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欢》 1.第1章 爷不是断袖 吴鸾平生最恨断袖,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放着娇滴滴的姑娘不抱,偏偏喜欢去抱一个大老爷们儿。别看吴鸾面白如玉,长相俊美,但是他有一颗热爱美女的心和直得不能再直的取向。 可是偏偏就有那不长眼的,江宁巡抚包黎回京述职,一同跟回来的还有他那不成器的断袖儿子包平。 包平在江宁也是横行惯了的主儿,在京城当街看到了一身浅碧色锦袍,腰系白玉带,手拿折扇的吴鸾,顿时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喷涌而出。 包平忍不住上前挑起吴鸾的精致的下颌,痴痴道:“美人,跟爷回江宁吧,跟着爷有肉吃!” 吴鸾正斜眼看着街边秀楼上窗棂处露出的一只女子的雪白柔夷,如盛开的兰花般执着一根撑窗扇的木棍,冷不丁下颌被人挑起,一回眼便看到了包平色眯眯的老鼠眼儿和一口玉米豆儿一样黄龅牙。 吴鸾差点儿没晕过去,待听见包平叫他美人,立刻明白过来,气得头根都立了起来,俊脸涨得通红,手中折扇一挥,向身后跟着的喽喽招呼,“来人,给爷往死里打!” 一群人蜂拥而至,围着包平拳打脚踢。包平鼻青脸肿,抱头哀嚎,犹自放着狠话,“你个兔儿爷,小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 “啊呸!你才是兔儿爷,你全家都是兔儿爷!”吴鸾用折扇使劲儿扇着风也难肖心中怒火,冲过去扒拉开一个喽喽,亲自上去踹了几脚泄愤。 打手们见吴鸾出马,下手越狠了,“孙子,瞎了你的狗眼了,咱们国舅爷也是你能招惹的!” “啊?!”包平这才知道自己惹了祸,这个看上去白净秀气的弱冠青年竟然就是当朝国舅,圣上唯一的小舅子。 大周开国百余年,当今圣上李彧是大周朝第八位帝王,娶的正是比吴鸾大十四岁的胞姐吴倾颜。 说起国舅爷“吴鸾”这个名字,还是先帝爷御赐的名字,这是先帝爷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唯一一次给别人的儿子赐名。倒也不是因为吴家有多大的脸面功勋,让先帝爷额外施恩。 当年吴鸾的爹,文忠侯吴良老来得子,在书房里憋了三天三夜,给儿子取名“清流”,既显示了吴家两袖清风的官风,又是对这个儿子寄予的殷勤厚望。 老爷子的意愿是好的,却忘记了他本家姓“吴”。“吴清流”,就是没有清流,先帝爷知道吴良给独子起了这么个名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当时先帝已经给太子李彧选定了吴良十四岁的女儿吴倾颜为太子妃。国之储君有个叫“无倾颜”的正妃和一个叫“无良”的老丈人就够要命的了,偏偏还有个叫“吴清流”的小舅子,多堵心!于是一道圣旨送到文忠侯府,圣旨上只有一个“鸾”字。 可惜吴鸾终究没有逃脱老爹的魔掌。两年多前,吴鸾十八岁时,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老侯爷拉着吴鸾的手,“儿啊,你已成年,为父送你一表字。” 吴鸾涕泪横流,“爹,您说吧!” 老侯爷缓缓吐出一口气,“国之清明系于吾辈之身,为父为你取字为‘晏清’,取‘天清日晏’之意,你可明白为父的一番苦心?” 吴鸾已然哭得头昏脑涨,对着只剩下一口气的老爹当然如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明白明白,儿子定然不负父亲的教诲。” 国丈吴良含笑而逝。 一日,吴鸾走在街上,身后瑞王爷的外孙子秦峥叫他,“前面可是晏清贤弟?” 彼时吴鸾还不熟悉自己的这个表字,依旧走得昂阔步,目不斜视,直到秦峥大喝了一声,“乌眼青!” 吴鸾诧异回头,就见周围过往的人捂嘴而笑,对着他指指点点,此刻吴鸾才悲愤地意识到,自己还是被老爹给坑了。 然而,吴鸾却实在是对不起老爹给取的这个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国舅爷虽然承袭了老爹文忠侯的爵位,但委实没什么作为,成日游手好闲,最大的乐趣就是与一群狐朋狗友逛花楼喝花酒找美人。 老侯爷不在了,吴鸾的娘去得更早,早三年就先去那头等着老侯爷去了。如今偌大的侯府只有吴鸾和老祖母二人.老祖母七十多岁,耳聋眼花,还老犯糊涂。 吴鸾唯一的姐姐是当今皇后,对这个幼弟一向溺爱。这世上已经没人能阻止吴鸾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众人私下里对他的评价是白长了一副好相貌,可惜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白日里受了腌臜气的吴鸾依旧心情烦闷,派人将被打成猪头,只剩下半口气的包平扔回包府,然后招来几个死党陪他喝酒解闷。京城中好吃好玩的地方,吴鸾都是常客,最适合消遣的便是城东的教坊区。 点灯时分,正是平常人家围坐一桌吃晚饭的时间,而白天静寂的教坊此刻却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红红的灯笼高悬,一阵阵的脂粉香气迅弥漫在教坊上空,浮动的香雾如同勾魂的手,招引着过往宾客,这里便是京城有名销金蚀骨窝。 整个教坊区有不下百家花楼,其中最有名头的一家便是位于教坊区最里面东南角,临湖而建的盈袖园。不同于其他喧嚣吵杂的花楼,盈袖园是一个寂静的园子,高高的青色院墙,朱红色的大门,若不是大门口高悬的两串红灯笼,这里与寻常官宦人家的府宅没什么不同。 但是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里有最醇的美酒,最精美的菜肴和最销魂的美人。来这里的客人都是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往往一顿花酒就抵得上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销。 此刻,吴鸾坐在最大的包间里,两边是盈袖园的头牌月影和星瑶。月影举着装满美酒的琉璃盏递到吴鸾嘴边,声音比美酒更加让人醺然欲醉,“国舅爷,再来一杯!这可是咱们这儿珍藏十年的胭脂酿。” 星瑶夹起一块蜜汁莲藕放在吴鸾面前的盘子里,“国舅爷,您尝尝这个,江南新送过来的莲藕。” 吴鸾就着美人的手饮下美酒,嘴里又噙了清香软糯的藕片,阴沉了一下午的脸终于笑成了花。就是嘛,男人就应该怀抱美女,温香软玉在怀,娇声软语入耳,这才叫人间极乐。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草包国舅混在一起的,自然也是京城中的一些纨绔子弟,瑞王爷的外孙秦峥,定国公家的次子王耀廷,还有大长公主的孙子关崇。 几个人喝得醉眼迷离,王耀廷推开身边的美人,大着舌头向吴鸾建议道:“国舅爷,这屋子里脂粉气太重,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到后头的雪庐坐坐?” 几位头牌不依,纷纷上去扯住王耀庭的袖子,“王公子是不是嫌弃我们伺候得不好?还要去后头找乐子,让我们姐妹几个的脸往哪儿搁?” 王耀廷被几人灌下几杯酒,差点儿出溜到桌子下头去,挣扎着求饶:“好姐姐饶了我吧,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其他几人看着得趣,纷纷笑道:“活该你讨打,你小子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王耀廷讪讪而笑,“听闻今日云绝公子挂牌,价高者得。” 盈袖园不单单有美女艳妓,为了迎合好男/风的客人,还有小/倌儿,只是小/倌儿不在前院,而是在后院。前院与后院之间隔着一个玉屏湖,也就隔开了两方天地,客人兴起想换个地方坐坐,需乘船方能到达彼岸。 后院的雪庐是整个盈袖园最精致典雅的院子,翠竹掩映,花木扶疏,云绝公子便住在其中。这位云绝公子号称艳绝京城,二十来岁的年纪,平日接待客人也不过是清茶一杯,手谈一局,若能得云绝公子抚琴一曲,便可以在众人面前吹嘘一番了。 不成想一向高在云端的云绝公子竟然要接客了,这也真是一大奇闻,连一向并无断袖之癖的秦峥也不禁抚着下巴,露出神往之色,“我曾与他下过几盘棋,果真是个少有的清俊人物。这云绝公子也年近二十了吧,寻常小/倌儿早就接客了,盈袖园能容他到今日才挂牌,也算仁至义尽。想来也是看他年纪渐长,再拖下去过了二十便不值钱了。” 云绝公子?这么矫情的名字,听着就觉得一股做作妖娆之气扑面而来,吴鸾不屑撇嘴,“这男子也有初/夜不成?怎知他不是做伪?” 其他几人面上露出暧昧笑容,关崇冲吴鸾挤挤眼睛,“国舅爷若想知晓,花些银子买下云绝公子的初/夜不就明白了!” 吴鸾脑补了一下自己抱着一个光溜溜的大老爷们儿,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啊呸,倒给钱爷都不去!” 结果喝多了的国舅爷还是被几个人架上了画舫,一路嚷嚷着,“不去,不去,爷要醉卧美人乡。”然后便醉得昏昏然然,断了篇儿。 吴鸾做了一个美梦,梦中醉卧云端,于美人环绕之中,满眼都是殷红的唇,丰润的胸和曼妙的臀。吴鸾左一扭头,饮下美人手中的美酒,右一扭头吻上美人的樱唇,倚翠偎红,比神仙还要快活。正在兴头上,云雾散去,吴鸾一个倒栽葱跌下云端,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才现不过是美梦一场。 吴鸾忍着宿醉的头痛,慢慢地转动着眼珠,近在眼前的是一个人的睡颜,如玉的额角,挺直的鼻子,漆黑的眉毛微微紧蹙,长长的眼线,浓密的睫毛悸动着,显得睡得不那么安稳。一头如瀑的秀铺在雪缎的枕头上,漆黑的色更衬得那张绝美的脸面色苍白,没有血色,连形状精致美好的唇也是淡淡的樱色,带着憔悴的病态。 吴鸾也算是阅尽天下美人的,却被眼前人的姿容所震撼,痴痴地看了半天。乖乖,没想到京城中竟然还有如此绝色的人物,怎么自己以前没有见过? 吴鸾心悦诚服地想,一直觉得盈袖园的花魁月影与星瑶就是绝顶的美人了,再有自己家里的几个侍妾也是春兰秋菊各有特色。但如今见了眼前的人,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的自己就如井底之蛙一般,守着几个庸脂俗粉还当是国色天香。 在吴鸾的注视下,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仿佛仲夏夜空的星河都映在他的眼中,吴鸾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人精致的唇角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吴鸾沉醉在她的笑靥中,只觉得溺毙其中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人轻启朱唇,“国舅爷您醒了?” 吴鸾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娘的,昨晚上喝得太多了,今日早上耳朵还是嗡嗡的,竟然听着美人的声音都是低沉的…… 2.第2章 断袖还是无能? 吴鸾极其风流潇洒地将身前披散的头撩到背后,扯起嘴角,露出招牌式的迷人笑容,“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时辰尚早,不如相拥而眠,过会儿再起身。” 吴鸾说完这几句话,感到自己神清气爽,连宿醉的头痛都没有了。 对面那人轻点螓,低眉顺眼道:“随爷高兴,睡到何时都好。” 吴鸾挑挑眉毛,又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怎么自己的耳鸣还没好?听着美人的声音竟然还这么粗。 吴鸾的视线顺着美人让人目眩神迷的脸,划过锦被下隆起的身形,一直到床尾被脚。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个人的脚在同一个位置。吴鸾身量不矮,在男人里也算高挑的,那这姑娘的身高…… 一丝不祥的预感仿佛晴日里突然飘过头顶的乌云,吴鸾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但仍抱着一丝希望,“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人慵懒一笑,“爷这么快就将在下的名字忘了,昨晚可是叫了一夜呢。在下‘云绝’,承蒙国舅爷垂爱,重金包下,不知是否伺候得爷满意?” 云绝?艳绝京城的云绝公子,昨晚次挂牌的头牌公子?吴鸾难以置信地一把掀开两个人身上的锦被,赫然看到两个人坦诚相见的身体,还有对方一马平川,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胸膛。吴鸾眼前一黑,差点儿晕死过去。 一股血腥味儿自掀开的锦被中飘散出来,吴鸾看到素锦的床褥上有一片鲜红的血迹,血渍晕染着已经快蔓延到自己的身下了。 在吴鸾愣神的当口,云绝拉过被子重新搭在二人身上,眉头因这番动作而紧锁在一起,声音中也带着疼痛的轻颤,“国舅爷龙马精神,昨夜云绝是领教个十足。” 仿佛一个霹雳在吴鸾脑袋上方炸开,吴鸾呆滞着,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屋外一阵吵杂,有人声脚步声由远而近。云绝的面色又白了几分,缩在吴鸾胸前瑟瑟抖。 猛然被一个爷们儿依偎在胸前,即便他有倾国倾城之貌,还是让吴鸾浑身僵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忍无可忍地揪着云绝的头,把他的脸拖离自己。 云绝璀璨的眼中现出一抹煞气,狠厉如箭芒,吴鸾吓了一个激灵,再看时,云绝已垂下眼眸,又是一副大鸟依人的温顺模样。吴鸾揉揉眼睛,只道刚才是自己眼花。 屋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几个身穿衙门官服的五大三粗的汉子冲进屋来,嘴里喝着,“京城顺天府办案,捉拿刺客!” 为一虬髯打大汉一指床上相偎的二人,“尔等起身。” 靠!吴鸾心里骂娘,老子还光着屁股呢,起来在你们面前遛/鸟啊! 此情此景颇为尴尬,这会儿起身自是颜面扫地,不起来便是当众与一个男人赤身相拥,传将出去自己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吴鸾权衡了一下,还是待在被子里安全些,伸手将云绝的脑袋又往下按了按,用锦被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慢条斯理地扭头向那官差道:“滚你丫的,老子就不起来,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那大汉被震慑住了,没想到竟有人在如此境地还能这样恬不知耻、气焰嚣张。他口气不禁也软了几分,“小的几人追查一名刺客,远远见他逃进这园子,便跟了进来。小的们也是当差,还请这位爷给寻个方便。” 吴鸾有一颗热爱八卦的心,听闻有刺客瞬时两眼冒光,“谁被行刺了?” 官差闭口不言。吴鸾琢磨着自语,“能让顺天府出人追查的刺客必定犯下大案,京城在顺天府尹邱老儿的管辖下一向还算太平,最近只有平西王蒋勋进京面圣,难不成是那老杂毛儿被人行刺了?” 几名官差大惊,见吴鸾不但猜出了案情,更口无遮拦地管顺天府尹邱容叫邱老儿,管平西王叫老杂毛儿,当下认定吴鸾必定不是寻常人物,神色中不觉带上了恭谨。 为大汉躬身抱拳,“在下顺天府捕头刘阿全,还请这位爷让小的们搜查一下,也好回去交差。” 人家恭敬客气,吴鸾也不好太托大,况且他想着官差查过了便能离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不会暴露,还能留丝脸面。至于遛/鸟的问题,都是大老爷们儿,看便看了,还能怎地? 吴鸾刚想翻身起来,却被云绝从后面一把搂住了腰。 “嘶……”吴鸾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不可名状之处被不明物体撞了一下,一时僵住。扭头看去,但见云绝水蒙蒙的眼中满是羞怯与祈求,倒叫吴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盈袖园的老鸨闻讯赶来,咋咋呼呼地冲进屋,“几位官爷,屋里的这位爷可得罪不得,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咱们大周的国舅爷!” 几名官差大惊,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半裸在锦被外的吴鸾。 吴鸾泄气地躺回床上,这回彻底颜面全无,反倒多了一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从容。 那些官差平日里也接触过一些达官显贵,见吴鸾如此做派,泰山压顶而不行于色,又见他身后遮掩的妙人天姿国色,便知老鸨所言非虚,立即谢罪,“小的们不知贵人在此,冲撞了国舅爷,还请国舅爷恕罪。” 门口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吴鸾的几位损友自然也在其中。秦峥在刑部领个闲职,平日也与顺天府打过交道,因此认得刘阿全,他拍拍刘阿全的肩膀,“追人怎地追到国舅爷的屋里来了。” 刘阿全忙解释道:“秦大人,卑职带人一路追着那刺客,眼见他跑进这园子,在竹林后一晃就不见了。卑职搜查了竹林周围,并不见刺客踪迹,所以才进屋查看。” 秦峥不以为然道:“这园子这么大,树茂草深,刺客藏在哪里也说不定,再或者,在你们搜查时就已经从玉屏湖凫水而逃。你们禀报顺天府尹,让他增调人手,封锁方圆数里,仔细搜寻才是正经。” 吴鸾见众人聊得热闹,赶紧拿过裤子躲在被子底下三下两下地套上,又扯过外裳胡乱披在肩上。屋里站满了人,自己光溜溜地躺在床上总是不雅。下床之际,还不忘回身替云绝盖严被子。 刘阿全低头称是,眼睛却还飘向床上之人,他任捕头多年,追踪过无数盗匪杀手,直觉上就觉得刺客最大的可能性还是进到了屋子里。 那刺客逃跑时身中一箭,伤得不轻。这位国舅爷一看就是个草包纨绔,且行动灵活,身上并无伤势。而床上那个始终不肯露正脸的人却颇为可疑,“卑职自是不敢怀疑国舅爷,不过还请床上的这位起身,让卑职几个查看一番。” 云绝目光一凝,锦被下的手伸向藏在床垫下的利刃。 王耀廷挤进屋来,吵吵道:“看你娘的看,那可是京城闻名的云绝公子,老子都没福看一眼,也轮得到你们?”他不无遗憾地向吴鸾道:“昨晚云绝公子于众人中单单对你青眼有加,我们几个又不好意思和你争,大家凑了身上的银子让你拔了个头筹,倒让你捡了这么天大一个便宜去。” 吴鸾欲哭无泪,这便宜占的,合着还得值这几个混蛋的人情! 云绝身份既定,又有这许多证人,原是可以排除嫌疑的,但刘阿全心思缜密,“敢问国舅爷,这位公子可是一整晚都与你在一起,没有离开过?有没有可能他趁你熟睡溜出去?” 几位损友看向吴鸾,王耀廷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坏笑道:“若是枕边人能出去杀个人再回来,国舅爷肯定是没出力啊!是不是自顾自的睡了,白浪费了我们哥几个的银子?” 事关男人声誉,吴鸾自然不肯认怂,承认断袖也好过承认无能,当下梗着脖子道:“胡说,爷一宿睁着眼呢,精神得很!云绝公子一直在床上,哪里得空闲离开!” 刘阿全无可怀疑,吩咐众人,“王勤回衙门向府尹汇报,并请府尹增派人手,其他人随我到四周再仔细搜寻刺客踪迹。” 云绝低垂着头,悄悄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将出门之际,刘阿全不经意回头,瞥见锦被下渗出一缕血迹,渐渐晕染一片。他神色一紧,大步回转,指着床上血渍,向云绝冷然道:“公子是不是受伤了?小的要查看一下公子的伤势。” 3.第3章 国舅爷威武 云绝白皙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被头,垂着眼帘道:“那地方的伤,如何让官爷看得?” 一旁的老鸨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嗷”地一声跳起来,“国舅爷,你辣手摧花伤了我们云绝公子啦!”她双手拍着大腿,“这伤势是要养个十天半个月了,我可还指着云绝公子挂牌挣银子的!” 吴鸾有些讪讪,他虽是风月场的常客,却从未于此事上伤过人,看看那血渍都顺着床沿嘀嗒到地上了,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心里堵堵的。 一旁的王耀廷吃惊地张大嘴,冲吴鸾竖起了大拇指,“国舅爷威武!” 秦峥对云绝颇为惜才,摇头低声骂了一句,“禽兽!” 吴鸾面子上挂不住,一屁股拱开刘阿全,“有什么好查看的,爷昨夜里跟他喝酒,失手打碎酒盏割破了他的手,不行啊?你有意见?喝酒犯了王法吗?找你们邱老儿来见我!” 话已至此,屋内的状况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刘阿全只能躬身道歉,“小的冒失了,国舅爷勿怪!”挥手带兄弟们撤下。 老鸨兀自哀嚎,直到吴鸾承诺再送两千两银子来给云绝疗伤才破涕为笑,挥着手中帕子招呼众人,“散了吧,都散了吧。说不定国舅爷还有体己话要跟云绝公子讲呢。咱们在这儿碍眼,人家怎么开口卿卿我我?” 吴鸾差点儿崩溃,两老爷们儿讲的哪门子的“体己话”,还“卿卿我我”? 王耀廷追上老鸨,“昨晚我谦让给了国舅爷,今晚总是轮到我了吧……” “好说好说,只要王公子你肯出银子……”二人讨价还价而去。 秦峥不忍心,“好歹云绝公子也是风花雪月场的一号人物,冰肌玉骨的妙人,老鸨怎么如此作践?” 关崇拍拍秦峥肩膀,叹道:“未挂牌前还能撑个名声待价而沽,破了身自然是高贵不起来了,只能沦为赚钱的工具,永坠泥潭。世态炎凉,可叹可叹!” 二人叹息而去。云绝心中冷笑不已,两个伪君子,幸亏他昨晚选中的是此刻站在屋里,手足无措的傻国舅。 昨晚众人竞标,他一眼看中了人傻钱多的吴鸾,假意对其有意。那吴鸾喝得七荤八素,在一众损友起哄下搂着他进了屋,被他一副迷药迷晕,睡得跟死猪一样。云绝扒了吴鸾的衣服将他扔在床上,自己换上夜行衣出去行刺。 平西王的随身侍卫委实厉害,他刺伤了平西王,自己也身中一箭,还被闻讯而至的官差追拿,受伤之下逃回雪庐,刚刚除去血衣躺在床上,吴鸾就醒了。 云绝心思飞转,自己在雪庐利用头牌公子的身份藏身已有三载,当初选定这里一来是因为大隐隐于世,没人会怀疑一个男/妓会是个杀手,二来也是看中了这个身份可以接触到京城中的权宦,有利于搜集情报,接近目标。 但经过昨晚,雪庐已不适宜他继续待下去,别的不说,自己腿上的箭伤很快就会露陷。还不如利用眼前这个草包躲出去,于是他眼波流转,低声问:“国舅爷不走,可是还未尽性?” “不不不!”吴鸾双手乱摇。人家都这样了,再施暴岂不是禽兽不如!再说他也不好这口啊!他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昨晚上是怎么下手的。他脚底抹油想溜,“要不,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歇着。” 云绝凄然一笑,如花坠枝头,他缓缓坐起来,锦被滑下,露出他线条流畅优美的肩膀和清凌凌的锁骨。他在床上弯弯腰,全当行礼,“国舅爷走好。以后若是能偶尔想起云绝,就请为云绝洒一杯清酒。云绝地下有知,也会对国舅爷感念不尽的。” 吴鸾举步又停住,嘬着牙花子思索,这话茬子不对啊!正琢磨着呢,就见云绝一低头向床柱撞去。 吴鸾大惊失色,飞身过去挡在柱前,云绝一脑袋撞在吴鸾胸口上。磕脑袋的不怎么疼。胸口挨撞的那个可受不了,吴鸾呻/吟一声弯下腰,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吴鸾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床柱,吸着凉气向云绝道:“可使不得啊!好好的,做什么寻死呢?” 云绝低头,羽扇一样的睫毛遮住了灿星似的眼眸,捏着嗓子做出哭腔,“在下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儿郎,命浅福薄入了烟花场,本想守着清白,却被世道不容。如今身败名裂,失了清白,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国舅爷,您别拦着我,左右我活着也是受人凌/辱,连今晚都躲不过去,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要是死了,自己岂不是成了罪魁祸,被京城中人耻笑堂堂国舅酒后于青楼中施暴,还逼死小/倌儿。想他吴鸾虽然风流,却不愿背负这种禽兽的名声。 吴鸾急得满脸冒汗,“你个大男人说什么清白不清白?再说爷的清白不也被你毁了吗?爷本来最恨断袖,如今世人都知道爷是断袖了,爷不是还坚强地活着吗!” 吴鸾语重心长,“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往前走一步就是海阔天空。你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养好了伤,又是一条好汉!” 云绝心里简直要笑抽过去,忍不住肩膀一耸一耸。 吴鸾只当他在哭,一时更没了主意。这要是个女娇娥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哄怎么劝,如今一个男人抽抽噎噎,这让他如何是好? 吴鸾一拍大腿,作为一个纯爷们儿,当然要有担当,自己挖的坑自己填,自己惹的祸自己平,他一把抓住云绝的手腕,咬牙道:“别怕,爷替你赎身!” 吴鸾跑去找老鸨讨价还价,一番口舌之战后哭丧着脸签字画押,心头都在滴血,割肉一般的痛。奶奶的,一夜荒唐竟然赔上了小半副身家,这么大一笔银子得想法子进宫找姐姐找补回来。 云绝利用这个时间处理了伤口,刺入大腿的箭头是三棱型的,用刀剜出来时割掉大块皮/肉,疼得他差点儿昏厥过去。他等眼前的眩晕感消失,才匆匆涂上金疮药,又用白布包裹上。接着处理了血衣,将所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毁尸灭迹。 吴鸾进屋时,见云绝一身白衣,低眉顺眼地坐在床边,旁边是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云绝起身时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吴鸾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畜生”,赶紧上前扶住云绝。 他本想将云绝送去医馆,但见云绝走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尖上,不觉动了恻隐之心,若是将其扔去医馆由他自生自灭,岂不是违背了自己救他于水火的初衷?最后吴鸾咬牙跺脚,要了辆马车将云绝带回了文忠侯府。 4.第4章 男狐狸精 侯府花园里老夫人正在晒太阳,吴鸾是个孝顺孩子,赶紧上前见礼,“老祖宗,院子里风大,您待会儿就回屋吧!” “啊?”老夫人耳朵背,“什么东西要回炉?” “回屋,回屋歇着!”吴鸾凑近老夫人的耳朵大声说。 “哦,歇着歇着!”老夫人见了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抬眼看到了安静地站在吴鸾身后的云绝,指着问,“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真俊!” 吴鸾扭头看去,云绝立于花间,一身飘逸的白衣,半披着墨黑的长,梢衣角随风轻扬,真如谪仙一般。他抓了抓脑袋,随口道:“老祖宗,这是我请回来的西席。” “什么?孙媳?”老夫人的眼睛瞬间亮了,抖着干瘪的嘴唇,“好啊,好啊,祖母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就是即刻撒手闭眼也了然无憾。” 吴鸾感到很崩溃,围着老夫人团团转,“西席,西席啊!老祖宗,不是孙媳,是西席!” 老夫人被吴鸾转得头晕,一把将他巴拉到一旁,冲云绝招手,“好孩子,过来给祖母瞧瞧!” 云绝怔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走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拉起云绝的手,眯着眼上下打量,满意道:“好,好!手虽然大了点儿,但是个齐全孩子。我们鸾儿是个有福分的,今后有你照顾他,祖母也能放心了。” 吴鸾小的时候曾找道士算过命,道士批了八字,说吴鸾姻缘不顺。当时吴家还不以为然,吴鸾作为圣上唯一的正经小舅子,想跟吴家结亲的人能从侯府大门排到城门楼子,怎会姻缘不顺遂? 不过为了去心病,吴家还是早早地为吴鸾订下了亲,订的是朝中御史柳琛家的嫡女柳亦寒。柳小姐自幼雪肤花貌冰雪聪明,比吴鸾大一岁,两家门当户对,极是般配。吴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婚期定在了五年前的元月初八。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眼看快要迎娶新媳妇了,吴鸾的娘亲,文忠侯夫人急症而亡,吴鸾要守孝三年。数着手指头快熬到了日子,吴家都开始准备新房了,吴鸾的老爹又挂了,吴鸾又要守三年的孝。生生把柳家的小姐等成了二十几岁的老姑娘。 婚期一拖再拖,吴家又有不见嫡子不可生庶子的祖训,这让想抱玄孙的老夫人落下了毛病。其他事儿上,老夫人明白着呢,就是一沾孙子婚事就犯糊涂,有时见到了平头正脸的生面孔就会叫人家“孙媳妇”。 此刻老夫人握着云绝的手絮絮不止,“你既嫁过来,以后这侯府就由你掌家,有丫鬟下人不省心的你只管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来,该落的就落,别因为新媳妇就不好意思的。祖母也没有别的念想,就盼着你们好好地,赶紧生个俊秀的小玄孙给祖母抱抱。你看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回头祖母让人给你拿点儿燕窝过去,你让丫鬟每日炖给你吃,最是补人的。这女人调理好了,才好生养。……” 吴鸾听着觉得瘆得慌,赶紧拉开老太太,让丫鬟凌香送老夫人回屋。再看云绝面色青白,衣摆上隐有血迹渗出。吴鸾一叠声唤来小厮,去请府里的郎中。 云绝躬身,“不必了,云绝可以自己处理。” 吴鸾只道他是害羞,也不敢勉强,忙让人收拾了一处院落,送他去休息。 云绝枕着手臂躺在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他对新环境非常满意,他住的小院位于侯府的东南角,整洁清幽,院外一片桃林,再往南就是侯府的院墙,方便他翻墙进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他将右臂伸到眼前,手腕中间有条几难察觉的红线,隐藏在肌理深处,以看不见的度在往上一点点爬升,如今已升至小臂中央。他叹口气,拉下袖子盖住了胳膊。 不一会儿丫鬟送来了午膳,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的粥碗,云绝抻脖看去,有百合红枣粥、玉田香米粥,荠菜粟米粥,燕窝粥,桂花五仁粥……就是不见一点儿荤腥。这个草包国舅还挺细心,可惜没用对地方。云绝撇撇嘴,只能胡乱灌个水饱。 府里侍妾们听闻自家侯爷带回来一个楚馆小/倌儿,纷纷气得柳眉倒立。侯府里有八名侍妾,有吴鸾以前的贴身大丫鬟,有大街上看对眼儿后勾搭上的,也有当礼物送来的。吴鸾虽然风流,但是个念旧又有担当的,但凡啃过的绝对不会亏待。 这些女子跟了吴鸾,倒也都死心塌地。毕竟自家爷身份卓然,世袭了文忠候的爵位,又是当今国舅爷,人长得俊秀挺拔,对女人也温柔和善。 只是女人多了是非多,拉帮结派,明争暗斗,让吴鸾甚为头痛。谁成想云绝的到来,让平日里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的女人们放下了恩怨,空前地团结起来。 流苏是绸缎商贾家的女儿,最是泼辣,当下撸胳膊挽袖子,“好好的爷们儿都被一个男狐狸精给带坏了,当咱们姐妹几个都是死人么?” 众人一呼百应,个个摩拳擦掌,只有秋蕊坐在软塌上绣汗巾,懒得跟她们起哄。她比吴鸾大三岁,本是吴鸾的贴身丫鬟,从九岁起就跟着吴鸾。吴鸾十五岁那年初通人事,喜她温柔稳重,便收入房中。 其余七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一行浩浩荡荡十余人直奔云绝住的小院儿。 正在游廊里喂鹦鹉的吴鸾,吃惊地看着自家娘子军风风火火,气势汹汹地从眼前经过,平日里看见他好像苍蝇见到臭鸡蛋……啊不,是好像蜜蜂见到鲜花一样的围过来嘘寒问暖的莺莺燕燕们,竟然没一个跟他打招呼的。 吴鸾心中大感好奇,忍不住扔下鸟食,跟在队尾去一探究竟。 云绝的屋门紧闭,一众花红柳绿将小院儿挤得满满当当,叽叽喳喳吵闹不休,比集市还热闹。 屋内琴音“铮”地一声穿破云霄,竟将满院吵杂压了下去。琴声时而婉转时而激昂,低吟处百转千回,似清溪蜿蜒;高亢处荡气回肠,如惊涛拍岸……众人在琴声中如醉如痴,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琴声在最高处戛然而止,只留余音绕梁,满院的人才如同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却也久久无人言语。 屋门“吱嘎”一声打开,一身白衣的云绝立于洞开的门口,神色自若,垂目而立,绝世风华不禁让人凝神屏息,不敢直视却又偏偏移不开眼睛。 众人来时,只道男狐狸精必是一个涂脂抹粉,狐媚妖娆的娘娘腔,才会引得自家那个没出息的爷偷腥尝鲜,谁料面前的男子消瘦清绝,脊背笔直,简单的白衣无纹无饰,锦缎一样的黑半披着,只用了一根檀木簪将头顶的头束起,与心目中的狐狸精形象大相径庭,所以大家一时呆住,不知如何讨伐。 云绝语气温和有礼,却又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不知众位前来,所为何事?” 众人看向领头来的流苏,流苏已没了刚才的气焰,此刻骑虎难下,清了清嗓子道:“只因侯爷带你入府,外面便有许多的风言风语,话说得很是难听。妾身众人也是为了侯爷的名声,所以来一探究竟。” 云绝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丝笑意,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唇角微微上弯,清冷的面孔也即刻变得生动起来,如冰雪消融,又如百花盛开,引得院内一片抽气声。 云绝安安静静道:“市井传言不过是庸人茶余饭后的以讹传讹,侯爷英名又岂会因此等不实之言而有所污损?” 侍妾冰儿怯怯地问,“都说你是盈袖园出来的,名声不甚好听……” 众人齐刷刷对冰儿怒目而视,都觉得单单是“盈袖园”几个字都会玷污了如此纤尘不染的人物,冰儿呐呐不敢再言。 吴鸾惊出一身冷汗,怕在自家女眷面前失了颜面,扫了威信,因此在众人身后对着云绝杀鸡抹脖子地猛使眼色。 5.第5章 引狼入室 云绝视若无睹,神色高远,兼带一丝决绝,“世人赞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云绝虽不敢自比清莲,但一向洁身自好,于污浊之地不忘初心。昨日因世道容不得云绝再清高下去,云绝拼死逃出了盈袖园,一路被打手追杀,身中数刀,奄奄一息。”他不经意地拂了拂衣摆,露出上面的殷红血迹,“我于命悬一线之际为国舅爷所救,不想却累得恩人名誉受损,云绝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苟活,惟愿以己之命能换得国舅爷的清白。” 言罢,云绝自身后抽出一柄长剑横在颈间。满院女眷花容失色,女人最见不得俊美的男子受苦,心肠软的已红了眼眶,举帕拭泪。 关键时刻还是吴鸾一个健步冲进院内,空手夺下云绝手中的长剑,大义凛然道:“为了几句流言就寻死觅活又岂是大丈夫所为?”言语间冲云绝挤了挤眼睛,二人互飙演技,心照不宣。 吴鸾手持长剑回身而望,对着众女眷拿出说书人的架势 ,“爷昨日见这位云公子当街被人追杀,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这种事生在爷的眼皮底下!爷能袖手旁观,装作没看见吗?不能!” 吴鸾说得铿锵有力,煞有其事地在空中挥舞着长剑,飒飒生风,“爷一个健步飞身上去,一脚踹翻了几个恶徒,大喝一声‘咄,你爷爷文忠侯吴鸾在此,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那些打手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跪地求饶,痛哭流涕道‘小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还请这位英雄高抬贵手饶过小的性命’。爷见他们也是受人唆使,于是放过了他们,只告诫他们以后不得再作恶。他们被爷教化,感激涕零而去。而这位云公子身受重伤,满身鲜血,倒地不起。爷想着救人救到底,便将他带回府中。” 众女眷一脸崇拜,星星眼地看着吴鸾。 吴鸾心中暗爽,面上仍做痛心疾状,“爷一片丹心天地可鉴,而你们这群没脑子的,偏偏信了外面的屁话,却不想想爷是什么样的人!爷此生最恨断袖,在外面被人污蔑就算了,回了家还要被你们泼脏水。你们一个个的整天说把爷放在你们的心尖尖上,可是哪一个能明白爷的心思?” 众女眷面带愧色地垂下头,自家爷的臭毛病她们还是清楚的,若说是勾搭了女狐狸精回来,别说只有一个,十个八个也是可能的,男狐狸精却是异类,自家爷不好那一口。 吴鸾在自家女人面前找到了感觉,谎话说得如此顺溜,自己都信了,越地义正言辞,“身正不怕影子斜,外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爷顶天立地的汉子,但求无愧天地。不过外面是外面,你们可都是爷的人,别跟着瞎起哄,云公子会在府中小住数日,直到养好伤为止,此间若有人问起,只道是侯府请回的西席。” 吴鸾的目光如炬,扫过众人,“爷今日把丑话说在前头,侯府中不得再有人传外面的那些个胡话,要是让爷知道了有人在背后嚼蛆,爷定不饶她!” 说着将手中长剑冲着院内的老槐树掷去,岂料力道不够,长剑没有如预想的那样钉入树干,而是“当啷”一声半路落在了地上。吴鸾斜眼看了,暗骂又损了光辉高大的形象,不过面上依旧不露怯,圆睁双眼瞪着众人。 众女眷哪见过这阵仗,尤其是站在第一排的小丫鬟眼见那长剑奔着自己脑门飞过来,吓得瘫软在地上。十几个人灰溜溜地散了,瞬间走个干净。 待众人走后,拍拍云绝的肩膀,“今日之事多谢帮忙掩饰。” 云绝虚弱地靠在门框处,神色也柔顺了许多,低头道:“为了国舅爷的名声,云绝死不足惜。” 吴鸾也有些感动,“爷昨日也是酒后失德一时伤了你,给你陪个不是。男人么,拿得起放得下,这篇儿算是翻过去了,以后咱们谁也不提就是。” 云绝低头浅笑,“如此甚好。” 云绝在国舅府住下将养伤势,几天的功夫就收获了五个荷包,三条汗巾和六个扇坠儿,都是丫鬟们偷偷放在屋门口的,或是顺着敞开的窗户扔进屋的。 云绝自幼在细雨阁中长大,学成出师后又藏身盈袖园的雪庐,几乎没有接触过女人,因此对偷送信物的行为非常不解,送礼的人不留名姓,有何意义? 这日吴鸾闲来无事,随便在府里溜达。自那日荒唐后已有数日,但他仍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就上了一个男人呢?无人时他努力回想了那夜的感觉,却是一片空白。 正琢磨着呢,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正是云绝的小院。虽说那篇儿翻过去了,但见面多少仍会觉得尴尬,吴鸾转身待走,却看见树后有鬼鬼祟祟的身影。 刺客?吴鸾一惊,心跳如鼓,一矮身借着回廊廊柱的掩映向树后张望。就见自己的几个女人,以流苏为,还有雁茹、黛黛和玉柔,带着各自丫鬟,正伸长了脖子痴痴地向院内张望,甚至还为了争得最佳的视野而推推搡搡。 吴鸾走过去大喝一声,“做什么呢?” 几个女人吓了一跳,手抚胸口,待看清是吴鸾,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一齐矮下/身去,战战兢兢地向吴鸾请安。 流苏急中生智,推了一把身边的丫鬟绣儿,“都是这死妮子对云公子动了春心,便央求妾身带她来看看云公子,顺便问问云公子是否已有婚配。” 其他几名侍妾也纷纷以此为借口,将此行目的推到自己的丫鬟身上。 吴鸾的目光扫过小院半掩的院门和女人们精心描画过的面庞,心里跟明镜似的。替丫鬟来相看,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 吴鸾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大爷的,不会是引狼入室了吧!此刻他好像看到自己头顶升起一团绿色祥云,森森的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但是这股邪火却无处可,一边是自己的女人,一边是自己的男人,这笔账应该怎么算?这到底绿在了东边,还是绿在了西边? 吴鸾感到心烦意乱,挥挥手,“走走走,都回自己的院子,没事儿别瞎溜达!” 女人们如蒙大赦,暗自吐吐舌头,赶紧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吴鸾生了会儿闷气,一边自语着,“他有这么好看么?难不成比爷还招人待见?”一边扒着门缝向院内张望。其实也看不清什么,只能依稀看到云绝坐在书房里,从雕花的窗扇透出一个朦胧的白色身影,身姿笔直,风华无双。 身后有人猛地拍了一下吴鸾的肩膀,吴鸾吓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飞出来,嘴里乱叫着,“爷的一个丫鬟看上这个小白脸儿了,托爷来问问……” 6.第6章 你也好男风? 待扭头看清来人,吴鸾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 来人闪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几日不见,姐夫越地有雅兴了!” 此人正是吴鸾的准小舅子,柳亦寒的胞弟柳亦儒,今年刚满十八岁,生得很是漂亮,以前他总喜欢往国舅府钻,进国舅府比进自家的府邸还顺溜,因此二人极其熟稔。 自一年前吴鸾的爹过世后,吴鸾越没了约束,过得声色犬马。准岳父柳御史很是不喜,虽不便提出退婚,但严令儿子柳亦儒不许再跟吴鸾混在一起。不过这也拦不住柳亦儒趁老爹不注意就跑过来,还美其名曰是替姐姐看住姐夫。 柳亦儒向院内瞥了瞥,笑道:“姐夫何时转了心思,有了新癖好?” 跟小舅子面前,吴鸾倒没有藏着掖着,叹气道:“别提了,那晚喝醉了,稀里糊涂地被秦峥他们几个架到盈袖园后头的雪庐里。一时失足啊!”吴鸾一脸的生无可恋,恨不得一头撞在门框上,“最可气的是那几个杂碎还让我摆席答谢,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柳亦儒淡淡地看了看小院儿,“你不是还把人给弄回来了嘛!” 吴鸾摊摊双手,无奈道:“我留他在那儿,他就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柳亦儒冷笑,“这京城里那么多的风月中人,我还真没听说有几个寻死觅活的,也就你信了!” 吴鸾不便说出自己弄伤了人家,只能打哈哈。他忽地惊觉一事,嘱咐柳亦儒,“这事儿可不能跟你姐姐说啊!” 对于未过门的媳妇,吴鸾还是很看重的。逢年过节去给岳家送礼的时候,曾经在花园里见过柳小姐。柳家门风严禁,只是远远的一瞥,不过也能看出柳小姐雪肤花貌,身姿袅袅。柳小姐才女之名更是在京城中人尽皆知,都说可惜许给了吴鸾这个中看不中用的风流草包。 都已经是草包了,还是个风流的草包,吴鸾也是无可辩驳。但是吴鸾是有底线的,决不能给媳妇知道自己还断了袖了。 吴鸾亲热地勾着柳亦儒的肩膀,讨好道:“好兄弟,这侯府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但凡看上眼的哥哥立刻让人送到你府上去。不过这回这个坎儿,你可得帮衬着哥哥,要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你姐姐耳朵里,你可千万要替哥哥澄清澄清,哥哥我可是个正经人,压根儿不好男风。你告你姐姐,千万别信了那些传言。” 柳亦儒斜睨吴鸾一眼,似笑非笑,“果真是不好男风么?” 那一眼的风情,让吴鸾不禁心神一荡,忍不住暗想,不知他姐姐是否也生了这么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 柳亦儒见吴鸾看着自己一副痴呆样,勾了勾嘴角,“兴许是你不自知呢?” 吴鸾回过神来,冲着地上“呸”了一声,“我吴鸾要是断袖,早就打你的主意了。放着你这样的人物在身边,又怎会拖到今日!”他胸脯拍得“砰砰”响,指天赌地,“兄弟你大可放心,哥哥若是好了那个,做出对不起你姐姐的事情,我就跟你姓!” 柳亦儒有片刻的失神,喃喃问道:“你若是断袖,当真会……” “当真,当真!”吴鸾截过柳亦儒的话头,忙不迭地表忠心,“若有半句虚言,别说随你姓柳了,就是做乌龟忘八,也要上你们柳家驮一辈子的石碑去!” 柳亦儒静默了一会儿,扒拉开吴鸾搭在他肩上的手,懒懒道:“我们柳家还不缺你这么个孝子贤孙。我姐姐养在深闺,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倒是我爹那里不好搪塞。这一年多来,你的风流韵事,我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早已认命,闲时还会开导我娘,说男人成家后才会收心。如今偏偏你又闹出这么一出新的幺蛾子。这几日关于你替一个小/倌儿赎身的事儿多有传言,连你赤条条地被官差堵在雪庐都传得有鼻子有眼。那些风言风语早晚会传到我爹耳朵里,他老人家会如何做想,我就不得而知了。” “啊?!”吴鸾吓得脸都白了,柳御史一向为人恭谨苛严、一丝不苟。好女色已是犯了他的大忌,碍于皇后娘娘的情面,只得对吴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连男/色也占上了,谁知柳御史会不会暴跳如雷,拼上一条老命也要退了这门亲事? 吴鸾急得抓耳挠腮,只能对着柳亦儒作揖不止,“你也知道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就在你爹面前说话都结巴。你爹脸一拉,我腿肚子都转筋。好兄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千万要替哥哥想想办法!” 柳亦儒转了转眼珠,抬手指了指云绝住的小院,“你刚才不是说我看上什么都能送我吗?早就听闻盈袖园云绝公子艳绝京城,色艺无双,不如你把他送给我,全当是我替你处理了个祸害。” “那可不行!”吴鸾断然拒绝,“若是让岳父大人知道我送你一个小/倌儿,这可比我断袖的罪过还大,他还不得让人砸了我这文忠侯府!亦儒,咱们兄弟一场,你可别害我!眼瞅着再熬个几个月我就能娶你姐姐进门了,这当口若是让你爹觉得我带坏了你,他就是让你姐姐做姑子去,也肯定要退了这门亲!” 柳亦儒扯了扯嘴角,“说得这么义正言辞,还不是你舍不得!” “咦!”吴鸾灵光一闪,复又勾住柳亦儒肩膀,凑将过去,神神秘秘问道:“我可听说你家里一要给你提亲,你就反对,逼急了就往外跑,几个月不见人影。这里没外人,你跟哥哥说句实话,是不是你好男/风?” 柳亦儒微低了头,默然了片刻方笑道:“我若是好男/风,一早打你的主意了,又怎会看得上旁人?” 吴鸾放下心来,拍拍柳亦儒的肩膀,“我就说嘛,男人有什么好,再好看也是个爷们儿,他有的咱也有,咱没有的他也没有,想着都犯恶心,还是女子好啊!柔若无骨,娇媚可人!” 柳亦儒僵了僵,脸色白,须臾才无奈道:“罢了,你也好歹收敛些吧,尽快把云绝打走,我自会在我爹面前替你搪塞。还有,你府里已有不少女人,该收收心了,好歹得给我姐姐留些脸面。待以后姐姐嫁入侯府,还要跟你的那些侍妾争宠不成?” 吴鸾听闻柳亦儒答应替他在柳御史面前遮掩,立刻轻松了许多,“这个你尽可放心。你姐姐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我一早跟府里的女人说了,等你姐姐进门就是侯府的夫人,人人都得敬着她。你也知道,我们吴家是有组训的,嫡子不生,就不能让妾室有孕。所以将来你姐姐在侯府里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柳亦儒离开后,吴鸾忙唤来侯府的薛管家,“账上支一千两银子。” 他也觉得自己将云绝带回侯府有些欠妥,如今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断袖,实在是颜面扫地。吴鸾本想亲自去跟云绝说说,这银子就当是给他的盘缠,等他养好了伤便回老家去吧。正巧关崇着人送来了帖子,请他过府一叙,帖子里特意注明,请了乐府两个绝色的歌姬。吴鸾心痒难忍,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就去了关府。 7.第7章 子嗣大事 是夜月朗星稀,云绝换上夜行衣,翻出侯府的院墙,直奔平西王府。十日前刺杀失败,如今他虽然伤势还未痊愈,却也不能再等。 细雨阁的规矩,任务下达一个月内必须完成。细雨阁的每一名杀手体内都种有蛊毒,每次任务下,蛊毒就会启动,以手腕中央的红线为标志。随着时间推移会缓慢爬升,若完成了任务,蛊毒自会蛰伏,红线消失。若一个月内没有完成,红线就会沿着手臂一直爬升到心脏,届时等待杀手的将是生不如死。 云绝在细雨阁中不止一次见过蛊毒作的杀手,皮肤龟裂,筋脉逆转,浑身骨骼寸断,流尽浑身鲜血,哀嚎数日而亡。 如今自接到刺杀平西王的命令已半月有余,右手手腕中央的红线已经过了手肘,升至大臂。他虽坚韧,却也对蛊毒作时的惨状胆寒。更何况,即便他不为自己打算,还要顾念着妹妹嫤如,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云绝此行却极不顺利。平西王府经上次的刺杀,处处加强了防范,府内灯火通明,一队队的侍卫穿梭巡查。 云绝躲过侍卫,摸到平西王蒋勋的寝室,却现他并不在屋内。屋内布满机关陷阱,只等刺客来自投罗网。幸亏云绝轻功卓绝,倒吊在房檐上,才没有着道儿。想来蒋勋已如惊弓之鸟,不知藏身府内何处。 无奈之下,云绝只有无功而返。回到文忠候府之时已是月上中天。他穿过东南角的桃林,刚进院子,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人。 黑暗中云绝感受到人的气息,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抽出匕,无声无息地向那人颈间抹去。 耳听一老妇的声音,满怀惊喜,“祖母等了你许多时候了,怎么才回来?” 云绝硬生生地撤手,手腕一转,将匕藏于袖中,这才扶住了老夫人的胳膊,放柔了声音,“老祖宗怎么上这来了。”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几日没见你了,过来看看!” 几个丫鬟提着羊角灯匆匆从回廊赶过来,云绝权衡了一下,后退一步,将身影掩在树影的阴暗处。 为的丫鬟容长脸蛋,眉眼温和,笑起来脸上一对儿小梨涡,像哄小孩一样对老夫人道:“老祖宗,不是让您在屋里等着吗?我点灯的功夫您就出来了!这外面更深露重的,若是着了风寒,侯爷又要骂我们不经心了。” 老夫人执意拽着云绝,“我来看自己的孙媳妇,有何不可?鸾儿那臭小子见天不在府里,冷落了他媳妇,等他回来,瞧我怎么骂他!” 一边说着一边捻了捻云绝胳膊上的衣料,“好孩子,怎地穿的这样单薄,冻病了怎么办?来来来,把祖母的披风披上。” 于是不由分说地把自己身上石青色菊纹掐金丝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云绝身上。 凌香赶紧将手里拿的一件貂皮领的厚披风披在老夫人肩膀上,“老祖宗说得对,咱们谁也不能冻着!”趁给老夫人整理领子的档口,扭头小声对云绝道:“云公子,您担待着些吧,要不然老夫人恼了,更不肯回去睡觉了。” 云绝不语,乖乖披着老夫人的石青披风,正好挡住他身上黑色的夜行衣。 凌香搀扶着老夫人,“老祖宗,您的孙媳妇您也看到了,好着呢!这回能回去踏实睡觉了吧!夜深了,咱们回去睡了啊!您也得让您孙媳妇早点儿歇着不是!” “凌香说得对,是该睡了。”老夫人拉着云绝不松手,“走走走,祖母带你回你的屋。” “我就住在这里。”云绝温言道。 “胡说!”老夫人嗔怪,“哪有小夫妻分开睡的道理。祖母还等着抱玄孙呢。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鸾儿竟然让你住得这么偏僻。你听祖母的话,虽是新媳妇,但也不能脸皮薄,这男人啊,该说就得说,该管就得管,你不好意思张口,就来找祖母,祖母替你骂他。” 云绝被老夫人拉着不得脱身,旁边的凌香一个劲儿地冲云绝使眼色,让他配合一下。云绝无奈下,被老夫人一路押到了吴鸾的屋子。 老夫人把云绝推进屋,“好孩子,你就在屋里等着那孽障,你是他的正妻,祖母倒要看看,这明媒正娶的嫡妻在屋里等他,他还是不是没脸没皮的去钻妾室的屋子。” 云绝看着被老夫人关上的房门,只有苦笑。刚才在自己的小院外,他的行踪被老夫人现,当时他又是一身的夜行衣,不管老夫人是否看清,按照惯例,他都应该杀了她灭口的。可是他却没有。那一刻他想到了他的祖母,在一片哀嚎和血光中,将五岁的他死死地压在身下。 一阵喧嚣,吴鸾东倒西歪地跨进院门,荒腔走板地唱着,“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这春愁怎替……” 旁边的小厮鹤鸣扶着他,“侯爷,您小心脚底下!” 他一把推开鹤鸣,大着舌头嚷嚷,“爷、爷没醉,来,美、美人,再、再干一、一杯……”吴鸾正撒酒疯呢,忽然耳朵被扭住,当下哀嚎,“哎呦喂,疼死你爷爷我了!” “孽障,我爷爷是你太太外爷爷,想当年你太太外爷爷位列三公,深得先皇倚重,也是你这个不孝子孙能胡乱编排的?”老夫人左手扭着孙子的耳朵,右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吴鸾看清是老夫人,唬得酒也醒了一半,“老祖宗,孙儿一时失言,您老别当真!我再混也不敢对先祖不敬。” 老夫人双眼含泪,“你是想气死我吗?你爹娘都不在了,咱们吴家就指着你撑着。宫里你姐姐虽说是正宫娘娘,但你唯一的外甥年岁小,上面好几个年长的皇子,你姐姐也过得艰难。只有娘家人争气,让她有个倚靠,她才能安稳些。偏偏你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们如何能指望得上你?” 吴鸾愧疚不已,陪着笑脸道:“老祖宗,都是孙儿不好,任您随便打随便骂,可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那孙儿可是百死都难以赎罪了。”说着,也不禁红了眼眶。 老夫人见他如此,气也消了一半,“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可如今你也成亲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闹。” “成亲?”吴鸾知道老夫人又犯了糊涂,乱认儿媳妇了,当下哄道:“是是是,老祖宗您就放心吧,孙儿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老夫人对吴鸾的态度非常满意,“你能明白这些最好。这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生出个嫡子来。咱们吴家从你爹到你这里,两代都是一脉单传,家里的人丁不兴旺。你赶紧跟你媳妇生个嫡子,便停了妾室们的避子汤,多生些孩子,庶子也是咱们吴家的骨血。” 吴鸾点头称是,想着赶紧哄老太太开心了,让她老人家回屋睡觉,便顺着说:“生生生,孙儿谨遵老祖宗教诲,来年就让您抱上玄孙……” 话音未落,就被老夫人欣慰地推进屋,“快去吧,你媳妇等着你呢!” 吴鸾怔忪的当口,就见屋门在自家眼前关闭,屋外响起老夫人威严的声音,“来人,把门锁了。不到明日晌午,不得打开!谁若是提前开了门,耽误了我们吴家的子嗣大事,就撵出府去。” 门外“哐当”一声果真落了锁。想当年,吴鸾顽劣,时不时地被老爹老文忠侯禁足,他都有心理阴影了,紧赶着喊了两嗓子,“开门啊,好好的上什么锁啊?” 屋外小厮鹤鸣带着哭腔道:“侯爷,老夫人把钥匙拿走了。您暂且忍一宿,明日一早小的就去老夫人那里讨钥匙去!” 吴鸾一下子泄了气,摸黑到桌前自己倒了半盏凉茶喝了。待了片刻,酒劲儿上涌,头又昏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边走边扯下披风和外袍,随手扔在地上,来到床边,一脑袋扎在床上。 看来自己要孤零零地过一夜了,连个暖床的都没有。吴鸾无趣地翻了个身,伸手习惯性地去够床里侧的方枕,触手微温,弹性十足。再一勾,温香暖玉抱个满怀。 吴鸾感动得要流泪,老祖宗,您真是我的亲奶奶! 既然是老祖宗赏的,自然不必客气。吴鸾上下其手,嘴也拱到那人颈间,一股不同于任何脂粉气的清新气味冲入鼻端,让吴鸾喉间徒然一紧,感觉一股难耐的浴/火自下腹熊熊燃烧,瞬间点燃百骸。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如同泥塑雕像一般。吴鸾哑着嗓子在那人耳边道:“别怕,爷轻着点儿,不会弄痛你的。”说着扯开那人衣领,嘴唇顺着那人的脖颈亲吮着一路向下。 越亲越觉得不对,怎么硬邦邦的呢?这坦荡荡的胸脯,平得能跑马了。 伸手往下一摸。靠!吴鸾大惊失色,差点儿翻滚到床下去,被云绝一把拉住,又拽回到床上。 借着照进窗棂的月光,吴鸾看清对面的人,不禁哀嚎,“怎么又是你?” 8.第8章 有一便有二 云绝欺身过来,“爷不喜欢?” 吴鸾手脚并用想爬下床,却被云绝一掌按在后背上,吴鸾如同被按住壳儿的乌龟一般徒劳地滑动着四肢,“放爷下去,爷不是断袖,宁死不从!” 一股温热的气流吹在吴鸾耳朵上,云绝覆在他背上,在他耳边嗤笑,“真的么?” 吴鸾的耳朵最是敏感,瞬间红透。不知怎的,竟然感觉那股热流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炽烈。吴鸾夹紧双腿,尴尬不已。 云绝见火候差不多了,一记掌刀敲在吴鸾颈侧,吴鸾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淫才!”云绝将吴鸾仰面朝天地翻过来,厌恶地看了他身/下一眼,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朵,“还腆着脸说自己不是断袖!我的便宜也是这么好占的么?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儿用处,我一早便阉了你!” 云绝穿着夜行衣被老夫人丢进了吴鸾的房间。他怕被人现,只能将计就计脱掉夜行衣躲在吴鸾床上,却被酒醉的吴鸾揩了油。当吴鸾在他身上乱亲乱摸的时候,云绝就想一掌劈晕吴鸾,却忽地心生一计,忍了下来。 今日行刺平西王无果,正不知如何再策划行刺,如今看着昏迷不醒,顶着一个鲜红巴掌印儿的吴鸾,云绝自语道:“好在有你这个草包,或可助我成事!”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吴鸾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到旁边犹自酣睡的云绝,绝美的容颜沐浴在晨曦之中。 吴鸾惊坐起身,旁边的云绝也醒了,美目中波光点点。 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灌脚底,吴鸾抖着嘴唇问:“昨晚……” 云绝低头一笑,柔声道:“国舅爷不记得了么?” 吴鸾捧着脑袋努力地想了想,“我记得我在关崇那里喝酒,回府后祖母说是让我早点儿跟媳妇生出嫡子来,还把我锁进屋里,然后……” 他心虚地偷看云绝,他喝醉了,依稀记得两个人在床上做了点儿腻腻歪歪的事儿,细节记不清楚,但那种欲/火/焚/身的感觉却记忆深刻,比十五岁那年的初通人事还要激动难耐。 云绝伸手抱住吴鸾的胳膊,丝被滑落,露出颈间和胸口处的点点红痕。 吴鸾瞥见,瞬时垂头丧气,无话可说。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无从狡辩。吴鸾一阵悲从中来,这真是有一便有二啊,自己这回算是断袖断彻底了。 大丈夫自当悬崖勒马,吴鸾强忍心中悲愤,“爷对不住你,又做了酒后失德的事儿。这样吧,爷给你三千两银子,你拿了做盘缠,回家乡再置办几亩良田,娶妻生子是尽够了。” 云绝微微一怔,这个草包倒真是猪脑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骗。不过,他好不容易混进国舅府,还指望着通过吴鸾接近平西王呢,哪能就这么离开。 云绝抬腿压在吴鸾的腿上,整个人八爪鱼一样扒在吴鸾身上,“国舅爷,云绝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忍心赶云绝走吗?云绝这种卑微下贱的身份,离了您的庇护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您不要赶我走,云绝不求国舅爷的宠爱,只愿做个书童或者小厮跟在国舅爷的身边,伺候您。”说着泪盈于睫,将落未落。 这般绝色美人含泪相求,吴鸾无论如何硬不下心肠立刻赶他走。吴鸾一向对枕边人颇为重情,一夜夫妻百日恩,如今又多了一条“一夜‘夫夫’百日恩”。过河拆桥,拔*无情的事儿,他吴鸾做不出来。 还有最要命,也最难堪的是,他竟然又有了反应。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鹤鸣颠颠儿地跑进来,“侯爷,小的一夜没睡守在老夫人院外,候着老夫人睡醒了就赶紧进去要钥匙,还好凌香姐姐在旁边劝着,好说歹说老夫人才把钥匙……” 鹤鸣一下顿住,诧异地看着扔了一地的衣服,再一抬头,紫檀鎏金宝象大床上两个相拥的人也在怔怔地看着他。鹤鸣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爷饶命。” 事已至此,闹将出来更是阖府皆知,丢人现眼。吴鸾指指身后的云绝问鹤鸣,“认出这是何人了吗?” 鹤鸣刚要点头,忽地一抖机灵,“不认识,哪家的小姐,生得如此美貌?” 吴鸾点点头,“出去吧!” 鹤鸣扎着脑袋倒退着出了屋,还不忘体贴地关上屋门。 吴鸾低头,云绝眨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赶人的话在舌尖转了两圈,吴鸾还是没能说出来,只能清了清嗓子道:“你再多住几日倒也无妨,找到出路再走不迟。” 云绝目的达到,自然懒得再与吴鸾纠缠,“谢国舅爷,若没有其他吩咐,云绝先回去了。” 他起身下床穿上白色的中衣,抱起一团石青色的衣服,回头羞涩道:“我的衣服被爷扯坏了,穿不得了,可否请爷让小厮送件衣服进来。” 吴鸾一阵脸红,他一向对女人温柔有加,不知为何对云绝却屡屡粗暴。他光着膀子跳下床,从衣柜里随手拿出自己一件碧色暗纹绣银色竹兰的外袍,样式很是骚包,递给云绝,“穿我的。” 云绝略为诧异,低眉顺眼道:“云绝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何能穿国舅爷的衣服。” 吴鸾满不在乎地将衣服塞进他怀里,“当爷送给你的,有何不可!” “云绝恭敬不如从命!”云绝这才将外袍穿在身上,碧色的锦袍,脖颈处露出雪白的衣领。 吴鸾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奶奶的,这件衣服穿在云绝的身上果真比穿在自己身上好看。 云绝躬身道:“云绝先行告退。” “等等。”吴鸾叫住云绝。 云绝顿住,抱紧怀里老夫人石青色的披风,浑身都绷紧了,若是吴鸾上来翻看,自然能现裹在披风里的夜行衣。 谁料吴鸾只是挠挠脑袋,傻气地问:“你,能自己走回去吗?要不要我找人抬你回去。” 云绝松了一口气,面上做出一副虽然委屈却强做笑颜的神色,“承蒙国舅爷昨夜怜惜,云绝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吴鸾只道云绝逞强,也不好说破,只能扯扯嘴角,尴尬不已地笑了笑。这一笑却现面颊胀痛得很,不禁“哎呦”一声捂住了脸。 跑到铜镜前照了照,才现半边脸都是肿的,上面一个明显的暗红色掌印,五根指痕,根根分明,吴鸾惊异地指着脸,“这是,这是谁打的爷?” 云绝垂眼,“昨晚在屋外,国舅爷醉酒惹恼了老夫人,于是……”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儿。”吴鸾想起来了,自己对着老夫人说了句“你爷爷我”,结果被老夫人打了一巴掌。吴鸾无奈地揉揉脸蛋儿,嘟囔着,“老祖宗手劲儿也忒大了些!” 云绝忍笑,不敢再多留,退出房间。 吴鸾追出来,“中午我让人给你送粥过去。” 云绝瞬间笑不出来了,咬着后槽牙道:“谢国舅爷!” 云绝夜宿吴鸾屋子的事儿被吴鸾压了下来,众人影影幢幢地私下里嘀咕几句,也没人敢大肆渲染这事儿。 老夫人上了年纪,喜欢小辈儿在身边围绕。吴鸾是个贪玩不着家的,总是见不到人。正好有个这个孙媳妇,老夫人喜欢得很,时常招来说说话,让云绝陪伴。云绝在老夫人面前也乖顺,侍奉左右无不尽心。 老夫人感叹,“鸾儿那个孩子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能得你照顾,祖母也就放心了。”说着摘下自己腕子上一个通透翠绿的翡翠镯子往云绝手上套。 云绝手大,自然没套进去,于是只能塞在云绝手里,“祖母没什么送你的,这个镯子还是当年我母亲给我的,跟了我这许多年。” 云绝推却,老夫人嗔怪,“你是我吴家的媳妇,给你再合适不过。” 云绝低头看着镯子,久久难言。 他来陪伴老夫人一方面自然是要博取老夫人的喜欢,有老夫人护着,吴鸾便无法赶他出府。 另一方面,连云绝自己也不愿承认,在老夫人身边,他感到莫名的温暖,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早已被他尘封的记忆中,父亲手持书卷,母亲抱着襁褓里的妹妹,祖母搂着他,苍老的手腕上也有这么一个绿汪汪的镯子,他看着有趣,用白胖的手指戳戳,“祖母,这个好漂亮,烨儿可以戴吗?” 祖母笑出眼泪,“傻烨儿,这是将来给你媳妇的,你可戴不了。” 眼前的玉镯模糊成一片,云绝收拢手指握住镯子,轻声道:“谢老祖宗。” 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线,对这个孙媳妇是越看越满意,人长得美,还贤淑柔顺,除了手大了一点儿以外,其他全都可心可意。老夫人只等着抱压根不可能出现的玄孙了。 吴鸾几次张嘴想让云绝离开,都被云绝挡了回去,最后一次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狠狠骂了吴鸾一顿,还差点儿动了家法。 自此,吴鸾连去妾室的屋里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老夫人现说他“宠妾灭妻”,时不时的还要提防老夫人再把云绝扔他屋里。 平日里,吴鸾便让云绝在外院的书房装装样子,反正那个书房自己是很少用的。这样一来免得府里一众妾室去站墙角偷看云绝,二来 “西席”的身份无论如何要比“男/宠”好听些,好歹算是一块遮羞布。 9.第9章 男女通杀 十日后是平西王蒋勋五十整寿的寿辰。蒋家世代功勋,先祖蒋天重曾追随大周开国皇帝李弼开疆辟土,功高至伟,因此被封为大周的异姓王,至蒋勋这辈已世袭了七代,若以当年李弼和蒋天重曾结拜为异姓兄弟来算,蒋勋的辈分比当今圣上李彧还要高。 此番蒋勋从驻地西北入京面圣,圣上的金面还没见到,就遇到了行刺,左腹中了一剑,好在没有危及性命。 圣上龙颜大怒,下令三司彻查,半月有余,却毫无结果。只将几个办案的降职,又抓了几个街上的流民做替罪羊,勉强算是给蒋勋一个交代。 蒋勋寿辰,圣上尤为重视,令礼部筹办平西王寿宴,参照亲王规格,务必隆重。 蒋勋感激涕零,伤势未愈便到金銮殿磕头谢恩,圣上自龙椅上起身,步下丹墀,亲自将蒋勋搀扶起来,“朕惊闻蒋公遇刺,寝食难安,深为自责。爱卿有伤在身,不宜操劳,便由礼部替爱卿筹办寿宴。朕担心礼部办事刻板守旧,让文忠侯吴鸾监管此事,他年轻心热,想来这个差事能够办好。一来为爱卿压惊,二来也算是寥表朕一番心意。” 蒋勋诚惶诚恐,三呼万岁,再次拜下。 圣上都表态了,大臣们无人敢怠慢,都开始筹备送给平西王的寿礼。 吴鸾接了差事在府里跳着脚骂,“老杂毛,自己在西北称王称霸不算,还来京城祸害我们!他算哪棵葱哪棵蒜,还让爷给他监办寿宴!他也配!” 过脾气,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皇帝姐夫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吴鸾换上正式的衣服,人模狗样地去了礼部,与礼部尚书蔡培一通寒暄,走走过场,装装样子。 这日吴鸾从礼部回来,有些闷闷不乐,在玉柔房里连喝了两杯闷酒,连厨房康大娘做的胭脂醉鱼也没能引起他的兴趣。 玉柔伸出水葱一样的玉手夺下吴鸾手里的酒杯,“我的爷,怎么一回来就喝闷酒,这是谁让您不痛快了?” “还不是蔡葫芦那个马屁精!”吴鸾提起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礼部尚书蔡培是个胖子,偏偏还将腰带扎得极紧,勒出个腰身来,远看跟个葫芦似的。 吴鸾愤愤不已,“今日跟我说什么,既然圣上如此重视,就要加紧筹办,不但要按照亲王的规格,还更是要办出彩儿来,真当那姓蒋的是他祖宗么!” 玉柔轻摇着团扇给吴鸾扇风,“圣上把这督办的差事交给您了,如今礼部找到您,您也不好不管。要奴婢说,找来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小庆辉、德明堂、玉来春,轮着番地唱上三天的堂会。” 吴鸾以手托腮,“堂会自是要办的,却也不新鲜了。” 玉柔也没了主意,吴鸾百无聊赖地出了玉柔的屋子,本想去找秦峥他们几个狐朋狗友,经过外院时,却见鹤鸣翘向书房内张望,模样鬼祟。 书房内云绝靠在软塌上,修长的手指握着书卷,墨黑的头披在雪白的袍子上。他垂着眼帘,睫毛在下眼睑上映出好看的弧度,加上挺直的鼻梁和精致得下颌曲线,侧颜完美得不可思议。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吴鸾飞起一脚向鹤鸣踹过去,“死奴才,不老老实实干活,却跑到这里来躲清闲!” 鹤鸣屁股上挨了一脚,扭头见是吴鸾,赶紧跪地磕头,“老夫人要小的来看看爷在不在书房,说是嘱咐侯爷这两日天凉风急,您中午喝点儿暖茶,别累着。” 吴鸾又踹了一脚,“自打老侯爷仙逝,爷什么时候来过书房?瞎话都编不圆。还不快滚!” 鹤鸣有些委屈,确实是老夫人跟前的凌香打他来传话的。老夫人在心中想当然地将吴鸾美化成一个在书房上进读书的大好青年。 鹤鸣自然不敢分辨,挨了两脚后抱头鼠窜。 吴鸾有些气闷,把云绝打到外院来躲开自家的娘子军,谁成想竟然还有小厮惦记着他。这位云绝公子果真有如此大的魅力,男女通杀么? 吴鸾也说不清此刻心里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很有几分不爽。转身待走,屋里云绝听到动静拉开屋门,身长玉立,躬身一礼,“不知国舅爷驾到,还望恕罪。” 吴鸾双手背后,两眼望天,“爷正要出府,恰好路过此地,你接着看书吧。” 云绝对着吴鸾的背影道:“听闻圣上下旨,让国舅爷督办平西王的寿宴。只是这寿宴年年办,倒不容易办出花样来。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鸾赶紧又回来了,“爷已经找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在平西王府热闹几天,你还有其他好点子不?” 云绝微笑道:“扎台唱戏自然热闹,却也只是热闹在了王府里。若是于晚宴间燃放烟花,便能使全城百姓都能看到,分享平西王的寿宴喜庆。” 吴鸾眼睛一亮,“倒是个好主意,爷这就找烟花督办局去。” 云绝微微蹙眉,“京城烟花督办局存放的烟花都是为宫中庆典而备,恐怕无法分出太多用于王爷的寿宴。就在下所知城外有间烟花坊,造出来的烟花绚丽多彩,美轮美奂,很多商贾和有钱人都从他家购买烟花。” “那可是私家经营的,本就于律法不合,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再者背后有人,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吴鸾有些犯难,“由爷出头去买烟花不大合适。” 云绝一脸恭谨,“在下得国舅爷恩典,怎么说也是王府的西席,自是要为国舅爷排忧解难,不如由在下去办理此事。到时候将采办来的烟花混在烟花督办局的烟花里头,一起放了,只图个热闹,谁还管是哪家制造的。” 吴鸾茅塞顿开,眉开眼笑,“这个可以有。不过光让你去不大合适,不如爷隐了侯爷的身份,随你跑一趟。”他起了玩性,打了个响指道:“这样吧,你扮作富家公子,爷扮作你的亲随。” 云绝一怔,“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的?”吴鸾大度地挥挥手,“爷就当是体验一把民生。” 云绝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柳青色绣云纹的锦袍,头也规规矩矩地束起来。吴鸾随便找了一件褐色的粗布衣裳,又拆掉了头上镶着猫眼儿宝石的金冠。 两个人换好衣服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云绝太俊美,实在是打眼,这样的容貌往街上一站就能引人围观。吴鸾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不像个下人。 好在侯府里养了几个无所事事的幕僚,虽然没什么舞文弄墨的本事,但歪门邪道还是有一些的。 其中一个叫诸葛日的会点儿半吊子的易容术,带了箱子过来,掏出黄色的药水涂在云绝脸上,又用粘纸贴在云绝的眉梢眼角处,立刻掩去了云绝的绝世容貌,看上去病恹恹的,很是普通。 诸葛日道了一声:“侯爷,得罪了!”,将黑粉仔细地涂在吴鸾的面部、脖颈和手上。 这回两个站在铜镜前再一照,活脱脱就是一个面貌平常的富家公子哥带着一个黑炭一样的随从。两个人也没骑侯府里的马,街面上雇了一辆马车就出了城。 正是早春时节,草长莺飞,城外青山一片翠绿。吴鸾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心情格外明媚。旁边的人将头靠在马车棚壁上闭目养神,虽然眉眼平淡,但樱色的薄唇泛着光晕很是诱人。 吴鸾偷偷遐想了一下,那日,还有那日,自己果真是亲上去了吗?他有些懊恼,可惜当时喝得烂醉,此时竟然想不起是什么感觉。 此念一起,吴鸾也是暗自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荒唐了两次就真的被掰弯了? 吴鸾在心里反正扇了自己两记耳光,又撒着狠回想这些年来遇到的美女,或丰腴,或窈窕,无不杏眼桃腮,娇媚可人,直想得心猿意马,春心萌动。吴鸾找回了对美女的感觉,下定决心,等到一会儿回城,一定要去盈袖园坐上一坐,喝喝茶,听听曲,搂搂美娇娥的小蛮腰。 云绝睁眼时,正看见吴鸾两眼空茫,脸上挂着迷一般的傻笑,一副色眯眯的嘴脸。 “淫才!”云绝暗骂。 马车忽地一颠簸,吴鸾冲着前方扑过去,整撞在云绝身上。云绝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两个人抱个满怀。吴鸾手撑在云绝胸口,抬头望去,二人四目相接,都觉尴尬。 吴鸾尤其愤懑,感觉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都受到了挑战,要抱也是爷抱他呀!于是吴鸾伸手一勾,揽住云绝的肩膀反客为主。 云绝再瘦,也是男人的骨架,肩宽且平,揽在怀中一点儿也没有娇小可人的感觉,让吴鸾颇不习惯,而且感觉臂弯中的人硬邦邦冷冰冰的,有股肃杀之气。 淫才!云绝目光一冷,五指为勾,悄无声息地伸向吴鸾软肋。顾念到吴鸾的用处,又硬生生地顿住。 10.第10章 路遇绑匪 正在此时,马车外一阵喧闹,人的吆喝声、马的嘶鸣声、刀剑出鞘的“仓啷”声,不绝于耳。 下一秒,马车的门帘被一柄豁了口的破刀挑开了,车外一个铁塔样的壮汉粗声道:“车上的人快点儿滚下来!” 二人下了马车。马车四周围着十几个大汉和四、五匹马。 这是遇到拦路抢劫的匪徒了,赶车的车把式见势不妙已经跑路了,只留下吴鸾、云绝二人与那些匪徒大眼瞪小眼。 为是一个高瘦的独眼汉子,指着吴鸾二人向其他劫匪道:“看穿着打扮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带着小厮出游。去搜搜他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几个人上来围住吴鸾和云绝,拧着二人的胳膊开始搜身。 云绝身上除了一身衣服,没有什么值钱东西,那铁塔一样的壮汉便剥了云绝的外袍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还有钱人家的少爷呢,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独眼汉子道:“路老三你懂什么,有钱人出门自己身上是不带钱袋子的,钱财都放在随从身上。你再去搜搜那个黑脸的小子。” 路老三又过来搜吴鸾,一双粗拉拉的脏手从胸脯一直摸到腰。吴鸾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当下破口大骂:“住手!你他奶奶的往哪儿摸呢?” 路老三顺势在吴鸾肚子上捣了一拳,“又不是娘们儿,还怕人摸?” 吴鸾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酸水都反了上来,佝偻着腰干呕了好久才把那阵痛楚和恶心忍过去,嘴却还不闲着,“你个穷酸泥腿子,这辈子摸过女人么?” 一旁的云绝安安静静,此刻也忍不住冲天翻了一个白眼。这个草包国舅,果真名不虚传。 路老三从吴鸾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独眼汉子,“胡老大,这穷鬼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铜钱,只有这几张破纸。” 胡老大接过来,翻看后瞪大了唯一的眼珠子,失声叫道:“这是银票,总共一千两银子!” “一,一千两?”路老三摸摸后脑勺,“乖乖,这要是换成铜钱,够装好几麻袋了吧!” 一群劫匪面对飞来横财喜笑颜开,已经开始憧憬用这笔巨款盖房子,找女人,忘了云绝和吴鸾的存在。 吴鸾心眼儿活泛,悄悄冲云绝使了个眼色,准备开溜。刚迈开一条腿就被一个豁牙拎着脖领子揪了回来,“大哥,这两只肥羊怎么处置?” 路老三一撇嘴,“杀了干净,免得他们回去报官。” 云绝眯起了眼睛,以他的身手对付这十几个人,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在吴鸾面前显露武功。 吴鸾惊跳起来,“抢了钱就罢了还要杀人灭口,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胡老大冷笑,“王法?你爷爷我就是王法!”言罢大手一挥,“哥几个,送他们上路,手脚利索点儿。” 几个人上来揪扯二人,云绝蓄势待,正要出手,却不料吴鸾上前一步,将云绝挡在身后,“各位好汉,等等!” 面前的路老三不耐烦道:“有什么遗言赶紧交代,别耽误哥几个回家吃饭!” 吴鸾伸着脖子,踮起脚尖,越过身材高大的路老三冲胡老大道:“杀了我们你只能得到手里的一千两银子,若是放了我们,便给你们一万两银子如何?” 一万两?劫匪们面面相觑,最终所有的目光汇集在胡老大身上。 胡老大怕惹来麻烦,神色纠结。路老三跺脚道:“大哥,喂到嘴边的肥肉也不张嘴咬么?就这两个瘦得跟小鸡子似的小子,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胡老大下定决心道:“先把他们两个押回寨子” 吴鸾和云绝被几名大汉捆成粽子,押回了一个由几间破房子围成的院子。 劫匪将二人带到堂屋提审。胡老大坐在当中的椅子上问道:“你们打算怎么送来一万两银子啊?” 不待吴鸾开口,云绝抢着答道:“可以让我的随从回府去取。” 吴鸾震惊,张大嘴看着云绝。云绝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照自己说的做。等吴鸾走了,他自可以杀光这些劫匪,再全身而退。 吴鸾气血上涌,冲口而出:“那怎么成?让他去取钱,我留下来做人质!” 路老三上来给了吴鸾一个嘴巴子,“当我们哥几个是白混的吗?你家少爷回去取钱,把你这个碎催留下做人质,他傻疯了还会送钱回来?” 吴鸾被打得一趔趄,半边脸肿胀起来,唇角也破损了。 云绝无语地看了吴鸾一眼,赶紧接着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这位大哥说得对,还是让我留下做人质。”他用肩膀碰碰吴鸾,“你快回去,派人送来银票即可。” 吴鸾看着云绝的脸,双眼含泪,“我那样对你,你却待我一片真心,我又怎能弃你而去?还是你走吧,不必管我。” 云绝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 众匪徒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上演的这一出深情戏码。 路老三用刚才打吴鸾巴掌的那只手胡撸了一下自己脑壳,“这可奇了,还有少爷和下人争着抢着留下做人质的。这有钱人家的做派咱可真看不懂!” 一摸之下,现自己手掌黢黑,路老三举着手端详了半天,又把目光调到吴鸾的脸上。然后上前扯开吴鸾的衣领,脖颈间的肤色泾渭分明,上面黧黑,下面露出雪白的胸脯。 路老三端起一盆水,当头泼了过去,水将吴鸾脸上的黑粉冲得七零八落,路老三抓起一块破布在吴鸾脸上抹了抹。吴鸾躲闪,“把你的洗脚布从爷的脸上拿开!” 路老三又给了吴鸾一巴掌,“这是老子擦脸的!” 抹干净脸,现出底下白皙的皮肤。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胡老大乐了出来,“原来是个小白脸儿,长得还真不赖!” 吴鸾最恨别人这么说他,当下梗着脖子,“什么小白脸儿?你瞎了一只眼,剩下的那只也不好使么?你爷爷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哟,你还不服!还敢提我们老大的忌讳!”路老三飞起一脚踹过去,却被胡老大拦住,“行了,别跟一个伺候男人的假娘们儿较劲,传出去让人笑话!” 一屋子的匪徒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病秧子公子哥这么护着他,原来是一对儿。” 吴鸾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们说什么,气得浑身直哆嗦,偏偏两只手被绑着无法找人拼命。 一群人围着吴鸾跟看西洋镜儿一样,豁牙还伸出手指头戳戳吴鸾的脸蛋儿,“好看是好看,可这爷们儿怎么当女人使呢?” 吴鸾气急,张嘴咬去。豁牙赶紧撤手,“哎呦,他还咬人呢!果真跟娘们儿一样!” 吴鸾一脑袋撞过去,“有种给你爷爷松绑,我跟你单挑,看看谁是娘们儿!” 路老三将他踹翻在地,一只脚踏在他胸膛上,向众人道:“这富贵人家养的娈/童跟女人还不一样,我听说比女人还得趣。” 众人听傻了,一个斜眼儿问道:“这也是有钱的老爷用来暖被窝的吗?可男人能做什么?有什么得趣的?我要是有银子,便找十个八个的小娘子来伺候我,谁还要男人在跟前晃悠。” 路老三抓抓脑袋,“大概是女人玩腻了,换个花样。反正城里的有钱人有好这一口的。至于怎么得趣,我便不知道了,只听说入了这门道,连媳妇都不想娶了。” 斜眼儿面对着路老三,眼睛却看着吴鸾,咧嘴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有几个退后一步摇头的,“我还是回家抱自己婆娘吧,对着个爷们儿可硬不起来。” 剩下几个跃跃欲试,“咱也来享享城里老爷享过的福。” 豁牙上来扯开吴鸾的衣襟,端详着,“看着细皮嫩肉的,闭着眼真能当女人使呢!” 吴鸾急红了眼,“谁敢动老子一根指头,老子跟你们拼了。” 众人不理他,解开他胳膊上绑的绳子,按腿的按腿,扯衣裳的扯衣裳,斜眼儿还拍拍他的脸,“动你又咋了?反正你也是伺候人的主儿,让哥几个舒坦了还能饶你一条活命。” 几个人存了戏谑之心,没想着真做什么,毕竟有的连女人都没碰过,更别提碰一个男人,不过是耍弄吴鸾取乐。路老三袖着手在一旁看热闹,胡老大冷眼看着也没管。 待按住吴鸾,见他扭动挣扎,敞开的衣衫下露出白皙晶莹的肌/肤,瞬时激起那几个人的兽性,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本来不想做什么的,此刻是真想做点儿什么了。 吴鸾这回是真的怕了,挣扎着满地打滚,却如何敌得过这么多人。眼瞅着被几个人抻直了手脚,心底一片冰凉。 11.第11章 虎落平阳 忽听一个声音道:“住手!” 众人抬眼看去,却是一直沉默的云绝出的。 斜眼儿歪头道:“怎么?还舍不得你的相好?” 云绝面上平静无波,“解开我手上的绳子,再打盆清水来。” “反了你了,指使谁呢?当咱们是你屋里的使唤丫头,还给你打水!看老子打不死你!”豁牙挥着拳头上前。 路老三挑挑眉毛,“不知这个病秧子耍什么花样,解开他的绳子,再打水给他便是,咱们一屋子的人,他就是长了翅膀也休想逃出去!” 豁牙和斜眼儿一个解绳子,一个打水。云绝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腕,伸手自盆中捧起清水扑在脸上。 “喂,你干什么?”吴鸾急叫。 云绝侧脸瞥了吴鸾一眼,目光清亮如水。吴鸾一下子红了眼眶。 云绝洗去脸上的黄色药水,又揭去眼角眉梢的粘纸。再抬头时,如美玉雕成的脸庞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光亮都投射在他的脸上。 屋里落针可闻,所有的劫匪呆立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云绝举袖试掉脸上的水珠,淡淡道:“你们搞错了,他是公子,我才是下人。” 豁牙咽了咽口水,说话都有些漏风,“你说谁是公子就谁是啊?你穿着绫罗绸缎,他穿着粗布衣裳,银票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我们老大都说了,富家公子都是让随从带着钱的。” “今日出城游玩,公子为了图新鲜有趣,才扮成仆从。”云绝微微一笑,“况且,你们看我们两个谁更像以色侍人的男/宠” 众人目睹云绝脸上绽放出的笑意,齐齐倒抽了口凉气,只觉得天地万物都不如眼前人的一笑倾城。 斜眼儿的眼神都直了,流着哈喇子道:“老大,这世上还真有这等神仙一样的人物,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兄弟们不跟您抢,您先来!” 吴鸾目眦欲裂,见劫匪盯着云绝,比自己受辱更加难以忍受。他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一把揪住胡老大的衣襟,怒吼道:“别动他,有什么冲老子来!” 众人被他的气势震撼住,都忘了解救他们老大。 路老三喃喃道:“邪门,原来男人间也能有这份情义!”看向胡老大的目光多了几分内容。 胡老大上下打量着吴鸾,“你先把衣服穿上,老子我对你这样的小白脸儿没兴趣。” 吴鸾这才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大敞遥开,尴尬中赶紧放开胡老大,手忙脚乱地掩上衣襟。 云绝直视着胡老大,声音清越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道是‘盗亦有道’,强抢民女尚为人所不齿,更何况侮辱一名男子。再者,但凡富家公子都是有背景的人物,胡老大你不过是求财,犯不着为了一时之快,徒惹许多麻烦吧。” 吴鸾总算聪明了一回,跟着道:“对对对,你保证我们平安,我给你加钱。”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胡老大眼前晃,“两万两银子。” 胡老大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向一众喽喽挥手道:“回家睡你们的婆娘去,还能生出娃来。在男人身上浪费那精气神儿做什么!”扭头向吴鸾和云绝问道:“你们两人谁去取银子?” 二人同声:“他去!” 路老三觉得不保险,“万一引来官府人怎么办?” 二人再次异口同声:“绝不报官!” 路老三都撑不住乐了,“倒是一对儿有情有义的。” 胡老大指着吴鸾道:“你报上你家住址,我派兄弟去。得了银子自会放了你二人。” 吴鸾想了想,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去侯府的,老祖宗那么大的年纪了,经不起吓。再说,家里都是女眷,不顶事儿的。那些个狐朋狗友更是靠不住。若说让劫匪去皇宫找皇后娘娘取银子,他们一害怕当场撕票了怎么办?名头太大了也不是好事。 思来想去,只能找未来的岳家了,他们不愿意柳亦寒做望门寡,就会积极施救自己这个准女婿。等自己回去再还岳家银子便是。 吴鸾道:“取纸笔来,我手书一封,你们去京城官帽胡同的柳府,找他们家的少爷柳亦儒,将信交给他,他自会筹备银两。” 信尾署名时,吴鸾没敢写自己的大名,只落下“晏清”二字。写完信,胡老大让一个腿长跑得快的瘦子去城里柳府。又重新绑了二人将他们关到一间堆满杂物的柴房。 打开柴房门,豁牙在吴鸾后背上猛地推了一把。吴鸾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地上。他一时爬不起来,呻/吟着在地上翻个身,迎面云绝也被推了进来,正拍在吴鸾身上。吴鸾被撞得七荤八素,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一样。 云绝的唇擦过吴鸾的脸颊,头埋在他的颈窝,一时也是挣扎着不好爬起来。 颈间一股温热的呼吸,吴鸾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连身上的疼也顾不得了。云绝从吴鸾身上滚落到旁边的地上,吴鸾身上一轻,倒有几分怅然若失。 豁牙在门口警告道:“老实待着,敢耍花招就打断你们的腿!”又嘱咐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个子,“看牢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柴房门被从外面锁上,二人挣扎到墙边席地而坐。柴房里没有窗户,只有几缕光线从木板的缝隙照射进来。吴鸾环视破破烂烂的柴房,垂头丧气道:“都怪我,早知道带上侯府的侍卫了,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还连累了你。” 云绝平静道:“无妨,国舅爷不必自责,说起来是我出的主意来城外找烟花坊,害得国舅爷虎落平阳。” 虎落平阳被犬欺。想起刚才差点儿失身,吴鸾也是一阵恶寒。那种无助和屈辱,非亲身经历方可感受。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云绝几次三番要他先走。 他抿抿嘴唇,“刚才……你为何要我先走,不怕我走了,不回来救你吗?” 云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个拖后腿儿的,没你我早脱身了。 想着未完成的行刺任务和眼前这个草包的利用价值,云绝自然是不能把心里实话说出来,只能斟词酌句道:“在下十分看重国舅爷,自然要尽力保您平安。” 甚至见他受辱,不惜在一群禽兽面前露出真容,要以身替之吗?吴鸾想问,却没问出口。男人之间,有时候反而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心里明白就好。 这份情义如何报还吴鸾毫无头绪,心中却隐隐泛起一丝丝的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爱重他。 吴鸾往云绝身边靠了靠,云绝不免戒备地看着他。云绝生性清冷,除非不得已演戏,否则一向不喜与人靠得太近。 吴鸾想示好,又有些不好意思,呐呐着问:“他们拿走了你的外裳,你冷么?” 云绝绷着脸道:“还好!” 吴鸾接着道:“你若是冷,靠着我便是。” 云绝扭头看他,“国舅爷,您冷吗?” 吴鸾摇摇头,“我还冒汗呢。” 云绝耐着性子,“您不冷,我自然也不会冷,我又不是女人,没这么怕冷。” “哦!”吴鸾将屁/股挪远了点儿。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与女人相处,如今面对一个对自己情深义重的男人,以前的经验不好使了,感觉很有几分无所适从。 二人一时无话。吴鸾惊吓了这大半日,又累又饿,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终于撑不住头一歪靠在了云绝的肩膀上。 云绝撤了撤肩膀,吴鸾的脑袋跟了过来,再撤,再跟过来。再撤,吴鸾就该栽地上了。云绝只能用肩膀撑着他的脑袋。扭头时,视线向下看到吴鸾的侧脸,浓密的睫毛,微嘟的嘴唇,竟如孩子般纯真。 不知怎的,云绝想起刚才吴鸾那句“别动他,有什么冲老子来!” 云绝救吴鸾,自是为了吴鸾还有利用价值,他还需要通过吴鸾去接近行刺目标蒋勋。而吴鸾挺身而出救他,却让他很不能理解。 “傻瓜!”云绝看着吴鸾的纯良无害的睡颜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我一直在骗你么?” 许是梦到了什么,吴鸾咂咂嘴,在云绝的肩膀上蹭了蹭,睡得愈香甜。 云绝将头缓缓向后靠在墙壁上,虽然身处破烂的柴房,却是心中一派安宁。 12.第12章 人有三急 吴鸾是被饿醒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柴房里没有一丝光亮。略动动,现还被绑着,胳膊已经失去知觉,心中泛起一阵恐慌。 黑暗中一个声音响在耳边,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醒了?” 吴鸾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出自己是歪着身子靠在云绝的身上的。他有些费力地直起身,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不好意思,一直靠着你。” “无妨。”云绝语气淡淡。 吴鸾渐渐适应了柴房中的黑暗,能看出旁边人的轮廓,如黑色的剪影一般。那样清绝孤傲的侧影,淡而疏离的语气,与平日夺目又柔顺的云绝截然不同,吴鸾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才是真实的他。 “咕噜”一声,在寂静中无比清晰,吴鸾有些尴尬,问云绝,“你饿么?” “不饿。”云绝答得简单。他过过那种几天几夜没吃没喝的日子,所以比一般人要禁得住饿。 吴鸾舔舔嘴唇,越不想关注自己的肚子,肚子越叫个没完没了。他只能没话找话地制造出些声响掩盖一下,“你平日爱吃什么?” 爱吃什么?这个问题让云绝很难回答。五岁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七岁进入细雨阁受训,每日为求果腹便要与同伴厮杀,能放进嘴里的都是好的,还分什么爱吃不爱吃?十六岁出师,藏身盈袖园,吃的倒是丰盛了,但每日挂心要完成的任务,又要与一群瓢客周旋,哪有心思顾及自己的口味。 云绝认真想了想,只憋出一句话来,“我不喜欢喝粥。” 在细雨阁时饿怕了,吃饭都会抢干的稠的,因为稀汤寡水不顶时候。肚子饿,就会没力气,就会被同伴放倒,面临的就是受伤甚至丢掉性命。而他就没有吃饱过,因为要把干的给妹妹嫤如,自己往往只能喝点稀粥。 吴鸾“哦”了一声,还是不死心,“那总有你喜欢的吧。” 深埋的记忆跳动在云绝的脑海中,五岁前他是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家中仆役成群,吃饭的时候一排婢女捧着食盒将菜肴从厨房端出来,摆在桌上。他还能记得有元宝虾、冬笋烩糟鸭,蜜汁鹿脯 、糖蒸酥酪……祖母笑眯眯的一样样夹在他碗里…… 云绝甩了甩头,“没有。” 吴鸾无趣地闭了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他又扭来扭去坐不住了。一种比饥饿更加难受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他夹紧双腿忍了片刻,却觉得更加难耐。 吴鸾蹭着墙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喊,“有人吗?给爷把门打开!” 外面看守的小个子打着哈欠道:“你们家的银子还没有送过来呢,你小子老实待着吧!” 吴鸾跺着脚,“爷要小解,你好歹把我松开,完事儿再绑回去也行。” 小个子事不关己,懒洋洋道:“往裤子里尿!” 吴鸾直着脖子骂了两句。外面索性吹起了口哨。 吴鸾打了个寒颤,差点儿失守。只能迈着碎步在柴房里团团转,这肚子饿尚能忍耐,可是人有三急,如何忍得。 转到第八圈儿的时候,他蹭到云绝面前,小声商量,“你帮帮忙成吗?” 云绝吓了一跳,别的事儿能帮,内急也能帮?他忍不住问:“如何帮?” 吴鸾示意他起身,然后背对着自己站立,“咱俩都反绑着,我的手够不到自己裤子,你反着手帮我把裤子扯下来。” 云绝差点儿一脚踹过去。 吴鸾等了一会儿不见云绝动静,又挺着胯往云绝手边凑了凑,“反正咱俩都已经那个什么了,你也不用害臊。” 黑暗中一股寒气自云绝身上飘散出来,吴鸾哆嗦了一下,带着哭腔道:“等不及了,你快点儿。” 云绝权衡了片刻,只有闭眼认命,动着手指摸索到吴鸾的裤腰。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待会儿你不会还得让我帮你扶着吧。” 吴鸾刚想点头称是,但耳听云绝语气不善,赶紧摇头,“不用不用,你从后面拉着我的手,让我身子往前弓,别尿到裤子上就行。” 云绝“哼”了一声,加紧往下拽吴鸾的裤腰。 “嘭”地一声柴房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下一秒,有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 正在忙着的两个人诧异扭头,定格在同向贴身而立的画面上,云绝修长的手指还握着吴鸾的裤腰,而吴鸾的裤子已经褪下了大半。 来人眯起了一双桃花眼,“你们干什么呢?” 吴鸾震惊之余,尿意都憋了回去,“亦儒,你怎么来了?” 火光中柳亦儒脸色素寒,扭头往外走。吴鸾在后头紧叫:“兄弟,先帮哥哥松了绑。” 柳亦儒回到院子里,满腔愤懑无处泄,将地上躺着的十几个劫匪挨个又打了一遍。众匪哀嚎呻/吟,叫苦不迭,“好汉,我等已经投降了,为何还打?” 柳亦儒飞起一脚踹在一个劫匪胸口上,“说,谁是你们领头的?” 被踹那人正是路老三,吐出一口鲜血来,喘息着道:“我就是。” 柳亦儒一挥手中长剑比在路老三的脖子上,“小爷让你死个明白。你绑的人是当今国舅爷,文忠侯吴鸾,他也是你们能动的么?” 路老三没想到那个细皮嫩肉的少爷竟然是皇上的小舅子,正经的皇亲国戚,心知此番犯了大罪,难逃一死,闭眼道:“你杀便是。” 柳亦儒挥剑,一旁的胡老大喝道:“住手,我才是领头的。” 路老三双眼圆睁,“大哥!” 胡老大吃力地抬头看向柳亦儒,“我是领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这些手下都是听我号令行事,他们好多拖家带口的,也是求碗饭吃才受我差遣。阁下行个好,饶他们一命。” 柳亦儒看向胡老大,“好,看你是条汉子,小爷成全你。” 路老三合身扑到柳亦儒剑下,双手抱住剑身,“你要杀就杀我,放过我大哥。” “老三!”胡老大叹道:“你的心思我一早明白。可两个男人不成事儿的。你忘了我,好好娶个媳妇,再生个娃,别让你们老路家断了香火。” 路老三虎目含泪,“如何就成不得了?那个国舅和他的男/宠不是情深义重得很吗?” “情深义重?”柳亦儒喃喃念着这个词,整个人都怔住了。 云绝从院子的地上捡了一把刀,割断了两个人手上的绳子。吴鸾解决了个人问题,一身轻松地来到院内,揪着地上人的头挨个认脸,“就是这个豁了牙的!还有这个刚才在门外吹口哨的。咦,那个斜眼儿哪儿去了?”找了一圈,现斜眼儿的眼睛已经被打肿了,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吴鸾将三人排成一排,飞起脚来轮着踢,“能耐啊你们,还想拿爷当女人使,还让爷尿裤子里!”他从地上拾起一把破刀,在几人腰腹间比划着,“爷干脆阉了你们,收了你们的家伙。” 三个人吓破了胆,齐齐求饶,“大爷饶命,小的瞎了狗眼,再也不敢了。” 吴鸾想伸手去解三人裤带,又嫌腌臜,对身后云绝道:“帮忙把他们裤子褪下来。” 云绝黑着脸,一言不,扭身走了。 吴鸾想拿刀剁,运了几次气,刀提起来又放下,终究下不去手。那三个人已经吓得昏死过去。吴鸾向地上啐了一口,“杀你们还嫌脏了爷的手呢。” 他扔了手里的破刀,过来拍着柳亦儒的肩膀,“兄弟,你还没告诉哥哥呢,你怎么来了?” 柳亦儒垂头看着地面,淡淡道:“我见了你的信,假意答应绑匪筹备银子,约定三日后赎人。绑匪走后,我便尾随他来到这里。” 吴鸾竖起大拇指,“幸亏你胆大心细,你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就我一个。” “就你一个人?”吴鸾吃惊地环视四周倒地不起的劫匪,“那这些人都是你撂倒的?” 柳亦儒点点头,“我幼年时体弱,父亲便将我送到昆仑,师承清松道长,成了师尊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昆仑乃武学圣地,清松道长更是当世高人。吴鸾目光中满含敬佩,“兄弟你还有这番造化,更有这等武艺,哥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柳亦儒抬起头看着吴鸾,目光幽深,“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13.第13章 慧剑斩情丝 不一会儿官差赶到。柳亦儒出府时,让家丁去顺天府报官,自己尾随送信劫匪,沿途留下标记方便家丁带着官府的人赶来。 顺天府尹邱鸿林得知国舅爷吴鸾被掳,亲自带着捕头、衙役前来搭救。此刻见了吴鸾,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前,双眼含泪,抖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国舅爷,下官来迟了,您受苦了!” 吴鸾架开邱鸿林伸过来的手,“让你的人把这些杂碎带回去,一人先打五十板子。” 邱鸿林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下官一定严惩匪徒,为国舅爷出气。” 回城的途中,吴鸾与柳亦儒共乘一辆马车,马车的厢壁上挂着风灯,柳亦儒的脸在摇晃的灯光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吴鸾此刻才现柳亦儒的一条腿受伤了,鲜血濡湿了裤腿。 “呀,怎么伤得这么重?是不是被那些杂碎打的?”吴鸾抱起柳亦儒的那条伤腿,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细看,只见大腿侧面有一道半尺长的伤口,皮/肉翻卷着,异常狰狞。 “凭那几个山贼还伤不了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在来路上撞到山石了。”柳亦儒语气平淡,“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伤口这么深,流了这许多血!”吴鸾心痛不已,从里衣上撕下布条,小心翼翼地绑在柳亦儒的伤口上,一边殷殷地嘱咐,“回去赶紧让郎中看看,若是染了脏东西,化了脓可就麻烦大了,搞不好这条腿都得废了。” 柳亦儒看着吴鸾焦急的神色,眉心微动,“你在意我?” “那是自然!”吴鸾说得斩钉截铁,“你是我内弟,我若害你跛了脚,你姐姐岂不是要恨死我了么!” 柳亦儒胸口起伏,赌气从吴鸾膝上搬下自己的伤腿, “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吴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兄弟,这话说得哥哥心寒,我骗你什么了?” 柳亦儒看着吴鸾涩声道:“你说过,你若是断袖,便会……” 他猛地刹住,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方接着道:“你若是断袖,便随我家姓柳。这个自是玩笑话了,但我姐姐怎么办?我姐姐等了你这许多年,蹉跎了芳华,总有人取笑她年过二十还待字闺中。而你却与一个男人‘情深义重’,你知道旁人背后会如何编排她吗” 吴鸾羞愧不已,“兄弟你别说了,哥哥一时糊涂,但万万不敢委屈你姐姐的。” 柳亦儒最看不得吴鸾这幅臊眉耷眼,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样子,再有重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叹道:“你就是心肠太软,经不得别人对你的半分好。对你好上半分,你便要回报十分。” 他靠在马车上,缓缓道:“你若不是断袖,只是一时图个新鲜,就好好收收心,准备着迎娶我姐姐,老侯爷三年孝期快满了,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你若喜欢上了那个男人……”他顿了一下方道:“那便放过我姐姐,别再耽误她。从此以后我们柳家与你再无干系。” “别别别!”吴鸾吓得直摇手,“这门亲事是两家长辈给订的,我自幼便知道要娶你姐姐为妻,做你们柳家的女婿。我平日虽然行事荒唐,但心中对你姐姐是一万个敬重。你放心,我自会处理好家中事务,一心一意准备娶你姐姐过门。” 柳亦儒心中五味杂陈,虽为姐姐感到欣慰,却也涩然,无论怎样,面前这个人都与自己无缘。他闭目半晌方勉强牵了牵嘴角,“如此我就放心了。” 吴鸾回府后的第一件事是找来宫中的御医去柳府替柳亦儒诊治伤腿,挺漂亮的小郎君,若是落下残疾,他吴鸾可是罪过大了。又找来上好的金疮药着人送去柳府。 柳亦儒躺在床上养伤,头上盖着被子谁也不理,抓过金疮药的罐子扔到屋角。待屋内没人后辗转难眠,终究还是爬起来,单腿跳着过去拾了回来,塞进怀里。 吴鸾决定洗心革面,几个死党知道他遇险,下了帖子来请他,要在盈袖园给他摆一桌压惊,他都推了。算算日子,老侯爷已经过世两年零八个月,也就是说再过四个月自己就能当新郎,娶媳妇了。 吴鸾给了云绝五千两银票,“我知道我不是东西,招惹了你,却又没有个担当。你若是个女子,我定然留你在府中,好歹也会给你个妾室的身份。可惜你是男子,这层关系终究于世道礼法不容。我吴鸾这辈子是注定辜负你了。” 云绝默默地听着,只缓缓躬身一礼,“国舅爷替云绝赎身,救云绝于水火,何来辜负一说。” 吴鸾心口憋闷,如压千斤巨石,转身想离开,却突然回身一把将云绝抱住。 云绝浑身一僵,片刻后却放软了身子。 云绝走了,五千两银票放在了屋里的八仙桌上。旁边整齐地摆放着这些日子以来收到的香囊、扇坠子之类的小物件。还有老夫人送给他的那个翠绿的翡翠镯子。 吴鸾举着镯子坐在云绝屋里,环视着空落落的屋子,没来由的觉得心口绞痛。其实这间屋子他从来没有进来过,此刻却贪恋屋内弥漫的云绝身上的味道。被褥枕头上都还有他的气息。 吴鸾躺在云绝躺过的床上,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脑海中全是那日被山匪劫持后的情景。云绝让他先走,宁愿自己留下;云绝洗去脸上易容,露出惊为天人的容颜,云绝在柴房里反拧着手帮他扯裤子…… “混蛋!”吴鸾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这样对他的一个人,竟然被他赶走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吴鸾却不想起来,如今才知道惦念一个男子也会这般扯心扯肺。 不行!吴鸾一骨碌爬起来,有道是“慧剑斩情丝”,自己身上还担负着为他们吴家延续香火的大任,不能如此沉沦。 吴鸾去看老夫人,老夫人这两天着了点儿风寒,身上不太得劲儿,看见吴鸾很是高兴,歪在榻上问他,“你媳妇呢?这两天怎么没见到她?” 吴鸾怔了一下,随口道:“他……他回娘家了,小住一阵子就回来。” “应该的,应该的。”老夫人很开明,“你也该陪她回去看看。你对她亲热点儿,她在娘家才有脸面。” 吴鸾低了头,半晌才强笑道:“孙儿知道,回头就去找他。”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吴鸾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几位侍妾。他认真分析了一下,对云绝是这几日的事儿,对女人的热爱可是伴随了他整个人生。吴鸾安慰自己,许是真如亦儒所言,自己对云绝是一时图个新鲜。 吴鸾打起精神进到流苏院子,小丫鬟见他到来眉开眼笑。 吴鸾摆摆手,没让丫鬟进去通报,他要给流苏一个惊喜,这点儿情趣他还是手到擒来的。 刚到门口,就听见绣儿劝流苏,“小姐,您好歹吃两口,这眼瞅着人都瘦了” 流苏叹气,“云公子就这么走了,这两日我连吃饭都觉得没精神,若是知道他去哪儿了,定要去找他的。” 绣儿去捂流苏的嘴,“我的好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若是让侯爷听见了可不得了。” 流苏拍掉绣儿的手,“怕什么?我又没干什么,在脑子里想想也不成么?再说了,为云公子去死我也甘心。这天上地下,还有谁似他这般俊秀。我见了他方知道什么叫牵肠挂肚……” 屋内绣儿还在絮絮地劝着流苏吃饭,院子里的丫鬟吓傻了,窥着吴鸾的脸色,大气儿都不敢出。 吴鸾转身出了院子,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生流苏的气,反而有种隐隐的骄傲。那个人就是这般优秀,才会引得自己的侍妾连他这个侯爷都看不上。 这不是贱么!吴鸾恨不得踹自己两脚,没见过谁绿帽子戴得这么甘之如饴,与有荣焉的。 14.第14章 守株待兔 吴鸾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进了秋蕊的院子。黛黛、玉柔她们几个年轻心热,难保不会肖想云绝,吴鸾不想再去受刺激。 秋蕊九岁起进府当丫鬟,打小一直跟着自己的,温柔稳重,善解人意。吴鸾对她不仅仅是喜爱,还有份亲情。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反而来秋蕊这里最少,来也是吃顿饭,聊聊天,却很少留宿。 秋蕊正在屋里绣一条雪青色的汗巾,见吴鸾进来吓了一跳,“您也不让人先通报一声,奴婢也好准备准备。” 吴鸾笑着拍拍她的手,“有什么好准备的。” 吴鸾四仰八叉地倒在秋蕊床上。秋蕊小心翼翼地问:“您吃了么?奴婢这儿晚饭已经撤了,我让厨房再做些吃的端过来。” “不用。”吴鸾头枕着手懒懒道:“我也没什么胃口,你屋里有什么,随便端点儿过来就行。” 秋蕊听了,洗了手,亲自挑了两样吴鸾平日喜欢的点心,用玛瑙盘子装了端过来,又沏了一杯姜茶,“虽说天渐渐暖和了,但晚上寒气重,您别太贪凉,小心落了胃病。” 吴鸾就着秋蕊的手喝了一口,又躺了回去。秋蕊卸了手上的金镯和宝石戒指,十指纤纤,按摩着吴鸾的额头。 吴鸾舒服地吁了口气,“还是你这里舒服。” 他随手拿过秋蕊正在绣的汗巾子,上面是一对戏水的鸳鸯,已经快完工了。鸳鸯毛色鲜亮,羽毛都是拈着金线绣的,很是精致传神,可见是秋蕊下了大工夫的。 吴鸾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笑道:“这府里数你绣活最好,我小时候穿的肚兜都是你绣的。只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最爱绣鸳鸯。”他将汗巾放到一旁,“爷如今大了,再戴这个花哨的容易让人笑话。你回头得空给我绣一个竹兰花纹的,或是山水的也行,简单点儿的,别太麻烦。” 秋蕊仔细地叠好汗巾放进箱子里,“您如今穿戴都是外头绣庄做的,我这手艺怕是入不得您的眼了。您若是不嫌弃,回头我绣一个素净的给您。” 吴鸾在女人身上一向体贴细心,见她收了汗巾,以为她不高兴了,伸手揽住她的腰,自己往床里挪了挪,让她坐在身前,“那个鸳鸯的我也喜欢,你绣好了给我,我在府里不出门的时候系。” 秋蕊愣了一下,掩嘴笑道:“您都说了花哨,奴婢哪还敢给您。横竖我再绣一条便是。” 吴鸾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子,“舍不得给么?爷还偏就要那一条!” 吴鸾与秋蕊玩笑了一会儿,在她这里沐浴洗漱了,秋蕊站在吴鸾身前给他换衣服。她比吴鸾大三岁,正是女人最具风韵的时候,如同熟透的桃子。 吴鸾低头看着她白腻的一弯脖颈,忍不住伸手摩挲了一番。待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已有几分情动,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床榻,“洗漱了过来,穿那件胭脂色绣海棠花的寝衣,爷喜欢看。” 秋蕊神色中有几分勉强,“爷不去别处吗?” 吴鸾抓起她的手亲了亲,“今晚就在你这儿。” 秋蕊抽出手,抿着嘴,垂头站在床前。 “怎么了?”吴鸾问。 “奴婢……奴婢今日身上不方便。”秋蕊扭着手里的帕子,都快拧出水来了。 吴鸾好容易培养出的兴致被打沉了,也不好说什么,只笑道:“那我不做别的,只抱着你睡。” 秋蕊陪着笑脸劝道:“要不爷,您还是去别处吧,奴婢又不能伺候您,白占着您让其他的妹妹望眼欲穿。” 这回吴鸾也觉无趣,垂头丧气地披了外裳回到自己的院子。进屋往床上一倒,伸手一勾,抱住长枕,却突然想起那晚云绝被老夫人塞进他房中,他醉酒晚归,也是这样一勾,便将云绝抱在了怀中。 本已消退的欲/念卷土重来,且更加炽烈。吴鸾不禁遐想,若清醒的时候抱着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此念一起,更觉难耐,辗转一夜不得安眠。 日子还得继续,第二天,吴鸾备了厚礼送到柳府,又请一等诰命的卫国公夫人楚氏出面同柳家协商婚期,卫国公夫人五十多岁,与吴、柳两家交情都很好,热心又地位然。婚期定在了五个月后的八月初八,两家人查了黄历,这是个难得的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吴鸾面上维持着恭谨得体的微笑,礼仪周全,态度诚恳,让柳御史也非常满意,毕竟是要成亲的人了,看上去持重了许多。 接下来侯府里要筹备婚事了,吴鸾不愿意委屈了柳亦寒,打算在花园东角,临近湖水的地方重新盖一个院子作为新房。吴鸾孝顺,要借机会也翻修一下老夫人住的院子,年头长了,总觉得屋子不敞亮。 于是又是一通忙乎,找工匠、设计图纸、订工期、采买木材石料……虽然有薛大管家全权负责,但是关键问题还要来问一问吴鸾的意思。 既是自己以后要跟正妻一起居住的,吴鸾也花了心思,大到房间布局,小到种什么花花草草,吴鸾都跟着讨论,几天下来也累得够呛。 这日正在前厅跟薛管家说着院子影背墙上的雕花,薛大管家说了一句,“您和夫人住的院子可以雅致些,雕梅兰竹菊或是山水花鸟。老夫人的院子就雕麻姑拜寿吧,喜庆吉利!” 吴鸾一拍大腿,突然想起来皇帝姐夫交代自己给平西王蒋勋办寿宴的事儿还没做完呢。想来蔡培知道他在城外被劫,怕他受了惊吓,不敢找他来了。而吴鸾自己早忘了个干净。 既是领的差事,该做还得做,他自己倒无所谓,可是得给宫里的姐姐争个脸面。 吴鸾这次学乖了,带了二十几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骑马直奔城外的烟花坊。 烟花坊的老板老远见这阵仗,就知贵人驾到,忙不迭地亲自出门相迎,将吴鸾请到待客的前厅,“不知爷什么场合用,喜欢什么花样的,小的给您介绍介绍。” 吴鸾跨步进门,就见屋内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一袭青衫,光是背影已是世间无双。吴鸾心跳如鼓,要蹦出胸腔一般。 那人回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住,天地间只有他夺目的风华。那人迎着吴鸾震惊而炙热的目光,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薄唇轻启,“吴公子,别来无恙。” 既是在私营的烟花坊,云绝便刻意隐去了吴鸾的身份,未称“国舅”或“侯爷”,只称“公子”。 吴鸾喉咙紧,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有点点头。想要退出去,两条腿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钉在原地。 云绝伸手相邀,“坐。” “好。”吴鸾终于能出声来,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云绝也隔着几案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伙计端来两个青瓷三才杯,放在几案上,“今年的铁观音,两位公子慢用。” 云绝端起茶船,揭开碗盖轻拨漂浮在茶汤中的茶叶,修长的手指在青瓷的映衬下更显白皙,骨节分明却不突兀,吴鸾偷眼看了,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 云绝抬起眼帘看向吴鸾,吴鸾如正在行窃却被当场捉住的小偷,心虚地赶紧挪开了目光,掩饰地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滚烫的茶汤冲入口腔,吴鸾被烫得差点儿跳起来,却一直脖子硬是咽下,面上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神情。 “你如今住在何处?”吴鸾清了清嗓子先打破了沉默。 “在城南琉璃胡同租了一个小院子。”云绝答道,“这些年也存了些银子,本想买下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样无牵无挂的更方便。” “哦。”吴鸾应了一声,又没了话题,只是默默喝茶。 “您可是为了寿宴的烟火而来?”云绝问道。 “正是。我去找了京城烟花督办局。那管事儿的老小子着实小气,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才答应匀出五箱来,燃放不了一盏茶的时间,顶了鸟用。” 一旁的老板陪笑道:“烟花督办局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又要备着宫里的贵人兴致来了燃放烟花看个热闹,自然是没有太多的富余。不像咱们这里,客官可以随便订,要多少都是有的。而且咱们的烟花种类也多,颜色漂亮,每年都出新花样,担保您看着喜庆新鲜。” 老板指了指云绝,“这位公子前几日就订了二十箱今年新出的火树银花和金玉满堂。这两款火/药用得足,加了新颜色,炸在空中如五彩惊雷,几里外都能看见。” “好,那就一样来十箱。”吴鸾无所谓道,“再来五十箱别的款式。我三日后派人来取。” 老板面露难色,“旧款自是有存货的,只是这新款要现做,小店刚刚做完这位公子订的货,目前有些原料还要现去采办准备,怕是无法在三日后做完二十箱。” 云绝插言道:“无妨,紧着这位公子便是,把我订的先给他。” 吴鸾推脱,“怎么好意思抢你的?” 云绝笑笑,“我自幼喜欢看烟火,喜欢那一瞬间五彩斑斓的绚烂,然后只余下布满硝烟的寂静天空。买来不过是看个热闹,不拘哪日看都是一样的。倒是您的用途耽误不得。” “我订旧款也行。”吴鸾耸耸肩膀,“反正那老杂毛常年窝在鸟不生蛋的地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置办些烟花图个喜庆,不用管他新款旧款的,打了他就成。” 云绝低头喝茶不语。 吴鸾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是一个人看烟花吗?” 云绝手中茶盏一顿,“本就生如浮萍,自是一个人。其实烟火虽然多彩,却是最寂寞的,硕然绽放又颓然而殒,在最美的时候烟消云散。绚丽是留给天空的,寂寞却留给了自己。” 茶盏中升腾的水汽氤氲了云绝如画的眉眼,他虽然笑着,却让吴鸾看了莫名地觉得心疼。 正好伙计送来记账的单子,“这位公子,您订的十箱火树银花和十箱金玉满堂,总共二百两银子。” 云绝接过单子还未及细看,“啪”地一声,就被吴鸾从手中抽走,“不就是看烟花嘛,花这冤枉钱做什么?回头我把账单交给蔡葫芦,让他从他那里支银子。三日后爷带你去看烟花,保证给你找个正当中最好的位置。” 吴鸾带着一帮侍卫呼啸而去,老板送了出去,对着马蹄腾起的尘土还在弯腰行礼。 云绝坐着没动,继续饮茶。 伙计过来添茶,云绝问:“那批烟花是按照我的要求做的吧。” 伙计小声道:“公子放心,烟花里加了双倍的火/药,保证又大又漂亮。只是要在空旷地方燃放,可千万小心着别走了水。” 云绝点点头,起身给了伙计两个十两的银锭。伙计眉开眼笑地接过来揣在怀里,殷勤地问:“公子这几日一直在这里候着,可等到要等之人了?” 云绝经过几案时,指尖拂过刚才吴鸾喝过的茶盏,上面似乎还带着吴鸾唇齿间的温度。 他收回了手,“等到了。” 15.第15章 王府寿宴 三日后,正是平西王蒋勋的寿辰。吴鸾如约而至,寻到琉璃胡同云绝的住所。今日他穿了一身银蓝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腰挂双鱼玉佩,满身贵气又清雅俊秀,十分的养眼。 云绝住的是一个整洁雅致的小宅子,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前后各带一个院子,院内有两棵槐树,树下摆着鱼缸,种了些花花草草。还有一个聋哑的老伯帮着打扫院子做些杂物。可是在吴鸾看来,还是委屈了云绝,皱着眉头打量一番,看哪儿都不顺眼。 一同前来的还有粗通易容术的诸葛日,带着他装着家伙事儿的箱子。吴鸾一来怕寿宴上有人认识云绝,二来云绝面貌太过引人注目,所以让诸葛日给云绝易容,照例将云绝涂得肤色蜡黄,平眉耷眼,扔在人堆儿里都找不出来。 吴鸾让云绝换上侯府侍卫藏蓝色的袍子,扮成自己的贴身侍卫,“委屈你了。平西王府自上次蒋勋遇刺后便戒备森严,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府,你只要装扮成我的贴身侍卫才能跟在我身边。” 云绝自是求之不得,跟在吴鸾这个国舅爷身边,就意味着能够最大限度地接近蒋勋。于是恭谨道:“国舅爷多虑了,能有机会跟在您的身边,云绝就心满意足了。” 吴鸾却听出了别样的味道。其实以前云绝为了迷惑吴鸾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吴鸾并未动情,所以听了就听了,并不入心。如今却不一样了,云绝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吴鸾既心酸又甜蜜,真可谓打翻了五味瓶,一时百感交集。 平西王府宾客如云,京城大半达官显贵都前来为蒋勋祝寿。当然也有不买蒋勋的帐的,比如自诩朝中清流,刚正不阿的吴鸾准老丈人柳御史。因看不惯蒋勋在西北当土皇上的做派,屡屡上书撤销蒋勋异姓王的称号。如今蒋勋寿辰,柳家人自是不会出面的。 吴鸾身份尊贵,被让到了主厅。蒋勋亲自出门迎接,“侯爷驾到,真是让本王这个王府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早就该来探望您,却怕扰了您的清修。今日王爷五十大寿,就算没有您的帖子,本侯也要来讨杯酒,沾沾您的寿运。” “听闻圣上让侯爷督办本王寿宴,本王这些日子诚惶诚恐,寝食难安。蒋某何德何能,敢劳您烦的大驾。” “王爷快别这么说,其实本侯也没做什么,找几个戏班子,置办点烟花助兴,都不值一提。本侯一直敬仰您,能有机会尽分薄力,实乃吴某的荣幸。” “这么说就生分了,无论如何老哥哥我只念贤弟你的好,一会儿定要好好跟贤弟喝几杯以表谢意。” “大哥您的寿辰,小弟尽心尽力也是应当应分,酒是要喝的,谢字可万万不敢当,您这不是折煞小弟嘛……” 蒋勋也不像私下里那样叫吴鸾“小兔崽子”了,吴鸾也不骂蒋勋是“老杂毛”了。二人把臂而行,交谈甚欢,到最后称兄道弟,虚情假意地客套寒暄一番后方落座。 云绝见吴鸾说起场面话来也有模有样,刻意的世故中偏偏带着旁人难以觉察的纯真,仿佛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收敛了脾气,在装一个乖娃娃。越看越觉有趣。 此刻云绝不显山不露水地站在吴鸾身后,环视四周后暗自庆幸。今日王府中尤其戒备森严,不光有王府本身的侍卫,为了确保平西王的安全,圣上甚至派了驻守京城的一队禁军前来协助。更别提穿着普通宾客衣裳,混在人群中的暗卫了,个个目露精光,不住逡巡。幸亏他是跟着吴鸾前来,否则即便混进王府,也不可能进入蒋勋百步范围之内。 寿宴开始,美酒菜肴流水般奉上来。正厅前面的隔窗打开,外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八仙贺寿》,好不热闹。 吴鸾喝得两颊赤红,与蒋勋勾肩搭背,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仍不忘趁人不备从盘子里拿一个水晶肴肉包子偷偷塞进云绝的手里。十足孩子气的举动让云绝哭笑不得。 酒酣耳热之际,外面天色已黑。众人簇拥着蒋勋来到庭院里的一方空地上。 吴鸾拉拉云绝的袖子,让他站在自己的身后,观看烟花最好的位置。云绝看着斜前方离自己不过两个人身位的蒋勋,胸有成竹。 下人搬出一箱箱的烟花,足足在地上摆了五排。蒋勋大笑着拍拍吴鸾的肩膀,“让贤弟费心了。” “突”地一声响,一团耀眼的光芒向上爬升,紧接着“啪”地在墨蓝的夜幕中绽放出一朵五光十色,璀璨耀眼的花朵,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裂成闪亮的光点,如颗颗宝石在空中滑落。 无数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华彩满天,美不胜收。其中最高最亮的便是火树银花和金玉满堂,一个如星光瀑布,一个如漫天流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所有的人都在仰头看着流光溢彩的烟花,只有吴鸾扭头看着云绝的侧脸,在焰火的映照中忽明忽暗,虽然眉眼因易容而显得平淡无奇,但吴鸾越看越觉得满心欢喜。 又是一个火树银花飞上了天空,紧接着一个金玉满堂飞窜至火树银花的旁边,两个烟花几乎同时绽放,然后化作无数碎星坠落。 众人拍手叫好,正看得热闹,忽然听见有人喊,“不好了,走水了!” 原来是未燃尽的火星儿落在了屋顶和树梢,遇到木材便燃烧了起来。几十步开外的一座高七层,全木搭建的宝塔瞬间火光冲天,偏偏这晚风急,火势以迅雷之势蔓延到其他房屋。 众人一下子乱了,奔跑着躲闪。几百人互相推搡拥挤,场面异常混乱,有侍卫高喊:“保护王爷!” 云绝的眼睛虽然看着烟花,其实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蒋勋。就在侍卫呼喊的当口,突然一纵身拔地而起,扑向蒋勋。 待众侍卫推开拥挤的人群赶到蒋勋身边时,只见蒋勋仰面倒在地上,双目圆睁,业已气绝身亡。一根寿宴上用的镶着象牙的乌木筷子已自其眉心深深插/入,只余寸长的筷尾露在外面,仿佛眉心长出一截犄角来,恐怖又诡异。 云绝退回到人流中,才现吴鸾不见了,大惊之下四顾寻找。借着火光看到十几米外有个银蓝色的身影,正在逆着人流奋力往火场方向挤。 云绝推挤着众人向吴鸾靠近,却在离吴鸾只有五步之远的地方看到他被人推倒了,霎时消失在人群脚下。云绝顾不得暴露自己,用内力震开身边的人,扑过去长臂一伸,将吴鸾从地上捞起来。 吴鸾满身鞋印,冠掉了,头披散下来,面颊上也擦伤了一块儿,模样十分狼狈。 云绝怒骂:“你疯了吗?怎么往回跑?” 吴鸾被踩得七荤八素,抬头见是云绝,一把将他抱住,“我跑到那边没看见你,只有又回来了。” 云绝心头一震,一股酸胀自胸口处向全身蔓延。他伸手回抱着吴鸾,将他护在怀中。偏偏吴鸾不老实,非要一手搂着云绝的肩膀,一手护着他的头。两个人以这种好似扭打在一起的怪异姿势互相搂抱着挤出人流,躲到院子里的假山背后。 仗着侍卫人多,又有禁军帮忙,火势虽大,但也很快被扑灭了。平西王于自己的寿宴上遇刺身亡,刑部得令封锁了平西王府盘查宾客。 吴鸾一口咬定云绝是自己的贴身侍卫,一直在自己身边。盘问吴鸾的是秦峥,自然向着他,再加上吴鸾这个圣上唯一一个小舅子的特殊身份,所以刑部没废话就把他二人放了。 当晚,云绝回到租住的小院,自床榻的缝隙处拿出一截木头,用匕在上面划了一道。 第九十六个了。自他三年前出道以来,已经杀了九十六个人。最开始的任务都很简单,对云绝来说手到擒来。最近一年的任务却越来越艰巨,耗时越来越长。比如此番行刺平西王蒋勋,若非有吴鸾这层关系,云绝都没有把握可以行刺成功。 右手臂上的红线已消褪。他既完成了行刺任务,蛊毒暂且蛰伏,只等下一次任务的召唤。云绝松了一口气,即便他不畏死,却不愿尝试蛊毒的作,真有那日还不如自我了断。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白皙干净的手掌,仿佛看见满手的鲜血淋漓,厌恶得恨不得把手剁掉。但是他没有退路。 细雨阁的规矩,完成一百个任务,也就是杀满百人,可升为堂主。堂主可领一方人马,且有挑选手下的权利。那样他就可以将妹妹嫤如招致自己麾下照管。 他时间不多了,嫤如还有不到半年就能出道。他要赶在嫤如出山前完成一百个任务,他绝不能让妹妹沦入与他一样的境地。若能进一步助嫤如脱身细雨阁,就是让他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16.第16章 验身镖 平西王于寿宴上遇刺身亡,平西王府被烧掉了一半,贺寿的宾客中十人烧伤,十二人在混乱中被踩伤。此事震惊朝野。圣上龙颜大怒,朝堂上将顺天府尹邱鸿林治罪,罢官查办,并将平西王遇刺的案子交刑部彻查。 刑部接到案子也是挠头,当日寿宴上宾客几百人,加上王府的侍卫、仆役和保护平西王的一队禁军,林林总总逾三千人,如何排查? 平西王毙命时正值火灾生,他周围簇拥着那么多人,慌乱下只顾得逃命,近身侍卫被人群冲散,场面混乱失控,没人注意到何人行凶。而且凶器是一根筷子,任何人都能从饭桌上拿到,算不得证物。 刑部抓了王府负责护卫蒋勋的侍卫,严刑审讯了几日无果,只有开始排查当日所有可疑之物。很快便查到了烟花上面。 吴鸾被请到刑部时是大摇大摆进去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身正不怕影斜。当然也没人敢难为他,刑部尚书汪直的腰都快弯到地上了。“委屈国舅爷了,实在是需要走这个过场。您大人大量多担待担待。我们简单问几句,做了笔录,您就可以走了。” 吴鸾大度地摆摆手,“你们也是职责所在,都是为圣上分忧,替朝廷办事。” “国舅爷胸襟宽广,下官敬佩之至。”汪直赶紧拍吴鸾的马屁。 问询的过程很简单,吴鸾说了采买烟花的过程,着重强调了第一次去城外烟花坊就被匪徒绑架,险些丧命。 汪直听得热泪盈眶,直道:“国舅爷辛苦,为了圣上的嘱托鞠躬尽瘁,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实乃国之栋梁,吾辈楷模。” 吴鸾毫不心虚地照单全收了,朝着皇宫方向拱拱手,“为了圣上,吴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此赤胆忠心,形象光辉的人物怎么会与平西王被刺有关联?刑部立马放人。 秦峥送吴鸾出来时说起此事,“晏清你说,那场火着得也是邪门。平日里的烟花落下来人都烫不到,怎么那晚的烟花能点燃树木屋顶呢?” “谁说不是呢!也是蒋勋那老杂毛命里该绝。”吴鸾闲散道。他忽地想起一事,不动声色地问:“烟花坊的老板和伙计是不是都捉拿归案了?” 秦峥点头,“你都请来了,他们能跑得了?除了一个案前就回老家的,其余都押进大牢了,这会儿正哭爹喊娘地叫屈呢。” 吴鸾心神不宁,也不敢问,怕本没有云绝的事儿,一问之下倒牵扯出来。 还是秦峥主动说起,“不单烟花坊的老板伙计,还捉了你的相好云绝云公子,老板说你那几十箱烟花里,有二十箱是云绝订的,后来转给了你。”秦峥拍拍吴鸾,“你不是给云公子赎身又带回府中了么?怎么玩腻了便扔出来不管了?” 吴鸾胸口奇痛,一把握住秦峥手腕,“他现在关在哪里?” 秦峥冲身后抬了抬下巴,“后头大牢里呢,应该还没上刑。”说着惋惜地叹口气,“那样的人物,若是让我去刑讯,还真下不去手呢。” 吴鸾脸色刷白,转身往里跑,后头秦峥赶着追上他,扯住他的衣袖,“晏清,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是圣上的小舅子,也不能擅闯刑部大牢。” 吴鸾一把抓住秦峥的衣襟,“是我让他去采办烟花的,先订了二十箱,怎么就成了转给我了呢?你们要是怕这件事不好跟上面交代,非要找个替罪羊,那就把我关大牢里,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秦峥也急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即便要找顶罪的,也不会拉你出来垫背。既然你说云绝是你派去采买烟花的,我们录个口供放人就是。刚才你也没说是分两批订的。” 吴鸾悻悻地放开秦峥的衣襟,“你们也没问那么仔细。” 刑部官吏提讯云绝时态度温和,既未捆绑,也未上刑,与之前喊打喊杀大不一样。云绝聪慧绝顶,已然想到是吴鸾出面保他。也幸亏云绝买通在烟花里放双倍火药的伙计得了银子后回老家娶媳妇了,少了好多的麻烦。 官吏柔声问道:“国舅爷说了,他指派你去烟花坊订购烟花,可有此事?” 云绝略一思量,想了想烟花坊的老板可能说出的证供,点头道:“确有此事。国舅爷说了先订二十箱,质量好就多订。” 刑部官吏拿到口供,与吴鸾所说的对上,立刻便放了云绝。 吴鸾焦急地在秦峥的屋子里等候,心中七上八下,如擂鼓一般忐忑,怕云绝在牢里挨打受刑。直到云绝进到屋里,吴鸾上前握住云绝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见他毫无损,这才放松了心弦。 正待离开,却见王耀廷一脑袋扎了进来。秦峥诧异,“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聚到我这儿了。” 王耀廷跟几人打了招呼,然后便看着云绝两眼往外飞桃花,“小生得知云绝公子身陷囹圄,特赶来搭救。” 吴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你来晚了。” 王耀廷揪着吴鸾的胳膊将他带到一旁,“国舅爷,跟你打个商量如何。” “何事?”吴鸾皱眉问。 “你也知道我那见不得人的毛病。你若是还留云绝在身边,小弟自是不敢跟你争的。不过我听说你将云绝赶出府了,丢在一个小院子里。那不如将人让我带走。你既不要了,小弟便捡来,也不嫌是你吃剩下的……哎呦!”王耀廷还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拳,鼻子里冒出血来,手一抹,糊了一脸。 秦峥上来劝架,抱住吴鸾挥舞的手臂,“好好的怎么动起手来了,消消气,消消气!” 吴鸾只觉一股怒火要烧炸了肺一般,眼睛都红了,被秦峥抱住,依旧冲着王耀廷轮胳膊踹腿,“爷那是金屋藏娇,你管得着吗?你给老子滚远点儿!” 直到拽着云绝的手腕出了刑部,吴鸾依旧气得浑身哆嗦。 云绝挣开了他的手,淡淡道:“云绝本就是风尘中人,虽说赎了身,却仍脱不了贱籍。国舅爷不必如此在意。” 吴鸾眼眶酸,“你又何必自轻自贱。你只跟过我,比他们谁都干净。” 云绝觉得好笑,吴鸾以为两人已通款曲,其实连边儿都没沾到,他语带戏谑,“若是跟过旁人,便不干净了么?国舅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又不是女人,何来贞洁一说?再说了,你怎知我以前没有服侍过人,又怎知我将来会在谁的床上讨生活?” 吴鸾一窒,须臾坚定道:“不管你以前怎样,将来又如何,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干净的。” 云绝见他如此郑重,反倒没有了玩笑之心。 二人并肩而行,气氛沉闷。 吴鸾鼓起勇气问云绝:“你随我回去吗?” 云绝侧头看着他,“听闻国舅爷要成亲了,云绝不便打扰。” 吴鸾一下子没了底气,自己也觉得无聊,早前将人家赶出府,这会儿舔着脸让人回去,这不是臭不要脸地出尔反尔么! 此刻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婚期在即,他答应过柳亦儒会好好对待柳亦寒,又怎能言而无信。他给不了云绝任何承诺,便不该再招惹他。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街边,吴鸾垂头看着云绝的衣角,“我送你回琉璃胡同吧,顺路的。” 云绝也怕王耀廷再纠缠,点头道:“那有劳国舅爷了。” 马车里,二人分坐两边,吴鸾问云绝:“今后有什么打算?” 云绝笑了笑,“随遇而安吧,在哪里都无所谓。也许继续留在京城,也许去别的地方。”他又问吴鸾:“国舅爷的婚期定在何日了?” “八月初八。”吴鸾答得干巴巴的,想说到时来喝杯喜酒,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与云绝也许有过交集,如今却分成了两条线。这种错过,一如生命中许多遗憾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马车行到街拐角处,一阵风吹来,掀起马车门帘,露出外面的街景。吴鸾不经意地转头张望,忽见一点寒芒带着劲风奔着自己的脑门就飞了过来。 吴鸾大脑一片空白。千钧一之际云绝猛地将吴鸾按到身/下。耳听“咄”的一声,吴鸾挣扎着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十字飞镖钉在了马车厢壁上,半个镖身都嵌了进去。 吴鸾此刻才感到害怕,出了一脑门的白毛儿汗。乖乖,就差一点儿那镖就钉在了自己的脑壳上。 马车外随行的侍卫抽出刀剑,大喊着,“有刺客,保护侯爷!” 吴鸾等了会儿,方颤巍巍地往外伸头看,街上平静,没有任何异样,仿佛那飞镖是长了翅膀自己飞进来的。吴鸾向侍卫道:“行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接着走吧!” 回头见云绝已将飞镖自厢壁上取下,拿在手里,径自呆。 吴鸾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吓傻了!幸亏你方才反应快,要不然爷就没命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云绝抬起头,脸色白得吓人,“国舅爷可是有什么仇家,引来刺客行刺?” 吴鸾挑着眼睛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哪个瞎眼的刺客会行刺我?肯定是认错人了。要不就是随手扔着玩的,不巧扔进了爷的马车里。” 吴鸾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云绝却握着飞镖久久不语。旁人眼里,这只是个普通的十字镖,寻常铁器店便能打造。但是他拿在手里就知道这枚镖重二两八钱,千年玄铁而制,有劈金断石之力,正是细雨阁的独门暗器。 阁中之人管此镖叫“问路镖”,也叫“验身镖”,是杀手确定行刺目标后投石问路,验明正身用的。一来打探一下目标虚实,二来警告同道中人,此人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莫要染指。 17.第17章 喜当爹 并不是所有的杀手都会用问路镖。云绝自己就不用,他要的是一击必中,尽快完成任务,不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打草惊蛇。 但是有些自视甚高的杀手却喜欢通过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先打招呼,再来行刺,如猫逗老鼠一般。通常这种杀手都是老手,一经锁定目标,便有不会失手的把握。 琉璃胡同很快到了,吴鸾搜肠刮肚想说一些敞亮点儿的离别赠语,不料云绝忽然问:“老夫人最近身体可还安泰?” 吴鸾愣了一下,实话实说道:“老祖宗前几天受了点儿风寒,太医来开了些药,说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耐病,要好生将养着。今天早上我去请安时,已经好些了,只是还不能下床。” “哦。”云绝向后靠在车厢上,丝毫没有下马车的意思,“那在下去拜访拜访老夫人吧,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吴鸾瞪大了眼睛,怔怔地顿了两秒后一掀车帘,向车夫急道:“掉头回府!”好像生怕云绝反悔似的。 云绝坐在摇晃的马车里,也奇怪自己怎么忽然会做出这个决定。他给自己找了个心安的借口,利用吴鸾这许多次,若没有吴鸾这个国舅爷,凭他自己很难完成刺杀平西王蒋勋的任务。如今为吴鸾做点儿什么,替他打点防范一下,便全当是还了他之前的人情。 到了文忠侯府所在的杨柳街时,云绝掀起马车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吴鸾好奇地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云绝心事重重地放下帘子。街口有隐秘的记号,是细雨阁杀手留下的探路标记,说明杀手已经找到了这里,随时准备动手。换句话说,吴鸾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寿命。 他看向唇角微弯,极力掩饰着雀跃的吴鸾,虽说是为了还人情而来,此刻胸口却好似被捣了一拳,痛得缩成一团。 进府时,云绝的目光扫过未曾加固的大门,有点儿轻功就能翻过的院墙和打着哈欠的门卫,不禁暗自心惊,这个侯府面上光鲜,其实处处漏洞,不堪一击。不要说是敢留下问路镖的老道杀手,细雨阁随便一个刚出道的杀手想要刺杀吴鸾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园子内靠近湖边的一角正在施工,堆放着大量的石料和圆木,很多短打扮的工匠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场面很是混乱。 云绝问:“这是在做什么?” 吴鸾支唔着,“觉得房子不够住了,便多盖两间。” 云绝皱眉,“那些工匠的底细都盘查过吗?一定要查明每一个人的身份背景,有可疑的人立即辞退。近期也不要再招新人。” 吴鸾不明所以,“查他们干什么?” 云绝不理他,接着问:“侯府里有多少名侍卫?” 吴鸾抓抓脑袋,“大概五六十人吧。” 太少了!云绝摇头,又问,“多少人武艺还过得去?” 吴鸾大咧咧道:“爷又没跟他们练过,哪里会知道?不过听说有一个叫陈二牛的,力气大得很,一顿能吃五碗干饭,还能举起一只铜鼎呢。” 正说着,一队懒懒散散的侍卫迎面走过来,不说老弱病残吧,也好不到哪儿去。云绝见他们脚步轻浮,缺少根基的样子已是眉头紧锁。 侍卫们向吴鸾躬身行礼,吴鸾指着其中一个向云绝道:“喏,那个就是陈二牛,我正打算提拔他做侯府的侍卫领。” 云绝满怀希望地看过去,待看到那个一脸憨笑,黑塔一样的汉子,却是失望不已。不过是一个身体壮实,有几把子力气的普通青年。 情况紧急,云绝立即向吴鸾布置,“院墙要加高,上面布上马刺。门口的门卫至少要配八人。你府里侍卫太少,现招募是来不及了,不知根底的也不安全。不如去找相熟的将领,借些兵力回来镇守,或者去宫中要些武艺高强的大内护卫回来。还有,府中要加强巡查,十人一队,不分昼夜……” “等等,等等!”吴鸾打断云绝,满不在乎道:“你是被刚才那只飞镖吓破胆了吧,都说了是扔错了。你想想,我就是一个闲散国舅爷,顶着个侯爷的名号,一无实权,二无兵力,谁会跟我较劲?再说,你也是知道我的,虽算不上什么大善人,但自问也没做过太伤天害理的事儿。最缺德的不过是勾搭几个姑娘做侍妾,再有就是酒后失德伤了你,还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他拍拍云绝肩膀,“所以,你尽可以把心放肚子里。” 云绝依旧愁眉不展,却也不好说破,一来怕吓到他,二来不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杀手身份,只能道:“人心险恶,保不齐有人看你不顺眼,多加小心总是好的。” 吴鸾胡乱地点着头,嘴里应承着,“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云绝也知道吴鸾压根没听进去,叹了口气,神色更加阴郁。 吴鸾的关注点却不在府里的安全上,只是见云绝忽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很是有趣。他一拍脑袋想明白了,云绝为一个破飞镖就这么紧张,这是关心则乱啊!再看向云绝时,禁不住唇角上扬,好似冰天雪地中喝下一壶烫过的梨花白,乍暖微醺。 老夫人依旧在床上躺着,病了这几天,瘦了些,气色也不如以前。她看到云绝很是高兴,拉着云绝的手,“鸾儿把你接回来就好。你爹娘身体都好吧。得闲了就让鸾儿陪你回去住两天,看着你们小夫妻恩爱,你爹娘才能放心。” 云绝温顺地应了,“是。老祖宗您也要保重身体。您身子康健了,才是我们做小辈的福分。” 吴鸾看着老祖母和云绝,画面异常的和谐,忽地一个恍惚,心中觉得若真是一家人才好。 正聊着呢,就见老夫人的丫鬟凌香走了进来,“老祖宗,本家三爷和三奶奶到了京城,住在了悦来客栈。” 吴家是大家族,祖籍山西。吴鸾这一支旁系虽在京城,但是每年还要回去祭祖,祖宗的规矩是不敢忘的。这次来的三爷三奶奶正是吴家宗族这一辈儿族长的三儿子和儿媳妇,有望接任下一任的族长。按辈分,吴鸾要叫三叔,三婶娘。族长在宗族中地位崇高,吴鸾虽是侯爷兼国舅,也不敢不敬。 老夫人有点儿耳背,问:“谁来京城了?” “山西那边的三叔父和三婶娘,住在悦来客栈了。”吴鸾凑近老夫人耳朵,重复了一遍。 “亲族来了哪有住客栈的道理?”老夫人一叠声地安排吴鸾,“你亲自去将老三和他媳妇接来,让人打扫个干净的庭院,休得怠慢了。” 吴鸾正要往外走,就见老夫人跟前的管事婆子奎妈疾步走进来,“后院的秋蕊突然上了吊,这会子救下了。” 吴鸾对秋蕊的情义比旁的侍妾都深,闻言蹦起来就往外跑。 却被老夫人叫住,“既然已经救下了,你去也没用,反而添乱。”又对奎妈说:“这件事蹊跷,你去查查。” 奎妈带了几个得力的婆子去了。等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回来,神色颇为凝重。 吴鸾早就急得团团转,冲上去问:“秋蕊现在怎么样了?” 奎妈恭敬道:“回侯爷,秋蕊醒过来了,幸亏现的早,没什么大碍。” 吴鸾这才松了一口,喃喃道:“好好的为什么寻死呢?” 奎妈紧抿着嘴。老夫人蹙了眉头,向屋里的丫鬟婆子道:“除了奎妈,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云绝也要起身,却被老夫人拉住,“你是当家主母,你男人的侍妾出了什么事儿,你自当是应该知道的。” 云绝无奈,只有又坐下。 待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奎妈才向老夫人道:“秋蕊有了身孕了。” “什么?有了身孕?”老夫人一惊之下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吴鸾呆滞着,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脑筋转了一圈儿,傻笑出来,“我要当爹了。” 老夫人顾不得理这个傻孙子,只自语道:“山西那边的老三和媳妇过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 奎妈点头道:“应该是。奴婢审问了秋蕊贴身的大丫鬟翠喜。翠喜招了,秋蕊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怕主子们知道,一直偷偷瞒着。有次秦玉柔去秋蕊的院子,无意中现秋蕊有了身子。两个人又起了点子龌龊,正巧秦玉柔祖籍山西,老子娘和兄弟都在那边。奴婢又去审了秦玉柔,她也老实招了,她与秋蕊本就不对付,现秋蕊怀了孩子后,便让她本家哥哥去向山西吴家宗族那边告密,说是京城吴姓旁支违背祖训,嫡子未生,妾室便有了身孕。” 吴鸾还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中,一时没抓住重点,只傻问:“她们两个为什么事儿不对付了?” 老夫人闭目道:“怎么?秋蕊的避子汤没有喝吗?” 18.第18章 绿盖如云 吴家规矩,生出嫡子方停妾室的避子汤。所以每次在侍妾那里留宿后,第二日一早妾室都要饮下一碗不会怀孕的汤药。 老夫人让奎妈去查妾室饮用避子汤的记录。不一会儿奎妈回来,说是最近几个月没有往秋蕊的院子送过避子汤。 老夫人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看向吴鸾,“秋蕊没那个胆量敢做出这种事儿。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自作主张停了她的避子汤?” 吴鸾挠挠脑袋,“没有啊。许是哪次喝醉了,悄悄在她那里睡下,就没顾得汤药的事儿。” 老夫人叹气,“多少家族都是毁在了嫡庶邀宠争斗上,所以我们吴家一向重视嫡出的血脉。宗族那边也必是得了讯息后来兴师问罪了。” 吴鸾也担心,“那如今怎么办?” 老夫人思忖道:“老三还算是给咱们留了面子,没有直接找上门来,就是给咱们一个处置的时间。”她向奎妈道:“去煎一碗打胎的药来,给秋蕊送过去。” 吴鸾呆了一下,“扑通”一声屈膝跪在老夫人面前,“老祖宗,那是孙儿的血脉,虎毒尚不食子,孙儿不能眼瞅着这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老夫人也是不忍,“虽说庶出,却也是祖母的玄孙,祖母又如何舍得了?可是一来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破不得。二来你也要顾念你媳妇的脸面。” 吴鸾看向云绝,面带祈求。 云绝本是个看客,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戏份。 见吴鸾和老夫人都殷殷地看着他,只能赶鸭子上架,清清嗓子道:“这规矩也是人定的。法外尚有个容情,更何况一条性命。依我说,族规要紧,但侯爷的血脉更要紧。不如将秋蕊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对外只说是病了去养病。待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儿自然没人会盯着。若是儿子么,便先养在别处,等嫡子生下来,再将庶子认养回来,只说是义子,也尽可遮人耳目了。既是义子,虽然姓吴,但无所谓年纪长幼,又不影响嫡子的排序,岂不两全其美。” 老夫人落下泪来,拍着云绝的手,“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全,且有这份心胸。只是太委屈你了。” 云绝心道,关我何事?要委屈也是那未过门的柳亦寒委屈,嘴上却道:“没什么委屈的,终归是侯爷的血脉重要。” 老夫人了话,将秋蕊和玉柔都先看押起来,要赶在宗族的三爷进府之前,将她们送去乡下的庄子。 吴鸾舍不得秋蕊,却也没有办法,只有赶去见秋蕊一面,想着宽慰宽慰她。 云绝随吴鸾出了老夫人的院子。二人在园子里遇见了玉柔,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哭哭啼啼将吴鸾拦住,“好狠心的爷,您就不救救奴婢么?” 吴鸾最怕女人哭,尤其是自己的女人,虽然恨她告密,却也说不出狠话来,只跺脚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消停点儿吧。这害人害己的事儿做得有意思么?你差点儿害得秋蕊一尸两命,她与你能有多大的仇怨,你这么恨她!再说了,她肚子里是爷的种,你即便妒忌,也不能害了那无辜的孩子。爷还不够宠你?将来由着你生一窝便是!” 玉柔哭得脸上妆都花了,“孩子谁不会生?还是不掺杂儿的呢。奴婢虽与秋蕊不对付,但也不会想着害爷的孩子。奴婢亲眼看到秋蕊与府里一个侍卫在假山后头拉拉扯扯,后来得知她怀了身孕,便觉可疑。奴婢去问她,她一口咬定是爷的孩子,说是要偷偷生下来。奴婢知道爷最是面慈心软的,又待秋蕊格外亲厚,只怕那秋蕊哭诉一番,爷就会想方设法地保住她的孩子。所以奴婢才想着让宗族的长辈来处置她。我没想她死,只不过是不想让爷稀里糊涂地替旁人养孩子。” 吴鸾傻愣着听着玉柔哭诉完,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怒之下扬起手,“你胡说什么?秋蕊自幼跟着爷,她的为人爷能不知道么?她怎么会给爷戴绿帽子?你那眼睛是用来出气儿的吗?你好好看看爷,爷浑身上下哪里像个乌龟忘八?” 玉柔也豁出去了,低着脑袋撞到吴鸾的胸口上,用头顶抵着他,“你打,你打!奴婢若是有半点儿瞎话,让奴婢不得好死。” 吴鸾被顶得后退了好几步,气得嘴唇直抖,扬起的手最后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赶来几个婆子奉老夫人之命架着秦玉柔将她拖走。吴鸾一跺脚向秋蕊的院子走,边走还边拍着胸脯向云绝道:“秋蕊肚子里的绝对是爷的种,肯定错不了,爷有这个把握!若说是流苏、黛黛她们几个也就罢了,但秋蕊绝对不会!她跟爷是打小的情意,比旁人都深厚。” 及到了秋蕊的院门口,吴鸾将要跨步进院门时,就见一人扒着院墙向院内张望。 云绝担心是杀手前来向吴鸾索命,右手缩进袖子握住了袖笼里的匕。 吴鸾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贼?看你娘的看!” 那人一惊,“咕隆”掉到地上,正巧骨碌到吴鸾脚下。 吴鸾向下一看,这人穿着府里侍卫的衣裳,刚想张嘴问他偷窥什么呢,眼睛一暼,呆在当地,只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地上的那个人,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巡防的侍卫赶过来,还以为吴鸾不识此人,忙道:“回侯爷,此人是府里的侍卫曾小虎,入府已有半年了。” 吴鸾忽然冲过去狠狠一脚将正要爬起来的曾小虎踹翻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吴鸾虽是主子,但脾气好,一向对下人和气,不知为何此刻却如同怀着深仇大恨一般,上赶着又狠踹了两脚,方喘着粗气沙哑着嗓子道:“把他给我押下去关起来。” 众侍卫不知曾小虎如何得罪了侯爷,也不敢问,赶紧手脚麻利地将他捆结实了。 那曾小虎还要挣扎着说话。吴鸾怒道:“让他闭嘴!” 侍卫将曾小虎堵了嘴带下去。 吴鸾站在院子门口,脸色青白,浑身哆嗦如打摆子一样,眼神也直愣愣的。云绝不禁碰了碰他肩膀,“你不进去吗?” 吴鸾一屁股坐在院门口的石鼓上,将脸埋在手掌里。 吴鸾一向嘻嘻哈哈,天塌下来当被盖,云绝还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皱眉问:“你没事儿吧!” 过了好一会儿,吴鸾才从掌心抬起脸来,干巴巴道:“刚才,我看到那个侍卫腰间系的汗巾,是雪青色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云绝挑挑眉毛,“那又如何?” 吴鸾扯了扯嘴角,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认得那条汗巾,那是秋蕊绣的,我还曾向她要来着,她没给我。” 云绝了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想劝吴鸾都不知从何劝起。云绝长这么大,没有过情情爱爱的心思,不知道男人被戴了绿帽子是什么心态,只是见吴鸾脸色惨白,比鬼还难看,怕是此刻想杀人的心都有。 吴鸾在石鼓上坐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站起来,面上已平静了许多,带着痛定思痛的木然,指指院内,“你帮我个忙行吗?” 云绝本不是爱管闲事儿的人,也不知道这事儿上自己能帮什么忙。不过见吴鸾此刻似乎是已下定决心的样子,还是点点头,想是吴鸾想杀了那对儿奸/夫淫/妇,又下不去手,如此说来自己倒是有些用处。 屋子里秋蕊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叠放在腹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帐顶。自从知道山西宗族的三爷和三夫人来京,她就明白自己怀孕的事情已经败露。她九岁进入侯府,吴家不见嫡子不许生庶子的规矩她再清楚不过了。 秋蕊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面有一个小生命。与其失去这个孩子,她宁可去死。可偏偏她没有死成,现如今她已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是想着如何能保住孩子。 吴鸾进到屋内,秋蕊跌跌撞撞地翻滚下床,扑到吴鸾面前,跪在地上,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爷,求您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您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等孩子生下来,我自己去死,不劳您动手。” 正巧小丫鬟端进来一碗汤药,“秋主子,郎中说您受了惊吓,开了些药让您调理调理。” 秋蕊大惊,还以为是堕胎的药,面色死灰,眼神由恐惧到绝望。她疯一样抓住吴鸾的衣摆,不管不顾道:“爷,奴婢知道妾室不能先有身孕,有了只能打掉,可这不是您的……” 吴鸾弯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疯了么?这话若是喊出去,你们两个,连着肚子里的孩子就都活不得了!” 秋蕊瞪着眼睛看着吴鸾,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吴鸾让云绝帮的忙,是送秋蕊和曾小虎出府。他给了秋蕊一千两银票,嘱咐秋蕊,“你把钱收好了。他若待你不好,你便带着孩子离开他。用这钱买个宅子,省着点儿用也够你养活你们娘儿俩的了。” 秋蕊跪在吴鸾面前痛哭,死活不肯接那银票,“爷,秋蕊对不起您。” 吴鸾将银票塞进秋蕊怀中,他想像从前那样摸摸秋蕊的鬓,手悬在半空,终究是放下了,叹气道:“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19.第19章 洗白白 吴鸾传话过去让侍卫放了关押的曾小虎,云绝悄无声息地将他与披着斗篷遮住头脸的秋蕊送出了侯府。 云绝回来时,吴鸾正坐在花园里湖边的假山石上看着湖水呆。云绝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在了他旁边。 过了好久,吴鸾才自说自话道:“我六岁那年,府里买了十几个丫鬟,我娘让我自己挑一个,娘说挑身边伺候的人是要讲究眼缘的。面前一排八、九岁的小丫头,只有她眉眼弯弯地对我笑。我用手一指,她便跟了我这十几年。当时正是秋天,母亲便给她起名叫秋蕊。我记得小时候冬天天气冷,我爹逼着我在书房练字,旁人都睡了,只有她陪着我,我写一个字,她便冲我的手呵一口气,我的手就不会冻僵了。从小到大,我穿的里衣、身上戴的汗巾荷包,脚上的鞋袜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 吴鸾的声音有丝哽咽,“我十五岁那年,别的长进没有,却整日惦记着男女那点子事儿,跟闹春的猫似的。老祖宗说男人大了,屋里不能没个人照应着,便做主让我把秋蕊收了房。说起来,爷的第一次都是给了她的。” 云绝想笑,却没好意思笑出来。 吴鸾鼻尖红,“谁成想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却成了别人的媳妇。那个叫什么曾小虎的有什么好,还‘虎’呢?长得跟只病猫一样,哪点儿比得上爷?唉,爷这心啊,碎得跟饺子馅儿似的,捧都捧不起来。” 云绝不解,忍不住问:“她如此对你,你为何放了她和那个男人?” “杀了他们,我就好过了么?”吴鸾揉揉鼻子,“我也想明白了,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儿,这些年没了命地往家里塞人,园子里都快住下了。这还不算我在外面胡闹的。尤其最近几年,我去秋蕊那里特别少,也是寒了她的心。而且我那正妻好几年没娶进门,连累得她们几个连孩子都生不了。女人不就这两个念想么,一是男人的爱惜,二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我两样都给不了她。耽误了她这许多年,才让她转投了别人,我哪儿还有脸怪她。” 云绝怔怔地看着吴鸾,再也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云绝是个地狱里滚过来的人,见惯了阴谋诡计,见惯了鲜血和杀戮,也见惯了人性最阴暗丑恶的一面。他周围充斥着那些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旁人性命于顾不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买/凶/杀人的人,却偏偏没见过吴鸾这样的。这个草包国舅,明明身无长处,却让云绝觉得鲜活而温暖。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湖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微风,一只绿色羽毛黄色凤羽的虎皮鹦鹉自云绝头顶飞过,落在吴鸾的肩膀上。 吴鸾爱惜地将鹦鹉托在掌心,“铜头,你怎么还在这儿呢?爷刚才放了你们,不再把你们哥几个关笼子里了,天大地大,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铜头歪着小脑袋,黑豆儿一样的眼睛盯着吴鸾。 云绝忍不住道:“这是被驯服了的鸟,你真把它放出去,它不懂得自己找食儿,反而会饿死。” “哦?是吗?”吴鸾有些尴尬。他叹口气,把铜头揣在怀里,只从衣襟处露出个小脑袋来。 吴鸾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着天边的彩云道:“云绝,你也走吧。” 云绝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吴鸾。 吴鸾苦笑,“爷不瞒你,我好像是有点儿喜欢你了。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吴鸾会喜欢一个男人,但是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见不到会想,见到了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若是知道你有任何不妥,我会比自己受罪还难受。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他弯下腰,痴痴地看着云绝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云绝的面颊,却在将要触碰到云绝的时候,好像被烫了手一样缩回去,“但正是因为喜欢,我才不想害了你。你若是跟着我,必然是见不得光的,连府里的女人都不如。再者,我也不想辜负了柳家小姐。我这前半辈子做了好多不靠谱儿的事儿,如今想靠谱儿一回。” 不知为何,明明是吴鸾赶自己走,云绝心中却有几分感动,只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坦坦荡荡,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而吴鸾的那句“有点儿喜欢”也让云绝怦然心动。 云绝忽然道:“一个月。” “什么?”吴鸾不明所以。 云绝迎着吴鸾的目光,缓缓道:“让我陪你一个月。” 吴鸾本想让云绝继续住在以前住的东南角的小院里,但是想想终觉不妥,便在侯府东侧找了个三进院子的宅子,宅子的正门与侯府东侧院墙仅隔着条窄街。 吴鸾的意思是在侯府东侧开个角门,方便进出,云绝说反正只有一个月,不必如此麻烦。他没告诉吴鸾的是,对他来说翻墙进侯府易如反掌,开个角门真真没有必要。 如此一来,真正成了“金屋藏娇”。吴鸾想着云绝不过与自己一街之隔,便觉欢喜,走路都虎虎生风,时刻唇角含笑。 秋蕊失踪了,玉柔也没被送到庄子里去,只是被老夫人禁了足,偶尔见到吴鸾便垂泪不止,“我的爷,经了那件事儿却还整日喜不自禁的,不会是气糊涂,伤了脑子吧。这还真是奴婢的罪过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爷做了那个便宜爹去。” 吴鸾晚上想去云绝那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似回到了十四、五的年纪,明明心中猫爪狗咬地惦记着那事儿,却不好挑破。夜里只能是一个人睡在自己屋子里,搂着枕头到天明。 吴鸾不知道的是一到入夜,云绝便会换上一身夜行衣,翻墙进侯府,伏在吴鸾院外东面的一棵大槐树上守护着他,天亮才回去。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那个杀手始终没有出现。 第四天,吴鸾下定了决心,今晚一定要睡到云绝的床上去。本来就是自己的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的一生这么漫长,与他相聚的日子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那便可着心意放纵一回,也算不枉此生。 一整天吴鸾都在盼天黑,大白天的去会佳人,还是个同性佳人,不太合适。一来显得他太急色,让佳人耻笑。二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即便他吴鸾不要脸,但是柳家可是要脸的。虽然如今的吴鸾色令智昏,但还没昏到不管不顾。 晚饭时他本想喝几口酒来个“酒壮怂人胆”,但是端起酒杯又放下了。前两次都稀里糊涂地完了事儿,事后连个回味都咂摸不出来,着实遗憾。 这次他说什么也要保持清醒,真真切切地感受那个人。以后即便天各一方,念着这一晚也是个安慰。 天终于黑了下来,吴鸾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沐浴更衣,不但让小厮烧了一大浴桶的热水,还倒了名贵的檀香香料进去,务必要把自己洗得白白香香的。 云绝伏在院门外东边的槐树上,透过洞开的窗户,将吴鸾沐浴的情景尽收眼底。吴鸾一件件除去身上的衣服,皮肤白皙光洁,腰窄腿长,很有看头。 云绝手托下巴,微眯起眼睛,不成想本是守夜的苦差事,却有这等的福利。 正在欣赏,忽觉有人靠近,云绝一凛,赶紧敛去了周身的气息。云绝在细雨阁中受过苛严的训练,潜伏的时候可以隐匿呼吸心跳,如化石一般,旁人根本察觉不到。 半夜三经,来者不善。云绝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匕,只等那人有所动作,露出空门,就扑将过去。 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人动静,云绝颇为诧异,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吴鸾在浴盆中如待宰羔羊般毫无防范,若云绝是来行刺的,都会毫不犹豫地选这个时机。 谁料来人伏在了院门外西边的槐树上,伸长了脖子,竟然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吴鸾沐浴。 两个人在院外,一人一棵树,相隔不过十几米,干着同样的事,怎么都觉得有些诡异。这年头刺客都不务正业,改偷看人洗澡了。 云绝一只眼睛看着吴鸾露着一身小白肉儿稀里哗啦地在澡盆里翻滚,搓搓胳膊,搓搓腿,洗得不亦乐乎。另一只眼睛还要盯着旁边树上的那个人。他本以为来人肯定是投了“问路镖”的那个刺客,此刻方觉不对。 细雨阁的刺客受过专门的伏击训练。绝地伏杀讲究的就是如狼一般隐忍凶残。接近猎物时悄无声息,然后抓准时机,一击必中。而旁边树上的这个人并没有如同云绝这般敛去气息,此人气息深厚绵长,与细雨阁的刺客绝不是一个路数。 一阵夜风吹过,树枝跟着摇晃,树叶沙沙作响。天上的云被风吹散,明月自云后探出头来,洒下莹莹月光。 云绝面前的树枝在风中荡开,恰巧旁边树上的人扭头向这边张望,两个人一对眼儿,俱是一惊…… 20.第20章 孤男寡男 云绝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以黑巾遮面,倒不怕被认出。而一个照面之下,云绝已看清对面的人,正是吴鸾的准小舅子柳亦儒。 柳亦儒足下轻点,人如大鹏展翅,已经从西面的树冠上飞身到云绝藏身的这棵树上,踩着斜伸在半空中的树枝,身形稳健,只随着树枝的摇晃而轻轻摆动。 云绝暗赞了一句,“好俊的轻功!”已然知晓柳亦儒功夫了得,昆仑清松道长的入室弟子,果真是名不虚传,与他相斗必是恶战。 柳亦儒手中长剑挽出一朵剑花,朗声道:“在下昆仑柳亦儒,不知尊驾何方神圣?” 江湖中人讲究的是动手前互通姓名,这是对对手的一种尊重,也有不战无名小辈的自傲。云绝是细雨阁的杀手,当然不讲这些繁文缛节。既然柳亦儒不是来刺杀吴鸾的刺客,他也无心迎战,一拧身,如流星般急退去。 柳亦儒如何能容他溜走,飞身过来,以手中的长剑封住了云绝的退路。 长剑破空,带着逼人的寒意刺向云绝的胸口。云绝抽出匕,反手一挥,架在长剑的剑身上。“叮”的一声响,两人各退了一步。 柳亦儒再次欺身过来,剑势绵绵不绝,好似一张密网将云绝周身罩在其中。 云绝的功夫走的是狠厉的路子,招招式式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匕虽短,却更适合近身格斗。 二人在树冠上,足下是摇晃的树枝,本就不好着力。周围都是枝叶,长剑难免会碰到,如此一来,柳亦儒的正统功夫就打了折扣。而云绝手中匕灵活至极,角度刁钻狠辣。 二人缠斗了几十回合,柳亦儒用长剑隔开云绝的匕,伸手去抓云绝面上的黑巾,“你到底是谁?是何人让你来行刺吴鸾?” 但凡说话,必定分神。也许顶尖高手能够在分神的状况下也不露破绽,但柳亦儒显然还没到那个境界。 云绝利用这个机会贴身过来,匕一挥直刺柳亦儒双眼。柳亦儒眼见雪亮的刀尖离自己的瞳孔不足半寸,下意识地向后仰头,急撤半步,侧身避开。 云绝手腕一旋,匕在空中转换了方向,抹向柳亦儒的脖子。此刻柳亦儒手中长剑来不及回转,只能再撤一步。 二人拉开一人身的距离,云绝一猫腰,砍断柳亦儒脚下的树枝。柳亦儒脚下一空,往下坠去,将落地时,在半空中猛地一拧身,又回到树冠上。可放眼望去,已经没有了黑衣人的身影。 柳亦儒想去追踪,又放心不下吴鸾,对方不只一人怎么办?那岂不是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权衡一番,只能作罢。 吴鸾洗得香香白白,穿上一件紫色绣祥云纹饰的纱袍,低头看看,觉得太花哨,不够稳重,于是换了一件海蓝色带暗纹的。大晚上的本不想束,可又怕披头散的影响形象,便用一支羊脂玉簪挽住了头。最后为了衬托自己的英俊潇洒,他还拿了一把山水画的折扇,兴冲冲地开门往外走。 出门时差点儿撞到一个人的胸口上,那人站在门口,一身玄色衣裳,披着暗红色的斗篷。抬起头时,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宝光璀璨,亮过星辰。 吴鸾大吃一惊,“亦儒?你怎么在这儿?”他上前拉扯柳亦儒的裤腿儿,“腿好了么?给我看看!” 柳亦儒红了脸,拂开他的手,“已经好了。” “真好了?”吴鸾关切地问,“那你走两步我瞧瞧,别一腿长一腿短,回头讨不到老婆。” 柳亦儒没理他,上下打量他问道:“姐夫这么晚还要出门吗?” 吴鸾一时语塞,总不能对着准小舅子说自己去会男/宠吧,太打脸了。他急中生智,手中折扇直指苍穹,“我出去赏月。” 柳亦儒“哦”了一声,侧身让出通路。 吴鸾大步走到庭院中央,双手背后,仰头望天,但见月亮已没入云彩之中,天上漆黑一片。 吴鸾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终不见月亮露出脸来,感觉脖子有些酸,自己给自己找台阶,“既然明月不肯露面,便待明晚再赏。”言罢走回到柳亦儒身边,“长夜漫漫,不如与为兄促膝长谈。” 柳亦儒了解吴鸾,一旦他咬着舌头说话,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让他心虚,遂从善如流道:“好。”然后抬腿进了屋。 吴鸾本是客气,恨不得柳亦儒赶紧回去,自己好去找云绝。谁料这人如此不识趣。 他站在门外呆。柳亦儒回头问他:“你不进来?” 吴鸾如梦方醒,咬着后槽牙道:“进!” 二人进屋关门,吴鸾才想起问柳亦儒,“究竟何事让兄弟你半夜前来?” 柳亦儒神情颇为凝重,“我府里一侍卫与你府的侍卫是同乡,今日晚间时候我听闻几日前在大街上有人向你扔了一枚十字飞镖,便赶着过来。” 吴鸾点头,“确有此事。一枚黑不溜秋的破镖,没什么稀奇之处。” “那镖你可还留着了?拿出来给我看看。”柳亦儒急问。 吴鸾满不在乎道:“早不知扔哪儿去了。那种寻常货色,铁铺里一吊钱能打二十枚。” 柳亦儒失望地叹口气。 吴鸾不解地问:“有何不妥吗?” 柳亦儒皱眉问道:“你听说过细雨阁吗?” 吴鸾摇头。 “细雨阁是一个隐秘的杀手组织,行踪诡谲,神秘叵测。没有人知道细雨阁到底有多少厉害的杀手,只知道只要给足银子,就可以买人性命。而细雨阁一旦收了银钱,便会派出杀手行刺目标。细雨阁的杀手鲜少失手,少则几天,多则一月便会完成任务,让目标命丧黄泉。平西王蒋勋此番入京,就频遇刺,最终丧命在自己的寿宴上。凶手至今毫无下落,很有可能就是细雨阁的杀手所为。” 吴鸾跟听故事一样,一脸懵逼。 柳亦儒进一步道:“据说有的杀手行刺前会向行刺目标投一枚飞镖,表示自己已经确认了目标,要动手了。” 吴鸾总算听明白了,“你不会是以为几日前的那枚飞镖就是表示有杀手要来杀我吧!”他手指柳亦儒,笑得弯了腰,“我的傻兄弟,哪个缺心眼儿的会花银子买杀手来杀我,他是钱多了烧得慌吗?” 柳亦儒也觉得奇怪,吴鸾无权无势,徒有一个侯爷虚名,在朝廷中连个闲差也不担。更何况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为人又仗义爽直,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 柳亦儒思忖道:“究竟是谁想要你的命,我也不知道。但是刚才在你院外,却有一个黑衣人在树上窥视你。我与他交了手,过了几十招,那人功夫很是诡异,应该就是前来刺杀你的杀手。”柳亦儒念及此处也是一身冷汗,“幸亏我无意中得知飞镖的事,便想着过来看看,否则的话……” 吴鸾拍拍柳亦儒的肩膀,“兄弟,哥哥知道你关心我,但这次你真的是多虑了。能跟你过几十招的必是高手,自我接到飞镖算起,已过了三、四日,那人若是真想杀我,只怕我此刻连孟婆的汤都喝完了。要我说,那个黑衣人很可能是个偷东西的毛贼。我回头让府里侍卫增加班制,日夜巡逻。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柳亦儒还是摇头,“不行,这几日我睡在你这里好了。要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吴鸾呆问:“你睡这儿,那我睡哪儿?” 柳亦儒看了看屋里的摆设,“你睡床,我睡那边的软塌。” 吴鸾吃惊地张大了嘴,那自己与云绝的好事儿岂不是要完菜。 “别别别!”他手腕都快摇断了,“孤男寡男的不方便。” “孤男寡男?”柳亦儒面无表情,却有一股寒气自周身散出来,“我怎么没听过这个词儿?有‘奸/夫淫夫’吗?” 吴鸾自毁失言,这不是不打自招么?忙陪笑道:“哥哥就是随口一说,你肯陪着哥哥,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柳亦儒哼了一声,越过吴鸾,到床前拿了一床被子扔在窗根的软塌上,仰面躺下。 吴鸾在屋里转了一圈,无所事事,柳亦儒也不理他。吴鸾无趣,只能躺到床上,翻了几次烙饼,却毫无困意。 过了一会儿,柳亦儒那边声息全无。吴鸾轻声叫了一声:“兄弟!” 没有回应。吴鸾又叫了一声,“亦儒!” 依旧没有回应。吴鸾放心下来,他悄悄下床,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刚走到屋子中央,就听见软塌那边传来柳亦儒清醒的声音,“你去哪儿?” 吴鸾维持着高抬着一条腿的姿势定格住。放下腿后,回身讪笑道:“哥哥去后院转转。兄弟你不知道,这家里的地自己不浇,就有旁人来替你浇,到时候指不定结出什么歪瓜裂枣来。” 柳亦儒坐起身,“我陪你去。” 吴鸾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你还要睡到我侍妾屋里的软塌上?” 柳亦儒想了想,“那不太合适吧?” 吴鸾面色诚恳,语重心长,“不合适!” 柳亦儒点点头,“那我不进屋,就站在你们窗根儿底下。” 吴鸾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地上,回身爬上床,用被子蒙了头,“我突然又不想去了,还是睡吧!” 两个人各自躺着,一个想着本该正在此刻进行的旖旎场面,一个想着刚才在树上时看到的香艳景色,俱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21.第21章 为君分忧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起来,一人顶着一双黑眼圈。 吴鸾让下人在屋里摆了早饭,细点汤粥扑扑拉拉地摆了一桌子。二人洗漱后相对坐在桌前。 吴鸾端着粥碗跟柳亦儒商量,“兄弟,这一夜平安无事,想来即便真有刺客也知难而退了。所以你尽可放心,不用守着我。那榻上冷硬,如何睡得好?哥哥想着你受委屈,也是一宿都睡不安稳呐。” 柳亦儒拈起面前的一个豆腐包子,低声道:“以往我住你府上也是常有的,你可没说过睡不安稳。”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吴鸾不以为然,“那时候你才十岁,比我矮半头,半夜打雷吓醒了,还抱着被子爬到我床上呢。” 柳亦儒想起以前的事儿,不禁脸上烧,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红晕。 “可如今不一样了。”吴鸾苦口婆心。 “有什么不一样的?”柳亦儒抬眼反问,“你是觉得咱们生分了么?” “好兄弟,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怎么会生分了。”吴鸾不明白柳亦儒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光问这种傻问题,“只是如今咱们都长大了,哥哥我马上要娶你姐姐为妻,你也该说门亲事了。咱们两个再睡一间屋里不成个体统。” 眼见柳亦儒闷声不语,吴鸾喝了口春笋鸡丝粥接着道:“哥哥这府里好歹还有几十个侍卫,也都不是吃闲饭的,对付个把个刺客应该不在话下。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让妻弟保护着,说出去不好听,容易让人笑话。” 柳亦儒抿了嘴,用筷子戳着包子,“你府上的那些个侍卫不过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真有刺客来只怕跑得比你还快,根本护不了你。你整日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却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吗?” 吴鸾了然地点头,“兄弟,我知道你是怕我吹灯拔蜡了,害你姐姐做了望门寡……” 柳亦儒丢了筷子捂住吴鸾的嘴,“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不是咒自己么?” 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嘴唇的蠕动让柳亦儒恍惚中有种错觉,仿佛是那人在亲吻自己的手。柳亦儒心跳不已,俊脸通红,一时竟有些痴了。 吴鸾“呜呜”了两声,表示抗议,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转。 柳亦儒这才醒过神来,他放开吴鸾,掩饰地重新拿了双筷子继续戳包子,瓮声道:“横竖你知道你这条命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就好。” 吴鸾也颇为感动,“哥哥明白,这男人一旦成家立业,肩上的胆子便有千斤重,不单顾着自己,更要顾着身后的女人和这一家子老小。哥哥向你保证,一定好好护着自己,留着这条命娶你姐姐过门!” 吴鸾见柳亦儒不再说话,只道自己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轻松道:“一会儿哥哥还有点儿事儿要办,就不送你了哈!你回家替哥哥代问你爹娘好,就说我得空就去看望二老。” “一个月。”柳亦儒忽然说道。 “什么?”吴鸾的粥碗差点儿扣在自己身上。 柳亦儒自被戳成筛子一样的包子上抬起头,“我守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平安无事了,我便走。我已经做好打算了,我要去昆仑,潜心随师父修炼武艺,再不问世间俗事。” “啊!”吴鸾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这是要出家去做牛鼻子老道啊!亦儒,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说出来,哥哥替你撑腰。” 柳亦儒垂了眼帘,“没有。” “真的没有?”吴鸾不信,“那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看破红尘了呢?” 柳亦儒抬起眼看着吴鸾,目光幽深仿佛可以摄人的漩涡,“正是因为看不破,所以才要及时抽身,免得越陷越深,不能自已。” 吴鸾一下子多了两个保镖,一明一暗,且时限都是一个月。柳亦儒让御史府的下人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送了过来,这是做了常住的打算。 这让吴鸾很烦恼,不但云绝那里去不成了,就是后院的侍妾那边也不能去。 屋外窗根下站着一位,谁还有兴致在屋里翻云覆雨?吴鸾虽然荒唐事儿没少做,但自问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心脏。 当然,他不会知道,不止窗根下,树上还趴着一位不花银子的看客呢。 吴鸾虽然嫌柳亦儒碍事儿,却也只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从古至今,娘亲舅大,媳妇娘家兄弟的地位无人可及,所以姐夫在小舅子面前总是要夹着点儿尾巴的。 不但民间如此,即便贵为天家也是重视皇后娘娘的母族。圣上李彧对皇后吴倾颜敬爱有加,因此对吴鸾也是处处纵容。平西王蒋勋遇刺一事,按理说吴鸾有很大的嫌疑。烟花是他采买的,却引来火灾,给了刺客可乘之机。 若是旁人,早就抓入刑部严加审查了。可圣上只要求刑部严查烟花私坊,就连采买烟花的黑锅也让礼部的蔡培背了,因为买烟花的银子是从礼部的账上支出的。蔡培连降三级,被配到阜宁做知府。 刑部顺藤摸瓜地揪出了烟花坊幕后的大老板。烟花私坊既能在朝廷眼皮底下经营这许多年,其背后势力自是不容小觑。要不是因为平西王的案子,也没人敢查到烟花坊背后的靠山头上。 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幕后的老板竟然是贵妃孙氏的母家,孙氏的兄长孙淼是掌管京畿大营的大将军,京畿大营中有制造火器的兵器局,因孙淼特批,部分本用来制造火器的□□便流入自家的烟花私坊。 有了孙淼这个替罪羊,毫无头绪的行刺一事都可以推到他身上。 平西王是世袭的异性王,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孙淼被夺了兵权,投入大牢,孙氏一门也受到牵连,如大厦崩塌。贵妃孙氏苦求圣上无果,悬梁自尽了。宫中压下此事,对外只说贵妃突染急症暴毙。 如此说来,吴鸾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若不是他一脑袋撞进了烟花坊,如何能揭开孙氏一门的阴谋诡计?圣上虽然没有明着褒奖吴鸾,但是赏赐如流水一样流进文忠侯府,朝中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蒋家也乱做了一团,几个年长的庶子争夺平西王的世袭封号,打成一锅粥,还死了两个。圣上震惊,为保蒋家血脉,西北地区派朝廷的军队进入,设立了西北郡,同时将平西王的封号降为平西郡王,由蒋勋年仅十岁的嫡子蒋恺承袭。 吴鸾在京城中待得憋闷,走到哪儿都有柳亦儒如影随形。他便借口去看自己的大外甥,跑到了宫中。 早朝时,众大臣意外地看到了文忠侯吴鸾。要知道自从吴鸾承袭爵位以来,大家极少能在朝堂上看见他,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吴鸾此番竟是来向圣上讨一个差事的。 吴鸾站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双目含泪,“圣上,有道是‘食君俸禄,替君分忧’。臣吴鸾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一颗忠君为民之心与满朝文武并无二样。” 难得小舅子肯办点儿正事儿,替朝廷分忧,圣上自然是有求必应。但吴鸾几斤几两重圣上这个做姐夫的还是很清楚的,要紧的事儿可不敢交给他。 正好河北长州城周围因去年干旱而颗粒无收,苦挨了一冬天,到今春已是无力维持,家家户户余粮吃尽,连草皮树根都啃没了,更别提今年播种的种子。朝廷调拨了官粮赈灾。圣上便将押运赈灾粮的差事交给了吴鸾。 吴鸾高高兴兴地回府,人还没进门便一叠声让薛大管家准备行李,“把东西备齐了,明日一早就出,赈灾可是片刻耽误不得的。” 又跑去跟老夫人辞行,“老祖宗,孙儿长进了,领了圣上给的差事,需要出门几日。” 接着交代自己一众侍妾“爷要去办大事情啦!你们安心在府里等着爷,爷给你们带长州的蜜枣和炊饼回来。” 柳亦儒抱臂靠在门口,看着吴鸾里里外外乱窜,跟打了鸡血一样咋咋呼呼。 吴鸾最后跳到柳亦儒面前,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神色诚恳道:“圣上交给哥哥押运赈灾粮的差事,说这等大事旁人他都信不过,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应下了。兄弟,你爹娘看你看得紧,你就别离开京城了。得闲的时候来侯府替哥哥照应着点儿工程,那院子是将来我与你姐姐新婚住的,马虎不得。再帮我照看着点儿老祖宗,有空儿陪她老人家聊聊天说说话儿。这府里的事儿哥哥可就都托付给你了。” 柳亦儒面无表情,一双桃花眼冷冷地看着吴鸾,直看得吴鸾心中毛。还想再多说几句描画描画,刚张嘴,却被柳亦儒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唇上,“嘘!”。 吴鸾被禁声一样,直愣愣地站着。 柳亦儒收了手,最后看了吴鸾一眼,转身离开。 吴鸾看着柳亦儒笔直的背影,只觉得嘴里苦,竟像是做了亏心事儿一般。 22.第22章 赈灾之旅 第二日一早,吴鸾先到户部取了钦差的腰牌,点了赈灾的官粮,又去兵部点了一百名大头兵押粮,领头的是一名叫许林的校尉。人马都齐备了,五十余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 这五十余辆马车也不光都是粮食,还有几辆马车是文忠侯府的。虽然长州距京城不过几百里,但是薛管家还是备了好几马车的家当,连鎏金的马桶都带上了,怕吴鸾野地里方便不适应。 在挂着文忠侯府标记的宽敞马车里,吴鸾舒舒服服地靠在鹅毛软枕上,端起茶几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云绝坐在吴鸾对面,微低着头,眉眼瑰丽,神色安详,吴鸾越看越喜欢,也顾不得外面骑着马的兵将就跟在马车旁,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坐塌让云绝坐过来。 云绝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吴鸾顿觉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不管不顾地一拉云绝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拽。 这本是吴鸾做惯了的动作,若是女子,此刻已是温香暖玉入怀。但男人毕竟身子重,骨头也硬,如此带着惯力撞过来,吴鸾的胸口被云绝的肩膀撞得生疼,后背也“咚”地一声磕到马车厢壁上,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 吴鸾呲牙咧嘴地将云绝圈在怀里,将鼻子伸到他颈间,嗅着他身上的清新香味,只觉得撞断了肋骨都是值得的。 云绝低声问:“两个男人这么抱着,不觉得累么?” 吴鸾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挑眉问:“那该如何抱?” 云绝自吴鸾怀中直起身,反手一扳吴鸾的肩膀。吴鸾只感到身子向后仰倒,马车的棚顶在自己眼前旋转。再回过神时,已然仰面躺在了云绝的腿上,向上看,便是云绝倾城绝代的容颜,清冷的脸上带了笑容,如春日消融的冰雪,汇成涓流涌入心田。 吴鸾躺在软塌上,头枕着云绝的腿,软硬适度,比鹅毛枕头还舒服。躺腻了便起来,换云绝枕着他。人间仙境不过如此,真是给个神仙做也不换。 此刻云绝枕在他腿上,闭着眼养神,长长的睫毛羽扇一般覆在眼帘上,吴鸾怎么看都看不够,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摩挲着他的唇。一时忍不住用手指缠绕着他的头,感受着丝绸一般的触感在指间绽放,一时又抓起他的手把玩。 云绝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既有力度,又不显突兀,掌心微温,指尖却沁凉,吴鸾觉得这双手自己就是握一辈子也不会腻。 他忽然注意到云绝右手的手腕正中有一条细细浅浅的红线,似是隐匿在皮肤下面很深的位置,“咦?这是什么?” 云绝没有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随口答道:“没什么,老毛病了,大约是凸起的筋脉吧,过几天就会下去的。” 吴鸾捧着云绝的手道:“你别不当回事儿。我小时候一次在厨房里玩,被劈柴扎破了手指,又将破损的手指放在灶台前沾了浓烟,结果指尖就溃烂了,一条红线沿着胳膊往上长。太医说那是火毒。我娘吓坏了,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后来不知哪里得来的偏方,用一根红丝线系在手腕上,那火毒便不会再往上长。后来你猜怎么着,我果真就好了。” 吴鸾一边说着,一边自衣领处扯出随身戴的玉佩,摘下来,把羊脂玉的麒麟玉佩扔到一旁,单把系玉佩的红色丝线绕在了云绝的手腕上,系了一个漂亮的结,“你且戴着,万一管用呢。” 云绝睁开眼,看着腕间的红色丝线,轻声道:“好。” 只是这民间不着边际的偏方,又怎能抑制住细雨阁最霸道的蛊毒。昨天傍晚,云绝接到了新的行刺任务,目标不死,这腕间的红线便不会消除。 好在新的任务看上去并不复杂,长州城外三十里处桐乡的乡绅董兴,看画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脑满肠肥的胖子,这样的人,对云绝来说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长州地处京城以西五百里的地方,一匹快马,再加上云绝的轻功,三、五天打个来回,顺便杀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他担心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天里,刺杀吴鸾的杀手会动手,虽然吴鸾身边有武艺高强的柳亦儒,但柳亦儒年轻气盛,也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云绝怕他不是细雨阁顶级刺客的对手。 正在为难之际,吴鸾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他一起启程去长州。这倒真是歪打正着,可以什么都不耽误。 云绝伸手挑起窗帘,看着外面随行的士兵,个个身强力壮,配着弓箭和长刀,比文忠候府内的侍卫强了许多,为的校尉许林面容沉静,太阳穴凸出,一看就是武功不俗。 那杀手真想在路途中刺杀吴鸾,怕是比在侯府要难。更何况还有自己贴身相随,虽然他还不知道前来刺杀吴鸾的是哪一个,但自己在细雨阁杀手排名中已位列前茅,横竖保吴鸾性命是没问题的。 吴鸾放下窗帘,哑声道:“看外面做什么?我恨不得这马车是密封的才好。” 云绝浅笑,眸中光彩流转,美不胜收。 吴鸾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燥热,体内似燃着熊熊烈火。他俯头将唇贴在云绝的额上辗转,划过他挺直的鼻梁,将要到达嘴唇之际,就听外面许林高声问:“侯爷,前方有一茶棚,您是否需要下车歇息一下?” 吴鸾气得直捶墙,“才刚出城,歇什么歇?接着赶路,长州的灾民饿着肚子等着呢!” 云绝摇摇头,“已到中午,士兵也需停下来吃些干粮。过了这个茶棚,几十里内再无歇脚的地方,只能是天黑之前赶到平县的驿站住宿。所以歇一歇也无妨。” 吴鸾想想有理,这才极不情愿地让许林传话出去原地歇息。其实吴鸾坐马车久了也觉得腿酸,跳下马车伸伸胳膊动动腿,呼吸一口林间的清新空气,扭头看着云绝,心道:不急,晚上自可共度良宵,圆了心愿。 许林来请吴鸾,“侯爷,那边有个茶棚,您且去坐坐,歇过一炷香的时间,待士兵们吃完干粮咱们再继续赶路。” “好,那就略坐坐。”吴鸾打着官腔,“赈灾要紧,不要耽搁了。” 一边说着,一边举步向茶棚走。绿树掩映中有一间露天的草棚,木头的方桌和板凳看着还算干净。旁边竖着一个布幡,上面一个大大的“茶”字。 靠外的板凳上坐着一人,墨蓝的锦袍,玄色的斗篷,银色冠将头都束在了头顶成高高的马尾,正举着粗瓷茶碗不紧不慢地喝茶。 吴鸾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再看还是那人,再揉眼再看,还是! 吴鸾扭头往回跑,撞到了身后的云绝,“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茶棚里的人听见动静向这边看过来。 吴鸾眼见躲不过,只能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凳边,脸上摆出一副惊喜的神情,“亦儒,怎么在这儿碰到你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柳亦儒放下手中茶杯,目光森冷,越过吴鸾,看向他身后的云绝。 吴鸾想起之前答应柳亦儒的话,这脸打的,只觉得此刻两边的脸颊生疼,尴尬不已道:“西席,西席,我府上新聘的西席,云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特意带了他出来,有什么不懂的也好随时请教他。” 柳亦儒不理吴鸾,突然纵身而起,犹如一道闪电,直扑云绝。 云绝见柳亦儒一直盯着自己,已知此番难以逃脱,早已暗做准备,运功护住周身命脉。待柳亦儒扑到近前,还未挨到他,便向后仰倒,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柳亦儒将他打倒的。 柳亦儒单膝跪地,一把抓住了云绝的右手腕,手指握住了他的脉门。 柳亦儒只使出五成的功力,立即觉察出云绝体内有一股凌厉的内力,诡谲狠辣。他目色一凝,笃定道:“是你!” 23.第23章 同吃同睡 柳亦儒随即将内力加大到九成。若是拼斗起来,谁输谁赢不好定论,然而单就内功而言,昆仑派深厚浩瀚的内力自是细雨阁这种走诡谲之术的邪门歪道不可比拟的。 巨大的内力冲入五脏六腑,云绝虽然早有准备,但难免气血翻涌,“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吴鸾急红了眼,扑过来挡在云绝前面,伸手去掰柳亦儒握着云绝手腕的手,“亦儒,你疯了么?快放手!” 柳亦儒将目光从云绝的脸上调到吴鸾脸上,“我一早就疑心他,他的身形体貌跟当日在你院外窥视的人一模一样。我跟那人交过手,知道那人的武功路数。我刚才一试,他内力诡异,却隐而不露,正是那日与我交手的人。” 吴鸾莫名其妙,“你胡说什么?云绝他哪有什么武功,你看看,你都把他打吐血了。你赶紧放手!” 柳亦儒痛心地向吴鸾道:“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来刺杀你的,你却养虎为患将他留在身边。”” “他杀我?”吴鸾指着自己的鼻子,“当日马车中,是他从飞镖下救了我。我与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一起,恨不得同吃同睡,他若要杀我,我早死一百遍了。” “同吃同睡?”柳亦儒脸色惨白,“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会与他做个了断,却偷偷将他留在身边。怪不得你要躲开我,是怕我阻碍你们同吃同睡了吗?” 吴鸾一时语塞,讪讪道:“云绝只陪我一个月,不耽误我成亲,也不会等你姐姐过门后给她添堵。” “一个月?不正是刺杀的期限么?”柳亦儒喃喃道,他握紧了云绝的手腕,桃花眼眯成一条线,冷声道:“说,你是不是来刺杀吴鸾的?不说实话,小爷便要了你的命。” 柳亦儒纯正的内力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汹涌而至,云绝的腕骨被柳亦儒握得“咔咔”做响,如玉的额上渗出大粒的汗珠。 再不做抵抗便性命堪忧,云绝眸光一寒,左手握住了匕。 云绝的匕还未出手,就见一旁的吴鸾情急之下,竟双手抱住柳亦儒的胳膊,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之上。 柳亦儒大惊,立即撤了周身劲力,否则吴鸾即便没伤到五脏六腑,也会崩掉一排牙齿。 然而如此撤力对自身伤害极大,反弹的内力以几倍之效作用在柳亦儒身上,胸肺中一阵翻江倒海,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又被他咬牙生生咽下。 吴鸾仍然死咬着不撒嘴。柳亦儒吃痛松手,他才气喘吁吁地松了嘴。 柳亦儒难以置信地看着腕上渗血的一圈牙印儿,“你咬我?” 吴鸾不理柳亦儒,捧着云绝乌紫的手腕心痛不已。 云绝不动声色地收起匕,用袖子抹去唇角的血渍,声音波澜不惊,“柳公子,在下不知您在说什么。我不过是感激国舅爷替我赎身,所以为报答他便以一个月为期陪在他身边。一月期满,我自会离去。” 柳亦儒冷笑,“离去?是将他的命一起带走么?” 吴鸾跺脚,“柳亦儒,云绝已经说了他不是来杀我的,你还要怎样?你再没完没了,咱们连兄弟都没的做。” 柳亦儒红了眼眶,声音中已带了一丝哽咽,“你我相交十年,你竟然信他不信我。你可知道,这个世上,谁都有可能害你,唯独我不会。” 吴鸾梗着脖子,“我知道你心疼你姐姐,追过来是替你姐姐撑腰的。可爷跟你姐姐还没拜天地呢,爷在成亲前屋里的事儿,宠着的人,你姐姐尚且管不着,更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柳亦儒身形摇晃,手扶旁边的树干才没有摔倒,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翻涌,才勉强道:“好,你既信他,我说什么也没用。” 他看向云绝,吓得吴鸾赶紧将云绝挡在身后。 柳亦儒苦笑,“你不用这么紧张,他若不是来杀你的,我自然不会将他怎么样。” 他盯着云绝的眼睛,郑重道:“我会一直盯着你,这一个月,你老实待着还罢,若是有一点儿异动,对他不利,我必不饶你。” 周围的官兵不知生了何事,纷纷向这边看过来。柳亦儒说完这句话,转身而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吴鸾心有余悸地扶着云绝回到马车里,让他躺在软榻之上,翻箱倒柜地找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涂抹在他的手腕上,心疼地问:“还痛吗?”随即抱怨,“亦儒那小子是疯魔了么,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肯定是练功练坏了脑子了。等回京我就去御史府找他爹娘告状去。” 云绝看着吴鸾,叹息着摇摇头,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还真是少心没肺,我都替他不值。” 吃完干粮接着上路,不想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开始淅淅沥沥,后来越下越大,泥地被雨点儿砸得冒泡,如沸水开锅一般。粮草车上铺了毛毡挡雨,只是苦了一干将士,在泥地上推着粮草车艰难跋涉。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接着往前走。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平县的驿站。 驿站一早接到消息,知道是国舅吴鸾前来,所以远接高迎。吴鸾无心与驿站溜须拍马的官吏寒暄,只吩咐将粮草车拖到防雨檐下,自己扶着云绝进了驿站最好的一间房间。 屋子虽不考究,但也算干净整洁,看得出驿站是下了功夫来接待他的,床榻上的被褥枕头都是新的。饶是如此,吴鸾仍不满意,又让人将自家马车上带的寝具搬了下来,铺在床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扶云绝躺下。 驿站的仆役送来热水和粥饭,吴鸾亲自拧了毛巾给云绝擦脸,又端起热粥,舀起一勺送到云绝嘴边,哄着道:“我知道你不爱喝粥的,但身上有伤,便要吃清淡好克化的。吃了东西我再让驿馆的郎中给你诊诊脉,开些汤药。” 云绝不料吴鸾照顾起人来竟然如此细致温柔,“一点儿小伤,哪有这么金贵,不敢劳烦国舅爷。”说着自己接过粥碗。 不一会儿,驿馆的郎中赶到,替云绝诊了脉,只说是伤了肺腑,开了活血化瘀兼调理疗伤的方子。吴鸾一叠声地命人煎了药送过来,眼瞅着云绝喝下了才舒了一口气,“内伤可不是小事儿,千万别落下病根来。” 云绝喝了药,暗自调理了一番内息,感觉出自己伤的并不重,好在当时柳亦儒顾念吴鸾及时收手。 他倾耳听了一下,外面风声雨声大作,但也有细微的,不易觉察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和略为粗重的呼吸声。 云绝皱起眉头,看来柳亦儒伤的不轻,猛然撤掉内力是习武者的大忌,因此受到反噬,伤势可比自己要严重多了。 再用心去感受,一丝熟悉的危险气息在悄悄逼近,仿佛有凶猛的野兽在窥探,伺机扑来张开血盆大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云绝知道那个杀手他终于来了,在这个雨夜,自己和柳亦儒都有伤在身的时候。 楼下一阵喧哗,吴鸾探头出去,“出什么事儿了?” 许林回话:“禀侯爷,是白日里茶棚遇见的那位公子,昏倒在驿站门外了。” “啊?”吴鸾赶紧往外跑,“那是我小舅子,快快抬进来!” 吴鸾让人在屋里又支了一张床,将昏迷不醒的柳亦儒放在床上,噼啪噼啪地拍他的脸,“兄弟醒醒,你别吓哥哥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岳父岳母和你姐姐交代!” 他手忙脚乱地除去柳亦儒身上湿透的衣服,用被子把他裹起来,又叫下人,“他淋雨受了寒,赶紧的叫郎中过来看看,再煎碗姜汤过来。” 郎中又过来了,诊脉后颇为诧异,“这位公子也是伤了肺腑,比刚才那位还要严重,少不得要加大药量。而且他强行压下伤势,又在雨中行走了很长时间,因此心力交瘁,外感内淤……” 吴鸾焦急地催促,“快去煎药是正经。” 轰走郎中,他伸手拂去柳亦儒额上粘着的湿,纳闷道:“怎地也受了内伤呢?” 虽然柳亦儒一直针对云绝,但云绝对他并无恶意,当下解释道:“当时你冲上去咬他,他怕伤了你便撤了内力,结果加倍反噬到自己身上。” 吴鸾也早就后悔白天说话重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食言在先,自己打脸地将云绝留在身边。而柳亦儒虽然对云绝有误会,但也是因为关心他这个姐夫才会一路跟过来。此刻看到柳亦儒为了护他不惜伤了自己,更是一阵内疚,“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 柳亦儒脸色苍白,却两颊潮红,皱眉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吴鸾忙将他扶起来,“你醒过来就好,正要喂你喝点儿热粥再喝药呢。” 柳亦儒头脑尚不清醒,迷迷糊糊中见是吴鸾,不禁长臂一伸,将他抱入怀中,下颌抵在他的颈间,“我是在做梦么?” 吴鸾挣扎脱身,“哎哟,兄弟,你臊死哥哥了。把哥哥当成你哪个相好了么?” 柳亦儒这才清醒,瞬间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抱,抱,抱歉。” 吴鸾大度地表示自己不在意。 云绝把头转向一旁,只当没看见。 柳亦儒现云绝也在屋里,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竖眉道:“我的剑呢?” 一低头现自己身上只有一条亵裤,利利索索地又跳回到床上,将被子拉到了下颌,恼羞成怒地问:“谁给小爷脱的衣裳?” 吴鸾举手,“我。” 柳亦儒抿紧了嘴,狠狠地将头扭向一边。 吴鸾知道他脸皮薄,忙安慰他,“屋里都是爷们,有什么害臊的。小时候一起洗澡也是有过的,我还给你搓过背呢,什么没见过?” 柳亦儒胸口起伏,觉得又尴尬又委屈,却无处泄。 屋里两个人都受了伤,一个是自己的相好,一个是自己的小舅子,吴鸾此刻只盼二人和睦,莫要再生事端。 吴鸾让柳亦儒喝了点儿热粥,又端来熬好的药,低声下气地说道:“白日里哥哥说了好多浑话,你别放心上。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哥哥好,只是这中间必有误会,咱们可以慢慢解释清楚了,再不要动气。今日累你受伤,哥哥也是愧疚得很,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不必顾念哥哥,我皮糙肉厚的伤了也不碍事,倒是你伤到了,哥哥比伤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柳亦儒恼他被云绝蒙蔽,不辨忠奸好歹,但听他说出宁可自己受伤这样的话来,又瞬间没了脾气。面前这个人,自己就是用性命来护也是甘愿的。 权衡一番,他接过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哑声道:“好,既然你不信我,我又信不过他,那便三人同吃同住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走他的,我出家当道士去,你回京与我姐姐成亲,互相再无瓜葛。” 吴鸾瞪大了眼睛,张着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须臾如泄气的皮球,咬着后槽牙道:“也好!” 24.第24章 杀手十二 两张床躺了两个人,吴鸾躺到哪张床上都不合适,屋里也摆不下第三张床,因此他只能在地上打了地铺。 吴鸾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罪,铺了三床被子还是觉得地上冷硬。况且他也睡不踏实,一会儿爬起来问这个要不要喝水,一会儿爬起来问那个要不要加床被子,偏偏两个人都面向里躺着,谁也不理他。 吴鸾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委委屈屈地躺回到地铺上,窝在被窝里扇自己耳光,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不好么,非要跑出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嘴边的肥肉都没吃着。吃不着也就算了,偏偏还放在眼前干看着,更是一种锥心的折磨。 巴掌扇累了,吴鸾耐不住困倦阂上双眼,也顾不得地铺冷硬,不一会儿就鼾声大起,睡得跟死猪一样。 黑暗中,柳亦儒开口道:“你既是为他而来,为何迟迟还未动手?” 云绝知道柳亦儒这是在问自己,也懒得再掩饰身份,或是再解释什么,只淡淡道:“各凭本事,你看好他就是了。” 柳亦儒“蹭”地自床上坐起来,“你终于承认你是杀手了!” 云绝无所谓道:“我是杀手,但也不一定就是来杀他的。” 柳亦儒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你是又舍不得杀他了吗?” 云绝“哼”了一声,索性不再理他。 柳亦儒赌气地又躺了回去,“横竖有我在,我倒要看看你在我眼皮底下能耍什么花样。” 过了一会儿,柳亦儒又轻声问:“喂,你睡了吗?” 云绝闭着眼,“你还有话跟我说?” “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柳亦儒鼓起勇气。 云绝诧异,“咱们两个之间还有能商量的事儿?” 柳亦儒抠着被角,“你别告诉他那日我在树上偷看他沐浴。” 云绝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柳亦儒恼羞成怒,“你笑什么?那日你不也看得挺欢实么?你不拆穿我,我也不会拆穿你。” “好吧!”云绝忍笑忍得很辛苦,胸口都痛了。耳听柳亦儒呼吸沉重,不禁问:“你怎么还不睡?” “要你管?小爷就是睡着了也会睁着一只眼盯着你的,你离他远点儿,别想轻举妄动。”柳亦儒恨声道。 “随便你。”云绝翻了一个身,闭上眼沉下心来,调动所有的感观去探寻屋外的情况。雨点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一只松鼠跳过树枝躲进树洞里;小鸟湿了羽毛,躲在浓密的叶间瑟瑟抖……还有那个步步逼近的人,虽然悄无声息,但是云绝知道他就在那里。 后半夜,一根细管捅破了窗上糊的棉纸,伸进屋内,随即一股白烟自细管口散开。柳亦儒吸入迷烟,失去知觉。 云绝自床上一跃而起,细雨阁的迷烟自然对他不起作用。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柳亦儒弄清醒过来。想想还是作罢,柳亦儒伤得颇重,自保尚且困难,不如让自己先去会会这位同门。 云绝身轻如燕,破窗而出来到外面。 大雨倾盆,屋檐下垂落的雨丝形成如瀑的水帘,天地间一片茫茫。四周暗黑,只有驿站大门口挂的两个黄色灯笼在风雨中摇曳。 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黑影,好似融入在暗夜之中。 “廿三,咱们又见面了。”那人声音冰冷,带着嘲讽和莫名的亢奋。 细雨阁中受训的杀手只有编号,没有名字,本来的名字在进入细雨阁之时就被要求遗忘,只有出师后,才会有一个新名字,而廿三正是云绝在细雨阁的编号。 云绝眯起了眼睛,“十二,果真是你。” 云绝一早料到前来刺杀吴鸾的杀手不好对付,细雨阁这么多的杀手中,能让云绝忌惮的不过三人,而十二就是其中一个。 倒也不是十二的武功有多厉害。若单论武功,云绝自负能够略胜一筹。只是此人阴狠弑杀且手段毒辣。 杀手的目的是完成任务,一般来说不愿节外生枝。而十二却以虐杀为乐,他不单单是要杀死目标,更喜欢享受杀人的过程,甚至不惜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让目标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死去。有时兴致来了,还会殃及无辜。就云绝所知,十二曾奸/杀了目标的妻子和儿女,还是在目标未断气之前,当着目标的面做的。 细雨阁虽然不会限定杀手以何种手法杀人,但是为了组织的隐秘性,却要求阁中杀手尽量不要引起外界过多的注意。而十二每每出手却满屋血腥,手段残忍至极。引来民众的恐慌和官府的大力追捕。 十二完成任务的数量早已过百,按说一年前就能升为一方堂主,但就因为他杀人太过招摇,让细雨阁有暴露的危险,所以便处罚他完成一百五十个任务方能坐上堂主之位。十二也不在乎,反正他的乐趣是杀人,做不做堂主倒无所谓。 十二在雨中向云绝道:“廿三,屋里的那小子是我的人头,怎么,你也想染指吗?别忘了阁里的规矩,阻碍其他杀手完成任务可是犯了大忌的。” 云绝不动声色道:“我利用他国舅的身份接近我的目标在前,你投问路镖在后。这个不算违反规矩吧。你要是不服,便去告我,阁中若下处罚,我领了便是。” 十二冷笑,“前些日子平西王遇刺身亡,是你的手笔吧?想来除了你,旁人也没这个本事。不过,你的任务既已完成,为何还跟着吴鸾这许多日?你夜夜守在他屋外,如今又与他同坐同息,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他吗?” “我又接到新的任务,需要拿他作掩护。”云绝淡然道,“所以这一个月里,他还死不得。” 十二的瞳孔猛地一缩,目光凶狠,“你这是公然与我宣战了?”随即,他挑起一边的嘴角,“有趣,在阁中训练时你我就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如今我杀你护,倒要看看谁赢谁输。” 他举起手臂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红线,“我倒是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来玩这个游戏。不过你可要看好你的相好,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点点割起来一定很有趣。”他陶醉地眯起眼睛,“光是想想他用他那把小嗓子哀嚎尖叫就让我觉得兴奋。” 怒火似要冲破胸膛,云绝双拳紧握,嘴唇都咬出血来。 一滴雨珠落在十二眼中,他不自觉地眨了下一眼。云绝利用这瞬息的功夫,抽出匕直指十二的心窝。他与匕合二为一,似一道光影戳破雨幕,转瞬到了十二面前。 十二急退一步,手中多了一把尺长的尖刀向云绝刺去。两刃在空中相交,纷乱的雨珠四处飞散。 云绝用手中匕拨动雨珠,雨珠霎时形成无数暗器,急飞向十二的面门。几滴雨珠带着云绝的劲力飞入十二的眼中,拍打在他的眼珠上,十二双目疼痛,捂住眼睛弯下腰去。 云绝近身,匕无声无息地刺向十二的右腹。十二本能地觉察到危险逼近,一侧身躲开。匕贴着他的腹部,划开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 十二嗅到血腥的气味,更激了煞气,长刀一挥,劈向云绝握着匕的手腕。云绝不及收手,只得以肩膀撞向十二的胸口。十二长刀微偏,划伤了云绝的手臂。 二人都挂了彩,又在雨中你来我往地缠斗了上百回合。虽然云绝技高一筹,但因有伤在身,所以二人基本打了个平手。 眼见天光放亮,迷香的效力将过,十二飞身退出争斗,“廿三,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的胜负。我还有二十天的期限刺杀吴鸾,咱们慢慢玩。” 云绝已是体力不支,却强撑着不肯显露出来,沉声道:“那你便试试。” 十二大笑,“打赢你我自是没有把握,但你在明我在暗,你总有个打盹疏忽的时候。”他指了指驿站方向,“对了,屋里吴鸾的小舅子,那个长了一双漂亮眼睛的小子也是我的。那漂亮小子看着硬气得很,比那个草包国舅爷更对我的胃口,折腾起来也更得趣。” 天蒙蒙亮,雨势也小了,云绝浑身湿透,筋疲力尽。他穿过被迷香放倒一片士兵的驿站前厅回到屋内。吴鸾手脚摊开地躺在地上,仍在呼呼大睡。柳亦儒蹙着眉头,不断地晃着脑袋,显然马上就要醒了。 云绝挣扎着换下湿衣服,包扎了伤口,躺回到床上,盖上两层被子仍觉得身上冷,好像躺在冰窖里一样。经此恶战,只怕他的内伤又重了几分。 6续有官兵清醒,都说昨晚睡得格外的沉。柳亦儒也醒了,捂着脑袋坐起身,怔怔地有些呆,似乎不知身在何处。他忽然扑到床边,去看地上的吴鸾,待看到吴鸾四仰八叉睡得香甜,才松了一口气。 吴鸾直睡到天光大亮方醒,雨已经停了,空气带着林间的花香和水汽,异常清甜。 吴鸾不知自己昨晚命悬一线,又逃过一劫,只是愁柳亦儒看上去好了些,但云绝似是病得更重了。他摸摸云绝苍白的面颊,叹气不已。 简单地吃过早饭,又煎了汤药喂云绝和柳亦儒两人喝了。虽然有两个病号,但运送赈灾粮耽误不得,只能立刻上路。 吴鸾担心云绝和柳亦儒的伤势,云绝不放心吴鸾,柳亦儒又要盯着云绝,于是三个人又挤进了一辆马车里。 一众官兵面面相觑,嘴上虽不敢说,但都心道这个国舅爷真是风流大胆,出门带一个不行,还带了俩儿。白日同行,晚间同睡,这放荡做派可着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们若是能看到马车里的情形必会惊掉下巴。云绝和柳亦儒一人坐一边,闭目养神,互不搭理。而吴鸾只能坐在中间的地板上,可怜巴巴地蜷在那两人腿边。原来,即便贵为国舅,有时也是很憋屈的。 25.第25章 酒后真言 一连几天都无事,白日里人多,且兵强马壮,十二自是不敢妄动。细雨阁的杀手都深谙一个道理: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稳妥的退路,轻易不会贸然出手。因为如果被捉到,杀手唯有一死以保全细雨阁的秘密。 晚上云绝会悄悄将细雨阁迷香的解药混在众人喝的水中,防止他们再被迷晕。同时让吴鸾交代下去,让士兵十人一组,每一个时辰换岗,轮流放哨。 至于屋里,柳亦儒对第一天晚上在后半夜睡过去了很是懊恼,所以后几日索性白天在马车里补眠,一到晚上便双眼烁烁放光,盯着云绝的一举一动,成了名副其实的夜猫子。 害得云绝起来小解都得贴着墙根儿走,吴鸾地铺的方圆两米之内都成了禁地。当然有这样一位昆仑派的高徒放哨,云绝乐得睡得安稳,休养生息。 提心吊胆了一路,并没有见到十二的踪迹。有几次遇到小股的山匪流民劫粮,云绝担心十二混在当中,浑水摸鱼,严阵以待一番后,也是有惊无险。许林指挥得当,带领兵士顺利击退劫匪,没有什么损失。 云绝也颇为纳闷,算算日子,十二还有不到一半的时间期限完成刺杀吴鸾的任务,他还真是沉得住气。 第十日,一行人马终于行到了长州城外,这是方圆百里内人口最多,最繁华的一个县城,此时却因饥荒而一片萧条。不少人已经举家避难,城中房屋空了一半。 知县王鑫屏带着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十里八乡的富贾乡绅共十几号人,清晨就在县城的城门口守候,下午时分,终于看到押粮的车队。 众人在县太爷的带领下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地一通叩拜,跪谢皇恩,将吴鸾一行人迎入城中。然后就是分朝廷赈灾粮,舍粥救民。 这些倒不用吴鸾操心,自有当地的官员去做。他只要微笑着接受众人热情洋溢的顶礼膜拜,再说几句“幸不负皇恩,及时赶到”之类的场面话便可。 接风宴设在了知县衙门,虽是荒年,但再荒,衙门里还是有些存货的,也凑出了一桌子的野味特产。 吴鸾挑剔,吃不惯小地方厨子做出的菜肴,嫌不够精细,不过略动动筷子。当地自酿的酒莲花白倒是不错,绵软醇厚,余韵无穷,吴鸾不禁多饮了几杯。不想那酒后劲极大,满桌人还在说着恭维话,吴鸾已伏桌枕臂,醉态可掬。 云绝和柳亦儒将吴鸾扶到睡房中,放在床上。吴鸾嘟嘟囔囔着,“喝,接着喝……”一翻身又呼呼睡去。 云绝向柳亦儒道:“你好生看着他,我去去就来。” 柳亦儒挑眉,“你干什么去?” 云绝无奈苦笑,“柳大公子,麻烦你分清主次,你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重要,还是护着他的周全重要?” 柳亦儒不服气,“那不是一回事儿吗?” 云绝摇头,“可不是一回事儿。你既挂心的是他,便守着他寸步不离就是了。” “不用你教,我自是知道轻重的。”柳亦儒没好气儿道。 云绝出了房间,从怀中掏出黑布蒙了脸,一纵身上了屋顶,潜回到衙门的宴会厅。揭开一片屋瓦向下观看。 一桌人还没有散去,虽然主客不在了,但余下的人仍在讴歌圣上的一片爱民之心,述说自己深刻体会到的浩荡皇恩,同时热心讨论如何让国舅爷在短短的几天内感受到长州城全体官民的爱戴和敬仰。 其中一个穿着卐字团花纱袍,头戴员外帽,笑眯眯的胖子正是云绝行刺的目标,乡绅董兴。 不一会儿他们散了席,云绝尾随着董兴的轿子出了县衙。 屋里柳亦儒守着吴鸾,拿热毛巾给他擦了脸。手指不经意拂过吴鸾的唇,不禁心神一荡,忍不住在那微嘟着的唇上摩挲了几下,谁料吴鸾一张嘴,竟含了他的手指。温暖软糯的触感让柳亦儒一惊,忙抽出手来,一颗心狂跳不已,默念了几遍道家的清心咒才稳住。 吴鸾皱着眉头噘着嘴,伸手扯着自己的衣服领子。柳亦儒知道他睡得不舒服,便想替他脱下衣服,手伸向他的衣带又停住,深吸了一口气,方解开吴鸾的衣带,托起他的脖颈,三下五除二除去衣裳。 吴鸾皮肤细白,手感如丝绸般顺滑,又如暖玉般温润。柳亦儒觉得耳根热,脸孔也烧了起来。待摸上吴鸾裤腰,却是无论如何下不去手,运了几次气,才对着酣睡的吴鸾小声道:“前几天你脱了我的,今日只当是我还回来。” 吴鸾忽然睁眼,挣扎着坐起身,手指前方,嘴里说着:“来啊,爷怕你不成?” 柳亦儒心虚,缩手后退了一步,脚下一绊,差点儿坐在地上。 谁料吴鸾又喊了一句“接着喝!”然后仰面躺倒,闭眼睡去,原来只是醉梦中的呓语。 柳亦儒又好气又好笑,拍拍吴鸾的面颊,“酒量那么差,还死命的灌。喝得醉猫一样,若不是我守着你,怕是被旁人占去便宜都不知道。” 他鼓足勇气解开吴鸾的裤带,褪下他的长裤。吴鸾一翻身,将柳亦儒的手压在了腿下。 柳亦儒想抽手,却引得吴鸾又往他手上蹭了蹭。 柳亦儒“腾”地红了脸,顿时感到心跳如鼓,手不敢再动,却清楚地感受到那里的变化。 吴鸾于沉醉中感到浑身燥热,似有一簇火苗从下腹部燃烧起来,迅蔓延到全身。他本能地想要更多,一整个人都贴了过来,不住地磨蹭。 柳亦儒明明可以很轻易地挣脱,此刻却傻了一样呆立在床前。 吴鸾伸手一拉,柳亦儒站立不稳,倒在床上。吴鸾立刻攀爬过来,闭着眼在柳亦儒颈间乱拱。 好似一个火球在柳亦儒脑海中炸开,燃尽了他的理智,他颤抖着手捧起吴鸾的脸,一声叹息冲破胸膛,“晏清。” 吴鸾胡乱扯着柳亦儒的衣带,气喘吁吁地嘟囔着,“好人儿,想死我了!我做梦都想跟你再做一次。”他拽着柳亦儒的手往自己腿/间按,“日日守着你却动不得,你摸摸看,怕是要憋出毛病来了。” 好似一记闷棍敲在头上,柳亦儒浑身僵住,人却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他反手擒住吴鸾的手腕,“你当我是谁?” 吴鸾的手动不得,唯有喘着粗气在他脖颈上啃咬,含糊不清道:“云绝,我当你是我的命……” 一滴泪顺着柳亦儒的眼角滑落到枕头上,他一把推开吴鸾,逃也似的冲出房间…… 天上新月如钩,莹莹月光照在青石板的街面上,两个轿夫嗬哧嗬哧地抬着轿子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长街尽头卷来一阵风,吹起了轿帘,隐约可见一个一团和气的胖子坐在轿子里,随着轿子的晃动摇晃着肥硕的身体,已然昏昏欲睡。 这里虽然寂静,却离县衙太近,云绝知道这不是一个最好的伏杀地点,但他不想耽误时间,只想着战决。 他自屋檐跳下,好似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轿顶上,双脚钩着顶沿,倒垂下来,左手掀起轿帘,右手的匕灵蛇一样刺入轿中。 凭着杀手的直觉,云绝在掀轿帘的瞬间已觉不妙,往前探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仰。 果真轿帘掀起时,眼前一点寒芒,带着森冷之气和千钧的力道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云绝身在半空不好着力,双脚一蹬轿顶,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堪堪躲过那一击。 两股劲风袭来,两个轿夫一前一后手持长剑攻向云绝。云绝在半空中右手的匕当做飞刀飞出去直刺入其中一名轿夫的胸膛,那人双眼圆睁仰面倒下,倚躺在了轿子的前梁上。 剩下的一名轿夫挥剑刺向云绝左肋,云绝侧身躲过,伸手握住那人持剑的手腕,“咔吧”一声让人牙齿酸的骨骼断裂之声响起,那人惨叫一声长剑脱手,云绝借机拧断那人的脖子。 “朋友,好俊的身手!”轿中人沉声道。 下一秒,轿身四分五裂,一人腾空而起,身形肥硕,却敏捷如兔,双手各持一支黝黑的判官笔,人在空中之时,已出手如电向云绝刺出一十八招,招招直指云绝周身命穴。 劲风破空而来,云绝左膝一麻险些栽倒,他就势一猫腰拾起地上散落的长剑,长剑舞成密不透风的一道墙,化解了董兴的招式。 董兴落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判官笔直指云绝,“不知朋友什么来路,我董六已金盆洗手多年,没想到还有人惦记。” 笑面判官董六,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人物,八年前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中事,谁也不知他的去向,都说他是归隐山林了,却不料他大隐隐于市,化名董兴,摇身一变成为长州城外一个笑容满面,毫不起眼的乡绅。 云绝懊恼不已,这次是自己太心急,也太自负了,行动前没有打探目标的身份背景,这样的低级错误对杀手来说是致命的。他本以为这将是一个手到擒来就能完成的任务,不成想却遇到了归隐多年的老江湖。 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云绝右手持剑,率先攻向董兴…… 26.第26章 禁室失踪 董兴冷笑,“朋友功夫不错,却是下九流的路数,不似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倒像是个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不知是谁想要我董六的性命?” 云绝闭口不言,长剑化做一道飞虹,直刺董兴眉心。凌厉的剑气破空而至,董兴面色一沉,左手判官笔迎向长剑,右手判官笔戳向云绝胸口的膻中穴。 眼见判官笔就要穿胸而过,云绝突然拔地而起,冲入半空,头向下下坠时,人剑合一成笔直的一条线,长剑刺向董兴的头顶。 董兴一对判官笔在头顶交叉架住长剑,双臂用力向上一抬,云绝借力飞出去,轻飘飘地落在董兴背后,一剑削向其后背空门。 董兴经验老道,如后背长眼一般,反手掷出一支判官笔,刺向云绝持剑那只手的虎口。云绝挥剑打落判官笔,强大的劲力震裂了他的虎口,鲜血流了出来,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二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云绝年轻,董兴已年过五十,如此打下去必定是云绝占上风,但是云绝耽搁不起,越打越心急。一来担心这番动静会惊动县衙里的人。二来,他担心吴鸾。自己在这里耗费时间,便是给了十二可乘之机。 不能再拖了,云绝边战边退,引着董六到了破散的轿子跟前。他挥剑出去,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董兴自然不会放过,判官笔直刺云绝心窝。 云绝身形微微向左移动,将肩膀迎向判官笔。“噗”的一声,判官笔刺透云绝的肩膀,将他钉在了轿子的木头棱框上。 云绝以肩骨夹住判官笔,不让董兴拔出去,左手握住旁边死去轿夫胸口的匕,抽出来刺入董兴的咽喉。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董兴只觉喉头一凉,待反应过来时,脖子已被匕贯穿。他双眼仿佛要从眼眶中凸出来,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喉间多出来的匕,喉咙出“咯咯”的响声,嘴里涌出大量的血沫。 云绝抽出匕,一道血箭自董兴喉间喷射而出,董兴仰面倒地,手脚仍在抽搐。 云绝忍痛拔下肩头的判官笔扔在地上,踉跄着飞身上了高墙。一路躲避着县衙里的官兵,回到吴鸾住的院子。 柳亦儒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见到半边身子浴血的云绝也是吓了一跳。 “吴鸾呢?”云绝惊问。 柳亦儒向后摆了摆头,“在屋里呢。” 云绝神色一变,越过柳亦儒撞开了屋门。柳亦儒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赶紧跟了过去。 屋内陈设跟刚才柳亦儒出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床上的吴鸾却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他刚刚明明就在床上睡着的。”柳亦儒见了鬼一样指着那张空荡荡的床。 云绝周身冰冷,一颗心仿佛坠入冰湖不住下沉。恐惧、懊恼、愧疚……种种情绪像一张黑色的网将他密密包裹。 是他的错,他不该丢下吴鸾去行刺董兴。他有一个月的期限,明明可以等到解决了吴鸾的事情后再去杀董兴。他更不该没有跟柳亦儒交代清楚就一走了之。他以为屋内有柳亦儒,屋外有巡查的士兵,可以保吴鸾一时安全。殊不知万事都有变数,而这小小的变数就演变成了致命的悔恨。 柳亦儒白了脸,跑到屋内去检查窗户,每一扇都是关得好好的,自己就坐在屋外,可以肯定这期间没有人进出,那吴鸾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了呢? 云绝上前,一把掀开床上的被褥,露出了床板上一个二尺见方的洞。原来如此,怪不得一路上没有十二的骚扰,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布防严密,让十二无从下手。孰不知十二压根没想着在路上动手,他早已先一步到达长州,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做了布置。 云绝拿起床架上搭着的一件暗色披风披在身上挡住一身血迹,然后一矮身跳入洞口,柳亦儒想也没想跟着跳了进来。 洞口下一是一条幽暗的隧道,仅容一人弯腰走过。柳亦儒掏出火折子照着脚下的路,前方黝黑,似巨兽的口,吞噬着一切。 隧道里的地面上满是尘土,却没有脚印,柳亦儒有些疑惑,“地道里没有进过人吗?” 云绝指着地上长长的划痕,“有人在前面走,后面拖着东西,所以将脚印的痕迹抹去了。” 那个被拖拽的东西自然就是吴鸾。柳亦儒闭了嘴,红着眼睛继续往前走。 地道很短,不过几米,从出口钻出来现是后院的一个放置杂物的柴房。想来十二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地道通到县衙外。柴房外几十米处是县衙后院的角门,出了角门,清冷的街道上只有风卷着尘土从这头吹到那头。 云绝和柳亦儒飞身跃上屋顶,居高临下地搜寻。此时寻常百姓已入睡,县城里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影影幢幢的屋顶和空荡荡的街道。 一个念头袭上心头,吴鸾会不会就此消失,再也回不来了。柳亦儒感到灭顶的绝望和恐惧,“是我害了他,我不该留他一个人在屋里的。”他几近崩溃地问:“是什么人掳走了他,求权还是求财?” 云绝盯着漆黑寂静的街道,“求命!” 柳亦儒身子一歪,差点儿跌下屋顶,被云绝一把握住胳膊。 此时此刻,云绝反而镇定,“他拖着吴鸾走不远,就藏身在附近的哪栋屋子里。而且我可以肯定,吴鸾还活着,只要我们尽快找到他,他就死不了。” 幸亏行刺吴鸾的是十二,云绝竟有一丝的庆幸,换做别的杀手肯定在县衙的房间里就会一刀结果了吴鸾的性命。而十二不会,他会将吴鸾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一点点地杀死他。所以,他们还有机会。他不敢去想吴鸾正在经受什么,更不能让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因为现在的他不允许自己分神。 县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打更的更夫现了离县衙相隔几条街外的街道上有三具尸体,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来县衙报案。衙役去现场,现死者竟然是刚刚离开宴席的董兴和两名轿夫。 县太爷王鑫屏在小妾嫣红的被窝儿里听到这个消息,赶紧钻出被窝儿,衣服还没穿好,就又有衙役来报,国舅爷失踪了。王鑫屏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爬起来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连滚带爬地跑到吴鸾住的院子。 开玩笑,国舅爷若是在长州城有任何的闪失,别说乌纱帽,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都不保,恐怕还会连累一家老小的性命。 许林也赶过来了,脸色铁青着指挥士兵寻找吴鸾失踪的线索。吴鸾出了事,他作为守卫的将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云绝和柳亦儒回到县衙时,王鑫屏和许林已经带人将县衙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不见吴鸾的踪迹,两方人马火集结兵力,浩浩荡荡地冲出县衙去搜索全城。 柳亦儒焦急地向云绝道:“咱们也出去找吧,挨家挨户地搜,总是能有现。” 云绝摇头,“来不及了。” 县衙里的人都撒出去了,只有文职留守。云绝找到主事的郭师爷,“最近几日可有外人以修缮房子或是打扫院子这样的借口进入到县衙之内?” 要知道打通一条地道不是件容易的事,十二不可能在不惊动衙门里人的情况下完成。 郭师爷转动着快吓傻的脑子,一边擦着冷汗一边道:“有有有,几日前得知国舅爷亲自来送朝廷的赈灾粮。为了迎接国舅爷,便招来几个工匠拾掇拾掇院子。您也知道,这衙门里年久失修,怕怠慢了……” 云绝打断他,“你可见过一人,三十来岁,跟我差不多高,肩宽臂长,平眉,三白眼,左脸颊有一道伤疤。” 郭师爷回想着,“是有这么个人,叫石凛,挺壮实的,手脚也麻利,就是不爱说话,也不合群。他说他是外地的,来打些零工,在本县没有住所,在下便让他住在后院的柴房,每日干活也方便些。” 除了证明确实是十二利用这个机会挖了地道劫走吴鸾以外,师爷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柳亦儒心急如焚,“这个人既然在本县没有住处,他若是将吴鸾带出城便更不好找了。赶快封锁城门,不能让他出城。” “不会,他肯定还在城里。”云绝说得斩钉截铁,“他不会浪费时间出城,猎物到手,自然是赶快享用。” “猎物?”一旁的郭师爷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在街东头的酒馆里碰见石凛,听见他跟酒馆的掌柜的说他以前是个猎户,等打完短工还做猎户的营生,所以想找个房子存放猎物,最好是有地窖的,方便他宰杀。石凛一个外乡人,我就以为他是随便说说的,也没在意。” 柳亦儒听到“猎物”、“享用”、“宰杀”这样的字眼,感到头皮麻,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 “去街东头的酒馆。”云绝总算是看到一线生机。郭师爷还在愣神的当口,云绝和柳亦儒已经化作两道光影,不见了踪迹。 二人施展轻功掠到街东头的酒馆,破窗而入。正在酣睡的掌柜的和老板娘睁眼看见床头多了两个人影吓得惊声尖叫。 二人说明来意,那掌柜的哆哆嗦嗦地告诉他们确有此事,正好他的一个本家亲戚有这么一个带地窖的房子,便租与了那个自称是猎户的人。房子在石坊街西面,离衙门不算远。 柳亦儒要叫上许林,带上所有的兵力去石坊街,却被云绝拦住了,“劫匪的目的就是要刺杀吴鸾,若觉察到危险,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痛下杀手,这样非但救不了吴鸾,反而会害了他。” 柳亦儒一听吴鸾有性命的危险,脸上“唰”地一下子没了血色,比纸还白,他哑声问云绝:“那我们有机会救他脱险吗?” 云绝将视线调到柳亦儒身上,“有,有一个。” 27.第27章 待宰羔羊 吴鸾感到头痛欲裂,脑袋里乱哄哄的,身上一阵一阵的冷,好像是数九寒冬的天气里躺在雪地上一样。他想抻过被子来盖在身上,却偏偏动不了,一着急就睁开了眼睛。 吴鸾的第一个反应是:世界怎么是颠倒的呢?第二个反应:怪不得这么冷,周围都是大冰块儿,这是要冻死老子吗? 等他渐渐清醒过来,才现自己大头冲下被绑着。周围是半人高的冰块儿,自己正好被围在了中间。这一惊吓,酒也全醒了。 “喂,有人吗?”吴鸾扯开嗓子大喊,“快把老子放下来。” 一个身影靠近,吴鸾视线所及是那人的小腿。他费力地歪着脑袋,也只能看见那人的腰。 吴鸾感到血液都涌到头部,脑袋跟要炸了一样,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哪儿来的孙子脸都不敢露,把你爷爷倒吊着当咸鱼晾么?有种你把我正过来!” 那人伸手一拨那个木头架子,架子转起来,吴鸾果真大头朝上了。他转动脑袋四处打量,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坚实的墙壁上没有窗户,屋内的一张长条桌子上放着几支蜡烛,跳动的火苗映在冰块儿上,诡异中带着一种莫名的仪式感。 对面人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阴森可怖,一双冷酷的三白眼白眼球多,黑眼球小,被这样的眼睛盯着看,不自觉地就会觉得脊背冷,好像一条吐着毒信的小蛇游走在后背上。 长这么大,吴鸾还没吃过这种亏,色厉内荏道:“你知道老子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 那人嗤笑一声,声音冷峻如刀锋,“我知道你是国舅吴鸾。” 吴鸾怔了一下,“行啊,你小子有种,知道老子的名号,还没吓尿裤子。你小子是不是缺爷爷,把老子绑来算什么?我又不稀罕你这个孙子。你乖乖跪地上磕两个头,再把爷爷送回去,爷爷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儿上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十二跟看跳梁小丑一样,抱臂站在几步开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吴鸾,他不似在看一个人,倒像是野兽看着自己到手的猎物,在想着从哪里下嘴。 吴鸾一低头,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才现自己一/丝/不挂地呈“大”字型被手脚摊开地绑在一人多宽的一个木头架子上。 对方穿戴整齐,自己却坦诚相见,这个实在是件很尴尬很难为情的事情。吴鸾一时羞愤难当,骂人的话冲口而出,“死淫贼,臭流氓,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杀才,剁碎了喂狗,狗都不吃的杂碎,男人的玩意儿你又不是自己没有,你脱老子衣服做什么?” 十二被骂得有些无奈,下意识地开口分辨,“我捉你过来时,你就是光着的。” 吴鸾还想开口再骂,就见那人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小而薄的刀,从吴鸾的胸膛一路滑到下面。吴鸾一时禁了声,自家老弟被人拿刀比着,再硬气的人也不觉吓软了。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从善如流道:“哦,是这样啊,那我便不怪你了。” 十二又笑了一声,不屑道:“还以为你多硬气,原来也是个软蛋怂包。” 吴鸾不服,“要不咱们两个调过来试试,你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硬气!” 十二不理他,不紧不慢地拿刀在吴鸾身上比划,锋利的刀刃泛着森冷的光,所到之处汗毛都竖起来了,起了颗颗粟粒。 吴鸾提心吊胆,生怕他一失手,自己身上就会多一个窟窿,身体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十二手里的刀划回来停在了吴鸾心脏的位置,刀尖下压,皮肤上立刻出现一个凹痕。“还没见血就快吓尿裤子了,倒真是让我觉得失望。” “那你也得给我穿上裤子,不然就尿你身上了。”吴鸾苦着脸道。 十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射程之外。 身上的压力消失,吴鸾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一向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此刻没有刀比在身上,脖子又梗了起来,“其实我不是怕得哆嗦,是冻的。这位壮士,咱们打个商量,屋里冷得很,给我披件衣裳成不?要不你把我放下来,等我暖和过来,咱们再慢慢聊。” 十二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冰块儿,眼中满是莫名的疯狂和亢奋,“你知道周围为什么要摆上冰块儿吗?” “不知道。”吴鸾老老实实地回答。 十二不无得意道:“因为我一早现周围越暖和,血流得越快,死的也快。温度低,血便流得慢,伤口也容易凝结。” 吴鸾一脸呆滞,“我小时候书读得不好,你说的我没听懂。” 十二耐心地解释,“人在承受酷刑的时候,不会仅仅因为疼痛而死,只会因为伤势过重,流血过多而死。若是我能控制着你流血流得慢,你便能多挨一段时间。” 吴鸾还是一脸的蒙逼,“你能说人话吗?我还是听不懂。”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十二无奈。游戏的乐趣便在于让对方充分意识到危险,从而心生恐惧,十二很乐于让吴鸾了解到他的天才构思,“简单的说,就是我要用手里这把刀杀了你,却也不想让你死得太快,为了增加趣味性,我要延长杀你的过程,让你虽然痛苦,却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很快死亡。换句话说,我要将你慢慢地折磨死。这回,你能明白了吗?” 为了防止吴鸾接着问很多的废话,十二抢先解释,“你不用问我为什么要杀你,有人要你死,我来执行,就这么简单。” “哦,我现在不是很迫切地想知道谁要我死。”对于这点,吴鸾倒不是很纠结,“死都死了,我变成厉鬼自己去查就成了。只是我有一点技术上的问题想跟你探讨一下。” 十二不料吴鸾如此谦虚诚恳,“你说说看。” “不出血又让人痛苦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用刀。”吴鸾琢磨着说道,“这个你肯定比我有经验。比如说骨头断了就比皮肤表面流血痛,也不会很快死,为什么你一定要用刀割我呢?” “因为我喜欢看鲜红的血液从人的躯体上流出来的样子。不过你的说法很有创意。”十二觉得吴鸾在这个时候还能提出这样的学术性问题,也委实是个人才。 “那也不见得非得用冰块。”吴鸾不以为然,“割开来再用针线缝上,一样痛得要死,却不会死得很快。再或者弄盆炭火来,放入烙铁,割一下再用烧红的烙铁焊住伤口,便不会流血而亡喽。” 十二还真听进去了,点头道:“有几分道理。” 吴鸾趁热打铁,“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在我身上试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学无止境的道理,多动动脑子会有意外的收获。” 十二满脸歉意,“你的道理讲得很好,不过我真没有时间再去找针线或是生一盆火。” “没关系,爷不着急。”吴鸾一脸的轻松,“那就约下次吧,先送我回去,定好日子再聚。” 十二的脸色徒然一寒,目露杀气,“下次怕是没这么容易能请到国舅爷了,所以还得委屈您凑合凑合,咱们就这次做个了结。” 吴鸾语重心长,“你知道么,我这个人向来是不将就的,人这一辈子就死这么一次,你好意思要我凑合吗?” 十二懒得再理他,“再说下去,天就亮了,咱们还是抓紧办事要紧。”说着,脱去外衣。 “喂喂喂,你干嘛?”吴鸾赶紧闭眼扭头,“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是用刀割我,老子大不了叫得惨一点儿。但你要是想侮辱我,老子咬舌自尽也不让你得逞。” 十二看着吴鸾的一身小白肉儿,“本来我只是想脱了外衣免得溅上血,你倒是提醒我了,你长得还挺俊的,虽然不是我最喜欢的类型,不过我也不是很挑剔。” 吴鸾瞪大了眼睛,随即愤懑道:“你也忒不挑食了,做人要坚持原则!” 他的手如果没被捆着,这会儿一定在扇自己耳光了,“你能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吗?” “不能。”十二又脱了一件,“我的兴致已经被你勾起来了,我现在觉得你越看越顺眼,不享用一下实在可惜。” “享用个屁啊!你有病吧?老子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吴鸾气得头都竖起来了。 “我男女通吃,不忌讳这个。”十二答得理所当然。 “哦?我也是。”吴鸾若有所思,“既然咱们这么有缘,倒可以交流一下经验。” “交流经验就不必了。”十二伸手揪住了吴鸾的头,迫他仰起脸来,“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真的么?”吴鸾迅地权衡了一下,须臾下定决心,“那我选上面!” “嘶……”十二倒吸了一口凉气,跟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吴鸾,“你以为我废了好几天的功夫绑你过来,是为了让你奸我的?” “那你让我选什么?”吴鸾不明所以地问。 “我让你选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吴鸾吃惊地张大嘴巴,随即扯着脖子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 十二陶醉地听着吴鸾声嘶力竭地喊救命,直到他喊哑了嗓子才好整以暇道:“正餐还没开始呢,留着点儿气力一会儿再鬼喊鬼叫。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地窖,你喊破了喉咙上面的人也听不到。此刻那些官兵正在大街上四处寻你,却没人想到你就在他们的脚底下慢慢受死,是不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吴鸾在尖叫的间歇哭丧着脸道:“我觉得一点也不有趣。” 眼见十二一点点地逼近,一只手已经搭在吴鸾的腰间,另一只手去掰他的腿,一向乐天的吴鸾也感受到了绝望。 千钧一之际,地窖的铁门被撞开,吴鸾只觉得眼前一花,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来人身披一件暗色的披风,屋内本密不透风,他的长和披风却无风而舞,向后飞扬。满身的杀气,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十二瞳孔一缩,面上露出几分惊讶,“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言语间,手腕翻飞,指间的小刀比着吴鸾的脖颈,不过轻轻一用力,吴鸾颈间白皙的皮肤便被划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吴鸾杀猪一样地叫。 “不过你来得正好。我便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你又能耐我何?”十二狞笑着,“不过是我多玩些时刻,少玩些时刻的区别。这场较量,你怎样都是输。” 吴鸾这才看清来人竟然是云绝,大惊失色,“你来做什么?”他沙哑着嗓子道:“你快走,不用管我。这人就是个疯子,别死一个再搭上一个。” 云绝看着他,皱眉不语。 吴鸾更加焦急,他扭动着身体往十二身上凑,粗粝的麻绳磨破了手腕儿和脚腕儿也浑然不觉,“快快快,这位壮士,爷都等不及了,你不是说对爷有那个意思吗?爷成全你!喂,你专心点儿行不行?别老看对面那个小子,那小子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比爷差远了!” 云绝忽然笑了,笑容绽放在他绝美的脸上,如一缕阳光照亮了阴暗逼仄的地窖。 吴鸾都看傻了眼,随即哀鸣,“你笑什么?生怕他看不上你么?你没见他眼都直了,还不快跑!” 吴鸾还真是冤枉了十二,若说十二看上云绝实在是无稽之谈。二人自幼相斗,为了争一碗饭一块儿馒头而打得你死我活。云绝再美,在十二眼中也只是当年那个阴狠毒辣,背后使阴招儿的小子。 再者细雨阁的规矩,弑杀同门为大罪,阁中会派左右护法出山清理门户,将其带回阁中受万箭穿心,万虫噬骨之刑。所以即便十二真的垂涎云绝,也不敢以身试法,去冒这个险。 十二冷眼看着云绝,“你要耍什么花样?是想用你自己来换他吗?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上你的当。” 云绝随手一扬,手中的大/麻袋“嘭”地一声落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他淡淡道:“那我用他来换吴鸾可使得?” 28.第28章 先来后到 麻袋在地上蠕动,袋口散开,露出一人来。那人被结结实实地捆住了手脚,顺直墨黑的头披散着,几缕丝粘在略为苍白的脸颊上。他深色的衣领敞开着,露出了清凌凌的一段锁骨,在室内跳动的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那人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唇角微微下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恶狠狠地盯着十二,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两个透明的窟窿来。 漂亮的少年,蜜色的肌肤,韧性十足的身体,加上倔强的眼神和宁死不屈的神情……此等人间极品,比架子上的话痨国舅爷强了何止百倍。 十二眸光一暗,感到难以抑制的冲动,光是想象一下这个少年浑身浴血却紧咬牙关的样子,都觉得身体要炸了似的受不了。 “亦儒?”吴鸾失声叫出来,再也没想到麻袋里装的竟然是自己的准小舅子,情急下说话都结巴了,“开,开,开什么玩笑?” 云绝只看着十二,抱臂静候,也不催促。 十二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问:“你果真要拿这小子来换吴鸾么?” “什么?换?”吴鸾看看地上的柳亦儒,又看看十二,忽然惊觉过来,斩钉截铁道:“不换!我不同意!凡事儿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爷都光溜溜地在这儿站半天了,凭什么你们一来,说换就换?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我告诉你们,爷看着这位壮士了,就想跟他共赴巫/山云/雨。” 吴鸾见十二的眼睛始终盯着柳亦儒,跟粘在他身上一样,便低头一脑袋撞到十二胸口上,“你个臭不要脸,死没良心的,始乱终弃,见异思迁,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刚才说的好好的先/奸/后杀,爷都准备好了,你又要临阵换人,你当爷是什么?爷堂堂大周朝的国舅爷,圣上钦封的文忠侯,是这么容易就被打的么?我告诉你,爷跟你死磕,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打死我都不走。” 柳亦儒看向吴鸾,眼波流转,如灼灼桃花,美不胜收。 十二揪着吴鸾的头,将他的脑袋推到一旁,手里的刀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脖颈。 吴鸾眼见邀宠不奏效,索性拿脖子往十二的刀上凑,被割破的脖颈涌出血来,也感觉不到疼。 他一脸急切地向云绝和柳亦儒道:“你们两个碍手碍脚的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了爷和这位壮士的好事儿。不知道我们脸皮儿薄么?你们在这儿围观,我们哪儿好意思开始!” 十二冷哼一声,“你虽无用,却也是个有情义的。可惜跟地上那小子比起来,我更中意他。” “呸!”吴鸾一口啐过去,“看你那副丢人现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看就是个从小吃糠咽菜,家里没有半斗米的穷酸泥腿子。对面那两个加一起不如爷的一根手指头,你那双招子是用来出气儿的吗?你到底识货不识货?” 十二被骂的很无语,一巴掌呼在吴鸾脸上,“闭嘴吧,那两个哪个都比你强。再废话,老子先一刀捅死你。” 吴鸾被打得脑袋歪到一旁,唇角流出血来,却回过头来冲十二飞了个眼,“你再仔细看看,真的是我比较受看。” 十二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向云绝道:“我现在觉得你的提议很诱人,但我怎知你不会使诈?” 云绝笑笑,“各花入个人眼。你中意硬气的柳家公子,我喜欢富贵多金的国舅爷吴鸾。可这位柳公子整日待在我和国舅爷的房中,碍事得很。正好你把他解决了,我与吴鸾乐得逍遥几日,咱们两个岂不是都了了心愿。” 十二看了一眼冲他一个劲儿挤眉弄眼的吴鸾,有点儿反胃。又看了一眼对他怒目而视的柳亦儒,终究抵不过心魔,下决心道:“好!反正我还有时间,这个草包国舅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他用刀刃拍拍吴鸾的脸,“下次废话别这么多,浪费时间。” 十二点了吴鸾的璇玑穴,向云绝道:“用你的内力,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解开他的穴道。这里没人打扰,你便好好享用吧。” 言罢一伸手抄起地上的柳亦儒,手指拂过他周身大穴,让他动弹不得,往肩上一抗,扬长而去。 云绝上前从木架上解下吴鸾。吴鸾璇玑穴被封,全身酸软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只能靠在云绝怀里,手却一直推他,“不能让那畜生将亦儒带走,快去找许林拦住他!” 云绝伸手抵住吴鸾背心,缓缓地送出真气,“别说话,你放松一些,坐在地上。” 十二用在吴鸾身上的是细雨阁的独门点穴法,将自身的一股真气输入到吴鸾的璇玑穴中。这种手法只有阁中人能解,需用内力冲破璇玑穴,再将那股真气化解掉。 若放任不管,或是外人强行解穴,被点中穴道的人就会受不住那股真气乱窜,七窍流血而死。 可吴鸾并不老实,跟云绝较着劲儿,“你凭什么用亦儒换我。这样比杀了我更难受。亦儒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云绝一震,差点儿逆了真气伤到自己。他深吸一口气,盘膝席地而坐,将吴鸾面朝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一刻不敢离开他的背心,“柳亦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落在那畜生手里,那是生不如死,我宁可是我自己。我能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没羞没臊地继续活着,但亦儒有多刚烈你知道么?他是那种宁死也不肯受辱的人。”吴鸾的眼泪流出来,濡湿了云绝的袍子。 云绝此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吴鸾被掠走,逃不过一死。上次十二流露出对柳亦儒的觊觎之意,正好派上了用场。用柳亦儒换回吴鸾可以说是唯一的胜算。十二并不知道柳亦儒是昆仑清松道长的入室弟子,真动起手来,柳亦儒即便胜不了,但撑个把时辰应该没问题。 云绝绑柳亦儒的绳子自然用的是活结儿,柳亦儒一挣就能挣开。但他没想到十二这么谨慎,掳走柳亦儒前竟然还点了他周身的穴道。 这就很棘手了,真是拿一个的性命换了另一个。云绝虽然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是这样害了一个对吴鸾一片痴心的少年,也是颇为自责。 他心中焦急,输入吴鸾体内的真气便带上了雷霆之力,吴鸾没有任何的内力,受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云绝一惊,忙撤了劲力,以绵柔的真气在吴鸾体内转了一圈,检查他的伤势。 吴鸾虽然胸口处若翻江倒海,但身上的绵软之感却消失了,正是云绝的那股劲力一下子冲破了吴鸾被封住的璇玑穴。 十二留在璇玑穴内的那股真气窜了出来,如灵蛇游走在吴鸾体内。吴鸾借着那股真力,一把推开云绝,红着眼睛道:“我死了也不用你管,我自己去救他!” 29.第29章 受辱 云绝不得已用武力按住吴鸾,急道:“你疯了么?你体内有股真气乱窜,若是窜到命穴上,就真救不得了。你稍安勿躁,待我将那股真气化解,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用你自己去将柳亦儒再换回来,我也没意见!” 正说着,真气撞在了吴鸾的心瓣上,仿佛心脏处被扎了一刀,吴鸾痛得弯下腰,叫都叫不出来,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却依旧倔强道:“你放开我,我舍了这一身剐也要把他换回来!” 云绝赶紧用自己的真气将那股邪气包裹住。他的肩头被董兴的判官笔贯穿,失了很多血,本就伤势严重,此刻又耗费内力为吴鸾解穴,已到了强弩之末。他额上冒出涔涔的冷汗,胸口处如沸水开锅般翻涌。 云绝咬牙向吴鸾道:“好吧,倒是有个快捷的法子。寻常化解你体内乱窜的真气需一个时辰的时间,但我可以即刻运功震碎它,只是这样怕会伤了你的脏腑。” 吴鸾从云绝膝上扭头,催促道:“你震便是!” 云绝将那一小股真气引到吴鸾没有要害脏器的左腹,“你且忍耐些。” 话音未落,已动内力。吴鸾只感到仿佛一个火树银花在自己体内爆炸,五脏六腑都震得错了位。他口中喷出血来,头一歪昏死过去。 云绝也好不到哪儿去,要震碎吴鸾体内的那股乱窜的真气,不但要耗费他巨大的内力,而且还要小心拿捏不能震碎吴鸾的内脏。这种既要爆力,又要收敛的运功方式,本身就极伤人,云绝受内力的冲击也吐出血来,喷在吴鸾光裸的背上。 他抬手抹掉唇边的血迹,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吴鸾身上,提着吴鸾出了地窖。 许林正带着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离现国舅爷失踪已过去一个多时辰,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越地焦躁不安。 头顶忽然传来一人的声音,“接着!” 一件重物坠落眼前,许林下意识地伸手抱住,竟然是被一件披风裹着的国舅爷。虽然面色苍白地垂着脑袋,但是探探鼻息还有气儿。 许林抬头,只看见屋顶恍惚一道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空中。 **************** 柳亦儒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难捱。十二的点穴手法很是特别,柳亦儒暗自用内力冲击被封住的穴道,却始终不得要领。 县城里满是举着火把搜查的官兵,十二便一路飞檐走壁,将他带到城外树林中一间无人的破庙,随手一扔,将他扔在佛像前的供桌上。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又像献祭的贡品,以一种毫无保留的姿态平躺在桌子上。 十二早已是迫不及待,压抑的兴奋让他浑身都微微抖,却强忍着没有立即在柳亦儒身上动手,难得的美味当然要一点点享用,囫囵吞枣,一口吃到了嘴里,岂不是浪费。 十二粗糙的指腹抚摸着柳亦儒的脸颊,一路顺着他的脖颈在他胸口上揉捏,醉心地感受着手掌下年轻紧致的肌/肤和饱含力度,充满张力的身体。 柳亦儒死死盯着十二,眼中满是厌恶和蔑视。 “曾有人这么瞪着我,被我挖掉了双眼。”十二的手拂过柳亦儒的眼帘,痴迷不已,“但是你的眼睛太美,我竟然一时舍不得。” 柳亦儒喉结微微跳动了一下。十二了然,“反正无人,我便解开你的哑穴,不出一声也实在无趣。”说着,手指拂过柳亦儒的颈后哑门。 一股凌厉的劲力在穴道周围绕了一圈,将穴道包裹住,劲力从四个方向同时冲击穴道,柳亦儒喉头一松,已能声,“我手脚都被绑着,你还不放心吗?犯不着点我的穴道。” 十二吃吃地笑着,“我不是防着你,是防着廿三那个坏种,他可是阴险狡诈得很,以前我没少吃他的亏。他那人做事总是喜欢留一手,这次也指不定给我挖了什么坑。所以还是点了你的穴道保险些。” “折磨一个一动也不能动的人,有意思吗?”柳亦儒不动声色地问。 “还好。”十二无所谓道,眼中闪过疯狂的兴奋和变/态的欲/望,“你知道么,即便是点着你的穴道,当承受痛苦的时候,身体还是会痉挛扭曲。” “原来如此,那你便当我是一具尸好了。”柳亦儒一边引着十二说话,一边暗自用十二刚才解穴的方法将内力调动到右臂处,包裹住那里的天府穴,从四个方向冲击穴道。 十二用小刀割断柳亦儒的衣带,衣襟散开,月光自没有窗扇的窗户中照进来,好似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覆了一层轻纱。十二喉咙紧,手中的小刀下压,锋利的刀锋在柳亦儒的胸口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柳亦儒闷哼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强烈的刺激下,右臂的穴道已有松动。他加紧调动凝滞的真气,不惜自伤筋脉,强冲穴道。 十二亢奋地睁大眼睛,声音越的暗哑,“我在你身上刻上我的印记,你便是属于我的猎物。” 刀尖刺入柳亦儒的胸膛,一笔一划地果真刻出一个“石”字。 柳亦儒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双眼濡湿看向上方,泥塑的佛像一脸事不关己的慈悲。 待要刻第二字的时候,柳亦儒的右臂穴道终于冲开,双指如电戳向十二的眼珠。 十二作为细雨阁拔尖儿的杀手,感官异常敏锐,他本盯着刀锋,忽然感觉一道劲风奔着门面而来,忙一仰头躲过。柳亦儒未等招式变老,改指为勾,扣住十二后颈的风池穴。 可惜柳亦儒只有一只胳膊能动,内息不畅,后续无力,十二轻易挣脱,诧异道:“没想到你还身怀功夫。”随即脸色狰狞,“是我大意了,差点儿着了你的道儿。” 十二左手扣着柳亦儒的右手手腕,将他的胳膊按在木头桌案上,右手挥刀自他掌心刺入,将他的手掌钉在了桌面上。 柳亦儒惨呼出声,随即咬紧牙关,身子抖成一团。 十二喘着粗气,“好的很,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劲儿,若是像那个国舅爷那样上赶着扑过来,反倒没意思了。” 感觉到十二继续在他身上刻上屈辱的印记,柳亦儒绝望地闭上双眼,心中但求死,已无他念。 一道身影好似落叶,轻飘飘地自窗口飞入,却以迅雷之势掠到十二的背后,手中匕刺向十二的后背空门。 十二猛回身,待看清来人,气急败坏道:“廿三,又是你,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十二放开柳亦儒,抽出长刀与云绝缠斗在一起。 云绝之前在柳亦儒的衣服上撒了药粉,此刻便是寻着散落的粉末追到城外的破庙。只是他本就真气受损,又一路施展轻功,肩头本已凝固的伤口又裂开出血,几次堪堪躲过十二的进攻,险象环生,没几个回合已是处于下风,唯有勉力支撑。 十二长刀递出,自下而上直挑云绝下颌,云绝向后翻飞,躲过长刀,人在空中甩出几枚暗器,射向十二周身要害。 一片“叮当”之声,十二挥刀扫落暗器,手腕一抖,刀锋转而横扫云绝腰腹。 云绝双脚未着地,无处躲闪,长刀破风而至,锐利的刀锋已割破他的衣裳,眼看云绝就要被腰斩,十二的长刀却定格在了空中。 十二双目凸出,神色狰狞可怖,却手脚动弹不得,仿佛僵直的木偶。 原来是柳亦儒冲开了左臂的穴道,忍痛拔下插在右手掌心的刀,插/进十二后背脊柱的骨缝里,只余刀柄露在体外。 云绝落在十二面前,手中匕前递刺入十二心脏。 十二满眼的怨毒与不甘,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廿三,你且等着,你必会受万箭穿心,万虫噬骨之……” 云绝神色一变,抽出匕。 十二直挺挺地向后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仍圆睁着双眼。 云绝也力竭地靠着庙里的柱子滑坐在了地上。 柳亦儒冲开了身上被封的穴道,跌跌撞撞地翻下供桌,他自地上拾了一只破瓷碗用力一摔,捡起碎瓷片在胸口处乱划。直到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才扔掉瓷片。 云绝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个重伤的人并排坐在地上,对着面前的死人。柳亦儒抬手指指十二,“怎么处置?要不要送官?” 云绝本来没想杀死十二,只要阻止十二,让他完不成任务就行。但十二过于残暴,留着他终究会祸及吴鸾,更何况若是十二向阁中上报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自是逃不过阁中的审问,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十二,一了百了,彻底除去这个祸害。 云绝看着死不瞑目的十二,联想到十二死前的诅咒和细雨阁的处罚,不禁头皮麻。 十二的尸不能暴露,否则细雨阁为了在一个月期限内完成行刺吴鸾的任务,会再派一个杀手过来。 云绝沉吟片刻,咬牙说了两个字,“深埋。” 30.第30章 断出新高度 二人拖着伤重的身体,合力在破庙后的树林里挖了一个深坑,将十二埋了。 云绝擦干净匕,反手刺入自己肩头的伤口中,咬着牙又搅动了一番,将被判官笔刺穿的伤口扩得更大。 柳亦儒莫名地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为何要自残,这条胳膊不想要了吗?” 云绝闭眼忍过剧痛带来的眩晕,方不紧不慢地怼回去,“你不是也把胸口划得稀烂吗?” 柳亦儒被戳到了痛楚,狠瞪了云绝一眼,气哼哼地扭头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期期艾艾地蹭到云绝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谁,跟你打个商量如何?” 云绝了然,“那谁”指的就是自己。他当然知道脸皮薄又对吴鸾一往情深的柳亦儒顾忌什么,忙举手示意自己明白,“我知道,你且放心,此间的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我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柳亦儒松了一口气,若是被吴鸾知道他让那个杀手刻了一身的字儿,他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云绝看向柳亦儒,“做个互换吧,我替你保守秘密,你也要替我打掩护,我不想他知道太多。” 柳亦儒刚想点头,又顿住,“你是杀手,跟在吴鸾身边,是否有所图谋?” 云绝耸耸肩膀,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痛得直冒冷汗,“你管我是干什么的,又图谋些什么。我这种人无外乎图利图财。” 柳亦儒直觉地感到云绝不是图利图财,为了救吴鸾,云绝差点儿丢了性命,又杀了自己的同党,这是图利图财的表现吗? 不过云绝有一点说得对,谁跟着吴鸾,或是吴鸾身边有什么人,本就不是他这个准小舅子能管的了的。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云绝:“你可是真心待他?” 云绝有些想笑,像他这种人,无论是明面上的男/宠身份,还是真实的杀手身份,都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谈真心的,像柳亦儒这样的富家公子自然不会明白。他想了想,方淡然道:“我保证不会害他就是。” 柳亦儒抿着嘴,须臾郑重地点点头。 归途中柳亦儒问云绝,“究竟何人要杀吴鸾?” “不知道。”云绝摇头,“杀手只负责杀人,旁的事情都不会过问。” 柳亦儒又问:“杀手已死,吴鸾还会有危险吗?” 云绝叹了口气,“一月期限未满,再守他几日吧。过了这一个月,一般来说就无碍了。” 这回三人全都伤重倒下,又躺在了一间屋里,三张床并成了一排。吴鸾还算最轻的一个,虽有内伤,但好歹外表还是囫囵个儿的,而剩下的两个已经成了血葫芦。 好在云绝和柳亦儒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吴鸾已经是谢天谢地,哪一个出事,都得要了他的命。云绝和柳亦儒伤得颇重,吴鸾很是心疼,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起来照顾这个,又照顾那个,比郎中还操心。 郎中替柳亦儒做了诊断,筋脉受损有内伤,胸膛上有外伤,破溃严重,右手掌心被刺穿了,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不堪的伤势。 柳亦儒告诉吴鸾,他被歹人掳走,很快便冲破了穴道,正好云绝也赶到了,二人合力对付那个歹徒,不想那人极其厉害,逃脱了。 吴鸾听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最怕的就是柳亦儒被那杀手掳走会受辱,柳亦儒性子刚烈,若是受辱,必是命都不肯要了。 云绝伤在肩膀上,被刺了一个窟窿,吴鸾见了眼泪直掉,“那个天杀的歹徒竟把你伤成这样!”真恨不得那个窟窿是戳在自己身上的。于是照顾二人越尽心。 长州城内一片混乱,先是董兴被杀,后是吴鸾被掠走,王鑫屏焦头烂额。好在吴鸾被救回,王鑫屏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脑袋是保住了。接下来自然是捉拿劫匪,搏一个戴罪立功。 王鑫屏将长州城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找到劫匪的踪影,最后在衙门郭师爷的提点下,灵光一闪,决定编一个故事。 劫匪是为劫财而来,杀了乡绅董兴,被国舅吴鸾撞见。吴鸾追拿劫匪,不料反被劫匪困住。但是国舅爷临危不惧,处乱不惊,与劫匪斗智斗勇。最终劫匪得以感化,认识到自己的罪行,将国舅爷恭恭敬敬地护送回县衙。 如此说辞既解释了那晚的乱局,也掩盖了县衙的疏忽,同时树立了吴鸾高大光辉的形象。 吴鸾颇为满意,又让郭师爷着重润色了自己智斗劫匪的桥段,这才写成折子送回京城。 柳亦儒听说了董兴遇刺的事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云绝一眼。云绝此番救了吴鸾,也救了他,怎么说都是有恩。柳亦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禁为之前自己冤枉云绝,处处针对他而感到愧疚。 至于云绝的身份,以及他和十二的关系,柳亦儒也帮着在吴鸾面前遮掩了,只说云绝在进盈袖园前与十二有些渊源,算是旧识,因此识得十二的点穴手法。经此一战,二人也算是某种同盟,有些事儿上心照不宣。 吴鸾心大,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铜镜顾影自怜了一番,“确实英俊,男女通杀!不过太过打眼也不是好事,容易惹人惦记,反招来杀身之祸。以后爷还是要低调些。” 对于遇刺一事,吴鸾简单地理解为劫匪被他的美貌所折服,因此穷追不舍。至于后来用他换了柳亦儒,只是十二要把他这个最好的留在最后。十二自己也说了,草包国舅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草包”二字,吴鸾选择性忽略,单单领悟到了十二对他的拳拳之意和势在必得的决心。 云绝和柳亦儒对望了一眼,同时选择了沉默。 吴鸾每日替二人换药,云绝的刀伤已经逐渐愈合,但柳亦儒的胸口创面太大,依旧血肉模糊。 吴鸾愁眉不展,“这胸脯子都划花了,怕是要落下疤来的,将来被你媳妇嫌弃怎么办?” 吴鸾对柳亦儒被十二带走的事儿耿耿于怀,难免生云绝的气,怪他不该用柳亦儒去换,“有你这样的么,拿我小舅子去换我。他若伤了性命让我如何向岳家解释。如今他受了伤,我都不晓得怎么再登柳府的门,我岳父岳母还不得用扫把将我打出来!他姐姐也定饶不了我!” 柳亦儒忐忑地看了云绝一眼,生怕他将那日十二在他身上刻字儿的事儿说出来,见云绝只是闭目养神,方低声道:“也没什么。你莫要怪他,本就是我的主意。是我求他演的这场戏。他没有真绑我,系的是活扣。又在我衣服上留了标记,及时找到我,将我从那杀手手里救出来。横竖咱们两个都没有太大的闪失,这事儿还得多谢他。” 吴鸾心有余悸,“兄弟,下次可不兴这样了,哪有用你的命来换的。你知道哥哥当时有多扎心,比死还难受。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哥哥死一百遍都难赎其疚。” 柳亦儒心中柔软,低声道:“你难道不明白,你若是死了,我又怎能……” 吴鸾拍拍柳亦儒的肩膀,“兄弟,哥哥明白,你也是怕我死了,你回去不好跟你姐姐交代。你放心,哥哥命大,死不了的。即便要死,也得等娶了你姐姐进门,给我们老吴家留了后,才能死得安心。” 柳亦儒怔了一下,满腔柔情化为乌有,却又有苦说不出,只能赌气道:“别整天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你死了,留我姐姐做寡妇么?那我就让我姐姐带着你的儿子改嫁,让你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爹,姓别人的姓去。” “这,这也忒歹毒了。”吴鸾被震慑住了,吓得不敢再乱说话。 一行人在长州城休养了几日,吴鸾伤得不重,很快便恢复了,除了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伤疤,其他地方已无大碍。待吴鸾下床能动了之后便筹备启程,由许林带兵护卫着回京城。 王鑫屏感念吴鸾在自己的地盘上没有丢了性命,自己一家老小都躲过一劫,非要送给吴鸾几个美女。 吴鸾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王鑫屏探头看看屋内的云绝,又看看柳亦儒,一拍大腿,“下官迂腐,不解国舅爷的风雅!” 转天送来几个清秀俊俏的男孩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涂脂抹粉,穿得花红柳绿。 云绝扭脸,柳亦儒重重地放下药碗。 吴鸾尴尬不已,堵在门口不放人进来,“都回去,都回去,把爷当做什么人了!” 王鑫屏诚惶诚恐,“品貌确实比国舅爷屋内的两位相差甚远,难怪您看不上。可长州不比京城,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因着闹饥荒城里又少了一半的人口,勉强找了几个看得过眼的孩子。您担待着,不够格伺候您,就让他们端茶倒水,或是暖个床也好。” 吴鸾虎躯一震,差点儿旧伤复,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爷需要他们暖床?爷的床都是自己暖的!” 众人看向吴鸾的目光越透出敬佩。瞧人家国舅爷的境界,断袖断出新的高度,养个男/宠都是当祖宗供着的。 31.第31章 首次成“攻” 好容易推脱了王鑫屏的好意,一行人上了马车回京城。云绝和柳亦儒伤重,只能躺在马车里。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吴鸾将两人搬进一辆马车中,自己依旧蜷在地板上。 归程不必赶路,又带着两个伤重之人,因此走了半个月才抵达京城近郊。听闻圣上得知了吴鸾的光辉事迹,已命礼官届时在城门口迎接。上一次由礼官恭迎进城的,还是平乱有功,打了胜仗的骠骑大将军。 这晚宿在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驿站,梳洗沐浴,修整一晚,明日便可进京面圣。 趁着吴鸾去沐浴,柳亦儒问云绝:“一个月的期限在几日前就过了,吴鸾可算是安稳了?” 云绝点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月为限,若目标不死,便是任务失败,会赔给宿主十倍的银两。倘若宿主不满意,仍要目标性命,要二次结契约,需加付百倍银钱。以吴鸾国舅爷加文忠候的身份,想要他的命,第一次的行刺费用肯定不低,至少以几万两为计。吴鸾没死,宿主会获赔几十万两,若要再次刺杀,便要花好几百万两,暂且不说是否有这么大的决心要他的命,单说这笔银子,普天之下恐怕也无人付得起。” 柳亦儒不解,自语道:“他那样的人能惹多大的仇怨?竟然有人出几万两银子要他的性命。” 他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向云绝问道:“你会履行诺言,离开吴鸾吗?” 云绝淡淡道:“我与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偶然擦肩,也仅此而已。” “好,我信你。不过你若是今后对吴鸾不利,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柳亦儒背起包袱,“就此别过。我觉得京城中不会有人这么恨吴鸾,非要他的命。我倒是听侯府的下人偶尔提起过,他们吴家山西宗族那边筹集了一大笔银子送入京城,吴家一向与京城并无钱财往来,此事颇为可疑。我去山西走一趟,看看有什么线索。” 正说着吴鸾推门走了进来,他刚刚沐浴过,脸上粉扑扑的,身上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单衣,一身的水汽,头也是湿漉漉的。 他看到背着包袱的柳亦儒,惊问:“兄弟,你身子刚刚好些怎么就要走,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柳亦儒低头,“我已无大碍。烦劳你回京后去柳府跟我爹娘说一声,就说我去昆仑看望师父了。” “啊?”吴鸾一把抱住柳亦儒的胳膊,“你真要去做牛鼻子老道么?” 柳亦儒贪恋那怀抱的温暖,想回抱住吴鸾的背,手伸在半空,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放下了,后退一步道:“若师尊他老人家觉得我是可塑之才,出家问道也无不可。” 吴鸾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这好好的你要去出什么家问什么道,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我决定的事,爹娘也是拦不住的。”柳亦儒拉开房门,将出门之际又顿住,手扶门框,背对着吴鸾向他道:“等你跟姐姐大婚之时,我会回来喝你们的喜酒。” 说完这句话,柳亦儒飞身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喂,兄弟,亦儒……”吴鸾向着柳亦儒消失的方向伸手,看着黑洞洞的门口,又无奈垂下。 云绝沐浴回来,白色的单袍被水汽浸湿了,服帖地贴在身上,越显出他身姿修长。 吴鸾仍托着腮在阴影里呆坐。 云绝拿小剪刀剪去烛芯,火苗跳动了一下,燃得更高,屋里也亮堂起来,一室橘色暖光。 吴鸾抬头见是云绝,向他诉苦,“亦儒说走就走,都到京城城门口了他也不回府看看。他爹娘要是问起来,我怎么回话呢?” 云绝不以为然,“他这么大的人了,他爹娘都不见得这么操心,你操心什么。” “你不知道,自打我跟他姐姐订了亲,就是一家人了,他十岁起就在我府上常吃常住,我是真的拿他当亲兄弟看。”吴鸾很是苦恼,“他爹娘要给他说门亲事,他死活不要,说急了就跑,一走就好几个月不见人影。以前我只当他是心高气傲,如今才明白,他不愿意娶媳妇是憋着要出家当牛鼻子道士呢。柳家只有他一个嫡子,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当道士去了,他们家的香火怎么续?” “你果真是拿他当亲兄弟吗?”云绝看着吴鸾,目光深邃,“你可看得明白自己的心?” “那是自然。”吴鸾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妻弟,跟亲兄弟没什么分别。” 云绝笑笑,“如此也好,有他姐姐横在你们中间,你们二人也只能做兄弟了。他倒是个当断则断之人。只是你,”他伸手按住吴鸾的胸膛,“可要与我也做个了断?” 心脏在云绝的掌心下“砰砰”地跳动,吴鸾一下子觉得室内温度飙升,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背上也冒出了细汗。他以手扇风,遮掩道:“才这个月份,怎地天便这么热了。” “热么?”云绝忽然凑近吴鸾,上身前倾,濡湿的尾扫过他的面颊。 “热,热啊!”吴鸾喉头一紧,话都说不利索。 本是心心念念的期盼,事到临头却又有点儿不知所措,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思。 他遮掩地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罩在云绝脑袋上替他擦头,“擦干了才行,不然待会儿会头痛。” 云绝笑而不语,任他拿着布巾在自己头上一通揉搓。 一阵阵的清香传入鼻端,是云绝身上那种不同于任何脂粉香的清新气味,像是雨后的山林,又像是清晨的翠竹,吴鸾不禁心猿意马,不自觉地长呼出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不经意间他的手指触到云绝的面颊,吴鸾心中一颤,忍不住复又摩挲了一下,拇指拂过云绝的脸侧,丛颧骨一直抚到他完美精致的下颌。 云绝微微一偏头,嘴唇从吴鸾的指腹下擦过。柔软的触感让吴鸾犹如浑身被闪电劈中一般,顿时傻呆呆地不敢再动。 云绝无奈地笑,等这个呆子上手,只怕天都要亮了。他拿下头上的布巾,长臂一伸,一把勾住吴鸾的脖子,将他拽到自己身前。 两人的脸相隔不过几寸,吴鸾的脸色红彤彤的,如醉酒一般,连脖颈和耳朵都红透。 云绝缓缓地探身过去,星眸微阖,微凉的唇吻上吴鸾的面颊。吴鸾不禁浑身一抖。 感觉到吴鸾的激动,云绝再加了一把火,舌尖轻轻一挑,含住他的红如宝石的耳垂轻轻吮吸。 耳畔传来湿热软糯的触感和那人呼出的暖暖的气流令吴鸾一颗心狂跳不已。此时此刻岂止是热,简直跟放在火上炙烤一样。 云绝放开吴鸾已被吮咬得微肿的耳垂,复又吻过他的面颊,一下一下地轻啄,待要吻上他的唇时,却被吴鸾却双手握住肩膀,拉开了一段距离 “云绝,我是真的喜欢你。因为喜欢得紧了,所以分外在意。” 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是个无用的草包,但却并不太傻。你能为我解开穴道,能救回亦儒,你会功夫,又与那个杀手相识。与你相处这两个月,蒋勋死了,董兴也死了。我知道你绝不是一个盈袖园的小/倌儿这么简单。” 云绝一颗心往下沉,神色也严肃起来。却听吴鸾接着道:“这些我都不在意,你的过去,你的背景我都不想过问。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可有几分真心?” 云绝紧绷的心弦此刻才松弛下来。他认真地看着吴鸾的眼睛,缓缓道:“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又有什么要紧。过了今日,你我便是陌路,两不相欠,也再无瓜葛。左右只有这一日的缘分,便尽这一日的欢好。人生苦短,有这一日便也知足。在这一日中,我们不想旁人,只有彼此,便当对方是自己此生所爱,不好么?” 吴鸾怔怔地听着,如受了蛊惑一般,他捧起云绝的脸,喃喃道:“好!你便是我此生所爱,又岂止这一日。” 云绝一挥衣袖,屋门应声而关,关住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刀光剑影,也关住了屋内的缠绵悱恻,一室旖旎。 吴鸾激动之下想将云绝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云绝纹丝没动,他自己却一个趔趄,差点儿闪了腰。 云绝在他耳畔轻笑,“不一样的。” 吴鸾有些脸红,呐呐道:“前两次喝醉了,囫囵着便做了,今日倒忘了要领。” 云绝也没点破,自己仰倒在床榻上,头枕单臂,头如一匹黑色的绸缎铺在身下,眸光潋滟,静静地看着吴鸾。 吴鸾用颤抖手指解开云绝的衣带。云绝的衣襟散开,露出莹如暖玉的肌肤。 吴鸾深吸一口气,一点点儿地褪去他的衣裳。云绝有着线条优美而流畅的躯体。他肩膀平展,胸肌分明又不突兀,到了腰线那里不可思议地收了下去,双腿笔直修长…… 吴鸾看着他,魂魄都要出窍了,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绝美诱人的画面。 云绝等了半天却不见吴鸾动静,还以为他终究不是断袖,做不来此事。却不料吴鸾满头是汗,紧张地抓着自己身体两侧的衣服,吭哧着问:“我会不会弄痛你?” 这个傻瓜果真是傻得厉害,傻得可爱,傻得让人心疼。云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他本是个冷情冷性的人,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人动情,此刻却甘愿为了面前的吴鸾化作一汪春水。 云绝伸手扣住吴鸾修长的脖颈,吴鸾站立不稳扑倒在床榻上。 云绝在他耳边轻声道:“那要看是怎么个痛法,痛快的‘痛’便不是痛。” 吴鸾脸上的汗冒得更加厉害,他舔舔干燥的嘴唇,试探着在云绝脸上啄了一口,滋味甜美,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终于吻上梦寐以求的唇,与云绝唇齿相交,辗转纠缠。吴鸾醉心于此,直吻得昏天黑地,意乱神迷。他从不知道亲吻原来是这般甜蜜美好,一个吻便震颤到了灵魂的深处。 身体中一波又一波的冲动如潮水翻涌,吴鸾喘息着一路亲吻着云绝的脖颈,锁骨,爱怜地将嘴唇轻覆在他肩头的伤疤上,又将头拱到云绝胸前,亲吮他韧性十足的胸膛…… 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只觉得内里仿佛烧着了一样,身体涨得疼,却偏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整张脸都憋得红得紫。 吴鸾一脸着急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十足的呆萌,好像一个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却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云绝拉起吴鸾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施力,目色中仿佛带着盈盈水光,微笑道:“这个不用人教,你凭着本心便是。” 吴鸾抚着云绝丝绸一样的肌肤,那饱含力度与韧性的躯体让他目眩神迷,流连忘返。 云绝的手插/进吴鸾的衣襟,微凉的手指同样抚在他的身上,从胸膛一路划过,直到他紧窄的腰腹,所到之处点燃处处火花。 桌上的蜡烛爆了一个烛花,“啪”的一声轻响,却仿佛一个烟花绽放在吴鸾的脑海中,漫天的流光溢彩。 吴鸾颤抖着覆在云绝身上,果真不用教便无师自通了…… 32.第32章 两处闲愁 吴鸾仿佛做了一场旖梦,梦中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他似在水中畅游,又似飘在云端。如此美梦,但愿身陷其中,不愿醒来。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扇照进室内,吴鸾才极不情愿地缓缓睁开双眼,身上仍带着纵情的慵懒和欢愉的余韵。他往旁边伸手,却摸了个空。 他惊坐起身,床上尚有余温,枕上还散着云绝身上间的清幽香味,只是人已不知所踪。 吴鸾颓然仰倒在床上,难过地闭上眼睛。他与他,果真是只有一日的情缘…… 城门口礼炮轰鸣,礼官耿竹溪带着大小官吏出城迎接吴鸾,仿佛他是凯旋的英雄。 吴鸾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里却已麻木。过了昨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完了。 吴鸾进宫面圣,脖子上那道细细的伤疤很是显眼,引来众大臣的啧啧称赞,都道文忠侯临危不惧,胆识过人。 若是往日,吴鸾早已尾巴翘上天,添油加醋地吹嘘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今日却沉稳了许多,波澜不惊道:“是我无用,才会受制于人,哪里就值得夸耀了。再说不过是划破肉皮儿的小伤,若是晚两日回来,只怕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难得吴鸾实话实说,众人却越地交口称赞起来,忠义仁厚、功成不居、中流砥柱这样的大帽子都扣到吴鸾头上。 圣上自是一番嘉奖,赏赐吴鸾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吴鸾三呼万岁,叩谢恩,如死灰一样的心终于暖和了一些。上次为给云绝赎身,被盈袖园的老鸨敲去小半副身家,如今终于找补了回来。只是一想到云绝,心口不免又是一番钝痛。 下了朝,吴鸾去后宫见姐姐。一入宫门深似海,吴倾颜虽然贵为皇后,一年中与吴家人也见不了几面。然而血浓于水,即便不见,也丝毫不影响姐弟间的亲厚。 凤鸾宫中一派祥和,六岁的太子李挚正在母后这里念书。吴鸾进殿,拜见了吴皇后和太子。 李挚端端正正地受了吴鸾一礼之后,起身向吴鸾行礼,“挚儿见过舅舅。” 虽是亲外甥,却也是国之储君,吴鸾侧身不敢受礼。吴皇后嗔怪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是挚儿的亲娘舅,有什么受不得的。他将来还要依仗你呢。” 太子虽然被教导得要持重老成,但毕竟只是六岁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吴鸾的衣袖道:“舅舅上次送给挚儿的那只八哥很是有趣,每日都会叫我起床,还会背诗呢。只是我见它一个太过孤单,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儿,可怜得很,舅舅能不能给它找个伴儿来。” 吴皇后皱了眉头,“挚儿不可玩物丧志,你是太子,整日逗弄一只鸟成何体统。” 李挚垮了小脸,低头道:“母后教训得是,挚儿知道了。” 做舅舅的一向最疼外甥,吴鸾赶紧替李挚说话,“整日念书,脑袋都念浆糊了,歇息一下也是好的。再说了,有背不下来的诗句,便教给那只八哥,让它没事儿在你面前叨叨几遍,你便能记得牢靠了。”扭头小声向李挚道:“回头舅舅再给你弄只金刚鹦鹉来,也会说话的,听它跟那只八哥吵架才叫有趣。” 李挚瞬间两眼放光,拼命点头。 吴皇后无奈地向吴鸾摇头,“你呀,总是宠着他。你别总是引着挚儿玩,他还是要在功课上多下功夫。”她看了看宫里的沙漏,“行了,时辰不早了,太子该睡午觉了。” 宫人领着恋恋不舍的李挚去了偏殿。 吴皇后又打走屋里伺候的宫人,才起身到吴鸾跟前,上下打量,待看到他脖颈上的伤痕,不禁用帕子捂着嘴滚下泪来,“你回来就好。听说路上遇到了危险,姐姐几日都没睡安稳。” “姐姐不用担心,我福大命大的,不会有事儿的。”吴鸾垂了头,“倒是姐姐在这深宫里,委实的不容易。” 这皇宫虽然金碧辉煌,却也危机四伏。如今挚儿还小,上头却有七个兄长,大皇子李嵇是德妃容氏的儿子,与吴鸾同岁,已年过二十,自是蠢蠢欲动。 德妃在后宫中屡屡挑衅吴皇后,朝堂上也有风言风语,不少大臣都进言说大皇子李嵇聪慧敏学,德才兼备,已能为圣上分忧。其他几个皇子背后也各有势力。吴皇后她们母子虽有正宫和太子的名分,却是身处漩涡之中,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吴鸾尤其心疼姐姐,吴倾颜早在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却是大婚后一直没有生育,直到六年前才生下皇八子李挚。 其实吴鸾知道,在姐姐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怀过孩子,却莫名的没了,做了皇后以后,也落过胎。怀李挚的时候更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宫里的龌龊事儿多,明知有人捣鬼,捉不到把柄也只能不了了之。最后还是老祖宗送了二十几个产婆进宫贴身伺候吴皇后,才保住了这个孩子。 吴鸾心中酸,“以前我不懂事,整天胡闹,让姐姐跟着操心。如今我也大了,想着做点儿正事儿,也免得旁人说皇后兄弟是个草包,母家连个依仗都没有。” “谁敢这么说你?圣上还跟我夸你呢,说你最近的差事都当得极好。”吴皇后欣慰地拍拍吴鸾的肩膀。“圣上还说封个国公也是应该的,被本宫给回绝了。你年纪尚青,若真封了国公,以后反倒没有了上位的空间。” “上不上位的我倒不在意。只要姐姐和挚儿好就行了。”吴鸾神色郑重,“姐姐且放心。做兄弟的自然会尽力护着姐姐和挚儿。” 正说着,圣上跟前的裴公公过来传话,圣上宣侯爷到御书房一叙。 吴鸾到了御书房,圣上已经换下朝服,一身家常的湛蓝色绣九天飞龙的锦袍。一同在屋里的还有三皇叔瑞王李鼎。 瑞王矮胖,圆滚滚的似个球,他一向喜欢待在江南,游山玩水,做他的逍遥王爷,很少回京。 吴鸾拜见了圣上和瑞王爷。瑞王的外孙秦峥与吴鸾交好,常玩在一处,因此瑞王与吴鸾也是熟不拘礼,当下笑道:“小吴鸾,听说你在长州城遇险,有人绑了你去,可是贪图你长得俊,要抢了做压寨夫人么?” 吴鸾神色认真地想了想,须臾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惜是个比我还壮实的糙汉,若是个美貌的小娘子,我就随她去了。” 圣上狭长的眼睛掠过吴鸾,“朕见奏折上写的是有人绑了你,后来受你感化把你放了。” 吴鸾挠挠脑袋,“那个……有些夸张。大概嫌我也没那么俊,便放了回来。” 瑞王笑得身上的肥肉都在颤,“幸好你囫囵着个回来了,要不然京城里多少小娘子都要睡不着觉了!那劫匪可抓住了?” 吴鸾大咧咧地道:“没抓住。放了我便跑了,再没敢露面。” 瑞王指着吴鸾笑得更欢了,“真不知你是占了长得俊的便宜,还是吃了长得俊的亏。” 正在玩笑间,大皇子李嵇求见。圣上宣他进来,不一会儿李嵇进了御书房,敦敦实实的长相,样貌上并不出众,算是圣上所有儿子里最普通的一个。他挨个向众人行礼,到了吴鸾这里也是恭恭敬敬地一揖,“见过舅舅。” 二人同岁,却是差了一辈儿,皇子又没有太子那般身份尊贵,因此吴鸾只回了半礼,“大皇子客气了。” 李嵇眼中划过一丝不甘,虽是稍纵即逝,却也被吴鸾看了满眼。 吴鸾与他一向不对付,除去姐姐吴皇后那层关系不说,他总觉得李嵇阴了吧唧的,好像憋着坏一样,于是便向圣上和两位王爷告罪,“臣出来近一个月了,恐家中老祖母记挂。” 侯府老夫人可是皇后的亲奶奶,这个理由绝对充分,圣上也道:“那你赶紧回去吧,别让老人家担心。” 吴鸾回到侯府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老夫人。老夫人见他回来很是高兴,絮絮地问了一路上的事儿,吴鸾只捡好事儿说了,至于自己险些丢了性命自然没敢告诉老夫人。 老夫人问完了,又推他快走,“看看你媳妇去,这些日子我也没见到她,丫鬟们说她病了,怕过了病气儿给我,便没来我这里,可怜见的,偏巧你又出门了。” 吴鸾心中“咯噔”一下子,好似被人用铁锤狠狠地捶了一下子,痛得偷偷伸手揉了半天。见老夫人一个劲儿地轰他走,方勉强笑道:“他是身上不大好,不能过来给老祖宗请安,所以托我问您好儿呢。”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还有四个来月,不掺假的孙媳妇就能过门了,“等过几个月,我让您的孙媳妇天天来陪您说话儿。” 老夫人眉开眼笑,“那敢情好!还有,赶紧生个玄孙给祖母抱。” “嗯。”吴鸾认真点头,“生,头一胎就生个大胖小子,后面就掺着花样地生。到时候一堆的玄孙玄孙女围着您,叫您老祖宗,吵着跟您讨糖吃呢。” 安抚好了老夫人,吴鸾又去后院转了一圈。别看吴鸾行事荒唐,但是有些方面还是挺靠谱的,比如说对待自己的女人。 一众侍妾跟他讨要东西,“爷,答应带给我们长州特产的蜜枣和炊饼呢?” 吴鸾被侍妾们拉袖子,拽衣角,摇得前仰后合,“我的姑奶奶们,长州城闹饥荒呢,都快吃人肉了,哪儿还有什么特产。如今的特产就是糠面野菜团子,那东西拉嗓子,你们肯定咽不下去的。” 众人不依,吴鸾双手合十挨个拜,“下次,下次出门一定带特产回来。不带特产你们就把我关外头,别放进来。” 众女眷吃吃地笑,“那我们怎么舍得?” 反正吴鸾得了不少的黄金,于是一人给了一锭金子,“别省着,喜欢什么式样的衣裳饰的就自己订,钱不够爷这儿还有。” 做完散财童子,在一众人或满含期盼,或暗送秋波之中,吴鸾只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然而这种空又不是绝对的空,心里明明是被一个人给塞满了,空的是怀抱和心境。 这种空虚是别的人或事填不满的。刚刚觉得被别的事物吸引住了,暂时放下了思念,可是下一秒,那份怅然若失,牵肠挂肚的感觉就会重新占据心灵。 吴鸾本以为自己是能放下的,如今却现越想放下便越放不下,越不想去想,那个身影越仿佛无处不在一般。看到天上的云,会想起他;路过他住过的院子会想起他,甚至不用涉及到任何与他有关联的事物,不经意间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就会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心底。仅仅分开一天,吴鸾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云绝又住回琉璃胡同的小宅子,哑伯依旧替他照看着院子,日子平淡又清悠。 这日云绝睡到晌午才起身,到院子里逗弄缸里的金鱼。哑伯冲他做了手势,比划出一辆马车的形状,云绝了然,哑伯是说巷口的那辆马车又在那里了。 自从长州城回来,巷口每日便多了一辆黑漆马车,有的时候深夜了还不走。虽然马车上没有标识,但云绝知道是谁。 以云绝的轻功,进出时若是不想让马车里的人看见,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天空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丝细密,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将京城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之中。 云绝不用看也知道,那辆马车依旧停在巷口,而那个人就坐在马车里。一墙之隔,却隔开了两个人的天与地。 傍晚时分,云绝忽然觉得右手腕心一阵刺痛,一个红点宛然呈现。蛊毒启动,又有新的任务了。 第九十八个,云绝叹了口气,快点儿结束吧,等完成一百个任务,有资格升任一方堂主,他便可以向阁中申请到江南或是塞北出任堂主之职。 很快,一个画轴便通过秘密的渠道送到云绝手中。画轴上将是新目标的画像和身份姓名。 画轴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云绝却忽然没有勇气打开,一丝不祥的预感让他有些心烦意乱,这是他以往接受任务的时候从没有过的感觉。 虽然他告诉柳亦儒按常理来说想要吴鸾性命的宿主不会再次授意细雨阁行刺吴鸾,毕竟费用惊人,吴鸾也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 但那也是“按常理”。若宿主不按常理呢?若他一心想吴鸾死,又富可敌国,出得起巨额的费用呢? 若是,若是自己的第九十八个行刺任务就是吴鸾呢? 云绝不敢再想下去。 天黑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直到眼前没有一丝光亮。 哑伯进来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又蹒跚着走了出去。 云绝伸手向画卷,修长的手指搭在卷轴上,一点一点地将画卷从顶部打来。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云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虚脱了一般筋疲力尽。 他将画轴拉到底部,上面赫然写着:御史柳琛 33.第33章 风雨无阻 文忠候府的女人们现自家侯爷突然就行踪诡秘了起来,以往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出去跟一帮狐朋狗友鬼混的。如今天不亮就爬起来出府了,直到夜深还不见人影。 都是花样年纪的娇艳女子,自然对此很是不满。几个人一碰头,“侯爷昨晚宿在谁那儿了?” “不知道,反正自打侯爷从长州城回来,正眼还没瞧过我呢。” “你们别看我,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侯爷的面了。” “莫不是被外头的小狐狸精把魂儿给勾跑了?” …… 别说府里的女人们,连秦峥、关崇那一干狐朋狗友也难见吴鸾一面。 谁又能想到国舅吴鸾每天起早贪黑地去琉璃胡同蹲点儿呢。他让马车停在巷口,自己侧身坐在马车里,悄悄地挑着窗帘往外看。偏偏那人绝迹了一般,人影都不露。 吴鸾却依旧风雨无阻,无怨无悔。他知道他就在院子里,看不到便看不到吧,只要能像这样离他近一点,感受着周围的空气中有他的气息,吴鸾便已知足。 再说了,看到了又能如何呢? 盛春时节,白天已可穿单衣,但早晚还是很凉。侯府的老夫人半夜起来喝了一盏微温的茶,却落下了胃肠的不适,上吐下泻了几日,瘦得脱了像,人也萎靡起来。 吴鸾请了十几位郎中给老夫人诊脉,都说老夫人年岁已大,经不住风霜了,虽不敢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吴鸾做好准备。 宫里的吴皇后知道老祖母病了,也派来了太医。院判魏逸无人时偷偷告诉吴鸾,老夫人怕是拖不过夏天,赶紧预备着,省得到时候慌乱。 吴鸾失了魂魄一般,走路都飘着的,唇角也长出火疮来。 最着急的还是柳家,若侯府老夫人有个千秋,吴鸾必要守孝,婚期又要拖后三年。柳亦寒如今二十过了,已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再等三年如何耽误得起? 柳亦寒柳夫人抱着女儿痛哭失声,“我的儿,你怎么如此苦命。” 柳御史也是长吁短叹,唯一的一个女儿,因为吴家接连办丧事,等了这许多年。本以为今年终于能够顺顺当当地嫁出去了,却又遇到这种事,他们吴家三年一个竟然如此均匀。 柳御史和夫人找来了卫国公夫人楚氏商议。吴柳两家的情况众人都知晓,吴鸾先是为母亲守孝三年,又为老侯爷守孝,如今三年将满,老夫人又病重难愈。 卫国公夫人当机立断,“等不得了,两个孩子的婚事已经耽搁了近六年,如今左右不过三、四个月老侯爷的孝期就满了,不如赶着把事儿提前办了,这也是为了给文忠候府老夫人冲喜,说不定老夫人一高兴,病就好了。这个主老身做了,看谁敢拿孝道这件事来嚼舌根!” 柳家重新拟定了婚期,四月里只有二十六是个好日子,于是就订在了这一天。 卫国公夫人马不停蹄地去通知吴鸾。吴鸾看着热火朝天刚建了一半的院子,傻呆着问;“新房还未竣工,如何是好?” “没事儿,你住的那院子还挺新的,粉刷一下就能当新房用。等新院子建好了再搬过去。”卫国公夫人手一挥,替吴鸾做主了。 “家什总得换新的吧,订的红木雕花床还没有做成,不知能不能赶工出来。”吴鸾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不用。柳府陪嫁里有一整套的檀木家什,几年前就备好了,如今从库房里拿出来,再上一遍漆就能用。” “那席面、请柬,还有新房里的寝具,结亲当日的吉服……”吴鸾是个细致人,突然将婚期提前了三个多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卫国公夫人比自己儿子成亲还积极,“从简,一切从简,先将新媳妇娶进门再说,有不周到的地方后找补都行。” 娶媳妇还有后找补的? 送走卫国公夫人,第一个疯了的是薛管家。还有二十多天新夫人就进门了,府里一切还没准备利索呢,园子里几处大兴土木,暴土扬长,该采办的东西还没有采办周全。连请柬都还没写呢。薛管家在吴家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么为难棘手的事儿。 薛管家掰着手指头给吴鸾算,“第一件,要赶紧派人去通知山西宗族,这一来一回至少二十多天,宗族的长辈接到消息需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方能赶在成亲当日到京城。第二件,院子里的工程即刻停了,打扫干净,没建好的地方用绢布围起来,不能在成亲当日让宾客看见只有四面墙却没有房顶的毛坯房子。第三件,成亲那日原本订的是春熙楼的席面。春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一般提前半年席面就订满了,不知能不能看在侯爷您的身份地位上给加个三儿,将八月份的酒席改到四月份。若是不能还得换一家。第四件,请柬至少要在成亲日前十天送出去,要找人来抓紧抄录,所以请谁不请谁,侯爷还得早作定夺……” 吴鸾看着薛管家的嘴一开一合,却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成亲是满怀期待的,无论是为了与他一早有婚约的柳亦寒,还是为了一心想抱玄孙的老夫人,更或是为了他们吴家的列祖列宗,他都应该全身心地投入到婚事中,及早把柳亦寒娶进门。 他也正是这样做的,又是盖房子,又是筹备家当,与人说起娶媳妇来也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精神面貌。 可是如今突然临到了当头,吴鸾却现自己丝毫没有要做新郎官的喜悦,反而有些怅然若失,心烦意乱。这种烦躁不是来源于成亲诸事没有准备齐全,而是来自于他现自己离被这段婚姻缚住的日子又近了三个月。 丢下喋喋不休的薛管家,吴鸾转身出了侯府。 狂风咋起,吹来一团乌云,遮天蔽日。伴着雷声的轰鸣,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很快雨点连成了线,紧接着又连成了水幕。大雨瓢泼而下,如同从天上往下倒水一样,四周白茫茫一片,只闻“哗哗”的水声。 街上鲜有行人,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还傻疯了逗留在外面。然而琉璃胡同的一堵墙根下却蜷着一个人,浑身湿透,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低头耸肩,在风雨中瑟瑟抖,如丧家犬一样的可怜。 吴鸾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他从侯府出来,徒步走到这里,顺着墙根坐下,然后他就睡着了。忽然觉得浑身湿冷,一激灵醒了,才现头顶大雨倾盆,身下一个水洼。 即便如此,他却不想起来,只是抱膝而坐,将脑袋扎在膝盖上,任凭大雨如注,毫不留情地浇在他身上。 头顶忽然没有了雨,吴鸾哆哆嗦嗦地自膝盖上抬起头。一人站在他身前,手中一把竹伞罩在他的头顶。 那人身上一件简单的青布袍子,却好似周身都着光亮。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定住,天地间只剩下在雨中对望的两个人。 吴鸾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爷……爷路过这里,走累了便坐下歇会儿。” 那人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吴鸾在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中感到无处遁行,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唯有顾左右而言他,指着雨幕道:“好大的雨啊!这样坐着真凉快!”。 云绝长臂一伸,将吴鸾从地上的水洼中捞起来。 吴鸾挣扎着,“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老祖宗还等着我吃晚饭呢。” 云绝夹着他进了院子。二人一路扭打着走到屋里,云绝放下手里的伞,二话不说伸手就剥吴鸾身上的衣服。 吴鸾揪着自己的裤腰躲闪,“干嘛干嘛?青天白日的你就用强,还有王法吗?爷可是良家妇男!” 云绝不理他,手上用了内力,硬是按着吴鸾剥了个精光。吴鸾弯腰两手捂着自己,带着哭腔道:“你还用上功夫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下一秒,吴鸾就被云绝提起来扔进装满热水的大浴桶里。温暖的感觉瞬间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他不禁舒服地吁出一口长气,这才反应过来,云绝提前准备好了,只是怕他淋雨受凉。 吴鸾缩在桶里,只露了一个脑袋在水面上,与云绝大眼瞪小眼,“你在这儿看着,让爷怎么洗?” 云绝白了他一眼,转身去了里屋。 吴鸾若是知道云绝并非第一次观看自己洗澡,该看的不该看早都看光了,不知是否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吴鸾在水里泡暖和了,也洗干净了。云绝才回来,扔给他一块干净的素色布巾,并将一身衣服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你的衣服湿透了,穿不得了,若是不嫌弃就将就穿我的吧。” 吴鸾用布巾遮挡着腰腹自浴桶中爬出来,一身白皙的皮肤被热水烫得粉,浑身挂着晶莹的水珠,当真是秀色可餐。 云绝不禁喉咙紧,硬是逼着自己扭过头去,移开了目光。 34.第34章 悬崖勒马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吴鸾穿上了云绝的衣服,无纹无饰的白色细棉布袍子,穿在吴鸾身上没有云绝那种纤尘不染的仙人之姿,却有一种干净纯真的孩子气,叫人舍不得让他受委屈。 “这种天气叫不来马车了,屋角的竹伞你可以拿走。”云绝下了逐客令,回身走向里屋,却被吴鸾一把从后面抱住。 “留我一晚好不好?”吴鸾差不多是在求他。 云绝声音平淡无波,“说好了两不相欠,再无干系的,你这又是何苦?” “那你为什么还把我带进来,由我死在外面好了。”吴鸾赌气道。 云绝苦笑,他还真是一时心软,怕他被雨淋出病来。云绝是个手上沾染了几百条人命的杀手,却一次又一次地出手救了吴鸾,这也真是两个人的孽缘。 “是我多事了,国舅爷勿怪。”云绝一边说着,一边扯开吴鸾的手臂。 吴鸾纠缠着不撒手,“你腕上还戴着我那日在马车里缠上去红丝线,你敢说你一点儿都不想我吗?” 云绝怔住,低头看着右手手腕上的丝线,这才现原来自己真的一直戴着,从戴上之日起就没有摘下。 “习惯了,便忘记摘了。”他边说边扯那丝线。 “别别别,你别摘。”吴鸾按住他的手,“你戴着吧,只当是为了医治你腕心的那条红线,万一管用呢。” 云绝本也舍不得摘,见他如此说便掩饰道:“那便再戴些时日,兴许有些用处。” 吴鸾在云绝背后蹭蹭,“再有不到一个月我就成亲了。我知道咱们两个没可能厮守着过日子,可是我疯一样地想你,想得心口都疼。今晚别赶我走行吗?你只当是给我多留点儿念想。” 云绝纳闷道:“你的婚期不是在八月份吗?怎么提前了?” “四月二十六。”吴鸾含糊道,他的嘴堵在云绝的肩颈上,似是在吻着他,“老祖宗病了,太医说不大好,我偷偷问了,说是拖不过两、三个月。” “老夫人病了?”云绝心中一恸。那个慈祥却又总是把他错认做孙媳的老人,是这些年来对他最好的人。 “嗯。所以急着娶新妇冲喜,主要也是怕婚期再推迟三年。”吴鸾声音暗哑,“我是真的心里烦闷,所以才会不知不觉地走到你这儿来。” 他勒紧了手臂,将云绝抱紧,在他身后低声哀求:“就一晚,随便你怎么样,你要在上面我都依你。过了这晚我再不来烦你。” 云绝差点儿又心软,他闭了闭眼睛,还是硬下心肠一根一根掰开吴鸾环抱着他腰的手指,“你我都是男人,不必这么拖泥带水。既是要断,就断个干净,日后也不要再想起对方来才好。” 吴鸾竹伞也没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雨里。 云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黯然。 既是孽缘,便要悬崖勒马。若有朝一日吴鸾知道是自己杀了他的老丈人,二人间的情意便成了笑话。 云绝收起匕。他本想今夜趁着大雨去御史府行刺柳琛的。但是得知吴鸾婚期有变又改了主意。 今日是四月初二,离吴鸾成亲的日子四月二十六还有二十四日。离行刺柳琛的一个月期限还有二十八日。 云绝看着自己右手腕上寸长的红线。便等到吴鸾成亲之后再动手吧。不然老爹死了,柳亦寒要守孝三年,吴鸾的婚期便又要推后了。 这些日子吴鸾不再往外跑,只在府中陪伴老夫人。老夫人精神不济,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人越的消瘦,脸色也隐隐透出灰白来。 吴鸾柔声道:“老祖宗,该喝药了。” 老夫人睁开双眼,目光有些浑浊滞缓,远不如往日清明灵活。吴鸾扶起老夫人,在她背后放了一个靠枕,又端起一碗汤药,“这是宫里魏太医开的药,姐姐说他可是太医院的头牌,厉害得很呢。” 老夫人被逗乐了,虚弱地笑着,“什么头牌,魏逸要是知道你这么编排他,肯定胡子都要翘起来了。那后生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正五品的官衔。” 吴鸾不过是为了搏老夫人一笑,当下笑道:“孙儿只知道他医术高明就行了。既是院判肯定靠谱,他开的药老祖宗可一定要喝得一滴不剩,这样病才能好。听说当初先帝爷都喝过他的药。” 老夫人摇摇头,“医术再高明,开的药也不是灵丹妙药,他的药不也没能留住先帝爷嘛。这人哪有不死的,你爹和你娘都走在了前头,祖母一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要说看不开,也是放心不下你和你姐姐。” “老祖宗!”吴鸾叫了一声,险些滚下泪来,“姐姐不在跟前,孙儿可就只剩下您了。” “好了,好了,祖母知道你的孝顺。”老夫人拍拍吴鸾的手,“喝药,祖母喝药。” 吴鸾服侍着老夫人喝了药,又漱了口,方扶老夫人躺下。 老夫人道:“祖母倦了,先睡会儿。你去吧,别忘了,你还有你媳妇呢,那是个好孩子,你可好好地待她,别辜负了人家。” 吴鸾想着云绝,心中更是酸涩,“老祖宗,孙儿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呀!”老夫人疲倦地闭上眼睛,“这男人对媳妇好,是要用心的,可不是兴致来了就哄哄,没了兴致便丢在一旁不闻不问,那跟养只猫啊狗啊的有什么分别?你把人家娶进门,嘴里说对她好,可是心不放在她身上,那便不叫好。她在这府里的日子也就难过。一辈子耗在这深宅大院里,心越来越冷,即便是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 老夫人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又陷入昏睡中。 吴鸾怔在那里,老夫人一席话让他想到了离去的秋蕊,想到后院的那些女人,又想到了即将嫁入吴家的柳亦寒。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女人慷慨仁义,细致体贴,却原来最是个薄情寡义的。那些女人将如花的年华都蹉跎在了他身上,他又能给她们什么呢? 所谓的宠爱,真如老夫人所说跟逗弄宠物一样么?那他对云绝又是哪种感情呢?为何这般扯心扯肺的放不下。 吴鸾在老夫人床头坐了好久,直到丫鬟进来说有客人到府,他才离开老夫人的房间。 来府中的是秦峥,他虽然也是个不上进的,但性子豪爽,对朋友仗义,所以在几个狐朋狗友中,两个人走得最近。 秦峥见到吴鸾进来,放下手中的盖碗打趣道:“晏清,你自打从长州城回来,就一直没露面。这是要学隐士的做派么,还是要娶媳妇了便重色轻友起来。” 吴鸾苦笑,“祖母病重,府里又忙着筹备成亲典礼,哪有闲暇时间。” 秦峥也知道吴鸾的状况,抚着下巴道:“难为你了,都赶在了一起。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说话。咱们之间的关系与别个不同,你可别跟我客气。” “那就谢了,正好有事儿想麻烦你。”吴鸾道,“我本订的春熙楼的八十桌席面,这不日子提前到四月二十六日了嘛,春熙楼那边说工部侍郎的儿子也是那日成亲,六十桌席面一早订下了,他们便接不了我这儿的八十桌。别家的酒菜不如春熙楼的精细考究。你知道的,我又是个不愿意将就的人。兄弟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大婚,你给我想想办法。” “嘶,你还真不跟我客气。”秦峥嘬着牙花子,“谁不知道工部侍郎王芝桐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那是个一向不讲情面的主儿,跟你那老丈人柳御史有的一拼。” 眼见吴鸾黑了脸,秦峥赶紧道:“不过兄弟你大婚可是天大的事儿,我跟你嫂子都相爱相杀五年了,偏偏你等了这许多年才能把媳妇娶进门。你且容我想想。” 秦峥翻着白眼儿,手指敲着大腿,须臾道:“有了,王芝桐的儿子好赌。临近那日子时我设一个局儿,把他儿子当做共犯抓进刑部大牢关几天,错过他成亲的日子,把那天给你空出来。” “这样也行?”吴鸾吃惊道,“我还以为你会去吓唬春熙楼的老板。” “治标要治本,这叫釜底抽薪。”秦峥一脸无耻的得意“大不了回头我去王芝桐的府上赔礼道歉,就说刑部搞错了。反正他们工部也不敢把刑部怎么样。” 席面的事妥了,秦峥邀功道:“兄弟好歹算是出力了,你不请我出去喝两杯。” “我这府里一堆的事儿呢,不跟你似的,大闲人一个。”吴鸾瘫在椅子上。 “知道你快成亲了烦的慌,以后有了正妻便不如之前那么逍遥自在了,总得多少顾忌着点儿夫人和她娘家的脸面不是。”秦峥一脸的过来人的体贴,“尤其你那正妻又是御史府出来的,你老丈人要是拿出在朝堂上动不动就要以死明志,血溅三尺的劲头儿来,你肯定招架不住。” 吴鸾白了秦峥一眼,“我乐意听我老丈人训,你管着么?” 秦峥过来搂住吴鸾肩膀,“趁着还不用挨训,兄弟带你去个地方,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绝代佳人!” “盈袖园又来新姑娘了,还是乐坊那边来新的乐伎了?”吴鸾意兴阑珊。 秦峥挥挥手,“嗨,那些庸脂俗粉,不值一提。是城东那边栖霞绣庄新来了一位江南的绣娘,年方十七,见过她才知道什么叫闭月羞花,国色天香。” “哦,是吗!”吴鸾无可无不可地随口应酬着。 秦峥见无法打动吴鸾,眼珠一转,使出杀手锏,“你猜怎么着,要我看这姑娘的眉眼竟有几分云绝公子的影子。你只想想看,云绝公子那样的相貌若是生在一个女子脸上,该是怎样一番惊艳绝伦。” 吴鸾本不感兴趣,听了秦峥最后一句话却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向外走,“看看就看看!” 35.第35章 催魂索命 春日正盛,满城飞花。栖霞绣庄的一角,月白色的轻纱为幔,轻纱后一妙龄女子正在绣架前飞针走线。 清风拂来,吹起轻纱,但见那女子一身素衣,鬓间一支明珠流苏钗,耳上一对珍珠明月珰。此刻低着螓,兰指微翘,柔荑上下翻飞若飞舞的雪蝶,腕间一串银镯随着动作出清脆悦耳的“叮铃”之声。 绣布上是一丛盛开的牡丹花,已近完工。女子正在用粘着金线的鹅黄色丝线绣花朵上的花蕊。那牡丹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得见花香。连蝴蝶也误以为那是真花,落在绣架上久久不去。 围观的人挺多,都惊叹于那女子的美貌和绣功。吴鸾和秦峥站在人群后面,仗着身材颈高,也能看得清楚。 一炷香的时间后,女子放下针线,起身向众人弯腰一福,然后莲步轻移,自后门退出。 众人意犹未尽地伸长了脖子追随着女子在轻纱后若隐若现的背影。 伙计自绣架上拿下绣品走到人前展示,“栖霞绣庄的新品‘国色天香’,诸位客官如果中意可出价,价高者得。起价十两银子。” “我出二十两。”一个身穿团花袍子的胖子率先喊了出来。 “三十两!” “五十两!” …… 价格节节飙升,很快到了二百两。 一旁的秦峥声音洪亮,盖过满屋的吵杂,“一千两!” 一幅五尺长,三尺宽的绣品竟然要一千两银子。众人默默让出一条通道,纷纷回头看过来,不知这败家子儿是何方神圣。 吴鸾本在抱着胳膊看热闹,却不想被秦峥一拱,往前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再直起身时现自己已站在了通道中央。 伙计一锤定音,“好,恭喜这位公子拔得头筹。” 吴鸾哭丧着脸交了一千两的银票。 秦峥接过“国色天香”喜不自禁,拍着吴鸾的肩膀,“兄弟,谢啦!我回去镶成绣屏摆在我书房里。” 吴鸾恨得牙根儿痒痒,“你还不如去街上明抢,你们刑部不供奉么?” 秦峥叹气,“你不知道,你嫂子是个把家虎,在银钱上抠唆得很。要是知道我花一千两银子买幅绣品回来,还不得挠花我的脸!今日让兄弟你破费了,就当是酬谢我替你跑腿儿。回头我就会会王芝桐那不成器的儿子去。” 秦峥是有名的怕媳妇,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吴鸾心痛自己的银子,依旧愤愤,“你这酬劳也忒贵了些。” 正说着,伙计走到吴鸾身前,“这位公子,云姑娘得知您买下绣品,请您进内室一叙。” 没想到这姑娘的名字里竟然也有一个“云”字,吴鸾有些怔忪。 秦峥瞠目结舌,赶紧脱下靴子掏银票,“晏清,还给你还给你,我自己出银子。” 吴鸾哈哈一笑,在众人或惊叹,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大步走向绣庄后面的内院,留给秦峥一个潇洒的背影。 屋里女子见到吴鸾盈盈一福,“没想到小女子的绣品能得公子青眼,重金买下,小女子谢过公子的知遇之恩。” “云姑娘不必多礼。”吴鸾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低头抬眼向上看那姑娘的脸。 仿佛是知道吴鸾用意,那位云姑娘抬起了头。一个照面下,吴鸾有片刻的失神。 这位姑娘的容貌自是天姿国色,美若仙子,秦峥没有夸大。 吴鸾在心中仔细比对了一下,她与云绝并不是很像,云绝清冷,面前的姑娘甜美。但眉眼间确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如秋水临波,照得见人影,还真有云绝的些许影子。 二人坐在八仙桌前,云姑娘素手执起冒着热气的茶盏,放在吴鸾面前,笑语晏晏道:“公子尝尝,今年的毛峰,我又加了晒干的素馨花花瓣儿在里面。” 她的笑容明媚如花,娇俏可人,也与云绝那种于清寒中乍暖的笑意不同。 吴鸾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明明面对着这位姑娘,脑子里想的却是不得所见的云绝。 他本以为见到一个跟云绝相似的影子,也许就可以稍稍分神,却不料反而对云绝的思念更甚。 吴鸾喝下一口茶,果真味道芬芳,余香满口。但是作为男子,他并不是很喜欢带着浓郁花香的茶。 他笑笑放下茶盏,随口道:“姑娘这个姓氏在京城中倒是不多见。” 云姑娘眨眨眼睛,“公子可还知道什么人姓云?家住何处?” “有位姓云的公子,约莫二十岁的年纪,住在城南的琉璃胡同。我也就认识那么一个与姑娘一样姓云的。”吴鸾提起云绝都会心中一痛,他赶紧甩甩头差开话题,“在下吴鸾,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叫云殇” “‘云裳’,”吴鸾不经意道:“可是取自李太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 “不是。”那姑娘歪头笑了,朱唇轻启,“‘殇中既有催魂鬼,一命索来方始休。’小女子名字中的殇是‘殇折’之殇。” 吴鸾不想如此明媚娇艳的姑娘竟然有这么个满含煞气的名字,不觉怔住。 对面的女子明明笑靥如花,不知怎的,吴鸾后背却冒起一股寒意。 月夜,云绝正在屋内桌前看书,从打开的窗扇中轻飘飘地飘进来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袭向云绝的后背。 云绝仿佛背后长眼,手腕翻飞,一把带着寒芒的匕已经比在那人的颈间。下一秒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哥哥。” 云绝急撤了匕,来人也扯下脸上的黑布巾,露出年轻光洁的面庞。 “嫤如?”云绝大吃一惊,“你怎么从阁里跑出来了?” 嫤如眨着眼睛,“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是出师了。” 云绝的脸变得刷白,一把握住妹妹的肩膀,“不是还有三个月才到出师期限吗?” 嫤如扬着小脑袋,不无得意道:“我想着早日见到哥哥,便下了十足的功夫。阁里长老说我勤奋又聪慧,追踪、暗杀、格斗、用毒……样样都已精通。正巧一个杀手莫名失踪,所以便提前让我出师。” 云绝想到埋在长州城的十二,眉头紧锁。自己一番辛苦,千算万算,却还是让妹妹没能等到他做了堂主之后归到他的手下。 他看着妹妹如花一样稚嫩的脸庞不禁心酸自责,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用,竟然只能眼看着妹妹跟自己一样受蛊毒的钳制,走上杀手之路。 嫤如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本来我还怕将我派到别的地方去,什么江南、岭南、燕北、赣西的,谁知最后让我来京城,我听了可高兴了,正好哥哥在京城。我到了京城几日,今天才打听到你住在这里……” 嫤如见云绝脸色沉郁便住了嘴,“哥哥,”她摇晃着云绝的衣袖,“哥哥你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么?如儿可是差不多三年没有见到哥哥了,半夜想到哥哥都会哭醒。” 嫤如说着,大眼睛里续满了泪水,泪珠摇摇欲坠。 云绝一下子心软,妹妹是他在这个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他怎么舍得她流泪,于是放软了声音,“哥哥没有不高兴,只是突然见你,惊喜过头了。” 嫤如这才破涕为笑。云绝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又哭又笑的,还跟小时候一样。” 嫤如亲昵地抱着云绝的胳膊,撒娇道:“在哥哥面前,如儿永远是小孩子。” 二人落座,云绝问她,“你如今落脚在什么地方?” “城东的栖霞绣庄。我如今是那里的绣娘,新名字是‘云殇’。”嫤如说着用手指蘸了茶杯里水,在花梨木的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上这两个字。“离开细雨阁时,要为自己取一个新名字,我知道你当时取了‘云绝’这个名字,随了娘亲的姓氏,所以我便也姓了‘云’。” 云绝歪头看了桌上的字,蹙眉道:“女孩子家的怎么用了这个‘殇’字,煞气太重。” “你不是叫‘绝’嘛,我是你妹妹,得取个差不多意思的字。”嫤如不以为意。 云绝知道这些年两个人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才能兄妹相称,于是嫤如取了一个跟自己相近的名字,用这种方式寻求跟哥哥亲近的感觉。 云绝一阵心疼,可还是耐心道:“那不一样的。‘绝’字不仅有‘灭绝’之意,还有其他意思。但‘殇’字却只有‘殇逝’一个意思。作为杀手,最忌讳的就是引人注目。‘云殇’这个名字太惹眼,容易给你招来麻烦,换一个。” 云绝伸手抹去桌面上的字迹,又蘸了水写下“云裳”二字,向嫤如道:“用这两个字。这才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也符合你如今绣娘的身份。” 嫤如撅起了嘴,“脂粉气太浓,不喜欢。” 云绝拍拍嫤如的头,拿出家长的做派,“长兄如父。这等于是哥哥给你取的名字,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而且,你别说你姓云,这个姓氏不多见,不要让有心人联想到咱们两人的关系。你只说你姓顾,叫顾云裳。” 云绝这么说,嫤如才欢喜起来,越看“云裳”两个字越觉得顺眼,“既然是哥哥给取的,我用便是了。”她想了想笑道,“旁人没问过是哪个字,倒是今日有一个人也念了李太白那句诗。哎呀,我跟他说了是‘殇折’之殇,还特意强调了一番。” “下次如果再见到那个人,就告诉他你名字中的裳是‘水佩风裳’之裳,上一次是跟他说笑的。”云绝仔细地交代嫤如。 嫤如笑得慧黠,“那倒不用,再见也不必解释了。” 她抬手拿起茶壶倒水,腕间七八只银镯磕在茶壶上“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 云绝摇头,“怎么还戴着这么多只镯子。你见过捉老鼠的猫挂着铃铛么?” 嫤如摇摇手腕,“白日里戴的,为了遮挡腕间的红线。想着是来看你,便没有摘下来。我若是去行刺,必然会摘掉的,不然老鼠听见响动就吓跑了。” 云绝心中痛惜,拉起妹妹的右手,看着她腕间的红线,浅浅一道刚过脉搏,“怎么你刚到京城便给你任务了?把行刺目标的画册给我?你不要动手,我替你去。” 云绝已是身在地狱的人,手上沾满鲜血,无论如何,他要保住妹妹的手是干净的。 “不用劳烦哥哥。”嫤如信心满满,“任务简单的很,正好拿来祭我的鱼肠短剑。我今日也见到那个人了。若不是还想在绣庄隐匿下去,我当时就能完成任务。他呀,就是一个草包,我伸伸手指就能即刻要了他的命。” 草包两个字让云绝心里一沉,“究竟是何人?” 嫤如自怀中掏出一个画轴,啪地一声打开,“国舅吴鸾。” 36.第36章 两难境地 云绝觉得自己就像是身处一场噩梦之中,这一定是老天跟他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一边是嫤如,一边是吴鸾,怎么选都是两难的境地。 他曾经以为只要破坏十二的行刺,吴鸾就会安全,要吴鸾性命的人就会知难而退,偃旗息鼓,没想到吴鸾还是躲不过这个厄运,而前来执行的杀手竟然就是妹妹嫤如。 究竟是谁对吴鸾怀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吴鸾死?柳亦儒说会去查□□的幕后主使,不知有没有什么眉目? 云绝头痛欲裂,他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烛火,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撞进火苗里化作了一缕黑烟,瞬间不见了踪影。 云绝的脸色太吓人,面无表情,却又惨白如纸,好似丢了魂魄一样。嫤如畏缩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哥哥,你怎么了?” 云绝闭上了眼睛,心头升起一股绝望。过了好一会儿方哑声道:“我没事儿。” 嫤如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哥哥没事儿就好,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的神情有多吓人。如儿都要被你吓死了。” 巷子里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慢两声快“笃——笃笃”。 更夫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在寂静的夜里竟有几分凄厉。 嫤如望望窗外,“三更天了。”她有些依依不舍,“我得回绣庄了,不然会被其他绣娘现的。哥哥,我明晚再来找你。” “嫤如,”云绝握住了妹妹的手,“你别去行刺吴鸾。” “为什么?”嫤如不解,“如儿知道哥哥是担心我,但我总要过这一关,我总不能一直让你替我完成任务吧。再说这次的任务容易得很。我打听过了,那个国舅爷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今日见他,我现他人也傻傻的,总是看着我呆。行刺这样的草包根本没什么难度。我打算明日就去他府上踩踩点儿,若是顺利,三两天就能完成任务,结果他性命。” “不行,你绝对不能去!”云绝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你是不是很得意自己有杀人的本事?在你眼里,能够轻易要了一个与你无仇无怨的人的性命是件值得夸耀自喜的事儿吗?” 嫤如愣了一下,小声分辨,“咱们是细雨阁出来的,不正是做这个的嘛!好比厨子要做菜,裁缝要缝衣。” 云绝声音越严厉起来,“你有了新的名字,但哥哥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你真正的名字是‘顾嫤如’。咱们的父亲通古博今,济弱扶倾;母亲心地善良,温柔敦厚。我顾氏一族,祖上五代都是书香门第。一朝蒙难,家破人亡,你我兄妹落入细雨阁成为取人性命的刽子手。如今我们与当年闯入府中杀害爹娘的匪徒有何分别?偏偏你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配做顾氏的子孙吗?” 云绝的话说得极重,嫤如惶恐地哭了起来,“哥哥,如儿错了,你别生气。”她贴着云绝的臂膀,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袖,“爹爹和娘亲不在了,如儿对他们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儿印象。这些年来只有哥哥和我相依为命,你再骂我,那我真是不要活了。” 提到逝去的家人,云绝也没了火气,他抚着妹妹乌黑油亮的秀,痛心疾道:“当年蛟鲨帮的匪徒突然闯进府中,提着刀剑见人就杀,府中七八十口人,只活了你我两个。我被祖母护在了身下,你被娘亲藏在了放被褥的木箱里。匪徒走后,我从祖母的尸身下爬出来,跑到内堂,父亲业已断气,却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母亲身中数刀躺在血泊中,已说不出话来,却一直用眼睛看着木箱。我打开木箱抱出你,母亲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里,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提起当年的灭门惨案,云绝哽咽难言,过了好一会儿方接着道:“嫤如,蛟鲨帮五十余人在三年前我初踏江湖时已被我屠尽,当年带领匪众灭我顾氏满门的匪被我曝尸枭。这三年来为了完成任务,我也杀了许多人。我已是满手鲜血,回不了头了,而你的手还是干净的。哥哥没什么心愿,惟愿你能过上平稳安乐的日子。所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能眼看着你走上杀手这条不归路。” 嫤如乖巧地点头,抽抽搭搭地靠在云绝身上,“如儿都听哥哥的,不去杀那个草包国舅爷就是了。” 提到吴鸾,云绝心口又是一阵剧痛。 他抚着妹妹手腕上的红线,沉声道:“你不要管这件事,一切由哥哥来处理。” ******************************************** 吴鸾昨晚照料老夫人,半夜才回房睡觉。睡梦中见到了云绝,一身白衣飘然如仙,异常清晰,只是他眉头紧锁,神色焦灼哀戚,似有无尽的忧愁。 吴鸾向云绝伸出手去,可惜衣角还没有牵到,就被外面的人声吵醒。他气恼地冲门口扔了一个枕头,“都说了爷要睡到自然醒,没有天大的事儿不要来烦爷!” 鹤鸣赶紧跑了进来,“侯爷,刑部的秦大人非要找您。在前厅等不及便直接闯到院子里来了。” 难不成是为了还昨日的一千两银子来的? 吴鸾从床上爬起来,一千两银子虽然对吴鸾来说不算什么,但苍蝇再小也是肉,谁跟银子有仇呢? 吴鸾刚披上衣服,秦峥就进来了,顶着一脸的血道子,“晏清救我,晏清救我。” 吴鸾跟看西洋镜一样看着秦峥,吃惊道:“这是谁把你的脸挠成一盘拉条子了?” 秦峥摇手讨饶,“这你就别问了。家丑,家丑不可外扬。” “我就知道肯定是嫂子做的。”吴鸾乐不可支,“嫂子将门虎女,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来来来,说与兄弟听听,所为何事?” 秦峥恨得跺脚,“还不是因为那幅绣作。不知哪个嚼舌根的到我府上乱说,我家那个夜叉婆子知道了那是花一千两银子买的,满院子追着我打,还好我腿脚利索,跑得快!” 吴鸾嘬着牙花子,“跑得快还成这样?那要是跑得慢了,还不得断胳膊折腿儿的。”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你得帮帮我。”秦峥上前架着吴鸾的胳膊。 “怎么帮?”吴鸾往后缩。 “跟我回府,同你嫂子说清楚,银子是你掏的,那绣娘也是你去内院见的。那牡丹花绣品你嫌花哨,便随手送给我了。”秦峥说着往外拖吴鸾。 “这么说你亏心不亏心?明明是你生抢去我一千两银子。”吴鸾直往地上打坠,“你别拽我,我不去!我还没你跑得快呢,嫂子要是挠我怎么办?没几天我就成亲了,挠个满脸花怎么当新郎官儿?” “你放心吧,你嫂子只挠我挠得畅快!她最喜欢戏文里的小白脸儿,就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白给她挠她都下不去手!”秦峥一边安慰吴鸾,一边揪着他的衣袖。 吴鸾扒着门框死活不放手,“刺啦”一声,袖子被拽破了。 秦峥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还想不想风风光光地娶媳妇了?若是没有了春熙楼八十桌的席面,随便上几桌子的猪汤狗食,当时候,我看你们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吴鸾手松了门框,犹豫地问:“你保证嫂子不会挠我吗?” 为了突出小白脸儿的特质,吴鸾特意洗脸修面,带上一顶镶嵌绿松石的紫金冠,把头束得油光水滑,苍蝇落上面都得劈叉。 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紫红色的袍子换上,袍子上绣满了桃花,落英缤纷很是美艳。猛一看真跟唱戏的一样。 既这样,吴鸾仍是不放心,又找丫鬟要了香粉洒在身上。 秦峥打了两个喷嚏,“行了,行了,捯饬得跟个小相公似的,回头让你嫂子误会我断袖,那我可更没有活路了。” 吴鸾狠瞪了秦峥一眼,“就你那马脸,真当我瞎么?” “马脸?”秦峥翻着白眼摸摸自己的脸蛋,“这是正宗的容长脸蛋好么!” 二人一路互怼着到了秦峥的府上,他夫人戚氏果真横眉立目地站在院子当中,一手拎着那幅“国色天香”的牡丹绣品,一手提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龙泉长剑。 戚氏闺名戚明珠,是威武将军戚南天的嫡女,早年曾跟随峨眉静玄师太习过武,五年前嫁给了秦峥,自此,秦峥的噩梦就开始了。 府内常年上演全武行,一言不合就开打,秦峥打不过戚明珠,又忌惮老丈人,所以一向忍气吞声。好在戚明珠虽然彪悍,但温柔起来也能柔情似水,所以秦峥也算是痛并快乐着。 吴鸾见到戚明珠的英姿,吓得腿软,差点儿跪地上,转身想跑,却被秦峥捉了回来,提到戚明珠面前,“夫人,我将人证带回来了。你尽管盘问他就是,看为夫可有半句虚言!” 吴鸾哆哆嗦嗦地行礼,“小,小弟见过嫂,嫂夫人!” 戚明珠上下打量吴鸾,吴鸾赶紧把光溜溜的小脸儿扬起来,露出虚弱的笑容。 戚明珠冷哼了一声,“听我家官人说你与他整日混在一起,有时候他彻夜不归,也是与在你畅谈诗作文章。” 吴鸾瞟了秦峥一眼,畅谈诗作文章?两个草包畅谈得狗屁诗作文章,嘴里只能替他圆谎,“没错没错。我与鸿瑄情同手足,志趣相投,常常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鸿瑄便是秦峥的字。 “抵足而眠?”戚明珠警惕地看了吴鸾一眼,吴鸾讨好地冲她眨眨眼。 戚明珠伸手便扭住了秦峥的耳朵,“你跟个小白脸儿同床共枕,你还男女通吃了?” “夫人,冤枉,冤枉啊!”秦峥苦着脸痛叫。 吴鸾赶紧澄清,指天赌地道:“嫂夫人明鉴,我与鸿瑄一向是以文会友,并无暧昧。我们二人间的清白可鉴天地日月。” 戚明珠思量着撒了手,“我家官人我自是知道的,倒没有断袖的嗜好。” 吴、秦二人刚松口气,戚明珠柳眉一立,“虽不是断袖,但跟女人身上却是个没羞没臊的。”她抖抖手里的锦帛,“你便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秦峥在戚明珠背后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吴鸾接到信号,一脸的诚恳,“嫂夫人错怪鸿瑄了。昨日小弟听闻栖霞绣庄新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绣娘,便拉着鸿瑄陪小弟一起去看。鸿瑄本是不去的,奈何小弟一个劲儿的央求,他不忍拂了小弟的面子,便陪同小弟前往。栖霞绣庄中,小弟见那绣娘果真貌美如花,遂起了爱慕之心,于是出银千两买下她一幅绣品,方才有机会与佳人亲近。” “那这个怎么到了我家官人手里?”戚明珠追问。 “小弟意在佳人,并非绣帛。这绣品不过是块敲门砖罢了。正好鸿瑄说嫂夫人这些年来持家辛苦,他想送给嫂夫人一样礼物,小弟便将这幅绣品给了他。谁料却让嫂夫人误会了,实在是小弟的罪过。” 这瞎话编得滴水不漏。秦峥悄悄冲吴鸾竖了竖大拇指。 戚明珠将信将疑,将目光调向秦峥,“果真如此?” 秦峥点头如捣蒜。 戚明珠仍不放心,“若是你们两个串通好了骗我呢?”她又看向吴鸾,再次仔细审视,“再者我家官人虽不是断袖,但我看你十之八九是断了的。就你这模样的也会喜欢姑娘?你莫不是喜欢那种会舞枪弄棒的壮汉么?” 吴鸾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抖着嘴唇道:“岂……岂有此理,怎么还以貌取人呢?我即便是断袖喜欢的也是貌比潘安的清俊男子。” 戚明珠瞥了吴鸾一眼,明显不信,手中长剑一挥,“口说无凭,妾身便亲自去趟栖霞绣庄,会会那位貌若天仙的绣娘。” 37.第37章 背道而驰 戚明珠押着秦峥和吴鸾来到栖霞绣庄,一对难兄难弟蔫头耷脑地自马车上下来。 店内已聚集了许多人,都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前看。轻纱后,云裳依然在绣花,穿着一件淡紫色绣白色木槿花的春裳,微微俯着头,一弯脖颈秀雅纤细。 绣品绣成,依旧由伙计拿出来拍卖,绣帛一展开,屋内便觉有暗香浮动。这一次绣的是寒梅图,雪中红梅,凌然而开,看着绣帛仿佛能嗅到清凛的梅香,感受到花瓣上积雪的寒意。 更难得的是绣帛上方提着崔道融梅花诗中的一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诗句是以黑色丝线绣出来的,字迹清隽,风骨俊傲。 众人轰然叫好,几个附庸风雅的开始摇头晃脑,赞不绝口,“妙,实在是妙。云裳姑娘的绣品诗画皆有,意境深远,道尽了梅花的傲然风骨,实乃不可多得的上上佳品。” 绣庄的伙计举着绣帛,“老规矩,价高者得,起价十两。” 众人纷纷加价,“五十两。” “一百两。” “二百两。” …… 秦峥一记眼刀飞向吴鸾。吴鸾读懂意思,不掏这个银子,今日的坎儿是过不去了,两个人谁也别想落得好。于是咬牙跺脚,忍着肉痛,大喊了一声,“一千两!” 众人纷纷回头,有人认出了吴鸾,交头接耳道:“看,又是这位公子,昨日就是他花一千两银子买下了云裳姑娘的牡丹绣作。” “有钱人啊!为了美人一掷千金。” “岂止是有钱,简直就是钱多了烧得慌!” “两天便是两千两百花花的银子。这是哪家的败家子儿?” “他你都不知道?那是国舅爷吴鸾啊!京城里有名的纨绔……” 一千两银子够买一大片良田,或是一座不小的宅院了。而吴鸾却连着两天,花出去两千两,买回来两幅绣品。 掏银子的时候,吴鸾的手都在颤抖,此刻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伙计接了银票,笑容恭谨,“公子,您的寒梅图。” 吴鸾接了绣帛,目光空洞地看向轻纱后,跟背书一样木然念道:“昨日一叙,小生便对姑娘魂牵梦系,念念不已。今日有幸又得姑娘佳作一幅,可否再向姑娘讨杯茶喝?” 轻纱后的佳人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那是自然,既然吴公子又来捧场,小女子理应请您入内室品茶,以表谢意。” 吴鸾将手中寒梅图看也没看便递给秦峥,咬着后槽牙道:“嫂夫人劳苦功高,你再送嫂夫人一样礼物也是理所应当的。” 戚明珠听了周围人们的议论,又见吴鸾确实与那绣娘勾勾搭搭,此刻再无疑心,未等秦峥伸手,便笑容满面地接了过去,“这怎么好意思,又让国舅爷您破费了。” 扭头看向秦峥时,笑得越娇俏,“官人,这个寒梅图和昨日的那个国色天香妾身都好喜欢,你说哪一幅挂在咱们睡房比较好?” 秦峥受宠若惊,“自然是国色天香好,与娘子你也更加相配。寒梅图虽也好,但太过清寒了些,放在睡房里容易扰了咱们的兴致。” “哎呀,你个死相!”戚明珠娇嗔着在秦峥胸口上砸下小拳拳。 秦峥顶着一脸的血道子哈哈大笑,揽着小鸟依人的戚明珠扬长而去。 吴鸾看着他们相拥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好似身在深秋,寒风卷着落叶飞舞而过。春熙楼的席面一桌十两银子,八十桌本是八百两,如今变成了两千八百两。 吴鸾再次坐到了绣庄内室的八仙桌前,轻车熟路地喝了一口加了干花的毛峰,感慨道:“多谢云姑娘款待,喝惯了,倒也觉得这茶中的花香别有一番滋味。” 能没滋味么?吴鸾腹诽,两千两银子就喝了两杯茶,他简直比皇上还金贵。 云裳又给吴鸾斟了一杯茶,“吴公子,小女子上次跟您开了个玩笑,我本姓顾,名云裳,是‘水佩风裳’之裳。” “原来姑娘不姓‘云’。”吴鸾点头,随口道,“我说嘛!还是这个‘裳’字更配姑娘。” 云裳笑笑没有接话,哥哥说了不让她亲手取吴鸾的性命,她自是要听哥哥话的。如今面对吴鸾就好比对着唾手可得的果实却不能摘取,颇为烦恼。 更让人恼火的是这个草包国舅竟然还敢来骚扰自己,这不是鸡给黄鼠狼拜年么?看着却不能下嘴,他考虑过黄鼠狼的感受吗? 呸呸呸,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黄鼠狼了?云裳在心里暗骂,越把火气迁怒到了吴鸾身上,真恨不得在茶里加点儿佐料,立刻送他上西天。 吴鸾自是不知在云裳眼里,自己就是一只肥鸡。他喝一口茶,看一眼云裳的眉眼,再喝一口,再看一眼,心中更加堵得慌。像又如何,终究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二人各怀心事,少滋没味地喝了一壶茶,吴鸾估么着秦峥和戚明珠已走远,来日也好交代过去了,便起身告退。 来时的马车早载着那对“贤伉俪”走了,吴鸾也没再雇马车,一个人溜达着往回走。僻静的巷子里闪出一个人影,站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吴鸾本低着头,先看到那人一角素色的袍角,顿时心跳如擂鼓一般,直觉中是那个人,却又怕是空欢喜了一场,目光慢慢地往上抬,直到那人的脸。 云绝易了容,看上去眉眼平淡无奇,但是吴鸾还是一眼认出面前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两人已经十几日未见,却好似过了十几个春秋,此刻巨大的欢喜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金元宝,将吴鸾砸得蒙了头,一时不知所措,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云绝冲他摇头,淡淡道:“以后不要再来绣庄了。” 云绝言罢转身便走。他也是不得已现身来警告吴鸾,今日他易了容来看望妹妹嫤如,想了解一下绣庄的境况。不料于人群中看见了吴鸾。吴鸾接连两日来绣庄,这不是自己上赶着找死么! 吴鸾却无法领悟云绝的担忧。只觉得云绝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很是纳闷,傻站着想了片刻,突然醍醐灌顶,难道云绝以为他来会姑娘,云绝他……他是吃醋了! 吴鸾心中慢过一阵狂喜,三两步追上云绝,在他背后解释道:“我并未怎样,就与那绣娘喝茶来着,她还放了干花在茶叶里,味道怪的很。” 云绝闻之一惊,回身一把握住了吴鸾的手腕,微凉的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焦急问:“可有感到不适?” 吴鸾看着云绝握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了,结结巴巴道:“有……有不……不适啊……” 云绝只当吴鸾是中了毒,另一只手立刻环过他的背,掌心贴在他的背心上,运功替他挡毒,这姿势就如同拥抱着他一样。 吴鸾激动之下,一把回抱住云绝,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云绝用真气在吴鸾体内转了一圈,并未现不妥,不解地问:“喝了那茶之后你哪里不舒服了?” 吴鸾拥着云绝,仿佛拥着尘世间最中意的瑰宝,迷迷糊糊道:“那茶香味太过浓郁,喝了觉得闹得慌。” 云绝一把将吴鸾推开,若不是顾念他不会武功,真恨不得再踏上一脚。 吴鸾以为云绝是生气他与绣娘喝茶,急得抓耳挠腮,“你信我,真的只是喝茶,什么旁的闲事都没有。我并未对那姑娘有意。” 云绝略琢磨了一下,知道是吴鸾误会自己的意思,却也不好说破。 吴鸾见云绝不语,还以为他仍对自己有疑心,跺脚道:“罢了,我跟你说实话。昨日秦峥那小子告诉我栖霞绣庄新来的一位绣娘有几分像你,我一时好奇便来看看。那姑娘一双眼睛还真有你的影子,我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也只是看看而已。我从没有过拿她做替代的心思。” 他上来拖着云绝,“你若还是不信,咱们就去找秦峥说清楚,是他肖想人家姑娘,拿我做冤大头呢。后来眼看着在他媳妇那里过不去了,又抬出我来做幌子。这个黑锅爷可不替他背着。” 云绝见吴鸾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一副急着向他表忠心的神色,只觉得好笑又心疼,这个傻瓜,自己都性命不保了,却还惦记着怕他会起误会。 他不禁放软了口气,“不用去找什么人证,你说没有,我信你便是。” 吴鸾正急火火地撇清自己,耳听云绝说信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抹抹额上的汗,“你不吃醋了吗?” 云绝无语的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女人,吃的哪门子的醋?” 耳听云绝说不吃醋,吴鸾又有几分失望,一颗心飘飘忽忽的,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怎样,是怕他误会,还是希望他能够醋一醋,以证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他转转眼珠道:“那位顾姑娘两次邀我去内室品茶,那么多的人,独独对我青眼有加,我自是不好拂了人家姑娘的美意,勉为其难地进去了。略略与那姑娘聊了几句,倒是个知情知趣的女子,又温柔又体贴,一个劲儿地冲我笑。” 吴鸾一边说着一边窥着云绝的脸色,眼见云绝神色严峻起来,心中窃喜,忙又道:“不过,我是不会有丝毫动心的。凭她再好,在我心里也越不过你去。” 云绝冷了脸色,“你我早已做了了断,如今还与我说这些没用的,有意思么?” 吴鸾怔了一下,很是委屈,“是你来堵我的,让我不要再去绣庄,我以为……” “你不用以为什么,”云绝冷冷打断他,“那位顾姑娘是我远房表妹,前来京城投奔我的。我只是不希望你与她有什么瓜葛,所以才会特来警告你离她远点儿。” 云绝上下打量吴鸾,那一身紫红色绣桃花的袍子太过扎眼,衬得他的脸越的粉白。 云绝终究没忍住刺了一句,“尤其你还穿得这么花俏,给你插柄旗子就能登台唱戏了。” 吴鸾吃惊地张大嘴巴。是啊,两个人眉眼间有隐隐的几分神似,他怎么没想到他们两个可能会有亲眷的关系呢? 吴鸾苦笑,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番小心思可怜又可笑。 云绝见吴鸾蔫头耷脑也觉不忍,但两个人本就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又何必招惹对方,于是硬下心肠道:“云绝身份不堪,虽说承蒙国舅爷您帮着去了贱籍,但终究不好听。所以不愿因为我而连累表妹的闺名。还请国舅爷替在下保密,不要让旁人知道我与云裳的关系。” 吴鸾点头,没精打采道:“这个你放心就是,我不会与旁人说的。” 云绝要走,却被吴鸾牵住了手。吴鸾脸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知道我要娶柳亦寒为妻,知道你我没有可能,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可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云绝轻轻拂开他的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却要说什么心意,不觉可笑么?” 二人背道而驰,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越走越远,再回头时已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即便怅然若失,却也只能沿着自己的路往下走。 38.第38章 意外邂逅 云绝回到了栖霞绣庄,云裳正在屋内歇息,听伙计说表哥来看望她,立刻猜到是哥哥云绝。 云绝打量着云裳的屋子,虽然不大,倒也干净整洁,一套香檀木的家什,床上挂着淡绿色的床帐,窗棂上糊着雨过天晴的绢纱。窗根处一个绣架,上面还有未完工的一副绣品,竟是以刺绣临摹的展子虔的四季图,眼见是下了大功夫的,比之在人前绣的花卉不可同日而语。 云绝感叹道:“想当年娘亲尤擅女红,别说府里的针线婆子,就是外面的绣娘都自叹不如。想不到你虽未受过娘亲的真传,却也得了她的天赋。” 云裳不无得意,“如儿是娘亲的女儿,自然随了娘亲的绣功。如今做了绣娘,一来这个身份好隐匿,二来也算是偿了娘亲的心愿。” 云绝叹气,“女孩子家的,整日抛头露面也是委屈你了。等哥哥做了堂主,便带你离开,再不让你受这等委屈。” 云裳却不以为意,“在京城也挺好的,哥哥在这里,如儿便安心。如今你说是我的表哥,更可以常来常往,如儿已然是知足了。”她过来凑近了看云绝的脸,嫌弃地皱眉,“不过这个易容太丑了,扔在人堆儿里一点儿都不显眼,不及哥哥风姿的万分之一。” 云绝点点她的小鼻子,“没大没小,你还知道美丑了?” “怎么不知?”云裳笑得娇俏,“以前在细雨阁也就罢了,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没有美丑的概念。如今到了京城这几日,见了形形□□的人,倒是长了见识。不说旁人,单说这两日见的那个国舅爷,就长了一副少有的好相貌。” 云绝怔了一下看向妹妹,三年前他离开细雨阁时,嫤如还不到十四岁,矮矮的身量,舍不得他走,坠在他身上哭,眼泪鼻涕搓了他一身。而如今妹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正是最好的年华,如鲜花绽放。十七岁的年纪,若是没有家逢巨变,爹娘还在的话,也早该许下一门亲事,更或者已经嫁做人妇。 若是妹妹……云绝有点儿不敢往下想。那可就尴尬了。 云裳自顾自地接下去,“只可惜他白长了副好相貌,却是草包一个。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了我两幅绣品,我开始还以为他对我心怀歹念,谁知他也只是喝了茶就走,也就是多看了我两眼,还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眼睛虽然看着我呢,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这个人肯定脑子有毛病。”她撅起了嘴,“若是他还来买绣品怎么办?我可懒得再招待他,白浪费了我的好茶,烦得很!你又不让我杀了他。” 云绝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自嘲地笑笑,那个人也就自己当他是个宝,处处护着他,舍不得他死,旁人眼里不过是个纨绔草包罢了。可偏偏他就是觉得那个草包很是可亲可爱,自己也真真是疯魔了。今日是真的伤了他吧,让他死了心,忘了自己也好。 见妹妹还是愁眉不展,云绝宽慰道:“你且放心,他再不会来了。你也别去找他就是。” 云裳如释重负,“那敢情好。只是劳烦哥哥了,什么时候杀了吴鸾?” 杀了吴鸾,这几个字很刺耳也很锥心,云绝本能地想回避,只随口道:“不急,我手头还有一个行刺任务,先做完那个。” 春日风疾,云绝抬手关窗。春衫轻薄,袖子也宽大,抬手之际,袖笼滑了下来。云裳见了,“咦”了一声,“哥哥,你腕上的红线怎么如此高了?” 云裳上前一步撸起云绝的袖子,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哥哥,这红线都到大臂了,什么任务,如此艰难吗?” 云绝放下袖子遮挡,掩饰道:“这次的目标身份特殊,不急在一时行刺。” 云裳不解,“哥哥的武功在细雨阁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了,难不成这京城里还有能让哥哥忌惮的人物?” “有道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林武当,昆仑峨眉,武林中多少顶尖高手,若单论武功,细雨阁十个杀手合围也未见得能占上风。”云绝拍拍云裳的脑袋,“你呀,会点儿功夫就觉得了不起了,井底之蛙。” 云裳担忧起来,“哥哥要是完不成这个任务可如何是好?究竟何人,如此厉害?” 云绝不想妹妹担心,敷衍道:“也没什么厉害的,就是御史府中侍卫多,有几个功夫不错的,我是想谨慎些,莫要出了差池。总之你不必担心,再过十几日,我肯定会赶在期限之前完成任务。” 云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眼珠转了又转,须臾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云绝此刻想着心事,并未注意到妹妹的异样。 云绝出了栖霞绣庄,来到博济书斋。书斋在西栅胡同,外表毫不起眼,普普通通的门面,两间屋子相连,一间里面摆放着书架,售卖市面上时兴的话本子还有佛经、道家经文之类的册子。若是跟掌柜或伙计相熟,还能买到艳情本子和春/宫画册。 另外一间摆放着各种纸张,生宣、熟宣、洒金花笺,还兼做些装裱字画的买卖,因为价格颇贵,生意并不是很好。 细雨阁制度严密,等级森严,云绝作为杀手自幼在一处秘密的山坳训练,是接触不到细雨阁的核心组织的。 如今他每次只能通过送到手中的画像得到行刺信息,却从来没有接触过下达任务的人。 后来他偶然现画像的纸张是江南澄心堂的雪笺纸,而这种纸整个京城只有博济书斋一家在卖。因此云绝便留了心,进而现画像的卷轴也与博济书斋里的出售的卷轴一模一样。 以前云绝虽然疑心博济书斋与细雨阁有关,但他只是个杀手,一心想着尽早完成一百个任务升做堂主,也没有特意调查过博济书斋。如今关系到吴鸾的性命,他自然要抓住这个唯一的线索。 云绝在对面雅澜茶楼的二楼找了一个隐蔽却能看到对面书斋的位置,要了一壶六安茶,静静地看出入书斋的人。如果博济书斋果真是细雨阁在京城的联络点,那便能顺藤摸瓜找到京城的细雨阁堂主,寻求事情的转机。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吴鸾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 ******************* 入夜,云裳换上一身夜行衣,一个乳燕出巢翻上屋顶,按照绣庄伙计所说的地址,找到了官帽胡同的御史府。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在暗夜中并不显得有多高大。 云裳心中想着:不知能让哥哥说身手不错的侍卫有多厉害。本姑娘倒要来试试,看看是他们的功夫了得,还是我细雨阁的手段高强。 院墙不算高,云裳轻巧地翻了进去。园子内没有点灯,想来人都已经睡下了,只能就着月光看见亭台楼阁影影幢幢的轮廓,如淡黑色的剪影。 云裳辨不清东南西北,随便乱闯。有一队侍卫巡夜过来,云裳躲在花丛之后,那队侍卫径直而去,无一人现她。云裳仔细辨别了他们的脚步声,虽然整齐划一,铿锵有力,但步伐沉重,并非武功高强之人。 而且院内没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法,云裳很是不屑,以哥哥的功夫,进这个御史府肯定犹如进入无人之境一般,不知哥哥为何迟迟还未动手。 云裳打探了一番,没什么现,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准备撤走,刚跃上屋顶准备施展身法离开,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喝道:“小贼哪里跑?” 云裳一惊,抽出鱼肠短剑回手就是一剑,那人挥剑迎上,两柄剑磕在一起,迸出火花。一股纯正浩荡的内力自剑身传导过来,云裳只感到仿佛是撞到了铜墙铁壁之上,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凭着多年受训的本能,向后一个跟头翻出去,堪堪躲过了那一剑的巨大威力。 云裳双脚落地,现对面是一个年轻男子,虽看不清样貌,但那人的一双眼睛却十足的漂亮,如能摄人心魄一般。 未等她喘息,剑气便如排山倒海般涌过来,将她周身笼罩在剑气之中,那人声音悦耳却冰冷,“阁下何人?我在你身后跟你好久了,你为何潜入御史府?目的何在?” 云裳被恢弘的剑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在对方要询问她的身份,一时并未痛下杀手。 云裳越战越心凉,后悔没有听哥哥的话,谁知这个不起眼的御史府,果真是藏龙卧虎。这个使剑的人年纪不大,但内力醇厚,武功大开大合,绝不在哥哥之下。如此打下去,不出几个回合,自己就只能束手就擒。 云裳在屋顶上步步后退,对方紧逼过来,一剑挑向云裳遮面的黑巾,云裳一个向后的板桥,柔软的腰肢如折柳,身体与地面平行。 对方一剑刺空,左手的剑指戳向云裳的咽喉。正巧云裳直起上身,那人的剑指便不偏不倚地戳在了她的胸口。绵软的触感让对面的人一怔,身形也缓了下来。 云裳受此侮辱,眼圈儿都红了,带着哭腔骂了一句,“下流!”左手探入袖中,握了一把绣花针,趁那人愣神的当口飞洒出去。 细针多如牛毛,那人飞身疾退,手中长剑挥舞,一片细碎的叮叮声,将迎面而来的绣花针打落。 云裳借此时机已跃出几丈远,飞身到旁边的屋顶,回头时见那人站在屋脊上,身后是一轮大大的黄色的圆月,那人身影便罩在月亮之下,猩红色的斗篷在夜空中猎猎飞扬,仿佛天神一般。 这个画面一直印刻在云裳的脑海中,终其一生不曾稍有褪色。 39.第39章 天赐良缘 老夫人的病情不见丝毫的好转,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吴鸾一直守候着老夫人,人也消瘦了许多。 这一日老夫人从昏睡中醒来,问吴鸾,“你媳妇呢?病还没有好么?若是好些了,就让她来见见祖母,反正如今我也不怕她带什么病气过来了。” 吴鸾去哪儿现找媳妇来?只能哄着老夫人,“老祖宗,您好生歇着,他回娘家了,等他回府我立刻就让他来您跟前伺候着。” 老夫人气得拍床板,“你也别唬我了,祖母还不知道你吗?是不是你又在外头胡闹,把那不三不四的都拉上床,所以你媳妇恼了才回娘家的?那是个乖巧懂事儿的孩子,不可能总不来看我。这些日子不见她,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说吧,你又惹什么祸了?” 吴鸾委屈,直呼冤枉,“老祖宗,您不知道,孙儿打都打不过他的,哪儿敢背着他胡闹。” 老夫人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吴鸾的鼻尖,“你,你还对她动手儿了?” 老夫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吴鸾抱着老夫人失声痛哭,“老祖宗,您别吓唬孙儿啊!孙儿这就给您找孙媳妇回来!” 吴鸾跑出府,本想去琉璃胡同,可想着云绝的绝情,一跺脚奔了官帽胡同,去正牌儿岳家搬救兵。 柳御史看到白眉赤眼闯进来的吴鸾,还以为是报丧来的,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待问明白是来借闺女的,这才好歹松了一口气。 未出阁的姑娘要登堂入室地去未来夫家,于礼不合,柳琛为人刻板,自是觉得不妥,又不好一口回绝,便提出去内院与夫人商量一下。 吴鸾在外书房等得心焦,在屋里来回踱步。门一推,柳亦儒走了进来。吴鸾一把抱住柳亦儒的胳膊,“好兄弟,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柳亦儒乍见吴鸾,心中又欢喜又酸涩,“我爹托人给我带了信儿,说是你与姐姐的婚期改在了这个月的二十六日,我便赶回来喝你们喜酒。姐姐出嫁,我这做兄弟的还要背她上花轿呢。” 吴鸾勾着柳亦儒的肩膀,“兄弟,哥哥求你一件事儿。能不能让你姐姐随我回府一趟,我家老祖母想见见孙媳妇。我看你爹那意思是不会答应了。你去替哥哥求求你娘,只片刻就能送你姐姐回来,你娘要是不放心就跟着去。” 内院里柳御史与柳夫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柳御史摇头道:“让寒儿去文忠侯府终究是于礼不合。若是在外面相看也就罢了,去府上不合适。” 柳夫人急得要上房,“寒儿本就是侯府老夫人的孙媳妇,老人家病了,去看看也是常理,寻常亲戚还有个走动呢。” 柳御史固执己见,“寻常亲戚自是理应探望,可偏偏是姻亲,寒儿尚未过门,哪儿有未成亲就进夫家大门的,若是传了出去,御史府的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 一向温顺的柳夫人嗓门高了八度,“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念着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柳夫人心疼闺女,抹起泪来“照妾身说刚知道侯府老夫人病重,就该把婚事抓紧办了。偏老爷您说不能太急,怎么也得拖上一月方不显着是急着嫁女。如今离正日子还有十几天,老夫人要是这几日不好,寒儿又得再等三年。” 柳琛也是无奈,“你不是也说四月里就那么一个好日子么。” 柳亦儒见父母争论,忙进去请安。柳夫人见到儿子,自觉有了倚仗,“儒儿你来的正好,侯府老夫人病重,想见见你姐姐,你爹顾及名声,不让你姐姐去。” 柳亦儒沉吟道:“儿子觉得父亲若是顾及名声,更该让姐姐走这一趟。于理来说,百善孝为先,吴家终究是姐姐的夫家,如今老夫人病重,提出想见姐姐。若是我们置之不理,姐姐便是有违孝道,这个罪名可比闺誉受损更为严重。于情来说,老夫人是长辈,又在病中,自是应去探望的,权当是宽慰老夫人,让她老人家安心。再说句带私心的话,将来姐姐嫁过去,姐夫感念姐姐对老夫人的心意,也会对她好的。” 一句话提点了柳夫人,“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全。那吴鸾亲自上门相求,若是咱们不答应,肯定会是他心里一个疙瘩,将来又怎会善待寒儿。”柳夫人转向柳御史,“老爷,为了寒儿将来在夫家不受欺负,也得顺了未来女婿的意思。” 柳御史再迂腐,可终究是心疼闺女,最终答应下来。于是一辆马车载着柳夫人和柳亦寒到了文忠候府,柳亦儒亲自赶的马车。 柳亦寒披着一件云水碧的披风,大大的风帽罩在头上遮住了脸,虽看不清样貌,但身姿纤细婀娜,行走间端庄稳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几人进到老夫人的睡房。吴鸾小心翼翼地叫醒老夫人,“老祖宗,您的孙媳妇来看您来了。” 老夫人睁开眼,茫然转动着眼珠寻找。柳夫人赶紧将柳亦寒推到前面。 柳亦寒抬起玉手摘掉风帽,一时间华光满室,吴鸾瞥了一眼,也觉惊艳。这还是吴鸾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未来的媳妇,以往最多是在御史府花园里远远地瞅一眼,今日看仔细了果真是娴雅秀丽,清新脱俗,样貌上与柳亦儒很是相像,少了柳亦儒的英姿俊朗,多了份柔美端方。 唯一让吴鸾感到遗憾的是,柳亦儒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姐姐却是剪水双瞳,虽然也好看,却比柳亦儒少了那么一点摄人心魄的味道。 柳亦寒轻启朱唇,温婉道:“寒儿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神色上有些茫然。吴鸾忙向柳亦寒解释,“祖母年纪大了,眼神儿和耳朵都不大好,又病了这许多日,越虚弱。烦请柳姑娘凑近些。” 柳亦寒低垂着眼,并不抬眼看吴鸾,保持着闺秀应有的礼仪风度,听闻吴鸾如此说,便上前一步,半跪在老夫人的床前。吴鸾见了颇为感动,赶紧搬来一个凳子,柳亦儒扶着姐姐坐了。 老夫人只能看见一个虚影,伸手摸索着,柳亦寒忙伸出手握住老夫人的手,“老祖宗,我在这儿呢。” 老夫人摸着柳亦寒的手,拍了拍,便放下了,又闭起了眼睛。 众人只道老夫人乏了,便退出了房间。吴鸾将柳家人送到府外,正了衣衫,恭谨拜下,“多谢御史夫人和柳小姐。” 柳夫人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侯爷说谢字就言重了。” 吴鸾面对丈母娘也有几分腼腆,“岳母大人是长辈,叫吴鸾名字便可。” 丈母娘看女婿自然是越看越有趣的。柳夫人对吴鸾很是满意,孝顺又守礼,人品不差。至于之前京城里关于吴鸾的风流韵事,被她自动忽视了。年轻人都有过荒唐的时候,只要成亲后懂得收敛,对自己闺女好就行了。 柳夫人先一步上了马车,故意将柳亦寒留在了后面。柳亦儒还木头一样杵在旁边,也被柳夫人叫进了马车,“儒儿,帮娘看看这座位怎么硌得慌。” 吴鸾又郑重地向柳亦寒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姑娘成全。” 柳亦寒自风帽后看了吴鸾一眼,又马上垂下了眼帘,“本就是寒儿分内之事,侯爷您客气了。” 吴鸾一向嘴碎,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姑娘即将成为自己的正妻,这也是他等了多年的结果,而且柳亦寒还如此端庄美丽,温婉知礼,简直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贤妻。 但吴鸾却高兴不起来。柳亦寒越好,他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他心里装的是旁人,如何有脸面对未来的妻子。 柳府的马车走了,吴鸾垂着头进了府,回到老夫人房里,本以为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却不料老人家还醒着。 吴鸾凑上去,说着宽慰老夫人的话,“老祖宗,今日见到您孙媳妇,可该满意了。多好的一个女子,能娶到她是孙儿的福分。” 吴鸾说这话时心里是酸涩的,柳亦寒虽好,却是如此的陌生,一想到余生要与柳亦寒共度,而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他就感到心口疼得纠在一起。 不料老夫人沉声道:“跪下!”声音颇为严厉,吓得吴鸾没搞懂怎么回事儿,膝盖一软就跪在床前了,慌张问:“老祖宗,您别生气,孙儿哪儿做错了,您告诉孙儿,孙儿一定改。” 老夫人双眼含泪,“我们吴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你竟然停妻再娶!” 吴鸾一惊,“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孙儿担保绝无此事!” “那你就是休了她了?”老夫人惊问。 吴鸾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老夫人指的是云绝。指鹿为马了这么些日子,不能一错再错,于是一口咬定,“孙儿没有休妻,刚才那个就是您孙媳妇,如假包换。” “那你就给祖母换去。”老夫人不依不饶,“你如今长本事了,欺负祖母病重又耳聋眼花,竟然随便找个人来哄弄祖母。” 真的反而被当成了假的,吴鸾也傻了眼,仍不死心地问:“老祖宗,您怎么知道不是一个人的?” “那手,”老夫人比划着,“我孙媳妇手大,之前出入都是她扶着我,祖母握惯了的。刚才那个手掌又柔又小,根本不是一个人。” 吴鸾崩溃地趴在床沿上,“我的老祖宗,谁敢说您耳聋眼花?十八的姑娘都不如您老敏锐。” “你这个样子,祖母如何能撒手闭眼?”老夫人叹气,“你媳妇那么好,你怎么说换人就换人了呢?” 吴鸾勉强笑着,“老祖宗,今天这个也好,知书达理,跟孙儿是天赐的良缘。” 老夫人气极,“这人啊,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天底下好的人多了,你既然有媳妇,就不能再见一个爱一个。你这不等于是作践她么?你伤了一个人的心,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 吴鸾有些哽咽,“孙儿没有见一个爱一个,孙儿心里始终只有那一个,他将孙儿的心占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老夫人语重心长,“那你就更不该放她离开。你对不住她,也对不住如今要再娶的这个姑娘。更加对不住的是你自己。你弃了那个喜欢的,娶一个不喜欢的,这不是三个人都没好日子过吗?” 吴鸾扬起脸,“老祖宗,您是说,孙儿可以本着自己的心去找喜欢的人?若是旁人说三道四呢?” 老夫人摸着吴鸾的头,“祖母没多少时日了,只盼着你能过得快活,旁人非议有什么打紧,只要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莫要负了别人,也莫要负了自己。” 40.第40章 破釜沉舟 秦峥难得地过了一天舒心的日子,戚明珠对他温柔体贴,一记耳光都没打他,趴在他胸口劝道:“官人,以后可莫要跟那个国舅爷吴鸾混在一起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人,见到漂亮姑娘就没脸没皮地扑过去,下作得很!” 秦峥心虚,嘴里附和着,“可不是吗,我也常劝他,快要娶亲的人了,该收收心了。” 戚明珠哼了一声,“可别再让我看到他,见一次打一次,没的带坏了我家官人。” 秦峥好奇,“娘子,你不是最喜欢戏文里的小白脸儿吗?吴鸾长得比小白脸儿还小白脸儿,怎的惹你如此讨厌?” “小白脸儿只是看看的,”戚明珠瞟了秦峥一眼,眼神妩媚婉转,“若论嫁人还是要嫁官人这样的。” 秦峥得意,搂着戚明珠待要到床上回个笼,却听丫鬟来报,文忠候吴鸾前来拜见。 戚明珠立了柳眉,伸手拿剑,被秦峥拦住,“娘子息怒,待为夫去赶他走。” 外院里秦峥揽了吴鸾肩膀往外走,“晏清,你快走,一会儿你嫂子就要提剑杀过来了。” 吴鸾诧异,“我又没断袖断在你身上,嫂夫人杀我做什么?” 秦峥讪讪,“她是怕你带坏了我,说是见你一次就打一次呢。” “你们两口子一丘之貉!”吴鸾气得直哆嗦,“坑了我的银子,还这么编排人,好人让你们做了,黑锅却给我来背!” “兄弟你别生气!”秦峥抚着吴鸾胸口给他顺气儿,“咱们两个的交情不同寻常,为了兄弟两肋插刀都是不在话下的,你只当是为哥哥抵了一个灾祸。” “可不是么,刀都插在我身上了,好几个窟窿呢,透心的凉!”吴鸾仍是愤愤。 “谁说的?”秦峥拍着胸脯,“你的事儿,我也上心着呢。我已经告诉福来赌场的万掌柜,做个漂亮的局儿引王芝桐的宝贝儿子上钩。你放心,不出三天,我肯定能让王家儿子输得裤子都不剩。到时候万掌柜去告官,王家儿子是官属,刑部就能以督查官吏的名义介入此事,把王家儿子抓进大牢,不等你把新媳妇娶进门,啊不,不等新媳妇回门,绝不放他出来。” 吴鸾闷闷地听着,忽然冒出来一句,“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秦峥还以为吴鸾是客气,“再说为了晏清你能顺利娶上媳妇,怎么着做兄弟的也得尽一份力不是!” “我不需要春熙楼的成亲席面了。”吴鸾又加了一句。 秦峥诧异扭头看向吴鸾,“这是又找了一家酒楼?”随即戒备道:“府里的钱都是你嫂子管着呢,我可没有两千两银子还给你。再说了,那云裳姑娘也是你进内室去相会的,除了两幅绣品,我可没占到什么便宜,还被你嫂子打了一顿。” “不要你还钱,你帮我个忙就行。”吴鸾说道。 听闻不必还钱,秦峥送了一口气,“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吴鸾停了脚步,向秦峥道:“你把我抓进刑部大牢住一日,就说我调戏良家妇男,有伤风化,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嘶——”秦峥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手搭在吴鸾额头上,“晏清,你是光棍久了,如今终于能娶上媳妇所以欢喜疯了吗?咱们平日也有荒唐的时候,但荒唐也要有个限度,你这属于出圈儿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吴鸾垂下头,“我不想成亲,不想娶柳亦寒。但我不能提出退婚,那样柳府的颜面尽失,柳亦寒也再难嫁人。唯有让我自己身败名裂,尽人皆知,柳家才好提出退婚,也不耽误柳亦寒再嫁良人。你只护着这事儿别传到我府上,别让我家老祖宗知道就行。” “你究竟是为何啊?”秦峥急道:“犯得着吗?你若是不喜欢柳亦寒,娶进家门当摆设就是了,不耽误你继续花天酒地。” “我家老祖宗说过的,若心不在这个女人身上,娶进门来便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她这辈子也不会快活。”吴鸾真心实意道:“柳亦寒是个好女子,是我配不上她,便不能害了她。” 秦峥很快抓住了问题关键,“那你的心在谁身上?栖霞绣庄的那个云裳姑娘?你还真对人家走心了!其实就是个绣娘,娶回去做妾室,或是金屋藏娇也使得的。” 吴鸾摇头,“不是。” 秦峥手抚下巴,联想到刚才吴鸾所说的调戏良家妇男,醍醐灌顶,“云绝公子!” 吴鸾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秦峥一把撒开揽着吴鸾肩膀的胳膊,嫌弃地扑噜着自己的袖子,“你丫还真断袖了,这断得够彻底啊,媳妇都不娶了!” 两个人交情好,秦峥苦口婆心,“你以前不是只喜欢女人,最恨断袖的么,成天说男子再如何都不如女子娇媚。如今怎么自己打脸了?即便好奇,断个玩玩也就罢了。这男儿在世,娶妻生子方是正途。那云绝公子虽是绝色,但毕竟也是个公的,断袖能断出香火来?” 提到云绝,吴鸾柔和了眉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十足的断袖,我只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他,这辈子只想和他在一处,没有旁人打扰。既不负他,也不委屈自己。” 秦峥摇头,一针见血道:“还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云绝的身份你也知道,虽然如今被你赎了身,但终究曾入贱籍。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可会有真心?他给你灌了迷魂汤,你便五迷三道。为了他连名声脸面都不要了,你可值得?” “他并未灌什么迷魂汤给我,他不见我,也不理我,是我一直纠缠他的。” 秦峥瞠目结舌,“你这不是犯贱么?如今你非要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你图个什么?” 吴鸾苦笑,“若是一边娶了别人,一边还牵扯着他,才是作践他。倒不如断了自己的退路,一身轻松,才能有资格去对他死缠烂打。”他拍拍秦峥肩膀,“朋友一场,你帮我就是了。” “不帮!”秦峥答得干脆,“我不能眼瞅着你自己挖坑自己跳。” “帮不帮?” “不帮!” “帮不帮?” “不帮!” “那好,还钱!两千两银子!” “提钱伤感情!”秦峥换了殷勤的笑脸,“抓你比抓王家的儿子容易,这个局儿好设!” 云绝这些日子已经排查了京城附近所有的有钱人,上到王孙贵族,下到富商乡绅。先不说谁能拿得出千万两银子行刺吴鸾,就他的调查这些所谓的有钱人明面上和私底下的银钱流动都没有这么庞大的数目。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云绝越心焦,思量着如何把针对银钱流动的调查扩大到整个大周,但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繁巨的任务,不知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找到那个人。 千万两白银的买命钱毫无头绪,云绝易了容,继续坐在雅澜茶楼的角落里一边喝茶,一边监视着对面的博济书斋,看看从这边能不能打开缺口,另辟蹊径。 旁边桌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其中一个麻子脸挤眉弄眼地对其他人说:“几位兄台听说前日的奇闻了吗?”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贤弟指的是……” “国舅吴鸾被捉入刑部大牢的事儿!”爆料的麻子脸神采飞扬,脸上的每一个麻坑儿都透出亢奋来。 云绝一口水差点儿呛到,举着茶盏凝神细听。 果真其他几人立刻表示很感兴趣,“文忠侯可是圣上唯一的小舅子,刑部何人如此大胆,敢捉他入狱。” 麻子脸一脸惋惜,“谁说不是呢?要怪也只能怪咱们这位国舅爷太不检点,做出惹民愤的事儿。点儿又背,当街被捉个正着。” “国舅爷金贵,不缺银子,肯定不是偷鸡摸狗的事儿,兄台快说,究竟何事?难不成是强抢了民女?” 麻子脸不徐不疾地喝了一口茶,“非也,非也,吴鸾是什么人物,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还值当的强抢?不过,倒也有几分贴边儿。” 众人着急,倒茶的倒茶,递点心的递点心,“兄台就别卖关子了,究竟所为何事?” 麻子脸见大伙儿都殷勤地看着他,这才清了清喉咙道:“若是强抢民女还不新奇,这皇亲贵胄玩的就是与常人不同。吴鸾当街调戏了一名男子,搂脖子亲嘴儿,还扯衣裳,那男子受辱,与吴鸾厮打起来,引来了顺天府的巡街捕头。那捕头本是不识吴鸾的,要带他到顺天府问话。若是到了顺天府,府尹认得吴鸾肯定也是偷偷放了的。要不怎么说吴鸾时运不济呢,偏偏刑部的官吏路过,认得那是大周的国舅,便想着卖国舅爷一个人情,提出将吴鸾带走。顺天府的捕头也是个二愣子,说是当街调戏属顺天府职责,刑部不应过问。两厢抢人争辩起来,引得过往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最后刑部一个傻子跳出来说吴鸾是皇亲,他犯了案子,理应交刑部审理。大家这才知道调戏男子者是国舅爷吴鸾。吴鸾被带到刑部大牢,关了一日,做做样子就放了出来,可这件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听客中一人咂嘴,“调戏男子?如何下得去手的?这国舅爷还真是喜好独特,与众不同!” 另一人八卦道:“还有十几天就是吴鸾与柳御史家小姐成亲的日子,突然整这么一出,不知柳家会作何反应?” 麻子脸摇头,“这还不知!柳府这两日大门紧闭,连个喘气儿的都看不见。不过,要在下看,这门亲肯定是结不成了。我要是柳御史,能把女儿嫁给这么个断袖么?脸面还要不要了?即便不顾及脸面,也得顾及自家女儿的下半辈子。” 那几人点头,感叹道:“幸好还未成亲,不然才真是误了才貌双全的柳家小姐。这位国舅爷也当真是荒唐,眼瞅要迎娶新妇了,却将自己搞得身败名裂。” 茶馆里不少人都在谈论此事,如此劲爆的新闻,简直比艳情话本子还有趣儿。大家带着异常饱满的兴致,开始对当时的调戏细节展开了无比丰富细致的联想,说得有声有色,极具画面感。 云绝默默地放下手中茶盏。他没有料到吴鸾竟然这般决绝。 41.第41章 无怨无悔 吴柳两家大门紧闭,第二日传出消息,柳家向吴家提出了退婚,将吴家的聘礼扔在了侯府门口,堵了半条巷子。 吴鸾亲自去柳家退还了当年定亲时柳家给的信物,还赔上一大笔银子,却被柳家连人带银子一起扔了出来。吴鸾灰头土脸地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离开了御史府。 吴鸾的名声一落千丈,以前还只是风流成性。但男人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倒也不是太大的罪过。如今更添了一样断袖,被岳家退了亲,真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里子面子全都没了,成了京城中彻头彻尾的笑话。 茶余饭后之时,只要一提“国舅”二字,众人便心照不宣地露出别有用意的笑容,暧昧又不屑,“死断袖,真乃大周的耻辱。幸亏他爹早死了,不然也要被这个不孝子活活气死。” “去看看老侯爷的墓地还安好吗?要我说死人也能被气得活过来。” “看国舅爷那小身子板儿,莫不是下面那个吧。” “哈哈哈,看他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肯定是被压的那个。” …… 有与吴鸾不睦的,借此机会更是痛打落水狗,比如因云绝而与吴鸾结怨的王耀廷,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比自己升官财还高兴,在府里开了三天的堂会,放了好几挂鞭炮庆祝。 很快,“国舅”二字已经等同于“断袖”,让人不忍直视。 吴鸾被吴皇后招进宫,刚进凤鸾宫的大殿门,迎面就飞过来一个茶盏,差点儿砸到吴鸾的脑门上。 茶盏在吴鸾身边的地上摔得粉碎,溅了吴鸾一身茶水。吴鸾一点儿都没犹豫,麻利儿地一曲腿跪在地上。 凤鸾宫里的宫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低眉顺眼地走出大殿。 大殿中就剩下吴家姐弟二人。吴皇后戴着长甲的手拍着桌子,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我们吴家的脸面都让你这个不肖子孙给丢尽了。你对得起吴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逝去的爹娘吗?爹娘去得早,咱们吴家就你一个男丁,眼瞅着要娶妻生子了,你又闹出这么一出,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吴家出了一个断袖的国舅爷”。 吴皇后说到最后悲从中来,用帕子捂着嘴,哽咽难言。 吴鸾本来低头任骂,耳听姐姐哭了,慌忙抬起头来,“姐姐别恼,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哭坏了身子兄弟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还知道你有罪过啊!”吴皇后恨铁不成钢,“快点儿滚回去跟御史府门口负荆请罪去,就说你那日喝醉了一时荒唐,错将那男子当成了姑娘。” “那不也是当街调戏吗,有什么分别?”吴鸾小声嘟囔。 吴皇后耳朵好,闻言厉声道:“区别大了!调戏个姑娘只能说你年轻不懂事,调戏个男子便是断袖,谁还敢把闺女嫁给你。” 吴鸾梗着脖子,“不去。” “你!”吴皇后伸手指着吴鸾,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你这是鬼迷心窍了吗?” 吴皇后从最初的震惊和恼怒中迅冷降下来,沉着脸问:“谁?那个让你鬼迷心窍的人是谁?” 吴鸾一惊,戒备地问:“姐姐,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吴皇后冷笑,“一杯白酒、一条白绫、一柄匕,随他挑选。” “姐姐!”吴鸾往前膝行了几步,“那你不如赐给兄弟我,我怕见血,也怕那毒酒烧肠子,你直接给我条白凌子就成,我上爹娘坟上自尽去。” 吴鸾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少心没肺,但吴皇后却是知道这个弟弟骨子里是有些宁脾气的,真遇到较真儿的事儿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真逼死弟弟也不是事儿,吴皇后也只能缓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这亲还是要结的,全当是为了侯府的脸面。你私底下胡闹那是私底下。真要是放不下那个人,偷偷养在哪儿都成。这样闹将出来,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说来说去不过是让他装个门面,吴鸾不愿意,“人活在世上不是活给旁人看的,要了面子却丢了里子,还坑害了其他人,这种事儿没什么意思。反正我也就这样了,只想着守着他一个人过,不想再该了谁的,欠了谁的。” “什么叫‘就这样了’?”吴皇后傻了眼,“你还就守着这一个人过?你是要咱们吴家的香火都断在你身上吗?” “子嗣的事儿我想过了。”吴鸾跟姐姐推心置腹,“回头从山西宗族那边过继个孩子不就行了,都是吴氏子孙,一样的。” “那能一样吗?”吴皇后手指戳在吴鸾的脑门上,戳出一个红印儿来,“你是疯魔了,姐姐不能让你这么胡闹!” 吴鸾知道姐姐的性子,又在皇宫里浸淫了这许多年,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立刻明白吴皇后心中所想,这是要釜底抽薪,永绝后患了,当下急道:“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进宫当太监来,横竖都是断子绝孙,那孽根不要也罢!” 吴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吴鸾,再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威严又略带慵懒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果真是不要了吗?朕成全你,朕身边还缺个掌印,不如抬举自家人吧。” 吴皇后赶紧起身接驾。圣上踱步进来,身上只穿着银蓝色绣飞龙九天的冰丝袍子。 吴鸾赔笑,“那是臣的福分,就是臣笨手笨脚的,又不机灵,恐怕是会惹圣上生气的。” 圣上见吴皇后眼圈红红的,伸手将她扶起,温言安慰,“算了吧,这亲事退了也罢,回头留意着,再寻一门好的。” “圣上!”吴皇后还要说什么,李彧拍拍她的手,“这断袖的名声虽说不好听,但只是私德有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越拘着他,他越要反着干,你放手让他疯去,他玩腻了就会回头的。” 断袖还不是大事儿?吴皇后咬着嘴唇,但圣上都开口替吴鸾求情了,吴皇后再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吴鸾好歹算是过了姐姐那一关,回到侯府先看望了老夫人,这才进到自己的房间。 凳子还没坐热,屋门就被人从外面“嘭”地一脚踹开。 吴鸾呆呆地看着四分五裂的房门,下一瞬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卷进来。吴鸾只感到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来人,就被那人单手掐着脖子,提起来按到身后的墙壁上。 吴鸾双脚离地,两眼上翻,“好汉……饶命……府里的账房……出门右拐……” 那只手铁箍一样卡在喉间,吴鸾伸出双手扒住那人的胳膊,却无法解救自己的脖颈。他呼吸困难,两只脚乱蹬着,却越来越无力,一张脸憋得青紫。 那人终究是舍不得,手一松,吴鸾掉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搜肝抖肺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吴鸾才缓过劲儿来,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于满眼的金星儿中看到一脸素寒的柳亦儒,桃花眼中没了往日的情分,正冷冷地看着他。 吴鸾踉跄一步,手搭在柳亦儒的肩上,因声带损伤而沙哑着嗓子道:“兄弟……” “谁是你兄弟?”柳亦儒恨恨地甩掉吴鸾的手。 吴鸾又上前一步,“哥哥我对不起你。” “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我姐姐。”柳亦儒紧紧抿着嘴,眼中已有泪光浮动,“那天她来你府上见老夫人,回府后娘亲问她是否对你满意,我见她含笑点头。她一心一意地等在再过十几日做你的新娘,可不过两天的功夫,你就将她从云端踹到地上。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这两天姐姐不吃不喝,我爹唉声叹气,我娘在屋里劝她,我守在屋外怕她想不开。我姐姐哪点儿不好?人品相貌哪点儿辱没你吴鸾了?” 吴鸾蔫头耷脑,臊眉耷眼,“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你姐姐。你姐姐长得好,又知书达理,我是不愿辱没了你姐姐,才出此下策。” 柳亦儒怒极反笑,“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他步步紧逼,“你若是想退婚,为什么一早不说?为什么拖了六年?为什么还要姐姐以孙媳的身份来你府上见老夫人?” 柳亦儒的诘问让吴鸾愧疚不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亦儒,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打你骂你?”柳亦儒咬牙切齿,“那能偿还我姐姐这六年的青春吗?能抵消她受到的侮辱吗?能让她不再伤心难过吗?” “是是是,我不是个东西,耽误了你姐姐。”吴鸾不住作揖,“你劝你姐姐千万想开些,别为了我这么个人渣伤心费神。你跟你爹娘说,再选女婿一定要好生相看,找个比我靠谱的,别委屈了她。” “呸,那还用你说?”柳亦儒气得仰倒,抬脚冲着吴鸾的胸口踹过去,“从今以后,你别提我姐姐,我们柳家跟你也再无瓜葛!” 那一脚虽然没用内力,却还是将吴鸾踹倒在地。眼见吴鸾佝偻着身子脸也白了,柳亦儒一惊,下意识地想上前相扶,手都伸出去了,却又生生忍住,握着拳头将手收了回来。 愤怒泄过后,只剩下无力的心伤,他看着吴鸾,哽咽着问:“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让你宁愿作践自己也要毁了这门亲事?” 吴鸾手撑着地一点点地直起身,实话实说道:“亦儒,我心里有人了,我不想娶了你姐姐却只拿她当个府里的摆设物件,也不想对不起那个人。只有断了这门亲,我才能去找他。我知道我自私,我光顾念着自己的心思,没有顾念你姐姐和你们柳家。我也不敢祈求你家人原谅。你就是替你姐姐杀了我,我也绝不怪你。” 柳亦儒滞了一下,脸上已毫无血色,喃喃道:“我知道了,是为了云绝。”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吴鸾,艰难地问:“所以,你是断袖了?断得彻底,断得无怨无悔么?” 吴鸾点头,“无悔。” 柳亦儒闭上了眼睛。 “亦儒。”吴鸾忍不住伸出手扶住柳亦儒的肩膀,他脸上的那种绝望和悲伤让吴鸾不知所措。 柳亦儒忽然伸手揪住吴鸾的衣襟,一直往后推。吴鸾被推得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在墙壁上。 吴鸾看着柳亦儒近在咫尺的脸,面色凶狠,目光凌厉,只道是柳亦儒要痛揍他一顿,心中反而释然,本就是他不地道,挨顿打也是应当应分的。 吴鸾闭上眼睛,战战兢兢地等着拳头揍在自己的脸上,谁知下一瞬,柳亦儒的嘴唇狠狠地压过来,吻在吴鸾的唇上。 唇上一阵温热,吴鸾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支吾着挣扎。柳亦儒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把他顶在墙壁上,让他动弹不得。 吴鸾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柳亦儒的肩膀。柳亦儒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双手拉到头顶两侧,用手按住。唇却始终没有离开他,辗转吮吸,强攻猛掠,带着霸道和绝望。 很快吴鸾嘴里便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吴鸾大脑中一片空白,都不知道何时柳亦儒放开的他。他摸摸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嘶”了一声,还挺疼的。 此刻他一脸的蒙逼,“亦儒,你即便要替你姐姐惩治我,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委屈你自己吧!” 柳亦儒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不敢看吴鸾,只是低头盯着地面,眼中是破碎的狼狈和彻骨的凄凉。 吴鸾运了半天的气,方下定决心,跺脚道:“好,要是这样能让你撒气,你动手便是。” 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自己的衣裳,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一脸的视死如归,“来吧!” 须臾又爬起来,翻箱倒柜,“你等会儿,我找点儿东西,要不然待会儿受不住的。” 柳亦儒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吴鸾躺回到床上,举着面脂等了半天,却见柳亦儒一步步地走出门去,屋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疲惫而寂寥,似形单影只的孤魂野鬼。 42.第42章 借酒浇愁 柳亦儒在一家酒肆里借酒浇愁,面前的桌子上很快便堆满了空的酒壶。 他一手支着头,从髻中散落的丝垂在脸颊上,为他俊朗的面容平添了一份魅惑。另一只手拿着酒壶高高扬起,清亮的酒液自空中注入到他的口中,有些酒滴落在他的唇上,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润红的嘴唇一片水渍,在酒肆的烛光下闪闪亮。 此刻柳亦儒已喝得醉眼迷离,他一扬手扔了手里的空酒壶,扬声道:“小二,拿酒来。” 店小二跑了过来陪笑道:“客官,您已经喝下八壶酒了,不能再喝了。” 柳亦儒瞥了店小二一眼,一双桃花眼好似含着春水,顾盼间勾魂摄魄,他大着舌头问:“怎么,你怕小爷不付酒钱吗?”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砸在桌子上,喝道:“拿酒来,有多少拿过来多少。” 店小二见了银子眉开眼笑,“好咧客官,您稍等会儿,马上就来!” 酒肆里的客人见他醉酒,都躲得远远的。唯有旁边桌上坐着几个獐头鼠目的家伙,见柳亦儒生得漂亮又独自一人,便起了歹意。 他们起身过来围坐在柳亦儒这一桌周围的凳子上,为的家伙是个身穿葱绿色绸缎袍子,满脸横肉的高大胖子,笑得猥琐又狰狞,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板牙,“这位小公子好俊的样貌,竟是满京城都少有的。一个人喝酒多无趣,要不要哥哥们陪你一起喝?” 柳亦儒斜眼看了他们,眼波流转,却又寒冷如冰,口中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那胖子瞬间变了脸色,阴测测道:“小公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哥几个可不是吃素的。你乖乖的陪哥几个玩玩,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不听话,我们一不小心弄伤了你可就失了和气。” 另外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喽喽执了酒壶自柳亦儒背后绕过来,“我们大哥要跟你喝酒,那是瞧得起你,你老实喝便是!”说着扳起柳亦儒的脑袋,将酒往他嘴里灌。 柳亦儒被呛得咳嗽起来,他伸指戳中那小个子手臂上的曲池穴,小个子手一麻,下意识地松开松,酒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柳亦儒头也不回,反手扭着他手腕,“咔吧”一声脆响便卸了他的腕子。 小个子捂着手腕倒在地上杀猪一样的叫,同伙儿的几个人见状摩拳擦掌地站起来,将柳亦儒围在了当中。 酒肆的老板和伙计见有人闹事儿,刚想上来劝架,却被为的胖子一瞪,吓得躲在柜台后面,不敢过来。 那几个人会点儿功夫,尤其是为那胖子人,长拳打得虎虎生风,壮硕的身材竟然颇为敏捷。若是平日,这样的货色自然不是柳亦儒的对手,在他手底下一招也过不了。 可今日他全无斗志,拳头打在身上也不知躲闪,还趴在桌子上巴拉着酒壶,挨个拿起来摇晃,摇到还有残酒的,就仰脖倒进嘴里,被那几人打得东倒西歪也浑然不觉,好像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儿。 一通稀里哗啦,乒乒乓乓,桌子掀翻了,满地碎瓷片。酒肆中其他客人见有打斗都吓跑了,有的连酒菜钱还没有结算借机溜了,老板和伙计追出去要账。 角落里的雕花屏风后坐着一男一女二人。男的身姿清瘦挺拔,眉眼平淡,一袭浅蓝色的锦袍,做工考究却不张扬。女的纤细窈窕,脸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如碧水的双眸。二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样菜品点心。 那女子将自己跟前的梅花酿馅儿蒸糕推到同桌男子面前,“哥哥快吃梅花糕,都要凉了,看那边做什么?” 二人正是云绝和云裳。今日云裳来找云绝,天色晚了,云绝便带着妹妹出来吃点儿东西,吃完东西好送她回绣庄,不想竟碰到了当街买醉的柳亦儒。 云绝皱了眉头,“那人我恰巧认得,是御史府的公子柳亦儒。平日里很傲气的人,武艺也颇为高强,今日却被几个地痞流氓欺辱。” “原来他叫柳亦儒?”云裳喃喃道,心湖中仿佛落下一粒石子,荡起层层涟漪。她下意识地用筷子杵着盘子里的如意糕,弄出一盘的碎渣,“小贼,被打死也是活该!” 云绝将目光调向妹妹,“怎么,你认识他?与他有过节?” “没有……”云裳神色慌张,幸亏有面纱遮面才没被云绝看出异样。她支吾了一阵,仓促间寻了一个借口,“刚才哥哥说他是御史府的公子,哥哥的任务便是刺杀御史柳琛,那他的儿子自然与咱们是对立两方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云绝不以为然道:“我与柳家无仇无怨,不过是为了完成行刺的任务。若我杀了柳琛,将来即便柳亦儒来找我报杀父之仇,我也怨不着他。” 云裳不说话,低头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其实刚才柳亦儒一进屋,她立刻认出了他就是那晚在御史府将自己拦住的人。那会儿虽然没看清他的相貌,但那双眼睛在暗夜中都闪着光,仿佛是能把人魂魄勾去一样,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 姑娘家脸皮薄,一想起当时被柳亦儒一个剑指戳到胸口,就觉得羞愤难当。如不是顾及哥哥在跟前,怕云绝知道她曾夜探御史府,她早就冲过去亲手教训柳亦儒了。这会儿有人揍他,自然是遂了心意,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透过屏风镂空的缝隙偷偷冲那边瞟了一眼,可是不知为什么,见柳亦儒被打得惨了,髻散乱,唇角都淌出血来,又觉得心烦意乱,跟针扎的一样难受,心中暗骂:呆子,那晚与我争斗时毫不留情,怎么这会儿却任人作践,难道不懂得还手么? 那边动静越来越大,其中一个地痞抓起酒壶砸在柳亦儒的额角上,鲜血流了出来,漫过柳亦儒乌黑英挺的眉毛,遮住他的眼帘。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一把,举着酒壶接着喝酒。 云裳坐不住了,“哥哥,这些地痞也太过分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你不出手管管么?” 云绝苦笑,“怕是他这会儿见了我,心里会更加难受。” 眼见柳亦儒被打倒在了地上,几个人上前揪着他的衣襟往外拖。云裳忍不住“噌”地站起来,手指已握上袖中鱼肠短剑的剑柄。 云绝自是不能让妹妹出手,只能起身抢先一步绕出屏风,伸手拦下胖子砸向柳亦儒胸口的拳头。 胖子抬头见是一张黄瘦的脸,平平无奇,便指着云绝的鼻子骂道:“哪里来的杀才,你活腻烦了是吗,敢管你爷爷的闲事!”他挥手招呼几个小喽喽,“哥几个给我上,打死这个痨病鬼再带走这个小兔爷去快活。” 那几个人放下柳亦儒向云绝围了过来。可他们哪里是云绝的对手,不几下便鬼哭狼嚎着满地找牙,嘴里喊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云绝一摆脑袋示意他们赶紧滚,几个地痞相互搀扶着跑得比兔子还快。 地上的柳亦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也不顾浑身累累的伤痕,只抹去唇边的血沫,就又扑到别的桌上接着找酒喝。正好刚才跑路的客人剩了半壶酒,他带着醉意笑了起来,刚要将酒灌进嘴里,一抬头便看到了云绝。虽然云绝易了容,但两个人好歹也算是朝夕相处过一个月,自然熟悉,所以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柳亦儒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最不堪的时候被云绝看到,这比当众被人剥光了衣裳还难受。他从桌上滑下来,低头躲避着云绝,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云绝目不斜视往外走,只当不认识他。 待要走出酒肆时,背后的柳亦儒突然道:“山西吴家的宗族不久前曾往京城送了十万两银子,那笔银子据说是送到了文忠侯府,而且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送过。” 云绝怔了一下,没有说话,加快脚步走出了酒肆。 云裳悄悄跟了出来,却忍不住回头张望。柳亦儒倚着墙壁坐在地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低垂着头,从云裳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模样俊秀又孤单,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云绝在不远处等着云裳。云裳快步赶上去,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如破茧而出的蝴蝶,展开五彩斑斓的翅膀,飞舞在夜空之中,留下璀璨如钻石一般的轨迹,此念一起,便如步履云端,整个人都晕乎乎。 云绝送妹妹回绣庄后,自己踏着月色回到琉璃胡同。刚走到巷口,一人忽然自黑暗的拐角冒出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胸口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声音暗哑道:“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云绝放松了身体,任他抱着,“我知道。” 43.第43章 重回侯府 云绝跟吴鸾回了侯府,先在侯府外曾经住过的宅子里沐浴洗漱一番,去掉了脸上的易容。 吴鸾听着屏风后的水声,心痒难耐,蹑手蹑脚地去偷窥,檀木的屏风上雕的是岁寒四友,镂空的雕工,花纹繁复精致。吴鸾把眼睛凑近雕花的空隙处往里看,隐约见到澡盆里一具白皙修长的身体,墨黑的长绸缎一样漂在水中,露在水面外的肌肤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吴鸾顿时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牵扯得受伤的喉咙火辣辣的痛。 他刚想往前凑,再看得仔细些,就见眼前飞过来一个白影,一条布巾甩过来,带着劲风儿抽到他的眼睛上。吴鸾“哎呦”一声捂着眼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沐浴后的云绝用布巾擦着头,裸着身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头上未擦净的水珠往下滴落,划过他精致的锁骨,又从胸膛流到紧实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 干坐在凳子上的吴鸾瞬间瞪大了眼睛,又咽了咽口水,觉得鼻血都快要流下来了。 云绝毫不在意地背对着吴鸾,从衣柜里翻找以前存放的干净衣服。吴鸾的目光胶着在云绝如冷玉一样的裸背上,顺着他肩膀的曲线一直到他的腰窝,再往下……再往下……吴鸾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喝醉酒一样。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到云绝背后,双手插过他的窄腰,交叠在他身体前方,身体顶着他的,不自由主地磨蹭。 云绝感受到吴鸾的激动,有些无奈道:“你再往前顶,可要把我顶进衣柜里了。” 吴鸾哪还顾得这些,压抑许久的激情爆出来,喘着粗气胡乱啃咬着云绝曲线的优美脖颈和肩膀,“想死我了,做梦都想,几次梦里见你,醒来都湿了裤子……” 云绝红了脸,咬牙骂了一句,“淫才!” 他巴拉开吴鸾在他身上乱摸乱捏的手,取出干净的中衣准备套在身上。 吴鸾又不依不饶地纠缠过来,“好人,你就当赈灾吧,爷现在打着饥荒呢,饿了好久了。” 云绝被他逗乐了,随口说了一句,“你满院子的侍妾呢,还能让自己饥荒了?” 吴鸾举起右手指天,郑重道:“爷敢用性命起誓,自从跟了你,再也没碰过旁人,不管男女都没近过身的。平日里实在受不住了,也只有自己纾解过几次。若有半句谎话,让我天打……” 云绝回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我随口开玩笑的,你的哪门子的毒誓。” 吴鸾一脸委屈的小模样,看着可怜巴巴的。云绝忍不住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印上一吻,“我若不信你又怎会跟你回府。咱们先去看看老祖宗,等回来……”云绝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俯头到他耳边,声音低哑暧昧,“横竖让你吃饱就是。” 吴鸾脑袋里轰地一下子燃起了一个大火球,点头如小鸡啄米,结结巴巴道:“好,好啊,那,那咱们快去快回!” 云绝笑笑放开吴鸾,穿上中衣。他忽然想起酒肆中柳亦儒说的话,便貌似不经意地问吴鸾,“我听说山西吴家给你送了很多银子,怎么,你很缺钱吗?” 吴鸾愣了一下,如火如荼的欲念也退潮般消失无踪,反问:“你听谁说的?” 云绝注意到吴鸾的紧张,避重就轻道:“看你整日的花销这么大,就替你留意着了。” 不是他们那个杀手组织中的人就好。吴鸾略略放心,又露出笑容来,“没银子了就找老家要呗,我姐姐在宫里也需要银子上下打点,姐姐地位稳固了,对老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他们也乐得年年孝敬银子。我这侯府挑费也大,以前荒唐惯了,大手大脚,不懂得节俭。幸亏山西老家那边给补上了亏空,押运赈灾粮那件事儿上宫里皇上又给了赏赐,才胡噜平了,要不然我就得卖郊外的田庄了。” 云绝念起吴鸾曾替他赎身花了一大笔银子,当时只为了利用他,此刻心中愧疚,“替我赎身,你也破费了许多。我攒钱还你。” 吴鸾噗嗤笑了,“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还不还的。我这整个侯府都给了你也是使得的。我倒觉得那笔银子是我这辈子花的最值得的一笔。” 云绝也笑了。虽然心中隐隐觉得还是哪里不对,但又不好详细询问吴鸾的财务问题。两个人亲密了,有些事儿反而不好过多干涉,也只得作罢。 云绝拿出一件月白色的纱袍套在身上,然后随吴鸾去侯府中见老夫人。 老夫人瘦了很多,脸色枯黄,人也萎靡不振。云绝见老夫人病体沉疴也觉伤心,坐在老夫人床前,温言道:“老祖宗,我回来了。这些日子让您跟着操心,都是我们不懂事。” 老夫人拉着云绝的手欣喜不已,无神的眼睛也瞬间明亮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回不走了吧!” 云绝温顺地点点头。一旁的吴鸾见云绝肯,不禁心花怒放,若没有耳朵挡着,那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老夫人叹道:“祖母知道鸾儿那孩子爱胡闹,让你受委屈了。鸾儿心地不坏,是个良善的孩子,而且祖母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对你掏心掏肺地好。鸾儿有什么不是,你直接跟他说,他爱重你,肯定会改。要是不改,你就来告诉祖母,祖母替你打断他的腿。” 云绝心中感动,这是久违的来自长辈的爱护与关怀,是他在五岁时就失去的家的温情,不料却在十几年后,补偿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吴鸾,两人目光相接,便痴痴对望,再也分不开。 老祖母虽然眼神不济,却还是感受到了两个孩子之间的情意。她伸出枯瘦的满是皱纹的手,拉起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欣慰道:“这就对了,两个人相亲相爱才好,日子过得和美顺遂,祖母才能放心。” 老夫人许久未说这么多话,明显体力不济。云绝盛了一碗燕窝粥过来,吴鸾扶起老夫人,在她背后放了一个腰枕。云绝手拿汤匙,一勺勺地喂老夫人吃下燕窝粥。老夫人高兴之余,胃口也好了,吃了满满一碗。 吴鸾见祖母精神大好,脸色都红润了几分,也松了一口气。 又絮絮地说了会儿话,老夫人乏了,睡意渐浓,丫鬟凌香进来侍候老夫人就寝,二人这才出了老夫人的屋子。 吴鸾此刻满脑子都是云绝裸着身子,一边擦头一边走出屏风的画面,还有云绝那句“横竖让你吃饱便是”,简直就是道催命的符咒一样。 他拉起云绝的手一路拖着他往府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抱怨,“早就该在东面开个侧门的,省得绕这么大的一圈,这一来一回光路上竟然就要一炷香的时间。明天,明天我就让薛管家在东面的院墙上凿出个门来。” 云绝只任他拉着手狂奔,一向清冷的脸上也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来,如美玉一般盈盈光。吴鸾瞥了一眼,心都醉了,脚下跑得更快,真恨不得飞起来才好。 两个人跑到东面院墙处,又沿着院墙往大门跑,云绝一把拉住吴鸾。吴鸾正在心急上火,“怎么了?要不去我的屋子?” 云绝是有些洁癖的,想着有别的人曾经躺过吴鸾的床便觉别扭。他也不说破,只瞥了吴鸾一眼,眼波流转,煞是诱人。 他伸手揽住吴鸾的腰,纵身往上一跃。吴鸾只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到了半空中,脚下突然虚空无着落,他下意识地抱紧云绝,脑袋缩在他的胸前,嘴里胡乱嚷嚷着,“别别,爷怕高,头晕!头晕!” 云绝轻笑,嘴唇擦过他的耳廓,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就闭上眼睛。” 吴鸾听话地闭眼,只感觉两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云绝沉稳的心跳声,一声声撞击着他的耳膜,一颗心便瞬间安定了下来,任凭他带着自己去天涯海角都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 再睁眼时已经落在了侯府外面,巷子对面就是云绝以前曾住过几天的宅子。吴鸾左顾右盼啧啧称奇,“会功夫还有这个妙处,不过侧门还是要开的,方便我回去看老祖宗。” 云绝笑而不语,吴鸾此刻两脚踩在实地上,被高空吓退的欲念迅卷土重来,比刚才更加炙热。 二人纠缠着进了院子,吴鸾反踢一脚踢上大门,搂住云绝的腰身,亟不可待地吻了上去。云绝的唇略凉,柔软芬芳,吴鸾浑身着了火一样,不断汲取着他唇上的凉意,两个人唇齿相交,直吻得脑袋昏昏,透不过起来…… 44.第44章 三十六式 云绝本是半阖着眼, 此刻抬眼看着吴鸾, 星眸中一片水光, 吴鸾只觉得下腹一紧,不禁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嘴上含糊着道:“要忍不住了,怎么办?” 云绝手指微拢,吴鸾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僵了,差点儿当场缴械。 云绝轻笑,“你不会想就在院子里吧?” 吴鸾强忍冲动,哆嗦着道:“进屋,进屋。” 屋里还还弥漫着刚才云绝沐浴的香味, 红烛高悬,一室柔光。吴鸾上来就脱去云绝的外裳。云绝的手也没闲着,修长而灵巧的手指只轻轻一抻就拉开了吴鸾的衣带。 吴鸾本穿着一件领子较高的深碧色外袍, 高高的云领盖住了喉结。此刻衣裳半敞,云绝才看到吴鸾脖子上赫然一道黑紫的印记,跟箍了一道项圈似的,明显是被手劲儿极大的人锁住脖颈造成的淤青,怪不得吴鸾说话声音沙哑粗粝, 原来是喉咙受了伤。 云绝眯起了眼睛, 狭长的眼睛中闪动着危险又凌厉的光芒, 周围的温度都似是低了下去, 冷森森的。他盯着吴鸾的脖颈, 沉声问:“谁做的?” 吴鸾伸手遮掩着脖子,神色很不自在,支支吾吾道:“我自己……不小心……脱衣服时……勒到了脖子。” 脱衣服能把脖子勒成这样,那得多大的力气?云绝略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肯定是因为与柳府退婚的事儿,被柳亦儒掐的。 他虽然心疼吴鸾,却也不好说什么。人家兄弟为姐姐鸣不平,只掐了吴鸾的脖子都是轻的。易地而处,若是谁敢这么对嫤如,耽误嫤如六年,还闹得满城风雨地退婚,他这个做哥哥的怕是杀人的心都有。 云绝低头半晌不语。吴鸾慌了,忙道:“不痛的,真的,已经好了,就是青紫还没下去,看着吓人而已。” “你啊……”云绝叹息一声,本想说:你这又是何苦。却没有说出来。面前这个人为了全了他们二人的情意,做了很多。吴鸾亲手毁了在世人眼里的好姻缘,才来找他。他明白吴鸾的心意,因为懂得所以越地珍惜。 此时此刻言语反而显得多余,云绝长臂一伸将吴鸾抱在怀中,心中漫过无限柔情。眼前这个人,是他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刀山火海,百死不辞。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无关情/欲,更觉温馨。似乎这样一直抱到天荒地老也是心甘情愿的。 过了好一会儿,云绝才放开吴鸾,“我去拿井水给你敷敷,能好得快些,要不然明天会肿起来的。” 吴鸾有些不好意思,“你先歇着,我自己去敷,今日我在外面跑了一天,正好顺便沐浴一下。要不我去厢房洗吧,免得屋里水汽太大。” 云绝斜眼看他,“你还怕我偷窥你沐浴不成?” “那怎么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吴鸾说得斩钉截铁。倒让云绝有些心虚,不好意思起来。想着第一次在树上偷看吴鸾洗澡,那澡盆里翻滚的小白肉,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吴鸾跑到屏风后面,打水沐浴。又着重用冰冷的井水敷了脖子,只是心中好似小猫的爪子在挠,坐立不安的,没敷一会儿就扔下布巾,身上的水都没来及擦净,湿漉漉地披上衣服跑回屋。 屋里烛光旖旎,云绝身上只穿着白色中衣,头没有束起,只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他倚在床头,手里翻着一本册子,神色闲逸,唇角微翘,看得津津有味。 吴鸾伸头过去,“看什么呢?这么得趣?” 云绝抬起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看吴鸾,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画册。 吴鸾一眼看见上面画的是两个人小人赤身纠缠,或站或卧,姿势各异,旁边配着旁白说明,详细解释操作要领和所得乐趣。却原来是一本春/宫画册。春/宫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那两个小人画得纤毫必现,胸脯平平,两根巨/根,还是两个男人。 吴鸾俊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抢那画册子,色厉内荏道:“可了不得了,这是哪儿翻出来的?是谁把这伤风败俗的玩意儿放在这屋里的?等爷查出来让他好看!” 云绝挑挑眉毛,看着上蹿下跳,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吴鸾。他高举起拿着画册的手,吴鸾跳着脚去够。 他白色的中衣湿塌塌地尽贴在身上,跟透明的一样,露出肌肤的纹理,两点嫣红在云绝眼前晃来晃去,看得云绝也是心猿意马,口干舌燥,恨不得一伸头就能吸进嘴里。云绝只能将目光调到头顶的画册上,缓缓念道:“龙/阳三十六式。”随即唇边露出魅惑的笑容,“这每一式国舅爷都研习清楚了吗?” 云绝声音清冷,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刻虽然情动,语调依旧平缓无波。却又偏偏说着如此魅惑靡绯的话,这种反差落在吴鸾的耳朵里跟催情的情药一样致命。 吴鸾破罐破摔,也不去抢那画册子了,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喘着粗气道:“每天晚上都看呢。你不在的时候,爷就睡在这里,一边看那画册子一边想你。抱着你曾经盖过的被子,权当是抱着你一样。你让爷在你身上每一样都试试,就知道爷是不是研习过,是不是精于此道了。” “三十六式。”云绝拖长了声音,“你确定都要试过来吗?” 吴鸾浑身的血液都在煮沸了一样地咆哮,舔舔嘴唇道:“都要,一种都不会落下。” 云绝但笑不语,歪着头看他,神色慵懒又挑衅,带着引人癫狂的魅惑。 一个火球在吴鸾身体内呼地一下子燃起,直烧得浑身颤栗,为了尽快证明自己,他连扯带拽地除去两人身上的衣服。两具身体毫无隔阂地触碰在一起,那种坦陈让人沉醉痴迷。 云绝随手将手里的画册扔到地上,回抱住吴鸾的背,轻叹了一声,在吴鸾耳边低声道:“我也一直想着你的。” 吴鸾震撼,为了他这句话,险些落下泪来,唯有深深地吻住云绝,这个吻倾注了吴鸾这些日子以来所有思念和深情,曾经的彷徨犹豫,苦痛挣扎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无比坚定的信念和决心。 云绝感受吴鸾的情意,热烈地回吻着他。对云绝而言,这份情除了来之不易,更兼前途渺茫,却抵挡不住他此刻的决绝。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即便明日为你出生入死,命丧黄泉,今晚也要与你尽力缠绵。 屋外明月高悬,屋内春光无限。吴鸾吻遍云绝的身体,在他身上留下暧昧的印记。云绝白皙如玉的身体被吴鸾吻出点点红痕,美得夺人心魄,让人目眩神迷,禁不住索要更多。 吴鸾一到动情时便会皮肤变得绯红,煞是可爱。云绝终于将他胸口的红珠含进嘴里,轻啮吸吮,恣意爱怜。吴鸾浑身一震,忍不住呻/吟出声,越地意乱情迷,难以自持。 当二人合二为一时,吴鸾只觉得世间的所有美好都不及此刻的拥有,那种销魂蚀骨的快乐和满足,从身体的深处直达灵魂。这种极致的快乐,极致的契合,是别人所无法给予的,只有两个□□的人才能领会。 身下的云绝目光迷离,莹白的牙齿咬着润红的下唇,在唇上留下一排整齐的齿痕。他因难耐而向后仰着脖颈,随着身体的波动,白皙的身体沁出晶莹的汗珠。 在一片交织的白光中,吴鸾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圆满得不得了。 整整两日,两个人关着房门没出屋,果真试遍了三十六式,一式也没落下。吴鸾用实际行动力证了自己的勤敏好学。 第三日吴鸾脸色苍白,眼睑乌青,被云绝一脚踹下床,“没日没夜的,不怕精尽而亡么?” 吴鸾落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回到床上,一把搂住云绝,“好人儿,死在你身上我也甘心。”说着又拱到云绝身上,唇舌并用,在云绝泛红的皮肤上留下一串晶莹湿滑的痕迹。 不过片刻,云绝喘息着,也被吴鸾勾得情动,“罢了,有一日便如此与你过一日吧。”说着伸手抱住吴鸾的窄腰,用力往怀里一勒,两人腰身撞在一起,俱是一颤。 情浓之时,吴鸾闭着眼睛,在云绝耳边一声声地叫他的名字,“云绝,云绝……” 云绝用手撑住吴鸾的肩膀。吴鸾止了动作,茫然睁开双眼,身体因难耐而轻颤。 云绝捧起吴鸾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本名是顾承烨。十几年了,没有人唤过我的名字。只有你我二人时,你可以叫我‘承烨’。” “承烨……”这个名字伴着叹息冲出吴鸾的胸膛,浓浓的爱意将他涨满,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会爱得心口都疼。 他低头吻住云绝,一番冲撞将二人带上云霄…… 45.第45章 消失的红线 傍晚,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 手指尖都懒得动一下。 吴鸾呻/吟:“饿死爷了, 爷想吃春熙楼的佛跳墙,正阳楼的鸭子,还有醉仙园的一锅鲜。”他说着口水都快顺着嘴角留下来了。 云绝嫌弃地用被子抹抹吴鸾的嘴角,“你有点儿出息行吗?” 吴鸾目光呆滞,有气无力道:“爷也不想流口水啊,实在是饿得连咽吐沫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绝白了吴鸾一眼,“你那不光是饿的,还有脱力呢。” 话虽这么说,云绝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一方面饕餮满足了, 另一方面胃里便越空虚起来。两人相视苦笑,终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宅子里并没有配下人。云绝喜静,吴鸾也觉得有外人在院子里不能尽性, 索性就两个人才无拘无束。但这样一来,没人伺候着,就得自己出去找吃的。 两个人下了床才现腿脚飘,深一脚浅一脚跟踩着棉花套子一样,系衣带的手都会抖。 二人差不多是相互搀扶走到外面, 天边彩霞满天, 蟹青、橙黄、艳紫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 美得让人窒息。 街口有一个馄饨摊儿, 支着两张缺了漆的破桌子和几张破板凳。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在铁锅前煮馄饨, 锅中冒着白色的热气。 平日里吴鸾吃得精细,是不会来这种地方吃东西的。今日却觉得那飘着翠绿葱花和一点儿麻油的白汤馄饨异常的鲜美诱人。 两个人要了两大碗,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吴鸾饿得紧了,不管不顾地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口汤,又舀起一个馄饨放进嘴里,烫得差点儿跳起来,呵着气嚼两下便囫囵吞下。 扭头看向云绝,却吃得异常的斯文,姿态优雅从容,眼睛下垂,闭口而嚼。吴鸾看呆了,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在路边摊上吃个馄饨也吃得如此好看。 感觉到吴鸾的视线,云绝也瞟了他一眼,咽下口中的食物方问:“你不饿么?看我做什么?” “哦,我只是好奇,你看上去比我更像一个富家公子。”吴鸾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舀馄饨,吃饭说话两不耽误。 云绝没有说话,依旧吃得慢条斯理。有些习惯和礼仪是从幼年就奠定了的,即便之后带着妹妹在街上乞讨度日,或是在细雨阁为一点儿能入口的食物拼斗,抓到了会赶紧塞进嘴里,嚼都不嚼就咽下。但那只是特殊情况下为保命而做的妥协。一旦环境允许,那种渗入骨子里的优雅和家教礼仪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便凸显出来。 吴鸾那厢一大碗馄饨已经下肚,又把勺子伸到云绝碗里,下手又稳又准。云绝也不禁加快了吃的度。当有人跟他抢的时候,云绝还是会下意识地护食的。 连抢了两个,云绝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了,两个人又谁都不缺银子,竟然一个碗里抢馄饨。 两个人都没吃饱,又要了一大碗,吴鸾小心翼翼地端回了屋。进屋后放在八仙桌上,两个人相对而坐,两柄勺子伸进同一只碗里。吴鸾就喜欢跟云绝一个碗里舀,勺子间的磕碰都觉得美妙无比。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这样如此无间,吴鸾很享受这种感觉。 吴鸾跟云绝争同一只馄饨,勺子在大瓷碗里追逐,搅动起一个漩涡。云绝手腕一抖,勺子被注上了内力,吴鸾的勺子被弹到了一边,云绝趁机舀起那个馄饨,得意地举起勺子伸到吴鸾面前。 却见吴鸾一低头,张嘴咬住他的勺子,再抬头时,勺子上已是空空如也。吴鸾两腮鼓动,一伸脖子咽了下去,冲云绝挤挤眼睛,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无耻。 云绝目瞪口呆,随即两个人笑成一团,馄饨也不吃了。 吴鸾拽起云绝,“总觉得还饿呢,你再赏我吃口。”说着便张嘴啃在云绝的身上,专找云绝敏感的地方下嘴,手也不老实起来,插/进他的衣襟揉捏。 两天多的床/笫之/欢,已经让他充分地了解了云绝所有的敏感点,知道碰哪里会让他难耐,吻哪里会让他情动。 二人又滚回到了床上。此刻吃饱了又有了力气,自然又是一番折腾。 精疲力竭后,两个人汗如水洗,吴鸾自云绝身上翻滚下来,气若游丝,“真是再也不行了,腰都要断了。” 云绝趴俯在床上,勉强睁开眼睛白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淫才!” 吴鸾将脸依偎过去,“我吴鸾誓,只对你一人这样。” 云绝哼了一声,“你当我稀罕么?”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却偷偷弯了唇角,抿出好看的弧度。 吴鸾强撑着拿过布巾将两个人身上的汗擦净,拉过丝被盖在二人身上,“莫要着凉了。”又细心地拉起云绝的胳膊要放进被子里。 他忽然顿住,惊喜道:“我在你腕上系的红丝线管用了。你腕心的那条红线前两日我还见到呢,今日竟然没了。” 云绝悚然一惊,忙把手腕放在眼前。手臂光洁如玉,那条红线还真是没有了。 他本想着吴鸾婚事已废,过了这两日便可去行刺柳琛,却不想红线突然消失。他做杀手三年,杀了近百个目标,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那只有一种解释,柳琛已死,无需再行刺。 吴鸾见云绝忽然脸色苍白,眉头也蹙了起来,不禁用手指抚着他的眉心问:“怎么了?承烨,好好地怎地皱起了眉头,是身上不舒服么?” 吴鸾总以为自己最初的两次伤到了云绝,心存愧疚,所以在□□上即便再激动也对他格外的小心谨慎,见云绝忽然蹙眉,便以为自己又弄痛了他。 云绝拉下吴鸾的手,沉声道:“没有不舒服,只是忽然想到,自你退了婚也不知柳府怎样了,你最好去看看。” 云绝如此说,吴鸾也觉得心里突突直跳,没来由的心慌,忙起身换了衣服,扶着老腰冲出门去。 外面天色已晚,云绝换了一身夜行衣,一跃身上了屋顶。两个人一个走正门,一个飞檐走壁,都奔向柳府。 到了官帽胡同的御史府,吴鸾傻了眼,有种几日没出山,世间已换了颜色的感觉。御史府大门紧闭,门上大大的一对封条交叉贴着,吴鸾扑过去细看,是刑部盖的封印。 他茫然地拉住一个行人,指着御史府问:“这位小哥,借问一下,这御史府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袖着手道:“昨日忽然来了一群官兵抄家,又将柳大人家眷轰出柳府,然后那些官兵就把御史府的大门封了。” 如晴天一个霹雳,吴鸾喃喃道:“不可能啊,柳家一向清廉,能犯什么事儿?” 那行人也是叹息摇头,“谁说不是呢,柳府坐落在官帽胡同已有二十余载,从未有欺压百姓之事。柳大人官声极好,不知此番是不是为奸人所害。”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对了,听说几日前柳家退了国舅爷吴鸾的亲。八成是那小子怀恨在心,陷害柳大人。” 吴鸾愕然,连替自己分辨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人依旧义愤,“你说他还要脸不要?仗着是圣上的小舅子就为所欲为。自己是个没羞没臊的死断袖,还巴望着娶柳家的小姐回去做摆设。人家不愿闺女进火坑,他便害柳大人锒铛入狱,一家子被赶出御史府。这人心怎能如此歹毒!” 吴鸾呆立当地,那人摇着头走了。 云绝已在空无一人的御史府中巡视了一圈,却没什么现。他轻飘飘地自屋顶落下来,拍了拍吴鸾的肩膀。吴鸾回过神来,脸色灰白,“你回去等我吧,我去趟刑部。” 此时天已黑透,更夫开始打更报时。吴鸾跑到刑部,却吃了闭门羹。刑部大门上了锁,吴鸾拍了半天,才有值夜的过来开门,也是一问三不知。 吴鸾扭头又跑到秦峥的府上,一通砸门,待门房开门,他便连推带搡的冲了进去,唬得门房在后面跟着追,“国舅爷留步,且容小的进去先通报一声。” 吴鸾熟门熟路跑到秦峥的房间,推门就进。那两口子正在床上腻乎,猛然进来一个人,吓得秦峥差点儿从床上跌下来。戚明珠一跃而起,伸手摘下墙上挂的龙泉宝剑。 吴鸾一手捂眼,一手前伸,“鸿瑄,让你媳妇先把衣裳穿上。” 戚明珠这才现自己只穿着单薄寝衣,一声惊呼,扔了长剑钻进被窝。 秦峥赶忙安慰自家媳妇,“不怕,不怕,他是断袖。看了也不算数的。” “断袖?”戚明珠惊问。 女人的脑子就是比较奇特,此情此景,她先想到的问题竟然是:“既是断袖,那怎么会去绣庄会绣娘?” 秦峥一脸呆滞,冷汗都冒了出来,“他,他,他这不是刚断了没多久,之前还好着呢,说断他就断了。” 戚明珠一脚将秦峥踹下床,“你当我是傻子么?还敢唬我!” 前一秒还柔情蜜意的两口子,此刻上演了全武行,秦峥被戚明珠撵得绕着桌子跑,气喘吁吁道:“娘子,咱商量一下能不能不打脸,为夫明早还要去刑部点卯”。 吴鸾扎着手帮不上忙,拉哪边的偏手都不合适,更何况他跟秦峥加一块儿也不是戚明珠的对手,干喊了两嗓子,“别打了,伤和气!”也没人理他,无奈下只能退到屋外。 屋内秦峥阵阵凄厉的惨叫,让人不忍卒闻。 46.第46章 柳家获罪 戚明珠打累了, 才把鼻青脸肿的秦峥放出来。秦峥哀叹, “晏清, 你可是害死我了。” 屋内扔出一件外裳,兜头罩在秦峥脑袋上,戚明珠喝道:“把衣裳穿上,别让那断袖占了你的便宜去。” 秦峥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套上,不忘跟媳妇表忠心,“娘子,我的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属于你的。” “滚!”屋内一声爆喝。 秦峥拉着吴鸾脚不沾地地跑到了书房。 吴鸾揪着秦峥急问:“柳家出什么事儿了?” 秦峥反过来抱怨,“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你的人影,都说是你怕惹上干系, 所以躲起来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提前得到什么风声,所以避不见人?” “我, 我躲个什么?我是真不知道啊!”吴鸾有口难辩。 秦峥拍拍吴鸾肩膀,“不过你不出面也好,这事儿你也管不了的。幸亏你运气好,早几天便跟柳家解除了婚约,所以柳家的事儿也牵连不上你。所以说啊, 傻人有傻福, 本来我还纳闷你怎么突然就断袖了, 如今看来, 断得正是时候。” “我不是怕受牵连才断袖的。” 吴鸾急得要上房, “鸿瑄你快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太子年满六岁,要移宫入住东宫。圣上嫌东宫陈旧,便下令修缮,并且还要扩建东宫。昨日早朝时柳琛当堂上奏,指责圣上为太子扩建东宫逾越了祖制,过于铺张。” “柳御史不是一向如此吗?”吴鸾不解,“以前他还参过我,说我生活奢靡,说圣上和我姐姐对我疏于管教,太过纵容。这朝里上到皇亲嫔妃,下到文武百官,有几个没被他数落过的?他身为御史言官,不正是做这个的吗?” “话是这么说的,可当时圣上脸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圣上看重太子,这也是世人皆知的。你也知道,宫里是非多,很多人一直对圣上这么早就立你外甥做太子颇有微词,所以圣上也是想借扩建东宫来树立太子的威望和地位。满朝文武都知道圣上的心思,齐齐夸奖太子聪敏好学,理应扩建东宫,让太子及早入住。” “就为这件事就把柳府封了?”吴鸾觉得不可思议。 “圣上是圣明之君,不会为了几句话治罪。”秦峥冲皇宫的方向拱拱手,“可是偏偏你那前老丈人没完没了,梗着脖子搬出一大堆圣人的道理,什么“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又说圣上太过宠溺太子。长此以往,易使太子骄奢顽劣,难以胜任储君之位。这样娇生惯养出的储君,将来即便继承大统,也难保江山稳固。” 吴鸾听得一身冷汗,搓着手道:“这……这话当真是柳御史说的?” 秦峥叹气,“我还能骗你不成?储君是国本,柳琛却当面指摘,圣上能不气恼么?还牵扯上大周的成败,江山稳固,圣上的脸是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头顶都能冒出烟来。当堂就判了柳琛一个大逆不道,狂悖不敬的罪名,说他这是罪在诛心。命人将其剥衣除冠,押入大牢。” “可还有回旋的余地?朝堂之上就没有人替柳琛说几句话么?”吴鸾白着脸问。 “有那么一两个人刚哆哆嗦嗦地站出来想劝慰几句,皇上盛怒下说了,谁替柳琛求情,便做同罪论处。结果那两个人又退回去了。”秦峥斜着眼睛看了吴鸾一眼,“晏清,你也千万别蹚这个浑水。” “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啊?”吴鸾急道,“他差点儿成了我老丈人,总是一家人的情分,我好歹不能看着他们家就这样倒了!” “不是‘差点儿’么?那就不是你老丈人。”秦峥拍拍吴鸾,“如今亲也退了,你跟柳家再无干系。你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圣上心情不大好,你可得远离着些,千万别往前凑合,去捅这个马蜂窝。” 吴鸾跺脚,“柳家对我来说不一样的。如今柳府大门上贴了封条,你可知道现如今柳御史和柳家什么情况?” 秦峥神色凝重,“我听闻柳琛如今押在刑部大牢里,是判了斩监侯的。御史府被封,家产充公,柳家人被撵出了柳府,不知住在何处。倒是柳琛的儿子柳亦儒,从昨日起一直跪在皇宫门口,替父求情。” 吴鸾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柳亦儒在宫门口已经跪了两日,衣裳单薄,水米未进。他身上一无官职,二无爵位,因此压根进不了皇宫,只能跪在宫门外。 白日里上朝的百官经过他身边,有的当做没看见,有的指指点点,平日与柳琛关系不错的也只是劝一句,“回去吧,跪在这里也是没用的。” 柳亦儒抬起头,“世伯,家父入狱,还望世伯在圣上面前说句话,亦儒愿替父受罚。” 圣上正在气头上,谁又敢来趟这浑水。于是劝慰的人也只能摇头叹息着离开。 吴鸾赶到皇宫时已是二更天,偌大的宫门前,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空地上。 吴鸾胸口一疼,叫着他的名字跑过去,“亦儒!” 柳亦儒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一样。他神色憔悴,嘴唇都是皲裂的。 吴鸾单膝跪地,拉起柳亦儒的手,他的手冰块儿一样的冷。吴鸾下意识地双手搓着柳亦儒的手,好像年少时两个人一起打雪仗,柳亦儒手冻得跟萝卜一样,他也是这样为他搓手取暖。 柳亦儒却甩开了他。 “亦儒,你先起来,咱们慢慢想办法。”吴鸾焦急道。 柳亦儒将凝滞的目光调到吴鸾的脸上,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面前这个人是他放在心上好久的人,久得已经成了习惯。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他周全,可以为了他的幸福选择默默观望,只要他一切安好。 可是就是这个人却在他家出事前的几天退了亲,这两天里也是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这会儿跑过来说慢慢想办法,让柳亦儒如何不寒心? 吴鸾一脸愧疚,“我真的是刚刚才知道你家出事了,若是早些知道,早便会过来。” 柳亦儒牵牵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声音沙哑道:“是么?那柳某谢过国舅爷关心。夜深露重,您也请回吧。” 吴鸾听出他的讽刺,涨红了脸,苦口婆心道:“你跪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兴许圣上根本不知道你跪在此处,你这不是白受罪么?” 柳亦儒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咬牙道:“家父获罪,亦儒无用,妄为人子却救不了父亲。那便跪死在此处,只求圣上能够放过父亲,我愿替父亲赴死。” 吴鸾也觉心酸,劝道:“你这样跪在这里,等于是逼迫圣上,可能会适得其反。” 柳亦儒不语,他如何不知这是最笨的方法,只是他已走投无路。 柳御史为人严苛,言官之职便是参奏朝臣乃至皇亲国戚,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柳家出事,竟无人出头说一句公道话。当然,众人也是明哲保身,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引火上身。 家中亲族并不显贵,柳琛严于律己,从没有利用权势扶持过亲眷或亲信。从利益上来说,朝中无人与柳家同一战壕,自然也不会为柳家的事出头。要说最亲厚的便是文忠侯吴鸾,几日前也断了姻亲的关系。 吴鸾胸脯拍得山响,“你且回去歇着,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找圣上求情。你信我,你我两家虽然婚约已废,但对你家的事,我吴鸾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虽然两家交恶退亲,但吴鸾却是柳亦儒在京城里唯一能指靠的人了。 柳亦儒闭上眼睛,他太累了,两日没有合眼,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妥协。 吴鸾伸手相扶。柳亦儒躲开他的手,咬牙撑地起来。只是跪得太久,双腿已失去知觉,一个踉跄,向地上摔去。吴鸾赶紧揽住他,手臂穿过他腋下,搂着他柔韧的腰。 柳亦儒虚弱地推他的手,吴鸾反而搂得更紧,“你且将就将就,我扶你上马车。” 吴鸾边走边问,“你娘和你姐姐住哪里了?” 柳亦儒冷哼了一声,“你别提我姐姐。” “不提,不提。我也没脸提。”柳府是回不去了,也不知柳夫人落脚在什么地方,吴鸾只能提议,“那我送你到我府上歇着吧。” 柳亦儒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送我去同福客栈。” 同福客栈位于城西的石井巷,位置偏僻,门面也不大。柳家的家产都被查封了,住店的银子还是柳亦儒找江湖上的朋友借的。 吴鸾没想到柳家人如今落魄至此,也是不胜唏嘘。他越觉得自己混账得很,在柳家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及时伸出援手。 他看向黑洞洞的房间和仄窄的楼梯,搓着手道:“住在这里也不是事儿,明日我找个看得过去的宅子,你们先搬过去。” “不必!”柳亦儒冷冷回绝,“家父的事情劳烦国舅爷明日进宫向圣上求情审。柳某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厚着脸皮求到您,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柳家没齿难忘。他日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但凭吩咐。至于其他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吴鸾垂下头,心中酸涩,“亦儒,你我之间何时需要如此客套。能不能,”他鼓起勇气,“我是说能不能,即便两家婚约不再,你我仍做兄弟?” “兄弟?”柳亦儒已迈步上了颤巍巍的楼梯,闻此言,止住了脚步,“你错了。从始至终,你我都做不得兄弟。” 47.第47章 棋局 吴鸾囫囵着一宿也没睡, 刚过了四更天便换上正式的藏蓝色朝服直奔皇宫, 此时天光未亮, 皇宫大门还没开呢。 6续到的朝臣见到穿戴整齐的文忠侯都是一惊,以往吴鸾懒怠,偶尔出现在早朝上也基本是最后一个来的,今日却拔得了头筹,早巴巴地就站在宫门口伸长脖子等开门。 大家都寻思着吴鸾八成是为了柳家的事儿而来,却也没人敢问,不过是避重就轻地打个招呼,道个早。吴鸾心急如焚,敷衍地应和着,也没心思跟众人聊天。 卯时, 宫门大开,百官列队前行。吴鸾扒拉开为的三公六卿,第一个冲进了皇宫。 他本想直接进到金銮殿中,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妥。在朝堂上替柳琛求情,不是等于当着众人的面让圣上下不来台吗。于是半途一拐弯儿,直奔了后宫,打算从姐姐那里走后门想办法。 在凤鸾宫坐了一早晨, 空着肚子喝下八杯茶。吴皇后又耳提面命地说起了柳家退婚的事儿, 庆幸地说幸亏是几日前退了婚, 不然此时难保不会受牵连。感叹了一番圣上英明, 又历数着朝中各家的闺秀, 大有去了一个柳亦寒,无数个后备力量立马跟上的架势。总之还是要弟弟打消做断袖的念头,走上娶妻生子的康庄大道。 吴鸾头疼不已,“姐姐,咱们今天不说这事儿行吗?柳家出事儿了,我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吴皇后愣了一下,“柳家的事儿跟你也没关系了,你怎么还为这个心烦。姐姐跟你说,柳琛当堂顶撞圣上,皇上正恼火他呢,你可别去触这个霉头。再说了,柳琛还又扯出为挚儿修缮的东宫逾越了祖制的事儿,幸亏皇上治了他的罪,要不然本宫心里也过不去呢。” 正说着,宫人通传圣上驾到。姐弟二人赶紧起身接驾。 圣上还穿着朝服,张着手让吴皇后给换了一件家常海水蓝绣银龙的绸衫,脱了龙靴换上便鞋,坐在软塌上。他伸手接过吴皇后奉上的香茗,啜了一口,这才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吴鸾道:“起来吧。” 吴鸾不起来,垂头道:“姐夫,您明察秋毫,肯定早就知道了我今日所为何来。我也明白柳琛是招惹了您的忌讳,但是他这个人一向就是如此爱钻死牛犄角的,整天板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见谁多吃了一块肉,都要搬出一大堆圣人的大道理来。您知道么?我在他们家从来就没吃饱过,一桌子人围着五六个素菜,唯一的荤菜就是豆芽炒肉丝,我咽不下去,我那前老丈人还瞪我,说我骄奢,不懂民间疾苦?回回儿从他们家出来我都得到正阳楼再要一只鸭子填补肚子。” 吴皇后不料弟弟竟然为罪臣求情,还叫皇上“姐夫”,自称也随便得很,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臣妾弟弟妄言,对圣上称呼不敬,请圣上恕罪。” 圣上却笑了,“倾颜,你也别忙着谢罪,他叫朕‘姐夫’一点儿错都没有。本就是一家人,让这皇墙拘得生分了。平常百姓家里小舅子是最得罪不得的,如今倒让小舅子跪来跪去,朕这做姐夫的也是心虚得很。” 吴鸾揉揉鼻子,“圣上这么说,臣可担待不起。臣一时忘了规矩,还望圣上恕罪。” 圣上指着吴鸾,无奈摇头,“这会儿又装,现在想起规矩了?你小时候整天缠着朕,一不高兴就在地上打滚,摔坏过朕太子府上多少件古玩真品,尿湿过朕多少件衣裳袍子?你爹要打你,还不是朕这个姐夫替你拦下了。” 吴鸾也红了脸,“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您再提有意思么?” 圣上将茶盏放在软塌上的茶桌上,“都起来说话吧,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别讲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吴鸾这才和姐姐一起从地上起来,在凳子上坐了。 圣上道:“你来宫中的目的朕也知道,不过是为了柳琛来求情的,这件事儿你不用管了,朕自有斟酌。好在你前几天退了柳家的婚事,柳琛的事儿倒是牵扯不上你。” 吴鸾低了头,“臣不是怕牵连,如今都说臣是因为知道柳琛要获罪,怕受柳家牵连才退的婚,臣实在是有口难辩。柳家待臣一向亲厚,跟半个儿子一样,臣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圣上对臣子向来宽厚仁爱,能不能开恩免了柳琛的死罪。” 圣上修长的手指敲着茶桌,“朕了解柳琛的为人,最是刚正不阿的,你也不必理会旁人怎么说。” “圣上!”吴鸾猛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问:“圣上既然深知柳琛的为人,那为何还……” 圣上狭长的眼睛中如有一个黑色的漩涡,“吴鸾,朕在下一盘棋,有用的棋子自然是要留起来的。至于你,做好你的事,便是替朕分忧了。如今御史府人去宅空,倒也便利很多。” 吴鸾哑然,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看不透圣上。这个局自己已然是身在期中了,却不知还有谁在替圣上效力。 吴鸾出了皇宫四下找不到柳亦儒,想了想去了刑部。 柳亦儒果真一直守在刑部门口,正在跟守门的求情,那人自是不肯放他进去。 柳亦儒见到吴鸾赶紧过来问:“圣上怎么说?” 吴鸾斟字酌句,“圣上只说他信得过你爹的人品。” 柳亦儒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圣上说了会从轻落我父亲吗?” 吴鸾摇头,见柳亦儒神色黯然,也只能安慰道:“你也别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 柳亦儒闭了闭眼睛,“我想见我父亲一面。能否请侯爷代为通融。” 耳听他如此客气疏离,吴鸾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亦儒,你不必……” 柳亦儒深深一揖,“有劳侯爷了。” 吴鸾一下子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方叹气道:“咱们先进去找找秦峥。” 吴鸾与秦峥熟稔,所以刑部门卫是认得他的,点头哈腰道:“国舅爷,您来啦。” 吴鸾指指柳亦儒,“带我一个小兄弟去认识认识你们秦大人,他今日当值吗?” “当值,当值!”门卫殷勤地往里让,“刚才秦大人还念叨您呢,说是您来了立刻请您进去。” 二人一路来到秦峥的屋子。秦峥迎了出来,“晏清,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呦,柳公子也来了。” 吴鸾的狐朋狗友柳亦儒也都认识,只是不熟识,当下抱拳道:“秦大人,家父如今关在刑部大牢,还请您行个方便,让亦儒见父亲一面。” 秦峥犯难,看向吴鸾,“死囚都是单独关押在大牢最里头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见。” “来来来,鸿瑄,借一步说话。”吴鸾将秦峥拉到屋外,“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兄弟我欠柳家的,死都还不上。就指着你帮这个忙,我才好夜里睡个安稳觉了。” “你欠柳家的,我又不欠!”秦峥不买账。 吴鸾伸出两根手指,在秦峥面前比划,“两千两。” “滚!”秦峥怒道,“上次找人演戏已经还完了。我还自掏腰包请了顺天府的那几个捕头喝酒呢!你这两千两还想钳制我几回?还有完没完?” “行,那我上你府上找嫂夫人去!”吴鸾扭头就走,“我跟她说道说道那两幅绣品是怎么来的。” “晏清,晏清,贤弟留步!”秦峥追上去,语气诚恳,“你嫂子憋着劲儿拿刀剁你呢,你们吴家就你一条根,不能断在你这儿。” “我都断袖了,我怕什么?”吴鸾一脸的无所谓,“断子绝孙我都认了,我还怕你媳妇剁我?” 秦峥一时语塞,张着嘴竟然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直到吴鸾走进了屋,他才咬着后槽牙道:“就一盏茶的时间。” 为了遮人耳目,秦峥让二人换上狱卒的衣裳,跟着送饭的狱卒到了刑部大牢的最里头。最里头是一排大块儿青石垒成的密闭屋子,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铁门上一道一尺见方的小窗户,用来通风兼送进去饭食和水。 柳亦儒急切地扒着铁窗,“父亲,您在吗?” 牢房内静悄悄的。柳亦儒慌了,费力地向铁窗内张望,借着一点昏黄的光亮看到牢房的地板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父亲!”柳亦儒大喊,摇得铁门“咣咣”地响。 “怎么了,怎么了?”守值的狱卒过来,“刑部大牢岂容得尔等肆意喧哗?” 吴鸾踹过去一脚,“还不赶紧开门看看,人怎么躺着不动了。” 狱卒也不敢怠慢,“呦,前天还吃了两个窝头呢,别不是撑死了吧。” 狱卒用腰间挂的钥匙打开牢门,柳亦儒第一个冲了进去,待到近前又浑身抖着不敢去确认。 吴鸾举着火把进来,看到柳琛平躺在铺着稻草的青石地上,一动不动,口鼻处有几缕血丝。他伸手探了探柳琛的鼻息,已是冰冷了。 刑部的人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仵作验了,说是服毒自尽,已死了两日了,只因毒性霸道而尸身不腐。 刑部扣留了柳琛的尸身,说是要走了手续方能将尸归还家眷。 吴鸾将柳亦儒一路拖出了阴森刑部大牢。自从看到父亲的尸柳亦儒就一直目光呆直,沉默不言。 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空洞苍白。吴鸾试探着问:“你与你娘和姐姐的生活如何?还是搬到我府上吧,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柳亦儒面色木然,推开吴鸾,跌跌撞撞地走了。 吴鸾看着他的背影,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本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如今却有一道鸿沟横在两人中间。他不禁怀念之前的亲密,那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彼此之间毫不设防。是他为了成全自己的情有独钟,而亲手毁了这一切。 48.第48章 凌四阿九 吴鸾一身疲惫, 垂头丧气地回到侯府东墙外的宅子里, 云绝正在院内喂金鱼, 修长的手指微拢,握着朱红色的鱼食,一点点洒落在半人高的山水图样大瓷缸里。缸内半尺长的锦鲤张着嘴,争相游过来。 他穿着一件竹青色的布袍,无纹无饰,头上也只有一根紫檀木簪,将一半头半绾,剩下的头披在肩上。如此随意的打扮却俊美得不似凡人,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火气。 吴鸾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瞬间安抚了吴鸾焦躁又沮丧的情绪, 心也平和安定下来。 “柳家情况如何?”云绝的声音从后背传出,带着胸腔的共鸣显得异常低沉浑厚。 “柳琛在狱中服毒自尽了,柳府被封, 柳家家产充公。”吴鸾干巴巴道。 服毒自尽?怪不得自己腕上的红线消失不见了。云绝将手里的鱼食悉数扔进鱼缸,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右腕。 云绝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如今不知道两个人有多少日子相聚,但是云绝既动了真心,便一心为吴鸾打算,看重他的想法。 吴鸾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对柳御史这位前老丈人一向敬重有加, 更何况退婚一事吴鸾更是觉得对柳家有亏欠。若是有朝一日吴鸾知晓是云绝出手杀了柳琛, 两个人之间也必会有罅隙。, 如今柳琛自尽, 倒是省得自己动手了。 背后的吴鸾叹了一口气,“好好的柳家就这样散了,偏偏出事儿的时候,我光顾着自己快活,连把手都没伸,如今都没脸见柳家人了。” 云绝知道他心中烦闷,回身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背,“可要我做些什么?” 吴鸾刚想摇头,又顿住,思忖着道:“还真有件事只能找你帮忙。亦儒带着他娘和他姐姐住在了同福客栈,那个地方憋仄得很,住不得人的。我在金鱼胡同有处宅子,还算干净整齐,且无人知道是我名下的。只是若我由出头送与他们,亦儒肯定是不会去住的。我也不好让我那些酒肉朋友去,都不是办事儿的人。而且那些人亦儒虽不熟稔倒也都认识。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我不想让朝中的人知道,容易走漏风声。” 云绝问:“你是要我出面把金鱼胡同的宅子送给他们?” “你也不行。”吴鸾摇头,“亦儒那个人最是傲气,以你跟我的关系,他死都不会收你的东西。你有没有信得过的人,能把这件事办了,最好想法子能办得浑然天成,滴水不漏。既让柳家人搬进宅子,又不伤他们脸面才好。” 这就有点儿难办了。云绝想了想,“好吧,这件事交给我去做,我让我表妹云裳以绣娘身份接近柳家夫人和小姐。女人家之间的交往更易遮人耳目,这样也不会让柳亦儒起疑心。” “太好了!这个法子最自然。”吴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脑海中灵光一闪,“而且柳家如今日子艰难,女眷若是能卖些绣品还可贴补些家用,亦儒也不必为生计那么费心了。你让你表妹帮衬着以卖绣品的由头送些银两给柳家。但是千万千万别让柳亦儒现了啊!” 吴鸾是个心细的人,他担心柳家人的生计问题,但也不好直接送银子,柳亦儒肯定不要,还会把他打出来。若是让柳家女眷卖绣活挣银子,倒是个切实可行的好主意,能把银子送得不显山不露水。 “好,照你说的办。”云绝温言道。 云绝也有些无奈,吴鸾这个人就是这样,表面上是京城里最胡吃闷睡放荡不羁的一个二世祖,其实心底柔软而温柔。懂得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宁愿自己吃亏受委屈,也将别人的里子面子都顾及到。有的时候云绝觉得吴鸾傻乎乎的,尽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偏偏这个傻瓜却将他深深吸引住了,说起来也真是一段孽缘,大约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云绝接了吴鸾的委托到绣庄找到云裳,直言,“替哥哥去做件事,你以绣娘的身份去接近一家人,让他们住到金鱼胡同的一所宅子里。要做得自然,不要让人家起疑心。” 云裳促狭地眨眨眼睛,“是不是哥哥喜欢上了哪位姑娘,想讨好未来嫂子,又不敢自己去说呢?” 云绝拍拍云裳的头,“让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许多闲碎话。姑娘倒是有一位,却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云裳来了兴致,“哪家的姑娘?姓是名谁?长得是否端庄秀丽?能配得上哥哥吗?哥哥说那位姐姐与你没关系,如儿却是不相信的。” 云绝懒理妹妹八卦,“是柳御史柳琛的夫人和一双儿女柳亦寒、柳亦儒。柳琛已死,我的行刺任务也取消了。我也是受人所托照顾他家人。柳家好歹算是与我有些瓜葛,我便应下了。不过你要记住,不要跟他们提我的名字,也别提咱们的关系。不然,柳家人会将你轰出来的。你只去找柳亦寒就可以,不要让柳亦儒见到你。他是见过我,咱们虽说样貌不是很相像,但毕竟是亲兄妹,细心的人难保不会看出端倪。” 云裳听到柳亦儒的名字已经痴了。云绝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听见了。”云裳回过神来,扭身背对哥哥,拼命抿嘴也化不掉唇边的笑意。 *************** 子夜,长州城外的树林里弥漫着浓厚的迷雾,天地一片混沌,圆月在浓雾中显得凄凉朦胧,树影影影幢幢,伸到空中的枝丫如狰狞的怪手。 迷雾中走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三十多岁,穿着玄色的袍子,腰间束着同色的腰封,更显得瘦高细长。他僵硬地移动身体,好似骨节都生了锈一样。 女人穿着鲜红色的长裙,裙上绣着鸢尾花,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在缭绕的雾气中犹如一个幽灵。 “应该就是这里了。”那汉子指指树下的空地,继而僵直地挥动着铁锹在地上挖坑。 哼哧哈哧地挖了一阵,眼见女人只是闲逸地待在一旁,那汉子不禁怒不可遏道:“臭婆娘,你要是不想在林子里待一宿,就赶紧过来帮忙。” 女人抱怨,“死鬼,咱们千里迢迢地从细雨阁赶到这里,一刻不歇。这么大的雾气,非跑到这荒郊野地里挖死人,你就不能等到天亮了雾散了再来?” 那汉子脸色抬起惨白青的脸,“臭婆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死鬼’,晦气得很!” 女人“咯咯”地笑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渗人,“你那张死人脸,如同死了数日从土里挖出来一样,还怕晦气了?” 男人浑身骨节咯咯作响,好像随时会跳起来撕碎那个女人。 女人也不惧怕,索性托腮坐在一旁的树墩上,笑得妩媚又邪气,“你不叫我‘臭婆娘’,我自然不叫你‘死鬼’。” 男人哼了一声,继续挖地。 过了一会儿,女人待得无聊,便也过来帮忙,“凌四,不过死了一个杀手,你紧张什么?他也许是吃坏了肚子,病死的呢?还有可能是他活腻烦了,自己抹了脖子呢?” 凌四铁青着脸,“阿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咱们细雨阁的规矩。况且因为十二行刺失利,阁中要陪一大笔银子,好在那个宿主不要赔偿,又添了巨额的银两要二次行刺。阁主让你我来看看十二究竟为何没完成任务,是怎么死的。你我作为阁中护法,自然是要跑这一趟的。” 叫阿九的女子不耐烦地撇撇嘴,“凌四,你不必拿阁中规矩和阁主来压我。十二好歹也是阁中能排得上名号的杀手,能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杀死?即便打不过,还没有本事逃跑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一边吵嘴一边掘地,地上已出现一个一米多深的深坑。阿九自袖笼中抻出一方红色的丝帕沾沾额头的细汗,“你确定是这儿?” 凌四从怀中掏出一个包着铜皮的盒子,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撞得盒子出“咚咚”的响声。 “错不了!”凌四挥起铁锹继续挖,“母蛊已经感知到子蛊了,应该就在下面。” 又往下挖了近两米,泥土中露出一张腐烂的脸,阿九“嘤”了一声用袖子捂住口鼻。 铜皮盒子里的冲撞声越响了,震得盒子都在晃动。 就见地上那张脸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包,牵动得整张脸都在扭曲,狰狞可怖。 那个鼓包越来越大,肉皮撑得透亮。终于,伴着喷溅的稠绿浓水,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虫冲破肉皮儿而出。 凌四赶紧打开铜皮盒子,小虫飞了进去,盒子里的母蛊也安静下来。 “背后一刀插进了第四和第五节脊柱骨缝,胸口一刀正中心脏,是致命伤。”凌四皱着眉头翻看十二的尸。“十二应该是被两个人前后夹击。不然以他的功夫,不可能前胸后背都被刺到,而且杀他的人也不会在背后得手后,还要绕到正面去刺他。” 阿九躲得远远的,手指妖妖娆娆地绕着自己的头, “是个老手做的,还知道将尸身深埋地下,害咱们找了这许多日。凌四,你怎么看?” 凌四灰色的眼珠如死鱼眼一样不带一丝情感,眯着眼道:“要我看,倒像是自己人下的手。” 49.第49章 人在屋檐下 柳夫人那日得知柳御史获罪入狱当场就昏了过去。后来一家人被官兵驱逐出了柳府, 柳亦儒带着母亲和姐姐在同福客栈落脚。柳夫人在焦虑忧心中一病不起, 且病势汹汹, 如今只能卧病在床。 柳亦儒只敢将父亲已逝的事儿偷偷告诉了姐姐柳亦寒,姐弟二人抱头痛哭。如今连父亲的尸都无法要回,丧事自然是不能办的。 二人悄悄地烧了纸钱,因为柳夫人病着,怕她知道了父亲的事儿会承受不住,所以他们没敢将此事告诉柳夫人,只想着能瞒一时便瞒一时。 柳亦儒经江湖朋友的推荐,到一家武馆做拳师。武馆名为长空武馆,馆主袁鹏举五十多岁,掌上的功夫很厉害, 江湖人称袁铁掌,早年在江湖上也有几分名气。如今岁数大了,便在京城安顿下来, 找个场子办起了武馆,教人功夫。 袁馆主亲自试了柳亦儒的功夫,柳亦儒没有露出昆仑的招式,只以平常拳脚应对,即便如此, 他扎实的根基和迅敏的反应也让袁馆主非常满意, 当即拍板将他留下。 武馆不同于门派, 不必拜师, 交银子便能学。长空武馆生意不算好, 学拳的人本就少,有志气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都去投奔各大门派,富贵人家的孩子会请师傅去府中教授,所以来拳馆的不过是一些平民百姓,一来让孩子强健筋骨,二来学点儿功夫将来多条谋生之路。 本来武馆除了袁馆主还有四个拳师,上个月有两个离开去了镖局,如今加上柳亦儒只有三人,另外两个拳师一个姓孙,叫孙长福,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擅长腿法,另一个姓洪,叫洪八荣,三十来岁,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 谁知柳亦儒来了没两天,武馆门前便跟开了锅一样,一下子来了三、四十人报名学拳,还指名道姓要跟柳亦儒学。这些人挤得院子都站不下,一伸拳头就会捣在旁边人的脸上,一踢腿就会换来一声“哎呦”。 袁馆主数银子数到手软,赚得盆钵满盈,乐得合不拢嘴,一高兴不但预支了柳亦儒一个月的薪饷,还额外奖励了柳亦儒五两银子。 新来的学员中有几个人还是懂点儿拳脚功夫的。虽然那几个人穿着普通的短衫,但柳亦儒看着他们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近距离仔细看了,现他们脸上都是易了容的,寻常人不会注意,但柳亦儒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尤其那个黑塔一样的憨厚汉子,总是低头躲避他的视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柳亦儒记得他,正是吴鸾府上的侍卫长陈二牛。再看那几个人,分明就是文忠候府的侍卫假扮的。至于蜂拥而至的其他人,柳亦儒知道还指不定是怎么来的呢,被吴鸾花银子雇来的也大有可能。 依照柳亦儒以往的性子,肯定会甩手而去。他为人骄傲,又对吴鸾有情,如今即便落魄,却是不愿意受人恩惠,尤其是吴鸾的恩惠,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想到如今家里的状况,柳亦儒却犹豫了。一家人住客栈的银子是借来的,预交的房费也快花光了,客栈的老板已经跟他说了两次,到日子要补交银子,不然就把他们一家人赶出去。 柳夫人病着,需要看郎中,需要买药,一家人需要吃饭。再者总住在客栈也不是事儿。三教九流,人来人往,母亲和姐姐都是女眷,姐姐又生得美貌,他每天出门都会担心那母女二人的安危,但他又无法整日守在客栈之中。所以他跟姐姐说了拿到薪饷就去找个独门独院的小宅子搬出去住。 这些现实的问题,让柳亦儒只能放下自身的骄傲,闭着眼教拳,只当做没认出来那几个人来。再傲气的人有时候也会因生活所迫而傲不起来。 这一日同福客栈门前清冷狭窄的街道上停了一辆马车,自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一身鹅黄色绣折枝玉兰的长裙,头上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右手手腕上一串七八个银手环,行动间出细碎悦耳的叮铃声。 柳亦寒从客栈二楼的房间中迎出来,“顾姑娘,你来啦!” 云裳将一包草药放到柳亦寒的手中,“今日在绣庄有事儿耽搁,便来晚了。伯母好些了吗?” 柳亦寒接过草药包,“家母喝了药,咳嗽已经好些了,昨夜也睡得安稳。多谢顾姑娘。” “柳家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显得生分了。裳儿没有亲姐姐,跟柳家姐姐一见如故,不如我叫你‘寒姐姐’,你叫我‘裳儿’可好?只是不知姐姐是否会嫌弃裳儿只是个绣娘。” 柳亦寒苦笑,“我怎会嫌弃你呢?这几日若不是你接济,替家母请郎中看病抓药,家母只怕病得更重了。你不嫌弃我们是罪臣家眷就好。” 云裳笑靥如花,“如此便好,裳儿多了一个姐姐呢。” 柳亦寒抓着药包羞赧道:“裳儿,这药钱能先跟药铺赊着吗?我弟弟出去筹钱了,一半日就能拿回银子来。” 云裳亲热地挽住柳亦寒的胳膊,“寒姐姐不必担心药钱,我先垫上了。你绣的汗巾和帕子精细漂亮,配色雅致,都说比绣娘绣得都好,放在绣庄里很是抢手。你多绣些,等月中绣庄里结算了,我便把卖得的银子给你送过来,扣了药钱还能有剩余。” 柳亦寒略略放心,“那我便多绣些,也省得亦儒那么辛苦。他散漫惯了的,如今却要去武馆做拳师,他哪里吃过这种低三下四,看人眼色的苦。” 人生最艰难的便是家逢巨变,一朝从云端落到泥沼。以往柳家再简朴,也是深宅大院,仆役如云。柳亦寒更是按照标准的大家闺秀教养,贴身的婆子丫鬟就有八人。 如今父亲获罪,家产全部充公,仆役散尽,带出来的不过几件换洗衣服。母女二人住在客栈一间二等客房中,屋里还要架着一个小炉子,为母亲熬粥熬药。 千金小姐一朝落魄,生活突如其来的窘迫,让柳亦寒之前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伤春悲秋都变得遥远又模糊,现如今每日惦记的只是母亲的身体和基本温饱。 多亏几日前,柳亦寒在药铺为母亲抓药时遇到了栖霞绣庄的绣娘顾云裳,云裳一眼看见了柳亦寒的香囊,“这位姐姐,腰间的香囊好生精致漂亮,不知是哪个绣庄的绣品?” 柳亦寒见是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便没有了防备心,“不是绣庄出来的,不过是我闲时自己绣着玩的,让姑娘见笑了。” 云裳一脸的惊喜,嘴中啧啧称奇,“这绣功,这配色,最老道的绣娘也不见得绣得出来,姐姐若是得空。能不能多绣几个,我拿到绣庄里去卖,既扬了我们绣庄的名声,姐姐又能赚点儿香粉钱,你看可好?” 日子艰难,母亲又因父亲的事儿急病了,柳亦寒当然一口答应,熬了两个晚上没睡,绣出一堆香囊,扇坠,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交给云裳,转日云裳说很快便被一大户人家全部买走了,还给了柳亦寒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对于以前的柳府不算什么,如今却是雪中送炭。柳亦寒便没日没夜地绣了起来,只盼着多换点儿银子,给母亲治病。 此刻柳亦寒念及这些诚心诚意向云裳道:“多亏裳儿妹妹了,那姐姐也不跟你多客气。我正好熬了鸡肉菜粥,给你盛一碗。” “寒姐姐熬的粥,裳儿自是要喝得。”二人手挽手进了屋。云裳问候了柳夫人,柳夫人也喜欢这个热心又乖巧的女孩,只道是老天眷顾,在他家最危难的时候,送来一个救星。 云裳一边喝粥,一边打量着屋子。经过与柳家母女这几日的接触,她也与她们熟稔了,眼见火候差不多,便道:“寒姐姐,这屋子阴寒不见阳光,屋里点炉子烟火气也重,不利于柳伯母修养。况且客栈里鱼龙混杂,人来人往,你们母女二人总是不方便的。” 柳亦寒熬着药,将鬓间落下的碎拨到耳后,“亦儒昨晚说了,他做了这几日,武馆的馆主对他很是满意,答应让他预支薪饷。等他拿到银子,便找个小宅子租下来,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云裳忽闪着大眼睛,“我一表哥在金鱼胡同有一处宅子,他说空着落土,便想找人给他看宅子。不如你同伯母和柳公子搬过去吧。一来那宅子离绣庄近,方便咱们互相照应,二来我也完成了表哥的托付,岂不两全其美。” 柳亦寒踟躇了一下,“好自然好,只是我要等亦儒回来商量一下。他说过今日武馆只开馆半日,他能有半日得闲。看看时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云裳听闻柳亦儒一会儿就到,立刻心如鹿撞,脸孔烧。 50.第50章 试探 陈旧的木质楼梯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声传进屋内, 柳亦寒自泥炉前直起身, “应该是亦儒回来了。” 云裳赶紧自凳子上站起来,悄悄伸手抻了抻衣摆,抚平上面的折痕, 又正了正头上的如意钗。 自那日酒肆一面后,她还一直未见柳亦儒。这几日借着绣品的事儿来客栈与柳亦寒套近乎, 因是白日,柳亦儒也都是在武馆而不得相见,难得他今日早归, 终于能见到。 云裳心中既激动又忐忑。此刻她早将云绝交代的不要与柳亦儒见面的告诫抛在了脑后。 柳亦儒住在隔壁一间更便宜的单人客房里,他洗了脸换了一件墨蓝色的家常衣裳, 便过来看望母亲。见屋里有一个陌生的姑娘,便知道是母亲和姐姐口中所说的那位顾姑娘。 “多谢顾姑娘这几日对家母和家姐的照顾,替家母抓药, 又帮家姐卖绣品。柳某感激不尽。”柳亦儒对云裳很是恭谨。 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身边会聚集着许多亲密朋友, 如锦上添花,落魄时却又有几人会雪中送炭,伸出援手?所以柳亦儒是真的感激这位面容姣好的姑娘。 面前的人一如自己脑海中的那般俊朗, 云裳红着脸庞, 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抖, “柳公子不必多礼。我与寒姐姐一见如故, 她绣的荷包、帕子, 花色雅致, 不落俗套, 放在绣庄里也是替我们招揽生意。” 柳亦儒看向姐姐,柳亦寒在京城闺秀中一向以美貌著称,短短几日便下眼圈青,满眼的红血丝,十根春葱一样的手指也是红肿的,哪还有名门淑女的矜贵。 柳亦儒低下头,“姐姐这几日夜夜刺绣,熬得眼睛都红了,是做兄弟的无能,连累姐姐如此操劳。” 柳亦寒鼻尖酸,“最辛苦便是你,整日奔波,又要做拳师养活一家人。姐姐在屋子里绣绣花不当什么,以往在闺阁中也是做惯了的,时常绣绣花打时间,如今能换点儿散钱,替你分担一点儿也好。” 她想起一事,“对了,裳儿妹妹替母亲抓的药,还垫着二两银子的药钱呢,你身上若有银子,便把药钱给她。” 柳亦儒听了赶紧掏钱,“正好今日我找武馆预支了这个月的薪饷。” 云裳忙道:“寒姐姐绣的荷包和帕子在绣庄出售,卖那些的银子够抵药费了。” 柳亦寒过来从弟弟手里拿过银子塞到云裳手里,“听姐姐的,别的东西能赊,唯有吃药不能赊账,赊来的药吃了不去病的。” 云裳听了只能把银子接过来,“裳儿听寒姐姐的收下便是。” 柳亦儒见姐姐和这位顾姑娘如此亲厚,也颇觉欣慰。柳亦寒一向孤高,与京城中的闺秀都鲜有来往交情,不想倒跟这位萍水相逢的姑娘一见如故。 自从与吴鸾退了婚,姐姐便一直消沉。紧接着又家逢巨变,父亲获罪入狱服毒自尽,母亲也病倒了,他真担心姐姐会承受不住。 如今有了这位顾姑娘在跟前,女子间说说心里话,倒是能解开心结,看来这位顾姑娘果真是和善可亲。心念至此,不觉多看了云裳两眼。 云裳一抬头便迎上柳亦寒的目光,那双眼睛勾魂摄魄,仿佛漩涡一般能将人吸进去。云裳面颊一红,羞涩地低下头,手指搅着一方绣着玉兰花的细纱帕子,似是能搅出水来。 一个照面之下,柳亦儒微微一怔,这双眼睛清澈明亮,如染秋水,竟有几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他一向与女子相交甚少,此刻更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柳亦儒要操心的事儿太多,根本没时间久坐,起身道:“顾姑娘再陪家母和家姐说说话,柳某还要出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租住的房子。” “我刚才正在跟寒姐姐说此事。”云裳将金鱼胡同的宅子说了,“那个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正好适合一家人住。表哥出门在外,临行前嘱咐我找个可靠的人家替他看宅子。要不,我带着你和寒姐姐去看看,若是觉得还能将就着住便搬过去。” 云裳话说得谦和,柳亦儒倒觉得奇怪,明明是施恩施惠的事儿,这姑娘却好像是上赶着要把房子送给他们住。 柳亦儒一身傲气,虽然落魄却是不愿意平白受人好处的,当下婉拒,“顾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们已经麻烦你良多,不能一而再再三地接受你的恩惠。再者家母身体不好,我又时常在外面,三进的院子家姐一个人照顾不来,所以我还是去找一个小宅子就够了。” 云裳咬着下唇,神色中带着紧张羞涩,“柳公子,就当帮我个忙不成么?不然表哥要怪我了。” 云裳的眼睛如蒙水雾,眼波荡漾间让柳亦儒猛地想起那晚闯入御史府的蒙面人。在屋顶上,自己的剑指戳在了那人的胸口,那人双眼含羞带怒,与此刻站在对面的姑娘极其相似。再细看云裳身量,纤细修长,也与那晚的人一模一样。 一旁的柳亦寒见弟弟不愿搬去金鱼胡同的宅子,便跟着打圆场,“亦儒说的也是,平日里我就一个人,还要照顾母亲,宅子大了顾不过来,不如找个小点儿的好打理。” “我们搬去金鱼胡同。”柳亦儒忽然道。 “什么?”柳亦寒和云裳惊讶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 “那自然好。”云裳见柳亦儒答应了,且惊且喜。 柳亦儒将怀里的薪饷和袁馆主额外给他的五两银子都掏了出来,“不过不是白住。算是我们租的。三进院儿的宅子市面上一个月的租金是十两银子,金鱼胡同地段好,你表哥既是怕宅子荒了,也必是整齐干净的,我便付你一月十五两。这里是十三两,还有二两我过两日酬来给你。” 说着,他将手里的银子递给云裳。云裳本不想收,但柳亦儒态度坚决,云裳也知道不收下银子,柳亦儒肯定不会搬去金鱼胡同,于是只能伸手接了。 两人的手猝不及防碰到一起,云裳整个人都怔住了,心跳得好像要出胸膛中蹦出来。 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自两人相交的手传过来,云裳身子一麻,周身内力都被封滞住。一转瞬那股劲力又消散了,好像刚才的风云际会只是云裳的错觉一般。 柳亦儒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在云裳一眼,“亦儒冒失了,顾姑娘见谅。” 云裳想起那日夜探御史府,他一个剑指戳过来,正中自己的胸口,脸腾地一下子布满红霞,结结巴巴道:“没,没关系。我,我去外面雇辆大点儿的马车,咱们即刻便可搬过去。” 说完这句话,云裳落荒而逃,出门时腿还还撞到了门框。她也觉得奇怪,自己当时羞愤欲死,恨不得杀了柳亦儒这个登徒子,可是那日在酒肆中见他被人欺辱,却莫名的心疼。 那以后这个人的身影便会时不时地出现在脑海中,有时绣着花都会走神扎了手指。今日见到他更是觉得欢喜,女孩子心中那丝丝情愫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柳亦寒不禁轻声埋怨柳亦儒,“你一个月的薪饷才十两银子,我们哪儿租得起那么贵的宅子。银子都给了出去还不够租金,这下子更是连米面都买不起了。” 柳亦儒神色阴晴莫辨,“姐姐不必担心,你相信弟弟就是。” 柳亦儒自幼便是个极有主见的。如今柳家只剩下他一个男丁,自然是听他的。柳亦寒虽然担忧却也没再说什么,开始收拾一家人随身的衣物。 柳家人搬到了金鱼胡同的宅子,宅子很大,说是三进的院子,其实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正直初夏,一片桃红柳绿,美不胜收。 回字形的长廊将三个院子前后相连,庭院敞阔,房间通透,内里的家什一应俱全,一水儿的紫檀雕花,看得出价值不菲,不夸张的说比御史府的家当还要考究。 姐弟二人安顿好柳夫人,伺候柳夫人吃了药睡下。柳亦寒看看周围,有些忐忑地向弟弟道:“亦儒,这宅子看上去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只怕也不只十五两银子的租金。平白承了顾姑娘和她表哥这么大一个人情,可如何是好?” 柳亦儒站在树下,修长的手指拂过树上一朵鲜艳的芙蓉花,眉眼清冷,若有所思。 刚才在同福客栈,他借着递送银子之际探到那位姑娘的内息,正是那晚在御史府的屋顶与自己交手的人。更为诡异的是,她的内功虽不及云绝的深厚,却与云绝一脉相承。 他没敢告诉姐姐这些,怕她担心,只是问姐姐“姐姐,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姓顾,叫顾云裳,倒是人如其名,美丽聪慧。” “顾云裳?云裳……云绝……”柳亦儒喃喃念着,神色冰冷,眼中却似有烈火在燃烧。他低声道:“姐姐,这位顾姑娘可是不简单。” 51.第51章 两情长久 云绝每日神出鬼没, 吴鸾清晨醒过来, 往旁边一摸总是会摸个空。直到夜幕临,云绝才会回来,也绝口不提他去了哪里, 干什么去了。而且每次出门他都是易容的,搞得神神秘秘。 吴鸾这才知道云绝的易容手段可要比侯府养着吃闲饭的诸葛日高明多了。同样是搞得皮肤蜡黄, 平眉细眼,诸葛日做的跟带个面具似的,不甚服帖。而云绝做出来的却浑然天成。若非亲近熟悉之人, 绝对看不出这个相貌平平,扔在人堆儿里毫不起眼的人会是曾经轰动京城的云绝公子。 这晚月上中天, 云绝还没回来。侯府那边厨房一早把饭菜做好了,由鹤鸣几个小厮送过来,羹汤都用炭烧的小炉子煨着保温。 吴鸾等了他一晚上, 饭菜摆在桌上都没动一口, 越等越心焦,心在一个人身上,便不能自己, 看不见他, 时间便十分地难捱, 觉得沙漏里的沙都是数着颗粒往下漏的。吴鸾此刻才知道原来眷恋一个人是这种牵肠挂肚的滋味, 在一起时恨不得时间凝住, 分开时度日如年。 院门轻声一响, 又归于平静, 云绝走路一向无声无息,吴鸾知道是他回来了,他跟被蜜蜂蛰了一样跳起来往屋外跑,恨不得立刻把那个人一把抱进怀里才好。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慌手麻脚地坐在八仙桌前。男人么,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一端的。 云绝进屋时看见吴鸾正一手举着酒盏,一手拿着筷子,筷子上夹着一块儿朝天椒,作势往嘴里送。见到云绝进屋,吴鸾不过略点点头,声音平静,“回来了?” 云绝神色有些疲惫,“嗯”了一声,打水洗脸。吴鸾的视线如影随形,跟着云绝的身影而转,见云绝望过来,又赶紧掉转头,妆模作样地喝酒吃菜。 吴鸾刚才心急夹菜,筷子随便伸到一个盘子中,恰巧那盘是麻辣兔丁。他也没仔细看,还错把裹着红油的辣椒当做了兔丁。结果一筷子辣椒塞进嘴里,整个人蹦了起来,伸着舌头以手扇风,脸都涨红了。 云绝看不过去,快步走到桌边,倒了杯白水,一勾吴鸾脖子灌了下去。吴鸾咳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云绝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每一盘都是完好的,显然没有动过,唯一被夹了一筷子的只有麻辣兔丁。 云绝心下了然吴鸾的惺惺作态,却不点破,只随口问:“你不是不吃辛辣么?总说蜀中的食物火烧火燎,难以下咽。” 吴鸾怕云绝看破他的在意,大着舌头道:“爷,爷就爱尝个新鲜。” 其实桌上有这盘菜纯粹是因为那日云绝第一次吃蜀中的菜品,觉得新奇,多吃了两口。吴鸾便以为云绝嗜辣,所以每次吃饭都要摆上一盘蜀中的名菜,当然他自己是咽不下去的。谁知今日随手一夹,竟然夹到辣椒,还放进了嘴里。 吴鸾本就白皙,此刻辣得肉皮儿从里到外沁出艳红来,如染了胭脂一般。如玉的额头上一圈细汗,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云绝眸光一沉,忍不住捏着吴鸾的下巴吻了上去,以舌尖描绘着吴鸾的唇形勾了一圈,舌尖辣辣的,心也火辣辣地着了火一样。 吴鸾眼睛水汪汪的,嘟着的嘴也泛着水光,甚是诱人。云绝下腹一紧,拽起吴鸾直接丢到床上,伸手便解他的衣带。 吴鸾手脚并用地挣扎,“你干嘛?人家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在床上为你卖命?” 云绝顿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拍拍吴鸾的脸,“你还好意思说,合着每次是我求着你折腾我不成?” 碰上吴鸾这样的,云绝也是无奈,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云绝那么清冷孤傲的一个人,偏偏对着吴鸾毫无办法。又怕他空着肚子难受,只能一把拉起他,提回到八仙桌前,“罢了,我先陪你吃点儿东西。” 云绝在茶楼守了一天,并不饿,但为了吴鸾还是坐到了他对面,“下次你不必等我,饿了就自己先吃吧。” 吴鸾颇为委屈,“就咱们两个人,一起吃饭图个热闹。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云绝见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觉歉然,“那好,以后我尽量早归。” 吴鸾心中偷乐,嘴上却得寸进尺地起了牢骚,“一整日不见你人影。你出门连个招呼也不打,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云绝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宅子里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可是看不到你,我心里不踏实,恨不得时时刻刻将自己绑在你身上才好。”吴鸾样子就像是一个讨糖吃的孩子。 云绝正在盛饭,闻言心中一软,放下饭勺,长臂一伸隔着桌子勾住吴鸾的脖子,伸头一吻,方向他道:“两个人有情也不见得整日绑在一起。你念着我,我在外头也念着你,这样的情分才长久。” 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吻出了情意绵长的味道。吴鸾心中一颤,不禁伸手扣住云绝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两个人都头晕目眩,才气喘吁吁放开。吴鸾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云绝一个大男人,自己还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不成? 吴鸾等了一晚上,因为牵挂惦记本是觉不出饿的,此刻把人等回来了方觉得饥肠辘辘。他给两个人一人盛了一碗云腿冬笋汤,那汤在小泥炉上一直煨着,还是滚热的。 看着云绝用汤勺舀着小口喝汤,吴鸾又把那盘麻辣兔丁推到云绝眼前,讨好道:“我特意找了个蜀地的厨子做的这道菜,你尝尝可还做得地道?” 云绝看着红艳艳的兔丁就觉得舌头麻,碍于吴鸾殷切的目光,只好装模作样地夹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火辣的味道充满口腔,顺着咽喉落到腹中,云绝吃了一大口白饭才缓过劲儿来。 吴鸾虽然不住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但一颗心都放在了云绝身上,眼见他皱了眉头,不禁暗自称奇。还以为云绝会喜欢辛辣的食物,如此看来,前几日不过一时好奇而已。 他想知道云绝的一切,出身、籍贯、喜好、口味……不是为了窥探,只是因为在意。 云绝在云腿汤里加了一勺米饭,他虽然不爱喝粥,却喜欢将饭泡在汤里。吴鸾见了也依葫芦画瓢,没想到这汤泡饭吃起来异常的鲜美可口。吴鸾吃完一碗,忍不住又泡了一碗。 再看云绝的筷子走向,清炒的茼蒿夹了三次,清蒸鱼夹了两次,油焖笋夹了两次,倒是那些焦溜丸子,红烧鹅脯这样的肉菜几乎没动筷子。 吴鸾恍然大悟,“承烨,原来你是江南人士。” 云绝正夹起一块儿莲藕,闻言抬头,“是啊,我本家在扬州,太湖流域。” 吴鸾本以为自己洞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却不想云绝如此随意就说了出来,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嘟囔道:“枉我小心翼翼地猜了数日。” 云绝随口道:“你也没问过我啊!” 吴鸾来了精神,顺杆儿爬,“那你把所有关于你的事儿都通通都告诉我好不好?” 云绝笑了,“你何时调到了吏部?倒做起了查户碟的差事。咱们两人本就不是一个世道里的人,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互不干扰,互不打探,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不好。” 吴鸾知道云绝做的的事儿是见不得光的,有时候刨根问底只会适得其反,闭着眼过日子反倒安逸。但他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此间的相聚就像是偷来的,有一种过一天算一天的疯狂和放纵。仿佛一旦捅破那层薄纸,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这种不安全感让吴鸾惶恐不安,总想要抓住些什么。他闷闷扒饭,嘟囔着,“爷连小时候尿了几次床都告诉你了,却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 云绝见吴鸾一副小孩子受了委屈的模样,便夹了一筷子吴鸾喜欢的胭脂醉鱼,细心地除掉上面的鱼刺后才放到他的碗里,温言道:“我倒觉得有时候一点点掘对方的兴趣爱好,也是一种情趣。” 吴鸾呆呆地看着碗里的胭脂醉鱼,没想到云绝竟然也洞悉了他的口味,知道胭脂醉鱼是他的最爱,顿时感到心花怒放。原来在意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此念一起,不但顾不得再去介怀什么今日明日,连眼下的饭都顾不得吃,扯着云绝往卧室里钻。 云绝眉眼都在笑,“你这会儿有力气为我卖命了?” 吴鸾喘着粗气一把抱住他,“承烨,我这条命一早就是你的了。”说着便亟不可待地揪扯云绝的衣裳。 云绝闻言触动了心事,瞬间感觉头顶都是乌云,一丝光亮都没有。一个月的期限日渐逼近,难道真要他亲手杀了吴鸾吗? 吴鸾已经伏在他身上,处处点火。 云绝搂住吴鸾的背,一字一字道:“你这条命,我要替你留着。” 52.第52章 故人 云绝在博济书斋对面的茶楼监视了数日。这一日,书斋来了一位瘦高挑, 细眉细眼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取走了几个装裱好的字画卷轴。 云绝知道这个人, 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师, 他来过几次, 都是将画好的画拿到书斋装裱,裱好后拿走去卖。只是这一次,云绝明明记得他送来的是五幅画, 而取走的却是六个卷轴。 那书生将装裱的银两付给伙计后,便将一捆画轴用包袱皮包着背在身上,走出了书斋。云绝将茶钱放在桌子上,也出了茶楼。 云绝一路远远跟着那个书生来到城东的古玩字画街。那书生在街角有一个露天的摊位, 将装裱好的字画挂在身后的墙壁上, 自己低头坐在旁边, 既不叫卖,也不向过往行人都揽生意。 云绝站在街角看他的画, 两幅山水,一幅四季君子, 一幅花鸟,还有一幅仙鹤图。画工不错,挺有意境, 但离珍品还有一定距离。云绝数了数, 是五幅。还有一个卷轴被书生随手放在了脚边, 无意悬挂。 那书生不时掩口咳嗽两声, 又伸手揉揉胸口,一副心虚气短,弱不禁风的样子。一个路过的大娘,虽不买画,却扔给了他几个铜板,还念叨了一句,“可怜见儿的!” 那书生低头谢过大娘,将几个铜板捡起来放入怀中。 整整一下午,画也没卖出一幅,只有一个行人指着仙鹤图问了价钱,听完后摇头走了。那书生也不着急,眼见天色擦黑,便不紧不慢地将画从墙上摘下来,依旧卷了背在身上。 云绝尾随着那书生,待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巷子,云绝走到书生的面前,“这位兄台,刚才我见墙上的那幅四季君子图很是喜欢,可否让我再仔细看看。” 那书生细长的眼眸扫过云绝的脸庞,慢吞吞地解下背后的包袱。 云绝抢先一步握住那幅始终没有挂出来的卷轴,“我自己来拿吧。” 书生一把握住云绝的手腕,温言道:“这位公子,你拿错了,四季君子图是旁边这个。” “无妨,”云绝没有撒手,“兄台的画作每一幅各有意境,在下便再欣赏一遍,选一幅中意的挂在书房之中,日日赏玩。” 一股内力自那书生的掌中传出,凌厉诡异,与他温吞吞的样貌极其不符。云绝运动抵挡,两股内力相交,不相伯仲,二人立即弹开。 一道劲风直奔云绝门面而来,云绝往旁边一掠,人已经滑出了一丈远。 那书生不知何时从腰间抽出一根软鞭,鞭子伴着呼啸的风声,将云绝罩在其中。“刺啦”一声,云绝的衣袖被软鞭抽到,破了一个大口子。 云绝抽出袖中的匕,回手刺向那书生的肩头,书生侧身,云绝匕一转,划破书生胸前的衣裳。 书生的软鞭再次席卷过来,云绝举起匕斩向鞭稍,那软鞭如灵蛇一般裹住匕,两人的兵器缠在一起,同时使力,软鞭在两股力道的作用下绷得笔直。 那书生笑道:“廿三,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亏都不吃。” 云绝也笑了,“廿零,你的易容手段越高明了,若不是离近了看,我都不敢确定是你。” 若说细雨阁中,云绝还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那便是廿零。廿零比云绝大一岁,当初在细雨阁一处秘密山坳里训练时,二人为争抢一块儿馒头而结识,起初互看不顺眼,到后来却是一路携手打拼。 幼年时的训练极其残酷,最终活下来能出道成为杀手的孩子不足三分之一。病死的,饿死的,在与其他孩子争斗中战死的,不堪折磨被虐待死的比比皆是。 能活下来的孩子如同是在地狱里滚过来的,有着狼一样的隐忍和凶狠。当然除了心性坚韧,下手狠辣,还要靠运气。对于云绝和廿零来说,他们还多了一个活下来的资本,那就是互相扶持,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这让他们在对抗年纪大又凶残的孩子时不至于处于完全的劣势。 廿零比云绝早一年出道做杀手,算起来两个人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面。 云绝打量着廿零,“我记得你说过本名叫做季白,如今的名字是什么?” “还是这个。”季白笑道,“爹娘给取的名字,我一直放在心上不敢忘。离开训练的山坳后,我便恢复了本名。反正我爹娘早逝,家中也没有其他人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在意我本来的身份。我知道你改名云绝,离开盈袖楼不久,如今住在杨柳街侧面胡同的一所宅子里。” 云绝不料季白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得这样清楚,随即醒悟过来,“这么说你已是京城一带的堂主。” 季白点头,“我完成了百人的刺杀任务升为堂主,正好不久前京城这边的堂主荣升为长老调回细雨阁总部,我便接替他来到京城。说起来我也是刚来没多少日子,京城里连带周边城县总共潜伏着百十名杀手,人头我还没认全呢。所以一直没得功夫去找你。” 季白扬了扬手里的画卷,“我还有个画像要送,最近任务很多,每日都不得闲,你随我去一趟。” 夜幕降临,天已黑透。二人拐进了西城边上的一片商铺区,来到一家卖铁匠铺子前。季白纵身一跃,跃上了屋顶。待再出来时,手中的画轴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拍拍云绝的肩膀,“走,去我那里坐坐。” 季白将云绝带到城南边的乌衣巷,周围都是做小买卖的或者给人帮佣的普通人家。他住的地方很不起眼,就是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一间正房一间搭盖出来的厨房,小小的院落里一口水井。 二人打水洗去脸上的易容,季白揭下喉咙部位的一块软陶片,这才恢复了本来的声音。云绝摇头叹道:“你还是这么谨慎,易容就罢了,连声音也伪装起来。” 季白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我初来京城,自是要多留心些。做咱们这行的,万一被识破身份,就是一个‘死’字。” 季白面相清俊斯文,满身的书卷气,若是手里再拿上一本书卷,便是活脱脱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模样。 他还跟几年前一样细高瘦弱,不时咳嗽两声,像染了肺痨一样。其实那只是假象,想当初在山坳里爬树摘果子,他仗着消瘦敏捷,在树枝间窜来窜去,云绝都抢不过他。 每个杀手都有自己的风格和伪装,季白一副病弱模样,可云绝知道,他可绝不像表面上这样纯良无害,细雨阁出来的杀手,怎么可能有良善之辈?这家伙杀起人来可是毫不手软,通常都是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在底下捅刀子。 二人以本来面目坐在掉了漆皮儿的破桌子前,季白自大茶壶中给云绝到了一杯茶叶沫子泡的茶水,“我这儿没好东西,你将就着吧。” 云绝不以为意地端起茶杯,“当年树皮草根都啃过,还有什么是吃不得喝不得的。” 二人想起幼时的事儿,也都是不胜唏嘘,无论如何,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云绝喝了一口茶,“嫤如的事儿还要谢你,我知道肯定是你将她调来京城的。” 季白摆摆手,“嫤如是在你我眼皮底下长大的,我也是拿她当做亲妹妹一样来看。你我在细雨阁中之时就有约定,谁先做堂主就将嫤如招至麾下。好歹我早了你一步,照顾她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来京城前,听说她出师了,正好京城这边又失踪了一个杀手,便将她要了过来。” 细雨阁搜集各地孤儿,挑选资质不错的送到山坳里秘密培训。云绝在扬州的家被蛟鲨帮灭门,他兄妹二人在街头流落了两年,跟着一群乞丐以乞讨为生,后来被细雨阁的人带走。 当时嫤如只有四岁,这么小的孩子通常活不过几天。七岁的云绝为了替妹妹抢到一块馒头跟季白打得头破血流,吓得嫤如哇哇地哭。 云绝见妹妹哭了,赶紧跑回来哄妹妹,给妹妹抹眼泪之际,就见一块黑乎乎的馒头递到他的面前。一块脏馒头成了他们最初结盟的契机。 两个人一起护着嫤如在严苛的训练中活了下来,如今季白又把嫤如安顿在了京城,云绝对他真心实意地感激,“我本担心嫤如,如今有你做堂主我就放心了。” 季白有些纳闷道:“我给嫤如下了一个行刺任务,目标正是当今的国舅爷吴鸾。吴鸾不过是京城里一个纨绔,我想着杀他易如反掌,尤其有你在,肯定会第一时间替你妹妹解决了这个任务。谁料这么多天过去了,吴鸾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他防备很严密,不好下手吗?” 云绝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问道:“你可知是何人要杀吴鸾?” 季白摇头,“不知。命令都是总部下的,再传递到京城,我一个小小的堂主只负责派杀手去完成,不去操心那么多事情。不过我隐约听说吴鸾躲过了一次行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小子的命还真大,侥幸多活了这许多日,还让阁里赔了宿主一大笔银子。幸亏那宿主锲而不舍,二次行刺可是要追加百倍银两的。” 云绝眸色幽深,“这可是天大的一笔费用,这个宿主竟然出得起?” 季白耸耸肩膀,“谁说不是呢,第一次便是十万两,百倍便是千万两,说这宿主富可敌国也没有丝毫的夸大。” 云绝想起柳亦儒的话,“听闻最初的十万两是从山西那边运过来的,你可知道此事?” 季白笑着拍拍云绝肩膀,“咱们做杀手的只要完成任务就好,只做事,不问问题。知道得多了活不长久的。” 云绝沉默下来陷入沉思,一千万两,究竟是何人才拿得出这笔银子? 季白又问云绝,“到底谁去杀吴鸾?你去还是让嫤如去?” “自然是我去。”云绝看向季白,“我不会让嫤如沾手杀人的事儿。以后她的任务你直接给我就是。” 季白了然,“我明白。你放心吧,有你我在,不会让嫤如跟我们一样双手沾满鲜血的。” “我还有一事相求。”云绝道,“你既是堂主,便有权力调配行刺任务。能不能将嫤如行刺吴鸾的任务转移到我身上?” 季白吃了一惊,“你疯了?直接杀死吴鸾多省事儿!你偏要换到你身上。你可知道你提出这个要求,阁中会让你付出何种代价?” “知道。”云绝神色平静。 季白不解,“有这个必要吗?” 云绝眼前闪过妹妹腕上的红线和吴鸾少心没肺的笑脸,轻声道:“有。” 53.第53章 危机四伏 长州城的县衙里, 县令王鑫屏抖得跟筛糠一样, 屋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床榻上小妾嫣红被懒腰斩成了两段, 下半身还趴在锦被上,上半身却面朝下滚落在了地上。 屋里站在两个人, 男的似僵尸, 面无表情,女的似妖姬,妩媚邪气。 那女人皱眉抱怨, 声音柔软似丝绸, “死鬼, 你总喜欢杀人,还杀得这么难看。” 凌四恶狠狠地扭头向女人道:“臭婆娘,跟你说过,不许叫我‘死鬼’, 你不是也喜欢杀人么?你杀得好看, 这个男人留给你好了。” 王鑫屏更加害怕了, 跪在地上捣头不止, “大侠饶命, 大侠饶命啊!钱财都在床边的樟木箱子里, 您二位随便取。” 阿九掩口笑了,“凌四, 他拿我们当抢劫的了。” 凌四不耐烦地持刀上去, 刀尖抵在王鑫屏的眉间, “你可知道一个叫石凛的人来过长州城?” 王鑫屏两眼盯着刀尖盯成了斗鸡眼儿,带着哭腔道:“这长州城居民十万,又是饥荒年,每日来来往往的流民过千,在下真的不知道这个石凛有没有来过长州。” 阿九思忖向凌四道:“这就奇了,十二的行刺目标是吴鸾,他不在京城完成行刺任务,怎么跑到长州城来了?还死在了城外的树林里。” 王鑫屏听见吴鸾二字,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不迭道:“对对对,国舅爷吴鸾两个月前曾押运赈灾的粮草到长州城。” “哦?那就难怪了。”阿九挑了挑细长的眉毛。 凌四大刀一挥,“吴鸾在长州城是否出了什么状况?若有半句隐瞒,定要你脑袋搬家。” 王鑫屏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了。阿九拂开凌四,“算了算了,弄得鲜血淋漓的太腌臜,还是我来吧。” 她伸出穿着红色绣鞋的脚,以足尖抬起王鑫屏的下颌,细声细气道:“吴鸾在长州城时生了什么事你细细说来,若漏了一个字,我保证你会比旁边的女人死得更惨。” 王鑫屏被迫抬起头来,面前是女人笑靥如花的脸,弯弯的柳叶眉,狭长的凤眼,红菱一样的朱唇。 女人的手腕上缠着一只翠绿色的小蛇,小脑袋昂在空中,冲着王鑫屏“嘶嘶”地吐着毒信的。 不光有蛇,女人窄窄的袖笼里爬出几只漆黑的毒蝎,翘着长长的尾巴,还有几只扁长油亮的蜈蚣,爬到王鑫屏的脖颈上和脸上,王鑫屏大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语不成音地哀嚎,“我说,我说……” 不一会儿二人离开了知县衙门。屋内一片死寂,王鑫屏面色青黑,七窍流血而亡。 凌四一边走一边奚落阿九,“还以为你杀的人能好看,不是也看不得么?” “死人哪儿有好看的?你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脸就知道了。”阿九不以为然。 眼见凌四要怒,阿九挥挥手,“行了,别说那没用的了,如今知道吴鸾在长州城被劫持了,应该就是十二做的。据那县令说当晚众人都忙着找吴鸾,却哪儿也找不到,一个时辰后吴鸾被劫匪放了回来,而劫匪却不知去向。可是十二明明死了,被埋在树林里。杀死十二却不报官,这又是为什么呢?” 凌四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所以说,自己人的嫌疑最大。若非将十二深埋地下,咱们早就找到他的尸了,也不会耽误这许多功夫。” “县令说吴鸾身边有他的小舅子,是京城柳御史家的公子,名叫柳亦儒,还有个不知名的男宠。吴鸾回来后,这两个人才回来,浑身是血,受了重伤。所以,这两个人非常可疑。看来要去京城一趟了。说起来,我还没去过京城呢。”阿九拢了拢鬓边的秀,“此番倒是托了十二的福,与你这个死鬼同游京城。” 凌四暴怒,死人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臭婆娘!” 吴鸾出府时见到街拐角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古怪的人,男的阴气沉沉,周身似乎都结着冰。女的一身红衣,笑容邪魅,胸丰腰细,撑着一把红伞遮挡太阳,。 那个女人细白妖娆,按照吴鸾以往的性子早就过去搭讪了。如今心中有了一个人,便对旁人没了心思,不过是带着欣赏的目光多看了两眼,之后便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呼啸而去,非常拉风。 这是云绝嘱咐他的,出门一定要带足人马。吴鸾虽然觉得云绝婆婆妈妈的,但也照做了。 如今侯府的侍卫与从前相比大有改观。云绝更改了侍卫的列队编制,并就防护技能对他们进行了一番调/教。他是杀手出身,自然知道如何防御杀手行刺,应对伏击。 吴鸾为了替柳亦儒所在的长空武馆招揽生意,让侍卫易了容去冒充学员送银子,也让不少侍卫都从柳亦儒那里学到了正统的拳脚功夫。 如此双管齐下,侍卫的面貌自然今非昔比,一队人马列队森明,威风凛凛,还挺是那么回事儿的。倒让凌四和阿九没机会下手。 凌四看着吴鸾的背影,“不是他,此人没有丝毫武功,不可能杀得了十二。凶手另有其人。” 阿九懒洋洋道:“捉住他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即便不是他杀的,他肯定也知道些什么。” 凌四摇摇头,“他身边不少侍卫,多少都会些武功,国舅府也不比县衙门那么好进出,咱们没有详细筹备,贸然动手易惹麻烦。再者细雨阁的规矩,对于其他杀手的目标是不能染指的。你我虽是护法,也不好坏了这规矩。” 阿九收了红伞,不屑道:“这种草包,都不配让你我出手。” ******* 柳亦儒身着一身暗色的短衫,伏在栖霞绣庄的屋顶。自那日他现顾云裳便是夜探御史府之人以后,他已经明里暗里地连续监视了她好几天。 顾云裳白日绣花,有时会去金鱼胡同找柳亦寒。晚上便在绣庄歇息,看不出什么异样。 目前柳亦儒只知道一个多月前她曾夜探御史府,而且她诡异的内力显示出她与云绝一脉相承。 柳亦儒总觉得父亲死得蹊跷。他了解父亲,为人刚正坚毅,不会那么轻易自尽,更何况那么霸道的□□父亲是从何处得来,又是怎么带进牢房的呢? 天将黑时,一道身影闪进了栖霞绣庄。 “哥哥!”顾云裳娇笑着飞奔出去,“这几日如儿一直找不到你,你去哪儿了?琉璃胡同的房子你不住了吗?” 云绝摸摸云裳的头,柔声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换了个地方,你不必找我,我来看你就是了。” 二人进了屋,下面的话便听不到了。柳亦儒浑身冷地伏在房顶。果真如此,顾云裳竟然真的是云绝的妹妹。 屋内云绝问云裳,“柳家人安顿好了吗?” “嗯。”云裳点头,“他们搬去了金鱼胡同。今日我还给柳亦寒送了八两银子过去。” “不要做得太明显,免得柳家人起疑心。”云绝嘱咐云裳,“你只与柳亦寒接触就行。千万小心柳亦儒,不要与他碰面,那个人很警觉,难免会看出你的破绽。” “能有什么破绽?他父亲已死,哥哥也不用去行刺了。”云裳心虚地低下头,没敢告诉云绝她一早就见过了柳亦儒。她悄悄地抚着自己的手,指间好像还有那日不经意间触碰到的他手指的温度。 云绝也不好向她解释柳亦儒和吴鸾之间的关系,柳亦儒若是察觉到云裳是行刺吴鸾的杀手,肯定不会放过她。 他只能向妹妹道:“你还是避开他为妙,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总之,你要记住离柳亦儒远一点儿。” “哦,我知道了。”云裳低声道。 云绝脸上带了笑容,“你猜我今日遇到了谁?廿零,没想到他竟然做了京城这边的堂主。” “季白哥哥?”云裳惊喜道,“太好了,那咱们三人又在一处了。咱们可以去找他吗?” 云绝摇摇头,“他住在城南的乌衣巷,平日里还是尽量不要见面为好。若是走漏了风声,让阁里知道咱们关系密切就麻烦了。阁里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堂主负责一方人马,分派行刺任务。若是相熟就会徇私,那便犯了阁里的大忌。” 云裳有些遗憾,很快释然道:“知道季白哥哥在这里就好,终归咱们是自幼相熟的,可以互相帮衬着。” 有季白在,云绝也觉安心不少,即便他自己有什么意外,也可以放心地将云裳交给季白照料。妹妹一直是他的软肋,只是如今他的软肋又多了一个吴鸾。 云绝见时辰不早了,起身向云裳道:“你自己当心些,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云裳乖巧地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杀了吴鸾?”她撸起袖子,将胳膊伸到云绝眼前,“我每天看着红线一点点往上长。如今已经过了我的手肘了。” 云裳第一次领取任务,心情自然紧张,每日看着红线爬升,虽然知道哥哥会保护她,不会让她面临蛊毒作的危险,但还是会感到害怕。 云绝一窒,那条红线已经顺着云裳的胳膊,过了手肘的部位,由大臂向肩膀延伸。 云绝放下妹妹的袖子遮挡住手臂上的红线,“别担心,哥哥自有打算。我已经让季白将你的行刺任务转到我身上。最多一两日,你手臂上的红线就会消失。” 云裳愕然,“哥哥,你直接杀了吴鸾就是了,为何还要如此费事?” 云绝拿出搪塞季白的理由,“吴鸾身为国舅爷,在京城中人脉广,交友多。我如今跟着他办事,便能认识很多人,其中还有刑部的官吏。所以我想让吴鸾多活几日,便可以通过他跟刑部的人搭上关系。这样将来若是咱们在执行任务时有什么差池,或是不小心落在官府手里,也能走走门路。” 云裳想想也有道理,若是能结交到刑部的人,自然对他们有利,“那我等着便是,哥哥在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杀了吴鸾就好了,反正还有好几天。” 云绝笑笑,“转移任务会从头计时,这样我也能多些时间运作。况且红线在你身上,我总是不安心。不如在自己身上好掌控。” “可是,私自提出换任务,是要受处罚的。”云裳忧心忡忡,“阁中规矩完成一百个任务便可升为堂主,如此一来,哥哥要完成二百个任务才能做堂主了。” “那也无妨。”云绝安抚地拍拍云裳的肩膀,“我本来急着做堂主是为了将你收至麾下。如今季白在京城做堂主,我便不用着急了,一百个也好,二百个也罢,都无所谓。” “可是,我隐约听说,半路承接任务会启动蛊毒……” “没有可是。”云绝打断妹妹,点点云裳的小鼻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长兄如父,你听哥哥的安排便是。” 云裳撅起了嘴,却也无可奈何。 眼见时辰不早了,云绝起身离开,云裳送云绝出了门。 柳亦儒见二人到了院子里忙伏下身,就见云裳依依不舍地拉着云绝的衣袖,“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云绝想了想,“不过来了。明天吴鸾约了秦峥,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跟秦峥打好关系。” 柳亦儒只听到这句,心突突地跳,立刻想到了刑部大牢中服毒自尽的父亲,越觉得可疑? 云绝出了栖霞绣庄,柳亦儒远远地跟着,眼见他向文忠侯府的现走去。是了,他自然是搬离了琉璃胡同,与吴鸾住到了一起。柳亦儒心中不由一阵绞痛,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 忽然后背一阵阴风乍起,柳亦儒悚然回头,黑漆漆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天上一轮惨淡的残月,风从长街这头吹到那头,树丫在风中摇曳。 一种无形的压迫力让他冒出了冷汗,仿佛某个角落里隐藏着凶猛又阴险的猛兽,在黑暗中用血红的双眼窥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