边去!” 这一脚踢过去只把那丫头踹起两步,踉跄着摔倒在地,捂着小腹蜷缩一团。 蔻儿看得眼冒怒火,厉声道:“来人!” 围在马车边上最近的从外打起帘子,微微弯了弯腰:“姑娘请吩咐?” 蔻儿侧眸一看,顿时哑然,半响,恼火道:“公子添什么乱!”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乱,只看姑娘如今气愤,大约要派人去教训那人,姑娘身边全是仆妇到底不像,不如暂用某的属下?他们都是善于此事的。” 青年的话本意是说,他的手下各个能打,听进了蔻儿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点忘了!” 这个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恶霸对上恶霸,更恶的胜出一筹来。 她也不客气,只先道了谢:“谢过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时,烦请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马车,手中捻着一根细鳞纹鞭,懒得扣幂笠,只捡了个垂纱到脖颈的帷帽戴上,然后昂一昂:“走!” 仆妇们立马跟在她身后,去了那围堵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丫头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头,正怒视着那痴肥男子,不过没有主人吩咐,未曾轻举妄动。 纨绔中有人抱怨:“一个丫头你踢她作何?!” “敢来说我挡路,我岂不踢她!”痴肥胖子没有半点悔过,哈哈笑着。 蔻儿冷着脸疾步而来,快到周围人还没有看清,她已经劈手扬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细软皮鞭划开空气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子嚎叫着跳起来嘶吼:“啊!好痛!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谁么!” 蔻儿毫不在意听到这句话。京城地界,哪里没有几个错综盘根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教不好放出来为祸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让别人管教管教了。 带着帷帽的蔻儿透过薄薄一层白纱看着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许你踢人,不许我抽人?” “小贱人!信不信爷爷……”痴肥男子话还没有说完,蔻儿冷着脸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来,指着蔻儿怒吼:“来人,给我抓住着小娘皮!” 纨绔身侧围着的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和蔻儿身后的仆妇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这姑娘好生无礼,上来就打人,谁家教的?!”旁边那头戴幂笠的少女气愤不过,指着蔻儿难。 蔻儿轻哼:“若说无礼,怎么不先看看自己?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脚踢女子,如此恶毒,我是否可以问,谁家养出来的傻子,怎么不栓好了放出来乱咬人!” “放肆!臭丫头无礼!”那痴肥男子被抽了两鞭子,想要抓蔻儿出气,只他小厮却对上仆妇们,竟被阻拦住,没有一个能近蔻儿身,他勃然大怒,吼道,“还不来帮忙!” 身旁那些纨绔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个女子逞凶,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上!” 其他几人则没有细想,纷纷撸了袖子上来要抓蔻儿,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祸,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认个错吧!” 一大群男人扑上去捉拿一个娇弱女子,任谁都觉着十拿九稳,那痴肥男子张狂笑道:“把这泼辣娘们儿绑回去,我正缺个通房丫头!” 蔻儿面对眼前这些人,不急不慌,挥舞着手中细鞭,威风凛凛,竟叫那些人一个都靠不过去,反被抽打了数鞭! 高坐马背的青年看到这里,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骑手们纷纷翻身下马,雄赳赳气昂昂冲了出去,各个冷着脸散着骇人煞气,吓得围观路人纷纷四散而来,让他们走到娇弱少女面前畅通无阻。 旁边一路的中有人看见蔻儿身后一列透着杀气的护卫,认出其一,连忙拽住那痴肥男子快低语:“快叫人住手!羽卫军来了!” 然而到底迟了。 那人本以为这些护卫是来巡查闹事的,想劝身边人先应付了过去,却不料这些人目标直指他们,毫不遮掩。 紧跟在蔻儿身后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挥下,铮鸣的刀刃擦着那男子眉毛而过,然后是那冷面青年掷地有声道:“对主人不敬者,杀之!” 身后十余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杀之!” 整齐而同频的声音与刀刃铮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杀令,令人两股战战心如擂鼓。 羽卫军的主人?! 纨绔中有人变了脸色,再看手持细鞭的蔻儿时眼中染上了惊恐,话都说不出,已被吓得浑身软,哪里还敢对蔻儿出手,连滚带爬想要远离。 只看那些护卫围在蔻儿身边,簇拥着娇弱少女,并未对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着胆子,行着礼慢慢跑走,另几个纨绔子一句话没有,点头哈腰对着蔻儿行礼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后的刀就要劈到身上来。那个头戴幂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丢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动,慢慢缩成一团蜷在城门脚哭个不停。 那痴肥男子眼睛一闭,软软昏倒在地,一身骚臭,却是被吓得。 离得最近的蔻儿耳朵震了震,又被着十余护卫共同的低喝震惊到,他们口中的杀之充满着杀气与血腥,不难想象,他们应该曾经这样执行过他们的喊话。 蔻儿晃了晃神,视线不由自主飘到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青年,青年静静注视着她,仿佛是一眼,又仿佛是一直。 蔻儿静了静心,眼前局势瞬息万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痴肥男子吓厥了,不敢丢下主子的小厮们哭嚎着趴在地上求饶,满地灰尘过后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着卷轴呆的儒生。 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后的护卫们。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居然有些不错。 蔻儿叹了口气,令人扶了丫头去小马车里休息,自己攥着鞭子翻转着玩,噙着笑自言自语:“果然是熟门熟路的恶霸,好使得很。” 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书架旁站着的方令贺像是才现宣瑾昱一样, 上前来行了一礼:“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 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蔻儿你先看书, 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 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 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 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 再次回来时, 绕开了那处, 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 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 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 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 不多时, 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 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 也不曾看见, 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话还没有说两句,就见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闭嘴。 宣瑾昱目视着眼前与他七分像却看着很轻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点威胁,他轻描淡写却带着莫名的笃定:“她是朕的。” 他们投下拜帖第二日就来了,先去和长辈们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蔻儿照例在外头打了一顶竹棚,堆满了冰雕等着两个表哥。 风千水风千林在蔻儿对面坐下了,风千林嫌旁边打扇的丫头手劲小,自己拿了扇子来扑扑扇着,口中抱怨:“外头热气腾腾蒸笼似的,偏我们还不能去你房中躲热,哎,你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远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书架旁站着的方令贺像是才现宣瑾昱一样, 上前来行了一礼:“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蔻儿你先看书, 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 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 再次回来时,绕开了那处, 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 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 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 过了片刻, 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 遇上高层取不到了,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 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 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 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 也不曾看见, 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话还没有说两句,就见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闭嘴。 宣瑾昱目视着眼前与他七分像却看着很轻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点威胁,他轻描淡写却带着莫名的笃定:“她是朕的。” 柔婉的声音像是一汪泉清澈洗去了蔻儿的薄怒,让她稍微冷静了下。 蔻儿带有一丝感激看着牛姑娘,庆幸她及时叫了叫她。 只是出去走走……蔻儿略一迟疑却是含笑婉拒了:“无妨。” 她虽然觉着眼前这些眼含恶意的女子令人烦躁,但是在未曾告知主人家,并且还是完全不熟的府邸随意走动,这种事情欠妥,她并不想去。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就算她已经用笔描了此人无数遍, 忽的见了真人,觉着与看画时相差甚远。 画卷不会让她的手指痉挛,这个人会。 眼前的青年眼中错愕渐渐消失,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朝蔻儿拱了拱手, 稍稍低沉着声:“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方姑娘。” 蔻儿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余难得出一次门,就和他撞见, 这种缘分, 是她从未有过的。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看着蔻儿, 满脸狐疑,“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 早在那天,他也说了, 从母姓周,也就是说, 他不从母姓,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 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 这个周公子气度, 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 后来想一想, 或许也是宗室呢, 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表哥?”这一声中,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头温和对他身边藏着的弱小女孩儿道:“哥哥听见了,阿馋,来,与这个姐姐打个招呼。” 被叫做阿馋的女孩儿慢慢从宣瑾昱身后蹭着出来,八|九岁的尖脸小女孩儿眸中惴惴,仰着脸看向蔻儿。她梳着双丫垂髻上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随着她歪头,稍微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喊着:“姐姐好,我是阿馋。” 这是青年的妹妹?娇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着蔻儿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馋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馋表妹!” 见宣瑾昱居然给那陌生女子介绍起阿馋来,看上花的粉腮面靥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她刚刚欺负了我!” 宣瑾昱见身后的妹妹已经在蔻儿满脸笑意中哄得钻了出来,正磨磨蹭蹭着往蔻儿那儿靠,心情不错。听见那少女的话,他面带不赞同:“我已经听到了,这事是你的不对。” “表哥……”丁雨南一咬贝齿,面带羞愤,不敢再叫嚣着,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着我点啊。” 她自然知道刚刚她不占理,但是总想着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需要让别人。却不料这个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认识的,而表哥居然也愿意为了她说话! 宣瑾昱无需照顾一个无甚轻重的表妹心情,相比较这个表妹,他更多的心思在阔别月余的蔻儿身上。 他吩咐道:“把赤箭花包起来,给方姑娘准备好。”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打扮的舒荣立即上前,搬起花盆,踟蹰了下,面带忐忑对蔻儿说道:“方姑娘,请问下姑娘的手推板车何处,小的给您放花。” 在花市上选花,要么买好了让店家送去府宅,要么自己租一个手推板车,垫着板子能搬上几十盆花,走哪看哪买到哪。 如今方姑娘却是只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其他都不见。 蔻儿已经和阿馋靠在一起,她听到这话,略有迷茫:“不在这里么?” 她身后的丫头丝鸢凑过来捂着唇小声道:“姑娘,刚刚您看花,把公子甩开了。” 可怜方令贺,一个没瞧见,妹妹就消失在视线内,正带着人分头找着蔻儿。 蔻儿后知后觉,立马踮起脚来四处观望,只她年岁小个子矮,周围人群中大多是宣瑾昱带来的护卫,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乌压压完全隔断了她视线,完全没有看见哥哥的踪迹。 花没有板车放,舒荣也不愿意放下,索性抱着花,蹭着站到了丝鸢旁边,若不细看,只以为他是蔻儿的护卫。 宣瑾昱没有现自己护卫隐蔽的举动,他只含笑看着蔻儿:“方姑娘,舍妹娇纵,刚刚多有得罪了。” 蔻儿摇摇头:“与公子说来没有关系的。” 她分的很清,刚刚蛮横想要强抢的,是那粉腮少女,出来道歉的,倒是周公子了。她可以接受那姑娘的歉意,却不能受了周公子的歉。 少女眸中清朗,言辞分明,只微微侧着头并未看他。 宣瑾昱顿了顿,温和对那粉腮少女道:“雨南,向方姑娘道歉。” “表哥?”丁雨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宣瑾昱,满目慌乱,“我……我怎么能同她道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 “雨南,”宣瑾昱再次叫了叫表妹的名字,口吻中多了一丝不容拒绝,“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只一瞬,那少女眸中含泪,却不敢再顶撞宣瑾昱,踟蹰了片刻,咬着牙转过身对蔻儿敷衍道:“方姑娘,刚刚得罪了!” 她明明是郡主之身,居然要给一个庶民道歉!这几乎是对她的一种折辱,可她却不能不从。 少女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在宣瑾昱身上,她第一次看见了什么叫做偏移。 蔻儿得了道歉,人就放松了,刚刚那口劲儿消失,顿时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笑来。 宣瑾昱定定看得片刻,思及什么,默默移开了视线。 “妹妹!” 方令贺好不容易找到花铺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顿时松了口气,带着下人挤了进来口中道:“看花之前好歹先看看你哥哥我在不在!” 花市人多而杂,未戴幂笠的少女独自看花多少让他放心不下,一直提着心,见着妹妹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了才放心,含笑问:“这半天可看上什么了?” “看上了赤箭,”蔻儿看见哥哥立马娇憨了些,“哥哥板车可在,我要十盆!” “在在在,蔻儿只管选。”方令贺温声细语哄着妹妹。 在旁边的宣瑾昱被自己的近臣忽视了个彻底,有些好笑,怕等方令贺看见他失口,主动打招呼:“方侍郎。” 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吓了方令贺一大跳,他立即扭头,居然看见他侍奉的陛下居然白龙鱼服,出现在这闹市花集上! 他刚拱起手,就见宣瑾昱也拱了拱手,含笑道:“同殿同僚,方侍郎不比多礼。” 方令贺混沌了小会儿的脑子慢慢清醒,陛下既然出现在这,那就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他不好行大礼,只得拱手一拜:“宣公子。” 宣瑾昱嘴角一僵,眼角已经瞟向了蔻儿。 蔻儿正微张着嘴,看她哥哥与那人互相见礼,言辞间很是熟悉。 原来这人不是官宦子弟,他自己就是高官,而且本姓是宣,极有可能是宗室。 他果然是个贵人。 蔻儿微微抿着唇,垂下了视线。 方令贺后知后觉现宣瑾昱与妹妹离的很近,只不过陛下身侧还有安华公主和长公主女儿合宜郡主,他猜测是买花时相遇,想到自己妹妹既然让他看见了,按理该来给行个礼才是。 方令贺道:“宣公子,舍妹也在此处,在下让妹妹与您见个礼。” 自己是天子近臣,他的妹妹,见着了陛下却避开的话总是不好。 蔻儿被哥哥示意着上前,嘴角忍着笑,装模作样手攥拳置于腹前,细声细气道:“宣公子。” 宣瑾昱分明看见了蔻儿低着头忍笑的嘴角,略有无奈,却只能配合着拱了拱手:“方姑娘。” 旁边安华公主阿馋愣愣看着自己的哥哥与方姐姐见礼,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道:“哥哥和方姐姐不是……”认识的么? 后面的话被丁雨南捏着她手心咽了回去。 丁雨南咬紧了牙关,默不作声看着她表哥嘴角噙着笑,眉目带着一丝温柔与那女子配合做戏,心中苦涩不可说。 之前,她一直以为表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对表哥冷淡的态度从未在意,甚至信心满满想着,她出生好,颜色也佳,等到表哥愿意娶妻之时,她定然是中宫的不二人选! 但是如今有了个让她表哥另眼相待的少女! 丁雨南嘴皮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敢让人看见她眼中的嫉妒。 蔻儿眉眼带着笑意行了一礼后退在哥哥身后,见阿馋盯着她不放,悄悄给女孩儿挤了挤眼。 阿馋眼睛一亮:“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楼婕妤都好看!” 蔻儿嘴角一僵。第一次遇上有人夸她的时候拿宫妃做踩脚筏子的,这可让她深受不起。 刚要说话,蔻儿就听见一个娇蛮的声音道:“表妹别乱说,楼婕妤好歹名门闺秀,你怎么能拿她和楼婕妤比?” 蔻儿一抬头,那粉腮面靥的少女此刻眼神满是毒针,刚刚的妒意与耻辱让她忍不住想要扳回一城,尽是嘲讽道:“你是方侍郎家的妹妹,不就是那个不敬长辈欺压姐妹,花钱如流水还跋扈嚣张,恶名在外的么?你的名字我也知道呢,被商户养大的没娘孩子方令蔻!” 旁边一个年岁稍大一脸风流样的男子抱着手中窗支木,傻愣愣盯着刚刚合上的窗户呆滞了片刻后,扭过头无语凝噎:“那个小个子他居然想让中郎将来抓我!” 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这几天中, 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 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 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 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 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 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 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 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 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 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 仿佛现了她似的, 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 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 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儿心情复杂,总想抬头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夹带过货,故意找上门来敲打她的。 不过还好,当时她聪明,换了男装又改了口音,老掌柜的该是认不出的。 想虽如此想,蔻儿惴惴跟在哥哥身后路过掌柜的面前时,还是小心翼翼侧着头,生怕掌柜的喊她一声小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话,她就没有这些忧愁了。千水表哥虽然不看,也不会拦她,千林表哥还会和她讨论讨论,自己的哥哥嘛…… 蔻儿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哥哥身后走。 167.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 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 美丑与否只在眼中, 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 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 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 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 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 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 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 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 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 偶尔交换意见。 夜越来越深, 候在殿内的黄门令宫侍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冷了的茶水, 送来现做的糕点摆上,对这君臣挑灯夜战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黄门令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殿门一个小黄门探头探脑,低声道:“舒荣大人请见。” 黄门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御前,压低着声音吐字依旧十分清楚:“禀陛下,舒荣大人求见。” 宣瑾昱满脑子政务正忙,头也不抬:“不见!” 这个时候了,作为羽卫军领的舒荣跑来作何?! 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叫住了退走的大监,卷起的书籍敲了敲案面:“宣。” 黄门令很快领着一身黑衣的羽卫军领舒荣进来。那冷面的羽卫军领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宫时给此人安排了个任务,如今舒荣大概是回来复命的。他看了眼左右两个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书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个的中书侍郎方令贺与略壮些的户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时,跪在他们后面的舒荣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书侍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待殿中烛火摇曳渐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边不会出篓子影响到方姑娘。之后臣暗中护送方姑娘回去,见马车绕进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后门。”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岂不是说…… 舒荣:“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书侍郎方令贺大人的家。臣暗中窥听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岁从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倒巧了……” 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明媚而神采飞扬的少女是何出身,几次相遇究竟是偶尔相逢还是别有目的,只因她洒脱不羁的做派和软糯腔调的误导,从未往规矩森严的大家中想过,更没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亲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书铺,少女扮作男儿装,眼珠一转,顺势把锅推给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来内敛稳成的方侍郎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妹妹买艳本儿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荣不知主人为何笑,只静静候着命令。 “书可弄到了?”宣瑾昱问。 他之前答应了的全套清风客,自然要给蔻儿兑现,这任务同样给了能者多劳的舒荣去完成。 听到这话,舒荣绷着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勉强道:“回陛下,已经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书铺。” “很好。”宣瑾昱颔,转而问道,“她在做什么?” 舒荣眼中有一丝慌乱,而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难怪,她病未好全,又劳心费神的,也该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荣顿了顿,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时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后画画。” “……方姑娘,画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却意料之中般没有惊讶。早在他认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儿是那天书铺里的小少年时他就知道,这大约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与今日的调戏,都是如此。 “……画就让她画吧,不妨事。”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做了副画,也不过私自藏起来偷偷欣赏,无伤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画像这种认真说来是死罪的行为,宣瑾昱就这样轻描淡写允准了。 舒荣汇报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后日书铺,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爱慕之年,他这身皮囊又入了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触下去,让方姑娘会错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选择。 宣瑾昱垂下眸,错过了舒荣猛地亮起的眼。 - 蔻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她正背着手歪头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图,眼看已经到了与周公子约好的日子,她却不急不缓,连身衣服也没有换。 这几天来,她已经这样看着画卷好多次了,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起来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门外他高马背上的浅笑,种种扰乱了她心神。 蔻儿在练,练着对着画卷想起月夜时心如止水。只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今日是约好取书的日子,天气也配合,春风微暖,万里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儿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 只派了丫头去取。 蔻儿思来想去,总觉着此人对她有些危险,她还是决定不与那人见面的好。 过些日子,等她渐渐忘了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么美人时,就可以淡定回顾往昔,曾将一个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画入纸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时,能够淡然思及襄城双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丝鸢带着一个小子背着竹笼回来,蔻儿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把全套清风客放进藤盒中,藏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蔻儿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就在宜明苑,兴致来时还命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自己学着织布,不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她嫌弃累,扔下不动,跑去玩棋子。最后是席嬷嬷时不时用上一用,没有叫织布机闲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来临前,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栽上了莲花,蔻儿命人往里面放了一个竹筏,自己躺在上头盖着荷叶,竹筏随着水波荡漾,她在波浪中浅眠。 哥哥还是很忙,回来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俩多时未曾好好说过话。 方令贺难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长时间在宜明苑中懒洋洋穿着撒纱裙睡不醒的妹妹,总觉着委屈了蔻儿。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儿时,她是素来在家中待不住的,总要到处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没有,姐妹不睦,连个散心的地儿都没有,时日长了,怕把蔻儿憋坏了。 蔻儿喜花,方令贺投其所好,约蔻儿一同去京城花市闲逛。 蔻儿已经在家中足不出户一个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开心了,夏日中难得有了精神头,主动从她四处的卧窝走出来与哥哥玩耍。 次日,蔻儿套了马车带了丝鸢素凉,哥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摇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马车中,蔻儿托着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动的素纱帘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头跟着的是哥哥,怎么一晃神,又想到了月余前骑马跟在她身侧的周公子? 不过还好的时,如今的她想起来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青年,已经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了。 蔻儿噙着笑,觉着自己已经能够提笔画别人了。 她们来得早,日头不高,没有撑伞,因为跟着哥哥,蔻儿也懒得这么热还要带幂笠帷帽什么的,索性大大方方跟着哥哥身侧,左右观望花市。 花农花商摊前店门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花,迎来送往之间总有人抱着花盆满载而归,吵杂热闹的花市处处都是人声。 蔻儿已经远离人群多日,初来有些不习惯,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顾观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走过去提着裙主动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细长赤红的花瓣,欣喜道:“老板,赤箭花怎么卖?” 168.第一百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书架旁站着的方令贺像是才现宣瑾昱一样, 上前来行了一礼:“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蔻儿你先看书, 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 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 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 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绕开了那处,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 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 过了片刻, 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不多时, 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 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 也不曾看见, 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话还没有说两句,就见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闭嘴。 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青年的声音清质, 又带着经过时间沉淀的低沉, 仿佛古琴铮鸣, 起音清脆, 余音绕梁。 蔻儿脚下驻足细细回味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侧眸看那青年手指的方向,正是她刚刚翻箱倒柜找到的几本流传甚广的精髓话本儿。 一边是脸皮, 一边是心尖儿, 蔻儿厚着脸转回身蹲下来揽了地上的书,镇定自然:“自然要的, 兄台慢慢选, 小弟先行一步。” 她到底是舍了面皮选了怀中的心尖儿, 只到底还存着一份戒备, 说话时故意改了口音,用从襄城玩伴那儿学来的西姜口音回着话。 “小兄弟请等等,”那人弯了腰捡起地上漏下的一本《小尼姑从夫记》,递给蔻儿, “这本漏了。” 蔻儿扫了一眼那青年修长手指中捏着的书封,面上已经飞起潮红,只她自己不知, 还故作淡定道:“相逢即缘, 这本小弟留给兄台吧。” 话是如此说, 蔻儿只盼着这人是个风雅的, 对这些话本什么的不屑一顾的好。 却不料瞧着清隽风雅的青年听到她这话, 嘴角微微上扬,慢吞吞道:“既如此,那某却之不恭了。” 蔻儿嘴角一僵,心里一咯噔,眼睁睁看着那青年手一转,将递给她的书本收了回去。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投在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的《小尼姑从夫记》上的视线久滞不愿离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故作大方了。 琵琶别抱,她心在滴血。 那人收回手后,慢慢腾腾翻看着书籍,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制印粗糙带着劣质图画的书封上,蔻儿望着那人清隽风朗的侧脸,思及书中内容莫名有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那人视线在翻开的书页上微微一顿,而后微微抬起眼皮,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蔻儿:“小兄弟阅览甚广。” “不过给家中兄长带上几本罢了。” 蔻儿到底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心虚,索性又厚着脸皮推到哥哥身上。反正她也没有说,给哥哥带的书到底是哪些。 她抱着书与那人颔了颔:“还有人等着,小弟先走一步了。” 她转身就走,刚走到楼梯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一丝困顿的自言自语:“《如园小客》……《清风录》……。” 蔻儿听到她另两本心头好的名字精神一震,脚下噔噔噔一转重回了西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人站着的位置口中立马道:“《如园小客》和《清风录》都是清风客的呕心沥血之作!兄台可是见着了?刚刚小弟怎么都没有找到!” 她翻箱倒柜不过是找些精华之作,不料竟差点错过了两本佳作! 那人嘴角仿佛勾了勾,手中捏着蓝封书籍稍微退开一步,好脾气给她指了指道:“这是旁边这口箱子里的,就在第一层。某瞧着名字有趣念了念,不想又是小兄弟的……目标。” 蔻儿哪里还管得上旁边有人,她蹲下|身一手搂着选好的书,一手伸进箱子里把明晃晃放在第一层的两本书取了出来,只她刚起身,听见身侧那人轻描淡写道:“小兄弟倒是挺熟这些书的。” 蔻儿手一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 刚刚才推给了自己哥哥,这厢就不打自招了,着实有些丢脸。 重新聚拢了书抱起来,蔻儿努力绷着脸:“告辞。” 她穿着圆领袍,没有女装那么繁琐,也带上了一些当初襄城男儿装时的洒脱,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踩着转角楼梯而下。 她埋着头疾步而走,差点撞着了一个往上走的人,口中飞快道了个歉,也没抬头,去了掌柜的那儿赶紧结账。 掌柜的约莫五旬,一本本看了蔻儿选的书,再度向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蔻儿解了荷包正在付银钱,突然听见她丫头丝鸢匆匆跑过来说道:“公子,门口有辆马车,非说我们撞了他,扭着童大叔嚷嚷着要去给他们主人赔礼呢!” 蔻儿把书递给丝鸢,脚下步步生风,脸上紧绷往出走:“只怕是什么人故意找事!” 她出去一看,两骑可并排而过的青砖巷子两侧都是挂着竖立幡旗,她的马车停靠在书铺幡旗下,远远避让着旁边的路,怎么也不该撞了别人的马车。 只外面已经闹了开,她家锦绸的马车旁多停了一架双匹大马宽辕的通体紫檀木雕花轮廓的马车,一群衣着体面的精壮汉子正扭着她的马夫压在车辕上,嚷嚷着:“你是谁家下人,不知道你撞了谁的车驾么!快叫你主人来说道!” 她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马夫,如今丝鸢抽了个空来通禀她,小婉正涨红着脸与人争论,吵杂不堪。旁的路上行人大都怕惹事,纷纷避开了去。 蔻儿小脸一沉,厉声喝道:“我倒要问问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寻衅滋事前也该看看公道,停靠在侧的马车撞了行路的马车,你们只管把这话说与你们主人听听,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腆得下这个脸来要赔偿!” 她身形瘦小,穿着一身圆领袍,勒着腰虽瞧上去孱弱,掷地有声的话仿佛不是从这个小小身板传出的般极有力量。 瞧见了主人,小婉瞬间松了口气,只又想起自家姑娘的身份,再次提起了心,低声劝道:“公子莫要参合着腌臜的事,您先避避的好。” “有什么好避的!”蔻儿背着手阔步向前,锋利的眼神划过那些精壮汉子,冷笑,“问心无愧无处需避,你们主人不露面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放肆!”一个鹰眼的汉子怒道,“小小稚子,口气不小!我家主人岂是容你编排的!” 蔻儿毫无畏惧,手指一划:“岂用编排!此事谁存心挑起,众人具看在眼里!”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允许下人如此张狂行事?难道是靠着这种腌臜手段给自己敛棺材钱吗?!” 少女略微伪装的清朗少年音清脆有声,口吻中多有不屑与耻笑,清清楚楚在巷子里传开。 “放肆!大胆!”那为的精瘦汉子铜铃大的眼睛一瞪,也顾不住扭着马夫了,松开手大步就要走到蔻儿面前,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就要下挥。 “莫要拦他!让他打!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到底什么人张狂如斯,也好上达天听,直接整治一番!”蔻儿一脸无畏,不但不避,反而按住前来阻挡的小婉,高昂头颅挺着胸膛大声斥责,“蓄意滋事,敲诈勒索!行迹败露居然还想掌掴官眷!丝鸢,前去找金吾卫中郎将!前来擒拿扰乱京城治安的刁民!” 掷地有声的话响当当砸在那些汉子耳边,又有丫头咬着牙高声应答,就要提裙冲出巷子,周边渐渐露出衣角的行人商贩嗡嗡之声传来,加上眼前这细皮嫩肉一身贵气的少年眸中清冷而决绝,那汉子高高抬起的手臂僵住,额前渗出了冷汗。 “误会!都是误会!”这时却一个弓着身进来赔笑鞠躬的小厮上前狠狠拉住那汉子,对着蔻儿拱手赔礼,“这位小公子息怒,不过是误会罢了!我家主人听闻下人寻事,无颜与小公子相见,故遣了小的前来给小公子赔礼!不慎惊着了您,我家主人愿用白银百两给您压惊!” “误会?你们说撞了就撞了,想打人就抬手,如今跟我说是误会?”蔻儿冷笑连连,“这般狂悖行事却拿误会二字来打人,百两白银压人,欺负谁呢!” “小婉,准备白银万两,去通宝银庄兑了碎银子来,咱们也来个误会!”蔻儿杏眸一扫,又对那丝鸢道,“还不快去请中郎将!” 蔻儿一声令下,那两个丫头脆生生应了,与主人一般底气十足,呵斥着身前拦住她的汉子:“让开!” 那小厮苦笑连连,不料这位小公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他竟是应对不了,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往那二层小阁楼上瞧。 只这一眼,蔻儿十分敏感瞬间察觉,立刻仰起头抬眸看去,她身后书铺二层的小阁楼常年打开的横窗在她抬头的瞬间猛地一合,出惊天动地一声响,震落了不少积攒灰尘。 她一直以为两个表哥前来京城是做生意顺路看她,或者来看她顺路做生意,听哥哥那样说才知道,他们是专门上京来与她相看的。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比起嫁回风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170.第一百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 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比起嫁回风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 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 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66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饰, 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 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 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 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 倒不如你我结亲, 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 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 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 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儿心情复杂,总想抬头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夹带过货,故意找上门来敲打她的。 不过还好,当时她聪明,换了男装又改了口音,老掌柜的该是认不出的。 想虽如此想,蔻儿惴惴跟在哥哥身后路过掌柜的面前时,还是小心翼翼侧着头,生怕掌柜的喊她一声小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话,她就没有这些忧愁了。千水表哥虽然不看,也不会拦她,千林表哥还会和她讨论讨论,自己的哥哥嘛…… 蔻儿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哥哥身后走。 哥哥脚下一停,她也脚下一停,然后还未抬起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而青玉鸣铮般悦耳的声音略带疑问轻声唤着她。 “方姑娘?” 蔻儿心中一个咯噔,猛地抬头一看,眼前两列书柜之间的走道上,一个簪冠直裾的青年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微微抬着头,锋利而具有侵略性的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减淡了不少危险感觉。他看了她两眼后,惊愕渐渐化为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志在必得,从容问候道: “好巧,多日不见,方姑娘别来无恙?” 什么意思,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到这里也凉了,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了,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171.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画卷不会让她的手指痉挛, 这个人会。 眼前的青年眼中错愕渐渐消失, 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朝蔻儿拱了拱手, 稍稍低沉着声:“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方姑娘。” 蔻儿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余难得出一次门,就和他撞见,这种缘分, 是她从未有过的。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看着蔻儿, 满脸狐疑, “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早在那天, 他也说了, 从母姓周,也就是说,他不从母姓, 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这个周公子气度, 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后来想一想,或许也是宗室呢, 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 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 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表哥?”这一声中,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头温和对他身边藏着的弱小女孩儿道:“哥哥听见了,阿馋,来,与这个姐姐打个招呼。” 被叫做阿馋的女孩儿慢慢从宣瑾昱身后蹭着出来,八|九岁的尖脸小女孩儿眸中惴惴,仰着脸看向蔻儿。她梳着双丫垂髻上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随着她歪头,稍微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喊着:“姐姐好,我是阿馋。” 这是青年的妹妹?娇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着蔻儿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馋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馋表妹!” 见宣瑾昱居然给那陌生女子介绍起阿馋来,看上花的粉腮面靥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她刚刚欺负了我!” 宣瑾昱见身后的妹妹已经在蔻儿满脸笑意中哄得钻了出来,正磨磨蹭蹭着往蔻儿那儿靠,心情不错。听见那少女的话,他面带不赞同:“我已经听到了,这事是你的不对。” “表哥……”丁雨南一咬贝齿,面带羞愤,不敢再叫嚣着,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着我点啊。” 她自然知道刚刚她不占理,但是总想着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需要让别人。却不料这个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认识的,而表哥居然也愿意为了她说话! 宣瑾昱无需照顾一个无甚轻重的表妹心情,相比较这个表妹,他更多的心思在阔别月余的蔻儿身上。 他吩咐道:“把赤箭花包起来,给方姑娘准备好。”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打扮的舒荣立即上前,搬起花盆,踟蹰了下,面带忐忑对蔻儿说道:“方姑娘,请问下姑娘的手推板车何处,小的给您放花。” 在花市上选花,要么买好了让店家送去府宅,要么自己租一个手推板车,垫着板子能搬上几十盆花,走哪看哪买到哪。 如今方姑娘却是只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其他都不见。 蔻儿已经和阿馋靠在一起,她听到这话,略有迷茫:“不在这里么?” 她身后的丫头丝鸢凑过来捂着唇小声道:“姑娘,刚刚您看花,把公子甩开了。” 可怜方令贺,一个没瞧见,妹妹就消失在视线内,正带着人分头找着蔻儿。 蔻儿后知后觉,立马踮起脚来四处观望,只她年岁小个子矮,周围人群中大多是宣瑾昱带来的护卫,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乌压压完全隔断了她视线,完全没有看见哥哥的踪迹。 花没有板车放,舒荣也不愿意放下,索性抱着花,蹭着站到了丝鸢旁边,若不细看,只以为他是蔻儿的护卫。 宣瑾昱没有现自己护卫隐蔽的举动,他只含笑看着蔻儿:“方姑娘,舍妹娇纵,刚刚多有得罪了。” 蔻儿摇摇头:“与公子说来没有关系的。” 她分的很清,刚刚蛮横想要强抢的,是那粉腮少女,出来道歉的,倒是周公子了。她可以接受那姑娘的歉意,却不能受了周公子的歉。 少女眸中清朗,言辞分明,只微微侧着头并未看他。 宣瑾昱顿了顿,温和对那粉腮少女道:“雨南,向方姑娘道歉。” “表哥?”丁雨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宣瑾昱,满目慌乱,“我……我怎么能同她道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 “雨南,”宣瑾昱再次叫了叫表妹的名字,口吻中多了一丝不容拒绝,“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只一瞬,那少女眸中含泪,却不敢再顶撞宣瑾昱,踟蹰了片刻,咬着牙转过身对蔻儿敷衍道:“方姑娘,刚刚得罪了!” 她明明是郡主之身,居然要给一个庶民道歉!这几乎是对她的一种折辱,可她却不能不从。 少女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在宣瑾昱身上,她第一次看见了什么叫做偏移。 蔻儿得了道歉,人就放松了,刚刚那口劲儿消失,顿时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笑来。 宣瑾昱定定看得片刻,思及什么,默默移开了视线。 “妹妹!” 方令贺好不容易找到花铺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顿时松了口气,带着下人挤了进来口中道:“看花之前好歹先看看你哥哥我在不在!” 花市人多而杂,未戴幂笠的少女独自看花多少让他放心不下,一直提着心,见着妹妹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了才放心,含笑问:“这半天可看上什么了?” “看上了赤箭,”蔻儿看见哥哥立马娇憨了些,“哥哥板车可在,我要十盆!” “在在在,蔻儿只管选。”方令贺温声细语哄着妹妹。 在旁边的宣瑾昱被自己的近臣忽视了个彻底,有些好笑,怕等方令贺看见他失口,主动打招呼:“方侍郎。” 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吓了方令贺一大跳,他立即扭头,居然看见他侍奉的陛下居然白龙鱼服,出现在这闹市花集上! 他刚拱起手,就见宣瑾昱也拱了拱手,含笑道:“同殿同僚,方侍郎不比多礼。” 方令贺混沌了小会儿的脑子慢慢清醒,陛下既然出现在这,那就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他不好行大礼,只得拱手一拜:“宣公子。” 宣瑾昱嘴角一僵,眼角已经瞟向了蔻儿。 蔻儿正微张着嘴,看她哥哥与那人互相见礼,言辞间很是熟悉。 原来这人不是官宦子弟,他自己就是高官,而且本姓是宣,极有可能是宗室。 他果然是个贵人。 蔻儿微微抿着唇,垂下了视线。 方令贺后知后觉现宣瑾昱与妹妹离的很近,只不过陛下身侧还有安华公主和长公主女儿合宜郡主,他猜测是买花时相遇,想到自己妹妹既然让他看见了,按理该来给行个礼才是。 方令贺道:“宣公子,舍妹也在此处,在下让妹妹与您见个礼。” 自己是天子近臣,他的妹妹,见着了陛下却避开的话总是不好。 蔻儿被哥哥示意着上前,嘴角忍着笑,装模作样手攥拳置于腹前,细声细气道:“宣公子。” 宣瑾昱分明看见了蔻儿低着头忍笑的嘴角,略有无奈,却只能配合着拱了拱手:“方姑娘。” 旁边安华公主阿馋愣愣看着自己的哥哥与方姐姐见礼,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道:“哥哥和方姐姐不是……”认识的么? 后面的话被丁雨南捏着她手心咽了回去。 丁雨南咬紧了牙关,默不作声看着她表哥嘴角噙着笑,眉目带着一丝温柔与那女子配合做戏,心中苦涩不可说。 之前,她一直以为表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对表哥冷淡的态度从未在意,甚至信心满满想着,她出生好,颜色也佳,等到表哥愿意娶妻之时,她定然是中宫的不二人选! 但是如今有了个让她表哥另眼相待的少女! 丁雨南嘴皮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敢让人看见她眼中的嫉妒。 蔻儿眉眼带着笑意行了一礼后退在哥哥身后,见阿馋盯着她不放,悄悄给女孩儿挤了挤眼。 阿馋眼睛一亮:“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楼婕妤都好看!” 蔻儿嘴角一僵。第一次遇上有人夸她的时候拿宫妃做踩脚筏子的,这可让她深受不起。 刚要说话,蔻儿就听见一个娇蛮的声音道:“表妹别乱说,楼婕妤好歹名门闺秀,你怎么能拿她和楼婕妤比?” 172.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风家的二位少爷第二天就投了拜帖,方家的几位老爷和年长的公子们都腾出了时间, 等着接待这两位从襄城风家来的钱罐子。 蔻儿得知今儿表哥们上门拜见, 早早起了, 梳妆打扮结束, 在宜明苑中翘以盼,好在她等的时候不长,很快方令贺就在前,领着身后两个圆领袍的儿郎而来。 宜明苑中早早打扫妥帖,院中有一个青竹搭建的遮阳棚, 里头摆着一些木质的桌椅和一套陶瓷茶具, 蔻儿正坐在其中, 远远见着被丫头引路而来的三个哥哥, 她笑靥如花,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脆生生道:“哥哥, 千水表哥,千林表哥!” 方令贺侧了侧身, 让阔别许久的两个表弟和蔻儿打招呼。 在前的青年不过弱冠之年,簪着玉冠, 相貌俊秀,眼神落到蔻儿身上后, 微微一柔, 轻声道:“表妹。” “表妹, 好久不见!”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儿郎, 他圆脸杏眼,瞧着比起年纪要稚气的多,满脸都是笑意,高高举着手冲着蔻儿用力招了招。 这二人正是风千水与风千林,蔻儿在襄城时,最惯着她的兄弟俩。一个是大舅舅家的,一个是二舅舅家的,虽然是堂兄弟,和方家生疏而警惕的堂兄弟姐妹关系不一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夏日炎炎,蔻儿早早令丫头在井水里镇着甜瓜与荔枝,人来了,立即摇起来端了盘来,青竹棚屋里也搁着两个冰盆,一进去一股凉意,把外头的热气驱散了不少。 风千林捡了个葡萄吃了,一撩衣摆坐在了蔻儿对面,笑呵呵对着蔻儿说道:“近一年不见,我们蔻儿表妹好像瘦了不少。” “她正长身体,个子抽条罢了,”风千水让了方令贺先坐下,而后与风千林并肩而坐,打量了一番蔻儿后,轻声道,“马上就十四了,也该长些。” 千水表哥一说,蔻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也在夏里,如今进了夏,倒是也临近她的生辰了。 “起初我接蔻儿归家时,她不过将将十三,还未有什么时光流逝的感觉,她就要十四了,距我接她时,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方令贺端起冰过的凉茶抿了抿,轻叹,“也怪我,不曾用心照料过妹妹。” “哥哥浑说,蔻儿在家中,要数哥哥管得多些。”蔻儿端起茶壶又给哥哥添上了水,放下茶壶后,笑吟吟对两个表哥道,“两位表哥也是,蔻儿在襄城时,表哥们也管我管得多。” 她那会儿小时,身边都是长辈,同辈中姐妹年纪相差有些大,她玩耍年纪,表姐们已经开始学着管家主持中馈,忙得她不能打扰,也就表哥们还能带着她去玩耍,一来二去,她这个妹妹就跟着表哥们混大了。 “令贺表哥千万别听蔻儿说,她尽哄你的。”风千林握着茶杯摇头叹气,“表妹性子顽劣,我哪里管得住她,全是靠着哄勉强央求着她听话的。” “不过要说听话,蔻儿表妹还是听三哥的话的。”风千林手一指,一脸坏笑,“任表妹顽劣,三哥总有法子制得住蔻儿。” “千林表哥!”蔻儿不满他揭了她的底,桃花眼一眯,“说得好像你不怕千水表哥一样。” “怕啊。”风千林一僵,垮下了脸。 被弟弟妹妹调侃的风千水侧眸看着蔻儿,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方令贺含笑:“千水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年长的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轻碰茶杯。 风千林是个性子外向的,一年未曾见过表妹,憋了一肚子话,说得手脚并用眉飞色舞,还是风千水怕他口干,抓着空隙给他塞着水果凉茶润口,不然一番话没说完,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蔻儿抿着唇下笑,眼睛亮晶晶的,怀念道:“见到表哥们真好。” 一年不曾见过,她也在方家困了一年了。堂兄们疏远她,堂弟们不喜她,堂姐妹们更是让她无法接触,亲近的哥哥太忙总不在家,她在方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寂寞的。如今看见了阔别一年的表哥,回忆起了在襄城风家时的热闹,心中就酸涩。 她是方家的女儿,就算养在风家几年,也不能待一辈子。那个热闹热情的风家,她只能珍藏在心底了。 风千水攥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刚启唇要说什么,就被风千林乐呵呵地劫走了话:“我也觉着见着表妹太好了。那句话叫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着与妹妹已经千年不见了!想得很!” 蔻儿笑出了声,一下子就把她刚刚酸涩的情绪驱赶而尽。 风千水看着表妹和堂弟笑呵呵的模样,慢慢又移开了视线。 在旁的方令贺瞧的仔细,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嘴上不说,只笑着与表弟们高谈阔论,饮茶赏景。 不到晚膳时间,风千水看着天色,起身与弟弟一起告辞。 “不再多留会儿么?”蔻儿依依不舍,精神奕奕了一天,一刹那人就失去了精气神,瞧着很是无精打采。 风千水柔声道:“我在时风巷子买了一套宅院,现在住在那儿,挂了风宅的牌匾,蔻儿若无事,让令贺表哥带你来玩。” 风千林唉声叹气:“亏了亏了,当初就该把风娆娆那丫头带上一起,这样蔻儿表妹就可以在我们那儿小住些时候了。” 蔻儿瘪着嘴:“之前我又不知道表哥们会来,若是知道,我定然要写信与你带上娆表姐的。” 风娆娆是她表姐,如今已经十八,尚未成亲。在襄城中虽有人议论,但是看着她扮做男装就能出去做生意谈买卖,挣得雪花花的白银一网网,说三道四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下次,下次。”风千林嬉皮笑脸道,“到时候你姐妹二人化作男装,出去引得无数闺阁少女为之倾倒,如何?” 蔻儿忍不住一笑。 她与娆表姐一年之前在襄城就这么干过,曾经甚至有女子路过故意丢下香帕,试图结下一门姻缘。 “蔻儿表妹,你素来苦夏,我此次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运输了一批瓜果来,不过几日就到。你每日多吃些。”风千水说道。 蔻儿很是感动,认真点头:“多谢千水表哥。我会的。” 天边已经是火烧云,余光渐渐如扇轻收,更多的暗光笼罩了过来,蔻儿送了又送,等着表哥们辞别了长辈送到后门才依依不舍招了招手,目送七宝玲珑香榧锦缎的双匹马车远去,心下一空。 回到宜明苑,她也恹恹地,方令贺来了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也只懒懒看了眼。 “蔻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方令贺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把话给妹妹说了。毕竟十四的大姑娘,该知道要知道的。 “哥哥什么事,请讲。”蔻儿歪过头来。 方令贺迟疑道:“今日两位表弟来,我与父亲之前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蔻儿一愣:“咦,我就说怎么表哥们来的这么突然……可是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外祖父曾写信给父亲,其中说到,妹妹回来已经快一年,晃眼就十四,不知亲事是否有了着落……”方令贺慢慢说着,“父亲说你年幼,又无母亲操持,家中伯母婶娘靠不太住,颇为头疼。外祖父就提出,想要将你嫁回风家。”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可是……”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回风家,风家的表哥们,她素来都是当亲哥哥对待的! “父亲与我商量过,说实话,风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蔻儿。”方令贺有些惆怅,“我在朝中树敌颇多,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怕你嫁过去因为父兄而受委屈。风家是母亲的娘家,外祖母外祖父十分疼爱你,舅舅舅母作为公婆,你会轻松些。” “父亲应了外祖父后,外祖父就选了两个与你关系好又稳得住的表弟来。今日来的千水表弟和千林表弟,其实是来让你相看,如有中意,就可以定亲了。” “不可!哥哥,我从来把表兄们当做哥哥,无法与表兄以夫妻论处。我做不到。”蔻儿摇摇头,当即推决。 方令贺也没有逼她,只说:“你好好考虑,此事,我看甚好。” 方令贺让妹妹自己静静,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下了朝就与几位大臣共同在勤政殿陪着陛下挑灯夜战,夜深露重,才将将把这一天的政事全部处理结束。 其他几个大臣跪安时,方令贺微微意动,磨蹭到最后。 宣瑾昱已经现了方令贺的小动作,他只继续低着头批阅奏章,随口道:“方侍郎可还有事?” “启禀陛下,臣只是想事情走神。”方令贺拱了拱手,然后不等陛下说话,他就很自然继续接道,“家中有一疼爱的幼妹,臣在头疼,她出阁时,臣要预备什么样的嫁妆才好。” 宣瑾昱手中摇动的笔杆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锐利的眼充满压迫看向方令贺。 方令贺混作不知,只含笑道:“毕竟是嫁回外家,臣总要详细些才行。” 宣瑾昱撂下朱笔,冷冰冰看着方令贺直截了当道:“朕不同意。” 春里困倦,蔻儿贪觉多睡了小会儿,就被窗前燕子啼鸣吵醒了,如今随意挽了,正倚着窗侧卧在矮榻,榻上一方小几,笔墨俱全。 白色内裙中袖挽起,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圈银镯,她手中捏着笔,慢慢写着杂记。 矮榻旁杌子上坐着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手中编着络子,另一个帮着分线,偶尔低语两句。 方令蔻手中笔杆晃动,另一手时不时捏点糕片吃着,一心二用听着这些闲话写着她的杂记,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