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博丹:辉夜之歌》 第一章 忏悔的时间(上) 修女德莉莎走在松软的草坪上,春天来临,而叛军的暴乱也已经停止。在阿尔博丹,所有的形势已经开始好转。她正走在教堂的路上,为难得一见的和平祈祷。只是,突然——在路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拦住了她的去路。 “德莉莎修女。”那人狭长的眼睛流露出笑意,“您对神明的敬爱真是让我感动。” 德莉莎看了看他,一向舒展,和蔼可亲的面容竟然有些冷淡,甚至是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男人是她的远亲,也是皇家军事学院辖下的黑兽研究所的所长。“这可真是奇怪。他和我明明都为安格尔家族服务,一个是将自己奉献给神明的修女,一个却是热衷于科学研究的无神论者,这可真是奇怪。”德莉莎默默地想着。不过,当她想到自己如何跟修女这个身份结下缘分,“好吧,一切皆有可能。至少,在现在,我还不能轻易地跟格雷,结下,梁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想着。 德莉莎努力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以使得它尽量的柔和一些。“很高兴见到您。”她缓缓地向对方伸出手,“如果我没记错,您是为了……” 格雷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德莉莎的身体瞬间绷直,像个快要爆的火山一样,浑身上下弥漫着硝烟。 “不……不,我要忍住,忍住……这是这里特有的礼仪……礼仪……”德莉莎努力克制自己暴走的冲动。 格雷的绿宝石眼睛明显在得意洋洋,他的恶作剧确实成功了。现在德莉莎被气得浑身抖。闲聊了几句(当然,实际上是很久很久),格雷才开始慢悠悠地告诉德莉莎他的来意。 “您记得那位夫人吗?就是那位领导了国民自卫军,抵抗了叛军的暴乱的那位夫人?” “哦……哦……当然。真可惜。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她甚至不能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胜利上。职位是她的,但功绩却由战友领了去。真是一位悲情的英雄。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德莉莎,你还不知道吗?那位夫人因为犯罪被捕入狱了。” “啊……这真是令人惋惜……请问,她犯的是什么罪?” “听说是……通奸罪。” “通奸罪?哦?你确定是真的吗?格雷?” “哈哈哈哈哈!女人犯通奸罪的刑罚可不就是等同于叛国罪?”格雷无辜的眨眨眼,仿佛刚刚的话不过是个不礼貌的玩笑一样。“德莉莎,你作为修女,有义务拯救这个堕落的自私的不贞的肮脏的悲哀的灵魂。神明保佑您,顺便……”他向德丽莎眨了眨右眼,“顺便要到她的秘密吧,关于她参与的,阿加雷斯计划。” 德莉莎警惕起来。“格雷,这是你的计划,还是整个安格尔家族的意思?” “哦亲爱的,你应该清楚,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你都无法拒绝。”格雷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双手插兜,走了。 德莉莎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她要做什么。她要去见的人是在阿尔博丹军队里的一颗特立独行的新星——希尔维娅。这真是一个倒霉蛋。在自己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遭到逮捕,今天是高高在上驰骋沙场的军官,下一秒钟,成为了公民大会的阶下囚。也许公民大会的存在本来就是个谬误。她情不自禁的想。 成为阶下囚的感觉如何?想必一定是痛苦极了吧。难怪她如此地需要慰藉。需要一位修女来为她指引方向。德莉莎此时心中充满了对希尔维娅的同情与怜悯。希尔维娅现在被囚禁在她的丈夫名下的一所偏僻的城堡里,对外宣称养病,其实也不过是变相的囚禁罢了。算了,比起交不起保释金的穷人,她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德莉莎思索着。她走到她的神明面前,她跪下来,祈祷。她的神明艾蕾娜蒙上了眼睛,她不是个瞎子,但她选择了对表象视而不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蕾娜是对的,也是有勇气的。 “丽娜,愿我们有重逢的那一天……”这是她多年不变的祈祷。 那么,德莉莎眼中的可怜又可悲的那个灵魂,现在在做什么呢? 事实上,希尔维娅并没有像德莉莎想象中的那样自暴自弃,陷入人生所谓的低谷。与其说这是监禁,不如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一个短暂的假期。她之所以洒脱,是基于对自己的能力的高度自信。 “哦……民众?啊……那是个多么愚蠢的词。少数人是聪明的,大多数人永远都是愚蠢的。尤其是这些蠢材聚集在一起时,那种愚蠢便被成功的放大并翻倍。无所谓,国民自卫军的指挥官只有一个,只有我才配得上那个位置。回归只是时间问题。”希尔维娅摇晃着酒杯,里面盛满了蓝色妖姬,那是一种极其昂贵的烈酒,酒如其名,妖冶高贵,让人难以承受的烈性子。 即使是自己认为的假期中,她也依然身着军装。只是现在领口的扣子随意的敞开着,终于流露出一点女孩特有的散漫和慵懒。希尔维娅望着夜色,她站在阳台上,看着乡村漫天的繁星。新鲜的空气沁入她的肺腑,稍微平复了一点她在公民大会那里受的怨气。但是,她要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好吧,致敬这屎一样的人生。干杯。”希尔维娅想起等待戈多的那幕喜剧。那两个主角——他们浑浑噩噩,不知道他们要等的救世主是谁,他们只抱着卑微而渺小的希望在绝境中死去。希尔维娅突然间有些伤感。其实人的命运看起来各不相同,但从本质上来看,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上尉有骂脏话的行为——屎一样的人生。”城堡的顶部出现了个身影。娇小,妩媚,无声无息,与夜色融为一体。 “美狄亚,不要总是板着个脸,容易显胖。”希尔维娅哈哈大笑。月色下,她像极了莎士比亚笔下的朱丽叶,在等待情人时偶尔会露出一丝痴想的笑容。但是,实际上,她看着星空,和她的战友进行着只有她们两个才知道的对话。 “听着,高额的保释金可以让你在监狱外逍遥一阵子,但你不可能永远依靠保释金这样继续下去。公民大会对你和叛军的联系……一直抱有不乐观的态度。”美狄亚冷淡的话语毫无起伏,不带一丝感情,不过只有细心的希尔维娅才能察觉到——她确实在担忧她的性命。 “你要逃走吗?”过了良久,美狄亚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只是,她觉得,这个选择对于希尔维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侮辱。 “谢谢你,美狄亚。”希尔维娅看着天空,无数的繁星昭示着她的渺小。就算被放出来又如何呢?她的名声,她的未来,她的仕途,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现在难道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吗? “不过我不准备逃走。我走,等于承认我的罪行——”她呢喃着,嘴唇摩挲着酒杯,要喝不喝的样子。她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如果她选择了这条道路,才真正浪费了过去自己的努力。对,没错。——努力。希尔维娅想起了自己过去所经历的战役,解放半魔族的斗志,背负的诺伊和迪瑟两大家族的秘密,还有……和那个男人……奈尔森的婚姻。尽管这是一件彻头彻尾失败的婚姻,但是,希尔维娅似乎依然在想尽办法地补偿奈尔森。当然,补偿的方式另当事人无法接受。 想起了奈尔森,希尔维娅的脸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明天是奈尔森来探监的日子,而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表情。好吧,祈祷比上次有进步一点就好了,大家可以平平安安地结束一场关于彼此的谈话,不会牛头不对马嘴。更不会以争吵结束。 也许她生来就对这种事情感到迷茫。 “你不用这么沮丧。曾经象征正义和胜利的阳神普鲁塔克和象征平等与公正的月神艾蕾娜曾经是对恩爱的夫妻。结果他们双方最后都对方的背叛和离开收场。艾蕾娜甚至遭到了丈夫的变相放逐。对,说到这个,教会的修女要来给你做祷告了。”美狄亚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痛,却又很快沉入那深邃的眼眸里。 “哦……得了吧,我还没死。而且,我也不信月神。”希尔维娅眯起了眼。“他们是怕我独自一人呆在这里自杀吧,这样,谁也不能享受到打败我的快感。” 美狄亚拢了拢身上的黑色袍子,她对于这个问题也一样迷惑不解。她只知道,这位修女是来自安格尔家族的人,曾经立志成为一名战士,但她在远征黑域的时候身受重伤,回来后向教会愿成了修女。如今依旧孜然一身。也许是战争带来的伤痛太深入心灵,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德莉莎·安格尔……”希尔维娅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人,或许可以成为她离开这里的契机。 第二章 忏悔的时间(中) 明天很快就会到来,太阳一如既往的升起。对于德莉莎,太阳的升起是一种折磨,因为她有无尽的时间不知道去如何打,更何况,她依旧对她的过去记忆犹新。没有任何人会喜欢永生的感觉的。即便有一些人依旧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但是,对于希尔维娅,太阳的升起却是一种恩赐。虽然生活非常闹心,但是,只要活着,只要看见明天的太阳,希尔维娅永远可以翻盘。好吧,虽然她一度觉得自己不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喜剧加上时间永远变成悲剧。恰如希尔维娅和德莉莎的人生。恰如戛然而止的童话故事。但是,尽管如此,她们依旧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治愈自己。 德莉莎走进这了座城堡。里面的摆设简单干净。黑白色调,偶尔的鲜艳是黑色花瓶里的血红色的玫瑰。看起来主人似乎不喜欢太过色彩斑斓的装饰风格。这和崇尚洛可可风格的贵族截然相反。当然,德莉莎忽略了一个事实——也有可能是主人懒于打理,才干脆地选择了这种不容易看出灰尘的单调风格。 唱片机出慵懒而疲倦的男声,“飞过池塘,飞过峡谷,飞过高山,飞过森林,翱翔在生活之上……”德莉莎好奇地看着这张唱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半魔人的一民谣,现在已经很少可以听见他们的歌声了。德莉莎想起了格雷给她来的资料。她出身于和阿尔博丹妥协的半魔人贵族,她的那一支部族曾经为一只强军活跃在战场上,直至他们投降。 “看起来她似乎很怀旧,而且,以自己的身份为荣……”德莉莎在心底大致勾勒出了她的性格。“八成是个傲慢的家伙。” 德莉莎走到约定的会客室。她抬手想敲门,却在下一秒生生刹住了自己的动作——因为门里传来了断断续续,克制地争吵声,而且似乎是一男一女。 希尔维娅预料到在奈尔森来后会出现的局面,只是,她没想到,这种局面会出现的如此之快,而且出现的如此之长。奈尔森揉着眉心,湖蓝色如同蓝宝石的眼睛流露出疲倦,“好了,希尔维娅,不要吵了。我们都停下。听着,无论你怎么坚持,我是不会签署这份离婚协议的。诺伊和迪瑟有言在先,两大家族的联合是政治的大势所趋。没有什么能比一桩婚事更能让长老们满意的了。希尔维娅,你不用再提这件事情。” “奈尔森。听着。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想再听见什么军队里的丑闻——比如你的妻子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蕾丝边,潜规则了女下属,还和军队里的其他男人纠缠不休,整天开什么荒唐的派对,涉嫌叛国,贪污军饷,或者,更加严重一点的,我其实是个私生子,不能合法继承迪瑟的……” “够了!”奈尔森大雷霆,把桌上的离婚协议撕成了碎片,“希尔维娅,我比你更渴望自由!但是,请你想想格兰德!你还有没有一点当母亲的样子!” 希尔维娅沉默片刻,“那又怎样?我出生的时候,我父母又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格兰德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能说,我很抱歉。再说,格兰德已经被你的母亲抱走了。” 奈尔森脸上露出了不忍,拳头握紧又松,松了又握,终于呼出了口气。他走近希尔维娅,把她抱紧了,才道:“总之,我相信你。我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 希尔维娅收起了诚恳的表情,血红色的双眸酝酿着风暴,她直视着奈尔森,“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奈尔森沉默着,轻声道,“你说得对。”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 德莉莎不知所措地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着这对奇怪的夫妻。奈尔森朝她点头致意,“希尔维娅的情绪很不稳定,她的身体就拜托您了。”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去处理那些可能危及他妻子生命安全的丑闻。他为希尔维娅的很多事情焦头烂额,却依旧日复一日地扮演着一个称职的丈夫的角色。不过,正如希尔维娅所说的一样,在某个方面,他确实是个混蛋。 德莉莎走进房间,看着瘫倒在沙上哭成泪人的希尔维娅,“夫人?夫人?”德莉莎摇晃着她的肩膀,语气尽量温和道:“夫人?生了什么事情?” 希尔维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演戏,“哦……神明啊……宽恕我吧……也宽恕我的丈夫……呜呜呜呜……修女大人,他,他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居然想离开我……啊啊啊……这难道是天意吗?看!那份离婚协议!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撕碎了这鬼东西!” 德莉莎不是笨蛋,当然不会轻易地被演技精湛的老狐狸轻易骗过去。她对于人情感的真假天生有一种敏锐的近乎可怕的直觉,不过,这种能力也造成了德莉莎大多数时间的不愉快。她承认,距离一旦变近,所有人的感情波动她几乎都可以了如指掌。 她改变了自己温和的态度,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跟希尔维娅说话,“祷告的时间已经到了。” 希尔维娅嚎哭留下的泪珠还挂在嘴边,她还是第二次看见这么不买账,没有同情心的女人。按道理来讲,一个女人看见另一个女人因为被男人抛弃而痛哭流涕时,不是应该义愤填膺,胸中充满着正义的怒火吗?为什么这个修女竟然提醒她她该做祷告了?!为什么?!除了美狄亚她还从没看见过第二个这么冷淡的女人!不过,希尔维娅多年的应变能力也让她迅地做出了反应。 她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穿裙子的一次,为的是给德莉莎留下温顺懦弱的第一印象),擦干了眼泪,“好的……德莉莎大人。” 这是希尔维娅与德莉莎的第一次见面。尽管猝不及防,尽管出人意料,尽管没有天雷勾地火,没有一见钟情的狗血桥段,但是,毫无疑问,她们相遇了。她们都遇见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觉醒自我的机会。 祷告室非常的狭窄。里面是猩红色的地毯加上苍白的墙面。月神艾蕾娜被悬挂在房间的中线处,远远看去似乎像一位殉道者,被钉在了暴君的宫墙之上。 “夫人,今天你要背诵新月的第一章。从我们对神明的礼仪那里……好的,合上书,开始吧。” 希尔维娅十分尴尬。她的宗教信仰对于外面只是一种宣称,真正的功能在于和上流社会的人打交道,私底下,谁会真的那么虔诚地生活呢? “亲爱的修女大人,我可以朗诵吗?我承认,新月的教义太过深奥,以至于我不能完全吃透……”她埋下头去,肩膀不断地起伏着,但内心却十分的不屑一顾。如果她真的有信仰,那么她绝对活不到现在。哈!想想那些敌人!她手上沾满了鲜血,一半是阿尔博丹的敌人,一半是她自己的族人和战友。漫漫长夜,她若有信仰的话,那她注定永受折磨。想到这,她的面孔扭曲了一瞬间。似乎这痛苦已经深入骨髓。 微风吹进来,扬起白色的窗帘,德莉莎修女服的裙摆微微晃动着。她的面庞被撩起的黑纱遮住了,所以,刚好抬头的希尔维娅,没能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忧郁…… “重要的不是被治愈,而是带着伤痛继续活下去。”德莉莎抱住经书的手紧紧地圈在了一起,随即又放下了。她转过身,背对着希尔维娅。德莉莎也曾看见过和希尔维娅一样的东西。她杀戮过别人,但是,最后她也变成了牺牲品。“夫人,疏懒的生活可是不能让你快乐的。信仰才能使我们得救。” 德莉莎都已经忘记自己究竟多少岁了。她望着对面的镜子,虽然很远,但是她的眼睛却清楚的看见了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她也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在弱小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苍白而忧郁的灵魂。她穿裙子,军服已经被她丢弃了,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衣裙裁剪成方便的样式。她的胸口上是正立的十字架,但裙摆却被刻上了倒立的大十字架。这设计确实别有深意。也许有一天,她终究背叛自己的信仰。因为她始终摇摆不定。 ……她有什么资格指责希尔维娅呢? 德莉莎吸了一口气。 “夫人。月神艾蕾娜为了什么离开她的丈夫呢?新月第一章详细阐述的就是这个论点。关于她为什么背叛……我们只需要知道,艾蕾娜是为了她心中的正义。阳神普鲁塔克是正义与胜利的象征……抱歉,虽然这样说可能是对他的冒犯,但是,普鲁塔克实际上只是自身正义的具体化罢了。我们所需要知道的只有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想的正义。”德莉莎看着无边无际的林海。夕阳西下了,光芒渐弱。夜晚又将来临。她今晚又会被噩梦惊醒吗?她不知道。 希尔维娅站起来。她突然间停止了自己的伪装。 她幽幽地问,“德莉莎……想要寻找什么,是错误的吗?” 第三章 忏悔的时间(下) 美狄亚正在为自己的上司的事情焦头烂额。她正努力地把希尔维娅的陈情书送到调查员委会的成员手里,却屡屡碰壁。看起来似乎只有神明愿意听希尔维娅的忏悔了,除了投奔上帝希尔维娅没有任何选择。死局。屎一样的人生。她也开始忍不住骂脏话了。 “将军,大小姐。” 文森特的马爽快地踢掉了美狄亚的黑方教皇。美狄亚握住西洋棋的棋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文森特,你做的很好。” 文森特得意洋洋,“哈哈哈哈哈哈!在你们两个女人干着急的时候,我不仅处理完了工作,还跑去上流聚会上和贵族小姐睡了几觉。” 美狄亚难得没有生气,而是认真的问,“你是工作性质的睡觉还是娱乐性质的睡觉?” 文森特的笑脸僵住了。他赌气的转过身,“当然是娱乐性质!我会为希尔维娅卖身吗?!” 美狄亚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听着,文森特!你不是抱怨在军队里找不到女人吗?好,非常好!希尔维娅可依靠你得救了!我回去会查看一下有哪些调查委员会成员的女眷,情人什么的会出席这些聚会,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了!”话音未落,美狄亚就消失在了门边。 文森特看着那紫色的纱裙消失在门口。 “靠!为什么我会被自己的女人卖掉!!!!”这是他唯一想要抱怨的。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平静下来后,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 美狄亚确实干事情十分有效率。经历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之后,她依旧斗志昂扬。或许,有一个强大的精神支柱确实是十分地幸运。没过多久,她就弄到了这几个月上流社会举办的聚会,以及参与人员的名单,举办的时间。她拽着文森特来到了会场。尽管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些奢靡无度,纸醉金迷的人们,但是,为了希尔维娅,她会尝试的。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是,颤抖的手出卖了自己复杂的心情。“好吧我真的不适合不适合不适合,天啊,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是谁我来自哪我要去向何方哦天哪……”她开始在心里思考自己的动机了。 文森特很无奈。“你要去搭讪的是那位吗?调查委员会的大卫·安格尔?” 美狄亚点头,“对!就是他!我需要做的就是接近他博得她的好感最后把这一封陈情书交出去……啊哈哈哈哈!也许为此我还要和他睡一觉!他妈的!”她的冷淡被击碎了,在酒精和聚会吵闹的人群的双重作用下。 文森特按住美狄亚的肩膀。“听着。这些事情交给我。你呆在这里,不要乱动。不喝酒,不随便和人跳舞,不随便离席,好吗?好,把名单给我,我会帮你搞定。” 美狄亚顺从的点头。随后,她目视着文森特步入舞池,像个交际花一样施展自己的魅力。他幽默大方,又来自军队,男子汉气概天然地把他和其他男人完美的区分了开来。他说的笑话逗得那些妇女开怀大笑,很快,他周围的人多了起来。 美狄亚羡慕的看着他。要是她能像文森特一样就好了。但是最初酒精的冲动过去后,她又开始嘲笑起自己。她的世界又是死水一潭。 美狄亚后面的黑影抓住了她的肩膀。“美狄亚,好久不见。” 她转过头,原本没有血色的脸蛋更加苍白了。希尔维娅好不容易踢下去的,军队里的败类。正是因为这个男人,她才连累了希尔维娅承担了那些骂名!她浑身上下都燃烧着复仇的欲望,她当然不会忘了他是如何的羞辱过她,玩弄过她!但是,这个男人被希尔维娅弄走之后却又依旧回来,还摇身一变,变成了调查希尔维娅的一员,她开始怀疑这世界是否真的有公理存在了。 美狄亚只能拼命忍住自己把利刃扎进他喉咙的冲动。她的语调看似害怕,实际上,那是因为绝望和愤怒引起的颤抖和不甘。 “您在这里干什么?汤姆?” “哦……只是来看看我心爱的小母猫有没有情了。”男人无所谓地坐下。美狄亚想逃,却避无可避。“美狄亚,我知道,你一向对我忠心耿耿。我们在一起曾经做过无数令人指的勾当。你觉得你现在投奔希尔维娅那个女表子,你就可以理所应当的与过去绝缘吗?哈!不可能。美狄亚,看,我现在又回到军队了。如果你是其他女人,我早就把你杀死了。但是我没有。美狄亚,你还有机会,不必拽着希尔维娅掉进深渊里。来吧,告诉我你的选择。” 美狄亚紫色的眼睛开始酝酿着风暴。对,他说的没错,即使有希尔维娅的帮助,她也永远无法赎清自己的罪过。对!她不该逃避自己的命运!这就是惩罚!她沉默良久,轻声道,“好……我跟你走。” 当美狄亚离开聚会时,天上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这是月神艾蕾娜留下的泪水吗? “正义和笑话都有一个相似的开头。”艾蕾娜如是说。 希尔维娅正在做祷告。好吧,虽然一开始确实是为了敷衍德莉莎,不过,在德莉莎的教导下,她确实也对这类东西莫名产生了兴趣。“人生就是不断求知的过程。求知是一种欲望。人类生来的欲望。知识本身不会产生快乐,但人对于自己的进步,是非常高兴的。”德莉莎坚信人的理性与快乐和知识密不可分。好吧,希尔维娅坚信的是,人的知识和权力,财富密不可分。现在在德丽莎的影响下,她的观念稍微松动了一点。一天的祷告结束后,她在阳台休息,她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然后,雨水落下。 “美狄亚好久没有出现了。”希尔维娅莫名的想起这个。随后,她的心口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但是,似乎,美狄亚确实在经历着一些,她所不知道的难关。 “德莉莎,想要追求什么是错误的吗?”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问了。不知不觉,她已经把修女大人这个称呼放到了一边,开始用起了“德莉莎”这个名字。她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德莉莎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她用的,她开始慢慢地对这个名字抱有好感。 德莉莎答非所问,“松饼烤好了。你不进来吗?” 希尔维娅淋着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淋雨,但是她就是一直站着不动。她捧起落下的雨水,然后看着他们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某种意义上,水是最自由的生活着的物种。她又开始迷茫起来。关于自身。关于他人。 德莉莎叹了口气。这几天的相处确实加深了她对希尔维娅的了解。对于彼此态度改变的原因,两人也心照不宣。她们两个都为彼此的不同与相似惊讶。她们仿佛两个极端,可是,在某些方面,他们却仿佛是完全重合的两个人。 德莉莎撑起伞走入雨中。 “在这么看下去,你也走不出这片林子。感冒可不是好玩的。”顿了顿,德莉莎说道,“大家都说山顶上的风景很好,都想往上爬。但是……等到真正爬到顶端时却现,在想要下来却为时已晚。与其再爬到顶端的时候想跳下去,不如在爬山前就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往上爬……只是,当你真正思考起这个问题时,你又会觉得,整个人生都毫无意义。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直往上爬,因为你永远爬不到自己的顶端。人的欲望永无止境。” “德莉莎,你有因为往上爬伤害过其他人吗?”希尔维娅接过那把伞,她看向远方。她想起了格兰德。她的女儿。格兰德的诞生带给她喜悦,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痛苦和疑惑。喜悦永远只持续一瞬间。她被奈尔森的母亲带走了。多么残忍啊。希尔维娅把格兰德的画像藏在镜子里,每当自己快要失败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这样,她就能麻醉自己——我一定能站起来,我一定能获得无上的功勋,这样,我就能带着格兰德回到自己的家乡。我们会隐居在湖边的木屋里,得到属于我们的宁静。奈尔森永远在责怪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因为她在他的面前完全不提格兰德。只是,奈尔森并不清楚的是,希尔维娅为了掩盖这份情感用尽了多少力气。 “阿加雷斯计划……”德莉莎在心里想,难道希尔维娅现在在想的是这个?但是她并不喜欢可以去探究别人的隐私,虽然这本来就是她的目的。 随后两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无尽的绿色被掩盖在倾盆大雨下,希尔维娅眺望远方,试图从这苍茫的大地上找到一丝生灵存在的痕迹。但她看见的只是绿色,没错,无穷无尽的绿色,像是雪山崩塌后掩埋所有的痕迹的那种白色,窒息而千篇一律,一如她的过去与未来。 第四章 掩藏的时间 德莉莎早已就寝,希尔维娅不知道因为什么,睡得不稳。迷迷糊糊间听见雨声,又起来了。 “他们爱过,哭过,笑过,之后……离开……”希尔维娅把唱针放置在唱片上,悲伤的音乐从机器上流泻而出。她看着外面的大雨,头抵着玻璃窗,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几圈后,点燃了一根烟。 一道闪电突然劈下,带起轰隆隆的雷声,窗户碎成了冰霜,徒留一地的无助与仿徨。希尔维娅想过她们下次见面时,她会用怎样的表现回来。她那么聪明,那么美丽,她一定会一脸臭屁的骄傲地回来,对她说,“喂!什么我都弄好了,你就乖乖地拿好你的脑子离开这里吧!”但是,没有。美狄亚无力地趴伏在地上,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沾满了血迹,呼吸凌乱,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一样。实际上,她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如此。但是,从那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她了。 她究竟在她面前假装坚强了多久呢? 希尔维娅走到美狄亚的身边,把她的身体拽起,放到床上。她摸摸美狄亚的脸,微微的颤抖和不安在她的抚摸下稍微平复了一点。希尔维娅低下头,悄声地问她,“你还好吗?有什么想要的?”美狄亚哽咽着,她抓住希尔维娅的手,往自己的私密探去。“抱我……希尔维娅……抱我……就一晚,天一亮,我就离开……”希尔维娅摸到了一大滩的血迹。她沉默着,“你会好起来的,不是吗?每一次我都觉得你都快要输了,你总能化险为夷。对吗?美狄亚?听着,我知道这对你很艰难,但是,你一定要挺过去……你知道吗?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你是我的支柱。”希尔维娅就像是一个母亲一样,在安慰自己因为现实而心碎的孩子。美狄亚虚弱无力地靠在浴池边上,紫色的双眼因为惊恐而失去了神采。希尔维娅擦洗着她的身体,很小心很虔诚,似乎在呵护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美狄亚沉默着,她看着忙活着的希尔维娅。“为什么我不能从一开始就遇见你呢?”她质问着命运,也在质问着自己。希尔维娅朝她笑笑,只是这个笑容十分勉强,她说道:“你这小花猫。你看看你……”最后的话语落入了美狄亚的口中。美狄亚的动作十分的粗暴,但是最后都被希尔维娅制止住了。“好了……你需要的不是这个……”希尔维娅想笑,可是泪珠却不断地落下来。她知道美狄亚为什么会堕落,但是她无能为力。人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哈!即使你得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有能如何呢?你还是掩盖不了过去留在你身上的痕迹。你是你犯下的过错,但你永远不能弥补。你不会完整。即使你已经改变。对,这就是过去的残酷。 希尔维娅亲吻着她,非常的轻柔温暖,舌头轻轻地舔着美狄亚干裂的嘴唇。美狄亚终于在这无法抵抗的温柔下缴械投降了,进入了梦乡。 临睡前,希尔维娅听见了美狄亚低声的呼唤。 “希尔维娅……” “嗯?”她握住她的手,放到怀里捂着。虽然身处在黑暗之中,但美狄亚却感觉到意外的温暖和安全。 “我爱你。” “嗯,我也是。”希尔维娅的声音有点嘶哑。 “你又在逢场作戏了。” “……不。我说的爱,是指朋友间的那种。知道吗?……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即使是这样,我也很高兴。你知道吗?我是一个烂人,彻头彻尾的混蛋。但是……”美狄亚抓紧她的手,“因为你,我好像……稍微鼓起了一点勇气,去面对未来……” 希尔维娅在她额头上一吻,“睡吧。明天一定是新的一天,我保证。” 美狄亚终于面带微笑地睡着了。她相信了希尔维娅。她感觉自己这一刻如此的幸福。她那不能示人的脆弱,不能击破的骄傲,在这个人的面前,已经全都不重要了。即使明天不一定会醒来,她也会在这里心甘情愿地等待着死亡。 希尔维娅却又点起了烟。当然,她是在走廊抽的。外面依旧雷声大作。乌鸦用它的尖尖的喙嘴敲击着玻璃窗。“她一定又遇到汤姆了……”希尔维娅想道。“文森特那家伙……真是失职。”她的内心愤愤不平。在她愤愤不平的时候,她倾向于把源头揪出来,狠狠地臭骂一顿。但是这次她忍住了。 与此同时,在递出聚会上的第三十七封陈情书时,文森特终于从聚会上的状态恢复过来。没办法,他的肚子已经装不下酒了。他跑到厕所里,抠了抠喉咙。“噗!”终于全吐了出来。荒唐了一个晚上,文森特的神志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擦擦嘴,突然间,他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美狄亚又不见了! 文森特冲出大楼,却什么都没有现。侍女告诉他,那个穿着紫色纱裙的高挑女人和另一个权贵走掉了。他开始懊恼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就在这时,一只乌鸦落在了他的肩膀。浓浓的夜色下,什么人都现不了这只可爱的小家伙。文森特打开它脚上的纸条。“你现在只剩下一个晚上去办两件事情……”没有落款。但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是谁写给他的。希尔维娅·诺伊。他叹了口气。这个把男人当牲口用的女人。只是,好吧,就是……怎么说呢?文森特对希尔维娅的感觉?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会嫉妒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和自己的母亲结婚……那种感觉。文森特看完希尔维娅的书信后,把它撕碎了,丢到了水沟里。 无论如何,他要去为她办事了。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死他死,她活他活。如果他失败了,这条船又将牵连到成千上万的人。希尔维娅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可是他在意。这就是他为什么死命地在支撑这艘摇摇欲坠的大船的原因。 同样是雷声大作,倾盆大雨,但是奈尔森却坠入了梦境。深深地。无法自拔。充满懊悔的。走不出的,梦境。可能他这段时间跟希尔维娅接触的太多了,以至于所有的梦境几乎都是关于她的。只是,全部都是噩梦。 为什么要追求什么不同呢?奈尔森质问着自己。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不同——这是每个人为数不多相似的地方。这份傲慢真是带来了漫天的灾害。他在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的时候,曾经有个女友叫贝贝。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子十分特别,和其他女孩子很不一样。尤其是和希尔维娅比较起来。她有精致的妆容,有前卫的生活方式,她的歌声简直是天籁之音。任何人都会为这样的女孩狂。她总是能吊住男人的胃口,不让人满足,却又在那个追求者离去的时候恰到好处的给一点假惺惺的安慰,来换取他的钱财和礼品。理所当然的,他追求了她,而她看中了他的身份与地位——噢!多么大的荣耀与权力!如果能顺利地嫁给这个迪瑟家族的公子哥!贝贝当时一定是这么想的。男孩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被外表蒙蔽,嗯,或者说,好的女孩都不擅长去吊男人的胃口,她们总是容易被男人的一点点付出而打动,进而被他们骗的遍体鳞伤。 那是街边小巷子下面开的一家小酒吧。地方虽小,却充斥的来找热闹的人群。没有办法,大家都觉得生活实在是太枯燥乏味,所以总需要一点艳遇来点缀一下自己的生命。贝贝带他来了这里。一切都很新奇。他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尤其是烟酒。他吸了一口烟,感觉整个人都在飘飘然了。 而成年的奈尔森就站在远处,打量着自己。他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希尔维娅很快就会出现了。他的痛苦不是因为她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而是因为……他没有做什么事情。 希尔维娅走过来,她瘦弱的身体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之后,她终于找到了这两个人,“亲密无间”的一对热恋情侣。 她二话不说上前,拽住奈尔森的手把他往外面带,“好了!奈尔森,你闹够了没有?!你想想你的名字,你的身份,再想想你的父母现在有多么担心你!” “闭嘴!你个女表子!”奈尔森冷笑阵阵,“我誓,你想来硬的,你打不过我!” 希尔维娅松开了手。她沉默着,终于轻声地问道,“奈尔森,你想要什么呢?” 贝贝带着人群起哄,道:“嘿!为什么不罚她把这桌上的伏特加全都喝完呢?哦!这真是太刺激了!你有这么多的精力来管你的未婚夫,那是因为你从!不!喝!酒!诺伊派来监视迪瑟的女表子!” 希尔维娅看着那个叠得比她还高的酒杯子堆成的金字塔。“是啊……我有时觉得我确实管得太多了。”她真的开始喝了。“喝完了,你就回家?” 奈尔森点头。她拼命喝,他就这么干看着。直到他被贝贝拉走——哈!多么愚蠢的初夜!回往事,奈尔森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着醉倒的希尔维娅不管,跑去和另一个女人露水姻缘。 之后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去想了。希尔维娅喝醉后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清楚。有时候他确实非常的痛恨自己。 雨停了。天已经大亮了。奈尔森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坐在床边。希尔维娅拿着伏特加,一边摇,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嗯……看起来你做了个不错的梦。对吧?奈尔森?哦……关于调查委员会,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一下你。还有,你刚刚梦到了什么?” 第五章 审判的时间 “想要审判别人,必先审判你自己。想想看,你审判的欲望究竟来自于何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正义感,还是……真正的,主持公道?算了,别想了。你想审判,先便是基于你的正义感。看,这就是人类的出点。” 奈尔森扶住额头,“希尔维娅,你可不能对陪审员这么说话。” 希尔维娅叼住烟,“奈尔森,你是我的普鲁塔克。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搞不定的。”她故意在奈尔森面前吞云吐雾,甚至还非常轻佻不屑地把烟圈吐到奈尔森身上。 奈尔森拽住她的手,把她拖到自己面前,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听着,希尔维娅,我很抱歉。我对我对我过去对你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的抱歉。但是,你不应该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让自己变得这么狼狈。你懂我的话。表现好一点。好吗?我爱你。我真的非常想补偿你和格兰德。给你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希尔维娅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怀疑。奈尔森感到非常煎熬,像是自己的内脏被人挖出来暴晒在烈阳下一样,什么都无所遁形。良久,希尔维娅才说,“真的。你不必觉得你亏欠了我什么。如果你那么痛苦是因为你的良心在受煎熬的话,信我一句——那就把你的良心挖出来。这样,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睡得好一点。另外,我想强调的是——我想从这桩婚姻里获得的东西,从十几年前到十几年后,一直都没有变过。” 奈尔森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希尔维娅落落大方的拖着黑色的长裙走过他的身边,坐到了被告席上。 法官宣布开庭。调查委员会缺席两位委员。 “奈尔森夫人,您认为,您的品德如何?”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自认为我已经履行了一个女儿,妻子的基本义务。” “这么说,你认为,你是没有什么不忠的行为喽?比如出轨,偷情,通奸?” 希尔维娅想破口大骂——这跟叛国罪有什么关系?但现实是,她忍住了。她还不能倒下。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她垂下头,肩膀颤抖着,泪珠不断滴落在裙子上,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再抬起头时,泪水似乎是被强忍了回去,只留下一双盈盈动人,充满悲哀与绝望的红宝石眼睛,注视着周围的所有人。不得不说,所有的男人看见这幅场景都会血脉喷张,胸中充满了正义的怒火,随时准备冲出来为这个女人打抱不平。在场的男人只有奈尔森看见了那双眼睛的深处,闪烁着的阴骘而冰冷的眸光。那是老鹰对猎物特有的蔑视与志在必得。 她立起手掌,语气十分的真挚,“我誓,如果我曾经与人通奸,出轨,偷情,作出违背我丈夫的意志的事情,就让天神的怒火降临在我身上,让我在审判日来临的时候,接受神明的制裁。我的灵魂将永坠地狱,徘徊在绝境之中,永世不得生。” 这个誓言立的非常的毒辣,几乎已经打消了所有男人的疑虑(当然,女人的疑虑是不可能消灭的,消灭的前提是当事人长得比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丑)。正当形势开始偏向希尔维娅时,调查委员会的人话了。言的是大卫·安格尔。安格尔家族和诺伊,迪瑟家族的关系都不怎么好,软硬不吃,看到哪家的落水狗都不介意痛打一顿。所以,他奉命来推希尔维娅一把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尽管后者已经脱离家族多年了。 “请把你的手放在启示录上。好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希尔维娅·诺伊。” 希尔维娅看着他。她知道他会问什么。这是迟早的事情。倒不如趁现在一并说了。 “请问,您是否是琼斯·诺伊先生的私生女?” 她看着大卫·安格尔。人群开始骚动。男人动摇了。女人则又开始窃窃私语。“私生女……啊,鞋匠的儿子永远是鞋匠的儿子,荡妇的孩子自然也也是……”“不贞,不洁……”“除了延续错误,私生子还能做什么呢?”奈尔森的嘴唇颤动着,似乎想出几个不明意义的音节,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希尔维娅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现在的她看见这出闹剧,只想独自一人笑。 “是,我是。我是琼斯·诺伊先生的私生女。”希尔维娅一脸平静。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认清了现实。这是过去,出身,这是一切的开始,她无法改变,除非抹杀自己。男人开始憎恶起自己的愚蠢——看!她是个私生女!而他们竟然会相信一个卑贱之人!同时,他们又开始讨论起了女支院里的女人的价钱。女人则暗自窃喜,这个女人,她的身上也有污点!而且她的出身比她们任何一人都要卑贱!多么戏剧性的转折! 大卫·安格尔露出了笑容。他认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尊敬的法官大人。” 希尔维娅看向月神艾蕾娜立在法院里的雕塑。她蒙着眼睛。这样很好。因为她永远不会受这世间污浊之物的玷污。也不会因为看见它们而烦恼。从高高的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也很好,就是看多了容易让人眩晕。在一片喧嚣之中,希尔维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是绝望,只是在酝酿一场复仇的盛宴。 “希尔维娅?”美狄亚醒来后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这几天,她都呆在希尔维娅的房间里,足不出户。每天看着窗户呆,到了夜晚,希尔维娅会给她倒一杯热牛奶,她可以什么话都不用说,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而希尔维娅则会呆在一旁,有时候是看书,有的时候则是对着棋盘沉思,直到美狄亚睡着为止。 “她又熬夜了?”美狄亚看着窗户边放着的烟灰缸。里面挤满了烟蒂。看来它的主人昨晚站在窗边,站了很久。估计今天早上是因为行程匆忙才忘记了清理。美狄亚记得每天早上起床能闻到的淡淡的烟草味——没有今天浓。希尔维娅去干什么呢?她可从来不屑于这么匆忙的出门的。 军服挂在衣柜里。她今天穿着裙子出去了。美狄亚又看了看桌子。上面放着一杯温温的咖啡,两块面包夹着培根芝士,旁边还有一张字条。“记得吃早餐。”五个字,很潦草。美狄亚像个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痴痴地傻笑出声。但她记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后,她顿时笑不出声了。今天是希尔维娅受审的日子。她的叛国罪。而且,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她注定要接受许多触及她痛点的问题——最可恶的是,她不能拒绝回答,否则就会因此而获罪。 美狄亚看了看月神艾蕾娜的塑像。她要祈祷吗?不,应该问——她会祈祷吗?美狄亚木着脸,良久,冷笑一声。她已经受够了被蒙蔽。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她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她不会再向神明祈祷。若命运真的存在,那也应该存在于自己的手掌中。她想到了之前的激进分子。他们打着自由平等的旗号起事,却又很快被希尔维娅镇压下去。形势一直都在变化,敌人能变成朋友,朋友能变成敌人,牵动一切的,最根本的,最本质的,都是两个字——利益。啊,也许,是时候抛弃原有的盟友,转向新的朋友了?总之,虽然希尔维娅在一定程度上效忠于阿尔博丹的曼尼亚王朝的保皇派,但是天知道阿尔博丹的下家是谁?这个王朝已经摇摇欲坠了。美狄亚看着桌上的棋盘,脑子转的飞快。她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不过,到最后,她也没有采取行动。原因很简单。棋盘上还留了一张纸条。“待命。我们的时代很快会到来”。这不是强装出来的乐观,而是强者的确信。 漫长的白天已经过去了。法院的人已经全部离开。希尔维娅起身。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悲痛欲绝。她只是静静端详着月神艾蕾娜的容颜。奈尔森过来,帮她披上了衣服。 “你不用担心,我今天不会说,明天也依旧不会说。” 奈尔森握紧了拳头。希尔维娅以为,他会被她的话语气的转身离开。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身,把头放在她的颈间,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寻求母亲的舔舐。 沉默片刻,奈尔森开口了,干涩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厅内,“你的誓,太毒了。” 希尔维娅没有看他的眼睛,她一直看着月神艾蕾娜。“知道吗?来世对我没有意义。审判,地狱,绝望,迷茫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奈尔森,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什么吗?” “我不能容忍我的平庸。我不能忍受,我的功勋不能被世人铭记。”希尔维娅喃喃低语着,“我不要像寻常之人那样,因为平庸而枯死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她的语气平静,但她的话语却铿锵有力。 第六章 未知的时间 “神说,人类的罪孽太过于深重,所以,这个世界的末路才终将来临。这就是审判日存在的意义。因为神明施以惩戒,所有,人才从动物之中脱胎换骨,人才之所以成为人。” 德莉莎在做祷告。她一直坚持了十多年,这个习惯从未改变过。只是……今天怎么了?她竟然……睡着了?!此刻的德莉莎就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的牛奶,四肢因为温度而舒展开来,浑身上下都沐浴着温暖的圣光。之所以称那光为圣光,是因为,它似乎是有灵性的。它会指引你前进,甚至,能带给你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力量。 光到了喷泉处就停下了。德莉莎现自己恍如置身于天空之上,周围都是软绵绵的云朵,高大洁白的大理石柱子,还有缠绕在上面的金色藤蔓。 “这里是……神明所在的世界吗?我怎么在这里?”德莉莎十分纳闷。纳闷的同时,她忽然间又感到了极度的空虚。原来这么多年,自己所祈求的东西就是这个?多么无聊!一切都那么的平静。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这种生活真的是自己应当追求的东西吗?她想起了希尔维娅的话语,“我从未羡慕过神明的生活,我追求的是作为人的喜怒哀乐。”她对于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开始产生了动摇。这种动摇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的出现过了,但她那个时候忙于掩饰真正的自己,才没有采取行动。严格来说,德莉莎的修女道路并不是出于她的自由意志而选择的,她只是出于对自己偶像和好友的敬仰而踏上这条道路。但在走上这条道路之前,她就已经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对于那种无私的奉献,服务他人的精神并不完全认同。而与希尔维娅的相处又在逐渐的把这种不认同感放大,而且是飞的。 就在这时,微微的叹息声响起。 “我们给了人以自由追求的意志,可是,到头来,他们却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哦!看看他们犯下的罪孽!简直是令我无法容忍!看看他们做了什么?!这顽固的罪业!” “亲爱的,那不叫自由追求的意志。那叫本能。出于身体自追求而形成的东西,与自由意志无关。真正的自由,应该是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己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什么后果,这才叫真正的自由意志。我们做出来的东西,叫本能。是人为了活下去的基本渴望。” “但是人并不会因为追求本能而变得高尚!哦!看看你!看看你做出来的鬼东西!” “人类是追求愉悦的动物。但是,这份愉悦可以掺杂太多东西了。有感官的愉悦,也会有因为明白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完成了什么使命而感到的愉悦。比起前者,后者的存在更持久,也更深刻。哦,亲爱的,这是个会变好的物种,我们应该给点信心。” “但是适当的惩戒也是有必要的!也许我们应该某个犯下过错的神明流放到凡间,让她在凡间搅动起腥风血雨,以示神之愤怒!” “嘿!亲爱的!我觉得我们的女儿是个不错的选择。”男人打着哈哈提议道。 “你疯了吗?!我的宝贝女儿!”母亲大叫起来,但随即却又像悟出了什么一样,“……这是继承天之座的试炼吗?” “怕什么,她总是要成为君主的!不仅是天上,而且是地下。甚至于凡间。但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经过历练。哈哈哈!这可是以后会踏平所有地界的女人!像你一样!” 男子爽朗的笑了起来。他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充分的信心。他疼爱儿女,但却不会阻碍他们独立成长的道路。母亲也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她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她的心头却做着剧烈的挣扎。最后,再三考虑之下,她把女儿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是维护秩序的善意,另一半则是破坏秩序的恶意。前一半的灵魂继承了守序,善良,虔诚的优点,另一半灵魂则继承了野心,创造,求知的优点。这两个残缺的灵魂将被放置在不同的地方生长。前一半会被放置在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里,而后者,则承担起惩戒的责任。它将会在憎恨与嘲弄中成长,逐渐对这个有人类的世界恨之入骨。 “不管怎样,总会有一个灵魂可以得到幸福。”母亲这么想着,叫来了信使。它将负责把这两个不同而残缺的灵魂送往不同的目的地。 只是,信使悲悯着人类,它悄悄地把两个目的地交换了过来。“哦……也许情况不会这么糟糕,两个小家伙都能变成一个心怀怜悯的人呢?”当然,这是他的希冀,后面会生什么,也许,只能靠人类自身来决定了。 德莉莎悠悠转醒,她揉揉眼睛,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而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她拿起报纸,上面印刷着前几天生的新闻。 “议员汤姆·雷特的尸体被现在其好友——议员弗朗西斯·布丹处,详细情况警方正在调查之中。” “前国民自卫军临时指挥官奈尔森夫人受审:其私生女身份遭曝光,今后仕途恐坎坷。” 德莉莎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希尔维娅就算是受人污蔑,也绝对要拖几个人垫背。她破天荒的把报纸翻到了桃色新闻的那个版面。 “汤姆·雷特生前似乎与弗朗西斯·布丹生争执——起因为不雅照片?” 她理了理,却现这些消息生的太突然了。希尔维娅在受审之前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怕和恐慌?难道是她所做的事情一如既往,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她身上还担着这么回事情?真是一位“隐忍而克制”的女性。罢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希尔维娅径直走进了祷告室。她在德莉莎面前坐下了。右手撑着右脸,微微歪头看着她,全身舒展地躺在沙上,手上摇着波尔多。 “德莉莎,你难道是看到前几日的新闻入迷了?以至于忘记了祷告时间?” 她居然还有心情来调侃她,那就说明情况不会糟到哪里去。德莉莎眯起眼睛,“我总感觉,国民自卫军的临时指挥官,伟大的上尉先生总能找到办法脱身的。所以,我便停下了为她祈祷的行为。她会因此而怪罪于我吗?” 希尔维娅大笑出声,“哦!当然不会!她很感激你为她担忧的这份纯洁的心意,但祈祷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德莉莎拿起了祷告室里棋盘上放置的棋子。这是希尔维娅的癖好之一。在每个房间几乎都摆上一盘西洋棋,也许是为了随时用下棋打法自己无聊的时间?德莉莎喃喃自语,“他对于你而言真是一条好狗?对不对?利用他的愧疚心让他永远效忠于你?你的少年时代就是一盘棋局,为的就是给以后的翻盘做准备?现在的你虽然被暂时打倒了,但你永远不会屈服。”德莉莎摩挲着手上的“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听说奈尔森已经在游说迪瑟最位高权重的人为你做担保,这份心意还真是令人感动。” 希尔维娅拿过德莉莎手中的“马”。“马如果不前进的话,就会被敌人杀死。这是规则赋予它的使命。如果它会思考的话,它就会明白,这样的规则没有任何意义。任何人,物都有资格创造规则。可惜的是,它不会。这就是它的悲哀所在。所以他才会为我所用。” 德莉莎挑眉,“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喽?好不容易使出浑身解数追到了那个男人,现在却又对人家不屑一顾?唉……真是令人头疼的女人。你也稍微收敛一下你的桃花运吧,不要到处朝三暮四的。” 希尔维娅无辜的眨眨眼睛,“我已经跟奈尔森强调过很多次了,他不欠我的。可惜他老是受制于他自己的负罪感和所谓的道德。真是悲哀啊,对吧?只要他放下这些东西,他就永远是自由的了。德莉莎,身为修女,你自然很明白,作为教徒的生活有多么受限制。但是,我敢说,我在信仰月神艾蕾娜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忠诚的了。就算我不遵守那些清规戒律,也是一样的。我在信仰的那一刻获得了新生,从此我不再需要向什么人证明我很虔诚。这是我的想法,非常幼稚,也许听起来或许还有点大逆不道,但是,这就是我的想法。这就是我为什么肆无忌惮的原因。” 德莉莎拿过她手里的波尔多,轻轻摇晃着。这番话确实让她心底的某个想法彻底的苏醒了。她想到了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也许……追求什么并不是错误的。”德莉莎突然露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听到这个消息你还真是意气风。我还在想,你是不是还沉浸在几日前的迷惘之中呢——追求什么是错误的吗?不,不。你不需要谁来回答你。你的行为早就走在你的思考前面了。” 第七章 出狱的时间 “不雅照片,争夺异国风情美女成为两议员死亡原因”的风波还在不断酵,其风头大大盖过了希尔维娅是私生女的新闻。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议论那照片中的女主角究竟是何方神圣,结果却是越来越扑朔迷离。总之,美狄亚松了口气。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奈尔森的请求终于得到了迪瑟的支持,迪瑟在国民大会的最有言权的议员兼督政官凯特·迪瑟确认会在三日之内为希尔维娅·诺伊做担保人,以使她尽快出狱。 实际上,凯特·迪瑟也不是什么纯粹的老好人。希尔维娅·诺伊毕竟打过胜仗,她的才华有目共睹。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人才的追随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他历经曼尼亚王朝,激进分子建立的阿尔博丹第一共和国,到现在的曼尼亚王朝的保皇派建立的第三共和国,三朝不倒,自然有他的手段。希尔维娅·诺伊已经和自己原先的家族脱离了关系,又和迪瑟的男子有着姻亲关系,做个顺水人情又有何妨呢?他看不出来帮她究竟有什么坏处。于是他把自己亲笔写的担保书上交给了国民大会。 精明如希尔维娅,怎么不知道凯特·迪瑟打的算盘。但她不打算轻易地被这只老狐狸收买。“若即若离就是最好的状态”,希尔维娅心里想。所以,她只让奈尔森带去了一些她不喜欢的古董和珠宝上门拜谢,她本人并未随行。过了三天,希尔维娅出狱,与此同时,新的任命也接踵而至,但不是什么好的任命,她被调离了国民自卫军的中枢,去到了后勤那一部分。接到任命的希尔维娅简直暴跳如雷。她对这项任命提出了两次申诉,但均被国民大会驳回。她出狱后的唯一的奖励就是可以呆在阿尔博丹的都查维斯度过自己的三个月假期,然后被放在军队的后勤部队里终老一生。没有道歉,没有补偿。真是苦闷的人生。还不如直接去战斗最激烈的前线送死快活。希尔维娅叹了口气。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 美狄亚又恢复了以往冷清高雅的面孔,仿佛前几日的脆弱与无助不过是希尔维娅自己做的一场大梦。这使得希尔维娅欣慰的同时却又隐隐的有些失落。奈尔森则来了一封信,似乎来信的人下笔十分踌躇,笔迹断断续续,而且,也只有短短的三句话——“希尔维娅,安好。我正在处理一点家族事务,希望很快能与你相见。吻你。”倒数第二个字写得犹豫,几次笔触都连不下去了,但还是坚持写到了最后一笔。简直找不到比这不更心虚的字。 “有点希望得到回应,却又知道不会被回应的样子……还真是胆怯懦弱的感情。”德莉莎拿起这封信,看了又看,像是把玩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然后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上尉大人?”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修女服,巨大的逆十字架占据了大部分的裙摆。只是,现在摘下头上戴着的黑纱后,终于露出了少女特有的,娇媚温柔的面孔。披散下来的银和深红色的血眸互相映衬,仿佛降临大地的杀戮天使。 “我在想,奈尔森来信中的家族事务,究竟是指什么呢?”希尔维娅用手撑着脸,托着腮帮子,手指在桌上不断地转着圈圈。“按道理来说,迪瑟最近并没有生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当然,也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难道说,奈尔森会有事情瞒着我?”她并不是害怕被别人背叛的人,只是,若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就被不喜欢的人临阵打乱,这是希尔维娅死也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德莉莎放下手上的信件,“得了吧,就算他有事情瞒着你,那也是因为你不知道会比较好。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从短期看,他不会轻易地背叛你。我猜,奈尔森口中的家族事务,应该是指迪瑟与诺伊的又一桩联姻。你的弟弟艾瑞克·诺伊和迪瑟里又一位不幸的女子的联姻。” “也对,我宣布脱离家族后,老头子肯定气得要死。我不再是诺伊的人,迪瑟又素来是个疑心颇重的……说实在话,我挺佩服迪瑟的人。他们用无用的子女的婚姻巩固两族之间的关系,但在用人方面,却又偏好那些年轻有才华,出身卑贱,和迪瑟没有分毫关系的人。”德莉莎无所谓地笑笑,“艾瑞克已经长大了,也该知道点责任了。罢了,若是那女人实在是不堪入目的话,大不了再帮那蠢货一次好了。” 德莉莎淡淡地回答她,“这个你大可放心。那位小姐是出了名的温顺懦弱。不是每个私生女都像你这样活的肆意潇洒的。” 希尔维娅怔了怔,随即又低笑起来,“当年我嫁过去的时候也是私生女,现在倒轮到老头子收个私生女做儿媳。”末了,她的红瞳望向德莉莎,里面藏着的揶揄简直快要满溢出来,”还有,德莉莎,你不做祷告吗?你都已经在我这里怠惰了几十天了。一点对神明的愧疚都没有?” 德莉莎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经书。确实,十几年的习惯确实可以说变就变,连信仰都可以在几月之内濒临瓦解,只能说,很多事情都处在无常之中。“遇见你之后,我想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我为什么会踏上修女这条道路,我踏上这条道路可以获得什么,如果我未曾经历过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我还会不会踏上这条道路……”德莉莎的血眸翻搅着挣扎与渴望,“最后我现,人生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迄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她拿起经书,嘴角微微上翘,那是嘲讽的弧度。“没有意义。我只是被告知要这么做了,才会去这么做。一旦挣脱了外部环境的束缚,看,我现什么都已经支撑不起我的信仰。” 亲近的人不会因为祈祷而归来。亡灵也不会因为祷告而感到慰藉。德莉莎在希尔维娅的住处想了很久,才终于想明白这两件事情。“我的归处究竟在哪里呢?”她忧郁地想着这个问题,整日闷闷不乐。 希尔维娅拿起桌上的烟,点燃了后递给了她。德莉莎接过来放进了嘴里。她吸了一口,却被呛得眼泪直流。“尽管人早已知道了结局,但是,人挣扎的过程却是最有趣的。无论是别人挣扎的过程,还是自己挣扎的过程。恐怕阳神普鲁塔克和月神艾蕾娜创造我们的原因,也不过是在欣赏我们被这狗蛋的人生耍的团团转的滑稽样。”希尔维娅也叼着一根烟,升起的烟雾模糊了她的双眼,“德莉莎……神明算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们尽情快乐,肆意潇洒么?” 德莉莎也默默地学着希尔维娅,去品味烟草的迷人之处。“你啊……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也许,这个世界本来就属于你。而我只不过是你华丽的人生戏剧中登场的一个小小的配角……啊不,配角也算不上吧,只是一个布景板。”随即她向希尔维娅真诚地一笑,“不过,我很荣幸,可以和你并肩战斗到最后。”她看着远处的高山,喃喃自语,“对……从诞生之初,我就已经知晓,这样的命运……” 入夜。希尔维娅拉开窗帘,静静地站立在落地窗前,观看着这万古不变的星河。“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永恒的轮回。我们无论多少次,都必将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正是身为人类的劣根性……”她沉思着,烟灰如同银色光的月光,流泻一地。 美狄亚在她的身后出现。“我已经去查明了。确实,近期艾瑞克·诺伊和迪瑟里的一位女子将会订婚。”声音清冷,毫无波澜,没有感情,一如既往。希尔维娅转过头来看着她。她想起了她几天前无助的样子,与现在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真正从阴影之中恢复过来。“你总是这样子,什么都不肯轻易向别人吐露。偶尔也依靠一下别人吧。在可以战斗的时候尽情战斗不算什么,但在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毅然决然的回去休息,这才是我欣赏的同伴。”希尔维娅又转回去了。 美狄亚机械地开口,“……另外,汤姆·雷特和弗朗西斯科·布丹的位置将会由安格尔家族的人和迪瑟家族的人接替,但目前他们想要哪个候选人代替,仍旧是个未知数……抱歉,是我调查不力。我会尽快弄到他们的候选人名单。还有会出席订婚仪式的权贵的名单,几日后也将一并奉上。” 希尔维娅“嗯”了一声。美狄亚拼命压抑住想要呆在这里睡觉的冲动,转身离去。就在门快要合上的那一刻,里面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混杂着怜爱和担忧。“喂……美狄亚,我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吃那个培根芝士夹面包?明天还是吃那个吧?你有什么问题吗?”美狄亚的心咯噔的跳了一下。她透过门缝悄悄地看着那个身影。 “没有问题。”她僵硬地回答着她。 第八章 受邀的时间 “果然不出德莉莎所料,看来奈尔森确实是在为那个订婚仪式而操心……奈尔森那家伙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不喜欢这种事情却要来问我。真是让人头疼的家伙。偶尔也照顾照顾妻子的需要吧?虽然这个女人形同虚设。”希尔维娅拿起那封信。信上的内容她在两分钟前已经看过了。信中委婉的表达了希望她能一同出席艾瑞克·诺伊和他的远房侄女黛安娜·迪瑟的订婚礼的要求,当然,奈尔森似乎也对她拒绝出席的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起来好像也相应地准备了备用计划?总之,现在她似乎还没有到“一定要选择出席”这个地步。在郊外修整了一个月后,她终于开始接到第一封来自外界的邀请函。 “不要这么懒惰。”美狄亚义正言辞,“你知道结交权贵对你仕途的影响有多么的大。只要有那帮蠢材的一句话,你就可以以飞天的度重新靠近军队的中枢。而现在正是个好机会。”“是吗…毕竟诺伊已经与我无任何瓜葛,而且——他们的影响力也在逐渐式微,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先代贵族总是会被新时代抛弃,更何况是沐浴了曼尼亚王朝才得以生存下来的火种……半魔族也快要在阿尔博丹走向自己的末路了吗?”希尔维娅看着那封信里附上的邀请函,那是所有名门淑女都渴求的东西,代表着对她们身份和地位认同的一种扭曲的物体。落款依旧是——致奈尔森夫人,而非希尔维娅·诺伊。她嘲讽地看着那封信,头枕着自己的右臂,“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到底,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在不断竞争中成长。强者拥有一切,弱者朝贡一切。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所以,努力往上爬吧,避免被吞噬的厄运。” 美狄亚听着她的话语,知道她虽然抱怨多多,但到底还是已经把话听进去了。不过,她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出了另一封信函。“其实,不光是奈尔森·迪瑟,来邀请函的还有你的胞弟——艾瑞克·诺伊。要看看这封信吗?” “啊啊啊……那个笨蛋蠢货白痴居然也会奢求我去参加这种无聊的派对?!哈哈哈!还真是难得一见!难道是想让我去尽情欣赏他被命运摆布的样子——眼睁睁的看着无能的自己顺从了父亲的安排娶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那样子还真是有趣起来了……哼,我才不会祝福他,我要狠狠地嘲笑他,看着他对命运摇尾乞怜的模样……”希尔维娅的赤瞳闪烁着难以言明的恶趣味,似乎是从这无聊的派对上找到了以供消遣的小丑。她和艾瑞克·诺伊的关系并非一般的姐弟关系,当然,并不是说他们私底下有一腿的那种关系,而是……更复杂深层的东西。从根源上说,是一个引导者与一个被引导者,同时,也是一个嫉妒者与被嫉妒者的关系。( 但是,说到底,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美狄亚木着脸,满脸严肃,“先说好,仪式上,你的行为举止一定不能出格。既然已经决定好要参加这个无聊的社交聚会,你就好好的,认真的,给我复习一下你的礼仪!”好好的,认真的,加了重音,还多了一层深深的,咬牙切齿的味道。看来希尔维娅的礼仪确实已经到了在社交场合“不是引起纷争就是有人死亡”——那种非死即伤的地步。不过,这也并非希尔维娅的本愿,她倒是想把这些全都捡回来,但是,觉醒的自我太过强烈,以至于她把世俗的繁文缛节都抛弃在了脑后。 “德莉莎修女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她的礼仪出自安格尔的手笔。”美狄亚还在泼凉水似的提意见。“美狄亚……我认为你已经被她收买了。喂,你会不会真的投靠她啊?你懂的,毕竟我身上现在身无分文,还有各种乌七八糟的罪名强加在头上,而安格尔家族却是蒸蒸日上,他们的赎罪券卖的挺火?不是吗?德莉莎那家伙一定有不少钱!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变心的!对吧?!”希尔维娅委屈地质问着美狄亚。 美狄亚当然不会理会她的日常表演。她已经充分领略到了一个真理——希尔维娅在说动感情的真话的时候,语气绝对是僵硬无比。反而,在语气高昂,充满真挚之情,十分希望打动你的时候,那才是她表演的开始。总是利用富有艺术性的言语给对手和队友挖坑,这个可是希尔维娅的日常恶趣味之一……总之,千万不要相信这个女人的任何鼓舞激励性的言论和任何看似感人肺腑的言(简称鸡汤)……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顺从她的话做了,等待你的将是何等的命运。美狄亚微微一笑,“不肯参加社交聚会,结交名流的人,自然是被扔在军队的回收部静静的霉。等待这个人的便是这种显而易见的命运。我倒觉得,投靠主教似乎也不是什么很糟糕的选择……毕竟,每个人都有晋升的欲望,当自己的上司满足不了这种正当的欲望的时候,背叛也就理所应当了。你说我说的对吧?希尔维娅?” 希尔维娅败下阵来。好的,她开始愁那天要穿什么裙子,该用什么样的语气给奈尔森回信才会显得礼貌而疏远,还有自己打算接近哪些人……这一切多亏了美狄亚的督促。当然,有一点是美狄亚绝对不会告诉希尔维娅的——她在德莉莎的身上感受到了和希尔维娅相似的气息,虽然性格截然不同,德莉莎还有她所怨恨的修女身份,但是,在本质上,两个人是相似而且互通的。她曾经不小心被德莉莎撞见过她在城堡内活动,不过,德莉莎对此毫无表示。甚至还会在初见时夸奖她——“你的眼眸生的相当不错,纯净中带着坚强。但隐藏在这外表下的心灵却是不折不扣的凡人,欲望强烈。难怪那家伙会时不时提起你。虽然波折很多,嗯……罢了。这是你和那家伙的私事。”她私底下观察过德莉莎好多次,她确实没有在外人面前刻意提起自己的存在,否则,她早就被自己一枪崩掉了。总之,现阶段,留着她确实有点有用?起码她不反对自己和希尔维娅碰面谈话。对她有着好奇心,却又能恪守礼仪。若是作为朋友,那一定是极其知心的类型。 说曹操曹操到。美狄亚在走廊碰见了德莉莎。“希尔维娅在里面。”美狄亚说完这句话后就打算离开,却猝不及防地被德莉莎问了一句,“那家伙答应了?”美狄亚下意识地想回答,却又在话到嘴边的那一刻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代之以冷冷一笑。“我不清楚您再说些什么。”德莉莎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笑了笑。“亲爱的,我没有恶意。虽然我是奉命来观察希尔维娅上尉的动向,但是,相信我,安格尔家族现阶段的利益不会和希尔维娅的利益生冲突。另外,我是一个恪守规则的人,绝对不会轻易动用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美狄亚冷淡地逼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死气沉沉的开口,“但愿你说的是实话。因为我始终坚信着一件事情——无论是迪瑟还是安格尔,任何阻挡上尉前进的东西,我都会帮她清理干净。”说完,她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呼呼……真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冰美人。只是,你居然会因为这个女人答应出席这些不入流的聚会,真是有趣。难道说你们之间难道生过什么不该生的事情?”德莉莎打开希尔维娅房间的大门,走了进来。她挑了张沙坐下了。这个习惯一定是受希尔维娅的影响。她现在已经完全不相信苦修带给人的那种清明可以拯救人了,体会到什么叫虚无之后,沙这种柔软堕落的质感似乎更适合自己。对,没错,德莉莎·安格尔不带羞耻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希尔维娅把头埋在报纸里,“只是亲过几下,作为朋友给的安慰,算不上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你也知道,哼……我是那种连是什么感情都不能很好的感受的混蛋。算啦,露水姻缘也好友谊坚定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的那种连带关系也好,随你揣测。” 德莉莎不免笑,“既然这个问题无关要紧,那你的脸为什么要埋在报纸里面。啊……别告诉我你在看新闻。第一,那是娱乐版,里面都是一些无关要紧可笑之至的小人物的隐秘生活,以你的性格绝对嗤之以鼻。第二,你还拿反了。转移话题什么的还是算了,在你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不打算告诉你我的来意。” 希尔维娅的脸开始烫,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已经像是天边的火烧云了。她刚要开口,却被德莉莎截断了。“好,无论你怎么想,都别告诉我。没有意义。把这些话告诉那个女孩子。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现在回到我的问题上来。”希尔维娅刚想吐出来的话又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她只能一脸不爽的看着德莉莎。 德莉莎罕见地无视了她眼底的抗议,“知道吗?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醒来后还打听到一些事情。是关于一个女人的。而且,这个女人似乎和现在的你颇有渊源。” “她叫……叶卡捷琳娜。你们之前有什么交集吗?” 第九章 母亲的时间 希尔维娅眯起了眼睛,双眼弯成一弧红色的新月,那是她心情捉摸不透,似晴非晴的时候。她酝酿许久,慢慢开口,“是吗……叶卡捷琳娜·迪瑟。这可真是个让人印象淡薄的名字,但是,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胸口却是同时酝酿着怒火与喜爱的感情……这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奇特的,若说渊源的话……哼,那家伙和我唯一的关系大概就是婆媳关系。”她摇晃着酒樽,和西洋棋一样,她向来也是酒不离手,烟不离口。“我的故事也不是全都免费的,德莉莎·安格尔,想要交换这个女人的故事,你得拿出点诚意来。比如说,财宝,与此匹配的消息,或者说,人情……想听的话,就当自己欠了我一个人情吧。作为代价,我可以在我想得到你的帮助的时候使唤你一次。” 德莉莎毫不客气地回嘴,“你倒是有头脑。若拿出这份干劲的话,国民自卫军指挥官的头衔也是你的囊中之物了。”不过,说完这句话后,她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事情,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来,“看来,你对于这个女人的感情十分复杂……看来她的身上似乎也有可取之处……不然,你也不会要求支付相应的对价了吧?” 希尔维娅不置可否的一笑。“一个笑话而已,只是,作为丑角在舞台上的表演,也需要支付相应的入场费。就这么姑且的评价她吧。”希尔维娅盯着手里的血腥玛丽——酒香四散开来,溢出的却是血红色的景象,一同那少女的命运。悲哀,凋零致死的绝望,多么美丽,多么叫人怜悯。 “叶卡捷琳娜·迪瑟的童年,就和其他被呵护着的温室花朵没有什么区别。她长相甜美,举手投足之间可以同时流露出未成年少女的娇媚和专属于贵族的高傲气息,这两种特性混合起来,使得她不仅成为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而且,也是男人广阔的狩猎场中为数不多见的珍品。但是……珍品若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再绚烂的光辉也不能保护她免受不义之人的侵扰。对……叶卡捷琳娜只有长相,那时候的她却缺乏与此相对应的智慧——准确的来说,是鉴别人心的智慧。 她是个贵族小姐,却沉迷骑士与公主的童话。叶卡捷琳娜甚至不知道她的身躯对于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枷锁。人偶。已经死去的尸体,只是被重新回收回来为了肥田的那种无所谓的用法而牺牲的东西罢了。没错……她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立场。这是她所有,一切,悲哀的开始。” 希尔维娅想象到叶卡捷琳娜的惨状,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但德莉莎却看到了她眼底的悲悯与泪意。不用开口,她也能察觉到希尔维娅对那个女人抱有的感情——尽管对这种笨蛋的行径感到愤怒与痛惜,却依旧带着爱意去歌颂这个女人。这是多么深沉而不易察觉的爱。就像孩子对自己的父母一样,尽管他们在外人看来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但是,她却依旧愿意为他们的名誉拼上自己的性命。这份感情有没有得到回应?看希尔维娅的样子,应该终究以两人的对立收场。她被她伤透了心,从此离开了她。这应该就是故事的结尾。 “哈……之后的故事可以参考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剧本了。英俊的骑士带着公主私奔,从此两人幸福的生活在童话故事的结尾。但是……很遗憾,叶卡捷琳娜挑错了男人。那个人不是罗密欧,同样的,她也不是朱丽叶——回往事,叶卡捷琳娜才现,她不过是被命运做弄过的人中的千万分之一。看来,愿意相信童话故事的人最终的结局反而不会以童话故事收场。相反,只有认清现实的人,才能使命运臣服在自己脚下。” “迪瑟对她的背叛忍无可忍。他们把她当成一个精致的瓷娃娃那样养育着,她却把自己给了另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混蛋男人。这个男人还缺乏承担的勇气。从此以后,叶卡捷琳娜·迪瑟的身价一降再降,迪瑟想要拉拢的人才里竟然没有一位瞧得上她。最后,爱她的父母不得让另一个毫无身份的人入赘进来,才使得她的立场不那么难堪。看……孤注一掷的后果。永远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叶卡捷琳娜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她再也不能出席任何她感兴趣的宴会,因为那些上流社会的女人永远对她指手画脚,拿她作为后辈的反面教材。男孩被女人教导——千万不要娶一个不贞的女人为妻子,女孩则被人教导——千万不能当一个不贞的女子。很丢脸吧?叶卡捷琳娜无时不刻都萌生着自裁的念头,但在千钧一的时候却又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错误,是迪瑟的错误……在这种强烈的怨恨的侵蚀下,她终于彻底堕落了。” 希尔维娅微微一笑,血腥玛丽的气息灌入喉咙,像极了那位伯爵夫人捏碎少女的颈骨时愉悦的味道。“我真开心啊……这种天真无邪的珍品堕入末路的时候,这才是故事的开始。”她看着德莉莎,“老套的剧情,但却很现实。我现在真是无比羡慕那个男人,可以亲手把一块璞玉打磨成一把利剑,一把淬毒的匕。” 德莉莎撑着脑袋,“……末路才是故事的开始吗?那样,这个故事恐怕永远不会以喜剧收场了。不过,叶卡捷琳娜既然已经抱着这种绝望走上末路,我似乎再也不能把她列入值得可怜的人那个分类里了。” “对,就是这样。叶卡捷琳娜现,虽然自己的身价一降再降,但经年呵护过的身体和肌肤到底是一项资本,这项天然的资本甚至可以把贞操这一项东西比下去。尽管她不能有一位理想的丈夫,但她却可以拥有数不清的情人。哈!现这一事实的她欣喜若狂。她开始勾引有权势的男人,并用权谋与心术把这些男人紧紧地抓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她开始疯狂地做起了她以前耻于面对的事情。直到她终于成为迪瑟自身——这个毫无怜悯的吞噬别人的怪物。” “她不是勇者。她已经成为了恶龙。当她与深渊战斗时,却无可奈何地变成了深渊本身。这就是战胜他们的代价。她与一位不知名的权贵共同生育了一个孩子——这是她拼死博取的最后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已经因为她的鲁莽而流产。但是,令人扼腕的是,这是个女孩子!这意味着什么?她不能作为正当的继承人继承她的权势。她渴望一个男孩。于是,在欲望的支配下,她把自己孩子换给了另一个贵族,并从他那里换回了一个私生子。之后,她将这个私生子抚养长大——为了顺利的把迪瑟这个吃人的怪物延续下去。恐怕故事的结局早在她堕落的那一刻降临了——她会孤独终老,无人爱她,无人理解她。无论是在她权势滔天的时候,还是在她跌落谷底之时。对,从末路开始,从末路结束。没有怜悯,没有慈悲。” 希尔维娅讲到最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喝酒的兴致。她也不抽烟,只是把烟点着后,看着烟身被明灭的火光焚烧殆尽,坠入黑暗。“德莉莎,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忠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永远不要交付自己的真心。也永远不要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的赌上自己的一切。我们其实早就在无数人身上得到了教训——他们忍着疼痛把自己的心血淋淋地从胸腔里掏了出来,但是他们爱着的人却对这颗真心不屑一顾。搞得他们最后还要再在胸口上捅一刀把这颗真心塞回去。真是狼狈不堪。” 德莉莎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她在教堂倾听过无数来人的烦恼,也见证过无数幸福的时刻。但她却从未身处其中。她只是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能被人伤害似乎是一种幸福。”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永远当一个观众是个多么无聊的事情。在台下看丑角的观众永远体会不到小丑是怎么想的。他得到笑声时的欢乐也好,悲伤也好……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但假设我们就是小丑本身呢?哈哈……生命的旅途想必也会更加的丰富多彩吧。叶卡捷琳娜·迪瑟在你看来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是,她好歹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最起码,她通过自己的手段摆脱了原先的命运。去爱这样坚强而固执的人,不正是我们的幸福吗?” 希尔维娅看着沉入西方的太阳。“是吗……或许吧。”她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了。火光连同烟灰在一瞬间被压灭了。升起的一缕青烟很快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如同希尔维娅·诺伊对叶卡捷琳娜·迪瑟的爱意,在单方面的消磨之下,逐渐失去光彩,最后在瞬间被泯灭。 第十章 订婚的时间 当艾瑞克·诺伊看到自己的长姐希尔维娅·诺伊进入会场时,紫色眼睛的瞳孔在瞬间放大了数倍。订婚仪式的会场布满了编制繁复的蕾丝,象征纯洁与永恒的白玫瑰与白百合。还有无数的孩子穿梭其中,欢声笑语布满了整个会场。但是希尔维娅的出现令所有的人都明显感到了不适应。原因很简单。她浑身上下环绕着凛冽的杀气,其中还缠绕着一些扭曲的怒意,另外,她的服装也让人感到不舒服——全身都是深黑色的军服,像是从黑泥中爬出来的一样,银色的纽扣隐隐泛着死人头骨的光泽,胸前别着的蓝玫瑰是半是枯萎半是盛开的状态,简直就像她晚上去个死人坟头上挖出来的一样。 艾瑞克皱起了眉头。希尔维娅之前已经答应了和奈尔森一起出席,按道理来说,应该只是把这当成普通的应酬罢了(虽然不会真心的想要来,但好歹也会给点面子的那种聚会)。但是,好不容易来了,却又是来者不善的状态,奈尔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言不地坐到角落的酒桌旁,拿起酒,冷眼旁观这热闹的景象,直到仪式开始,黛安娜·迪瑟和艾瑞克走到她的面前敬酒。 她象征性地和这对即将成为夫妻的男女碰了碰杯子,露出一种礼节性地微笑。肌肉作出微笑的动作,眼底却只有冷漠与嘲讽。“黛安娜,你今天看起来宛如降临人世的爱神缪斯,您那玫瑰花似的脸蛋,真让我心生嫉妒。我衷心地替艾瑞克·诺伊能与您结为伴侣这件事情感到高兴。”但黛安娜却由衷地感到——比起那悦耳地嗓音说出的赞美,她更能强烈的感受到,那种不留情面,剖开血肉的审视视线在她的身上来回的逡巡。如同被猎鹰盯住的兔子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移开视线,在这种压力下瑟瑟抖。“明明同样是女性,为什么她看起来如此不同……”黛安娜忍不住这么想。 艾瑞克叹了口气,摸了摸未婚妻的脑袋。“黛安娜,你先去其他地方稍等片刻……我要和我的长姐聊聊家常。”黛安娜睁大了眼睛。她对“长姐”这个称呼感到十分吃惊。希尔维娅之前早就宣称自己脱离了诺伊家族,顺带在法律上切断了自己与父亲和弟弟的血缘关系。她早就已经完全脱离了诺伊的掌控。从这个悲伤的往事看来,艾瑞克·诺伊和琼斯·诺伊与希尔维娅·诺伊的关系应该是势同水火,以至于走到今天这种断绝关系的局面。只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起码,作为同父异母弟弟的艾瑞克还是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姐姐予以了肯定和支持,所以,他才会在和希尔维娅谈话的时候称呼希尔维娅·诺伊为自己的长姐,以暗示自己对她还会尽到作为弟弟的义务。这可真是匪夷所思……这对姐弟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往事呢?她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挪走了。 看见黛安娜离去了,艾瑞克才慢慢开口。“长姐,你……”刚出口一个字,就被希尔维娅的话粗暴地打断了。“我来,不是为了祝福你。”希尔维娅冷冷地弯起嘴角,“我来,只是为了两件事情。我不会给你那么多的时间去扯那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艾瑞克,我提醒过你,永远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艾瑞克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不过,他在接管诺伊之后,脾性和喜好都已经藏得身边的人都捉摸不透。这点程度的冒犯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第一件事情。我问你——你是怎么看黛安娜·迪瑟的?你是真心地想和她携手度过剩余的时间,还是为了诺伊而屈服在权势的淫威下?”艾瑞克试图从这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她想从这个问题之中获得什么?拷问他的良心?质问他的动机?但是,他找不出来。希尔维娅面如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悲喜,没有动摇,似乎只是为了这个问题本身的答案而出询问。艾瑞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两者皆有,去掉任何一者,我都不会来到这个会场。” 希尔维娅突然笑了笑,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确确实实地在真诚地笑。“你的婚姻会是一场非常坚固稳定的婚姻,这倒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嘛……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诚实好糊弄。”艾瑞克在心里嘀咕,“我已经不是那个臭屁的小孩子了,你就不能对我的印象稍微改观一点吗?”当然,这丢脸的想法绝对不会透露给当事人听。 “第二件事情,也是最后一件事情。你应该清楚,我与诺伊断绝关系的原因之一,也是最明显的原因。那就是,在你的带领下,诺伊现在的大多数人转而支持了革新派,而我的信念与现在当权的保皇派非常一致。保留皇帝,但克制皇权。不要流血,循序渐进。你又是为了什么带领诺伊归附革新派?你自己的信念?还是为了苟延残喘?”希尔维娅双手交叉,等待着艾瑞克的答案。 艾瑞克眼中的光忽隐忽现,希尔维娅的问题确实直击他的痛点。思考了一会儿,他终于坚定地开口,“那是因为,诺伊现在已经是四分八散的状态,我要带领这个一盘散沙的家族与安格尔,迪瑟竞争,自然是要为他们打一剂强心针。而这剂强心针,自然是革新派。”艾瑞克不自觉地握起自己的拳头,“诺伊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衰落是不争的事实。只有革新派……只有他们,我才能在时间的洪流里找到重新崛起的契机。对,没错,这是我的想法。我知道自己很天真,甚至才华不及长姐你的十分之一,但是,我还是要赌一把。孤注一掷。哪怕……哪怕这意味着……”艾瑞克直视希尔维娅的眼睛,“哪怕这意味着我要面对你。我要与你为敌。” 希尔维娅被这坚定的眼神稍微挑起了点兴致。她的内心突然间放松了下来。——那个男孩,那个跌倒了只会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孩已经成长了。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也清楚自己所背负的命运,他懂得了为自己的选择支付相应的代价。从这个眼神中,希尔维娅几乎已经可以触碰到他的决心——他可以不爱黛安娜,但却会尽到作为丈夫的义务,尽自己的全力呵护她,保护她;他可以无知,可以无能,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希尔维娅过来把剑架在他的脑袋上;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带领自己的追随者走向未来,不管路途多么艰难……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希尔维娅感到自己多年来倾注在他身上的心血没有白费。 她拿起杯子,和艾瑞克碰了一下。“那就祝你马到功成,婚姻美满了。”艾瑞克震惊得手都颤了一下。他不可思议地问道,“长姐?你不因为诺伊而迁怒我了?”希尔维娅撇撇嘴,眉目变得温和,这让她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了。“不……从来就没有迁怒过你。迁怒没有意义,而且,那股怒气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散了……”她看着会场的穹顶,红色的眼睛装满了星光,“艾瑞克。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拿出觉悟来——即使有人把你的手脚砍掉,你也要像个蛆虫一样不断地爬下去。毕竟……欣赏你因远大高尚的志向而挣扎的可怜模样,可以给我的生活添加不少乐趣。”她走到艾瑞克面前,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艾瑞克·诺伊,不,诺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未来的诺伊的家主,我承认你。” 艾瑞克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咙。他感到十分欣喜。长姐终于对他的努力做出了正面的肯定。他按耐住自己的激动,和希尔维娅握了握手,“谢谢你,希尔维娅·诺伊上尉,前任国民自卫军准将,未来的国民自卫军总指挥官。谢谢你。”希尔维娅拥抱了他。“你是我的骄傲。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这场简短的谈话终于落下了帷幕。希尔维娅步入夜幕,身影如同夜晚开放的幽兰,一瞬间不到,就消散在醉人的夜色之中。 但奈尔森却没有见到希尔维娅。当他赶到会场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嘈杂的人群和欢乐的会场场景。他费尽力气才找到了艾瑞克。“艾瑞克,你的姐姐呢?”他的湖蓝色眼睛流露出不安和失措,看他的样子还以为他的那位夫人又在外面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或者和其他男人又有了一腿。艾瑞克厌恶地皱了皱眉,但表面的客套却是必不可少,“奈尔森先生,长姐她做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抛下你不理的。”奈尔森压抑住自己的怒气,“艾瑞克,我知道你十分维护她!但现在不是表示这种态度的时机!希尔维娅……希尔维娅,和我的母亲,见面了……然后……”奈尔森猛地住了嘴。 第十一章 就木的时间 叶卡捷琳娜·迪瑟快要死去了。如同希尔维娅预言的一样,她孤独一人地呆在床上,如同魅妖一样可爱甜美的脸庞早已死去,只留下腐朽枯木般丑陋的容颜。她的手干瘦而枯黄,脚的行动能力早已失去,现在连基本的自理都要依赖战战兢兢的下人服侍。而她的脾气越来越坏,虽然手脚无力,但叫刽子手把几个“不太懂事”的仆人处斩的力气还是有的。叶卡捷琳娜的内心空无一物,直到行将就木的时候,她才稍微想起了自己以前曾经留恋过的东西。希尔维娅。叶卡捷琳娜·迪瑟的亲生女儿。拥有再多的权势和财富又如何呢?她的女儿甚至不曾叫过她一句“妈妈”。“叶卡捷琳娜夫人”是希尔维娅对叶卡捷琳娜的尊称。这个称呼甚至还抬举她了。是的,没有冠以夫姓,单纯出于对于本人的尊重。 经历过无数个漫长的黑夜中的挣扎后,叶卡捷琳娜终于等来了希尔维娅。而后者压根不想见她,只是听说这么一件事情——“叶卡捷琳娜·迪瑟决定交还格兰德·迪瑟的抚养权”后,才急匆匆的赶过来的。时间刚好卡在艾瑞克·诺伊和黛安娜·迪瑟的订婚仪式前。 “叶卡捷琳娜夫人。关于抚养权的事情,您终于肯做出让步了吗?”希尔维娅一进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叶卡捷琳娜躺在床上,红色的双眼微微失了点神采,但精神却很好,思路也很清晰,估计是因为回光返照的关系,整个人的状态才稍微显得不错。看上去只是个身形比较瘦小的老女人,其他一切正常。她遣散了周围的奴仆。叶卡捷琳娜在见到希尔维娅的那一刻就开始向神明祷告了——“感谢神明……希尔维娅最后看到的我还算不错。不会失禁,手也不会抖,嗓音没有那么嘶哑。”叶卡捷琳娜的脑袋里飘过无数个念头,但到了最后,她只是单纯地对希尔维娅伸出了手,她的声音像是渴求着什么,又像是怀念着什么,“希尔,维娅……希尔维娅……到我……这里……来……” 希尔维娅没有动。或者说,她根本不打算动。希尔维娅对她毫无怜悯之心。怀疑女儿没有听清,叶卡捷琳娜又重复了一遍,那只瘦削无力的手一直停在空中,“希,尔,维娅……快点……过来……”希尔维娅冷冰冰地回答,“不,叶卡捷琳娜夫人,这样子就行了。你讲的话很清楚。我们可以在这个距离外结束这次谈话。”她的眼睛和叶卡捷琳娜并无二致,里面盛满了死寂和绝望。“叶卡捷琳娜的死并不能改变什么,她的忏悔对我过去的几十年人生简直毫无意义。”希尔维娅静静地想着,“她的忏悔也并不是真的针对把希尔维娅送给其他人抚养这件事而的,只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在生命的最后那一刻被自己的可怜唤起了慈悲之心……对,只是这样而已。如果我宽大的容忍了这种行为,只会让悲剧不断重现而已。如果再来一次,叶卡捷琳娜还是会把希尔维娅送给诺伊,她被当做半魔族和私生女的命运永远不会改变……”想到这里,她的瞳孔瞬间放大了,像是蛇看见猎物后一样,竖成一条直线,“叶卡捷琳娜夫人,您的愚蠢才是导致现在这种局面的真凶。您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吗?还是说,您只是单纯在装傻?我已经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了。在你把我送给诺伊的那一刻……在你把我放逐到半魔族的那一刻……在你把格兰德从我身边夺走的那一刻……” 叶卡捷琳娜想笑,可是咳出来只有暗红色的血迹。“哈……哈……你是在怨恨着我吗?但是,尽管如此……我作为你母亲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你永远是叶卡捷琳娜·迪瑟的女儿……如果复仇可以成全你的话,哈!那你就把剑刺进我的胸膛!来啊!来啊!”希尔维娅摇了摇头,“不……复仇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不打算杀你。”她的眼神变得极为可怕,布满了从坟堆里爬出的无辜死去的尸骨的怨恨,“我要亲眼看着你因为痛苦而死去……我要,慢慢的,慢慢的,品尝你的痛苦,直到你因为病痛而死去。我要用你给我的这双眼睛,去牢牢记住你临终前露出的丑态……这就是你能给我最好的救赎。感谢我吧……我会陪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你走后,我会比现在过的幸福百倍,在我临终之时,周围有无数的人围着我,爱戴着我……” 叶卡捷琳娜听到女儿这番话语后,被抑制下去的癫狂之态又爆出来,她一边压抑不住地疯狂大笑,一边怨恨地咒骂道,“你是想违抗迪瑟给我们的命运吗?!哈!哈!不可能!不可能!只要你的身体一天流着我的血液,你就注定踏上和我相同的末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会在别人的蛊惑下交出自己的真心,然后被背叛的遍体鳞伤,直到死亡!你知道你的格兰德生了什么事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了她!我杀了她!我帮你把这场悲剧终结掉了!哈!感谢我吧!感谢我吧!”她大叫着,像极了僵尸在奋力挣扎,想要起身的样子。 希尔维娅忍无可忍,勃然大怒的她在短时间内难得的失去了理智。她扑过去,两手掐住叶卡捷琳娜的脖子,“你这个疯女人!你毁掉了那么多人,还好意思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怎么下得去手!不要把责任推卸给所谓的宿命!分明,分明是你自己的愚蠢!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到最后,她也没能把这个女人了结掉。希尔维娅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确实……她说的没错。迪瑟的女人的命运,终其一生,似乎也只能如此了。让她因为理智而嫁给其他贵族,嫁给那些垂垂老矣,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吗?那也只是加她的死亡罢了。当她在结婚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和灵魂都会被窒息而死,永无出头之日。想到这里,希尔维娅的脸染上了悲哀和绝望。她住了手。“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原谅你。之后的事情随你喜欢。动用迪瑟的力量与我为敌也好,买通杀手来刺杀我也好。真的,随你喜欢。我再也不想理你的事情。”希尔维娅迟疑了一下,“我很难过……我很难过,我居然爱过你这样的女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把自己的委屈和痛苦的表情收起来,因为追随她的人不会喜欢这样的她。随后,她重重地推开房间的门,“哐当”,叶卡捷琳娜看见她冷漠孤寂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 希尔维娅站在走廊上。突然间,她抱头蹲了下来。心中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整个世界又恢复了死寂。不单纯因为格兰德的死。她想好好地痛哭一场,结果,悲哀嚎叫的声音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叶卡捷琳娜那样疯狂压抑的大笑声。当奈尔森处理完手边的事务,赶来母亲这边后,看见的就是这番场景。奈尔森伸出手,试图去触碰希尔维娅,但后者甩开了他,趔趔趄趄的离去了。这种场景在他面前上演过无数次,只是,每次都以相同的结局告终。 与此同时。 德莉莎摆弄着手里的西洋棋,单手支腮,胸口的镶钻十字架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然而它的主人却丝毫没有看见它的美丽。德莉莎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黑泥涌入房间,在她的身后,逐渐浮现出鼻子,嘴巴,脸部的轮廓,汇聚成型,然后,变成一个完整的人类。——格雷·安格尔。 “德莉莎,好久不见。”格雷愉悦地笑着,似乎他和德莉莎的关系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关于希尔维娅,你想跟我说些什么?” 德莉莎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避免自己在这个可怕的男人面前露出马脚。“对,关于希尔维娅,我觉得,您的方针可以稍微调整一下。” “哦?”格雷的尾音上挑,听起来就像和女人调情时一般,并无二致。但是,德莉莎却下意识地开始出冷汗,手也开始轻轻颤抖。她明白,自己和格雷·安格尔没有交涉的余地,她的所有一切,格雷都在掌握之中。和他谈条件简直是愚蠢至极的事情。所以,最大限度,她能做的最大限度,就是给他提建议。至于听不听,那完全是格雷的事情。努力挑起他对这个提议的兴趣吧——这是德莉莎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提议——希尔维娅不应该受到我们的打压或者歼灭。她是一把好剑。如果利用得当,整个阿尔博丹,不,甚至是整个世界,都会在她的铁蹄之下焚化殆尽。” 十二章 阴谋的时间 格雷在德莉莎的面前坐下,手里把玩着希尔维娅放在祷告室里的西洋棋。德莉莎有一瞬间被这个场面击中了,惊讶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像,实在是太像了。他和希尔维娅,无论是把玩手里的西洋棋的动作,还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态,让人简直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在一起生活过。格雷的绿宝石眼睛慵懒地眯了起来,在月光下流光溢彩,十分动人,难怪格雷能吊到这么多贵妇人的胃口。德莉莎还从来没见过能把波斯猫的神态和脾性表演在自己身上的人类。不不不,格雷·安格尔在某种意义上也称不上人。 “德莉莎,永远不要期望你手里的棋子能遵循你自身行动的意志。对人的控制永远是最难的。在开局的时候你尚能预知并引导你自己的棋局,但是,时间一长……”格雷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仅你会被不断变化的局势所迷惑,而且,手里的棋子也会因为你的动摇而产生背叛的想法。最好的办法是这个……”格雷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黑色的“教皇”化成了齑粉。 德莉莎本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恐惧,但她此时此刻却异常的冷静了下来。虽然格雷释放出来的威压不减,但是看见那张略带讽刺的脸和格雷的脸重合在一起,她竟然感到了一丝放松。“格雷,你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强大的力量,难道还会惧怕一个半魔族的小姑娘?”德莉莎抬起嘴角,血红色的双眸一眨也不眨的直视着格雷。“就算她可以征服整个世界,但是,只要时间一长,一切的功业都能归于无形。而你,是在天空中永恒不变的星辰。” 格雷毫不客气地承认了德莉莎所叙述的事情。他不抗拒别人的恭维,相反,如果好话拍到马屁上,他对于谄媚者也是极其看重的,“是的,这点我承认。希尔维娅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是……德莉莎。你应该清楚吧。”格雷又拿起了一个教皇,绿色的眼睛里有着施虐的恶意,“我啊,看到这些注定走上自己的末路的人类,只有同情,而非尊重。既然有些人的出生确实是一场悲剧,那么为什么不把这场悲剧迅了结掉呢?” 德莉莎捏紧了拳头,她想起了过往的种种,“对……没错,有些人的出生确实在你看来是场悲剧。但是,未来永远是未知的。只要有勇气……”格雷突然间大笑出声,“只要有勇气,一切皆可改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德莉莎,你是跟那个魔女待久了,连宿命这种东西的存在都忘记了?”他站起身,绿色的眸子依然直直的看着德莉莎,“我本来还想干脆的给那个家伙一个痛快呢。不过,既然你这么忠诚地为她求情,那我就稍微高抬贵手,推她一把好了。看来你还是不太清楚自己和她的身份啊——”随后又哼了一声,“真是烦人。这种生存方式,在我看来一文不值。”男子修长俊俏的身影化成了黑泥,蒸在了空气中,消失于无形。德莉莎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瘫在柔软的沙上。她成功了。格雷现阶段交给她的任务得到了变更。挡在希尔维娅面前的障碍稍微消失了一点。只是,她为什么要为希尔维娅做到这个份上?德莉莎想不明白。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月色凉薄无情的照在土地之上。希尔维娅犹豫许久,才推开自家宅邸的大门。果然不出她所料。美狄亚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紫色的,忧郁多情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她。大厅没有光线,只有两个身影,在黑暗里遥遥对望。 “抱歉,我把事情搞砸了。”希尔维娅避开她的视线,开门见山,“我不打算推卸责任。你要对我提出什么批评?我洗耳恭听。”她努力用镇定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但实际上,她只要一想到美狄亚会对她今天的所作所为讲出“愚蠢”“罪有应得”“这点事情你都要任性一下”之类的批评,她就感到自己又被万箭穿心了一次。 美狄亚站了起来。 美狄亚走到了她的面前。 希尔维娅努力控制自己平静的表情。“美狄亚,这次的事情是我……”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 希尔维娅捂住自己的左脸,一脸呆滞。回过神来,她看见美狄亚的眼睛里已经灌满了泪水和悲伤。“犯错误并不可怕,甚至,甚至,有的时候,我还很喜欢你这一点,这样你就可以尽情的来依靠我了……但是,但是,我今天最生气的事情……”美狄亚捂住自己的脸,水珠从指缝间流泻而出,“不是你任性的事情!你懂不懂!你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明明可以找一个人尽情的大哭一场,为什么要轻易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总是这样子……可不可以稍微成长一点,让我可以放心一下?!啊!啊!回答我啊!为什么不说话!” 希尔维娅呆滞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才笨拙地开口。“抱歉……抱歉……”说出口的话本来是想要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结果,希尔维娅很崩溃的现一个事实——当她的大脑被感情占据时,说出来的话反而更加单调枯燥,不解风情,与平时伶牙俐齿的她判若两人。希尔维娅结结巴巴道,“美狄亚……我很抱歉……”她翻来覆去地说“抱歉”两个字,眼底满含愧疚的样子,不禁让美狄亚升起的怒火又被降了下去。她只得缴械投降,去给希尔维娅泡了杯热茶,看着她无精打采地往肚子里灌水的样子。 喝完茶后,希尔维娅缓过劲来,才艰难地道出了事实。她疲惫地揉着眉心,整个人瘫在沙椅上。“格兰德死了。是被叶卡捷琳娜·迪瑟那个疯女人杀死的。”美狄亚对格兰德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那个女孩,是希尔维娅与奈尔森政治联姻的产物。在诞生之初就被叶卡捷琳娜抱走抚养的孩子。只是,美狄亚想不明白,杀死格兰德的好处是什么?格兰德的死亡会给叶卡捷琳娜带来什么变化吗?叶卡捷琳娜又是为了什么要破坏掉这份政治联姻维系的纽带? “虽然这个猜测很不靠谱,不过,我还是在想……也许,叶卡捷琳娜,真的,有那么一点,爱着格兰德和我。只是……方式过于扭曲罢了。”希尔维娅第一次不以商人的目光去看问题,而是单纯以一个女儿的视角去猜测母亲的作为。格兰德的存在固然存在巩固婚姻的可能性,只是,相应的,她面对格兰德背后的父族势力时,也会变得束手束脚。没有办法。现在也只能这么猜测了。她强打起精神,“美狄亚……跟我讲点工作上的事情,议会也好,元老院也好,随你喜欢。不要让我再想起那个疯女人了。” 美狄亚拿过毯子给她披上。希尔维娅也是和她差不多的性子。痛到了极点,反而连喊痛的本能都忘了。拿点其他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留给悲伤的时间不能太多,而且,现在希尔维娅面临的局势也是不容乐观。任性一次就好了,但两次以上就很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了。 “……凯特·迪瑟似乎对你的表现非常不满。迪瑟对你的拉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为什么不考虑抛弃掉自己那种无所谓的坚持呢?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族群,于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美狄亚也躺在沙床上,和希尔维娅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家常(虽然她们的家常及其敏感和不同寻常)。 希尔维娅闭着眼,“不,我的立场一直都很鲜明。我不属于任何人,任何派系。况且,每一个派别都是肮脏的,不择手段谋求自己利益的群体,我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做点比较高尚的事情——比如追寻自己的理想,制造一个适合任何人生存的国度,到达真理的顶端,只是想做到这些看起来天真的事情罢了。” 美狄亚挑眉,“你也知道高尚这个词的意义吗?我还以为你追求的只是权力本身。” 希尔维娅被她的话逗笑了,“不,不。就像音乐家喜欢自己手中的乐器一样,我对权力的渴望也出于同样的原因。像神明一样,为这个世界的诞生献上自己的福音,对,这才是我渴望向上走的动力。况且,为何要那么狭义的去解读高尚这个词呢?知道吗?杀戮和高尚这个词有时并不相冲突。人总是需要用纪律拘束的,一味的宽容并不能使人成为人。”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眼光一下变得幽深起来,“是吗……以前,我和那个人在一起时,总是想,这个世界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为他送上,但是,他反而活得越来越像个动物……不知道感恩,怜悯和同情……哈,原来是这样子……” 然后,深夜来临了。 十三章 睡梦的时间 希尔维娅因为困倦坠入了睡眠。思想放空,整个人的灵魂犹如飘荡在空中的鬼火一样,无处安放。意识正在朝着看不见的远方飞去。——蓝色的光。到处都是蓝色的光。像是翩翩起舞的萤火。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一丝光亮。之后——她睁开了眼。 她正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周围灌满了蓝色的液体,似乎是特别配制出来的药水,但是是为了保存尸体还是其他什么作用的,她就不得而知了。希尔维娅动了动身体,意识正在逐渐恢复清明。“我是被抓起来做什么乌七八糟的实验还是被绑架了?!怎么会这样?!”希尔维娅扭了扭身体,却现手脚也被束缚住了。 “嗯……很好很好,看起来精神不错。这个玩偶的编号是多少?”金的男人看着她醒来后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可不是因为新生命的诞生而感到高兴的那种笑容,而是,希尔维娅非常熟悉的那种——因为自己的欲望暂时得到了变态的满足后露出的那种扭曲的笑容。希尔维娅下意识地看着这个男人,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到她收集过的资料相匹配的部分,但是——结论是没有。“没有?”希尔维娅十分诧异。“不可能!哼,为了以防万一,我可是几乎把我那个时候当权的高官权贵的资料全都查了个遍……但是,这个男人……我竟然会没有印象?!”她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脸部因为巨大的打击陷入了呆滞状态。“等等……我那个时候吗?这么说,这里其实不是我处的那个时间……再说,这个男人看起来是不是贵族也有待商榷……好吧,只有这两种可能了……”醒来后的希尔维娅意识极度混乱,她只能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她试图再次动了动身体。“嘁!这具身体……不受控制!果然,刚刚下意识的扭动并不是出于我对这具身体的控制,而是,本来这具身体主人醒来后下意识的反应……”在希尔维娅纳闷自己处境的时候,男子旁边的工作人员正在与他交谈,交谈的内容似乎是和这具身体的主人有关,“身体还算健康,心脏的跳动稍微比常人慢一些,但也说得过去。另外,a-423是为数不多见的完成品,自我意识方面没有丝毫的损伤,甚至还具备一定的学习能力。这个成果是我们现阶段研究为数不可多见的胜利果实,真是令人惊喜和诧异。” “诞生之初就拥有自我意识的怪物吗?确实,至少,阿加雷斯计划还有继续进行的可能性……只是这个怪物离我们理想的战斗机器的标准还差太远。我们需要的可不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谁和应该做什么的东西,我们需要的是战士,毫无感情并且能服从人命令的物件。这个家伙稍微做过头了点。”男子摸着下巴,看来,除去这具身体拥有自我意识这件事情以外,他对这个试验品的其他方面都十分满意。 工作人员点点头,有点迟疑地问道,“需要销毁吗?”那个迟疑并不是针对少女有生命的这件事情,而仅仅是因为其具有自我,难以控制的这个事实。希尔维娅替这具身体的主人感到深深的悲哀。“不,不,难以控制是一方面,但这也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想办法约束她学习的空间和时间,这样她就能任人摆布了。对,比如,限制她的活动空间和活动内容,尽量减少与人的交流和沟通。还没有什么人可以在没有学习环境的地方里成长起来,这是最有效的控制方式。”男子恶毒的做法让希尔维娅头皮麻,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该死的封闭熔炉。但看起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没有惊慌。也许她还不懂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所以才这么迷茫和镇定。 希尔维娅放弃了逃跑的打算。她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熔炉罐上。千篇一律,和她一样的少女和少年,浸泡在蓝色的液体里。有一些例外的情况则是一团乌漆墨黑。还有,连接着熔炉罐下方的罐子,似乎也装着什么东西。希尔维娅努力看向对面。那好像是个……蜷缩起来的人。被一团不成形的黑泥死死的缠绕住,脸上都是痛苦无助的表情。工作人员一边敲打着她脚下连接着的那个罐子,一边继续向那个男人汇报,“试验品的父母……不,生命提供者的生理反应已经消失,我们是不是该把这些尸体撤掉,换上新的补给品了?” 男人瞥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和看到一只死蟑螂粘在了脚上的感觉差不多。“哼,这些穷人还真是不经用。嚎叫声吵到我睡觉不说,尸体的处理也真是麻烦。趁还没有腐烂的时候拿什么东西包起来扔到乱葬岗去,别在这里腐烂,害得我吃饭没有胃口。”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很快,这个罐子就被撤走了。男子看着她,嘴边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那是对一件残次的物品,露出的不满意的,想要毁坏的,暴虐的笑容。 “啊!啊!啊咳咳咳…”希尔维娅咳得非常厉害,才挣扎着从这个梦境里醒来了。她试图抚平自己在梦里受到的惊吓,但那种任人宰割,坐以待毙的情况还是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这个梦预示着我要大祸临头了?”希尔维娅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梦境就是真实生过的事情。但梦毕竟是梦,和现实没有必然的联系。看来,做梦的原因也只能是自己担忧自己前途的糟糕心情影响了自己的睡眠了。只是,如同被什么人催眠了一样,她在迷迷糊糊之中写下了“阿加雷斯”这四个字。希尔维娅对这四个字有着模糊的印象,但她却忘了自己以何种方式参与其中了。 “我究竟忘记了关于这四个字的什么呢……”希尔维娅摸不着头脑。 与现在活得没心没肺的希尔维娅相对比,奈尔森却是一夜未眠。昨天希尔维娅甩开了他,独自去了艾瑞克·诺伊的订婚仪式上。他到了会场后,又失去了希尔维娅的踪影。询问妻弟希尔维娅的去向的时候,对方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是他单方面的错误。奈尔森叹了口气。他捂住脸,试图掩盖自己疲倦的样子。有的时候,奈尔森真的觉得他的人生足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花了前半生的时间来犯下错误,之后又花了后半生的时间去弥补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只是……无论如何,人不背负些什么,是活不下去的吧。”他默默地想着。很快,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现在的局势上。没有办法,他懂得了责任这两个字的重量后,过得远没有现在肆意妄为的希尔维娅开心。关于格兰德,他虽然爱她,但也没有时间去理睬她。 阿尔博丹的情况不容乐观。议会无能,元老院的作用似乎也只剩下收钱,上位者为了享乐,印刷出来的钞票很快将财政弄垮。这个保皇派制造的国度随时面临着倒台的危险。皇室的作用仅仅只是为既得利益者提供一个傀儡。安格尔家族一向秉持着安分守己,不过多干预的原则,诺伊和迪瑟虽然试图用联姻将彼此巩固起来,却又难以抵挡内部自我消解的趋势——他们之间的利益冲突实在是太多了。只是,除了这三个家族之外,其他的家族还剩下什么势力改变局面吗?暂时没有这个可能。——难道真的不存在什么打破僵局的突破口?迪瑟注定要为这个腐朽的国度陪葬?还是说,抛弃掉作为支柱的这条道路,选择其他的选项会比较好? 呼……光是思考这些事情就够普通人受的了。若不是正在经历这些事情,奈尔森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下意识忽略了希尔维娅这个奇异的存在)。倒不是说奈尔森的智商比不上希尔维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件事情——他只是下意识地排除掉了卑鄙和不入流的手段。他对于这方面迟迟不能上手的原因只能归功于他不肯抛弃的道德感和作为迪瑟后人的荣誉感,简单的说,现在的他还不屑于使用叶卡捷琳娜惯用的伎俩。这导致他在这一方面完全没有新的思路可讲。一旦他抛弃了这份束缚他行为的道德感和荣誉感,那么,所有的障碍在他的面前都构不成障碍。在运用人的技巧上,他甚至可以媲美巅峰时期的叶卡捷琳娜·迪瑟。 门被仆人轻轻地敲打着,似乎是有什么突状况,不然仆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特意来打扰他。奈尔森放下手里的报纸,询问道,“什么事?” 仆人的声音流露出了疑惑与讶异,但因为常年受到训练,所以语气并无惊慌之处。“少爷……安格尔家族的格雷·安格尔求见。” 十四章 焦灼的时间 像平常一样,美狄亚早早地起床,打算和希尔维娅一起去阿尔博丹的军务后勤部报道。令她稍微有点讶异和欣慰的是,希尔维娅早就不见了踪影。被褥空空如也,床铺叠得整整齐齐。“——那家伙偶尔也不熬夜嘛,幸好她还没有任性到上班工作的第一天就迟到。”美狄亚抱着“自家的孩子终于有了点人模狗样”的心情推开了后勤部的大门,却现——本来该布置的一丝不苟,追求严肃效率的办公室,现在俨然是阿尔博丹最大的赌场的翻版。 “啊啊啊啊啊啊啊!希尔维娅!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冷静点冷静点……美狄亚。这就是军务后勤部的日常。看看!这才是我们努力奋斗后所追求的生活。”希尔维娅轻啜一口手里的罗曼尼·康帝,一边试图用摸头来安抚还在震惊状态的美狄亚。而文森特——这个被希尔维娅利用关系调到身边,一直坚持做牛做马冲锋在前线的“四有”青年,看到美狄亚惊讶的脸庞之后也只是下意识地朝她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和其他人玩色子。 “你们?!你们竟然?!我辛辛苦苦立下的条例就这样被你们……唔唔唔?!”美狄亚的愤怒直达顶点。希尔维娅松开捂住她脸的嘴,改为搂住她的肩膀,快拉开门,“文森特!你帮我顶一下位置!钱不要输光了!我和美狄亚还要来场小小的交流……”来到走廊,关上门。美狄亚压抑住的愤怒终于喷薄而出。“我说过的吧……希尔维娅!没有女支女!没有赌博!没有享受!没有人可以触犯我的条例!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希尔维娅颇为无奈地摊手,“是的是的,拿着军队的薪水,人民嘴里的粮食,在战争时期,军人任何的享乐行为都是罪恶的……但是,这里可是军务的后勤部啊。无数个蛀米虫梦寐以求的享乐之地。我们现阶段所需要做的就是核对一下送到战场方面的物资,然后从中抽取可能多余的部分,之后再送给运输部队。”希尔维娅用左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一开始还不相信,阿尔博丹的后勤部怎么会堕落至此……后来我在这里观察了一上午,现确实如此。他们一个上午都在打牌。呼……我也稍微可以理解,为什么最近阿尔博丹对莱切尼的作战会……表现如此差劲。啊啊,果然是无风不起浪,事出有因。”美狄亚闻言揪住希尔维娅的衣领,紫色眼睛的视线直直的,狠狠地盯住希尔维娅,“你要是敢沉迷于这种日渐堕落的生活方式的话,我誓,我会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希尔维娅应景地出了一身冷汗,只能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心虚的干笑,“哈哈哈哈哈……这你就低估我了吧,我可是立志于学习查维斯大帝,志向远大的……”美狄亚闭起眼睛,恨铁不成钢的一拳头捶在她腹部,“分明就已经动心了你这个混蛋!”希尔维娅捂住腹部,左手摆的像加转动的钟摆,“不不不!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制胜策略!这些人如此的松懈,我们绝对可以趁虚而入!对!我陪他们打了一上午的牌,就是为了从他们的嘴里套话!” “……”长久的沉默后,美狄亚咬牙切齿地再往她头上来了一拳。 另一边,文森特一边摇着骰子一边向他的同僚套话。说实在话,他灵活的头脑确实在这群蛀米虫里有着明显的优势,钱币源源不断地被他收入囊中,逐渐堆积如山。但是,为了社交的这种刚性需求,他在结束后又慷慨地把钱还给了输家。“用别人的馈赠做馈赠。”文森特无语地想着,“这种荒唐的事情居然在这里实现了。而且当事人还纷纷感激涕零。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材,真不敢相信国家大政居然把持在这种人手里,心情糟糕的程度比当年听见军队的领是个那个女人的时候还要糟糕……话说,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就算是那个女人,也是在光荣地负伤无数次后才渐渐地爬了上来,哼……越接近中枢,堕落的程度反而越深。”在一个上午无间歇的玩耍之后,文森特逐渐意识到——金钱和胜利带来的快感也就那样,愉悦之后就是无法填满的空虚与寂寞。而真实存在的东西永远是在战场上的那一刻。只有在军队里,他的生命才能得到升华。他想起了遥远的战场,那里是他本该生长的地方。文森特眼沉了沉,“失陪一下,我去和上尉说几句话。”留在桌上的钱币孤零零地呆在原地,很快被其他人瓜分殆尽。 军务后勤部的地下仓库(现在已被内部人士改造成了桌球场),三人的秘密会议依旧照例进行。只是讨论的事项由如何快地打败敌人变成了如何快地逃离腐败堕落的高层生活(真·四有青年聚会)。面对文森特和美狄亚的集体抗议,希尔维娅摸着额头,一脸生无可恋,“就算你们两个同时认为这里不是我们应该待着的地方,我也暂时想不出办法马上离开这里。这么说吧,形势对于我们还是不明朗——” “到底需要多明朗?!”两个声音同时高昂起来,大有“你不说清楚就跟你同归于尽”的气势。希尔维娅叹了口气,在草稿纸上快地画出了阿尔博丹及周围国家的大致轮廓和分界线。“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暂时留在这里待命,等到看清楚我们应该走的方向。顺便打通我们在都查维斯的人脉,以后上战场时也少了一点躺枪的几率。二是,回归军队。再次从底层做起。当然,我知道“底层”这两个字吓不到你们,只是,我们现在需要看清的是——我们究竟要去哪个战场。”希尔维娅一脸凝重。她倒也不是不希望回归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只是多年来的教训告诉她,不看清楚自己的目标和周围的形势就贸然行动,这是最糟糕的做法,比什么都不做的行为还要糟糕。所以,她非常愉快地适应了后勤部的生活——当然当事人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对于奢靡的生活也是会和常人一样感到非常愉悦的。 美狄亚看着那幅简略的地图,脑子正在飞运转。“要是回归战场的话,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阿尔博丹对莱切尼的战场。二是阿尔博丹对东面的帕夏战场。这两个战场都具备各自的优势与劣势,关键的……果然还是情报吗?没有足够的信息支撑,选择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据我现在得到的情报看来,莱切尼是半魔族最后的领地了,他们一定是死也不会放开这片土地的,但这片战场的情况并不是完全不可预知,起码,诺伊与莱切尼的渊源颇深,毕竟诺伊也曾经是在那片土地上生存过的族群。东方的帕夏战场相对来说便比较神秘莫测了,我们现在所能得到的信息都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本身对那片土地的幻想。打下那片地方后,我们得到财富能否让我们得到足够的荣誉,一切都是未知数。”文森特倒是一脸无所谓,“打哪里都差不多吧?反正敌人都一样多。我是去哪里都可以的那种人。”希尔维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把这份有勇无谋放到前线去,现在我们讨论的可是我们三个的未来展计划。如果想活到自己梦想实现的那一天就把这句话吞回去。”文森特叹气,“所以我就说我跟你完全合不来,像这种完全要用脑子的事情——”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了美狄亚的性子,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很好,我没有异议。形势真的是十分严峻,不容乐观。所以,为了逃出这个可怕的圈子,我们还是快点回到战场的话题上。”说完后,文森特煞有介事地强作深思状。 希尔维娅沉吟道,“这里还存在一个战场,只是你们都没有现,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她指着查维斯,“就是这里。”美狄亚睁大眼睛,“王都是不可能开辟战线的,除非——”她把话刹住了,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当然,正常情况下王都是不可能成为战场的,只是,民众的心意似乎依然举棋未定……我们也不能排除再次爆起/义的这种可能。毕竟,军务部的情况我们已经看到了,那么,像财政部,教会,国政部,议院这些机关的作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转向希尔维娅,抱起手臂,“也就是说,还有第三种方案,我们留在都待命,等到下一次动乱爆的时候趁机夺取权力吗?” 希尔维娅红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像是一只眯起眼睛愉悦地笑着的狐狸一样,“对,没错,美狄亚,这是第三条路。” 十五章 塔丽昂的时间 上次的作战会议召开后,距今已有半个月的时间。希尔维娅,文森特,美狄亚依旧遵循着按兵不动的原则,直到时机成熟之后才约定采取相应的行动。三个战场的事情依旧悬而未决。美狄亚忙于打听消息,文森特沉湎于后勤部的“日常事务”,而希尔维娅,照例晚睡晚起。但最近变成了对着一封请柬愁。如何面对昔日情人向你抛出的橄榄枝,噢不,宴会请柬。奈尔森会如何反应她倒是不怎么关心,关键是美狄亚,虽然两者都不知道“塔丽昂”这个名字。只是,若果瞒着别人去的话,到时候自己被勾上了床后出了事谁来擦屁股……这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那要告诉奈尔森她的过去吗?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希尔维娅自己也不得不认清这么一个事实——介于过往的种种,她不反感利用奈尔森,但同样的,她也不认同伤害他的做法。这样的行为不就和当初奈尔森的做法一模一样了吗?要去吗?不去吗?去的话,要做好怎样的准备呢?不去的话,又应该找什么样的借口?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使得她这几天思虑重重。 美狄亚觉了希尔维娅的异样,只是,她下意识的认为——这是希尔维娅的社交恐惧症再度作的症状,以至于她收到请柬的这几天有点垂头丧气(事实证明也确实有着这样的原因,当然并不是全部)。作为一个忠诚的下属,她还是提出了“去,一定要去,肯定要去,目标就是结交权贵,巴结上司——”这样的建议。同样,精明的她也没忘记派文森特时刻盯紧希尔维娅的行踪。 德莉莎则在希尔维娅隐隐约约的不安中察觉到了猫腻。因为,希尔维娅的社交恐惧症作时,她习惯用烟酒这些东西来麻醉自己的神经。但是,这次,她一没有抽烟,二没有喝酒,只是盯着请柬上的落款呆。这真是一件诡异之极的事件。德莉莎悄悄探出脑袋,想好好打量一下请柬上那个娟秀的签名——塔丽昂夫人?这可真是一位令人好奇的女性。起码,可以让希尔维娅这样年少轻狂的人流露出一副“纠结中带着点懊恼的甜蜜”的表情的女性,应该,从某种方面来说,非常有趣。德莉莎的红宝石眼睛一闪一闪的,犹如天上的启明星,正在探求光辉来临的秘密。 希尔维娅瞥着她,把请柬收进了袋子里。“怎么?你今天不跟我说你梦到什么了吗?还是说,今天照旧是来劝我祷告的信仰时间?”“不不,我什么都没梦见。但是,关于这个塔丽昂夫人,我非常的想了解她。”德莉莎微微笑着,“这个女人肯定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你吃瘪的女人之一。”希尔维娅勾起唇角,“嘛……算是吧。”她摩挲着请柬,目光望向远处的群山,过去的场景一幕幕的涌上心头。然后呢?然后又是一个尘封的往事被揭开。希尔维娅本来还打算带着这些秘密进到坟头里,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显得那么的不切实际。无论是什么人,都需要听众的存在。如果这出闹剧最终只以自己一个人狂欢收场,那么这个人该有多么的寂寞。 希尔维娅和塔丽昂夫人相见在彼此最为糟糕的年纪。一个沉迷于为一个不值得自己去爱的男人的献身中,而另一个女人,则因为家境贫寒选择了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尽管她的丈夫是贵族,但那又怎么样呢?再多的钱,弥补的了出身的卑微和贫寒,弥补的了自己过往的青春年少吗?肯定不能。塔丽昂夫人就在这个时候堕落,在这个时候甘于沉沦金钱与权力中。她开始学会了给自己找乐子——随机捕获一些肉眼可见的猎物,然后把他们邀请至自己的闺房中行乐。一开始只局限于贵族的男子,但是到了后来就开始荤腥不忌了,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只要他们可以取悦眼前这个高贵美丽的少妇。不过,她的丈夫根本没有权利指责她——他自己在外面也有一大堆的情妇,像塔丽昂夫人这样可以得到名分的女子真是极为幸运的了。他最小的孙女都比塔丽昂夫人要大,已经2o岁左右了。还有,你若是在这个时代讲廉耻,周围的人一定会竭尽全力的笑话你的天真。是的。纯真反而是这个大染缸里最为忌讳的东西。如果你的过往真的那么的纯白无暇,那么人人都会怀疑你贵族身份的合法性。这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时代。 于是塔丽昂夫人为什么会遇见希尔维娅——这种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在目睹希尔维娅和奈尔森上演的拼酒闹剧后,塔丽昂夫人无声地在角落里笑。未婚妻在努力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去纠正未婚夫错误的行为,却反而遭到了未婚夫无情的背叛。多么好的现实!塔丽昂夫人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白天为什么要去无聊的剧院看无聊的歌剧打时间了。瞧!这对小未婚妻不就很好的嘲讽了婚姻的本身吗?!这可比那些卖弄文采的作家写的纯真的爱情故事好多了!开怀大笑之余,她走进了倒在酒桌上的希尔维娅。周围有几个男人已经在蠢蠢欲动,看样子像是想对这送上门来的肥肉出手了,半途中却杀出另一队人马,把人给抢走了。顺便把他们揍了一顿,赶出了酒馆。 塔丽昂夫人在房间点上了催欲望用的熏香。不得不说,她还是第一次作为一个女性,去玩弄另一个女性。这种史无前例的奇异感觉充斥着她的心头,导致她满心欢喜。她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俘虏。沉睡中吐出均匀的酒香,深褐色的长长的卷流泻在大床之上,脸上的触感是如此的柔滑,这个猎物——比起其他以前的猎物,似乎更能引起她内心深处占有的欲望。她凑过去,想要亲吻她,却在快要碰上那鲜艳的嘴唇的时候生生停住了。希尔维娅睁开了眼睛。塔丽昂夫人看见那双血湖一样深渊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脸庞,她感到无比的惊讶。这个女孩的眼睛居然还是红色的。她见过褐色的眼睛,像琥珀那样,也见过水蓝色的眼睛,像镜湖那样,还有就是寻常无奇的黑眼珠,但是,红色的眼睛,这还是第一次见。希尔维娅又把眼睛闭上,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下子倒轮到塔丽昂夫人犹豫了。红色的眼睛?她好歹也参加过许多上流社会的聚会。很多贵族都以自己的外貌特征为骄傲,来炫耀自己的出身。像安格尔家族,他们的标志性外貌似乎都是银白色的头加上不同寻常的瞳色。这个女孩该不会也是…… 塔丽昂夫人只能放弃先享用的打算了。不过,压抑只会让自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这点是她没有意识到的。也许把这个女孩子送回去,以这件密事作为筹码换取一点实惠?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在把希尔维娅交还之前,她不打算轻易地就放过这个女孩子。“可笑,娇美的花朵挣扎在欲望中的丑态,这种愉悦的享乐怎么能轻易放过——”塔丽昂夫人妖艳地笑着,添加在空气中的熏香又浓郁了几分。她托起希尔维娅的下巴,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的脸颊热,烫,嘴里出不明意味的呼喊,身体也像被什么束缚了一样,开始不自然地,拘谨地扭动起来—— 好吧,确实是很糟糕的初见。那时候的希尔维娅还在被塔丽昂夫人玩得团团转。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妖艳的女人。她长长的如同海草般柔顺卷曲的金,被松松垮垮的睡裙掩盖住的火辣的身材,还有那翻腾着疯狂与快乐的浅蓝色眼眸,真是一位让人难以移开眼睛的女性。以至于到现在,希尔维娅的脑海里还有着塔丽昂的惊世容颜。是的,虽然同为女性,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美极了。是震慑凡人的那种惊艳。无人可以比拟。也不难理解她为何如此幸运,居然被她的贵族丈夫迎娶回家做了正房太太。 希尔维娅看着她,似乎连身体的不正常高热也忘记了。“那个……您是谁?”希尔维娅迷迷糊糊地问她。 “然后呢?”德莉莎好奇地问。 希尔维娅咬牙切齿,“就这么多。反正你只要知道,那个女人救了我,差不多就是这样子。剩下的你知道了也没有用处。”其实,说到这里,下面就是希尔维娅耻于提起的部分了。难怪当事人不愿意提起那段记忆。毕竟,当年欲望高涨的自己被逼着选择用黄瓜还是香蕉——一脸无辜的塔丽昂夫人表示,奈尔森给自己用了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除这种状态。那时候的她又未经情事,俨然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真是……人生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而且,她的第一次性幻想对象居然还是对着女人,她居然对着那女人的脸做那种事情!从此在蕾丝边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展开吧…… 十六章 重逢的时间 塔丽昂夫人的宴会上,来往的人流非常的多,服务生穿梭在这饕餮的盛宴上,帮忙递着盘子上的酒水饮料,甜点蛋糕。希尔维娅穿着常服——那是一套典雅的黑裙子。这种压抑的颜色很好地把她和其他人区分了开来,但也给人以难以接近的感觉。此刻她正窝在角落里,手上不停地摇着波尔多——虽然这种葡萄酒并不需要摇晃就能酒香四溢,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希尔维娅太紧张了。她也不清楚这种紧张从何而来。文森特则被她打去做美狄亚要求她做的事情了。她孤身一人,像是匆匆忙忙地逃避着什么,又像是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什么。说实在话,她自己也不知道。 希尔维娅维持着这样神经质的状态,直到一群贵妇人簇拥着一位金蓝眼的美女到来。怎么说呢?感觉相遇后的那近十年的时光,在这个女人身上找不到丝毫的痕迹。只要轻轻地风情万种地一瞥,依旧有无数的人愿意满怀柔情地为她狂。希尔维娅偷偷地打量着那个女人。她几乎想拿杯子挡住自己的脸。塔丽昂夫人和周围的女伴调笑了几句,这才分散开来进入人群中,随机寻找着自己的舞伴。“好吧,幸好她没有看见我,不然指不定——”希尔维娅刚松了口气,下一秒,黑色鞋头镶红宝石的高跟鞋出现在希尔维娅的视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希尔维娅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然后猛地抬眼,“你——” 塔丽昂夫人把纤细的手指放在希尔维娅的唇上。两人四目相接,希尔维娅硬是撑起自己的气场,直勾勾地瞪着她,似乎是在问她究竟想干什么(虽然这样的行为显得当事人越来越没气势就对了)。“嘘——”塔丽昂夫人依旧像当年初见的时候那样娇艳而又无辜地微微笑着,“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当然啦,小希尔,这取决于你是否会乖乖地跟我走。”希尔维娅的眼睛沉了沉,大红色的眼珠快要接近深红色,却又在快要爆的那一刻生生的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没有办法,谁让希尔维亚的气势,逞强时的表现,还有种种有气场(装逼)的行为,都是来自于这个风情万种,仪态万方的塔丽昂夫人呢……俗话说,冒牌的永远比不过原装的。还有,塔丽昂夫人可是亲眼见证过希尔维娅那不堪回的恋爱脑的过去的经历的女人……在某个方面看来,希尔维娅在这个女人的面前被完完全全地压制甚至是被打回原形的情况,一点也不难解释。 吸气,吸气,再吸气。她默默地起身,撩起裙子,跟在塔丽昂夫人的身后走了。跟着前面那个身影走进了幽深的走廊,左拐右拐了好几个弯,才到了最深处的会客室。这里的隔音效果和密闭效果极其的好,好到希尔维娅满脸黑线,只能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塔丽昂夫人不会要挟自己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她的面前自哗——让她做这种近乎变态的事情。真是难以启齿的过往。 塔丽昂夫人的会客室依旧是那种典型的洛可可风格。奢靡,粉红,暧昧的颜色布满了整个房间。和寻常一样,这里点上了熏香。整个房间的中央是一幅巨型的油画,上面的内容是——好吧,阳神普鲁塔克下界与女妖寻欢的往事。美艳的女妖隐私的部位若隐若现,而阳神普鲁塔克则一脸爱惜地抚摸着她的身体。察觉到希尔维娅的目光隐隐约约地落在那幅油画上,塔丽昂夫人微微笑了起来,“怎么了?小希尔?这幅画可是现在流行着的宫廷画风,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请到那个贵到要死的宫廷画师过来帮我画的呢——哎呀,你看的这么入迷?我本来有点心疼那些花在油画上的钱呢,嘛,不过,既然你看的这么高兴,我突然觉得这真是物有所值呢。”希尔维娅迅地扭头,不自然地辩解道,“我才没有看那里。是您私底下想太多了。”不过,希尔维娅很不乐意但也必须承认的事实是,这幅画的构图和上色还是非常不错的。塔丽昂在画的内容上选择的非常糟糕,但从其他方面来看,她的眼光颇为专业和毒辣。 塔丽昂夫人倒了两杯酒,那双纤细的玉手依旧保养的很好。没有老茧,没有损伤,和希尔维娅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红色的葡萄酒缓缓注入两只高脚杯,暧昧溢出的酒香像是在挑逗什么一样,和空气中的香甜紧紧的缠绕在一起,缓缓注入人的喉咙和口鼻。希尔维娅收起了自己以前那副放浪形骸的坐姿(准确来说不叫坐而叫躺),她把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方,背脊挺的直直的——别人看到还以为她是什么认真听讲的小学生。平日里慵懒眯起的眼睛此刻却如临大敌的看着眼前的两个精致的高脚杯。“来,不要这么紧张。难道说,只是几年没有见,你和我就要生分到这个程度?”塔丽昂夫人拿起其中一个高脚杯递给了她,“再说了,若是想你中招倒地的话,我大可不用这么明显的招数。毕竟,我可是那种——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人哦。对,让你自愿的来到这里晕过去,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绝对是易如反掌。所以,来,不要客气,这是你的杯子。”希尔维娅接过来,假装漫不经心地在杯子的边缘闻了闻,这才缓缓地喝下第一口红酒。“为您的幸福与健康干杯,还有,这次久久不来的重逢。我为这次重见感到由衷地欢喜。”说完,塔丽昂夫人优雅地灌完了杯子里所有的红酒。希尔维娅还是被那喝酒的风度深深地折服——不会凸显自己豪饮的失态,反而显得本人更加的优雅迷人,神秘莫测,这大概就是和塔丽昂喝酒的享受。也只有她能把喝酒的这个动作做得如此的顺畅美丽。 “我还以为你的一生直到那个时候就结束了。”塔丽昂夫人看着她,似乎是颇有感慨,“你从皇家军事学院毕业后,就跟我断了联系。开始在驻地维尔士还有几封信断断续续地会寄过来,后来就什么都石沉大海了。”塔丽昂夫人继续往高脚杯里添酒,“然后呢?然后,过了那件事以后,你就嫁人了。什么也没和我说,你就走了。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她自嘲地笑笑,一向只会流露出骄傲和优越感的脸庞竟然有一丝落寞。“我还以为,经历了那么多次被抛弃,被放逐的经历,你最终还是回归了你原来想要的归宿。” 希尔维娅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她努力不去看那摄人心魄的蓝眼睛。“……那是不可能的。我在皇家军事学院毕业后,我就想方设法和奈尔森他们解除了婚约——以脱离家族身份为代价。所以,直到那件事生之前,我还是不打算轻易嫁人的。只是……世事难料。父亲去世后,艾瑞克的继承人位置……塔丽昂,不是什么东西都会永远在原地等你。我很抱歉这些年一直没能鼓起勇气来见你。只是,我是一个随时可能送命的东西,把这些多余的伤感强加在你身上毫无意义。不是吗?你的身边不缺爱你的人,你很快就能忘掉我。”塔丽昂夫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越看就越觉得希尔维娅丝毫没有变化,变的只是她的托辞。稍微变得强硬的外表下,那颗根植在深处的灵魂依旧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个色厉内荏,恐惧与迷茫,惊慌失措,强作坚强的女孩。她的内心不会因为这几年漫长的离别而变得非常坚强。嘛……也就那样吧。摆出一副“我已经一无所有”的嘴脸,却依然死性不改地记挂着多于自己承受范围内的负重的其他东西。 想了想,塔丽昂夫人有点释怀了。她似乎稍微原谅了眼前的希尔维娅。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变心。只是这段感情经不起太多的风浪和折腾,还有就是她与过去断交的决心促使她做了这个决定——就是这样而已。希尔维娅依旧期期艾艾地讲着自己在军队生的事情,听见塔丽昂夫人过得怎么怎么风生水起,她对于这样美好的人的渴望就越显得怯懦和高攀……塔丽昂夫人闭起眼睛,哈哈笑了一声。这声包含着叹息的笑成功止住了希尔维娅的口。 “我还以为你已经变得稍微那么没心没肺了,倒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特地找我道歉——这种事情你不需要道歉。只是,我们都累了。就是这样而已。”塔丽昂扶住额头,“能不能重头来过,这种问题,我不会问你。”她收起倦态,“你对我的意义远远不止一个解闷的玩具,或者一个可以说情话的恋人……那么简单。总之,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希尔维娅怔住了。她费尽心思咀嚼着“我们还是朋友”这句话,咀嚼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们会在利益趋同的时候,毫不吝惜地帮助对方。可以说……我现在想要从这段感情里留下的,就是这个东西。”塔丽昂夫人慵懒地靠在了沙上,“你以为我会像你那样念念不忘什么东西吗?哼,我的自我治疗能力可比你强多了。从本质看来,我只是一个商人罢了。” 希尔维娅默默地笑了。她想着,“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嘛……” 十七章 终篇的时间 德莉莎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静静地呆着祈祷室。她依旧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地把弄着手里的黑宝石镶钻十字架。在月光下,这件饰品出的光辉非常的清寂和冷淡。这件十字架是丽娜送给她的。但里面被格雷植入了有着可以确定她位置的东西。德莉莎曾经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去确认这件饰品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破坏也好,遗弃也好,她就是不能摆脱掉十字架里被植入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很久之前了吧,她把这个十字架“非常不小心地遗失”了,但结果,格雷又笑眯眯地把这个东西还给了他。那天的格雷是她见过的,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格雷——面孔扭曲的微笑着,帮她系上十字架的双手若有若无地压住她的颈动脉,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一头饿狼。好吧,从那个时候她就立下了今后行动的方针——不要轻易地脱离这个男人的控制范围,那可是个及其危险的家伙。再说了,看在格雷也会在她危险的时候稍微出手帮一帮她,这种无奈和不甘心就稍微地降下去了一点。 ……只是,遇见希尔维娅后,这种挣脱束缚的渴望在逐渐加深。难道自己就真的甘心被这个男人控制一辈子吗?自己注定要屈居于这个男人之下?德莉莎的双眸骤然烧起火焰——她在愤怒,真的,是那种切切实实的愤怒,没有意气用事,幼稚的成分。凭什么自己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自己的人生?想到这里,她使劲地攥紧了手里的十字架。娇嫩的双手因为用力微微涨痛。 “怎么了,德莉莎?这么失态的样子还真不适合你。”格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希尔维娅放在橱柜里的高脚杯。轻佻的语气瞬间给了德莉莎一记暴击。那个修长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地冷酷和耀眼。“谁知道呢?也许我是苦于最近的任务没有什么进展……”德莉莎移开眼睛,松开放在手里的十字架,转而把它小心翼翼地戴回了脖颈间。她太大意了,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格雷的气息——不过,她也显而易见的忽略了一个事实,她在认真的时候也只有微乎其微的机率能感应到格雷的存在,尽管她的知觉十分敏锐。“为什么你会想要希尔维娅走上毁灭的道路?你明明……很多时候,你们都没有什么交集吧。况且,以希尔维娅现在的年纪,怎么可能和你……有什么不可磨灭的仇恨……”德莉莎绞着手指,对着那个背影问道。希尔维娅和格雷两个人所处的时间简直是天差地别。格雷甚至还从未和希尔维娅见过面。她曾经问过希尔维娅对格雷·安格尔这个名字是否有印象,但是对方给她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和格雷·安格尔从未见过面。关于他的一切,我所有的印象只停留在纸面上。” 格雷挑了挑眉,他先是看着窗外连绵的群山,苍翠欲滴的青峰,目光又游移到了天上的繁星。那是万古不变的珍宝。对这片永恒不变的星空的忽视才是人类最大的傲慢。“希尔维娅的罪孽万死不足以赎罪。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尊敬神明存在之人。我的任务就是将这不敬之罪打入地狱。”格雷嘴上虽说着恶毒的话语,眼睛却低垂了下去。有什么比你恨着那个人,那个人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件事更寂寞的存在呢?“不能饶恕她。光凭这一份傲慢和不思进取,就足够她死在我面前千次万次……”格雷咬牙切齿地想着。 德莉莎还在等待着格雷的答案。格雷却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新月的最后一章的内容吗?”德莉莎努力地搜寻着那章的资料,但却有些力不从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新月的最后一章的文字十分晦涩难懂,主要讲的是关于众神最后的结局,那个世界最后的终焉的篇幅。那个结局无论是何人都无从知晓了。格雷晃着高脚杯,“打一下时间,和你交流一下感情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狗也是偶尔需要投喂的动物……新月的教义的最后一章。”他的视线似乎穿越了星河,回到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里。 星河流转,日月移换,曾经的神明也不像现在的书中所描写的那样那么正经,从某种意义上看来,他们只是一群力量比较强,欲望比较多的人类而已。阳神普鲁塔克会花心到偷偷跑出去找妖怪小蜜,而月神艾蕾娜充其量也只是个妒妇而已,每次都要下凡把阳神普鲁塔克的暂时居处弄得鸡飞狗跳。其中好几次,这对老夫妻几乎都要异地而居了,但是正义与胜利总是需要平等和公正来支撑,所以这对老夫妻每次的矛盾总是不了了之。 事情在他们两个的孩子诞生后出现了剧烈的变化。月神和阳神的孩子,被有着透视未来之神之称的蒂斯特尼预言了未来。“那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她最终会走向神明的对立面,毁灭神理,成为人之子。这是一个背叛神明的神明。”这个孩子理所当然的受到了众神的讨伐,她被交由自己的母亲艾蕾娜,由她的母亲亲手进行处决。只是月神艾蕾娜身为母亲,怎么可能做出弑子的罪行?她把这个孩子的神格粉碎,灵魂弄得四分五裂,把这些已经聚不起来的东西流放到了人间。这个孩子会依然存在,但是不会成神。这样子就足够了。 但是——还有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在此之前,创世神留下的天之座早已空空如也。只要有一个借口,神界就会被一群心怀叵测的人搅成一锅粥。趁月神艾蕾娜处决孩子的间隙,有些狼子野心的神明动了战争。矛头自然指向了代行创世神之位的月神艾蕾娜和阳神普鲁塔克,借口则是那孩子的存在。这次战争之后,神界元气大伤,再也支撑不起天地运行的秩序,加上人类自身的觉醒——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为人的存在,对于神明的崇敬,爱戴的感情越来越少,从而导致献上的魔力和祭品也越来越敷衍,这些都间接导致了很多神明进入了沉睡中。所以,神明分享给人类的魔力,也就此被收回。这就是新月最后一章的全部内容——诸神的黄昏。这就是神明世界的终焉。之后的故事就是全部关于人类的历史了,再也没有神明的注视,也没有魔法书和魔术的世界,人类独自行走在黑暗中,擎着自己仅有的火种,努力地把自身延续下去。属于神明的世界结束,人类世界的篇章才在这个时候真正拉开序幕。 德莉莎听完这个故事后,心中有些惊异。他是怎么知道,这就是新月最后一章想要传递的东西呢?若真如他所说的话,没有一个人类可以见证到神明的终焉,因为他们在神明沉睡之后才醒来……也没有一个神明可以留下这些东西,除非他并不是神,所以不会沉睡……格雷神色郁郁,他点起了烟,看着手里明灭的火光,“希尔维娅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是,现在进行的乐章依旧杂乱无章,盛大的晚宴也要到客人全部到齐后才方可开场,你的任务就是尽情地舞蹈,然后……”格雷莫名一笑,“德莉莎,和你的那位一起好好起舞吧……不然我怎么能从你们的愉悦中得到愉悦……”他拿着的高脚杯从高处跌落,砸到地上瞬间粉碎,之后被地上不断涌起的粘稠黑泥吞噬。德莉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心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力量并不是绝对的胜利。”希尔维娅是这么对她讲的,“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很多奇迹,虽然或多或少都有暴力的参与,但是,光是凭借武力,人类是没有办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有的时候,看到人与人互相帮助的真诚的样子,我总会觉得那些都只是权宜之策,却又免不了又被感动好久……这就是人性吗?没错,这种光辉,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希尔维娅敲了敲祈祷室的门,“德莉莎?你在做祷告么?我进来了哦——”获得德莉莎肯定的答复后,她才推开祈祷室的大门。“你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希尔维娅有些奇怪,“你的脸好苍白。”德莉莎摸了摸额头上流出的冷汗。嘴唇也在不受控制地抖。那是应对自家老板产生的后遗症,格雷的恶趣味还真是折磨人。她若无其事地笑笑,“不,没什么。只是今天又去主持了几场……追悼会罢了。”希尔维娅只当她是沉浸在死人的悲痛中,也没有多加留意。“对了,你还要在我这里住下去吗?教会还没有对你下达离开的命令?虽然你住多久我都不介意的啦……”希尔维娅一边和她扯着有的没的,一边把话题引到了她的住处上。没办法,美狄亚和文森特一致认为——尽管德莉莎的本心可能并不是来监视希尔维娅的,但是,为了其他人活动的安全,也必须尽快地将这尊大佛送回教会去。 “啊……其实呢,教会现阶段指派给我的任务,就是——呆在你这里跟你学习。我的战后恐惧症还没有治好哦?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也请你多多担待吧。” “……”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希尔维娅默默地想着。 十八章 袭位的时间 其实,希尔维娅和奈尔森也曾经有过一段平静的日子,这个平静的意思是——“在有彼此的单独相处的时间里不会生感情上的二次冲突,单纯就事论事”的这个意思。对,生这种情况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希尔维娅解除了和奈尔森的婚约的那个时间点(非常短暂的一小段时间,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二是他们两个单纯讨论公事的时候。只有在讨论公事的时候,希尔维娅才会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丈夫坐在自己的对面,用那张臭脸(美颜)对着自己的眼睛。 奈尔森看着眼前的棋局,非常头痛。白子已经被黑子杀得片甲不留,但黑子却依旧步步紧逼,不留余地。这是希尔维娅典型的强人所难模式——美其名曰可以看棋局就不会看到你的脸这样我们就可以勉为其难地凑合着坐下来谈谈(当然并不是当事人原话,但翻译过来的大致意思就是这样),还有就是顺便秀一下自己智商的优越(来自奈尔森&美狄亚&文森特的内心戏:幼稚,非常极其十分之幼稚)。只是,对于希尔维娅这种略显傲娇(脑残)的行为,如今身为妻控的奈尔森也毫无办法。每次坐下来的心情就像年老的父亲还硬陪着还年幼的女儿玩“坐肩马”的那种无奈。 奈尔森先起了攻势,“凯特对你若即若离的状态表示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希尔维娅,他毕竟是元老院的督政官之一,权势滔天,俗话说的好……”希尔维娅冷笑两声,抬手拿掉了奈尔森白色的车,“不,老东西毕竟是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已经在土里了,还有必要去巴结这种快要熄灭的萤火之光吗?”“我只是不希望你在外面树敌太多。”奈尔森把象跳了过去。希尔维娅差点没被气笑,“我也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奈何现在在阿尔博丹,什么人都要被逼着选边站。漫长的斗争后,胜利者清洗掉失败者,哼……真是令人火大。”奈尔森挑眉,“偏偏有些人还乐在其中。看戏也该看足了吧?是时候选择胜利的一方了吧?”本来希尔维娅听到这些话应该大为光火,但棋局上微弱的优势却又让她沾沾自喜,下意识地忽略掉了奈尔森话语里的揶揄,“不,不,还没到时间。观察是必要的,但是选择却是可以考虑非常之久的。我面临的情况可是新奇的前所未见……” 阿尔博丹保皇派建立的第三共和国几乎集齐了当前所有共和国家的优势:君主立宪,皇室依旧是这片土地神圣的象征,充分照顾了旧时代人民的感情诉求;党争(不知道这个算不算),诺伊与迪瑟之间上演的争权夺利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还有二院五部的国家体系布置——二院即元老院,议院,元老院由十位督政官组成(实际上是十位席执政官),由议会(议院)选举产生,而议会则有三级议员组成。第三级议员大概是指平民出身的人才,新月的普通教务管理者,世袭小贵族和小财主(家里有点钱和土地的暴户);第二级议员则包括新月的上层教务管理者,世袭大贵族和大财主,最后的第一级议员则是新月的最高级的管理人员,大贵族的族长,家主和大财阀的集中地(拥有一言九鼎的话语权利,之前的两级议院形同虚设)。五部——法务部,政务部,军务部,财务部,外交部。各项职权可以从它们的名字中得知。总之,从这个设置看来,各项部门运作看起来都很科学,但运作起来——用希尔维娅的话说,“个屁。”这就是为什么希尔维娅那么有兴致地参与的原因。生活本身不就是如此荒诞的吗?拥有科学的设置却没法拥有合理科学的结果。我们无需去剧院观看戏剧,光是这现实就足够你连着笑好几天了。而希尔维娅正是这出荒诞剧最忠实的观者。 “说起来,汤姆和弗朗西斯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虽然我知道这样想非常荒谬,但你……会不会也以什么形式参与其中?”奈尔森握住手里的白马,不住地捻搓着。他对于希尔维娅微妙的心情总是能把握的分毫不差。“我参与的事情多了去了,天知道我以什么身份横插了一脚。”希尔维娅放下手里的棋子,端起了咖啡轻啜一口,悠闲无比。“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们打算挑谁代替这其中的一个位置?”希尔维娅饶有兴趣地看着奈尔森,静静地等着后者的回答。奈尔森偏过头,认真地纠正她的口误,“不是我们,是我。我和迪瑟不会是一条路上的。”希尔维娅耸耸肩,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奈尔森,你的打算是什么?选谁?”奈尔森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将军。” “……不不不!那步棋是我看错了!”希尔维娅大叫着过来捂住自己的教皇。奈尔森把棋子往她手心一扔,“落子无悔。希尔维娅,现在,我们可以稍微暂停一下了吗?”希尔维娅抿起嘴,坐回了位置上,右手支腮,无意识地把玩着那颗白色的棋子。“好吧。一次将军。下次就不会让你赢得这么容易了。……所以,你是不打算选我想要的人喽?”奈尔森收敛起眼底的笑意,“我已经充分考虑过利弊了。你的人选不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没有关系,我可是非常宽大的。只要你的意见在理,我也不会做那么小家子气的事情。”希尔维娅心想,“反正我也没有指望过你……以我现在的实力还想干涉三级议会以上的事情,真是蚍蜉撼树。”她不住地在心底唏嘘着。 “我不打算瞒着你。我打算用我的人换掉凯特·迪瑟提名的候选人。”奈尔森的语气毫无波澜,似乎只是在跟她讨论今天的晚饭问题。希尔维娅被这提议吓了一跳。当然,并不是对于他打算换掉凯特·迪瑟的候选人的这件事情,而是——他敢这样做并且听语气似乎还可以这样做的这个事实。“乖乖女如今要出卖自己的娘家?真是天上下红雨……”希尔维娅腹诽道。“不——迪瑟和我终究是两路人。为家族荣耀牺牲掉自己唾手可得的利益,这种事情,太愚蠢了。”奈尔森看懂了希尔维娅隐藏在寂静外表下的想法,“再炽热光辉的太阳也会垂入夜晚西沉,树倒猕猴散,人啊,多为自己打算一点有什么不好——”他看着散落残败的棋局,“我也是到现在才看清,身上带着的破落的家族荣誉感究竟值几斤几两。”奈尔森的语气落寞,一如棋盘上最后孤独伫立的教皇。 希尔维娅拍拍他的肩膀,“你最近是不是脑子进水还是身体出了什么隐疾?”奈尔森捂住半边脸,“只是,稍微,有点累。”他慢慢起身,“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打算,就是这样。容我先告退了。”希尔维娅看着他离开房间。好吧,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就这样黏在他的后面,直到他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勒令她离开。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会这样做了。很多时候,你追求的东西在你顿悟之后变得一文不值。金钱,爱情,名誉,家族,什么东西都可以。 “他会出现这样的想法,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希尔维娅慢悠悠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轻声道。美狄亚出现在她身后,右手叉腰,似乎有点不耐烦。但嘴上却说着恭喜的话,“起码这个男人有点长进了,不是吗?这件事还是值得稍微高兴一下的。”希尔维娅摇摇头,“这样的他反倒不在掌控之中,有点危险。以前的那个他,倒还能预测他能做些什么。现在却突然跟我说,他要在迪瑟那条船上反水……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现在的局势。而且……”希尔维娅沉吟道,“他选中的人究竟是谁呢?他又要怎样达成他的计划呢?这一切的一切又变成了未知数。”美狄亚叹气,“我会尽快去调查的。”希尔维娅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制止了她。“不,不用。暂时不用。这个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倒是莱切尼,那边有什么消息?” “根据文森特和我得到的数据看来。在莱切尼的我军几乎是屡战屡败,而且,受制于地形,前进和战斗十分困难。部队的精英也所剩无几了。如果再没有什么能干精明的人接手,这支军队恐怕就要全军覆没,客死他乡了。如果这变成现实的话,对于日益动荡不安的阿尔博丹的现状无疑又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美狄亚翻了翻记录用的本子,一本正经道。 “是吗?乱世啊……我们的道路,似乎在前方已经隐隐出现了光的指引……”希尔维娅把手伸向快要坠落的夕阳,在那红色深渊的注视下,太阳仿佛被这个不可一世的人托举了起来。 十九章 受伤的时间 结束了一天在军务后勤部的娱乐摸鱼时间后,文森特,美狄亚和希尔维娅三个人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地开始一天之中真正的工作。德莉莎非常识趣地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希尔维娅的另外两个同伴是一种潜在的威胁,所以这个时候她通常会主动跑到她偏僻的祈祷室里,和她自己静静地相处——世界可不会总是围着你转动,人总会有孤苦无依,只身前行的时刻。只是,今天……文森特,美狄亚和希尔维娅三人的会议特别漫长。漫长到夜晚已经非常非常的寂静和孤独。不用说,德莉莎也从中嗅到了什么特殊的信号。希尔维娅满面倦色地从会客室里出来,解开军服颈部紧紧扣着的纽扣,回到了卧室。她在落地窗前静静地打量着这片土地,广袤,温暖,没有人烟,也没有主宰。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这样很好。很多事情都是人类自己刻意为之的……没有这些刻意的尝试,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能快活很多。她躺回了床上,黑暗中,她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的左手。——这真真像极了现实,面对未来的未知,尽管心中怀有巨大的恐惧,但人依旧会不知死活地伸手去触碰那未来。 “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这似乎是一种悲哀的叹息,又似乎是奋斗之后的满足。随后希尔维娅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这种问题没有意义。因为我的选择权少的可怜。如果要避免庸俗的命运,那我终究会无可避免地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决定把这些伤感留给明天解决,现在最重要的是,蒙上被子大睡一觉。就在她快要沉沉入睡的那一刻,潜伏在窗帘后的人影迅冲出,度极快,饶是反应机敏如希尔维娅,也被这凛冽的杀气震的浑身战栗,动弹不得。千钧一之际,希尔维娅一个翻滚果断掉下床,手顺势摸到腰间别着的手枪,“一枪崩掉这个杂种——”这个想法刚闪现在她的脑海,随即——刺客快攀上床,用左手作为支点后,右脚力,一脚踹在希尔维娅的脖颈处。 “咳咳!”普通人早就在这一击下倒下了,但希尔维娅肉体的强度还是摆在那里的,这一击只是让她晕眩了几秒,但手也顺势脱离了手枪。刺客盯着那把枪,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里面还掺杂着一股愤怒,但他很快就把跌落的手枪踢到一旁。“你……”希尔维娅难得出现了慌乱的情况,“为什么……”感觉这个人非常的熟悉……是谁?!他究竟是谁?!刺客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希尔维娅的肩膀,抬起膝盖疯狂地往她的腹部踹去,“咳啊!”本来就因为被偷袭处于劣势,如今又被对方趁机补刀,希尔维娅感到喉咙涌起一阵血腥味,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刺客见状,终于停下了丧心病狂地踹人行为,改为用右手掐住希尔维娅的喉咙,把她摁到墙壁上。缺氧让这张脸涨红起来,逐渐出现青紫的脸色。希尔维娅几乎是拼了命才憋出几个不连贯的词语,“你……为……什么……是……谁……”刺客冷笑两声,寂静的夜里,她终于听清楚了这个声音。这声嗓音仿佛一只利箭,直直地刺中希尔维娅的心房。她的心因为痛苦骤然蜷缩成一团。“这些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我觉得,还是把你送下地狱后,和我们敬爱的老师团圆后……”刺客的手在颤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复仇成功后的那种潮水般覆灭一切的快感。“哈哈哈……希尔维娅,你也有今天!你这个投机者,叛徒,贱人!你也有今天!犯下那种无法挽回的罪孽后,你是怎么做到每天安然入睡的?你就不觉得有谁会在天上看着你吗?哈哈!老师真是……死的冤枉!死在你这种人的手下!”希尔维娅反抗挣扎的动作一顿,她顿时忘记了求生的本能。她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了所有正常人都会有的软弱的想法——也许,就这样死去,就这样停留在这里,也不错……我不用再操心如何往前走……就此安然睡去……有些人的诞生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又何必放任自己一错再错……就在希尔维娅想要往那黑色的死亡深渊走去时,门外传来美狄亚的声音,“希尔维娅?你睡了吗?我刚刚漏说了一件事情……”刺客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停下了手,用手臂扼住希尔维娅的喉咙,右手一转,希尔维娅感觉到,有一把锋利的匕对住了自己脖颈的大动脉。 “支开她!”刺客低声喝令道。希尔维娅原本黯淡下去的内心稍微振奋了一点,她撑着身体回答道,“不用了,你先回去,明天再来。”门外的脚步顿了顿,似乎那人真的走远了。刺客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屑地冷哼着,“你应该找一个更加靠谱的家伙。”希尔维娅喘了两口气,“不管你信不信……当年老师的死,我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刺客的手臂骤然勒紧,“但是,却是你开的枪!却是你通风报的信!这么多年……那把枪还是跟在你的身边,哈哈!看来你确实很享受背叛别人的快感!”他癫狂地笑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用匕把希尔维娅捅成马蜂窝。“这么多年,内心从来没有感到过一丝羞耻和痛苦!你究竟有没有良心——”寂静的夜里,响起一声枪响,然后他的手臂被打出了个血洞。美狄亚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背后,稳稳地托着一把枪。希尔维娅趁这个空档,迅挣脱刺客的桎梏,把他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 美狄亚走近那个不之客,冰冷空洞的枪口对准了在地上挣扎的人的头颅。“你欺软怕硬的本事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美狄亚冷冷地笑着,“供出你的主使,我可以赏你一个全尸。”刺客抿紧嘴,不一言。美狄亚慢条斯理道,“没关系……我的手下也曾经有很多不听话的人,但是,在愉快的拷问时间之后,这些人,都变得非常听话……我想,你也不例外吧?”希尔维娅站起身,却又再次无力地跌坐回原地,“够了……美狄亚……放了他。”美狄亚瞪大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席卷了她的理智,使得她当即就咆哮出来,“放了他?!你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放了他!天知道他是谁派来的!这个人不死,后患无穷!你是脑子进水了吗?!”她捏着扳机的手因为久违不见的对杀戮的期待而战栗着,只要希尔维娅不反对,她肯定会让这个男人血溅当场。“把他剁成肉馅,抛洒在养猪场的食槽里——”现在的美狄亚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我再重复一遍,这是命令——放了他!”希尔维娅虚弱地喊道。尽管声音非常微弱,但却不容别人质疑。美狄亚倔强地抿着嘴。最后,她还是指着这个刺客的脑子,大叫着抗议,“不行——”希尔维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的后颈处一劈,美狄亚根本就对希尔维娅没有防备,这一下直接晕倒在希尔维娅的身上。刺客惊讶地看着她,但这惊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他就破窗逃走了。翻飞的夜行衣消失在了夜色中。希尔维娅无力地闭上眼睛。“明天我要怎么跟她解释……”不管怎样,美狄亚肯定是会暴跳如雷的。到时候,肯定会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而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肯定不能是“因为我们之前认识过是熟人我不忍心对他下杀手”,否则,美狄亚当场就会掏枪把她给崩了的。 德莉莎慢悠悠地推开卧室的暗门走了进来。看到这凌乱不堪的房间,她调侃道,“希尔维娅,你这里今晚还真是热闹——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希尔维娅捂住额头,“别在那里幸灾乐祸。帮我看看美狄亚,有没有哪里伤到。”德莉莎看了看美狄亚的脸色。又伸手探了探脉搏,“不碍事。倒是你,没有被打出内出血吧?”希尔维娅不悦道,“我会内出血,你就是羊癫疯。”德莉莎抬手,“行了行了,真是服了你……这种时候都要争强好胜。”她把手伸向希尔维娅的额头,指尖渐渐变得光亮透明,散出柔和的白光。希尔维娅顿时感觉身体一松,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这是什么?”希尔维娅好奇地问。德莉莎并未刻意避讳什么,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是圣迹物狄俄尼索斯——取材于风神莫耶尔的治愈风琴,结合使用者的魔力可以治愈人体存在的伤害。”希尔维娅高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她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要说话。静养。狄俄尼索斯不可能起死回生。它能治愈的伤势终归是有限的。”希尔维娅落入睡梦的最后一刻,看到的竟然是——那张鲜少流露悲哀的脸庞,出现的伤感……那个似乎永远学不会感情的女孩子,竟然也会悲哀吗? 二十章 躁动的时间 查韦斯就要变天了。但是,似乎只有少数人能察觉到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只有希尔维娅对于局势的敏感使得她整日惴惴不安。“军务后勤部怎么样了?”希尔维娅一边搅拌着仆人送过来的奶油蘑菇汤,一边支着右脸,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的文森特问话。“一切正常。”文森特汇报的时候顿了顿,犹豫道:“但又有点奇怪。”“哪里奇怪?”尽管希尔维娅身上还带着隐伤,但她还是忍着疼痛坐了起来倾前身体,以示对这个回答的重视。文森特回答道,“哪里都奇怪。今天,我和那些猪头谈话的时候,无意间得知了这样一条消息——查韦斯的卫戌司令竟然无缘无故逮捕了一堆人,之后又将他们无罪释放了。”希尔维娅嗤笑一声,声音中带着鄙夷,“放了?那个拷问狂魔?”文森特双手支着下巴,驼起背,这是他疑惑不解时一般会采取的思考的姿势,“我开始也在想,他为什么会轻易放人。后面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多亏那些贵族弟子的口风不怎么严实。起因是传单。有一大堆人在街上光明正大的散着宣传用的传单。”文森特喃喃道,“上次这种盛况还是在双翼爆的那段日子里见到过……”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告诉希尔维娅自己得到的结果,“这些散传单的人群很快就被警方控制住了,没有人员伤亡。他们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对查韦斯动什么袭击。卫戌司令也对所有人进行了询问。警方也都调查过了那些传单,但结果现——那只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希尔维娅慢悠悠地舀起一勺汤,颤悠悠地送到自己嘴边,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使得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她还是咬着牙硬撑着。“绝对,绝对不能被什么人现异常……我还没有废物成这样……”她咬着嘴唇,试图掩盖自己因为疼痛脸上出现的苦楚,“文森特,你真的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同僚们想的一样?有什么人会什么都不要,只为了上街无偿纸?不,绝对不可能。肯定有人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只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而已。”文森特笑笑,“早知道老大你会这么想。但是,传单上面没有什么反对现有秩序的内容,无缘无故的调查拘留也不能过一天的时间。那帮人的口径又出奇地一致,这倒让安全部的警员犯难了。我也特地和负责这项案子的有关人员接触过了,但人家也没从那些人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恐吓,利诱,什么也好,他们什么都不说。”希尔维娅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细汗,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 没有口号吗?他们会放过这个向达官贵人宣战的机会?会放过这个扩大自己影响力的机会?”文森特想了想,“什么也不说的人也不是全部。有个警员讯问的时候就问了那些人,你们散这些传单究竟是想传递什么样的信号?带头的那个人回答——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写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真是赤裸裸的挑衅。”希尔维娅的唇线紧紧地抿在了一起,非常苍白。良久,她叹了口气。“ 我可是真是反感这个国度的尿性。让人好好地过日子不行吗?”文森特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离乱是建立的基础。虽然这个过程极其之漫长和煎熬。”“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吧。什么都预测的到的话,这个世界也会因此无趣不少。”希尔维娅又喝了一勺奶油蘑菇汤,但却没有尝到丝毫的甜味。“对了,关于地下市场的武器流动情况的调查,文森特,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叫查韦斯安全部的有关负责人加强一下帝都的治安管理。对于可疑人员的排查要更加认真一点。虽然我觉得他们个个都不会听进去。”文森特点头,“好的。”他拉开椅子起身,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老大,你怎么最近突然卧床休息了?你看起来并不像高烧啊。”希尔维娅面不改色,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东西,“啊……没什么。我昨晚摔着了。”文森特越疑惑,“你都这么大了,还玩平地摔这种东西。这里的每个房间可都是铺了地毯的唉。”“我在走廊摔的,不行吗?”希尔维娅面无表情,只是嫌弃的神色呼之欲出。“还不快走。妨碍病人静养。”“好好好,老大你注意休息,小弟我干活去了。”文森特连连点头,把门关上。“她会摔跤?这可真是这个年度我听到过的十佳笑谈之。只是,如果不是摔跤,是什么让她这个工作狂需要卧床静养呢?”文森特想着这件事,忽然又惊觉——本该寸步不离照顾希尔维娅的美狄亚居然会不见踪影?!“这可真是……奇怪啊。这个病还真是来的诡异。”文森特就带着满肚子的疑虑离开了。不过,他也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他也不清闲,老大休假期间的工作,他也是要适度分担的。 希尔维娅目送着文森特关好门离开。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支撑不住自己,靠在枕头上痛苦地喘起气来。连思考都在疼痛的折磨下变得极其费力。看来那个人真的是想把自己往死里踹啊。希尔维娅苦笑着。“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好歹,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剧烈变动的局势还不足以把自己打的措手不及。”她静静地想着,又逼着自己喝了一口奶油蘑菇汤。无论如何,现在快点回复自己的正常行动力,才是要紧的大事。上面会把重要的差事给一个卧床休养的病人吗?肯定不会。傻子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至于还在闹脾气的美狄亚……说实在话,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不要硬逼着自己了。她沉沉睡去,日暮孤寒。 另一边,站在走廊窗户附近的美狄亚,看见希尔维娅睡去后,才放下轻轻掀起的窗帘。她难掩脸上愠怒的神色。但转身后,却硬生生地把情绪憋了回去。德莉莎站在她的后面,恬淡宁静的脸庞竟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还在和那家伙逞强吗?”德莉莎把手背到身后,与希尔维娅及其相似的红宝石双眸微微弯起,在夕阳的映衬下,似乎看起来真的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一般,“美狄亚小姐?你想来祈祷室喝杯红茶吗?” 美狄亚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来到德莉莎暂居的祈祷室里。也许是因为她的内心正因为前几天的事情郁闷着。她站在门边,看着冲水斟茶的德莉莎,“事先说明一句,我不会因为短暂的迷茫和痛苦而入教的。”德莉莎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的过去,又像是在回味什么悠闲快乐的时光一样,但她的睫毛最后只是轻颤了几下,随后归于平静。“不……严格来说,我也算不上虔诚。”德莉莎坐在黑红色的沙椅上,那张沙椅简直就像是凶杀案现场的摆设一样。她轻啜一口手里的红茶,“说实在话,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关于传教的工作。那是神父或者牧师的职责。另外,我也不觉得,让一个内心对自己,乃至教会仍然存疑的人来做这种影响别人信仰的工作是件正确的工作。”美狄亚听见这句诚实的反思后,隐隐约约对这个毫不矫饰自己内心迷茫的女孩产生了一丝半缕的好感。她走进房间,也在她对面的沙椅上坐下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走上这条道路呢?”美狄亚端起手中的茶杯,细细的打量着。这套茶杯不是希尔维娅喜欢的风格。太精致了。细腻的手感,白色的底色,还有绽放在杯子底部的蔷薇花。还有桌上的草莓奶油蛋糕。希尔维娅那家伙只会把手工做的粗劣的茶包丢到很深的杯底,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用这个茶包泡的粗茶喝上一天。对甜点没什么爱好。根据美狄亚和她相处的经验来说,希尔维娅的胃不是特别金贵,对于精致的料理感觉并不是十分敏感。有的时候,野菜烧豆子这种粗劣的菜色也能让她由衷地赞叹“烧的不错”(不过那次的菜色似乎是美狄亚烧的)。眼前的这个女孩却不是这样。她和她的生活方式看起来天差地别。但两个人的交往却又丝毫不显障碍。 “大概是因为,先贤的号召……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继承朋友的遗留下来的志向。”德莉莎搅拌着放进玫瑰方糖的红茶,动作优雅,“今天正好是七天的最后一天,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只要不涉及到特别敏感的话题。”美狄亚稍微讶异了一下。这好像是……对她抛出了橄榄枝的感觉?“你为什么要选择对希尔维娅……”美狄亚想了想,想不出其他的词语,只好咬咬牙,用了那个形容词,“死缠烂打?” 德莉莎放下茶杯。她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感觉……跟着她,你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道路……”迷茫的人对于光明总有强烈的追逐欲望。 二十一章 前奏的时间 “请不要担心。你对于希尔维娅的意义是完全不可被替代的。陪伴她走过那么久的岁月后,你对她的意义远远不止于表面上的朋友。而我只是她生命中短暂的一个过客。我和希尔维娅没有可能生的利益冲突,关于教会和希尔维娅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德莉莎最后用一句预言结束了这次的谈话,“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我不会活那么久。但是嘛……我还是会加油的。” 美狄亚莫名其妙地为眼前的女孩难过了好久。有些人的命运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定下,其中一些人不屈地挣扎后归于平静的命运,而另一些人,则从一开始就认清了自己的道路。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比前面的人更加可悲。因为他们是早已经“看见了遥远的结局”却依旧选择走上了这种道路。 希尔维娅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她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因为外面的天气实在是让人看不出时间的流逝。瓢泼大雨,雷电交加。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这样的天气,心里不知道又翻腾起了什么东西。也许是久远到不愿再回忆起的往事?美狄亚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肩上停着希尔维娅养的乌鸦。 “虽然我不想用这些公事打断你恢复你那愚蠢的伤势,不过,有些东西,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一下的。”美狄亚拉开椅子,坐在希尔维娅的床边。她板着个脸,是个人都能感觉到她还在生气。希尔维娅看着美狄亚,她知道她确实欠她一个解释,但是她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 “经过三级议会的选举,最终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霍华德·艾尔和大卫·安格尔接替了那两个人的位置。然后,是关于文森特的汇报——王都的武器流动确实存在着异常,有迹象表明,一定数量的利剑和枪支不知去向。而军务部对此没有丝毫察觉的表现。”美狄亚虽然竭力维持着平静冷淡的外表,但她紧紧盯住希尔维娅的动作却出卖了她的内心——她在担心。也许在听完这个消息后,希尔维娅又要被卷入她不喜欢的斗争漩涡中。人总是或多或少的会感到厌倦的。希尔维娅打开放在床边的本子。“霍华德·艾尔是迪瑟提拔的军队文职官员,说实在话,这个结果确实是意料之中。只是……大卫·安格尔?安格尔家族的人几乎每次在选举中都以微弱的劣势输给诺伊的人,这等好事怎么轮到了安格尔?”“运气?”美狄亚想了想,问道。“不,不……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唯一的解释就是,安格尔家族又争取到了什么人为他们撑腰。尽管这个人的影响力可以说非常非常的小。但好歹也是一份助力。”希尔维娅心烦意乱,“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这可真让人难受。”说完她放下纸和笔又躺回去了。“呐……美狄亚,你说,我们这是第几次吵架了?”这个问题希尔维娅问的飞快,快到美狄亚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抱怨,“多到我都快记不清了。”“然后呢?然后的结局是什么?”希尔维娅向她眨了眨自己的右眼皮。美狄亚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被气笑了,“你说呢?每次没脸没皮的缠上来,害得那人老是不由自主地心软。”希尔维娅摆出一张忧郁的吟游诗人侧脸,“可是我这次受伤了,再也不能整天没脸没皮地跟在那人的身后了呀?我该怎么办呢?”美狄亚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就勉为其难地原谅她好啦。”希尔维娅笑了笑,看向窗外。“其实我还是有点害怕的,没有你的帮助……我要怎么度过这个疾风讯雨的夜晚……”“疾风讯雨”这个双关的词语让美狄亚放松下来的内心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命运又给了她一个豪赌的机会。也许,希尔维娅的未来,要么一无所有,要么鲜花繁锦,万人簇拥地活下去。而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 奈尔森也呆在自己的宅邸里看着外面的大雨。他很久都没有抽烟了,但他今天破天荒地拿出了一根。之所以会戒烟,是因为希尔维娅怀孕的时候不能闻到这个味道。他回想起那段时间两个人难得的相处时光,嘴唇不自觉地向上勾了勾,但是随后他的眼神就深深地沉郁了下去。人只要活得久,就会现没有什么快乐是可以持续很久的。除非你被周围的人保护得很好,对痛苦的感觉一无所知。他摸了摸口袋,却现自己没有带打火机。正想下楼去拿的时候,后面的人及时出现,打火机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奈尔森的手里。 格雷吐出的烟雾晕染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奈尔森打开那个打火机,点燃自己叼着的那根香烟。明灭的火光将他的脸庞照的阴晴不定。“没什么……只是代表安格尔家族对你的帮助致以诚挚的问候和谢意。”格雷修长的两指夹着香烟,另一只手顺带把门关上了。有些交易是不能被透露出去的,不然在任何人看来这个国度的存在都是个笑话。“谢意什么的就算了,我从来不觉得你们是什么会感恩的人类。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投机分子。”奈尔森脸上虽然没有厌恶的神色,但说话的语气却流露出了警惕与疏离。格雷无奈地摊摊手,“我还以为我们有长期合作的可能呢。”他绿宝石的眼睛闪了闪,试探的意图昭然若揭,“说起来,我以为,你想要的仅仅是给自己的女人找个快活点的地方养老,没想到你却千方百计的让她去前线送死。”奈尔森弹了弹烟头,有些烟灰落在自己的身上都毫不自知。“这和你没有关系。”顿了顿,他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殊不知却几乎暴露完了自己全部的心情,“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尽量帮助她实现她的愿望。”格雷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看起来他的试探似乎非常成功。“如果你随意地放一只金丝雀出笼子,那等待它的命运无非是被雄鹰吞食。”格雷循循善诱,像是伊甸园里的金蛇在诱惑着天真无邪地夏娃,“要我说,你应该利用这次的机会,利用你手中客观的权利,把将要生的事情报告给督政官,而不是在这里等待悲剧的生,给那只金丝雀创造机会。”他用的是谄媚小人极力进谏自己的主人去夺取不该要的利益的口吻,而这无疑会激怒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样他暴露出来的东西也就会越多。其实打心底里讲,格雷从来不觉得人是种难以控制的生物。只要找准了一个人的本质,可以支配他根本的感情上的东西,预测到他会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做简直易如反掌。但是,这对于格雷来说太耗时间了。他只选择那些他感兴趣的对象进行探索和诱导,其余的都像垃圾一样被扔进了垃圾桶处理掉了。至于处理的方式,当事人是否痛苦,全凭他的心情决定。 奈尔森夹着烟,却没有继续抽下去的欲望。他对一切都感到索然无味。这个国度的腐烂如此深重,以至于他已经失去了拯救它的兴趣。连旁观它的谢幕都是一种折磨。奈尔森踩灭了烟头,却踩不灭自己心中燃烧着的怒火。“格雷·安格尔。像你这样的投机分子永远不会明白——”奈尔森转过身来,冷峻的湖水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想在他的身上凿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永远不会明白,我和希尔维娅的决心。这个国度需要血与火的变革,而那些年老的温和派早已支撑不起这个国度。这里展如此缓慢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你这样安于现状的蛀虫太多。”格雷耸耸肩,非常无辜,“嘿,奈尔森,至少你不应该鄙视蛀虫的理想。好吧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现在就和我闹得这么僵也不好吧?毕竟,你们都需要一个可以和安格尔家族交涉的人,对吧?留下我,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他拍拍奈尔森的肩膀,仿佛他们两个只是单纯的多年未见的好友。叙旧之后又彼此鼓励着继续朝自己的目标奋斗。之后两人礼貌的做了道别。 “前奏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再来听这曲子的时候,总感觉高/潮部分来的太短。”格雷走在查维斯宁静无人的街道上。这里很快就会被血与火的世界吞噬殆尽。无数的人会痛苦,会死去,那种哀嚎堪比教堂里唱诗班的孩子吟唱出来的乐章。这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就像人类热衷于屠杀比自己弱小的动物一样,对于蝼蚁的死亡,格雷没有丝毫的罪恶感。他就像是一时兴起的小孩子抓了两只昆虫,把他们养在一个狭窄的地方,用竹棍竭力地挑动他们之间的争斗那样,来观赏这愚蠢的兽性带来的荒唐剧目。 二十二章 骤雨的时间 战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开始爆,像瘟疫一样凶暴,迅地席卷了阿尔博丹这个本该宁静的国度。激进分子和平民百姓再次走到了一起。他们叫着“双翼”变革的口号——自由与平等,拿起武器占领着一个又一个街市。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这个温和派建立的统治工具,又面临着土崩瓦解的风险。几乎大半个查维斯落入国民自卫军之手。在这种情况下,三级议会又被迫再次聚到了一起。迪瑟家族支持的霍华德·艾尔是个仁慈的家伙(但用希尔维娅的话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他接到迪瑟和三级议会来的命令——“平息叛乱”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组织军队,而是着手与国民自卫军的谈判。理所当然的,已经被点燃的群众再也不会理会三级议会出的单方面的,极度自我的说明(当然也不排除他们被三级议会的懦弱给变相的鼓励了),他们选择撕毁所有的合约,踏入三级议会处理政事的大会堂,亲手摧毁这个国度。 谈判的失败让这里陷入了恐慌。固然军务部对于霍华德·艾尔的任命负有全部责任,但背后推手迪瑟的压力之大也不容置疑。摆在迪瑟面前的道路非常狭窄——要么再次启用一个救世主,要么真的就和这个国度抱团等死,再无翻身之日。毫无疑问,凯特·迪瑟以及其他的族人又开始想起了那个被荒置的女人——希尔维娅·诺伊。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迪瑟把支持全部押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当希尔维娅接到“做述职演讲”这个“艰巨”的任务时,内心难免吐槽:大难临头了居然还要用演讲和选举的方式来推选将军,难怪国民自卫军这么快就把那群草包官员逼到了死角。这效率真堪比在用驴子的脑袋做决策。她像普通人思考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样思索良久,托着腮帮子,手里不住地旋转着那封来自三级议会的信件。希尔维娅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次再次踏上战场,那么她赋闲在家混吃等死的人生就可能彻底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场上无尽的厮杀与拼搏。犹豫并非代表着她在怯懦,而是慎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知道为什么而做”是她的信条。美狄亚一如既往地坐在她旁边。她看到信件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希尔维娅说,“想去就去,不想去也行,反正都有我看着。”之后她开始给她喂今天新鲜出炉的蛤蜊汤。 希尔维娅挣扎了良久,最后终于是血液里的好斗因子占了上风。“去,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呢?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这个机会。”希尔维娅私底下想着,“反正看见议会的人像无头苍蝇那样团团乱转也是人生的乐趣之一。大概,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拿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取乐了吧。”她披上黑色的斗篷,嘱咐美狄亚看好宅邸后,才走出了大门。夜晚凉风习习,夹杂着几缕湿意,希尔维娅的心情非常的雀跃,当然,事情在她看到奈尔森的背影后出现了戏剧化的转折—— 奈尔森向她伸出了手,“凯特叫我来接你。”希尔维娅又紧抿起嘴不说话了。她任由自己和奈尔森沉默了一路。直到两人象征性地手牵着手走进金碧辉煌的大会堂时,希尔维娅在想的事情也不过是甩开这只紧紧攥住自己手掌的手。她像极了个闹别扭的孩子,不过,在某种意义上看来,她几乎就是个孩子。奈尔森没有生气,只是固执的抓住那个不安分的,时刻想抽离的物体。这对别扭的夫妻被告知在后门处做好出场的准备。“放开我!你放开我!听到有没有?!”希尔维娅试图在后门入口处的走廊甩开他。奈尔森照做了。他松开了她。就在希尔维娅以为自己已经解放了的时候,下一刻奈尔森就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这个动作促使希尔维娅抬起了头。那双血色深渊一般的眼睛和平静如水的蓝眼睛撞在了一起。这个年纪本该是两人掀起涟漪,最后走向美满的童话式结局的时候,但偏偏天意弄人。他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有愤怒,不甘和冷淡。奈尔森在看到她内心的瞬间又放弃了和她和好的想法。“你想要说什么?”希尔维娅看着他。也许真的只有死亡才能冲淡这份疏离感了吧。奈尔森沉默着,把头轻轻地靠过来,贴在她的额头上。走廊十分昏暗,但外面却是万人瞩目的演讲台。喧嚣和寂静同时在两人的周围生着。奈尔森想说些什么,却又住了嘴。他从一开始或许就没有资格说什么。这几秒就像是几十年那样那么漫长。他独自一人,一边煎熬却又一边甜蜜着。“答应我——活下来。”然而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默默地退开了。 希尔维娅只身一人走向演讲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有的鄙夷,有的希冀,有的则是单纯的看着这个热闹的场面。“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无所有。对,没错。”希尔维娅给自己打气。她想起了老师说的话,“人要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她没有带自己的演讲稿。这个习惯看起来非常不好。但是她却不这么觉得。希尔维娅想起自己在维尔士的第一次演讲,那次她把稿子背的滚瓜烂熟,但结果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这次不会再和上次一样。“因为我——一定会赢。” 嘲笑什么的,失败什么的,再也没有上一次来的惨烈。所以人才会无所畏惧。她站到了台前,用那不太响亮却十分清晰的声音喊出自己的观点(睁眼说瞎话开始)—— “我们建立了这个民主的国度,我们给予了人民长久的和平,我们致力于让每个人过上富足美满的生活,我们运行的制度无可厚非,最重要的是,我们创造了这个时代,而非这个时代创造了我们本身——”慷慨激昂的语调令昏昏欲睡的议员们为之一振,几乎让在场的每个人以为,在座的脓包都是创造这个时代的英雄。“而我们辛苦扶持的民众,背叛了我们。他们抛弃了自己的良心,选择了投向敌人的怀抱。这是十分可悲而又令人痛心疾的。所以,我们有义务要对这些被错误蒙住双眼的民众予以纠正——人是因为规诫才会变得像人,就像先知带领人类穿越重重封锁着的黑暗,来到光明秩序的世界。”希尔维娅顿了顿,“民众会背叛你们,而我,永远不会。只要这个国度有需要,我就会成为你们手中的利剑——去摧毁敌人的意志!”希尔维娅的语调铿锵有力(她不断地试图催眠自己这件事情确实正当),总之,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议会响起了掌声。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不记名投票时间。三级议会的议员们纷纷起身站到了投票箱前,把自己的票投给三位候选人之中的一位。点票的议员则开始唱票。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希尔维娅的胜利。她拥有了迪瑟的支持,也有以前建立的功勋,最重要的是,她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对平息叛乱这件事情抱有犹豫的心理——这使得他们宁愿找个替罪羊挨过眼前的困难。谁想在民众的眼里落得个刽子手的称呼呢?权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交还给了这个女人,前一阵子她还被三级议会穷追猛打,但现在,所有的议员都仿佛忘记了她涉嫌背叛的事实,热情洋溢地走上前来和她握手寒暄。这让希尔维亚又刷新了对人性的认识——这种生物真是把趋利避害的本能挥到了极致。 凯特·迪瑟走上前来跟她握手。“好久不见,希尔维娅。你看起来气色不错。”他脸上堆起来的褶子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总之,祝你凯旋而归。给这个国度它想要的正义与秩序。”希尔维娅握了握那养尊处优的手,心里对凯特一百个鄙视,但脸上却也堆起了社交场合惯用的假笑,“哈,不是我,是我们。毕竟,我能得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奈尔森和您背后的支持。只要我有一日还呆在阿尔博丹,迪瑟对我的支持,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种露骨的表露忠诚的方式令凯特·迪瑟十分受用,他对于这个女人心中也大致有了底。也许上一次没有上门亲自道谢真的如同奈尔森所说的,是病了呢?小两口感情看起来确实不错,奈尔森又对迪瑟唯命是从,这个女人或许非常值得拉拢而且也可以牢牢地被拉拢住。凯特的眼神闪了闪,当然,这是建立在她能凯旋而归的前提上。没用的废物并不值得使用。他历经三朝不倒,身边的同伴,利益共同体来去匆匆,只有他活到了当下的时间。舍弃掉废物就是他的信条。 二十三章 血浴的时间 因为时间紧迫,希尔维娅省略掉了自己的就职仪式和宣誓仪式,打算直接奔赴前线。但是,新的消息传来,议员又开始了陷入了慌乱之中——又一个街市被攻占了。国民自卫军的人数几乎是军务部直属军队的五六倍,而且,这还是保守估计。之前叫嚣着要把叛军打得屁滚尿流的议员现在突然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开始提议,“希尔维娅的就职对于民众是一种变相刺激”“主将应更换回霍华德·艾尔”“重启谈判十分必要”“敌方人数太多我军根本毫无胜算”这样,诸如此类的令人泄气的观点。希尔维娅在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嘲讽着这一切,“这些草包还真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震慑住了——”她心底想着,却转向了凯特·迪瑟,“凯特,我听说,与其说您是一位伟大的督政官,毋宁说您是一位大胆的冒险家。您本身比较想承认哪个身份?”凯特·迪瑟定定地思考了好几分钟——这个女人,她需要自己全方位,毫无保留的支持态度。这是在询问他的决定?要不临阵换将,要不一条路走到黑?但做决定也就那几秒的事情。他也曾被其他人的话语动摇过,但他却能一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和他的冒险精神,赌徒精神并不是没有丝毫的联系。凯特·迪瑟终于开口了。“我会坚决拥护将军的决定。”这句话的分量可真重。如果希尔维娅成功了,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如果她失败了,面临的将是被凯特·迪瑟碎尸万段的命运。希尔维娅点头,她走向了夜色之中,孤身一人。而凯特·迪瑟则试图安抚着议员们焦灼不安的情绪。 希尔维娅所掌管的军队被美狄亚分成了好几路轻兵,文森特则暗地里把搜刮回来的武器运到了国民大会的附近。希尔维娅也对部队和武器做好了部署。只是,到了深夜,鱼龙混杂,黑压压地向三级议会前进的群众显得更冰冷无情,更像战争机器,议员们投降和谈的意愿也就越强烈。甚至部队里的士兵也被吓得屁滚尿流。希尔维娅在巡视的时候看到双腿瑟瑟抖的士兵,便毫不犹豫地踹了那些不争气的家伙几脚。她生性不爱教训人——能教导其他人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个,但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她把那些几乎快要临阵脱逃的士兵全都抓了回来。 “你们跟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完全不一样,你们是力量,是保卫这个国度的最后防线,听着——没有你们,议会里那群家伙,他们连个屁都算不上!”希尔维娅喊叫着,但她喊叫的同时心底也有些疲倦,“现在,只要你们告诉我——你们愿意成为我的利剑,愿意成为我的支持,愿意成为我前进的力量,那我就会永远抓住你们的手。我誓,我们荣辱与共,我的桂冠即是你的荣誉,我平步青云,你也不会少掉那份应得的荣华富贵——我誓,这场战役会让我们不朽,只要你们抓住我的手!”最后,她沉默着,怒气冲天地把手里的那把步枪上了膛,扔给了那些试图动摇军心的家伙。 美狄亚跟在她身后,“你确定要打吗?”美狄亚出身下层,她对民众的怜悯之情,希尔维娅几乎可以感同身受。美狄亚并不希望开战,如果可以,她希望希尔维娅可以启动谈判。希尔维娅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悲哀道,“我何尝不想和他们坐下来聊聊,让他们乖乖回去呢?里面有年轻人,也有为双翼的事业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可能还有无数的妇女和孩子,他们为了丈夫不远万里地加入这支军队,所以这支军队才会如此庞大……如果开战,无数的孩子会失去父亲,女人会失去丈夫。对,我清楚,也明白那种感觉。”希尔维娅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已经沾满了血迹一样,她感到了恐惧和迷茫。“哈!但是,这是变革的第一步。如果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的话,何谈改变这个世界?我现在杀掉这些敌人,只是为了创造一个和平的世界。在那个世界,孩子,父亲,母亲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希尔维娅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她没有哭,只是声音嘶哑着,“美狄亚,现在不打,难道等到下了地狱才开战吗?告诉文森特——我下令开火。向人群集中的地方开火,不要怜悯,不要手下留情,把良心给我狠狠地挖出来再狠狠地丢到一边去——”她放下手,红色的深渊注视着这个战场。她想起了老师。 当年老师也是这样教导着她——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他们是你的战友,是你刀下的亡魂,他们可能会在你不眠的夜晚过来痛苦地哭诉着你给他们带来的痛苦,他们恨不得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但是,你一定要看着。那是你背负着的一切。 “老师……对,我在看着呢。这是我背负的一切。这就是您所说的理想吗?太惨烈了……太痛苦了……”希尔维娅看着这个战场。人群被激烈的炮火轰炸,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皮肉烧焦的味道,希尔维娅甚至听到了孩子的哭叫声,女人的求救声,这些声音捶在她的心口,让她几乎承受不住,差点从高处跌落。但她还是站在那里。明明只要坐下来,她就什么都不会看见,但她还是孤零零地站在堡垒上,看着自己的同胞自相残杀的惨状。看着街道被民众的鲜血染红。 漫漫的长夜结束了。升起的微光很快爬满了这个战场。希尔维娅赢了。不眠不休地为了这件事操劳了那么久,她终于得到了回报。但她不觉得庆幸,也不觉得激动,只是空虚。三级议会的人听到胜利的消息却是喜极而泣。她受到了表彰和盛大的欢迎。作为奖励,她会得到一大笔钱财和荣誉。希尔维娅在演讲时几乎心不在焉,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议员对她这次的演讲反而更加反应热烈。雷霆般的掌声。盛况空前。“幻象罢了。”她沉默着,回到了昨天战斗过的街市。 士兵对她敬礼。她也点头致意,拍拍他们的肩膀。“你们做的很好。”之后她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废墟之中搜索,像她当初还是个小兵那样清理着战场。很多普通人的尸体。她刨着每个角落。仿佛是神明为了戏弄她一样,她找到了一个孩子。他气息微弱,满脸都是血渍和尘土,只是问着她,“这里是哪?你是谁?” 她差点痛哭出声。但她忍住了。她背起这个男孩子,喃喃道,“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我是刽子手。你要活下去?知道吗?如果你不能活着,你连向我复仇的机会都没有。你这一生,都不会得到补偿——知道吗?你一定要活下去……”说着说着,她仿佛间觉得,这一天和几年前的那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和这个男孩一样,一夜之间,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希尔维娅把一部分的钱财捐给了孤儿院,另一部分的钱财则给了死去的士兵作为抚恤金。她的身上依旧是那件沾了血迹,脏兮兮的军服。当她在三级议院宣布了这项决定后,大部分人都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怜悯的看着她。虚名有什么用处呢?比得上马车,仆人和享受的东西吗?比得上可以用钱财买到的权力和官职吗?高尚又值些什么?当好人没有任何的回报! 美狄亚则是沉默着。庆功宴的中场时间,她跟希尔维娅来到了阳台。她问,“你在内疚吗?”美狄亚固然对死去的普通人充满同情,但她更不想希尔维娅生活在这种阴影之下。“我不是赎罪……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做。”希尔维娅又抽起了烟,这次的烟她抽的很凶,烟蒂瞬间堆满了整个烟灰缸。“是啊……即使是救人或者捐款,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在赎罪。我想不到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或许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意义……比如人的出生,死亡,悲伤,快乐……” 夜晚的风吹动着她的军服。其实,这个女孩子一直都非常的孤独。非常的渴望有谁可以来握住她的手。美狄亚走近她,两只手十指交叉地挽在了一起。她们的头被月光照耀着,散出冰冷孤高的锋芒。“想不出来没有关系。”美狄亚道,“就当做是……就当做是为了自己。”希尔维娅转过头来。两双眼睛像水和火一般相遇了。美狄亚的心猝然收紧。她抓住希尔维娅的衣领。眼看着双方的脸在彼此面前越放越大,但是希尔维娅却丝毫没有想躲的意思。 星河永静,日月流转,每个日夜都几乎相同无趣。但是,今夜一定是彼此生命中最灿烂的日子。 奈尔森靠在阳台入口处左侧的墙壁上。他颇为疲倦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二十四章 囚笼的时间 或许是为了惩罚自己,又或者是神明正在施展天罚,总之,希尔维娅又坠入了恐怖的梦境之中。先是黑暗席卷了整个世界,周围都是起伏滚烫的黑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脚,之后,口鼻就被炽热而沉重的东西灌满——然后,整个人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色调是白色和蓝色,那是外面的世界。培养皿,熔炉罐,一切的一切均由纯白和幽蓝构成,单调乏味。来往的研究人员身上都穿着白大褂,惨白的口罩遮住了他们脸部的神情。她不知道她该把这里称作什么。地狱?哈?研究所?身体的主人动了动。这是一个体态纤细的少女。白皙的手脚,这种白皙显然不是正常的肤色,称之为死人的尸骨也毫不为过。希尔维娅非常疑惑,看样子,这个梦是延续着的?她暗地里给这个女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她“多尔”吧。这是一个可悲的人偶,一段被其他人主导的人生。 多尔和一条狗一起被圈养在一起。她的脖子像狗一样,被长长的锁链锁住了,周围是铁笼,上面似乎是通电了,导致和她生活在一起的那条狗十分的焦躁不安。那条狗跑向笼子,被电的体无完肤后就把这股怒火撒在了多尔的身上。女孩被这只快要疯掉的狗咬的遍体鳞伤,但是,她却不知道反抗。这个女孩子十分的无知。她因为和一条狗待得太久,以至于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狗,一条懦弱的狗。也许这就是创造她的人的本意。把她人为的与人隔绝,所以唤不醒自己的自我意识。当这个研究所的工作人员给她和狗喂食的时候,她不会要求他们提供勺子,多尔通常是爬着过去,四肢着地,像只狗一样开始摇着自己的屁股,吐出舌头,祈求着主人给自己奖赏。光着身子却毫不自知地生存着,看来她的羞耻之心也没有得到丝毫的开化。 希尔维娅看到倒在地上的食物,顿时双目紧,喉咙想要急切地呕出些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希尔维娅一边在内心里惊悚的呕吐着,一边想要后退。像是人体组织的东西混合着那种可怕的黑泥——像是临死前还在挣扎着的水蛭那样,紧紧地贴附在血淋淋的肉块上,有的似乎还在吮吸着血液,咬噬着血肉。但是多尔却眼睛一眨不眨的把这些东西都吃了进去。她对此毫无知觉。希尔维娅能感觉到,她的内心就像腐臭的死水一样波澜不起,没有不满,没有恶心,没有愧疚,任何感情都不存在。“这是一种多么深重的悲哀——”希尔维娅想着,这肯定是惩罚,虽然她尝不到这鬼东西的味道,但光是看着自己吃就已经很痛苦了——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在别人的梦里也不过一瞬。希尔维娅飞快的看着这个女孩,多尔成长的几年。没有人和她有过真正的交谈,也没有对这个女孩施以同情或者怜悯。她目睹着狗想要逃离这里的欲望被电流摧毁,所以她永远不会奢望逃离。就在希尔维娅以为所有的事情就只能这样的时候,转机终于出现了。像是神明终于受够了这场闹剧一样,有一个人,终于出现在了这场梦境的末端。在她出现的那个瞬间,多尔的世界似乎短暂的从白蓝这个单调的世界里解放了出来。很难描述这个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希尔维娅完全看不清楚这个女孩的样貌。但当她出现时,柔和温暖的圣光包裹住了所有的空间。伴随着温暖,她向囚笼里的女孩伸出了手。多尔和希尔维娅不禁向那人看去。白色的修女服,虽然是长裙,但是却不及地,底部露出一双黑色的圆头鞋。衣领处别着一颗黑色镶钻正十字架。那个女孩子,该怎么说呢?希尔维娅一时间抓破了脑袋,也没想清楚该怎么描述她。 最后的最后,似乎只在意识里留下了一句话。“怜悯他人但不高高在上——”那是修善的最高境界了吧。只要是真正在行善的人,就一定会对这样强大而温柔的人心生向往吧。无论这个人是女人还是男人。 希尔维娅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楼梯口拐角处的时候,碰上了神色憔悴的德莉莎。两个人看到彼此之间相似的惨状,同时微妙地撇开了头。随后,两个人又立马现了这样其实非常的不礼貌,又硬生生地把头扭了回来。“早!早上好!”两个人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紧张。——也许是被疑似的人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两个人紧张而又疑惑的猜测着彼此。 不过,最后,两个人都很快的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了回来。“早!早上好!”两个人又郑重地问候了彼此。“德莉莎,你要去哪里?”希尔维娅看着她神色憔悴还要穿的整整齐齐出门的样子,未免感到疑惑。德莉莎的眼神竟然有些闪躲,她把手里提着的黑色袋子往身后一藏,结结巴巴道,“不,不,没什么。只是例行的祷告——”希尔维娅却探手过来,把那黑色袋子迅地扯开——募捐的宣传手册掉了一地。德莉莎刚想喊“别看!”,希尔维娅却早已经蹲在了地上,看起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小册子。她粗略地翻了翻,现是给战后新增的孤儿和残疾人募捐的宣传册子。 德莉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仿佛犯下这种深重而又不可饶恕的罪行的凶手是她一样。希尔维娅若无其事地开口,手却在轻轻地抖,这和她握住抢时的果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嗯?是教会的工作吗?正好我今天有空……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德莉莎?”德莉莎沉默着,低下了头。她下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咬紧嘴唇——也许,希尔维娅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那些人的眼里,这样对彼此都好。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委婉的表达这句话,连如何换一个意思把目的讲出来这种事情都忘了。她只是站在那里,替希尔维娅难过而悲伤的沉默着。 希尔维娅也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生的那样走开了。“算了……反正我也不信教。”说完这句故作轻松的话语之后,她沉默着把这些小册子都装回了那个黑色的袋子里,递给了德莉莎。德莉莎呆呆地接了过来,看见希尔维娅离去后,她才蹑手蹑脚地拉开大门,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这间教堂叫“丽娜”教堂,据德莉莎的说法,这是为了纪念一位友人而建立的。装潢十分的朴素,如果没有屋顶安置着的简陋的十字架,猛地一看,还以为这里是什么乡间的小茅屋。教堂里所有的凳子和椅子都被移走,用来安置在战火中受伤或者与父母失散的儿童。修女正在照顾孩子和受到轻微伤的普通人,而牧师则蹲坐在濒死之人的旁边,耐心的聆听着他们的临终遗言和忏悔。这间教堂十分的简陋,但却可以称得上是王都最干净最廉洁的地方。修女就是修女,牧师就是牧师,繁琐的仪式全都被德莉莎果断的舍弃掉了,全部的东西只为给穷人服务而生。今天过来帮忙的修女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向德莉莎汇报这几天的情况,包括教堂接收的人数,缺少的物资和人手,对于局势的疑惑,还有一些棘手的其他问题。德莉莎耐心地听完这些情况后,就准备开始自己的一天的工作。 先优先治愈那些伤势较弱的人,这样就可以快地为教堂增加帮忙的人手。德莉莎摸摸自己的胸前的十字架。她深吸一口气。“圣迹”的动是需要代价的。她默默地在心底祷告,迄今为止,能让她在心底那么迫切和真挚地祷告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个。“——丽娜。保佑我……保佑我。”德莉莎走上教堂里那个简陋的小平台,她把那个和自己形影不离的黑色镶钻十字架放在了架子上。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这是这间教堂唯一值钱的东西。“月神艾蕾娜杀子图”。内容是蒙住眼睛的艾蕾娜,流着眼泪把剑刃刺进刚出世的婴儿的胸膛。艾蕾娜对于世人永远是公正的——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也毫不留情。又或者,在阿尔博丹人的观念里,法律,公平,正义本来就是应该毫不留情的东西。实现一切秩序的世界必将是残忍的。 德莉莎触碰着那个十字架,眼神怀念而又缱绻着。——普世的光芒照耀了一切,平等的散播到了每个人的身上,恰如当初她被照耀着那样。所有的人的心灵,在遇到那道光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释怀了过往的种种。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道光是另一个世界的指引,是所有人梦中的乌托邦。 “嘿……牧师……”一个濒死的生命终于忘记了过去。“我怎么感觉……我看到了天国的大门?”他的脸上挂上了安详的微笑。之后,沉沉的睡去。 二十五章 父亲的时间 奈尔森在希尔维娅的宅邸前徘徊良久,他犹豫着,胆怯而卑微的自问着那个问题的答案——希尔维娅愿意见他吗?但每一次,他燃起希望的时候,对方却无动于衷。今天也依旧如此。“我今天只是来告诉希尔维娅关于凯特·迪瑟的事情……对,不谈私事,没有家庭,也不聊彼此的感情问题。”奈尔森终于鼓起了勇气抬手,但触到大门的手在下一秒又缩了回来。 “唉……”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奈尔森条件反射地回头,他看见了那个打扮庄重但却简洁的男人。——琼斯·诺伊。希尔维娅的父亲。和希尔维娅一样褐色的头,湖蓝色的深邃的眼睛,拄着拐杖却脚下生风,仿佛那拐杖不过是件摆设。他剧烈地咳嗽着,身上的雪茄味十分厚重。“奈尔森,我的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奈尔森垂下眼帘,一副犯错误需要接受父母教训的样子。“父亲……我……”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在这一刻无所适从。倒是宅邸里的仆人听见琼斯·诺伊的声音飞快地跑了过来,拉开了沉重的大门。奈尔森对这度目瞪口呆,而仆人却是热情洋溢道,“哎呀!老爷……琼斯先生!您怎么现在才来?大小姐,哦……不!上尉都好久不见你了!” 琼斯把手里的风衣递给她,“希尔维娅呢?”仆人伶俐地接过来,向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小姐似乎是跟着那个最近住过来的修女去了外边。唉!琼斯先生,您都不知道,大小姐这几天心里有多难受!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喝了一点菜汤,其他什么都没吃进去!半夜三更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老鼠,结果拿着蜡烛一照,大小姐那眼睛,真是吓死人!她就站在走廊吸了不知道多久的烟!那味道!琼斯先生,您难得来一次,真得好好说说大小姐那闷葫芦的性子!不要什么都不说,闷在心底!”琼斯认真听着仆人的抱怨,偶尔穿插几句询问,大致弄清楚了希尔维娅的现状后才放仆人离开。期间,奈尔森一言不地跟在他们身后。 “你好像很沉闷。”琼斯端起会客室的茶杯。他有些疑惑:这不是希尔维娅喜欢的风格吧?这么精致?随即他又想到了仆人刚才提到的德莉莎修女,内心闪过一丝了然。这个来监视的修女还真是奢侈。奈尔森回避着他的眼神。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和希尔维娅的关系真是扑朔迷离。希尔维娅对他的称呼不离三个字,“老头子”。有时气急败坏的时候还会大喊“糟老头子”。希尔维娅对于琼斯·诺伊总抱有一种幼稚的仇恨。这是奈尔森观察得出的结果。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我还记得希尔维娅大概六七岁的时候。”琼斯把十指交叉起来,背靠着柔软的沙椅子。这个动作,无论是神情,还是讲话的度,和平时的希尔维娅并无二致。这对父女在某个方面还真是令人指的相似。但琼斯的身边没有烟酒助兴,他只喝浓咖啡,不加糖,苦涩得要命。“那个时候她非常的天真可爱。叶卡捷琳娜曾经带过你来串门。”奈尔森还是不说话。他沉默着,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是什么精美的工艺品。“我告诉她——你是那个人的未婚妻。”琼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棱角分明的脸居然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她就问我,那意味着什么?” ——对,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希尔维娅第一次见到了奈尔森。天气非常的好。希尔维娅结束了一天的早课之后,打算溜到家后面花园去玩耍。喷泉的水淋湿了男孩的白色衬衫,湖水蓝的眸子像极了琼斯的眼睛,两人的视线隔着落地窗交汇到了一起。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之后男孩就转过头专心致志地逗弄起了怀里的拉布拉多,但希尔维娅的脸立刻烧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突然间就捂住脸跑回了楼上。咚咚咚!楼梯被她踩的差点坍塌,而奈尔森对她——几乎毫无印象。这就是两个人的初见。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很普通也很平凡的一见钟情。 奈尔森有点惊讶。他们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吗?他想来想去,对希尔维娅的第一印象也只停留在十二岁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还以为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个女孩打扮得一点都不花哨,也不入流。奈尔森现在想想,才恍然大悟,这种简单的生存方式本身就是诺伊的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而来。和其他女孩比,看起来很普通。连自我介绍也十分的简洁,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艺,优点似乎只局限于语言和视力方面。她看起来和班里的女生格格不入。这种女孩理所当然的被班里的男孩归类到了“下等货色”那个分类里。 “我回答她——那意味着这个人会牵住你的手,和你共度余生。”琼斯苦恼而又有点好笑的抱怨,“从那天开始我就察觉到希尔维娅这颗大白菜被哪头不知名的小白猪给拱了。”奈尔森沉默着,他越是强调过去,他却越想不到未来在何方。 “所以——告诉我,孩子。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最后,琼斯·诺伊几乎是咬着自己的牙齿,一字一顿地问着他。 是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命运吗?还是归结于神明?奈尔森沉默着,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讲起。男人总是成熟的很慢很慢,慢到那个当初值得对她好的那个好女孩已经离开。也许吧……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有可能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也有可能在对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奈尔森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希尔维娅而已。就是这样而已。奈尔森捂住自己的脸,上下摩擦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愧疚中拯救出来一样。 “听着,男人不会对过去的错误推卸责任。也许——你,还有叶卡捷琳娜,这么多年来,你们都欠她一个解释。”琼斯慢慢地喝着那杯浓咖啡。然后他对着仆人大喊道,“赛琳娜!把我的风衣拿来!”仆人惊讶地声音迅地响起,“哦!天啊!您坐一会儿就走了?!大小姐连您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保证,现在大小姐十分需要您的开导,您就不考虑再多留一会儿吗?”“不不不……今晚是年轻人的时间……赛琳娜!帮我看着那家伙!口出恶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至少也要听人把话说完!”琼斯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走了。留下奈尔森还愣在原地。赛琳娜直直地追出去,把奈尔森晾在会客室。“喂!等等!老爷——” 奈尔森紧紧地抿住了唇。——这一次,这一次,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一定要给希尔维娅道歉。无论是学园的事情也好还是之后生的事情也好,一定要,他一定要好好地抓住希尔维娅,跟她说清楚。 与此同时。依旧是那个充满了暧昧情调的房间。“为什么一直板着脸呢?笑一笑不好吗?”塔丽昂夫人的手伸过来,抚摸着那只搁在桌子上的,带着手套的瘦弱的手掌的手背。她的声音妩媚而张扬,足以令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为她冲动。而手的主人正撑着脸颊,背靠着沙椅,眼睛盯着窗户外面的星星。——没有丝毫的触动。直到那句话已经结束了两三秒,希尔维娅才转过了头来,眼睛开始对上这个妩媚妖娆的女人。她的手还在不安分地弹跳着,若有似无地划过希尔维娅的皮肤。这种大胆的举动估计没在其他男人身上少用过。故伎重施的感觉。 希尔维娅慢慢地收回了手。塔丽昂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塔丽昂,今天不行——你太累了。喝了那么多酒,你应该回床上去睡了。”希尔维娅垂下头,不停地喝着茶壶里装着的冷茶,似乎是想平息自己身上散出来的热度。“那好吧——不过你要守着我,直到我睡着。”塔丽昂的语调粘糊糊的,她时而像个少妇,时而却像个少女。这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她在这个年纪还能把男人玩得团团转。 睡衣的裙带被利落的解开了,完美的身材比例几乎全部暴露在了空气中。配合着空气中浮动的玫瑰精油的香气,堪比人间天堂。“你习惯这样睡?”“在你面前非常习惯。”希尔维娅无奈地吹熄了灯。直到那人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后,她才悄悄地拿起座位上放着的资料,轻手轻脚地离去了。但希尔维娅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塔丽昂的眼睛睁开了——里面一大片的水泽在翕动着。 二十六章 摊牌的时间 深夜,很深很深的夜,深到让人难以为继。挂在墙上的钟不知道响了多少次,被一时兴起的希尔维娅用枪打掉了头的布谷鸟也不知道出来晃了几圈,直到奈尔森心灰意冷,希尔维娅才姗姗来迟。她打开会客室的门,下意识地解开军服上的纽扣,把厚重的军服往地上一扔。 酒劲上来了。——今夜又喝多了。文森特和美狄亚理所当然的翘班(明明是给她加班),自己则作为新上任的军务参谋部成员陪着老板们喝了一圈,最后被塔丽昂强行带离现场。“呕——”修罗场,地狱,咳咳,真的好难受啊——像是溺水一样,希尔维娅费力地呼吸着。一双冰冷而修长的手,冷冷地贴上了脖颈处的肌肤。冷淡地,摩挲着,那个经常不露出来的部位上出现的吻痕。——那是塔丽昂“爱”的标志。这么多年来,她还是没能舍弃掉标记自己猎物的习惯。升起的热度让希尔维娅不由自主地想要离这双手近一点,以至于她迷迷糊糊地把自己的脸颊也送了上去。奈尔森托起她的下巴,冷峻的目光探索着那道吻痕。——塔丽昂夫人。那个臭名昭著的社交名流,加上希尔维娅身上还沾满了那种浓郁的玫瑰花香,想不让人认出来都难。奈尔森几乎下意识地想用手绢捂住鼻子。 “希尔维娅?”奈尔森耐心地问道,“你今晚去了哪里?” “是啊……我去了哪儿呢?”希尔维娅天真的重复着他的问题,漫不经心,毫不在意,那双眼睛的焦点并不聚集在这个男人身上。她偏着头,想要就这样睡过去,其他烦心的事情一律不想。于是,手开始用力——想要掰开卡住自己脖子的手。掰不开——这是为什么呢?她没有惊慌,这是多年来的战斗磨练出的经验。她开始费力的辨认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你是谁?”她懵懵懂懂地问。 不等奈尔森回答,希尔维娅就自己傻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差点忘了……你不就是那些想要我命的人吗?——因为我什么人都会杀。”她咯咯地笑着,丝毫不觉得死亡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恐怖的地方。于她而言,死亡更像是归途。是过惯了无趣生活后唯一的解脱。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拿把刀,往这里刺进去——你就成功啦。是不是很简单?” 奈尔森沉默着。他抚摸着女孩的脸颊。“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他问道,“我可以不杀你,你想用什么东西来换?”希尔维娅看着他,红色的深渊仿佛苏醒了,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想要什么呢?”她把他的领带拽下来,两人的身体几乎快要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如果我想活着,想要达成我的理想,任何的东西我都会为你奉上,哪怕是我自己——可是,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无聊的时候,什么东西对我来说连个屁都不是——哪怕你将整个世界的桂冠为我奉上,我也只会觉得,那一切都是垃圾——啊哈哈哈哈哈哈!从某种意义上,应该是你来拼命地愉悦我才对——”少女的疯狂的笑声在会客室里环绕着,里面的孤独和寂寞无人能解。这个世界因我而存在。这个世界因取悦于我存在。这个世界就像是场巨大的游戏。这就是这个女人的世界观。疯狂却又真诚。但这也不是与生俱来的性情——希尔维娅牺牲掉了许多东西,最后才形成了这种游戏人间的习惯。 奈尔森地心骤然缩紧,他痛苦地问,“那怎样你才会高兴呢?或者说,换个说法——有什么东西能让你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希尔维娅困扰起来。她不清楚。——不知道。很多快乐总是稍纵即逝。越是想麻痹自己,去逃避想起些什么,但总会不可避免地又重温那次的痛苦,进而又陷入到自己所想的自我否定中。无论用什么来麻痹自己都是可耻的。也是更痛苦的一件事情。“也许——悲伤成就了我。痛苦成就了我。仇恨也同样成就了我。所以我并不打算放弃这些东西。……我要背负下去。直到我回到我构筑的乌托邦,在此之前,我不想原谅任何人……没有这些东西的话,我没有办法说,我是一个有意义的人类……”希尔维娅的双目放空,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没有意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呐……对吗?” 奈尔森轻声地回答道,“……是吗?”他终于在听到这个答案后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原来希尔维娅是这样子过来的。虽然这样很悲哀,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如果希尔维娅能放下仇恨,那么那一天对于她来说也一定是末日。对,没有任何执着于活着的意义,纯粹是行尸走肉。但这公平吗?——对于奈尔森公平吗?一点也不公平——奈尔森的感情在叫嚣着。 想要否定这种生存方式。想要摧毁这种悲哀的人生。——你明明只要站在我的身后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做,顺着你自己原来的人生轨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就可以了吗?——不要来军事学院,一直呆在那个阳光明媚的花园。——一直呆在那里,一直呆下去,等到自己的命运来敲门,这样不就行了吗?奈尔森因为扭曲的痛苦而愤怒着。而这怒火无处泄。自尊心?怜悯?同情?大男子主义?占有欲?或者是,最不可能的,爱情?谁知道呢?反正,他一定是绝望了。很多感情都是可以经过包装,进而披上甜蜜的外衣的。偏偏有些人还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硬生生地因为摄入过多而死。太悲哀了。恰如想要评判他人人生的人那样。你想评判的动机往往不是出于好意。然而奈尔森被感情冲昏了头脑,那种理性和克制再也不复返了。——必须要予以纠正。——这是错误的人生。这种想法在短短的几十秒在他的脑袋里闪现了很多遍很多遍。他看着希尔维娅的睡颜。他要拯救她(尽管他从来不问当事人需不需要这种拯救,也从不问自己这种行为是否带有自恋或者自我安慰的倾向,干脆一点来说,他甚至从不觉得这件事情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的身上),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有什么一直坚守着的东西崩溃了。这个夜晚过后,危机会更加的致命。奈尔森抱起希尔维娅,牙齿开始肆无忌惮地,像品尝着什么美味的东西一样,划过希尔维娅脖子上的痕迹,并看着她的肌肤逐渐染上他的颜色。 “这是什么感觉呢?”希尔维娅恍恍惚惚地想着。“好像是自己刚从海上坐船回来那样。浑身又酸又痛。身体一下子轻一下子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宿醉留下的后遗症还在。头疼得快要炸裂。摸摸脖子。“嘶——好疼!”她惨叫了一声。还伴随着反胃和恶心。希尔维娅不由分说地跑去厕所昏天黑地的吐了好久。“好想洗一个热水澡。”她生不如死地想着。当然,她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件糟心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下次再也不能喝那么多了——” 美狄亚会在中午午饭时间后过来。虽然希尔维娅极力邀请美狄亚在自己的宅邸住下,但美狄亚表示,自己还是习惯住在那个贫民窟附近。这样子工作起来才不会感到疲倦。累了可以去楼下的酒馆休息娱乐,而且,贫民窟里流窜的信息可丝毫不比宴会上社交名流的交谈中透露的讯息廉价。在这里,离风吹草动的感觉会更近一些。再说啦,美狄亚自己本身就是出身下层的女孩子,让她瞬间就习惯上层的交往方式,那是不可能的。文森特理所当然的也要眼巴巴地跑过去勾搭美狄亚,这小子还真是——见色起意到了希尔维娅都为之望尘的境界。 那么,在此之前,自己要干些什么呢?她翻开了昨夜从塔丽昂那里拿到的资料。塔丽昂夫人声名狼藉的原因可不止勾引男人和谈论贵族。她还擅长挖掘和买卖关于贵族,政要的隐私。如果是个男人,塔丽昂会先用甜言蜜语把猎物诱哄到自己的闺房,在你侬我侬,欲拒还迎间让对方回答自己想要的问题,接着才会步入正题。殊不知,藏在隔间的书记员们早已经把每个人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录在案了。如果是个女人,若是她独守空房,那么塔丽昂会负责给她介绍一些外面捡回来的男宠,从而拉近彼此间的关系。若是缺乏物质,则会用皮包,大衣,宝石之类的东西不择手段地收买这个“闺蜜”。总之,你想要什么消息,在塔丽昂这里绝对不会失望。 希尔维娅看了看封口。塔丽昂卖给她的东西永远加收百分之二十的佣金。真是个恶趣味的女人。蜡封戳的粘性还下滑不少,轻轻一拆就开了。 二十七章 训练的时间 结束了一天救治伤员的工作后,德莉莎罕见地没有睡觉。——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走到了祭台上。黑色镶钻的十字架依旧静静地呆在原地,浑身上下闪耀着宁静的辉光。她伸手,满怀柔情地轻抚着这颗黑宝石,还有黑宝石中间闪耀着的钻石。随后,柔软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已经失去了一次,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会——”她一定能拯救什么人。对,只要一直这么坚信着,奇迹就一定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德莉莎吸了一口气,她打开了祭台的一个暗门的开关。柜子后退,地上冒出了一个长长的木质盒子。德莉莎把盒子慢慢地打开,看到这个场景,别人一定会下意识地认为这只是一个修女在打开一个装着十字架的箱子。不过这当然不会生。十字架不能保护任何东西,连神明都被黑暗所灭的今天,那家伙也只能变成人类信仰的象征——讽刺一点来说,叫做催眠自己的力量承载体。 盒子里面是丽娜留给她的第二件东西。剑身修长而洁白,但这只局限到距离剑柄处的十一二厘米处,还有剑和剑格这两个似乎是用来装饰的部位,其余的地方则被不明的黑色侵蚀了。不是生锈,那是一种其他的物质。散出诡异的光芒,认真地看,上面还有若有似无缠绕着的黑色雾气。以前,丽娜用这把剑防身的时候,德莉莎叫它“哈里”,在阿尔博丹意为“忠诚,可靠的战友”“正义”“反对杀戮”,但是,丽娜死去,德莉莎再把“哈里”找回来后,这把洁白忠诚的剑变得腐朽不堪——上面沾满了各种人的鲜血,这和丽娜的初衷完全相违背了。本来,这把剑应该拿去焚化炉再次打造的,但是德莉莎找到它的那天后,把骨血的一部分移植到了“哈里”身上,这一部分有机的生命体按照着德莉莎的意志逐渐把这把锈迹斑斑的剑进行修复,还有改造和添附。剑身和剑柄上缠绕着的物质可以说对于德莉莎有着非常高的认同感,若非德莉莎的触碰,想要这把剑的人难逃被这些黑暗的物质反噬的命运。这也是为什么德莉莎把它藏得那么隐蔽的原因之一。 “但是,那天之后,哈里也不是哈里了——”德莉莎抚摸着剑身,眼睛里充满了伤感,“人也是这样,为了适应环境,不得不改变那个原本白纸一张的自己。但这真的是人类本身所期望着的东西吗?”这种改变难道不是造物者对于被造物的玩弄与嘲笑?“哈里”也被德莉莎改了名字。——“莉莉丝”,意为“偷袭者”“杀戮与复仇之夜”“叛逆”。两个名字都充分展现了剑被主人所赋予的意义。比起狄俄尼索斯(意为“悲剧”“在痛苦中得到救赎”),现在的德莉莎更喜欢丽娜留下来的“莉莉丝”。因为狄俄尼索斯已经被格雷植入了另外的东西。这间接导致了德莉莎和它的共鸣不如“莉莉丝”强了。算了,反正只要格雷还存在一天,狄俄尼索斯就绝对不会轻易遗失。(关于遗失的黑历史:德莉莎试着把狄俄尼索斯藏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没想到格雷掘地三尺也把狄俄尼索斯弄了回来) 她试着挥舞了一下这把剑。感觉还不错,起码还没有手生到抓不住剑的程度。“不错,不错——很不错嘛?”男人戏谑地声音在德莉莎后面响起,“德莉莎,这是什么?”德莉莎浑身一震,手上的“莉莉丝”开始嗡鸣不已,蓄势待,却被德莉莎的精神力暂时压制住,又变回了锈迹斑斑的模样。她放下手,黑色的雾气消失了。“没什么——只是偶尔想练习一下被荒废掉的剑术。”德莉莎镇定地看着他。“为了什么?”格雷慢慢地走近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手上。他挑起她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这张脸,仿佛是想透过这张脸观测到主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为了娱乐?”月光清冷,这个男人脸部的曲线也越加的令人捉摸不透。“不一定。有的人执着于破坏,也许只是单纯地为了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人,比如说物。所以说,有一些人永远都不会互相理解和怜悯,因为他们拔剑的理由各不相同。”德莉莎直直地看进那绿色幽光的眼睛,那里装着的是一种与任何人都截然不同的信念。——多么可悲而又可笑的命运啊。格雷瞬间就失去了百般捉弄这个女孩的欲望。该怎么形容听到那句“永远不会互相理解”话后自己的心情呢?高高在上的人类突然看见了一只会说话的蝼蚁?不,不像。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总之,格雷意兴阑珊的收回了手。 “理解?不——英雄不需要那种东西。他的使命是拯救世人。而至于怎么拯救,中间会牺牲掉谁,世人究竟理不理解这个人,这对英雄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也许荣誉和争议就是最好的回馈。”格雷转过身,“哼——那把剑的事情我不再过问,反正你的一举一动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是,作为不过问的代价——”他顿了顿,余光瞥见德莉莎又开始紧张兮兮地抓着自己手里那把不名一文的剑,他又开始稍微的高兴了起来,“陪我打一场。” 德莉莎怔住了。陪他打一场?!“那家伙该不会是想欣赏我败北之后露出的那种不甘心和愤怒吧?!”她沉默着,有点怀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要求拿出你全部的实力,这就是代价。”格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是什么动机?德莉莎思索着,“也许格雷想看到的是我的极限?看看我是否能对他造成威胁?”好吧,这真的很恶趣味。德莉莎只好回答道,“出门右转,教堂后面有块空地。” 德莉莎握住剑柄。没有保留实力的必要。因为这是这个男人的命令。那好吧——德莉莎深呼吸了好久,才平复自己内心的剧烈起伏着的波澜。她开始进行试探,反复地围绕着格雷奔跑创造机会,有的时候是穿刺,有的时候是劈砍,有的时候则是对准要害破防。“小猫抓痒……”格雷轻巧地避开了每一次攻击,“你的剑术还真是令人指的差——”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莉莉丝”的剑身开始被黑泥所吞噬,反射月光的洁白剑身逐渐变得肮脏,“那么这个怎么样——”突如其来的一剑,直直地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了下来,格雷的粗心大意造成了形势的逆转,他的剑被德莉莎打飞了。望着掉落到地上的长剑,格雷居然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这样子就是你的全部实力?不止吧?” “当然,之前全都是试探——”德莉莎笑了笑。她后翻了半圈回到地面,同时与格雷拉开了距离。“现在才是认真的时候。”她试探时刻意掉落出来的黑泥开始向目标移动,格雷惊呼一声,“什么——” 被黑泥紧紧地缠住了手脚,这种情况使得格雷短暂的被打乱了攻击的节奏。“切——”格雷恼怒地想着,“这种小伎俩还想过我——不可能!”必须要抓紧时间,不光是黑泥可以维持的时间,还是这个男人危险的程度。和强者的战斗绝对不容许轻易地逃离和犹豫,因为,只要你有一点懦弱的表现,对方就会毫不留情的用实力把你碾压至死。“上!”德莉莎拿起手里已经被黑泥全部包裹吞噬的黑剑,“噗嗤!”,电光之间,剑贯穿了格雷的身体,剑身的黑雾迅注入进格雷的伤口,涌出来的黑泥溅了一地。德莉莎拔开莉莉丝,慢慢地退开。 格雷咳了两声,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嚣张,“不错,不错啊——”黑泥的禁锢消失了,爬回到了主人的身边。德莉莎并没有意料中的失望。她明白,见证过那场战争的人都会明白,格雷永远免疫物理意义上的伤害。可惜到最后,只有德莉莎一个人活着回来了。而她再也没有办法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格雷拍拍身上的灰尘,剑刃捅出的洞很快就自我愈合了。“一般人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你应该注意一下,你和我并不完全一样。就完成的程度而言,你永远是个残次品——呵,只要是对人类致命的攻击,你同样也难以逃离被死神赦免的命运。记住这点就够了。呵,蠢材——”格雷满脸嫌弃,勉为其难地纠正了一下德莉莎的动作,陪着她继续练习到深夜后,他才离开。 “那家伙今天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德莉莎结束练习后躺在床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了,谁知道呢?准是一时兴起——”她果断地睡了过去。 二十八章 议案的时间 自希尔维娅从去了参谋部报道后,她的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短暂的),趁着自己还被三级议会捧在手心里,希尔维娅又赶紧烧了三把火。于是,在宣布就职于参谋部后,她又向议会提交了三项法案。这三项法案分别是《关于收缴查维斯平民及贵族私藏武装的提议及理由》《关于叛逆分子的处理办法提议及理由》《关于军需整备的个人意见及方案提供》。果不其然,这三项法案—— 只有第一项全部通过并予以执行(条件是希尔维娅作为席执行人),第二,第三项仅针对三级议会没有争议的部分予以执行。不过,这也是在希尔维娅的意料之中。看看文森特和美狄亚之前的反应就大致知道了这三项法案的结局。他们开三人会议的地方依旧是后勤部办公室楼下的地下室,隔音效果好,有玩桌球作为掩护的借口都决定了这是个开秘密会议的风水宝地。面对希尔维娅洋洋洒洒写下的十几万字的报告及提案,两个机智的队友纷纷表示——“不忍卒读”。 文森特叫苦不迭。他炮轰的是希尔维娅的《关于收缴查维斯平民及贵族私藏武装的提议及理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都能梦见希尔维娅热情澎湃的叫喊,“啊!同胞们!兄弟们!来吧!交出你们手里的武器,然后整个世界就太平了!”这导致他读完这篇报告后十分忧郁。后来他委婉的询问了希尔维娅本人的意思,得知“没错!这就是要拿去议会的法案!放心,词句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我已经把这件事情提上了三级议会的议程,他们过几天就会看我写的议案!”这个回答后,文森特果断当场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老大!你这个方案就是个火药桶!”文森特拿着那份五万字的报告,就差拍着桌子跟希尔维娅叫板,“你能把平民放前面,对于局势你还是心底有数的吧?!但是,以你的智商竟然写出这么个玩意?!”他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银灰色的头被抓得一团糟,活像个巨大的鸟窝。“你的数学没有毛病吧!你的毕业成绩数学那一栏是及格的!是及格的!”这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希尔维娅镇定支着脸颊,两脚交叉伸直了搭在桌子上道,“我知道这件事做起来是有点难,但这毕竟是阿尔博丹恢复元气的第一步——文森特,你太过于激动了!嘿!放轻松点!没什么大不了的!”美狄亚则阴沉着脸,不一语。 “没什么大不了?!老大!你跟我说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文森特情绪激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要被那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气晕过去。“你知道查维斯有多少个贵族吗?!你知道这些贵族他们常年下来保留的私人武装大概有多少吗?!你知道他们保留私人武装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盘根错节的权力吗?!你知道你作为席执行人,你要冒多大的风险!你这是把自己放到靶场里给人打啊!还是那种头上顶这个牌子,牌子上还要写一句来打我呀来打我呀打中算你赢的那种小丑,傻瓜做法!”文森特越说越激动,越到后面就越语无伦次,希尔维娅甚至感觉到那喷薄而出的唾沫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整张脸都快被这暴风骤雨给打湿了。她淡定地拿出手帕擦脸,丝毫没有阻止文森特说下去的意思。因为在很早很早之前,他们三个就约定好了——每个人都有认证听取彼此的意见,建议及陈词的义务,不得无故中断彼此的陈述,两个人进行交谈时,另外一人不得随意插嘴。这个规矩还是希尔维娅制定的,现在倒好,典型的自己挖坑自己跳。她不仅现在得耐心地擦着自己脸上的唾液,还得时不时从嘴里出“是的”“没错”“你说得对”“我在听”“可以考虑”诸如此类的回应。不然文森特就会不厌其烦地询问她是否把话听进去了。文森特说完自己的意见(还专门列举举了数不胜数的革新失败的案例和他预估中的贵族人数及私人武装的大致战力)后,终于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水咕噜噜地灌了下去。美狄亚则代替他做了最后的总结,“明白吗?这个议案根本行不通。你要是想把这个议案贯彻下去,你自己也难免得罪很多很多,你看不见的敌人。这样,你离你的梦想又远了一步。所以,听文森特的,不要以,卵,击,石——”最后的四个字,美狄亚说的极慢,也极重。 希尔维娅叹气。“你们的好意我确实感觉到了(从堆积如山的数据中)——但是,尽管确实面临着这些问题,我还是觉得,我必须要这么做。”两个抗议的声音同时炸开在她的耳边,“为什么?!”希尔维娅思索着,她把脚放了下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至少是现在,我还和这个国家保有关系,我们是互为表里,荣辱与共的。简单点来说,我们是利益共同体。我之所以选择平息叛乱这个选项,而不是投入叛军的怀抱,我相信,我在某个程度上确实认可这个国度的存在方式。听着,阿尔博丹三次夺权的战争,民生凋敝,生灵涂炭,我们不知道以战争结束战争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经历了那么事情以后,我也不觉得把这个国度交给那群小年轻,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们是个好主意。他们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真理永远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但他们连一本社会学的书籍都没有看完。自以为抓起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可以征服世界,这种天真尤其让人恶心。所以,我选择拉三级议会一把。就是这样。运气好一点,我能平步青云,但运气差一点的话,我好像……也做好了准备。就是这样——”希尔维娅点头,觉得自己已经陈词完毕了,又坐了下来。文森特不一语,美狄亚则轻声问道,“那梦想呢?你说过的吧——你说你要走到权力的高峰,因为夺取权力是你证明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不相信你能压抑住自己的渴望,这是不可能的。”她坚定地看着她,“因为一个人的本质是不可能会生变化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好,狗改不了吃屎也好,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我不相信你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向上走的机会。比起女人,你先是个有野心的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不是吗?” 希尔维娅把帽檐拉低,遮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你们的意见我会加进议案的。毕竟之前也有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吓到你们是我的失职——对不起,我很抱歉。如果可以,我会尽量不把你们卷进来——”文森特和美狄亚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的重重一拳捶在希尔维娅头上。像是表达着“哼,真是个蠢货!我们和你的关系就跟你和这个国家的关系一样!”这种爱的抱怨一样。文森特捶完之后自暴自弃地大喊着,“我不管了我不管了!——你爱干啥干啥!出了事我就看着你收拾残局!淦!”他干脆地拉开大门,“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希尔维娅呆呆地看着那个风一般离去的背影。美狄亚则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一幕。随即,她拿起了希尔维娅的那两份《关于叛逆分子的处理办法提议及理由》《关于军需整备的个人意见及方案提供》议案。“军需整备的方案很好,但我对于这方面并不熟悉,所以这一份议案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但是,关于处理叛逆分子,这种人是绝对不可能饶恕的——你的轻判的请求估计不会得到支持。”美狄亚翻着两本厚厚的,已经被装订起来的议案,纤细圆润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纸张的右上角,纸张被翻得轻轻地沙沙作响,“这一份议案,你似乎——太动了感情。” 希尔维娅故作疑惑道,“我有吗?”她不自觉地旋转着自己的左轮/手枪阿尔杰,这通常是心虚或者走神的一种表现。美狄亚放下手里的纸张,希尔维娅感觉到了,那紫色葡萄一样可爱又迷人的眼睛出的冷冽的视线在她的脸上不断地逡巡着。“妇人之仁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情。而且,你的建议也不能阻止人性间的撕咬竞争。相信我,那些愤怒的蠢材绝对不希望你就这样宽恕他们。他们想要的是你给他们的胸口狠狠地来上一刀,这样他们好名垂青史,万人称颂。而你要做的就是——”美狄亚握住她的左轮/手枪,里面没有装填子弹,她轻轻地转动着转轮,阿尔杰出轻微地响动,像是死神在人身边的耳语,“给他们这个扬名千古的机会——” 二十九章 参谋部的时间 希尔维娅带着厚厚的大叠的资料踏进了参谋部的大门。一进门,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是个女人后,脸色又微妙地变了变。一些窃窃私语开始悄悄地在下面进行着。“什么时候我们的参谋部也变成了女人的梳妆室了?这是看不起在这里干活的人吗?”“嘘,嘘——这女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前阵子立了战功,又有凯特·迪瑟那老狐狸在后面撑腰,这只母老虎凶着呢——”“难不成阿尔博丹还要靠这种品德败坏的女人来撑着参谋部?!我们离亡国灭种也不远了!”男人小声地抱怨着,希尔维娅慢悠悠地看了过来,没有言语,但那两个咬耳朵的男人瞬间就被定住了身形。 “我想大家对我的行事方式或许存在着一定的误解——”希尔维娅把那堆厚厚的资料往桌上爽快地一扔,冷淡地把帽檐弹了上去,露出自己白净的额头和红色深渊般的眼睛,“我是不介意别人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品行,比如说我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是个蕾丝边,比如说我有没有婚内出轨,比如说我的尴尬的无法摆脱的私生女的身份,再比如说,那些无中生有的荒唐的派对——对,没错。我不介意。相反,我觉得,看见你们这种憋屈的神情是一种乐趣——明明自认为品德高尚于我,和我官职功勋的差距却如此之大。听见你们嫉妒地咒骂只会让我更加的愉悦。”在场所有的人无不震惊在原地。这……这个女人……太厚颜无耻了! 希尔维娅顿了顿,“当然,我也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女人。——我能来到这里本身就代表了现在的局势。对,现在这个风云聚会,群雄逐鹿的时代。阿尔博丹的人才不需要道德,不需要圣人,阿尔博丹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人才本身。”她端起刚冲好的咖啡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总之,我可以说是现在参谋部的二把手。你们过去怎么议论我,怎么贬低我,我不在乎,也不想计较,因为那是细枝末节的事情,关于道德的事情现在都很细枝末节——但是,如果你们不能顺利完成我交代的任务,那么,很遗憾,我们的合作也很快到此结束了。对事不对人,那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对吧?”在座的男人都低下了头,又开始投入到工作中。 “真是的——”希尔维娅搅拌着手里的咖啡,郁闷地想,“到哪里都要先给个下马威,人类这种动物还真是日常犯贱。”她靠在办公桌前,拼命地往手里的浓咖啡里放方糖。“这东西简直不能入口。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老家伙能忍受得了这种劣质粗糙毫无美感的食物。算了,为了一天精力充沛,还是将就一下吧。” 霍华德·艾尔来到参谋部看到的就是现在的这种情形。所有人都一扫之前怠惰和抱怨的工作作风,开始埋于书籍和资料中,这还真是破天荒——直到他看见无所事事正在搅拌咖啡的希尔维娅。“嗯哼……”他握起拳头,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希尔维娅搅拌的动作应景地一顿,然后,她放下了杯子。 “初次见面,我是霍华德·艾尔。”霍华德把手伸了过去,和希尔维娅握了一下,“参谋部的部长。”希尔维娅下意识地咕哝一声,“脓包?”霍华德没有听清,他礼貌的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刚刚是在说……”希尔维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道,“我只是在感慨,部长一表人才,未来的仕途一定会一帆风顺。”霍华德几乎是在苦笑,“哦?您认为就职于参谋部是一帆风顺的表现?”希尔维娅微微低头,把自己的表情隐藏在了帽檐的阴影下,“起码听名字,阿尔博丹军务总参谋部部长这个名字还是很拉风的。而且,我似乎是才平息叛军的第一功臣,到头来似乎还不如您得到的头衔高——怎么不是一帆风顺?” 霍华德叹气。“那也不是事实的全部。实话说,您确实居功至伟——但是,却难以服众。在军事方面,还没有多少位女性能像您一样功勋卓著。这导致了民众隐隐约约地产生了,对于女性的潜意识的不信任。所以,迪瑟将我和您的位置对调,也是出于稳定局势的考虑。”他一脸认真地解释着,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性而改变他一如既往待人接物的谦逊态度。 希尔维娅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她郑重地重新和霍华德握了一次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么诚实的人类——”这句话是感慨,也是赞扬。“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品质,查维斯大帝就曾说过,对自己诚实是一种极度困难的练习。”霍华德也笑了。他来之前就对这个女人抱有一点好感(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类似于英雄与英雄之间的互相欣赏),查维斯血战之后,希尔维娅并没有对他之前的谈判行为落井下石,相反,在三级议院述职时还委婉地替他辩解了两句(其实希尔维娅只是不希望自己也做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太掉价了,再说了,除去军事方面,霍华德·艾尔对于希尔维娅的利用价值依旧很大,为什么不顺便卖个人情给他呢?),这让看惯了官场上互相侵轧现象的霍华德不由得对希尔维娅高看一眼。 “霍华德,你刚刚说的——调入参谋部并非飞黄腾达的表现,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希尔维娅看着整个参谋部的布局,平淡无奇,除去自己和霍华德·艾尔,只有四个男人,六张办公桌,每人一个木柜子,用于整理和堆放历次战役的记录和卷宗。其他的东西似乎全都是部员自己从家里带回来的。虽然一看就知道这里不如后勤部有油水可捞,但是,希尔维娅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问问霍华德的观点。 “知道我们参谋部俗称什么吗?”霍华德抱起手臂,有点感慨道,“军政界的背锅侠啊——”背锅侠这个直白的说法让希尔维娅差点没有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霍华德其实也并不钟情于弯弯绕绕地那种说话方式,当对方和自己的思想境界差不多时,他通常倾向于更加直白一点的表达方式。“背锅侠?”希尔维娅或多或少地已经猜到了参谋部的日常,难怪这里的寒门子弟如此的缺少工作热情。霍华德无奈地摊手,“就是这样。一般在战役开始后,我们参谋部会作为军事顾问给予参战的将领合适的建议与计划,但是,军队里将军独断专行的作风非常常见,这也间接的导致了参谋部形同虚设的现象。若是打了胜仗还好,若是那些将军们吃了败仗,第一个反应就是拿我们垫底——不了解内情的三级议院又要拿我们开刀。真是……唉……”霍华德说着说着自己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尽管这样,我还是从十九岁以硕士学位毕业于皇家军事学院的军事战略专业后,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今天。”希尔维娅不由得对霍华德肃然起敬。能在这种凡是打了败仗就要受处罚的参谋部待这么久,只能充分说明两件事情。一,霍华德的军事素养确实十分过关,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脓包”确实是个错误。二,他对于军事,确实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足以令同为军人的希尔维娅心生敬佩与感怀。 两人都静立着,无言良久。“那么——为什么要谈判?你应该清楚,对方不堪一击。”希尔维娅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了流畅,反而带了一点嘶哑。她实在想不明白,霍华德应该是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次战斗的军事指挥权,可是,却把这个机会白白放走了。每个人的一生之中可能也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就那么一次唯一的机会,去走上自己的巅峰。而霍华德却放弃了,选择了这种类似于懦夫的行为。她不明白,说实在话,她不明白。——明明是如此的热爱着自己的事业,却与成功失之交臂。 “因为什么呢?”霍华德认真地想了想,“或许——只是单纯受到了祖父的影响。每一个动战争的人都应该深知每一个生命的珍贵与可爱。这是老人家经常叮嘱我的话。说实在话,因为这一代的决策错误而给下一代带来战争的创伤,这是非常荒唐的——”霍华德突然停住了感慨。他愣愣地看着给他郑重地低下头,鞠躬道歉的希尔维娅。“我收回前言。对不起。刚刚我不该说那样冷嘲热讽的话。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霍华德沉默了。他轻声道,“我不值得学习。可能这一辈子,也只能呆在这里了吧……”他惆怅地看着参谋部的天花板,这大概就是他人生的终点了吧。对于一个身怀理想的人,这无疑是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三十章 收缴的时间 一个星期前,希尔维娅向三级议会提交的《关于收缴查维斯平民及贵族私藏武装的提议及理由》这项议案的具体执行方案已经通过国政部制定并下放到了希尔维娅的手里。即使是淡定如希尔维娅,也难免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国政部的效率竟然如此之高,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打了鸡血呢。”希尔维娅转着阿尔杰的弹筒,忙着擦枪。美狄亚则把那份执行方案拿过来翻了翻,锐利的眼神一边又一遍的浏览着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问题。方案可行,也不荒唐,看来三级议会已经被屡禁不止的动乱给慌了手脚。以至于在降低威胁这一方面的尝试效率变得如此之高。”——真是直白地吐槽啊。贪生怕死的本能才让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度重新运作了起来。“所以呢?你真的要按这上面的做?真的去收缴那些贵族手里的私人武装?”文森特瞪着眼睛看着她,活像看一个傻瓜去送死的眼神。 “没有办法。谁让现在的我是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手里的一把枪呢——如果没有利用价值,有谁会怜悯你?有谁会将自己的权力分享给你?”希尔维娅把阿尔杰重新插回了腰间的枪套里。“你们两个还是暂时留在后勤部待命吧。文森特,你嘴巴严一点,千万不要透露你是我弄进来的家伙。美狄亚最近也少跟我来往,你已经不再是我的私人秘书了,你也有你自己的官衔了——好,就这样,祝我好运!”她像个母亲一样把两个人拽了过来,搂住他们的脖子,“放心,很快我们就能离开查韦斯啦——”文森特嘀咕一句,“但愿如此。”美狄亚则是面无表情道,“每次这么兴高采烈说话的后果,一定是自己被那惨烈的结局啪啪打脸。” 希尔维娅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她在门边还俏皮的向他们挥了挥手,“那么,祝我好运!”文森特还是一脸怀疑,“会这么顺利吗?”美狄亚拉开窗帘,眼睛停留在那繁华的街道处,“当然不会。但是,希尔维娅既然这么决定了的话,那就作为一个称职的观众,倾听她的愿望直到最后一刻吧……” 告示已经在一大早就叫人张贴了出去。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挨家挨户地搜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而收缴的火药,刀具,枪支会作为军械收入国库,这些东西无疑是对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一针有力的强心剂,起码军队在未来的几年内不用再愁武器的数量了。一开始,收缴进行的非常顺利,每个人听到那个“血腥的刽子手”的名号,都纷纷自觉地交出了手里的武器,直到希尔维娅穿过查维斯脏乱的闹市区,来到一座豪华的宅邸前。 站在希尔维娅旁边的士兵看见自己的老板露出一副不悦的神色,就知道应该干什么了。他走上前去,“砰砰砰”大力地开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声,“谁啊?!” 士兵一怔,赶忙退回到希尔维娅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队长……这里好像是詹姆斯·迪瑟的宅邸,那个,您看,是不是要……绕个路?装作没有看到?”一大队人马在一座豪宅面前却不敢破门而入的样子,自然引起了周围吃瓜群众的注意。渐渐地,周围开始围上来人,“这不就是那个詹姆斯小子的别墅吗?怎么?那个刽子手怂了?”“恶狗也是欺软怕硬的,看到那个刽子手犹豫的样子了吧——那个詹姆斯,天天在闹市里纵仆行凶,有的时候还拿枪威逼商人交出买卖的货物——啧啧,上面还有个叔叔是督政官,谁敢动他?”“我敢打赌——那个希什么维亚,如果她敢跟他作对,那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这些声音零零碎碎地传进了希尔维娅的队伍里。士兵们不安的情绪越涌动起来。 “拿个喊话用的传声筒——”希尔维娅吩咐道。如果可以的话,希尔维娅也想使用非暴力手段把这桩破事给暗地里办了,不过介于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实地调查,那还是照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吧。这个詹姆斯·迪瑟确实是凯特·迪瑟的侄子,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就因为凯特·迪瑟暂时的一时兴起的提拔,就要卖这个人情给他?——真是天大的笑话。希尔维娅拿起传声筒(一个喇叭花状的铁筒,下面装着一个简陋的把手),冷淡的声线穿过人群,直直地朝宅邸喊了进去,“我是奉三级议会的命令来收缴武器的军官。如果您再不开门的话,我就会选择暴力手段进入您的宅邸——” 詹姆斯听到了,先是惊讶,然后是哈哈大笑,“哈?我可是大贵族的后裔,还有一个身为督政官的叔叔,你是什么人,也配命令我,踏入我的领地?!”希尔维娅放下传声筒,“好嘛……看来和平谈判的愿望已经破裂了啊——”她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那也好,省的浪费时间——好了,小子们,你们也听到了吧?这个贱民不肯和我们合作,那就只好采取一点合适的教育手段了。一队从后面包抄,二队用绳索爬到二楼里面搜查,至于剩下的三队,你们跟着我——”末了,希尔维娅加了一句,“不用担心——出了事情,责任都在于我,与你们无关。只是,你们要小心里面的突情况。”士兵们精神一振,手脚利索地开始了行动。 希尔维娅利索地给阿尔杰装上子弹,朝着大门的锁开了好几枪,之后一脚踹开了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事实证明,詹姆斯对于形势的预估还是有着很大的问题的——他竟然就在客厅里和女仆打情骂俏,丝毫不觉得希尔维娅会有这个胆子破门而入。于是,顺理成章的,他被五花大绑的弄到了希尔维娅面前(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希尔维娅,你这个女表子!哈!刑不上大夫!你回去之后,看法务部的人怎么弹劾你!你竟然对贵族动用私刑,法律说了,只要是贵族身份,连谋反罪都要比平民减少一等!你只不过是我们从诺伊讨回来的一条母狗,居然还敢跟我们迪瑟叫板!你这个贱人!这个叛徒!这个……呜呜呜呜!”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旁边的士兵堵住了嘴巴。“老实点!”士兵冷声道。希尔维娅自始自终都对这些脏话毫无反应,大概是贵族骂人的话语都是千篇一律,所以导致她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她毫无形象地掏了掏耳朵,“哦?讨回来就是你们的?我现在还供职于军务部呢——要说我是条狗,那我先也是阿尔博丹的狗——刑不上大夫?在军队里可不存在这样荒唐的事情!百无一用就数你们这些贵族子弟!喂!小子们!那个执行方案怎么说的?城里贴出来的告示?” 几百号人一起大声地喊,“拒不从命者,当众打四十下军棍!”希尔维娅又反手朝门开了几枪,把门板卸了下来。“介于你的贵族身份,我决定网开一面——给你多加一个木板垫着好了——”希尔维娅愉悦地抬起詹姆斯的下巴,眼神像是看着一条已经毫无用处,行将就木的废人,“——没关系,叫的大声一点,凄惨一点,不会有人笑话你的,前提是你叫的出来。”詹姆斯刚想往希尔维娅的脸上吐口水,却被希尔维娅眼疾手快地卸掉了下巴。他只能愤恨地瞪着她,用眼神叫骂着。士兵们已经把他摁到了他的门板上,粗大的军棍抬了起来——血肉横飞,鲜血横流,惨不忍睹。 “哦!看看那个贵公子!”“大快人心!”“这个贱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群众的叫好声几乎要掀翻天空。不过,希尔维娅究竟是有顾忌,所谓的血肉横飞也不过是刻意给群众造成的假象——只是伤及皮肉,却不会动到人的根本。詹姆斯最多在床上躺三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这已经是希尔维娅能给凯特·迪瑟最大的面子了。换了其他人,她保证四十军棍下去,不见血肉,回家躺一个月后一命呜呼。毕竟,一个月后,几乎是个正常人就能死无对证,这样好使的办法谁不想用呢? 三队被下令在原地待命(打军棍),希尔维娅带着一队和二队进入宅邸搜查。“一队一楼,二队二楼,手脚麻利点!”搜查了半天,希尔维娅的人马却只现了几只制作精美的猎枪。“这下子可麻烦大了,人都打了,却只找到这么点东西——”突然间,希尔维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跺了跺脚,下面传来了空荡荡的,突兀的回声。看来,詹姆斯·迪瑟的智商也没有呆萌到无可救药的境界嘛。果不其然,地窖里面私藏着大量的枪支和弹药。看来这个枪械爱好者未来对于军务部的巨大奉献会载入史册。 三十一章 检察官的时间 希尔维娅意气风地走出詹姆斯·迪瑟的宅邸后,人群纷纷自动让了开来,似乎对这个刽子手抱有又敬畏又恐惧的感情。詹姆斯的军棍还在执行中,希尔维娅刚想拿出一根烟抽一口,却被一声大声地抗议给叫停了。而且,这个抗议的声音似乎还是个女孩子。 “我要求你——马上终止这种违法的行为。”这个女孩倒是非常的大胆。希尔维娅眯起了眼睛。她好像是刚从法务部下班的样子,检察官的工作服还没有脱下来,一个马尾利索地把她的亚麻色头给绑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朝气而又灵动。这样的女孩子没有像贝贝一样进入歌唱系还真是一种遗憾,起码,她的声音还是非常动听悦耳的。希尔维娅又在那里想入非非了。女孩子对于希尔维娅的忽视十分不满,她睁大了自己的褐色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抗议,“军官小姐,我说——这种行为是错误的,请您马上停止——” 希尔维娅抱起双手,一脸讽刺,“哦?为什么?”她身边的士兵见状,连忙递上了希尔维娅议案的三级议会特批批准书,上面清楚地记载了三级议会及国政部共同做出的决议,同意没收所有平民与贵族的武装,以及给予执行的席军官希尔维娅的特批执行权(即在突事件生时希尔维娅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任意处置违反议案规则的人,但是希尔维娅并不喜欢十分暴力的做法,只是在告示里宣布拒不从命者处以四十军棍警告,而冥顽不灵者才会被处以枪杀刑罚的决定。总的来说,希尔维娅在执行的过程中还是非常宽大的,按道理来说,她做的也没有什么错)。希尔维娅把特批书出示给了女孩子,语气里是满满的怠慢和恶意,“女士,我的所作所为都经过三级议会及国政部的批准,您的苛责是否有些毫无根据呢——” 女孩浑身上下都在抖。她抿起嘴唇,脸涨得通红,最后在希尔维娅的对面独自一人大喊出声,“这样的法案,根本就没有通过的资格!没有通过的资格!这样的作为无疑是亵渎了法务部,乃至于我们的法律!”只有一个人,在原地孤零零地抗议着。——很凄凉。——很不甘心。但就是不能容忍别人玷污自己心中的真理。这让希尔维娅想起了自己懵懂无知,却奋战在学生一线的年少时代。她沉默片刻,给执行军棍的士兵们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 “不知道哪里来的名媛淑女小姐,我的计划可是被你搅得一团糟。”希尔维娅冷淡地勾起唇角,眼睛却丝毫没有任何笑意,反而流露出不屑与强势,“那好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来弥补您对于这个无情而又冷酷的世界的真实感觉。这样吧——如果您能说服我,这项法案的通过是错误的,那么,我就选择停止对詹姆斯·迪瑟的惩罚。而且,作为错误的代价,我会亲自把这项法案撤销,送往法务部进行再审核准。但是,如果您不能说服我,那么,詹姆斯·迪瑟收到的惩罚也会加倍。而且——这项法案对于违反者的惩罚也会加倍。嗯哼?很有趣吧——” “你怎么可以这样——”女孩子咬着嘴唇,浑身抖,似乎是气到了极点,“居然把法律,律条这种神圣的东西玩弄于鼓掌之上——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做?!”希尔维娅慢慢地走近那个愤怒的女孩,她没有拔枪,女孩却开始对希尔维娅身上凛冽的杀气感到本能的恐惧——那是动物对于屠夫般的猎手展现出来的潜意识反应,但是,她还是鼓起勇气,逼迫自己直视着这个傲慢的女人。“很好,很好——你的这种眼神。这样游戏才不会过于无聊——”希尔维娅轻轻地笑了,带着皮革手套的手捏住女孩的下巴,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一本满足后才把自己的嘴唇凑到女孩耳边,“像你这样纯洁的天使,当然会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抱有神圣感——但是,像我这个岁数的长辈,已经完全不会相信这一套了。所以,我有必要对无知的后辈进行引导。感谢我的款待吧,这可是你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理论实践课,比你在学院里上的每一节课都要有意义。”女孩拍开她的手,戒备地退后。“你想要问什么——” “很简单。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您认为哪个比较重要?”希尔维娅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在调戏良家妇女。 “这还用说。自然是程序正义,没有程序正义,怎么可以得到结果正义呢?!”女孩子笃定地回答道。 希尔维娅的目光闪了闪,“但是,人总是会犯错误。我相信,凭借您在法务部工作的经历,不可否认的总是,人可以出于好的目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对,没错,走的程序完全符合法定,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总是荒诞不羁的东西——比如曼尼亚王朝时各个帝王利用法律犯下的罪行。” 女孩涨红了脸,她努力地为自己的信仰辩解着,“不,不——正是因为人治的脆弱,我们才需要法治。只要判决的程序设计变得合理合法,那么,我们得到的结果尽管不会完美,却可以是相对合理和完美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我倒是想起了我上次被抓进局子的经历——”希尔维娅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回想道,“因为叛国罪。后来,有一些朋友非常善意的提醒我,我因为犯下叛国罪而收到的刑罚,与普通女子犯下通奸罪所受的刑罚没什么不一样。同样是叛国罪,男子可以被一刀毙命,而我,还要被吊在众人面前,接受凌迟的处罚,接受万人的嘲笑——啊啊,多么悲哀的结局。如同你那脆弱的信仰一样。幸好,这件事情没有成为事实。当然,我并不是在你这个小姑娘面前故意卖惨,只是想善意的提醒你,就算程序是正义的,但法律本身并不正义,这样得出的结果还算是正义的结果吗?换做是你,你会接受这样的结局吗?——因为正义的程序和非正义的法律而受到处罚?” 女孩被这一连串的问憋住了嘴巴,说实在话,她在皇家军事学院攻读学士和硕士学位时,还从未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阿尔博丹给予她的教育永远都是那套永恒不变的理论——我们的法律是尽善尽美的,我们的法律只需要微微调整,即可适应这个千变万化的时代,最重要的是,我们不需要去质疑这个法律的本身,我们只需要尊重前人所留下的东西。法律的延续性即是其神圣性的源泉。“怎么可以这样,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女孩子差点哭出来。她想要哭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在与希尔维娅的争执中落入了下风,她心痛的是——也许是自己能力不足的现实,又或许是,自己已经稍微地动摇了,对法律以往的想法。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女孩依旧挣扎着,她几乎是大吼出身,“正义不仅应该被实现,更应该以可以被看见的形式被实现!如果我们连程序正义这种看得见的正义都不能实现,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制定法律!法律正是因为这种看得见的正义,所以才会被遵守!所以才会有人去自动执行!所以人才能从遵纪守法中得到荣誉感!” “你是这样想的吗?但是——还是太天真了呢。”希尔维娅嘲讽着,像是在挖苦,但更多的,像是怜悯,“这个说法如果是在大家都是个有理智的公民的前提下,还是很有可能成立的。不过,大小姐,请您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国度——看看这个国度究竟留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然后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了。” “我们……留下的是什么人?”女孩疑惑了。法律的实施还要看是什么对象,什么时间吗?法律不是人人平等的吗?!法律不是对所有人都会一视同仁的吗?!它应该是完美的。它必须是完美的!怎么可以……有瑕疵呢?怎么可以……不公平呢?这和老师说的完全不一样!怎么可以这样! 希尔维娅对着执行军棍的士兵做了个开始的手势。然后——女孩就看见了现实。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抗议这个非法通过的法案,大家只是高兴地,兴高采烈的,看着希尔维娅执行了他们想要的正义。而程序正义早就被狂热的群众抛在了脑后。没错,只要结果是正义的,过程怎么样都无所谓,哈!那种东西!根本无所谓!只要群众认为希尔维娅是正义的,那么,就算她不遵守明文的法条规定,那又怎么样呢?! 女孩呆立在原地。泪水已经在不经意间打湿了她的衣衫。 三十二章 破碎的时间 希尔维娅再次捏住了她的下巴,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女孩倍受打击的样子。这种愉悦不是一般的胜利能够给予的。“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希尔维娅轻声地笑了。“……切尔茜·莱昂纳德。”女孩子依旧呆立在原地。目光只剩下了绝望后的迷茫。“很好,很好——忠诚可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对于信仰来说尤其如此。不过,你得承认一件事情,你的信仰没能说服我。按照游戏定下的规则,詹姆斯·迪瑟要被处以双倍的军棍。而拒不从命的冥顽不灵者——”希尔维娅放下了女孩的下巴,红色深渊般的眼睛里涌动着杀戮的渴望,“将会被直接枪杀,而且,死后还要被挂在街市里示众,接受万人唾弃——” 詹姆斯被军棍打得奄奄一息。周围的人群也在逐渐散去。希尔维娅也准备打道回府。今天捞出来的大鱼足够回报三级议会那群草包了,所以也没有太执着于工作的必要。她抬脚欲走,却被后面的声音绊住了脚步—— “你以为你能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吗?!”切尔茜不甘心地朝她的背影大叫道,“不!你不会!你不是神,你永远也代表不了正义本身!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切尔茜愤恨地诅咒着她,“总有一天,你将会踏上你自己的不归路!没有人怜悯你!没有人同情你!你将会和你处决的那些所谓的邪恶一样!被群众所遗弃!被所有人背叛!就像暴君一样踏上自己的末路吧!你等着瞧!你等着瞧吧!没有人会为你的死亡感到悲伤!” “是吗……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希尔维娅转过头来,眼底氤氲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当正义战胜不了邪恶的时候,除了成为邪恶本身,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你有你的信仰,我也有我的坚持。那么——”希尔维娅低声地说道,她不知道切尔茜有没有听到她的这句低语,“来处决我吧,来审判我吧。在我拯救了这个国度之后——我就可以安然赴死。” 切尔茜愣愣地看着希尔维娅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刚刚……刚刚她……听到了什么?要她作为法官审判她吗?……这还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家伙。但是,好像也不至于……了解不了这个奇怪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她和自己也是一样的,也有想要坚守和为之奋斗的东西。 ——希尔维娅是切尔西的未来。是她千千万万的世界线中的一条线路。 美狄亚站在城门,夕阳给她少有的露出表情的脸打上了一层暖色。她目睹了一切,却又没有出手阻止。“我看见了。”解散了队伍后,美狄亚和希尔维娅并排走着。她们难得可以享受这么一个僻静的悠闲散步的时光,“你这么欺负小孩子,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教育是有必要的,但是,你也弄得人家太惨烈了。” “哼……”希尔维娅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知道吗?年轻的时候被教导着要做一个如何如何完美的人,如何如何正直的人,甚至被师友们赋予了拯救这个世界,贯彻自己正义的使命的家伙,最后都会在现实的打击之下,沦为非正义的帮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实。弄得惨烈一点也是为了那孩子堕落的不那么快。”她看见切尔西,就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徘徊在堕落与忍耐边缘的自己。 美狄亚凑了过来,飞地在那人的唇上啄了一口。她笑眯眯地问,“现在你感觉好一点了吗?”希尔维娅的脸颊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红的飞快,“那个——这里好像还有人看着……要不,还是回去……”美狄亚收起笑脸,“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倒是句大实话。最后她们又不由自主地扯到了公事上。两个人的工作狂属性有的时候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个切尔茜·莱昂纳德究竟是什么人?”希尔维娅忍不住思索着。“我倒是从未留意过法务部的人,但也不至于闻所未闻……还是说,她的官衔太小?”美狄亚又开始熟练地给她梳理起来,“她是莱昂纳德家族少见的才女。和你的年纪差不多,毕业于你的后几届吧。皇家军事学院的刑法专业毕业的硕士。现在是供职于法务部查韦斯地区的地方检察官。说实在话,非经审判,任何人不得被判有罪,我确实觉得那丫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三级议会因为受到惊吓,的确给予了你太多独断专谋的权力。要是不想引火上身,干完这票你就趁早把权力交还给议会吧。” “人可是会对权力这种东西上瘾的——美狄亚,你也要体会一下我的难处。”希尔维娅涎着脸道。“少来!见好就收永远是我对你不变的提醒。凡事不要做绝,不然没有后路的是你自己!”美狄亚又看见希尔维娅在故作姿态地打哈欠,没来由的感到头痛。也许希尔维娅就是这一点死活听不进去。她太喜欢一劳永逸了。真的,斩草除根这种事情,若不是美狄亚拦着,她真的可以不厌其烦地把每一个反对她的人用任何手段清除出去。如果真的有必要如此做的话。“算了,随你喜欢。对了——话说,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查韦斯了,这件事情是真的吗?你真的打算带我们离开这里,奔赴战场?” 希尔维娅点头。“虽然呆在参谋部,这几天还真是受益匪浅,不过,要想自己永远在三级议会那里保持炙手可热的状态,军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我现在可是在疯狂地树敌啊,光靠参谋部那个若有似无的头衔,根本不可能让我在阿尔博丹的政坛上十几年间屹立不倒。”美狄亚也颇有同感。三级议会用人的同时也在极力提防人的篡权。即使你有功无过,也难免被扣上不忠的意图。保存自己真的是太重要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美狄亚没来由的想起了自己在描述东方历史的书籍上看到的那句话。现在,让她无时不刻忧心忡忡地正是希尔维娅的这种处境。简直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不用这么担心。这会子我还正被架在锅上烤着呢,离肉熟还有一点时间。”希尔维娅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总之,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她在心底也默默地祈祷着——但愿如此吧。因为人生可真是充满着意外的惊喜。她记得最清楚的惊喜便是她怀孕差不多八九个月的时候,散步时路上突然蹦出来的野猫。那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处心积虑想要这个孩子流掉——大概是她想多了吧,那只野猫总不可能是叶卡捷琳娜放进来的吧?总之,怀孕可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有生之年她再也不想来一次了。想着想着她又走神了。 “总之——一切都会很顺利的。”美狄亚也握紧了她的手。希尔维娅这才从过去的回忆里解放出来。夕阳的余晖里,两人的侧脸都被光晕悄悄地染成了红色。 与此同时,来参谋部蹭吃蹭喝顺便了解情况的文森特顿住了手里搅拌咖啡的动作。他看见了夕阳下的这一幕。霍华德·艾尔也看着那两个在下面还意犹未尽着的你侬我侬的女孩们,不由得思索着——那个蕾丝边的传闻是不是真的。虽然良好的修养让他觉得确实不应该过问自己同志的私事,但是,他却又忍不住委婉地问道——“那个……文森特。希尔维娅她……是不是,对每个下属都这么挂心的?”如果涉及到生活作风问题,这种敏感的东西……呃,作为上司,他还是负有规劝的义务的(这也是为什么办公室里的同事纷纷称霍华德·艾尔为老妈子的原因——啰嗦的时候可以让你瞬间领悟到什么叫做深沉的母爱)。毕竟,对于下属的偶尔偏移路线的行为,做做适当的认真地思想工作还是很重要的。 文森特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正当霍华德想暗自松一口气时,文森特却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只是……永远不要过问希尔维娅那个人的私生活。不然你不知道你要给她做多久的思想工作。另外,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跟希尔维娅这种人讲道理。”霍华德下意识的问道,“嗯?为什么?”文森特把手指竖在嘴唇上,一脸神秘莫测。银灰色的头,银灰色的眼睛,明明是一个人类,给人的感觉却更接近于草原上奔跑的贪狼。无时不刻都在进取和奔跑着,不介意背叛与起伏,也未尝有过败绩。霍华德突然间就知道了文森特是谁。他应该就是希尔维娅口里经常出现的“狼”。 “实话告诉你,部长——跟希尔维娅讲道理的人,最后都免不了要被重新刷新三观的命运,真的,百试百灵——”文森特一脸认真道 三十三章 弟媳的时间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希尔维娅照例回到自己的宅邸。赛琳娜赶忙迎了上来,她压低声音道:“大小姐,艾瑞克刚娶回来的新婚妻子——黛安娜·迪瑟在会客室等着您呢——说是想和您,沟通一下感情还是什么的。总之,我不清楚。而且,到了现在这个点,她还不肯走。是不是您……要……去看看?”希尔维娅已经和诺伊断了来往,按道理来说,现在的艾瑞克和黛安娜应该跟她避之不及,尽量避免双方的接触。连上次的相见也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希尔维娅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这可真是荒谬。黛安娜·迪瑟究竟想做些什么呢?如果不去看看,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了。 希尔维娅摘掉头顶上的黑色军帽,随手扔给了赛琳娜。“这不是挺好的吗?弟媳专门过来跟姐姐打招呼——跟诺伊打交道也不用跟以前那样拘谨了。毕竟,以我现在的身份,想不跟诺伊的人接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赛琳娜把帽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才略显踌躇地担忧道,“唉……大小姐的心一直是向着诺伊的,这些老爷和少爷都知道。当年大小姐一意孤行也只是不想让家里人卷进自己的事情里。连艾瑞克少爷的顺利继位,大小姐也在背后助力不少。只是……黛安娜·迪瑟却未必一心一意地跟着少爷过日子。我不知道这样子说是不是僭越了……艾瑞克少爷真不该娶迪瑟的女人。有着骄纵,难以控制,不安分的传统不说,还特别自以为是。这下可倒好,真不知道是引狼入室还是锦上添花——”赛琳娜一边叽里咕噜地在希尔维娅旁边唠叨着,一边忙着用掸子给希尔维娅军装的下摆除尘。希尔维娅则闭着眼睛整理自己的衣领,在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还是先把仪容整理好,免得到时候合作没有谈成反而被外人骂没教养。“总之——一切都是艾瑞克自己的决定。他这么坚定地选择了这个女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反应了这个女人确实也有过人之处。”赛琳娜嘀咕着反驳,“希望千万别跟狐狸精一样,那种过人之处要来有什么用?”希尔维娅想起了塔丽昂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哦?每朵娇花生来就是有用的。即使是招蜂引蝶的特点,那也是造物主的恩赐。多说无益,嘛……赛琳娜,你年纪大了,体会不了孩子们活泼可爱的妙处。”说实在话,人总是会对美的事物多一点偏爱,不为什么,因为这是人的本能。当然,这跟人类的自大,自以为是也是分不开关系的。毕竟,在心底,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本质臆想成为“美”,所以追求美即追求自身的本质。但是,人类为了追求美,有的时候,却难免流露出“恶”的本质。比如说——那些流连花丛的男人。赛琳娜又开始抱怨起来,“大小姐,当年您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如果您听了老爷的话,好好呆在家里学个刺绣或者音乐,歌唱那些东西,现在您跟奈尔森那个老男人的关系也不会处得那么僵——”希尔维娅想了想,才回答她道,“不不不——您不觉得,正是因为我去了皇家军事学院,所以我才可以和奈尔森闹得这么僵——”赛琳娜奇怪道,“大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跟丈夫的关系闹得僵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您却跟被授予了一等功勋章那样高兴——”希尔维娅道,“那是因为她们别无选择。但是我可以。我可以随时甩手走人,随时跟丈夫表达我自己的想法,随时泄自己,却不用担心丈夫断掉我的经济来源,您不觉得,这正是一项荣誉吗?”赛琳娜张了张嘴,最后只好放弃了说服希尔维娅的想法,只憋出了一句,“唉……总之,女人都是只要爱情和婚姻的动物。我想,大小姐也不想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们老一辈都不知道见证过多少悲剧了,不照样结婚生子?”希尔维娅转过头来,流光溢彩的红宝石眼睛朝她笑了。“赛琳娜,有你的这份心意,我就觉得非常满足了。”对,其实希尔维娅一直求得都不多。一点点的善意就能轻易地打动她,但是碍于身份和所处的地位,她总是会掩饰掉自己一部分的感情,以此彰显自己的冷酷无情。这样子办事才更加方便,少掉更多不必要的纠缠,不是吗? “咚咚——”希尔维娅敲着会客室的门,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面的时针指着九。希望还不算个太怠慢客人的时间。诺伊的重要的应时刻铭记于心的家训之一,有一条就是——不得失礼于人。希尔维娅虽然待人处事看似放浪形骸,但是,若是这种涉及到诺伊核心荣誉感的品质或者精神的事情,她还是非常讲究原则的。“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柔弱的女声。 希尔维娅推开门,看见的就是灯光下,侧脸温暖却又不显呆滞的一张,特别可爱的脸庞。如果说美狄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山雪莲,那么这个女孩就一定是随处可见的玛格丽特雏菊。有一种卑微却又坚持着温暖别人的气质,与新月里出现的那些带给人圣迹的圣者一样。不说话,却自有一股动人之处。她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裙摆,然后鞠躬朝她问好,“长姐,您好。”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坐下吧。劳烦您在这里等这么久,真是抱歉。”黛安娜摇摇头,笑容真挚,“哪里哪里,我这里才是。明知道您最近公务繁忙还上门叨扰——”她们握了握手。希尔维娅把德莉莎放在祈祷室的茶具全都偷了过来,里面还装上了德莉莎留下的薰衣草茶。被德莉莎知道后指不定怎么骂她。没办法,希尔维娅和赛琳娜都知道,这栋房子里除了咖啡就是白开水。而且,来的人也仅仅局限于那几个比较亲近的人,赛琳娜也就很少去城镇上采购什么招待客人用的东西了。滚烫的茶水倾注到茶杯里,升起的雾气氤氲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拘谨着——因为猜不透彼此的意图,所以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好探明真相。最后还是黛安娜先开了口。“我是来……我是来替艾瑞克看看长姐的。顺便……顺便还要告诉长姐一个消息。”黛安娜有点羞涩,又有点幸福地微笑着,“我……我怀孕了。医生检查过了,艾瑞克的孩子很健康的样子,真真的是太好了。”希尔维娅舒了一口气。幸好一开口不是什么涉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这是个不错的消息。艾瑞克那家伙也有自己的家庭了,现在孩子都快要蹦跶出来了。还真是人生赢家(对比卢瑟——希尔维娅)。希尔维娅对于艾瑞克的那种嫉妒又翻涌了起来,不过,这次却真的,非常,非常的高兴。有一种感觉自己当年辛苦抚养的孩子终于学会飞翔的感觉。希尔维娅克制住自己想问“这孩子多大艾瑞克有多陪陪你吗注意休息和运动有没有安胎的草药如果没有要不要我去找关系给你弄一点还有怀孕的时候千万不要养一只畜生添乱乱起八糟的东西不要碰——”这些乱七八糟地关心话的渴望,她绷着个脸,最终只是很矜持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恭喜。”黛安娜脸红了——说真的,希尔维娅对自己该怎么笑最迷人肯定做过研究。她的先天条件极好,红眼褐,身材高挑,再加上几年为数不多的军旅生活,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有种其他普通的贵族女儿所没有的特别的美感——雌雄莫辨,锐气张扬的感觉。 “艾瑞克知道吗?”希尔维娅喝了一口薰衣草茶。“嗯……我还没有告诉他。”戴安娜迟疑着,才透露了这个信息。“为什么呢?艾瑞克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希尔维娅都没注意到,她自己连说了两个“很高兴”“很高兴”。估计这家伙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平静,但说到底还是个十分关心弟弟的姐姐罢了。老爷子膝下只有一子一女,早些年不知道因为子嗣单薄受了别人多少嘲笑。作为长姐,希尔维娅自然是希望弟弟艾瑞克可以有一堆活蹦乱跳的孩子。黛安娜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方面是等这个孩子先安定下来吧,不要让艾瑞克那么轻易地失望,另一方面……”黛安娜朝希尔维娅笑了笑,“我觉得,先告诉长姐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摸着肚子,眼底的温柔快要满溢出来了。 “哦?”现在倒是轮到希尔维娅疑惑了。“为什么告诉我会是个很好的选择呢?”黛安娜迟疑了好久,才回答道,“其实,今天我会来拜访长姐,一方面是想先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另外就是——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不单指是关于孩子的。还关于……”黛安娜垂下了头,她嗫嚅着,“我知道,妇人不应插手涉及国政之事,这是迪瑟的家训。但是,我还是想来请教您——不单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艾瑞克。” 三十四章 互助的时间 “哦?为了艾瑞克吗?”希尔维娅漫不经心地笑道,“那么,迪瑟跟诺伊如果再起了冲突,您要选择谁呢?”这个问题非常的严峻,也非常的直击矛盾。黛安娜永远都无法避免自己的双重身份——一方面,她是迪瑟家族养育的女儿,自幼接受着迪瑟的教育,对于自己的家族自然有无法割舍的感情。另一方面,她是艾瑞克的妻子,这意味着她和艾瑞克,还有艾瑞克身后的诺伊家族荣辱与共,直白点来说,黛安娜·迪瑟的生死,现在全在艾瑞克和诺伊家族的手里。他们能让黛安娜接受万人膜拜,也能让她永坠深渊。这一点,希尔维娅相信,当事人也非常的清楚。打心底来讲,希尔维娅特别希望,这个女人可以作为支柱,一直陪在艾瑞克的身边,来弥补艾瑞克这些年缺失的支持与爱护。艾瑞克的母亲早逝,之后老爷子再也没有续弦,从小到大,艾瑞克周围的女人除了赛琳娜就是希尔维娅。她大艾瑞克四岁,作为长姐陪他成长到八岁。希尔维娅十二岁那年,就离开了家。而且,令希尔维娅永远预料不到的是——她这一走,就几乎没有再回来过。当年的承诺已经不知道被遗忘在了哪个角落。 那一天,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男孩正在花园里玩耍。他还不知道他将要失去什么,还是那么的天真和幼稚地摆弄着积木。艾瑞克相信,只要到了点,长姐希尔维娅结束了家教的课程,就会如约地下楼陪他玩耍。但是,他只看见了希尔维娅拖着的行李箱,还有她脸上的疲倦,以及眼睛里对未来隐隐约约的期待。 “阿姐,你要去哪里呢?”艾瑞克抱着玩具。起风了,秋天到了。落叶被风卷起,又翩然落下。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着无法可跨越的距离。他永远追赶着她的步伐。无论是学习也好,还是生活也好。饶是希尔维娅这种对弟弟刀子嘴豆腐心的习惯也被离别硬生生地冲淡了不少。花朵已经全部凋谢了。很快,这里就要被苍茫的大雪淹没。希尔维娅看着艾瑞克。她突然间不嫉妒他了。那种幼稚地厌恶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惆怅。 是的,她觉得不公平。艾瑞克是嫡长子,而她是私生女。明明两个人身上留着的都是父亲的血液。但是,但是,艾瑞克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继承琼斯·诺伊的一切,而希尔维娅却只能接受那个残酷的现实——“希尔维娅,努力和优秀并不能成为你得到家主位置的理由。听着,起决定作用的,是你的性别,和你的母亲。”琼斯亲口对她说的。十二年来,父亲对她百般溺爱,却唯独这件事情不能应允她。憎恨和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我明明什么都做得很好……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就是不能给我我应得的东西?!艾瑞克这么没有用,为什么他可以拥有的东西,我却不可以有?!”——这个世界是荒谬的,必须以武力予以变革。从那天起,希尔维娅的目标就从拿到家主的位置变成了,对这个荒谬的世界予以制裁。是的,这是不被允许的理想,但在希尔维娅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萌生了幼芽,从而导致了以后的一系列事件。 ——但是,现在,快要离开了,才开始伤感。 “阿姐……你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在一起玩吗?”艾瑞克非常的难过。希尔维娅虽然对他看起来十分刻薄,但是,艾瑞克是知道的——那个会温柔地给她读睡前故事的人,那个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习题的人,那个在他荡秋千快要摔倒的时候,主动扑过来接住他的身影,那个就是长姐。不,与其说是长姐,倒不如说是——母亲。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妻子的话,那一定要是个像长姐一样,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是的,一定要特别特别像阿姐。既有着坚强不服输的性子,也有着能承载一切包容一切的温柔。 “一定会的。皇家军事学院的学制是五年。五年以后,我一定会回来。”希尔维娅蹲下身子,跟艾瑞克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的然后,两个人都哭了。“笨蛋!你可是未来诺伊的家主!哭什么哭!”希尔维娅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自己的弟弟,自己却哭得更狼狈了。她只好用瘦弱的手臂拉起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消失在了秋天风吹起的落叶中。她在逃跑。跑得很快。最后却再也回不去那个幸福的港湾。多么残酷的现实。她长大了。 而艾瑞克一直在原地等自己的长姐,等到他的十二岁。之后,他也追随了她的脚步,走进了皇家军事学院。如果不能重逢,那就去走那个人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上她想上的课程,吃她可能吃过的食堂,住她可能住过的床铺,直到他们重逢的那一天。然而,那一天还是没能到来。希尔维娅突然宣布自己脱离家族。艾瑞克接到消息的那天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吃饭。他或许再也不能跟她回到童年的那段时光了。父亲知道他心里难受,但他也只能尊重女儿的选择。 ——喜剧加上时间永远变成悲剧。现在,他们能为彼此做的,似乎也就只剩下了看着。看着那个人,大步迈向自己的命运。无论痛苦还是幸福。 灯火跳动着,静静地燃烧在寂静的空气中。黛安娜不安地开口,才把希尔维娅从回忆里唤醒——“长姐?”希尔维娅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对不起,刚刚有些走神。咳咳……其实我平日里不是这样子的。”她尽力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不……不会……怎么说呢……您和艾瑞克,还有琼斯先生……你们三个呆的样子,真的好像啊……”黛安娜惊讶之余顺口就把事实讲了出来。“是吗?”希尔维娅笑了,“那是当然的啦……”毕竟,这些都是共同生活过的证明,是改变不了的。时至今日,希尔维娅依旧为自己能被冠以“诺伊”的族姓而感到自豪。 “那么,回到刚刚那个问题,你——选谁?”黛安娜绞着手指,咬着嘴唇,“确实,我是迪瑟的女儿,我的身上流着迪瑟的鲜血,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但是,但是——”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黛安娜坚定地抬头,直视着希尔维娅的双眼,以他温顺的性子,平常是绝不会这么干的,“但是,我不想艾瑞克受伤——艾瑞克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只要他有危险,我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是吗?”希尔维娅又笑了。她闭上眼,像终于放松下来那样,靠在了沙椅上。“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好吧——还算可以。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一段比较正式的谈话了。艾瑞克最近到底遭遇了什么,让你不惜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讲你怀孕的消息?”黛安娜的眼神变得有锋芒起来,她沉默了好久,似乎是在飞地整理着脑子里的思绪,“长姐——前阵子,查维斯血战后,艾瑞克损失了不少人。革新派把赌注押在了这场战斗上,却没想到,还是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赢了……”希尔维娅捂住额头,“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事实。艾瑞克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吗?”黛安娜无声点头,“是的——没有人供出艾瑞克,但并不代表,艾瑞克以后不会有危险……长姐,现在迪瑟一家独大,安格尔袖手旁观,而诺伊一蹶不振,现在在艾瑞克的带领下才稍微有些起色……三足鼎立历来是最为稳固的关系。我相信,长姐也是绝不愿意见到迪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这样的局势反而对您不利了。只要迪瑟一个不高兴,随时可以让您赋闲在家,这可是您绝不想要的结局。所以……您可不可以,帮艾瑞克一把?”最后一句,她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拒绝了她。 “熟知诺伊历史的人才会知道诺伊为什么走到现在这一步。”希尔维娅捏着手里黑色的教皇——那是她最喜欢的棋子之一,不一言,却牵动着错综复杂的局势。“诺伊是原本出身于西莱切尼的贵族,后来帮查维斯大帝打下西莱切尼,作为为查维斯大帝效劳的贵族保留至今。他们用人从来只拘泥于半魔族,其余人一概入不了他们的眼。这个家族的式微是不可避免的浪潮。艾瑞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些有才华的人撑起这个门面来——至于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中枢机关,并没有现在的我插手的余地。” “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快增加的话语权的办法吗?”黛安娜有点心急。 “说起来,我最近对议会请愿——要建一个走在所有军队前端的军工厂。如果艾瑞克可以送点可靠的人手过来……我想,大概会挥一些作用。” 三十五章 取名的时间 “具体是指……”黛安娜问道。“熟悉枪械制造的人才。黛安娜,知道吗?现在的状况依旧不容乐观——不得不说,革新派在某个方面还是非常成功的。在动摇这个国家的根基上……政局绝对会再次出现反转。说实在话……”希尔维娅手里的教皇在月光下散出冰冷的光泽,她摇了摇那颗棋子,眼睛盯着教皇上面的十字架桂冠,“我还从来没见过能一直赢到底的人类。只要是个人类,总会有面临失败的一天。不,不,倒不如说,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就像东方人所说的,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自满则败,自矜则愚。物极必反,慧极必伤。一次不行的话,那么,多试几次的话呢?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总会来的——” 黛安娜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是这句话里涵盖的信息太多了,她一时消化不了。“只是,这也不是你一个女人操心一下就能马上解决的事情。”希尔维娅抬手看了看手表,“啊——已经十点了。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那么久。孕妇在还没有把胎安下来的时候,最好不要随便走动。更何况这里是荒郊野岭,说不定会突然窜出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赛琳娜?帮黛安娜准备一个干净的客房。对了,记得打扫的干净些,那些有边角和锋芒的东西不要放在房间里——算了,你打扫完了叫我去检查一下——”希尔维娅边说边拉开会客室的门。 黛安娜叫住了她。“长姐。”“嗯?”希尔维娅回头看她。“您觉得……这孩子叫什么好呢?”希尔维娅的面部表情呆滞了一下。她想起了很多东西。最终,她呼了口气。“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叫他格兰德吗?” 希尔维娅问道。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黛安娜有些好奇地问道。 “反正……也已经用不上了。”希尔维娅的脸黯淡下去,隐没在了黑暗里。格兰德,格兰德,舌尖顶着齿列,轻轻说出的名字——永远幸福快乐。那个孩子被自己的外婆亲手送走了。这样的结局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好痛。——好痛。艰难而痛苦地分娩后,得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只要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都绝对无法接受吧—— “这个孩子……一定会很可爱。”希尔维娅捏住门框的手骤然缩紧,爆出几根青筋。她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叶卡捷琳娜——总有一天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誓,你绝对不会死得那么痛快——只要有我在的一天。” 那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漫长而黑暗的走廊中。黛安娜轻轻吹灭了蜡烛。孤寂而漫长的夜晚,那个女人是怎么努力撑到现在的呢?也许是恨?不,不对,她的眼中分明还有其他的东西。只是,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她的过去。奈尔森之所以可以原谅现在的她,归根结底,也许只是因为,自己也见证了希尔维娅那段不堪回的过往吧? 寂静的夜,酝酿着的不仅仅是睡梦,还有可能是风暴和阴谋。凯特·迪瑟接到消息后,自然是做完工作后第一时间来看望这个不成器的侄子。詹姆斯躺在床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开始像个女人一样抓着叔叔的手臂,向自己的叔叔哭诉起来,“叔叔!……那条母狗!……那条母狗!居然敢如此玷污迪瑟的荣誉与威名!今天她敢打我,明天还指不定轮到您呢!叔叔,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为我出了这口恶气!看看我的身上,这么多伤口,还留了那么多血,都淤青了!浑身上下都是淤青!太过分了!居然敢伤害大贵族的身体!这是违反法律的!这个女人不能留!不能留!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留这个女人到现在!” 奈尔森冷淡地看着这一切。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因为您拒不从命罢了——”詹姆斯指着他叫骂道,“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连自己家的母狗都看不紧!我还从来没见过遛狗不栓绳子的主人!哼……哼……啊哈哈哈哈哈!”詹姆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哈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扭曲而又癫狂,“不,不……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根本就是看不紧自己的女人吧?!任凭自己的母狗整天在外面寻欢作乐,给你戴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哈!你还真是能忍!我都替你感到悲哀!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她……哈!你就是个草包,脓包!你该不会是那里不行,所以才对自己家的母狗束手无策?”越说到后面,詹姆斯嘴里的脏话就越来越多,不堪入耳,奈尔森忍了又忍,拳头松了紧,紧了松。他刚想一个箭步地冲过去给詹姆斯的脸上来一拳,却被凯特给截住了拳头。 凯特·迪瑟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耳朵被自己的侄子嚎叫的声音折磨的生疼,还要应对奈尔森这边燃起的怒火,加上白天公务的繁忙造成的疲倦,他自己也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一个个都是不争气的!你!你!詹姆斯!我早就提醒过你,要谨言慎行!免得被人杀鸡儆猴!你呢!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又没有!实话跟你说,你还留着一口气,就是希尔维娅特地给我的面子!不然你现在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埋着了?!禁闭!禁闭!禁闭三个月!你跟我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究竟哪里招惹到希尔维娅!”教训完自己家的侄子后,他又转向了奈尔森,后者抿着嘴抱着双臂,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凯特不由得又是一顿大骂,“你!你!奈尔森!你是怎么做这个丈夫的!整天累死累活的帮那个女人清理脏东西,却不管教一下源头!她现在还有利用价值,这样还算勉强过得去——我告诉你!明确的告诉你!等到她没有利用价值后,你就赶快跟她离婚!休了杀了埋了碎掉随你!不要让她再跳起来恶心人就行了!你要什么女人我都给你搞来!无论是贵族的女儿还是异域的公主!”骂完之后他感觉自己心情舒畅了许多,“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砰!”门被大力地关上了。 “哼……因为女人挨族长的骂……这还是闻所未闻。”詹姆斯幸灾乐祸地挑衅道。奈尔森立马反唇相讥道,“因为女人落得这么个下场,这还真是闻所未闻。”“你!”詹姆斯扯动了伤口,脸上的表情简直好笑到不行,他只能愤愤道,“你!还有你的那条母狗!给我小心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们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的!”“哎呀……那就恭候了。”奈尔森一脸无所谓地样子,甩门走了。他来到走廊上,“刚刚凯特那家伙应该是往左边走了——按他的习惯,突如其来的离开应该是急着要去了解什么东西——”奈尔森悄悄地跟了过去,果不其然,那是来汇报情况的下属。他不动声色地趴在门的旁边偷听。 “什么紧急情况?哦,天啊!你们就不能稍微消停一会儿吗?!整天都要搞出些事情来给我收尾!要你们给我工作还有什么用处?!”凯特正在暴躁地不断走动着,咚咚咚,锃亮光滑的皮鞋把这里的木质地板跺的咚咚作响。 “莱切尼那边快撑不住了……三万的兵马,伤的伤,死的死,剩下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斗志……进退维谷,莱切尼久攻不下,这支军队随时都有可能投敌叛变……族长,哦不,督政官,我们必须早作决断。撤退还是进攻?怎么撤退?怎么进攻?”来汇报情况的人看起来也十分的焦灼不安,因为他没有碰上一个好的时间点。凯特·迪瑟此时此刻还在气头上,这个消息无疑是火上浇油。那人也快要撑不住了,两只腿都在瑟瑟抖,豆大的汗珠跌落在地上,差点没站住。 “哼……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好大喜功,却丝毫不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会给迪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凯特·迪瑟把手里的文件往地上一摔。“一群没用的废物!没用的废物!养你们究竟有什么用处!”这场远征又是迪瑟内部人的手笔,但是现在却把帐赖到了身为族长的凯特身上,这如何能不让他郁闷乃至愤怒到骂骂咧咧。 但是,无论如何,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凯特又再次想到了那个女人。炙手可热,但又被三级议会暗中提防。“很好……很好……奈尔森那家伙不是早就对这场婚事不满意了吗?我们帮他换一个妻子好了……对,趁这个时机……”凯特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她活着回来,那就是迪瑟的功劳。如果她输了,我们也正好顺利处理掉一个麻烦……” ——真是个两全其美的计划。 三十六章 准备的时间 希尔维娅今天照例地走在去参谋部的路上。只是……今天,怎么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会这么……怜悯和同情?——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说,自己那几项议案又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周围的人纷纷露出了这种大难临头的表情?她敲门走进了办公室,却现满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其他的同事似乎是在欲言又止,而霍华德·艾尔则站在参谋部的窗户边,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希尔维娅,你的官职又遭到调动了。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离开参谋部了。”霍华德向希尔维娅出示了三级议会军务部下放给参谋部的人事调动文书。希尔维娅粗略地游览了一下,除去一堆对她恭维的废话外,中心思想不过一句话——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对外战场,莱切尼战线告急,请您尽快过去主持大局(送死)。 “哦?这还真的是让人高兴的调动——”希尔维娅看着那张文书,嘴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霍华德本来还以为这份调动的文书会让希尔维娅痛快哭流涕,死乞白赖地去跟三级议会请求继续留任参谋部,但是,事实看来并非如此?霍华德·艾尔不由得提醒她道,“希尔维娅,莱切尼战线的情况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三级议会故意对你进行了诱导还是给了你什么可以让你平步青云的名利,总之,听我一句,你可以推掉这个职责——留在参谋部,你的人生还很漫长。” “噗嗤——”希尔维娅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霍华德部长,你把在这里混吃等死顺便背黑锅的日子叫做人生?”霍华德绷着个脸,非常不爽,“希尔维娅,嘲笑人也要有个限度,我可是一心一意地为你好——”希尔维娅笑出了眼泪,她抬起手把那些眼泪擦了擦,“部长,您应该没有去过赌场吧?”霍华德一本正经道,“赌博是人类的恶习之一。我的意见还是,从长远来看,人只能要与自己相匹配的东西。无论是妻子丈夫也好,还是财富也好,荣誉也好,不可多贪。”“哦?这句话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部长,您真不应该跟一个本质是赌徒的人讲道理——知道吗?不要跟有野心的人讲眼前无忧无虑的生活,能让那些亡命之徒为你效力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去赌。用自己的全部去换一个虚无缥缈,无法预知的未来……”希尔维娅像是在教导着一个无知天真的孩子一般,慢慢地对霍华德说道,“赌徒享受的并非拿到多余本金数十倍的那种快感,他们享受的更多的,是下注这个动作本身。” 霍华德睁大眼睛,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经常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啊?这么恶劣的性子,究竟是谁把你教大的?按道理来说,这种性子似乎也只有平民出身才能解释……可是你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来这么多胡思乱想,乱七八糟的渴望啊?”希尔维娅拿出了根烟,递给霍华德,“部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过另一种生活?不用呆在这些僵硬死板的文书里,回归到离军队最中心的位置?”霍华德吐了个烟圈,他忧郁道,“当然想过啊,怎么会没想过?只是我已经上了年纪啦,已经不适合这个年轻人呆的地方了。他们的乌托邦梦想还没有破碎,我却早已经放弃了追寻,现在只求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日子。”希尔维娅故作悲痛,“那还真是遗憾的老年生活。” 霍华德斜斜地看着她,“你分明就是在偷笑。哼,年轻,有抱负是件好事,但是,有没有才华支撑得起这种生活又是另一回事。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过度自信的天真幼稚的家伙。”希尔维娅放下手里的烟,朝他笑了笑,“喂——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打算要怎么奖励我呢?你会来帮忙吗?我可不相信你喜欢老年退休生活的这种说法,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你的心脏还是跳动着热血的啊——不然你也不会选择留在参谋部,整天做个背锅侠了吧?怎么样?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上人生巅峰?”霍华德抿起嘴,掐灭了手里的烟。“好啊——等你回来,等你向我证明了你自己,我就帮你。帮你四方征伐也好,帮你勾心斗角也好,甚至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我也会想尽办法为你谋划。前提是——”霍华德认真地盯着希尔维娅,“前提是你要活着从莱切尼那里回来。” 希尔维娅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这次的下注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亏啊——”她和霍华德握了握手,“为了我能平安回来,请您务必在后方给予我必要的支援。”霍华德朝她摆了摆手,“走走走,赶紧走。就当参谋部从来没有接到过你这个烫手的山芋——”希尔维娅高兴地蹦出了参谋部的大门,周围的人都略带同情地盯着她看,这可如何是好?惨烈的状况将还没上任的将军逼成了失心疯……看来这次希尔维娅的莱切尼之行真的是凶多吉少…… “啦啦啦!美狄亚,文森特!我们可以离开查维斯了!你们高不高兴?!开不开心?!”文森特看着希尔维娅不断晃着的那份调动用的文书,有些无奈和悲凉道,“高兴是高兴啊……但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爽。老大,什么时候我们才不用接这些烂摊子啊?你看看!整天就是我们做苦工他们抢功劳,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拼死拼活的一线人士啊?”美狄亚则不声不响地搬来了一大堆资料,“这是莱切尼附近地区的地理资料,还有以前莱切尼战线送回来的作战报告,以及现在莱切尼的政局形势……”希尔维娅翻了翻,“突然觉得带个莱切尼方面的专家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总好过带这些书本吧?还有,莱切尼的宗教和历史的有关书籍呢?没有找到?”美狄亚下意识地怔了怔,“宗教和历史?这些也要吗?感觉跟打仗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你真的要看?搬过来的话……”美狄亚想了想,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比了比,“这些书堆起来的话……大概有我这么高。你就快要启程去莱切尼战线了,过度操劳总归是不好的吧?”希尔维娅朝她意味深长的笑笑,“有些不起眼的东西,却往往会对局势产生不一般的影响……决定一场战役的胜利的因素有很多,但很多时候,普通人只能看见武器和兵力这两样东西的作用罢了。殊不知,决定战役胜利的并非单纯的武力——”希尔维娅耐心地看着每一页上面印刷的文字,红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活像只跃跃欲试,准备一展风采的狐狸一般,“我觉得,幸运女神一定会再次眷顾我们,这一次,我们还是会赢……不,不,我们一定会赢。莱切尼的土地是属于我们的——” 文森特吐槽道,“我们的老大永远自我感觉如此良好。我觉得,阿尔博丹如果搞一个什么——看谁最厚颜无耻自我感觉最良好的比赛,我们老大肯定榜上有名。”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文森特突然问道,“对了——老大,你之前跟三级议会说的,那个你打算一手操办的,走在所有军工厂前面的兵工厂,要怎么样处置啊?你总不可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吧?”希尔维娅皱起眉头,她一时高兴,竟然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计划,“没有办法——暂时搁置掉那个计划吧。我再写个报告停止那个计划。如果那个军工厂不能完全为我所用,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迪瑟那群家伙。等到我们从莱切尼凯旋归来,这个计划再重新启用也不迟。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人不要是那些迪瑟和诺伊想尽办法塞进来的庸才——”美狄亚也想起了自己的意见,“还有……关于我们三个不在的时候,谁替我们留意三级议会的动向?这个事情也是非常重要的。要知道,那群人的心意是永远捉摸不透的——也许一不小心,我们就会被扣上各式各样的罪名。繁琐复杂到你无法想象。查维斯大帝出征的那个时候,有些他的政敌就开始光明正大的在他父王面前进献谗言——人心真是可怕,防不胜防。” 希尔维娅的眼神有些闪烁,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没和奈尔森搞好关系了,“我想……霍华德可以帮我这个忙。至于迪瑟那边……应该,我们应该可以……问问奈尔森……”美狄亚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你,就算是到了形同陌路,同床异梦的时候,你也要跟这种人搞好关系……”“……”真是郁闷。 三十七章 起航的时间 “莱切尼吗……终于可以踏上归程了吗?”希尔维娅一边写着自己的报告,一边却思考着关于那片土地的点点滴滴。虽然体内流着的血毫无疑问是属于迪瑟的,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希尔维娅从精神方面上来讲,她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诺伊养出来的女孩子。她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给她念的历史书,童话故事,还有那些不存在的英雄和神明。那是那片土地孕育出来的东西。莱切尼的神明已经舍弃掉了在新月教会中那种古老刻板,不近人情的形象,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他们的形象更接近于人类。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一个可以把人的神性和神的人性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国度,那一定,毫无疑问,正是现在硕果仅存的东莱切尼。希尔维娅提着笔,写的度飞快,但是眼前出现的却是东莱切尼辉煌多彩的壁画,制作精美的工艺品和苍凉悲壮的英雄交响曲。那是一切的一切的开始,无需置疑,希尔维娅内心渴望的种子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 “英雄们克服了神明给予的一个有一个的试炼,他们把这些东西——从神明那里窃取过来的文明的火种,播散在了这个人世间。之后,人类便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开始茁壮成长起来。英雄们完成了使命后,安然睡去,成为所有人歌颂的诗篇。那是史诗,那是远古,那是一人类唱不完的悲歌——”琼斯·诺伊翻着手上的故事书,耐心地给好奇的希尔维娅总结道。 “英雄们不会感觉到孤独吗?父亲?”希尔维娅一时间听得入迷了,她本来泛起睡意的眼睛此时此刻又明亮了起来。“他们完成自己的事业后,有的成为了神明,有的悲壮的死去……他们难道心里没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吗?再也没有人能和自己并肩战斗,分享自己的喜悦了,而且,到处都是世人歌颂的声音——那一定是非常孤独的事情,那种情况,一定要强迫自己成为一个毫无污点的圣人吧?”希尔维娅难过地抓着被子,“他们再也不是普通的人类了……其实,完成试炼之前的他们,和完成试炼后的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啊……人性的缺点,人性的污点依然存在着,他们还是人,却要被放在神坛上……肯定很可怜吧?他们已经预见到了自己这样的命运吗?”那个时候,希尔维娅的眼神还很清澈,一眼望到底,只有纯真和无邪。红葡萄一样温柔似水的眼睛,很难想象,这双眼睛在二十年过去后竟然成为了能吞噬一切人类的深渊。 琼斯·诺伊被这一连串的问惊呆了。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而希尔维娅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让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不汗颜。他还以为,孩子只需要树立一个远大的理想就够了,但是,没想到,女儿已经考虑到了那么久以后的事情。他沉思了好久好久。 “这么说吧——希尔维娅。你觉得查维斯大帝很厉害吧?”他问她。 “嗯!他真的很厉害!”希尔维娅的眼睛闪闪亮,像是夜空中为数不多的灿烂星辰,熠熠生辉,“他建立了一个疆域辽阔的帝国,任用了很多很多忠心耿耿,正直善良的人才,他还收集了很多很多文明留下的轨迹,来建设自己的国家……他真是一个非常棒的人!我最喜欢他啦!最喜欢!”也只有那个时候的希尔维娅,会如此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狂热的喜欢和直白的崇敬。那是一颗被古老的英雄引领着的心灵,渴望着自由与成功的,纯洁无瑕的灵魂。 “那么他最后的结局呢?小希尔?”琼斯摸着她的头。非常柔顺,光滑的头,听说,拥有这种质的女孩子的性格会十分的温顺可爱。 “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希尔维娅垂下头,眼底的失落流露出来,像极了被抛弃掉的小狗,“他说过……我的帝国永远不会灭亡……永远不会灭亡……但是,在他撒手人寰的几十年后,他的帝国就四分五裂,全面崩塌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希尔维娅非常悲伤,那个时候的她,还对生命,成败,人生,爱情这一系列反复无常的东西缺乏理解,以至于她接受不了查维斯大帝,她心目中的偶像一手建立的帝国的惨痛的结局。 “有时候,看似和平安定的环境,其实暗藏着威胁……看似危机四伏的险境,却依旧存在着可以绝对翻盘的机会。希尔维娅,你要记住——任何时候,无论生任何事情,不要轻言放弃,也不要放松警惕——”琼斯微笑着,他想起了很多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对,没错。未来是掌握在强者手中的。“当然,最重要的当然不是前面的那堆大道理——希尔维娅,你为什么不看看你的书架呢?” 那上面有着数不尽的关于查维斯大帝事迹的介绍,查维斯大帝留下的诗篇,查维斯大帝留下的律法和敕令,还有,那个关于现在这个时候已经遗落在角落里的那个曾经辉煌灿烂的文明的记载,那是查维斯大帝留给未来的东西。现在辗转流离,被人传唱,被人忌讳,被人涂抹后,又到了希尔维娅的手里。她依旧可以凭借着这些东西,再次触碰那个神奇,悲壮,苍茫而热血的时代。 “这样不就足够了吗?他的精神,到现在依旧鼓舞着你啊……小希尔。”琼斯·诺伊搂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虽然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小女儿,“英雄们看中的并不是他们做事的结果,而是单纯的在享受着那个建功立业的过程。即使结局惨烈一点也没有什么,只要是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带给人类幸福后安然的退场,就永远不会对过去的自己抱有怨恨——” 星光透过窗台照了进来。希尔维娅注视着那些在自己手掌中跃动的精灵。“是吗?”她抬头,万丈星河似乎尽收眼底,“原来是这样啊。爸爸。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吗?”她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的男人。 “你当然可以。当然——前提是,你永远不会坠入爱河。”可惜,希尔维娅应该至死都听不到这句忠告了。琼斯·诺伊窥透了男人和女人本质的不同后,他依旧不觉得现在的希尔维娅能有多幸福。所以,他总是希望奈尔森能和希尔维娅彻底地和好,最好的情况就是,希尔维娅辞职之后在家带孩子,旁边还有赛琳娜帮忙看着。但是很多事情似乎从来都不会在他的掌握之中。 希尔维娅放下了笔。这篇报告包含了她离职后对于这个国度所有的建议——包括危险防范,安全漏洞,还有人事管理等等层面的建议。“反正我写都写了,他们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情——”希尔维娅看向落地窗外的世界。黑夜里,依旧有着躁动不安的血液在沸腾,在狩猎。这就是希尔维娅喜欢的夜晚。危险,致命,却又充满诱惑。“征途吗?我很快,就能去查维斯大帝生活过的那片地方看看了吗?这真的是一件让人期待和心动不已的事情——” 而另一边,似乎也有其他人在这寂静的夜里潜伏着。“鱼儿似乎已经上钩了。看来,蠢蠢欲动之人,永远不会安分于眼前的生活。”格雷举着一只制作精美的玻璃酒樽,里面盛着的是昂贵的罗曼尼·康帝。“呐,你说,我说的对吗,贝贝?” 女人风情万种,容貌在岁月的侵蚀下依旧保有着女孩的天真浪漫和少妇特有的成熟韵致。——真是个曼妙的尤物。看到她的男人都会如此感慨。和塔丽昂夫人稍微不同的是,她身上少女的成分似乎更多一些,也更纯粹。对于喜欢的人毫不犹豫的表示好感,对于讨厌的人也毫不犹豫地表示自己的厌恶。相比起塔丽昂,少了点圆滑,多了点直率的部分。格雷救了她一命,所以她理所应当地为他忠诚的卖命。只是,相对于德莉莎,这层卖命的成分里又参杂了一些其它的东西。 崇敬?爱情?总之,她的忠诚比德莉莎更加可靠就对了。 “那个女人注定会走上自己的末路。”贝贝看着格雷住处外面的大海。“我觉得,您甚至不用那么刻意地出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政界的常理。为了这样一个注定败北的对手花费精力,不值得。” 格雷闭着眼睛,罗曼尼·康帝的味道沁入他的身体,让他施虐的渴望又跳动了起来。——看来希尔维娅这辈子是注定不会好过的了。“不,不……贝贝。”格雷睁开了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如果不能由我一手造成那个悲惨的结局,不能由我独占那人悲怆凄凉的泪水,那该是我人生何等的遗憾——” 三十八章 送别的时间 报告写好了,后续的事宜也已经由美狄亚安排妥当。文森特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破落户样子。总之,就和每一次战斗开始之前没有什么不同——这种安心的感觉,让希尔维娅不经意间心情就轻快了起来。她甚至早早地跑到了港湾那里,看着那里来来往往的大船。——那是财富和荣誉对她的召唤。她听着海鸥飞翔时欢快地叫声,还有船夫们带回战利品时的那种高兴的吆喝声,看着海浪拍打着岸边礁石的场景,不由得感慨道,“如果生命可以就此停止——”那一定是十分美好却又充满遗憾的事情。 乌鸦盘旋了一阵子后落在了她的肩上。它有着和主人一样红色的眼睛和一样聪明的头脑。“瑞恩,我们很快就能踏上归途了——”希尔维娅的两腿不住地摇晃着,“东莱切尼吗?故乡啊……”她温柔地笑着,远方对她而言似乎只意味着温暖的朝阳。 然后,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在三级议会和迪瑟面前做做样子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文森特和美狄亚都识趣地回到了船上。其余的围观群众则看着正打算告别的希尔维娅和奈尔森。这个传闻中冷酷的刽子手,是否会在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的丈夫时露出自己温柔贤淑的另一面呢?好奇心促使大家纷纷看了过来。无论是走在路上的贩夫走卒,还是前来送别的三级议会派来的官员,都在静静注视着这对夫妻的一举一动。 凯特·迪瑟先走上前来,他和希尔维娅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希尔维娅,祝你马到功成,凯旋而归。”希尔维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凯特,你有没有觉得,比起冒险家和政客,你其实更像一个生意人?还是那种企图一本万利,空手套白狼的家伙?”凯特在乌七八糟的政坛上打拼了不知道多久,怎么可能不知道希尔维娅的弦外之音?他没有沉下脸,但是微皱着的眉头却出卖了他的心情。这种老油条的家伙自然是会紧紧地抓住眼前的利益不放的,而且,还极度喜欢占别人的便宜,最喜欢的情况永远是坐收渔翁之利,或者,在这个现有的体制下无条件的压榨后来的继任者。凯特慢悠悠地开口,“听着,希尔维娅。我是一个过来人。我也碰到你这种情况。你不用觉得不甘或者愤怒。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的师傅就教育过我——凯特,你要记住,人家利用你是看得起你,没用的废物才丝毫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后来我身上生了很多的事情,但是我也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有过什么不公平的地方——”凯特假惺惺地用左手握住希尔维娅的右肩膀,“我保证,当你坐到这个体制的顶端的时候,你也会和我一样,获得支配他人的权力,获得在这个体制中混吃等死的资格,这是来之不易的特权,在得到他们之前,你唯一应该好好做的事情就是——忠诚地为我这个体制的代言人卖命。”希尔维娅拉低自己的帽檐,以遮挡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真是感谢您孜孜不倦地指点。我现在感觉真的好多了(个屁)。”等到凯特·迪瑟走远了,希尔维娅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就给我跟这个古老的体制陪葬吧你个死老头子趁早下台给我让路——呸!”在心底把那只老狐狸千刀万剐完后,她看了一眼奈尔森,意兴阑珊地准备转身。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好像……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也就那样了。对,现在跟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会死,而他,依旧活得好好的,好好的,就跟以前一样——” “砰!”希尔维娅感觉自己的后背撞上了一个结实的物体。“奈……奈尔森?!”希尔维娅下意识地惊叫出声。喂喂喂!为什么要这么紧地搂住她?!现在这个姿势可真尴尬——希尔维娅被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奈尔森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另一只则紧紧地压制着她胸口以上的部位。“啧!你是疯还是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听到有没有!”希尔维娅剧烈地挣扎着,一如既往。奈尔森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压制她上身的手臂,那只手随后探向了希尔维娅的脖子,希尔维娅感觉到后颈传来一股隐隐约约的推力,那是一种隐含着悲伤和愤怒的力量—— “唔!”异样的响动。美狄亚咬着牙,这次是真的把奈尔森恨到了骨子里。“那家伙,居然……居然敢对我的……我的人,我的东西做这种事情……”美狄亚的脸上就刻上差八个大字,“狼子野心,可恨可诛”了。——这个男人,不可以饶恕。绝对不可以。他有什么脸在造成了别人心上无可弥合的伤害后再向那个表达自己的爱意。他有什么脸做这种事情!无耻!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文森特在旁边,有点郁闷地瞧着她的反应。——喂喂!为什么他被那些狂蜂浪蝶调戏非礼的时候不见她这么激动啊!这种愤怒,就跟那些别抢了女人的男人没什么两样。美狄亚还真是护犊。当然,粗心的文森特也从来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就对了。塔丽昂夫人则一直站在离港口不远处的瞭望台那里。她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啧啧啧,看来,迪瑟确实很看重那家伙,要不然,怎么会牺牲这么好的男人的色相——”塔丽昂搅拌着手里的热茶,芬芳扑鼻的玫瑰味消散在了微湿的海风里。“小希尔,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了——”塔丽昂闭着眼,感受着这里特有的,朝气逢勃的气象。“以你的实力,你是绝对不可能就那么轻易的死掉的。对,你会赢,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她一直坚信着这么一个事实。而希尔维娅也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是强大的实力在凡人身上的显现。 “你!你!你这个……混蛋!”希尔维娅狠狠地跺脚,像见了鬼一样地跳开了。“为什么……”希尔维娅差点就把心里话喊了出来,“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你的脑子是被什么东西踢坏了吗?!”奈尔森走近她。他的眼神非常沉闷,以往湖蓝色浅淡的眸子因为情绪变成了深蓝色的汪洋,深邃而忧郁。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现实——这次很有可能是他和希尔维娅的最后一面了。以前,以后,过往的种种,未来的因果,很有可能,就在这一次落下帷幕。“真是惨烈的结局。我还以为最坏的结局莫过于她会一直恨我,但是,到现在我才现,最坏的结局竟然是她在我的人生之中草草退场,不再和我生交集。”奈尔森沉默着。夕阳的余晖下,希尔维娅依旧和以前一样,一脸不满地瞪着他。光染红了她的轮廓和身形。这是为数不多的两人可以相见的场景了。 但是他没有阻止她的理由。对,完全没有,完全没有。他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什么其他的重要的,有过羁绊的朋友。恋人?夫妻?他提到这个还是会脸红,会怀疑这段关系纯粹只是迪瑟与诺伊联手制成的幻影,犹如镜花水月。——这真的是一桩正式的婚姻吗?同样的,他也没有强制她留下的力量。希尔维娅现在已经是一只雄鹰了。蓄势待,踌躇满志地想君临这个国度的雄鹰。从皇家军事学院,再到维尔士,再到瓦伦那次艰苦的战斗,直到最近的查维斯血战……或许,就在他们年少时的求学年代,他就注定只能遥遥的眺望着那个孤寂的背影。差距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扩大了,导致现在的他再也无法理解她的世界是多么波澜壮阔。他的眼底闪过了很多东西——寂寞,痛苦,不甘,愤怒,但是……最终,都变成了悲伤。沉淀了很久很久的悲伤。 希尔维娅也看见了。那种无法改变结局的悲痛。她也曾经经历过那种痛苦,甚至在漫漫长夜,她再一次想起生在维尔士的事情时,她的心仍旧就避免不了被千刀万剐的命运。终于——她妥协了。确实,如同艾瑞克所认为的那样,希尔维娅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坚强的人。温柔意味着受伤,但是,希尔维娅绝对不会因为受伤而拒绝去爱别人。 “奈尔森。我们和好吧。”希尔维娅静静地说。她仿佛从过去的阴影中挣脱了出来。恨一个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而现在,她也终于不再执着于那段过往。她不会再因为憎恨而错过些什么东西了。——这样真的,很好。宽容的最大受益者其实就是自己。这句话是没错的。奈尔森呆呆地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希尔维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们和好吧。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生死冲淡了她心中的仇恨。 三十九章 登陆的时间 她启程了。船只离港口越来越远,而吹来的海风却越来越凉爽湿润。她撑着自己的腮帮子,享受在船上难得的悠闲时光。人们纷纷向这艘船只挥手,以示告别。瑞恩,那只聪明的乌鸦,则停在她的肩膀上。一人一鸟红色的眼睛同时注视着这个场景。突然,有个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那种声音几乎让希尔维娅终生难忘,“希尔维娅!你错了!你大错特错!程序正义是高于结果正义的!”那个朦胧的人影正在拼了命似的大喊大叫着,活像一个疯子,“程序正义,从根本上来讲,是保证结果正义的前提!不经过合理的程序,就算得到合理的结果,那也是违反了我们的法治精神的!我们绝对不可以因为少数个案的实体正义缺失,而放弃掉能让大多数人伸张正义的程序正义!你也太局限于你自己了!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傲慢的家伙!你这种以偏概全的思考方式是时候跟上潮流了!我们的法律绝对不会一成不变的!它会得到改造!它会得到完善!我相信,只要正义存在的一天,法律前进的步伐就不会停止!喂!喂!喂!你听到有没有!希尔维娅!喂!喂!”女孩子跳着脚,朝着船只离开的方向大喊大叫着。周围的人仿佛都在用像看着一只怪兽出现在城市里的眼神看着她的所作所为。“精神病作了吗?”“不像啊……你看她仪容仪表还是很整齐的……从打扮上来看不像精神病……”“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对准将直呼其名……” 美狄亚看着那个女孩子,假装有点奇怪道,“咦?希尔维娅?那是谁?怎么对你这么热情?”希尔维娅有点无奈,也有点欣慰的笑了,“那是……那可能是未来法务部的席大法官吧?”离别祖国的伤感竟然被这个家伙硬生生地冲淡了不少。哼……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不过,知道这个事实后,希尔维娅真的非常高兴。——在目睹了残酷的现实后,有人依旧选择了和她不同的道路。是的,完全不同的道路。那是一种更加高尚,更加无私,也更加长远的道路。与深渊永不停歇地战斗着,却依旧坚定地拒绝成为深渊本身。希尔维娅感慨道,“真是一个纯洁无瑕之人……美狄亚,我们战斗了那么久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这种灵魂开辟前进的道路吧?”美狄亚无声点头。“是啊……这就是我们至今依旧不停战斗的意义。” “哟呵!”激动人心的氛围刚被渲染起来,就被另一个女声打断了。甲板上响起了德莉莎的声音。“还真是令人心动不已的旅程!好!就这样一鼓作气!往前冲!”“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到别处玩去。”希尔维娅不悦地看着那个不断跳动着的身影。德莉莎回头看她,修女服变成了一丝不苟的军装,散下来的头也特地编制成了双马尾型。唯一不变的应该是狄俄尼索斯,只不过那个十字架圣迹品的位置从德莉莎的脖颈处移动到了她的帽子上。远远看上去,还真的挺像个真正的装饰品。“不不,像你这种常年到头在外奔波的家伙,是无法理解那些整天都呆在国门之内的修女的日常的。”德莉莎依旧兴奋不已,她不安分地在甲板上不停地跑动着。 美狄亚听到这话差点噎了一下。她压低了声音,“教会的人还是不可多信。天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今天可以和颜悦色地对你说愿神明保佑你,明天就可以杀上门来让你交税。反复无常就是对新月最好的注解。”希尔维娅回答道,“不,美狄亚,你多心了。我觉得德莉莎是可以相信的人。看,她在我的身边呆了那么久,可是,我依旧没有收到关于自己消息走漏的情报。德莉莎并不是那种卑鄙无耻的人。她只是喜欢走中间路线的那种人罢了。只要我们不碍事,她也不会特意来找我们的麻烦。而且,她对于我们还是非常有用处的——你想要教会的哪一个人来代替德莉莎的位置呢?如果德莉莎真的如你所愿,被我逼走了呢?你要找谁来代替她的位置?嗯?” “哼!”美狄亚转身走了。黑色长直的头的空中画了个弧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也许是一种对德莉莎变相的肯定吧。起码她不会再反对留下德莉莎的决定了。希尔维娅接过船上的仆人递过来的果汁,眯着眼睛,打量着在船只的移动下看起来像是在流动着的星河。“真是久违的旅程……”德莉莎看见美狄亚走了,这才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你不是说过——你有战争恐惧症吗?为什么还表现的那么高兴?”希尔维娅尝了一口果汁,双手撑在了船的边缘上,一派悠闲的作风。——根本不像是去赴死,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去度假的味道。 德莉莎也学着希尔维娅的动作,把自己的双手支撑在船的边缘上,她眯起眼睛,“说实在话——有战争恐惧症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德莉莎突然住了嘴,她意识到,刚刚她似乎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关于自身的真相。于是她迅地改口了,“你知道吗?希尔维娅?你热爱战争的唯一原因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战争。我的挚友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在我看来,你从战争中得到的东西远不及你在战争中失去的千万分之一。——你究竟为什么而战斗?这是我唯一感兴趣的。”德莉莎转过头来看她,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追随我到这里?还真的是……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女人。”希尔维娅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本性并非好战。甚至,有的时候,人类之间互相的倾轧和争斗会让我感到……自内心的恶心。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单单只是代表了我本身这个人,我还继承了我的老师的遗志,我的晋升给了很多人希望——这个国度并没有年轻人想象中的那么无可救药。只要你肯努力,在这里生存下去还是不成问题的。为了这些人,我的前进才被赋予了意义。” “——是吗?”德莉莎沉思着。“你的工作看起来倒比我们高尚多了。施舍只能让人生存,却不能赋予人以上进的动力。”“怎么?听起来你对自己的存在方式产生了怀疑?各行都有各行的苦衷啦。偶尔的动摇是被允许的,但是,最好不要太沉溺其中……否则,你就会带着这份迷惘死在人生的战场上……有的时候,果断比犹豫更需要勇气。” ——就如同她以前的很多朋友那样。 经历了十多天的海上之旅,希尔维娅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东莱切尼这片土地的边界上。融雪未消,风吹来还带着一丝凉意。被领路的士兵带了好久的山路,这才绕到了军队的驻地。美狄亚已经习惯性地开始汇报起了情况,“三万兵马,老弱病残,精兵的数目最多不过三分之一。粮食掺假太多,估计是后勤部和那些无良商人的联手克扣导致的结果。还有——很多士兵似乎对于我们的到来不报任何期望,因为我们一无所有,除了我们本身。这支部队可能随时背叛阿尔博丹。所以,进攻还是撤退?希尔维娅?” “现在下断定还为时尚早。德莉莎,伤员就先麻烦你照顾了,可以吗?”德莉莎点点头,跟着另一个士兵飞快地走了。希尔维娅则掀开为她专门准备的帐篷,破破烂烂,不堪一击,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主将的居所,三个人走了进去。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开始在这里度过未来的好几个月,或者,一生。这是最坏的打算。 “地图,先把地图挂起来。还有沙盘——”希尔维娅咕哝着,把带来的地图挂在了帐篷里,以方便自己随时查看。文森特和美狄亚则费尽心机地摆弄着桌上那个破烂不堪的沙盘。“我们现在在这里。”美狄亚把阿尔博丹的旗帜插在了沙盘的中央。“不得不说,那位被召回去的将军实在是个草包,我们现在的情况简直是四面楚歌——从来没见过这样带兵的人。”文森特则默契地接口道,“如果前进的话,左边的利尔奥和右边的东莱切尼很有可能对我们进行合围,而后面,则是来自帕夏那里野蛮的族群——他们疯起来也不够这里的老弱病残受的。真不明白那个脓包的脑回路。” “而且,治军还一团糟。这里就差变成土匪窝了。”美狄亚无奈地叹气。文森特看着希尔维娅,“老大,你想怎么翻盘?”希尔维娅抿着嘴,“你们说的情况确实无不道理。但是,合围只是针对未来的情况而言。利尔奥和东莱切尼应该不会预料到——”她看着东莱切尼的标志,“对,他们的对手,是个敢赌的疯子。” 四十章 治军的时间 要的任务就是鼓舞士气。希尔维娅自然是要义不容辞地进行战前动员,说实在话,希尔维娅从来不觉得做战前动员是件多么好的差事。而且,她也从来不相信单纯的言语可以激起将士们报国的热情和杀敌的决心。那种力量是脆弱的,强者从来不屑于用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引导别人。真正的强者本身自律的行为就是引导——对,以身作则的力量永远动人于无形,甚至更胜过语言一筹。 德莉莎和美狄亚在人群中,远远地注视着那个意气风的身影。“我觉得,希尔维娅不上去还好,一上去,情况反而会更糟。有什么男人甘愿被女人所领导的?”犹豫了一会儿,德莉莎忐忑不安地说了实话。美狄亚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德莉莎,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呢?”对,无论生什么情况,希尔维娅永远都有着引导局势的力量——那是洞悉一切的人类才能做到的事情。文森特则道,“老大是想引出什么人吧?我们都清楚,总会有什么人不服的,想要逃跑的。那种懦夫满大街都是。也是时候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一个教训了。内部矛盾没解决好,还想解决外部矛盾,这在行军打仗里无疑是天方夜谭——”文森特转身走开了。德莉莎好奇地问,“他要去哪儿?”美狄亚回答道,“文森特是希尔维娅的耳目。他自然是要去做些耳目负责的事情。对——探听一些我们不知晓的风吹草动。这是狼的专长。——对了,说起来,伤员的情况怎么样?” “轻微伤基本上恢复的还可以。重伤的伤员的伤情有部分得到了遏制。但是,狄俄尼索斯没有逆转生命运行常理的力量,这点还是要提醒你们一下。”德莉莎淡淡道,“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付出什么代价可以获得的——康复者很有可能面临着隐性的生理机能衰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跨不去眼前的这道门槛,还谈什么美好的未来呢。”美狄亚沉默了片刻,才问道,“那么,什么叫做隐性的生理衰退?”“很多情况——比如嗜睡,长患病,吃不下太多东西,某些部位生病变,这些都是可能生的情况。”德莉莎无奈地摇头,“这就是代价,生存的代价。”美狄亚突然间嘲讽地一笑,“明明是仁慈的修女,在给予伤者治愈后却又不告诉他们要付出的代价,你这种恶劣的性子……哼。我看到你就想起了不少和你类似的人,真是让人不爽。”“哦?恶劣的性子?不少和我类似的人?美狄亚小姐,您认为我究竟是哪种人呢?”德莉莎揉搓着手里的狄俄尼索斯,黑宝石镶钻的构造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美狄亚合上手里的笔记本,“……明明已经预料到了一切的结局,却又不开口点破。喜欢看着别人挣扎在自己凄惨的命运里,并以此为乐。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对于善良的行为不会感动,对于人类的恶行也丝毫没有想要制裁的欲望。邪恶与正义只是一个天平的两端,而你,可以为了让这场荒唐的闹剧一直持续下去,无论是哪个极端你都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吧?——恶劣到极点的本质。就像你披着修女的外衣,却不告知人们你的善行下面隐藏着的恶。” “美狄亚小姐,你看东西看的那么透彻,不会觉得人生会变的……非常无聊吗?”德莉莎把狄俄尼索斯重新装回自己的帽子上。“偶尔也要学学希尔维娅游戏人间的态度……学会享受这人世间的一切。那些看得太透彻的人,最终都踏上了绝望的末路。”德莉莎看了看台上热情洋溢(自high)的演讲着的希尔维娅,相同的赤瞳在相同的阳光下泛着不同的光泽。那是人在相同境况下选择不同道路的反应。 “……看得透彻不影响生活本身。”美狄亚淡淡道,“就好比在这个世界无知摸索着的人类,突然有一天得到了睁开眼睛的力量。尽管人类可能会现现在所处的时代无聊透顶,但是,人类还是可以凭借着这双眼睛去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是吗?没有证据证明看不见的人类过得就一定比看得见的人类好。” 德莉莎轻轻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晚上,月黑风高。月亮的光辉已经被乌云无情地遮蔽起来。黑暗降临了驻地,而阴谋与背叛则蕴藏在影子的背后,时刻准备着致命地一击。 不安分的黑影窜进了希尔维娅的营帐里。守卫的士兵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偷袭给打晕了。帐篷里黑漆漆的,只有四五个男人的呼吸声,但那也是几乎微不可闻的东西。一群黑影围到床前,举起预先准备好的刺刀和匕,对着床上隆起的部位一阵乱刺。——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惨叫和哀嚎。也没有预想中的鲜血疯狂地流出来。带头的蒙面人慌了手脚。这种情况根本不在计划内。他冲出帐篷,想要找到那个新来的女人—— “砰!”银色靓丽的弧线在空中滑过,男人的脸部表情前一刻还停留在那种计划遭到打乱的愤怒,无措上,接着,就变成了惊讶,疑惑。——为什么,头部和颈部那么热。——为什么,身上溅上了,那么多的血。——又热又冷的感觉。这是为什么?男人倒在了地上,眼睛里还流露出临终前的疑惑不解,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去。血液浸染了他身下的大地,逐渐扩散开来,形成一幅绮丽而又诡谲的画面。其余的人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死亡的震撼,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有一种行为,叫做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不自量力。很遗憾,你们输了。”希尔维娅饶有趣味的笑着,站在高地上,驻地里的情况在她的眼里一览无余。“我本来不想用这么珍贵的物资对付自己人,但是,适当地予以没有纪律的士兵以教育,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美狄亚看着下面血雨腥风的战场,轻轻道,“计划是好计划,就是用的人不太懂的保守秘密,走漏了风声。”“看来他们缺乏坚定的决心啊——”希尔维娅抱着双臂,“服从也服从的不彻底,背叛也背叛的不彻底,总之,就是一堆墙头草,风吹两边倒。这样的人一开始就舍弃掉,或许也不错。但是,这也是目前所剩不多的牌面了,也只能凑合着用了。杀掉带头的那几个就可以了,其他人如果投降,既往不咎。另外——关于这个phd-87o型号的步枪,不得不予以表扬,做得还真是不错。”美狄亚摊开笔记本,开始记录起来,“哦?不错在哪里?”“精度有一定程度的提高,手感也不错,还有,后坐力方面也得到了改善。可以回去提议适当地增加产量。对了,美狄亚,军务后勤部送来的phd-87o型号的步枪究竟有多少只?” “三百只。很遗憾,这是最新型号的步枪,三百只已经是军务后勤部能给的最多的数量了。这种步枪虽然性能看起来确实得到了提高,但是,它的隐患还没有显现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带着的phd-87o型号步枪无异于定时/炸弹。——军务部给我的武器测试报告的数据十分的不全面,只有一件事情他们算是尽心尽责,那就是测试报告的结尾写着的那句评语——谨慎使用。” “也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凭空掉下来的好事请。阴与阳,黑与白,总是互相平衡,互相共生的。只要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会存在黑暗。这只步枪肯定会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缺点。只是——如果有一杯毒酒,你如果不喝的话,下一秒你就会被渴死……但是,如果你喝的话,五分钟后,你就会毒身亡。如何选择,还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希尔维娅唏嘘道,“神明保佑,让我撑过这阵子——只要撑过去这段日子,我就能拿到和手下谈判的筹码。” 她们脚下的战场被鲜血染红,直到太阳升起,万物复归于平静。两个人的情绪都没有太大的波动。疲倦于,习惯于背叛的人是不会惧怕背叛的。同样,这种人也不惧怕背叛别人。无论是背弃自己当初的信仰和理想,还是背弃当初一同作战过的朋友。虽然这种背叛并不出自他们的本愿。没有办法,人是千变万化的动物。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尤其如此。只要可以到达当初的那个目的地,那么,适当地走些弯路,采取一些不见的光的手段又有什么所谓呢? “——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应该做一切有必要的事情。这种精神,我称之为,坚韧不拔。”希尔维娅转动着阿尔杰的弹筒,缓缓走进那些被活捉的叛徒。 鲜血染红了大地。 四十一章 训话的时间 一个旅的叛乱很快在希尔维娅铁血的镇压之下,迅地消弭于无形之中。而煽动者的尸体则被特意的堆积起来——那是新来的准将对所有人的警告,任何反抗都会遭到来自官方的无情而铁血的镇压。 这才是希尔维娅真正的演讲所用的开头。血与火的歌声是永恒的震撼之曲。 “我的手足,我的利剑,我的兄弟们啊!今天我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悲伤的战场,见证这个悲伤的时刻。对,就在昨夜,我们之中的某些人,背叛了我们的誓约,背弃了守护我们的祖国,保卫我们的家人,孩子的誓约。他们曾经是我们的战友,但是,在昨夜,他们受到了东莱切尼的引诱,成为了他们罪恶的帮凶。”希尔维娅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地沉痛(然而并不),“对,他们联合了敌军,想要致我于死地。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我怀着悲痛的心情,将他们就地正法——”说完后,她往那些泼了油的尸体上,扔过去了一把火,“但是,作为你们的领导者,我还是愿意继续相信你们。剩下的同胞们啊——我,希尔维娅·诺伊在此郑重起誓——”希尔维娅此刻的脸变得无比的虔诚和严肃,“只要你们愿意追随于我的身后,我起誓,我的荣誉与财富与你们共享,此身即是你们成功道路上的基石——” 这次的演讲比上次的演讲更加的动人心魄,也许,每个人在见识到权力的魅力后,又遇见了一位极富鼓舞(煽动)力的领袖,都会不可避免的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狂热之中。文森特双手插着裤袋,眼角的黑眼圈还牢牢地挂在脸上,“老大那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那群家伙明明是因为粮食快要告罄后打算杀了她,带着这里的人投奔利尔奥或者东莱切尼,没想到,他们死无对证后反而给了老大一个完美的借口,对,之所以有人会死,都是因为东莱切尼的错。叛军竭力鼓动的仇恨倒成为了希尔维娅手里的利剑。真是白给别人做嫁衣裳。”美狄亚皱着眉毛,“这种事情你就不要到处宣扬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可以拿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希尔维娅做事情?”文森特叹气,一语道破了真相,“——反正你就护短吧你。”顿了顿,文森特道,“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只能做给傻子看。我们的粮食只能维持剩下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前拿到我们想要的补给,神明下凡都避免不了这支军队背叛或者覆灭的命运。你应该清楚吧?美狄亚?”美狄亚眼神闪了闪,似乎是想反驳些什么东西,但是,最后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可否认事实,这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基础。 “前方,穿过平原,穿过河流和峡谷,我们就能踏上东莱切尼的土地。那里有着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水,牛羊,天然草场,华丽的宫殿和价格高昂的油画,还有数不清的财富……那里也曾经是我们高贵的祖先,查维斯大帝的梦想。如今,我们将代替那位至高无上之人,去踏上那片丰硕的土地。”希尔维娅动情地讲述着她在书上看到的,关于东莱切尼的一切美好的想象,“而我,我将给予所有人以一切——你们得到财富和荣誉,而我,我得到你们的信任,东莱切尼人则得到我们思想的火种,对,没错,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双翼变革留下的珍宝——自由与平等。乃至——民众的自主权。所以,感到欢愉吧,感到荣幸吧,此次征途乃是卓越绝伦,足以使在座的每个人名垂青史的旅程!为这次远征兴奋,感动乃至起舞吧!我的手足!我的弟兄!我的利剑!我的同胞们!”人群爆出激烈地喝彩声,每个人颓废而绝望的眼神又因为这些话而变得熠熠光,甚至变得富有神采,灵动飘逸起来。看起来,士兵们的士气又得到了短暂的激。“只是,若没有物质的激励,这些家伙也很快会变回怂蛋的——”希尔维娅虽然神情激动,但也不至于蠢到被这种高昂的情绪冲昏自己理智的头脑。“没有背后坚定有力的支撑,只怕所有的话都是我开除的空头支票。一旦属下现这张支票换不到一丝一毫的东西,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对我的话语,乃至我这个人失去兴趣。唉……这还真是一个刺激而又现实的烦恼。”她默默地想着,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走下了台。 德莉莎也在台下默默地看着台上的希尔维娅精彩绝伦的表演。“讲的确实很好,就是让我想起了东方的那个著名的典故。”美狄亚问道,“哦?是什么?”德莉莎的赤瞳泛出一丝善意的揶揄,“据说,东方有一位十分有领导才能的君主。有一次,他和他的军队不小心在广袤的沙漠里迷了路。走出沙漠的路途十分的遥远,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因为千篇一律的风景丧失希望。这位君主非常害怕自己的军队因为缺水和绝望而丧失战斗力和纪律。于是,他欺骗了他的手下们。前方就是大片大片的梅子林,他这么和他的军队说道,只要我们一直走,就能走到那片梅子林里。一想到酸甜可口的梅子,这支军队马上就打起了精神,走出了沙漠。看来,统治者都是喜欢许诺民众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人啊。”美狄亚瞥了她一眼,轻启双唇,“是吗?但是,希尔维娅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会食言的。”德莉莎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嗯……看不出来啊。希尔维娅和您之间的渊源……这难道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那句话的写照吗?”“不好意思,女士们,恐怕得打断你们一下了。”文森特突如其来的插话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美狄亚,我们该去希尔维娅的帐篷里了。她叫我们快点过去,准备讨论一下东莱切尼的事情。”“好的,我马上来。”美狄亚朝先走的文森特挥了挥手。随后,她瞥了身后的修女一眼,“德莉莎,你这个性子,可真让人恼恨。” 德莉莎站在原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秃鹫盘旋在这片军队的驻地上,猩红色的双眼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德莉莎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利索冷酷的身影在云间穿梭着。“格雷……你也在这里?”德莉莎盯着那只不起眼的秃鹫,仿佛是想识破那阴影之下埋藏着的阴谋,但是,她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归于徒劳。“真是让人不爽的家伙……”德莉莎想起了格雷对她的日常教育。“寻找人的行为的动机,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都要找到足以支配那个人的感情。归根到底,理性归于感性,理智归于感情,人是感情的动物。”德莉莎的眼睛低垂下去,“是啊……这个说法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能够支配格雷的行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是什么感情能让他如此丧心病狂地去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类下套?德莉莎不清楚。或许这一切都是格雷很久很久以前就布下的局,而她这个晚一步入局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去看透的其中的一切。一切的疑问皆是信息不足所导致的。 当德莉莎还在为一些尚未生的事情而烦恼的时候,希尔维娅却头痛于当下的问题。“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毫无疑问,靠完全的武力攻打下东莱切尼无异于天方夜谭。我们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文森特“一脸敬佩”地看着希尔维娅,“老大,你说的好!问题是,怎么智取?”美狄亚摇着头,“很难。除非我们虚张声势,让敌人闻风丧胆而逃……情况确实对我们非常不利,单方面地鼓舞士气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希尔维娅想了想,指着地图,手不停地在上面滑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暗门的机关一样,“也许……我们只是被以前的那些草包留下来的思路给套住了。美狄亚,文森特……你们说说看,按照惯常的思路,我们的行军路线是怎么样的?”不等文森特回答,美狄亚就抢先道,“按照惯例,正常人的思路应该是等到这里的冰雪消融后走正常的大路,一路往东北方向走,一直走到东莱切尼。不可否认,这条路非常的长,以半个月的期限看来,这条路线是不适合我们现在军队的移动的。”希尔维娅赞许道,“是的——所以,这条行军的路线,很明显,我们应该予以放弃。”“但是,这条路线走不通的话,老大,你又要用哪条路线来替代它呢?”文森特问了。希尔维娅沉默着,她拿起笔,在正北方向那里圈了一条路出来。那是通往一条峡谷的路程。 四十二章 交涉的时间 “我们的老大果然是个神经病——”听完希尔维娅的计划后,文森特最后得出了这个十分准确以及靠谱的结论。“半个月,决出胜负!”希尔维娅用这句话落下了会议的帷幕。三万人将被重新编制成三路轻兵,其中,最具有战斗力的一支军队将由希尔维娅领导,往东莱切尼与利尔奥之间可能的联合点交界处移动。而美狄亚,则负责前往亚纳里,请求补给和装备。这个计划几乎是一环扣一环,层层递进,若是稍有差池,三万人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变动的局势被敌方消灭殆尽。 “战争就是赌徒们的狂欢之曲,来吧,让我们看看,究竟是战略会赢,还是战术会赢,是运气会赢,还是实力会赢——”希尔维娅带着皮革手套的手转动着通体黑色的教皇棋子,嘴角噙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阿尔博丹的对莱切尼作战军队开始行动了。通常,按照一般的思路,所有的人都会倾向于融雪后走那条正面接近东莱切尼的大道。但是,现阶段,这已经不是通过的最优方案了。于是,希尔维娅决定铤而走险,走一条人迹罕至的峡谷。先把一小部分的敢死队散播到峡谷里,确认没有埋伏之后,军队再迅通过。所幸的是,这次的行动没有惊动到任何不该惊动的人,利尔奥和东莱切尼方面对此几乎毫无所觉。这可真是一个不错的开头,接下来的计划实施起来也会更有效的多。在人体肠道似的弯弯曲曲,不见人烟的峡谷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他们终于看见了东莱切尼对他们的召唤。一马平川的草原,温暖舒适的阳光,鲜艳活泼的花朵,看见的风景都无时不刻的在提醒他们——这里是东莱切尼的附近,查维斯大帝梦寐以求想要征服的地方。军队后方的帕夏游族看见到口的肥肉居然凭空消失了,怎么一个郁闷当场可以了得。但愤怒归愤怒,他们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么短的时间,这支军队究竟消失去了何处? “所以说,打仗的人不一定要会多少体术,但是,必备的技能一定少不了看地图。看,那群不重视地图展的笨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又被老大耍了一通——”文森特颇为得意道,“智力碾压啊哈哈哈哈!呃!好痛!”美狄亚不动声色地赏了他一个爆栗。“这是一步险棋,若是赌运气是军队的日常,那么我们也可以考虑早日专业了。这年头,神职人员的工资都比我们这些普通军官不知道高了多少。”希尔维娅接嘴,“哼……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我真不明白,我带着年轻人在战场上累死累活,一年的薪俸也就那么一丁点,那群神职人员什么都不做,只是日常吹捧一下神明,负责一下市民的监督工作,怎么待遇就这么好?”“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和安格尔家族搞好关系……”文森特“饱含善意”地提醒道。希尔维娅犀利地吐槽道,“让我去跟那帮思想陈腐的人类打交道……哦得了吧,文森特,还不如在战场上赏我个痛快——” “嘘!”美狄亚叫说话的两人噤声。她指着那里的一处要塞,护城河在静静地流淌着,上面插着的旗帜有着非常鲜明的颜色。“那里看起来像是——亚纳里?”希尔维娅也给军队下达了隐蔽的命令。“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从这里得到我们想要的补给。美狄亚,你要亲自去负责交涉吗?”希尔维娅拉着马的缰绳,下意识地询问她。美狄亚点头。“反正这里除了我也没有谁能胜任这项工作吧。”“派个机灵点的,胆子大点的小伙子进去就可以了,你就没有必要亲自去了。被亚纳里那里扣下了我还得回来大费周章地想办法救你,真是,啊,那句话怎么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美狄亚瞪了她一眼,“啊呸!都这个时候还在讲笑!真是没个正经!”两人之间静了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地安静。 “给你五千个人,精兵,五十门山炮,还有支撑五千人半个月的物资补给,够吗?”希尔维娅道。——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但是,这个人,至少要看到这个人可以活着回来。希尔维娅默默地奢望着奇迹。美狄亚则沉默着。“你给的太多了。”她淡淡地回答着,试图用平静无波的表情掩盖她内心的挣扎,“三千名士兵,二十四门山炮,还有维持三千人一个星期左右的物资,这样就够了。”这无异于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美狄亚的部队是“饵食”。在注定要面临着牺牲的结局的“饵食”上投入太多,反而会妨碍主力军队在战争中挥作用。“那就不要硬拼。”希尔维娅的心颤动着,“反正——只要拖住一会儿就好,达到目的后,你就立即撤退。知道了吗?” 在这两人相对无言的时间里,美狄亚笑了。那种非常天真,非常质朴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像极了路边随处可见,顽强生长着的雏菊玛格丽特。“希尔维娅,你承诺过我——你一定会赢。而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那是当然的啦,要不然,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被你这么优秀的人追随着,无条件毫无保留的支持着,甚至是,被你这样温柔的人豁出性命地爱护着……“喂——我说……美狄亚,这几年,我们都奔波了不少地方了吧。”希尔维娅注视着走出峡谷后尽收眼底的风景,红色的眼睛跃动着希望的焰火,“但是,总是没有时间好好地看看,我们走过的地方。等到这次的战争结束,我们就回去吧——再用我们的眼睛,再去确认一遍,我们所看过的风景。” 两个人,彼此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许下了诺言。对,在很久很久的以前,直至很久很久的以后。“时间不等人,你该上路了,免得延误战机。”美狄亚率先转开了头。在朝阳里,她目送着希尔维娅离开了她的视线。 然后就是亚纳里的事情。这个号称不干预战争的任何走向的中立国。亚纳里的领域太小,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地觉得这里对战局压根没有丝毫的影响。美狄亚开始在脑里回想着关于亚纳里的一切。“能如此公开地表明自己中立的小国,应该背后都离不开其他强大的势力的支撑。毕竟,这个战乱频繁的时代,中立也是需要一定资本的……如果希尔维娅猜测的事情没有错误的话,这个势力,根据地缘政治的普遍现象来推断,一定是利尔奥。就算不是利尔奥,这股势力也应该与利尔奥颇有渊源。”美狄亚委托了一名哨兵前去递交与亚纳里国王的外交请求书——上面用亚纳里语写着希尔维娅草拟出来的要求,一个月的粮食补给和适当的武器补给,清算的方式以贷款的形式结清,给出的利息自然是十分丰厚。就是不知道亚纳里人会不会轻易买账。如果亚纳里人肯买账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只是,如果他们不同意希尔维娅提出的要求,那么接下来的形势又会是波谲云诡的一番乱象。 亚纳里方面很快给出了回复。“——拒绝。”美狄亚皱起了眉头。“希尔维娅开出的条件无可厚非,又不是打算光明正大地抢劫……”她撑着自己的脸颊,遥遥地望着亚纳里的方向。“那就只好用希尔维娅的方法了。虽然不那么友好……对亚纳里武力恐吓一下吧。希望希尔维娅的猜测不要是正确的——亚纳里和利尔奥如果有一腿的话,那么,计划的顺利实施又要受阻。” 于是亚纳里方面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美狄亚方面深深地爱意(大雾)。晚上巡逻的哨兵看见对面军队升起的篝火,嘈杂的噪声,还有“漫山遍野”布满的整齐严肃的影子,看起来亚纳里俨然已经被兵临城下。哨兵被这个精心营造出来的假象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向自己的上级报告情况去了。事实再一次证明了,希尔维娅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亚纳里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军”弄得慌了手脚,但他们对于补给的问题依旧不肯松口,反而在第一时间报告了给他们撑腰的利尔奥——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军队已经越过了利尔奥把守着的狭窄的关隘,准备进攻亚纳里,以期扩大自己的领土与影响力。在亚纳里方面的催促下,估计最多只要两三天,利尔奥前来支援的部队就能来到这里,与亚纳里的军队会合,共同狙击阿尔博丹方面派出的军队。 希尔维娅的计划被打乱了,但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却又尽在掌握之中。 四十二章 镜水的时间 少女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多久呢。——自己早就已经不清楚了。在这里,时间不会流逝,万事万物也不会变化。唯一可以看见的就是清澈,湛蓝的天空,还有她脚下的那片神奇的土地——之所以称之为神奇,是因为那看起来就像是一面镜子,什么样的东西都能被清楚地反射出来。少女的双眼被蒙上了黑色的布带,眼疾是生来就有的东西,没有办法治愈。因为只有这样,本性善良的她才能无情而残忍的对犯法之人实施惩罚。 今天,也依旧静静地呆在这个地方,被沉重的锁链锁住身体。 为什么不会疯呢?为什么不会悲伤呢?一方面是源于少女的无知。少女根本就不知道疯狂为何物。她自己过去的记忆简直是少得可怜。除了知晓自己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死,少女对于自己没有丝毫的认识。另一方面,则是,还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会和她说话。少女对他心中充满了感激。 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少女布带包裹着的双眼,之后,那双精致的手慢慢下移,游走在少女的脸颊上。来者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褐色的头和碧绿的眼睛,就像一只高贵优雅的波斯猫一样,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不会普通人心生厌恶,反而会因此对他青睐有加。 “格罗瑞娅,今天过得怎么样了?”他一只手搂住格罗瑞娅的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按摩着她的手腕和脚腕——那是被锁链紧紧束缚住的部分。格罗瑞娅抬起头,她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她总能感觉到他在那里。甚至,有的时候在脑海里闪现着的画面,她非常清楚,那是这个男人所看见的世界。她叫他路德维希,有的时候嫌麻烦就会改成维希。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一生下来就知道,这个把她囚禁于此的男人叫这个名字似的。 “一天又结束了吗……”格罗瑞娅低下了头,她看起来十分的沮丧。“呐……维希,我很迷茫。继续呆在这里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名叫“路德维希”的男人虽然看上去面无表情,但到底是对少女的质疑起了抵触。“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呆在哪里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被我束缚。你脑海里的风景似乎永远只停留在一个地方,是因为我的缘故吗?”路德维希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格罗瑞娅已经对他的行为产生了不满。 “不——因为有你的存在,所以我才能不厌其烦地熟悉着这里的每一寸地方。格罗瑞娅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羁绊。我一定会帮你取回你的力量。到时候,你就可以不用戴着这个丑陋的布条了,我们两个可以离开这里,去到外面的世界。”路德维希摸着她的头,语气竟是出乎意料地温柔。“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绝对不要离开这里。绝对不能。” “这个世界已经放逐了我们。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一切,但我不会。对,没错。所有的人,都想让我们死。”路德维希淡淡地叙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格罗瑞娅对此迷惑不解,“我们是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吗?为此,所有的人都有必要对我们的行为予以制裁?”“不,讽刺的是,我们没有犯错。我们只是被预言——我们将要犯错。我们的诞生是丝毫不受祝福的。所以,一生下来,我们就必须死。这是神明所予以的旨意。” “是吗?”格罗瑞娅表现得非常平静。她抱住路德维希,把他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脖颈间,双手环住这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家伙。“听起来确实,非常,非常的悲哀。我们的命运。但是,我还是坚信着,万事万物生于秩序之中,又归于秩序——一切都是平衡的,起落带给我们的感觉只出于我们自己本身。所以,维希,我希望你可以——”少女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倒了下来,看样子似乎是晕了过去。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被震动的叮叮作响。路德维希把她慢慢地放在了镜子一样的水面上。 “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一样。无论我询问你多少遍都好——”路德维希有些恼恨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学不会憎恨这两个字?”格罗瑞娅的脸庞永远流露出温柔和坚定的感情,让人不禁想起落入凡间的天使。学不会憎恨,也领悟不到世事无常的痛苦,永远相信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所有一切的生都有因果,这就是她的性格。“真是极其的天真和恶心——果然是个残次品的表现。看来,光是引导是没有办法直接给残次品添加进感情的吗?”路德维希慢慢地抚摸着格罗瑞娅光滑的脸蛋,绿色的双眸沉郁得像即将进入冬天的松树针叶的颜色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暗藏杀机。“是吗?原来我得到的,归根结底,还是一块碎片。若是没有其他的零件,我还是注定不能得到一个完成品吗?艾蕾娜那个老女人的所作所为,哼,还真是让人不爽。也罢,只有这样子,游戏才会富有乐趣。”路德维希站了起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必要重置了,反正格罗瑞娅第一千零一次的答案依旧如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齐剩下的碎片。希尔维娅,哼,这个最不安分的家伙,就暂时先让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潇洒一阵子。”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这个被镜水包裹着的世界里。 格罗瑞娅睁开了眼。“孤鸟被囚于此,而羽翼却依旧云游四方。”格罗瑞娅这么想着,她的手里就真的出现了一只漂亮的白鸽。红色的尖喙若有似无地啄着她的额头。白色的翅膀在湛蓝的天空下时不时的拍打着。这是她在路德维希不在时的日常娱乐。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是,能想象出来,也是很棒的体验。与德莉莎不同的是,格罗瑞娅在诞生之初就被赠与了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只是,认知和体验是两码事情。总的来说,格罗瑞娅的日常还是极为无聊的。玩得腻了以后,她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成一团。“我是因为维希才被囚于此地。那么,维希又是被什么东西囚禁着呢?”——但是,好像没有人愿意去思考,为什么童话里的恶龙要囚禁美丽的公主?他们关心的,只是这条恶龙将会被如何打败。 ——又熬夜了。希尔维娅顶着两个引人注目的黑眼圈观察着军队的一举一动。“可恶……昨晚做的那是什么狗屁东西……真是,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熬夜留下来的后遗症正让她的脑瓜隐隐作痛。“如果这次的仗打赢了,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找个医生来调养一下身体。”“老大啊老大啊!”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喊声。过了几秒,声源接近了,文森特快步掀起帘帐跑了进来,一脸紧张兮兮生无可恋的样子,“老大老大!亚纳里拒绝了我们提出的要求!”希尔维娅也一脸生无可恋的拿起水杯,啜了一口里面的白开水,“好了——你先冷静冷静。听着,文森特,这件事情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这四个字被希尔维娅咽了进去。文森特没了往常的嬉皮笑脸,他直接打断了希尔维娅道,“今天传来新的情报,利尔奥也向我们这个方向派出了援军,敌军数量不明——利尔奥和东莱切尼很有可能形成合围。” “嘁!费尽心思地隐藏踪迹走到这里,竟然还是走漏了风声!真是一群令人不爽的家伙!”希尔维娅含在嘴里的水一个不小心,全都喷了出来。“真是前功尽弃!利尔奥可恶的情报网!”希尔维娅一拳头捶在桌面上。桌上放着的文件受到剧烈的震动,全都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文森特十分诚恳地询问希尔维娅,“老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希尔维娅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无论如何,顶着一张被水沾湿的憔悴脸去巡视军队,那无疑是非常打击士气的一件事情。“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先制人。在利尔奥方面军和东莱切尼方面军之中选一个吧。”“那……要选谁?”希尔维娅一脸不爽,“你怎么比美狄亚还要蠢。”随即她又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实——美狄亚的智商可以说,在同龄人之中,算是佼佼者。“把前来抢劫的豺狼驱赶走吧,那么,剩下的——就是任人宰割的猎物。”希尔维娅飞地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红色的小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利尔奥方面军和东莱切尼方面军的汇合点,应该在这附近。接下来的事情……我想,也许只能交给命运安排了。” 四十三章 奔袭的时间 东莱切尼原来和利尔奥并无太大的联系。莱切尼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直到现在,才朦朦胧胧地出现了利尔奥的身影。在很久很久以前,莱切尼也曾经是一个疆域辽阔的大帝国,有着数不胜数的大好山河,良田,大河,优良的港湾,充足的日照,尽在这个帝国的掌心。男人和女人们都被灌输着阳刚的思维和行为方式——这个世界的不平等对于所有人来说,是正义的。正是因为有了斗争,所以,这个世界才会如此美丽。造物主给予的喜悦便是征服的喜悦。对,没错,通过提升自己从而打败对手,是这个世界的原驱动力,也是人类幸福与快乐的源泉。战争是正义的,无论是对于战胜国而言还是战败国而言。强者通过战争成为支配者,弱者则通过战争成为强者的附庸,在强者的统治下获得进步。一些人成为奴隶,一些人成为主人,而剩下的另一些人,则通过战斗认识到自己的尊严所在,领悟到自己人生的意义。 “还真是令人向往的国度。”希尔维娅闲闲道,“如果能在这样的价值观的熏陶下成长,就算是现在让我再去投一次胎我也可以接受啊……”文森特的手滑过沙盘上的细沙,最后纤细的手指停留在了利尔奥的旗帜上。“可惜的是,再耀眼的星辰也逃不过陨落的命运——没有什么国家的统治可以真正的长久,历史上的王朝真是数不胜数,但大多活不过三百年。三百年之后,人也好,物也好,不过史家笔下的一抹孤魂野鬼,一场镜花水月。有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想,那些大人物建功立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文森特,为什么要这么狭义的理解意义这个词?”希尔维娅的大腿上放着美狄亚收集起来拿到军队里的历史书,皮革摩挲着纸张,出沙沙的声响。“如果你只看结果,那么毫无疑问,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对,没错,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人的结局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亡。灰飞烟灭,消失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而时间依旧永无止境地在无情地冲刷着一切。所有的成功到头来都避免不了失败的命运。若是你非要将意义狭义的理解成那种永恒不变的东西,那么,很遗憾,这个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在宇宙中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人是会不断越自己的动物。我们那么努力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们想要见证自己的极限究竟在何方。”希尔维娅一边安慰着文森特这只迷途的小羔羊,一边飞地翻阅着腿上那本有关东莱切尼的书籍。 “老大,你倒是有够洒脱的啊。”文森特郁郁道,“这就是你拼死拼活地为迪瑟卖命的出点?”“够了够了——”希尔维娅抬起手掌,做了个暂停的姿势。“闲聊的时间到此为止。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成功,回去还有大把的时间一起愉快地扯淡。”文森特吸了口气,“之后呢?之后的莱切尼生了什么?” 确实如文森特所讲的那样,没有一个王朝能够跨越三百年这个时间点。莱切尼这颗明珠也在时间的冲刷下,开始逐渐出现了裂缝,变得黯淡无光,最终被周围的国家瓜分殆尽。不断挑起的战争使这个国度草尽粮绝,奄奄一息,外强中干的莱切尼最终被两位王族分成了两个国度。一个是西莱切尼,一个则延绵到现在,成为了东莱切尼。西莱切尼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在查维斯大帝的铁蹄之下灭亡了,迫于武力屈服的诺伊则作为查维斯大帝优待的贵族部落一直保留到现在。“本来的东莱切尼应该也面临着和西莱切尼一样的命运,但是,它非但没有灭亡,还顽强的撑到了现在,不得不说,也算是经济学上另一种意义上的经营有方。”希尔维娅耐心地给文森特解说道,“据说,这个国度的存续是依靠了法律这个强有力的武器。” “所以,老大,你费尽心机地给我讲东莱切尼的历史,就是想告诉我,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哦得了吧,你自己都不信那些政客的说辞,怎么还一脸信誓旦旦的游说起我来?”希尔维娅默了默,手指不停地游移在纸上,“我这是在栽培你,提高你的军事素养。也是为了替你理清思路,为什么利尔奥和东莱切尼会结盟互助——”文森特打了个哈欠,“那还真是谢谢大佬了啊。” “了解政治形势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坏事。——有的时候,累死累活的打一场仗还不如签下一份有力的合约,或是,进行一场利益最大化的谈判。”希尔维娅轻轻地笑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意,“政治的魅力就是博弈的魅力,两者的原理几乎相同,花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好的效果。利尔奥也是如此——它和东莱切尼在几十年前就有了姻亲关系,而且从未有过中断,现在的利尔奥的皇帝是前任东莱切尼皇帝的岳父。而现在东莱切尼的十二岁的小皇帝,则是现在利尔奥皇帝的外孙。因为一场政治婚姻,利尔奥可以说是间接掌控了在东莱切尼的一切。两国的结盟互助确实水到渠成。所以,向外面送公主的这个癖好,利尔奥可能短时间内是改不掉这个恶劣的习惯了——”希尔维娅合上了书,“性格恶劣的孩子必须要予以正确的引导才行啊,看来,斩断这一层姻亲关系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否则我们永远无法光明正大的控制东莱切尼这片区域。” 文森特脑内灵光一现,“老大,你是说,逼他们离婚?”希尔维娅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嘴里吐出一个字,“蠢!”真是蠢得无可救药。看来文森特毫无政治天赋。 临近日出,阳光还未升起,然而希尔维娅却根据情报如约而至地来到了利尔奥方面军与东莱切尼方面军约定的汇合点。美狄亚在亚纳里进行的虚张声势十分成功,以至于利尔奥的左翼部队早已远远地脱离了来汇合的利尔奥军,南下处理那个并不存在的麻烦。剩下的中路军队则士气懒散地向东莱切尼方向进。希尔维娅和文森特各领着一只军队,悄悄地包抄了这支军队。背后,侧翼突如其来的大军压境让利尔奥方面军慌了手脚。再加上希尔维娅常见的恶趣味作——不停地炮轰,持续地炮轰,来自各个方向的炮轰,不管打没打,总之先轰一炮。在这个混乱的阵仗之下,利尔奥的军队彻底慌了手脚。 希尔维娅拿着望远镜,注视着战场上的动向。“利尔奥方面军的将领,根据情报看来,似乎是个久负盛名的常胜将军啊——不知道他在不在这支军队里,如果真的被我们打中了的话,那可真是中头奖了。”phd-87o在她的手里漂亮地转了个圈,“砰!”“——站在高处打野的酸爽真是无与伦比。”来自一个高级军官的感慨。 血迹染红了战场。阳光终于穿过层层的云雾,照耀到了这片土地上。因为没有来自东莱切尼方面的及时支援,利尔奥方面军很快溃败,投降的人甚至占到了中路军队的三分之一左右。在希尔维娅不断的恐吓下,俘虏顺理成章地乖乖交出了情报。“那个将军——有着利尔奥苍鹰之称的军人,本杰明,现在在左翼军那里。果然是被亚纳里那里的动静给勾引走了,现在的他,应该还不知道中路军队早就被全歼了吧。” 忙活了好几天,希尔维娅终于可以如释负重地点燃了开战以来抽的第一根烟。 “作为对手,知会一下对方战场的情况是一种修养(恶趣味),也是时候把那个男人引回来了。不然,美狄亚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三天。还有,文森特,我们也是时候朝北面进了。对,没错,最后一个利尔奥和东莱切尼可能的联络点和汇合点。只要拿下了那个要塞,东莱切尼对于我们来讲就是盘中的大餐,掉落陷阱的困兽。——饕餮的盛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而利尔奥的中路军,只不过是这场盛宴前的开胃小菜。听说,东莱切尼的白葡萄酒是上等的佳酿,希望这次的战斗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 文森特依旧不忘记应景地吐槽自己的上司两句,“老大,有你这么自信的军官吗?地方都没打下来先畅想自己会拿到什么东西?”希尔维娅吐了个烟圈,升起的青烟包裹着她的手臂,“文森特,这你就错了。我觉得,一个好的将军,他不仅仅是个勤劳的实干家,更是一个浪漫的幻想家。罢了——我一个老人家为什么要跟你这个年轻人理论这种东西?”瑞恩停在了希尔维娅的肩膀上。希尔维娅把纸片放进了它脚上的竹筒里,目送它远去了。 四十五章 计划的时间 即使在百忙之中,希尔维娅依旧抽空去检查了一下从利尔奥方面军缴获的武器。“山炮大概有三十门,步枪能用的大概有五百支左右吧——只是,恐怕对于接下来的攻坚战,还是,怎么说呢,杯水车薪。”文森特摸着额头,颇为无奈道。希尔维娅摸了摸这些山炮,冰凉的触感和阿尔博丹的山炮并无二致。“我还以为,利尔奥这几年国内这么和平,花费在武器改造上的精力会多一些……本来想着看看利尔奥会不会有什么改良过后特别厉害的东西,看来是我多想了。”希尔维娅皱起了眉头,手指撑着下巴作深思状,“果然……安定的生活容易让人生失去方向吗(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思考人生的意义的哲学家)……”文森特扔给希尔维娅一只步枪,“那也不是。老大,你看看这只步枪。射程相对于我们最新设计出来的phd-87o来说,变远了不止一点半点。还有精度,看来利尔奥确实还是有在做事情的——”希尔维娅试着朝远处打了一枪,内心划过一丝轻微的讶异,“看起来还真的是这样……利尔奥是怎么做到的?!”“膛线——这个名词是利尔奥明的,在枪膛内制造出螺旋形的线条轨道,使得子弹在枪膛内部不停旋转,从而获得足够的加度,增加射程和精度。”文森特回答道,“正是因为膛线的存在,所以这只步枪的性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希尔维娅卸掉了枪的弹夹,开始认真地观察起这只步枪的枪膛。“看起来,这种膛线的制作过程是非常困难的。虽然精度和射程得到了提升,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办法知道这只枪支的膛线是如何被制作出来的,那么——我们还是那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文森特耸耸肩膀,“我不认为利尔奥方面会乖乖告诉我们这种技术,除非我们花重金购买,否则还是不要指望回去量产这种枪械了。还有,老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种枪支,据利尔奥人反应,十分容易走火。”“走火?”希尔维娅沉默了片刻,想要探进枪膛的手收了回来,“啧,真是麻烦啊——究竟是枪械本身的原因,弹药的原因,还是新装上去的膛线的原因,不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恐怕是没有办法知道了。总之,还是先不要给他们那群小子使用了,所幸数量也不是很多,从利尔奥那里收缴过来的枪支,应该还是传统的步枪居多吧?”文森特点头,“对。传统的步枪居多。这种步枪在利尔奥的数量似乎也并不多,利尔奥人官方的叫法是n7n9。” “——是吗?n7n9?还真是一个值得玩味的名字。”希尔维娅把这只步枪放回了原处。“我们还是把话题转回攻坚上吧。关于最后一个联络点瓦尔堡的事情。究竟要从哪个方向起进攻,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话题绕了好久,终于再次回到了正轨上。“本杰明随时可能回援,不,他们应该现在就在回援的路上了——想要尽快攻下这个要塞,我们必须尽早决断了。”“真是谢谢你啊老大!在这里摸了那么久的枪终于想起来这事了啊?!”“……文森特,闭嘴。枪支是需要爱抚的东西!” 草色尚未冒出,积雪也还未消融。雪山的艳色还未被春天所封绝。不起眼的小影子在云间自由的穿梭着,很快,就达到了目的地。美狄亚朝瑞恩招了招手,它的翅膀就扑棱扑棱着,停在了美狄亚的肩膀上。“还真是挺快的——”美狄亚拿出竹筒里的卷纸,“希尔维娅已经歼灭了中路的军队吗?”这几天,美狄亚一直在和气急败坏的本杰明周旋着。在利用亚纳里成功地吸引到了利尔奥方面军的主力部队后,美狄亚就带着为数不多的三千人逃进了丛林密布的大山里,一边喘息一边悄悄地北上,而本杰明已经成功地被希尔维娅的策略激怒,看来,他如果不能全歼美狄亚的这路军队,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子也好,起码,希尔维娅攻占要塞的时间又多了些……只是,我们这里就要辛苦一点了。”美狄亚抚摸着瑞恩的翅膀,看着那双和有着希尔维娅颜色的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摸够了以后,她把瑞恩放走了。掉下来的黑羽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慢慢地飘落在了地上。 地图在灯光的晕染下染上了一层暖色,但夜晚的凉风却不停地透过帐篷的漏洞吹了进来。很冷很冷。春天尚未到来,冬天料峭的寒意还是难耐。希尔维娅被透进来的凉风吹得瑟瑟抖,无奈之下只能不停地抖脚取暖。她带来的军大衣给了军队的伤员,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套不厚不薄的制服。“雪便是雪,再怎么看也不会变成糖霜的……好了,停下,停下!希尔维娅,你可以的!集中精力!看地图!”希尔维娅一边催眠着自己,一边往自己冰凉的手掌呵气。看到这么落魄的家伙,谁也不会第一时间把她跟半个月前还悠闲地赋闲在家的那个贵妇人联系在一起。真是差劲死了——要是身为弟弟的艾瑞克和父亲的琼斯看见了,指不定就哭天抢地要她立马回家了。白天的会议,熟悉东莱切尼地形和气候的将领们都表了自己的意见,但是,决断的事情永远压在官衔最大的人的头上。此时此刻的希尔维娅真是无比怀念可以呆在老师身边的日子,无论怎么选择,老师一定都是正确的,而作为学生的西尔维娅只要忠诚地贯彻老师的命令就可以了。“瓦尔堡属于军事要塞,是东莱切尼和利尔奥的最后一个联络点,也是进入东莱切尼领土东北面的唯一入口——但是,这个要塞的防守十分强劲,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名。我们唯一的优势似乎也仅仅只剩下了人数了。没错,会议上说的,城内的守军只有区区的三千人。这还是对手的大意造成的疏忽。”希尔维娅咬紧了嘴唇,为了避免自己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嬴是肯定能赢的,关键是要如何减少部队的伤亡。” 瓦尔堡的西面是雷加尔河,渡河作战什么的最消耗体力了……东面和北面则是广阔的平原,没有可以用来遮挡的遮挡物,根本没法打。剩下的选择只有南面了。这里勉强还有些树林可以用作遮挡。“总之,摁住这个方向,不停地往前推进就对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勉强有了眉目。只是,根据情报,瓦尔堡的城墙实在是太高了,登云梯这种办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不,不——就算行的通的话,那也得死好多人……”希尔维娅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叽里咕噜着,远远看过去,颇有几分幽灵的气质。 最后,她终于——放弃了思考。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帐篷透气。“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要塞设计师,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是我的部下啊?!不,不,他不要跟我过不去就已经是奢望了,我怎么还能期待这种人过来给我当打手……果然皇家军事学院已经堕落了吗?!我在军事课上还从来没见过设计成这样坚固的防御工事——啊,啊……真是不堪入目的人生……果然是人才跟不上吧!果然是人才跟不上吧?!”有些帐篷已经响起了呼噜声,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竟然让人十分的安心。是的,在这个蔓无人烟的边境之地,连野兽的嘶鸣也听不见,加上无边无际的雪色,这种状况,如果是自己孤身一人的话,恐怕早就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 但是,还有一个帐篷在着淡淡的光。希尔维娅习惯性地掀起了帐篷的帘帐,“喂——臭小子们,明天还要长途跋涉啊,你们这样熬夜,我记得我定下的规矩是十点休息——”话语突然被主人吞回了嘴边。希尔维娅拿着帘帐,要进不进的样子,正在呆呆地看着还在拿着油灯的德莉莎。两个人皆是被意料之外的场景吓了一跳。伤兵们已经半梦半醒了,却还强撑起精神跟希尔维娅打招呼,“晚上好!准将!” 中气十足的吼声让两个人恢复了以往冷静克制的状态。希尔维娅微微颔,“晚上好。你们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伤兵们都七嘴八舌地夸奖起德莉莎来。“德莉莎修女真是温柔呢……”“多亏德莉莎大人每天过来跟我们清理伤口,感觉真是好多了……”“晚上还回来照看我们,询问我们的伤情,真是一位好大人……”希尔维娅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看不出来,木讷的德莉莎也会有这么贴心的一面。掌灯的天使——这个称呼还真是适合你,不是吗,德莉莎?” 四十六章 讨论的时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伤员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休息。”德莉莎帮一个伤兵盖上了被子,正打算拿着油灯轻手轻脚地离开,却被希尔维娅拽了下来,两个人一屁股地坐在了帐篷的中心位置。“急什么急什么,难得大家都没睡,来聊聊天也是不错的选择嘛——”德莉莎恨不得往她脸上踩两个鞋印子,见过没事找事的人,还真没见过上了战场,还这么没事找事悠闲度假的人。 希尔维娅皱着眉头,两只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后来觉得麻烦,干脆脱下了自己的军帽。她指着放在地上的帽子,回想着自己得到的情报,开始喃喃自语,“假如,小子们,我是说,这是一座海拔很高的要塞——城墙很高而且很厚,城里有三千个守卫,人数不是很多,但是,他们却有相对于我们而言较为充足的食粮,还有足以压制住我们火力的山炮,这种情况下,要怎样攻城才能做到伤亡最小?”德莉莎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上一秒还一本正经地强调纪律,下一秒就坐了下来开始疯狂地自言自语的女人,“就算你求解心切……那也不能……三更半夜的出现在这里吧?”“不,这叫众志成城——”希尔维娅托着下巴,虽然强打起精神,却掩盖不了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她的脑部神经非常之久了。再不想出对策,恐怕自己真的,来生才可以一统江山了—— 伤兵中,老兵也开始陷入了沉思,而新入伍的兵,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希尔维娅的侧脸,似乎并不明白这种问这种问题的意义在哪里——只要人数压制过对方不就行了吗?!策略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啊!根本不明白问这种问题的意义在何方啊?!准将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小小的,只有三千人守卫的要塞这么担忧,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啊!希尔维娅忧郁地看着这群刚上战场的菜鸟,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那段完全没有脑子可言的岁月。那个时候,她的信条正是——只要人多,就没有淦不开的逼啊!幸亏在老师的疯狂责骂下这种迷之自信终于得到了纠正,但是,不代表她手下的新人就不会犯这种典型的青春期中二病啊! “对,没错,中二是种病,得治——”希尔维娅又默默地再次坚定了这个想法。德莉莎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准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奖励吗?对于解决了你的问题的属下们?”希尔维娅想了想,“连升两级吧——说实在话,我觉得这个奖励确实给的有点低廉,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现在的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给的奖赏……话说,我在乡下贷款买的别墅还没还清钱呢……”躺在床上的伤员都纷纷瞪大了眼睛。那种表情似乎就像是看到了久违的红焖猪扒饭代替了战场上常吃的面包糠一样,那种惊讶到了极点的表情。 “怎么?还嫌少吗?如果用了提出人采用的策略成功攻城,那就再升一级好了——”希尔维娅双手交织在一起,一脸无奈道,“干嘛啊你们?一个个嘴巴都合不上了?”士兵们结结巴巴的回话,“不,不,准将,这样子就可以了。不,不,主要是,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竟然可以一下子升那么快。”希尔维娅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不禁开始喃喃道,“难道说,我是在老师手下混的太久了……所以以至于没有现现在的军队制度产生的普遍的弊病?果然老师是最棒的啊……话说,你们以前如果立了功的话,通常是怎么奖励的?”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只有一个人小声地嗫嚅道,“通常没有奖励。官衔的升降取决于你的父亲还有家族,其次就是你和军官的关系,再再再到后来,才是你干的事情。因为前面的两种士兵真的是太多了,所以……普通人出身的寒门子弟是没有办法迅升职的。”“是吗?那倒也是——三级议会的那群草包能想得出什么好制度?一群只会跳舞交际娇生惯养的贵族少爷……”希尔维娅拍了拍军服下摆上的灰尘,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总之,我就是这支军队新的规则。这种依靠关系和血缘晋升的情况要坚决的予以杜绝!” ——帐篷内陷入了迷之沉默之中。士兵们一半是因为对于军官经常不予兑现的行径感到了累觉不爱,另一半则是因为,这种行为就算是自己做到了那个位置上也未必能予以根绝的这种想法。没有办法,血缘,姓氏,出身在这个年代的影响依旧根深蒂固。谁会觉得把权力和荣誉交给底层出身的人是件好事呢?底层的人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缺乏上层生活氛围的潜移默化,他们大都不懂得礼仪,不懂得交际,只知道一味地钻研着自己的固有领域,不懂得变通和循序渐进,这就是阿尔博丹的统治阶级对于底层出身的人才的看法。德莉莎很想擦擦自己脑门上不存在的冷汗。“总之……这番话恰到好处的说明了,准将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攻打下瓦尔堡的。好了,大家有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呢?”——不怎么熟练的打着圆场。在德莉莎不那么激奋人心的号召下,还是有人66续续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用山炮做火力掩护,全军渐进推进这个办法怎么样?”有人悄悄地举手了。“不行……这个办法是对付不了厚重的城墙的,我也曾想过这个硬拼的办法,但是,城墙太厚太高了……”希尔维娅抱着双腿,开始下意识地反驳这个看上去可行的方案。“那么,用登云梯呢?夜间突袭作战?”希尔维娅换了个姿势,夜间实在是太寒凉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对于人来讲简直是种变相的折磨。“夜间突袭作战?这个方案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但是,云梯还是太矮了……这种依山而建的要塞……”正当所有人几乎都陷入了沉默和思考之中时,躺在最角落床上的伤员却开口了。油灯的火焰因为长时间的消耗而暗了下去,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他的容貌。冷寂的夜里,只有那个嘶哑着,悲鸣着的声音在不停地响着,嗡鸣着。 “用炸药吧——用一只敢死队,夜间偷袭,将城墙炸出缺口,从而攻陷这座要塞……”希尔维娅抿着嘴,站起身,“这还真是个好主意——请问,您的名字是?”她慢慢地走近那个窝在角落的身影。那个身影动都没动。不知道是因为伤势太严重动弹不了,还是因为自己本身的缘故——他压根就没想动。“兰斯洛特。”直到希尔维娅快要走到他的床边时,躺在床上的男人才勉强露出一张被战争弄得极度狰狞可怕,而且,肮脏不堪的脸。嗓音也是破烂不堪,嘶哑难听。“兰斯洛特吗?嗯……还真是一个不详的名字——但是,光凭第一印象就给别人下判断似乎也不太好……”希尔维娅心想着,细细地打量起这个男人来。——良久。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这个男人太可疑了点……容貌什么的看不清楚,根本没有办法知道他过去究竟做了些什么。还有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地……这个身形,看上去真的很像……可是,像谁呢?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很好。很好。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如果明天我们可以成功攻克瓦尔堡的话,您的军衔会连升两级,我承诺的事情,说到做到。”希尔维娅正打算掀开帘帐离开,那个嘶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不,准将,你并没有说到做到——”“哦?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想出主意的人连升两级。”希尔维娅挑眉,看着那个窝在角落里动弹不得的男人。兰斯洛特用那嘶哑地声音笑了起来,听起来竟像是迅灌进人衣服的那种冷风,让人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莫名其妙地敌意,真让人不爽……”希尔维娅差点就在大庭广众下拉下了脸。 “不,不——准将大人。我想要亲手实践我这个伟大的想法。刚刚您不是还说了吗?只要能提出的方案能够顺利地攻占下这个瓦尔堡,那他的军衔就会被连升两级。但是,如果我在其中还贡献出了自己的主要力量呢?那样子,只升两级未免就对人有失公允了吧?天底下可没有干的活多的人和干的活少的人拿一样的酬劳的道理哦?”“对,你说的没错,兰斯洛特。我一向奉行多劳多得的原则。可是,你如今的状况,要如何带领这只敢死队呢?”希尔维娅半是好笑半是看热闹一样,叉起了腰,微微偏头瞥着他。 这个侧脸……好熟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四十七章 治疗的时间 “人的一生,当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这句话还真真是凄美和悲凉。苟且偷生,灰头土脸的活着尚属不易,还要逼着自己因为尊严和脸皮硬生生地打肿脸充胖子。所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尽管活得如此地卑微和肮脏——却还要被迫继续这惨淡的人生——”贝贝躺在沙上,右手撑着自己的腮帮子。左手摇着拉菲。今天轮到她这个大明星在查维斯大剧院的中心舞台上歌唱了。听过贝贝嗓音的人都知道,那是天选之音色,天籁之音,拥有着让人怀抱着不存在的美梦昏睡过去的歌声。今天的她,依旧姗姗来迟。不同于以往穿着的白色层层叠叠的纱裙,今天她却少见的穿上了尽显她高贵与曼妙身材的旗袍。那是来自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又一个遥远的理想乡——延华那边的夜色服饰。高开叉的裙摆,露出那双洁白修长的大腿,脚上还绑着可爱的红线,走起路来,还会有铃铛在风中微微作响。此刻,那双纤细的手正意犹未尽地在自己露出来的腿部蜻蜓点水般的摩擦着,似乎是想引起正在落地窗前观看脚下热闹的街市的那个男人的注意。 格雷把手里的拉菲端到鼻子前,轻轻地嗅着那种强烈绚丽的味道。“那是人的本能——人高贵而又卑贱的精神就在于,无论生什么事情,只要能活下去,都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对,没错,从这个本能推理出的结论——任何人都不可能是高贵和无私的。圣人的身上也会沾满鲜血与罪孽。只要为了活着,任何卑鄙和龌龊,任何高贵和神圣的事情,他们都可以毫无罪恶感的去做。即使是年轻人,年老之后也难免会觉得为了理想献身什么的,这种信念,太过于愚蠢。所以我们身为神,应该带着微笑去注视着每一个人类的舞蹈——这可是他们用生命演绎出来的一幕幕闹剧呢,怎么可以就此放过这些触手可得的精彩呢?” 贝贝涂着口红的嘴唇在黑暗里绽出了一丝艳丽的笑意。昂贵的拉菲就这样,从杯中流泻而出,倒在了她白皙的手臂上。她痴痴地看着这个蹲下来,为她缓缓地,用舌头舔舐掉上面沾着的酒精的男人。“我的神啊……您今夜还是如此的美丽……”贝贝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那种绝代的风华,如今却甘愿为她变得如此的卑微和收敛。舌头一路往上,最后在她的脖颈后停了下来。格雷突然退开了身体。“今夜你不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吗?”贝贝解开眼前这个男人的衣服,里面露出的胸膛十分的瘦弱却十分的有力。她凑前去,性感的嘴唇附在他的耳边,耳语着魅惑的音乐,“这就是我的答案——理想,信念什么的全都应该舍弃掉,在能纵酒享乐的今晚,没错,你属于我,我属于你。哪怕明晚,洪水滔天,万劫不复——”格雷绿色的眼睛在夜晚里散出诡异的光芒,他搂住这具成熟而洁白的躯体,毫不客气地在上面印上属于自己的痕迹,“对,总会有一些日子,需要用本能引导你的思考,嘛,今晚,算是特例了——贝贝,今后也要好好的为我加油啊——”掉下的纱帐消去了两人之间缠绵的尾音。只有隐隐约约的身影在黑暗中蛰伏着,叫嚣着自己的欲望。 希尔维娅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之中瑟瑟抖着。白天的进攻如同预想中的一样,死伤无数,却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进步。“除了徒增尸体,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生——这是第几次的冲锋了呢?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似乎,这次的征战,唯一在脑海中留下印象的,只有,我的战友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这里终年都不会融化的冰雪。死去的人……他们也是有家人的啊……不知道他们的离去,会不会让他们的亲人悲痛欲绝……”她军服的下摆随着寒风摆动着,而她似乎也终于撑不住自己已经带伤的身体,脑袋开始头晕脑胀起来。刚刚她的话居然流露出了对应当牺牲之人的怜悯,在她看来,这简直是致命的过错。这表示她平时软弱的一面也渐渐控制不住了。“咳咳……等我回国了,一定要找个医生好好的调理一下身体。”不过结局估计也十有八九有人已经猜到了——回去肯定又是什么事情都不干。 希尔维娅咳嗽着,一边咳一边用视线朦胧的双眼看着手表,“虚张声势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兰斯洛特那家伙……咳咳,希望他可以成功吧——美狄亚要是在就好了,这样,我也可以稍微放心一点……咳咳!” 时间倒回几个小时前。在僻静的树林的空地上,德莉莎正看着眼前这个不堪入目的男人。他伤的很重,动弹不得,却还硬是要求去战况最激烈的前线。这种精神叫什么呢?愚蠢?勇敢?还是贪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看见您我才算是明白这个道理。希尔维娅给您的奖励真的那么丰厚吗?值得你为了这个奖励费尽心思地跑到前线去冒险?”兰斯洛特抬起他的脸。上面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一些似乎是刀伤,有一些则是被爆炸炸出来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但相同的是,这些伤口都在流脓,炎,使得这张脸变得令人恶心和畏惧。德莉莎特地给他缠上了绷带,才使得这张脸稍微可以给人看那么一点点。只是,还是免不了恶心这个形容词。 “您这样子做是不正确的。为了愚蠢的战争而奉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德莉莎苦口婆心地劝阻道,“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讲,您所效忠的希尔维娅准将也并非是什么好人。您真的那么天真,觉得她就是那个她表演出来的准将?那个热血沸腾,忠心耿耿,任人唯贤的那个完美的圣人?实话告诉你,希尔维娅跟你所想的那个样子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她的人品真的是……不堪入目。”德莉莎半叉着腰,狄俄尼索斯此刻正别在她的胸口,黑宝石镶钻十字架在阳光下显得份外的抢眼。对于自己在背后讲别人坏话的这件事情,德莉莎修女表示,挽救迷途的羔羊比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情重要百倍。 兰斯洛特也咳嗽着,难听的嗓音像极了在夜晚独自呜咽孤鸣的困兽。他的眼睛和他那张烂的已经不成样子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双眼睛是非常明亮且坚定的东西,尽管只是普通的黑色,但是看久了以后,却会现,里面真的蕴藏着神秘的力量,引诱着他人前来探求里面的真相。只是现在因为战争,那种坚定里又隐隐的藏着一丝扭曲的痛苦。“真是可惜啊……如果这张脸没有被战争毁掉,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或者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了?究竟是什么动机驱使着他不断为这场荒唐的战争献出自己的一切呢?真是让人疑惑不解啊……”德莉莎苦恼地想着,最后她再三思考,终于开了口,“为什么要这么做?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原因?狄俄尼索斯的治愈并不是单方面的给予,你的伤势好转后,未来你的身体依旧可能面临着病变的危险,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不,并不是无所谓,只是,现在的我,只想度过眼前的这个难关——咳咳……咳咳,我请求您……可以帮助我……”兰斯洛特的眼睛竟然漫上了水泽,瘦弱的手向德莉莎的方向漫无目的地抓挠着,“失去了这次机会,我就彻底失去了实现自己夙愿的机会——这个愿望对于我的人生非常的重要……我不可能对自己的人生置之不理,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实现它……” 这就是人类的支配性感情啊……在我等看来简直是何等的悲哀和可笑……德莉莎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这张已经被毁灭的凄艳而哀绝的脸庞。她想起了格雷说的话。人生的幻灭感又毫无预兆的充斥了她的心头。“我可以治愈你的伤势,但是,相应的,你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只要度过眼前的难关就没问题了吧?那么,请把你的头伸过来——” 人生什么的真是难以预测。“狄俄尼索斯”的命名也大都出于使用者这种矛盾的感情吧。这件圣迹物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呢?不知道希波克拉底那位贤者看到如今的乱世会作何感想。“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的行为……吗?”德莉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在十字架前立下的庄严的誓言。“丽娜……你为什么要那么的虔诚呢?”你知道吗?为了踏上你的道路,我现在,直到现在也是,一直在那么努力地,引导着自己。可是,直到现在,我也对他人的痛苦,毫无感觉。 四十八章 攻占的时间 进入夜晚后,要塞外面的炮火轰炸也开始松懈起来。也许是白天,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方面军在战场上留下的大量的尸体短暂的麻痹了对面那群神经高度紧张的士兵。希尔维娅躲在离要塞不远的战壕里面,她的脸因为不正常的高热而显得通红和病态,但是当事人依旧兢兢业业地蹲在地底,注视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兰斯洛特的伤势痊愈的特别迅。除了那张脸还是依旧的那么不堪入目以外,其他的地方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由他率领着的一百人组成的敢死小分队也和希尔维娅一样,在黑暗中窥伺着这片战场,伺机而动。“呼……呼……咳咳……”希尔维娅注视着手表,焦灼地等待着进攻的号角吹响,“三点到四点——这个时间应该是防卫最为不堪一击的时候,真是的……德丽莎那家伙,竟然真的把兰斯洛特的伤势给治好了。只是……这只小队已经把身上全部的装备卸掉了,除了炸药包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防身了。总之,咳咳,神明保佑他们吧——”一百人的身影在炮火的轰炸下艰难地匍匐着前进着,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希尔维娅如愿以偿的看见了炸药出的火光。璀璨绚丽的光芒在厚重的城墙下炸了开来,就像是阿尔博丹节日时放飞的烟火一般。 厚重的城墙瞬间被炸坍塌了一个小口,而站在上面守备的士兵也一并被埋在了废墟之中。战斗的号角已经被吹响,所有的人蜂拥而上,开始涌入这座坚固的堡垒里面,争先恐后的斩杀着里面的敌人。“杀——”刀剑与火光交织着,不断有尸体从高处的城墙上坠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阵阵闷响与血浆。“咳咳……这样子,最后一个利尔奥和莱切尼的联络点,就这样被切断了。希望这次的损伤不会太大。咳咳……毕竟,接下来还要对付将要围上来的莱切尼方面军。我还是希望……可以给自己留一点胜算的。”希尔维娅的全身都松懈了下来。她的双手摊在地上,后背则靠着土沟,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瑞恩停在她的手边。红色的眼睛代替着希尔维娅,注视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太阳升起,战斗结束。这次又和往常的夜袭一样,希尔维娅获得了胜利。文森特依旧像往常那样,快步的掀起希尔维娅的帐篷,跑了进来。“准将!老大!我们赢了!我们赢了!”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见。正纳闷着希尔维娅为什么不在营帐里时,外边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吵什么吵——你们老大在这里。”文森特回头一看,德莉莎独自一人把在战壕里呆着的希尔维娅给扛了回来。希尔维娅的一只手臂被德莉莎扛在肩上,另外一只手臂则毫无力气的低垂着,看样子似乎是还没有醒过来。“啊咧?我们老大抛弃掉我们这帮在战场上累死累活的兄弟,跑到其他地方睡懒觉去了?”德莉莎因为身上增加的重量走的摇摇晃晃,她强忍着自己的怒意,“过来拉我一把,你知不知道,你们的老大也是很重的?!” 两人折腾一番后才把这个病号放在床上。德莉莎摸了摸希尔维娅的额头,又俯下身子听了听她的心跳。最后探出手摸了摸她的脖颈。“好像是感冒了——应该是受凉了吧?”文森特不负责任地猜测道。德莉莎加了一句,“还有劳累。积劳成疾也是原因之一。她连续熬了多久的夜?”文森特默不作声。“天知道老大熬了几次夜?她是那种,只要想开夜车,就没有开不了的夜车,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那种人唉。可是以前看她也没什么啊,最多就是黑眼圈重了点,打招呼没有力气一点,脚步虚浮了一点,其他方面都还可以……”德莉莎犯了难,“根据军令,我应该优先救治伤势较重的伤者,这一战下来,伤兵肯定又添了不少。我这么一个移动医院,专门来照顾一个重感冒患者,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喂,你,你有什么事情吗等下?打扫战场,清点人数的善后工作应该不是你来做的吧?”文森特摸着自己的银灰色头,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谁有空专门顾着老大的伤情啊?再说了,要是我一脸贴心的守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话,她起来第一眼看见我,肯定又要臭骂我一顿。唉……就这么放着吧,先喂点药,之后的事情就看她的造化了。”“……唉,没有办法,现在也只能这么干了——我等下过来再看看情况,现在先喂点药给她。”德莉莎随手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药,塞进了希尔维娅的嘴里。再把桌上的水倒了一点进去她的嘴里。 然后,直到第二天,两个人也再也没有回来过。没办法,太忙了。 “哈……哈……好冷啊……”希尔维娅皱起了眉毛,往床铺里面拼命地缩着,整个人看起来状态非常不好。床铺上的棉被看起来十分的单薄,只能堪堪地裹住她躯体头部以下的部位。山间的寒风透过有洞的帐篷穿透进来,使得温度又下降了一些。呼吸困难,咳嗽,潮红的脸色,山风,一顿破烂,好吧,希尔维娅现在有的全部东西就是这些。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像是铃铛,却又像是铁链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咚——水滴落在镜子之上。希尔维娅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现,这里竟然是只有湛蓝的天空,和身子底下能反射一切的,澄澈的镜水。“镜子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啊……但是却完全感觉不到湿润……这里是哪里?喂喂,这里是天国吗?我这种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上天堂的老好人啊?”她支起了身子,一脸状况外的摸着自己的头。“什么啊……触觉还在啊……我果然还是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啊——” “为什么要以人身踏入这片神域……人之子?”这个声音非常的柔软,但也非常的淡漠。希尔维娅站了起来。她离那个出声音的女孩只有几步之遥。女孩的眼睛被黑色的布带束缚着,手脚则是戴上了铁链,只要她一动,这些锁链就会出坑呤哐啷的声音。云在飞地流逝着,天地间只剩下这两人的身影。 希尔维娅斗着胆子走上前去,摸了摸这女孩的脸,还有手腕上的铁链。“喂喂——明明只是个小女孩为什么要被困在这里啊,还有,神域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真是的——自从从维尔士回来,不,不,自从遇见德莉莎那家伙以后,什么东西都变了味道。我良好的睡眠状况也从此一去不复返……话说,你应该是我梦里梦见的那些不存在的东西吧?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啊?”她甚至还非常不要脸的贴上去拔了拔那个女孩子翘起来的呆毛。 “——原来是这样吗?”女孩对于这样无礼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反感的表现,反而还满脸茅塞顿开道,“你和我一样啊……介于人和神之间的半成品……不,不,看你残缺的程度,严格意义上,你应该连半成品也算不上……残次品。应该要这么称呼你才行啊……那么,残次品,光临此处,有什么事情吗?” 希尔维娅一脸不爽。“我倒觉得你更残次一点——喂喂,你知道吗?我抱过女人,也抱过男人,打过仗也写过诗,背叛过别人也被别人背叛过,这样的人生怎么看都要比被关在这里的你要完整一些。”“是吗?还什么都不知道吗?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你不知道吗?你真正的身份?”女孩触碰着希尔维娅的脸颊,似乎是在为了确认什么,冰冷的手指不住地抚摸着这张精致的脸蛋。 “人生三大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一直在好奇,究竟有没有人能回答这三个问题。看来,你这个小鬼很是狂妄嘛。”希尔维娅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通过路德维希的眼睛,我几乎能看见阿尔博丹的所有角落。但是——你是特例。没有任何关于你的影像。果然……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你呢,还是……路德维希对我刻意隐瞒了你存在的事实?”女孩还是瘫着一张脸,在原地冷静的思考着。当自己唯一的影像来源出了问题时,这个女孩还能静下心来思考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真是心如止水到了无人能比的境界。 希尔维娅叹了口气。她的双手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头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真是的……瓦尔堡刚刚攻下,那群小子肯定等着我回去主持大局呢……我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啊——”“这个你不用担心。”女孩晃了晃手上的锁链,想过要引起希尔维娅的注意,“在神域里,人的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呐呐,一起聊会天怎么样?格罗瑞娅会很认真地听你说话的——” 四十九章 谈话的时间 “我说啊——格罗瑞娅,你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吗?比如说,想要走出这个鬼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之类的愿望?”希尔维娅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空间里跳来跳去,踩来踩去,漫无目的的玩耍着。没有办法,在一系列逃离这里的计划和行动失败之后,根据自己的人生信条,她果断选择了——原地等死。 “愿望吗?格罗瑞娅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不,不——任何愿望的实现都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这个世界是处在一种动态的平衡当中,这意味着,想要什么,也就一定会相应的付出什么。想要的越多,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相对的,想要的越少,付出的代价也会会越小。我已经处于天平的中央了,所以,无论我往哪边走,另一边都要面临下降的局面,所以,维持现在这样就可以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格罗瑞娅坐在镜子般的地面上,毫无感情波动的叙述着自己的想法。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希尔维娅掰起了自己的手指关节,“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个坏人。但是,却永远在用维持现状这样就好来欺骗自己。无欲无求,随波逐流——”希尔维娅手里的动作停住了。她把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遵从母亲的意愿,娶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遵从母亲的意愿,放弃了自己喜爱的军旅生活。遵从母亲的意愿,继承了她的权力和地位。然后,遵从母亲的意愿,苦苦地维持着现在这样并不快乐的感情。迄今为止,基本上没有什么选择是基于自己的意愿做出的。除了他少年时代那段短暂的叛逆期。这样的生活,你能从中感觉到幸福吗?那种一切都平衡着的幸福?我不认为你这样做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什么的,这种想法,只是给自己的懦弱找的一种特别的借口罢了。” 格罗瑞娅抿抿嘴。“无论哪种生活方式,都有存在的价值,但也都有其必定会其固有的存在着的缺憾。那个男孩子会选择那个女孩子,一定是因为他想要一段安定的生活。遵从母亲的意愿,这其实也没有什么错误,可能只是因为他……很爱很爱他的母亲罢了。所以,归根结底,这个世界终究是非常公平的……”格罗瑞亚摸索地伸出手,抚摸着在她旁边坐下的希尔维娅的肩膀。 “但是……这些选择没有伤害到那两个人,却伤害了我。这对我公平吗?”希尔维娅开始不可抑止地愤怒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格罗瑞娅的那句话——“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是非常公平的”产生了强烈的厌恶心理,她的拳头攥紧了,嘴巴也闭了起来,整张脸青白的可怕。“我啊,从懂事起,直到年少,一直都比我的弟弟艾瑞克做的要好,做的要优秀的多,可是,父亲没有选择我……被寄养在叶卡捷琳娜家里的时候,我也努力地扮演着一个贤惠的妻子的角色,比贝贝不知道要懂事多少……可是……奈尔森他也,依旧没有选择我……之后,终于有一个人选择了我……我的老师……可是,命运却逼迫着我亲手杀了他……这样的世界也能叫做公平吗?!这样的世界也能叫做公平吗?!你这种被寄养在温室的里的大小姐,根本体会不到外面世界的残酷……你这种活得干干净净,手上没有沾染一滴血腥的人,被别人保护的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明白——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不公平的!是不正确的东西肆意横行着的战场!必须要予以纠正!必须要予以变革!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本质,那它的本质就应该是,也绝对是,不公平的!”希尔维娅着魔似的,狂地抓住格罗瑞娅的衣襟。她几乎是用吼得嘶哑变调的嗓音复述着自己的过去。 “你那被仇恨遮蔽住的双眼,还能看到未来吗?听好了,如果你的眼光只局限于自己本身悲惨的过去的话,是无法从过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的。想要越自己,你就必须得在某个方面上承认,我是正确的。当然,选择权在你的手上。是想要在自己那如同沼泽般悲惨的往事里不断挣扎沉沦呢,还是努力相信你的未来可以被光明点亮,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于你自己。”即使已经感觉到对方滔天的怒意,格罗瑞娅也依旧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她坚持着自己的世界观,并以此推断周围所有人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简单点来说,她不能体谅任何人类才会有的感情。“而且,我和你不同。我不是什么被关在温室里养大的大小姐,吾乃神的半身。神和人的感情是不能互通的,因为前者有着无穷无尽的时间,和无穷无尽的力量,还有无穷无尽的知识。勉强神来理解人的感情,是不是有点,不太现实呢?” 希尔维娅松开了格罗瑞娅的衣襟,她呢喃道,“对,你说得对。……神明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虽然他们也受自己的欲望支配。但他们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和时间。”她无意识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的真心,连自己也已经回忆不清楚的事情,“所以——我才不想成为神。成为神明什么的的,真的是件愚蠢而悲哀的事情。因为他们从来就不会死去,所以相应的,也从来不会感觉到自己活着。”她跪了下来,慢慢地捂住自己的脸。 “你现在如愿以偿了。只是……为什么呢?”格罗瑞娅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向她的脸,纤细的手指揩掉了希尔维娅眼角滴落的水泽,“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难过呢?沉沦在欲望的轮回里,不断的受伤,不断的死去,不断的重生,不断的体会着作为人类的极乐和悲哀……就这么过了那么久。为什么你还是没有离开这个可怕的轮回呢?无论多少次都好,你就没有一次想要登上神座呢?”格罗瑞娅问着。她实在是不能理解希尔维娅的做法。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力量,真理,财富,权力,永无休止的生命。你总会有什么是疯狂渴求着的愿望吧?人类前进的驱动力不就只剩下这些了吗?只要你站到我的身边来,这些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对,只要你站到我的身边。”格罗瑞娅收回了手,两只手掌合在了一起,像是在祈祷着什么一样,“我和那个人,一直在期待着你的回归。几百年,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你是想要再一次辜负我们的心意吗?这不是梦境,这是真实的,你的应至之地。来吧,和我一起走——” 希尔维娅攥紧了拳头。她看着地面倒映出自己失魂落魄的神情。那不是希尔维娅平常该有的样子。让她失魂落魄的不是格罗瑞娅开出的条件,而是,她认识到——这里的一切确实都是真的,没有丝毫的掺假的成分。“只要我接受了她的条件,那么,这痛苦的一生也许就可以马上落下帷幕了。而且,我还可以毫不费力的实现自己曾经的夙愿。只是……我在动摇些什么?我在迷茫着些什么呢?而且……我为什么会动摇?为什么会感到迷茫?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完全,完全没有办法明白——”她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觉得这个躯体对自己来说,竟然是如此的陌生。“这不应该是我的躯体——吗?人世也完全不该是我停留的地方?”格罗瑞娅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着希尔维娅因为迷茫和抗拒,身体微微战栗着的模样。 ——但是,代价是自我的消亡。没有人再会想起,希尔维娅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不会再次徘徊于世。这个条件对于爱着希尔维娅的人们来说,就很公平吗?希尔维娅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很多画面。和美狄亚的,和老师的,和文森特的,和父亲的,和艾瑞克的,和塔丽昂的……甚至还有和奈尔森在一起时的画面。这该是何等的悲哀啊——被自己所爱的人遗忘。甚至不再想起,也不能再遇见。还有自己对老师许下的诺言,还有那个当年踌躇满志的女孩向着天空大声喊出的理想,“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国家!我要建立一个大家都能非常幸福的乌托邦!” 如果答应了格罗瑞娅,这些东西都将不复存在。 漫长的等待后,格罗瑞娅终于迎来了希尔维娅的回答。“——我拒绝。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会用自己的力量分毫不差的拿回来。我不需要……一点都不需要你的施舍!我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才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而从今往后,我也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格罗瑞娅假装失望的叹了口气。“哎呀呀……真是让我难受的现实啊……你竟然,又再次拒绝了我。”不过,格罗瑞娅的语气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快和愤怒。她凑到希尔维娅的耳边,“这可是你的第三千一百六十五次拒绝了哦——” 五十章 会合的时间 格罗瑞娅狡黠地笑着。“三千一百六十五次?这是什么意思?!”希尔维娅刚想问出这句话时,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美狄亚的熊猫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还有她手上拿着的湿毛巾。两个人皆是一动不动的定格在原地。突然间,希尔维娅抱住眼前的这个呆滞状态的女孩子,“太好了……太好了……美狄亚……太好了……”喜悦?高兴?失而复得?破镜重圆(等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这些词加起来都不足以形容希尔维娅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绝处逢生之后,突然看见自己最亲近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美狄亚不明所以,整个人都被她紧紧地抱着。这个拥抱让当事人差点喘不上气来。“够了够了!你!放手放手!让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美狄亚气恼的咬住嘴唇,娇俏的脸蛋因为害羞瞬间涨得通红,宛如夏日荷塘里盛放着的红荷。希尔维娅似乎从刚刚恍惚的状态恢复了过来,力道降了下来。“美狄亚……你,你安全回来了啊。”美狄亚被她松松垮垮地抱着,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了。“嗯……”低低地回应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一句淡淡的,“我回来了。”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却让希尔维娅想拼命地掉眼泪。 “话说,德莉莎那家伙还可以理解,她要救治伤员,把你放着不管也算是情理之中。好歹也给你喂了一粒药。但是……文森特那个家伙!”美狄亚很生气。作为朋友兼属下的文森特,竟然在上司无人照看的时候,逍遥的跑去打扫战场,清点人数和战利品,安置俘虏去了?!连个在身边斟茶递水的人都没有安排?!根本就是丝毫不关心希尔维娅的死活问题!成功和主力军会合后的美狄亚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主帅的营帐里空无一人,除了还在高热烧着的希尔维娅。幸好,在瓦伦堡被攻破的那个时间点,自己就和希尔维娅的主力军会合了,要不然,谁来照顾这个笨蛋?啊不!呸!谁来主持军队的大局?! “你!你!你!说了你不要一脸笑嘻嘻的!你以为病是什么!不吃药凭自己的身体就能快治愈的东西吗?!不吃药自己就能好还要医生做什么?!”美狄亚狠狠地用手指头戳着希尔维娅的脑袋,简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希尔维娅捂着后脑勺,一脸委屈,“你也别怪文森特他们了……现在时间和效率就是生命,他们丢下我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这么做也是惯例……文森特若是一个劲的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反而会被他气出肺结核来……”希尔维娅不自然的咳嗽着,试图转移话题,“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睡着的时候,有没有生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美狄亚平静道,“你……睡了两天。”“什么?!两……两天?!”希尔维娅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呆滞状况。“本来计划要在半个月之内攻破利尔奥方面军的,结果,我竟然睡过去了……两天啊!两天啊!延误战机!天啊!我怎么可以这么蠢?!现在战场的情况怎么样了?!利尔奥剩下的一路军队呢?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到达瓦尔堡支援?如果没有,还有多久?!”美狄亚大力地弹了弹她的额头。瑞恩嘎嘎的大叫着,替希尔维娅表示不平。 “那!你!还!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美狄亚一字一顿地戳着希尔维娅的额头。接着,她又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开始简明扼要的汇报情况,“本杰明的军队现了我们的计划后,气急败坏的想要全歼我的右路军,结果,被我利用了地形……耍着他们玩了好几天。之后,本杰明才打算快回援——只是,他在抄近路,打算渡河快到达瓦尔堡附近的时候,又被我们偷袭玩了一把。现在,利尔奥方面军可以说是几乎全部都落荒而逃。我们现在的敌人,终于只剩下了东莱切尼方面军。”希尔维娅咀嚼着这段情报,沉思了一会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久才道,“美狄亚,你是怎么……偷袭成功的?”本杰明率领的军队可是主力军,以现在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方面军现在的实力,想要偷袭且快取得上风,怕是非常的不容易吧。 美狄亚叉着腰,满脸的不服气,脸也傲娇地偏向了一边,“哼,跟着你久了,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跑吧?!你记得吗?你跟我说过的那个……那个,诱敌全歼的方法?就是先和敌军交战,小打小闹后佯装败退,引诱敌军渡河追击的那个方法?嗯?我就是这样,让本杰明放松了警惕,在他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把上游放置的浮木给冲了下去,他的人马当即就乱成一团。” 希尔维娅睁大了眼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老师教给她的办法。那个时候,她还在抱怨着老师太多管闲事,因为在皇家军事学院的军事战略课的课本上,出现河流的概率真是少之又少。但是,老师的一番话很快就把生性高傲的她硬生生地骂到了角落里反省自己。“任何优秀的军事战略家都应该把自己的目光放得更加长远!希尔维娅,你的目标是什么?!不是要成为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伟人吗?!那么,你就要面对任何未知的情况!当别人只看到了棋局的后一步的时候,你就应该开始着眼于这盘棋局的后面的三步,四步,甚至是十步!你最大的敌人,不是谁,就是你的傲慢和疏懒!想要弥补这些缺点的话,就快点滚去学习!当别人都在想应该这么做的时候,你应该想:有没有不这么做的道路?!当别人都在想不能那么做的时候,你应该想:为什么不能那么做?可以做的道路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那自己的使命就是把这条道路付诸实践!这样,才可以说是军神!才可以说是一个优秀的军事战略家!这样,你的戎马生涯才可以不以遗憾而结束!”彼时的希尔维娅还是一脸青涩地懵懂,也许,可以任性的原因只是,因为你的身后,随时都有一个可靠的人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你前行的道路。那时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总有一天,自己也将变成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也许……在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希尔维娅始终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灵。她的心愿本不该如此的沉重。改变世界什么的,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实在是惨烈而可怕的心意。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心愿,应该是在自己难过的时候,可以扑进可靠的人里痛哭一场才对。这样子的愿望才是最好的。 希尔维娅的眼睛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渗出眼泪。她不住地揉着自己的眼角,却还要对美狄亚硬撑起脸上的笑意,“果然……人生了病就没有健康的时候强大和坚韧。我啊……真是对自己太疏忽了。下次可千万不要犯这种错误。真是……非常,非常,致命的错误。”美狄亚叹息着。她把希尔维娅的头摁倒自己的肩上。柔软的手掌轻拍着希尔维娅的背部。嘴唇若有似无地刮蹭着希尔维娅的头。“想哭就哭吧。反正现在……没有任何人会看见,准将流泪的样子。大家都在欢庆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开始只是低声地哽咽,后来,慢慢地,泪珠开始滴落到两个人的衣服上,最后,索性变成了失声的痛哭。“为什么我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为什么……为什么……”整个营帐里,只剩下这个女孩孤独哭泣的声音。 “真是拿那个家伙没有办法呢。”德莉莎救治完伤员后,开始了这几天久违的休息。她坐在恰好遮住她身形的松树下,静静地注视着夜间里的风吹草动。一只秃鹫也停留在遮住她隐藏的那棵松树上。猩红的双眼也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希尔维娅营帐的那个方向。山风吹拂着,凉意渗进了骨子里。可是,德莉莎却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和孤独。她开始哼起了歌谣。那是歌颂末路英雄的诗篇。凄惨,壮烈而传奇的一生。以己身之血书之和歌之,永不褪色的篇章。以前的德莉莎可从来不对历史有什么特别浓厚的兴趣。因为,之前的德莉莎认为,历史无非是后人重复,反复地,毫无悔意地犯前人的过错。只是最近才稍微改变了一点。她开始意识到,即使走上相同的结局,中间也肯定有不一样的道路。 “久远到早已看不见的曾经,孤身一人,几经辗转,战功赫赫,凯旋归来……身边无一停留之人,年老的英雄啊……华丽的宫殿在耻辱中坍塌,遥远的结局,你是否早已预见?” 五十一章 陷阵的时间 利尔奥方面军与东莱切尼方面军的联系彻底切断。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没想到,战况居然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反转。这是阿尔博丹和利尔奥完全没有料到的状况。之前打压过这个新人的政敌们纷纷捶胸顿足,但迪瑟方面却是精神一振。起码,这次迪瑟家族错误的决策又被完美的掩盖了过去。希尔维娅这个挡箭牌,真是少见的货美价廉。他们开始认真考虑起应当如何加强对这位年轻的将军的控制。而诺伊家族则是更加暴躁不安地开始寻求快的手段打压这个后起之秀。安格尔依旧遵循自己中正的传统,没有太多的表示。但是,若是这位将军违反约定,妄图踏入乃至夺取安格尔的宗/教和科研领域,那么等待她的依旧是来自安格尔家族无情的清洗。现在的平和只是因为利益暂时还没有起剧烈的冲突。 “着急什么……”一群看不见的影子在头目的带领下,在黑暗中暗暗地观察着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还有一场艰苦的战斗在等着那位呢,等过了那一关,再考虑拉拢或者灭杀的事情。毕竟,不能活着回来的死人,对于大局没有任何的影响。对,没错,死人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也影响不了任何事情——”那个高高在上的影子如此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也许,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作战的锋芒已经直指东莱切尼方面。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希尔维娅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没办法,兵家向来无日常之事。每一次战斗,对于每一个军事战略家来说,都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光靠兵力和军备是根本无法稳赢对手的,这是希尔维娅在之前的战斗中累积下来的经验。而且,她也曾经利用过这些显而易见的劣势让对方彻底放松警惕。这些过往的经历也使得她形成了她行军治军的风格——更加谨慎,也更加严格。绝不容许叛徒和痞子的存在。士兵可以战败,但绝不可以逃跑。这是治军的底线。 东莱切尼北部通往内6平原地区的门户埃德尔还没有被全部打开。东莱切尼方面军的将军克莱恩意识到希尔维娅想要进军内6平原地区的意图,在希尔维娅率领的军队到来之前,就把守军撤退到了对于作战十分有利的阵地上,以求避其锋芒,拖延时间,挫灭这只远征军的锐气,再次实现和利尔奥方面军合围,从而全灭这只军队。希尔维娅久攻不下,好几次的冲锋均归于徒劳,自然十分郁闷。克莱恩布置的阵地前,遍地都是阿尔博丹方面军留下的尸体。无奈之下,希尔维娅只好再次展开紧急的军事会议,商讨如何对付克莱恩的事宜。 会议参与人除了常客美狄亚和文森特,今天还少见的增加了两位。一位是骁勇善战,但是却容貌丑陋,性格令人捉摸不透的兰斯洛特。他刚刚从瓦尔堡战役中获得希尔维娅的提拔,升到了旅长的位置。另一位则是和美狄亚一样,少见的,具有军事天赋和行军经验的教会修女德莉莎。虽然德莉莎已经离开战场很久了,不过紧急的形势还是促使希尔维娅向她提出了会议的邀请。 沙盘的形状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利尔奥方面军的旗帜已经全部都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东莱切尼飘扬的旗帜。还有营帐里挂起的东莱切尼北部的地形图。只是,由于没有太多对东莱切尼作战有经验的老兵或者将领,希尔维娅对于东莱切尼地形的情况还是不能准确的把握。这也是她进军不太顺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对手看来已经完全占领了先机。我军的好几次冲锋都归于徒劳。在坐的各位,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希尔维娅难得收起了平日里私底下和蔼的笑脸和放荡不羁的纨绔样子,一本正经地用教鞭敲打着桌面,向众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文森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哈……对手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兵法有云:善胜者不阵,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终胜。这个意思该不会是,只要我们一直冲锋,这个阵地就会手到擒来吧?”德莉莎看起来有点疲倦,可能是这几日伤兵飞增加的数量已经过了她的想象,“我反对……文森特那种不经脑子的提议。换一个方向作战,正面战场冲锋带来的死伤人数真的是,太多了。我们应该寻求更小的死伤代价来攻克这个阵地。”美狄亚则摇头,开始了自己往常冷静的分析,“固然这几次失败的冲锋导致的死伤人数很多,但是,我们若是给敌人喘息的机会,那么,我军两线作战的可能性将会越来越大,到那个时候,死伤的人数反而会更多。利尔奥方面军依旧存在向我们这边移动的可能。不可以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而延误战机。”德莉莎叹息着,捂住自己的额头,脸色白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办法?我们总不可能期望那个克莱恩将军自己撤离阵地吧?” 许久未出声的兰斯洛特突然开口,把在座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不……确实存在着一种可能,那就是克莱恩将军确实会自动撤离阵地。”其他人被这句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话语震惊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希尔维娅眯起了眼睛,轻声地笑了起来。还为这看似愚蠢的话语轻轻地鼓起了掌。“理由呢?兰斯洛特?”希尔维娅的双手支着下巴,“没有什么充分可靠的理由,可是没有人会采信你所说的话的哦。” 即使是自己看似不着调的话被众人质疑,兰斯洛特也依旧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道,“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准将,你觉得如何呢?”文森特奇异道,“唉?!老大,这家伙说出的话怎么和你讲过的那本兵法如此之相像?!”希尔维娅捂住了眼睛,“够了!这根本就是!文森特,你这个只讲战略不讲战术的笨蛋……真是丢尽了我的脸……”美狄亚则一脸茅塞顿开,“哦……原来如此。不在敌人的军队上苦下功夫,而是选择对方将领的性格弱点作为突破口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一来,确实又多了一个思路。” 德莉莎如此聪明之人,怎么会想不通其中关节。“原来如此吗……兰斯洛特,你是说,凭借我们刚一达到时,克莱恩就开始后撤到阵地上的表现……你是说,也许他的本性就是稍显懦弱和偏向保守的那种类型?”兰斯洛特点点头。希尔维娅感慨道,“最坚固的壁垒果然最容易在内部攻破吗?……我们只能赌一把了。如果情况真的如兰斯洛特所说的话,那么这次我们就是走了大运。”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而深思的神情,希尔维娅慢慢地道出了她想说的话,“但是,如果……克莱恩并非如我们想象中的那样那么懦弱,易受动摇的话,我希望,所有人也要做好……全军覆没,为国捐躯的心理准备。这就是战争,不是一无所有,就是万人瞩目。”文森特闻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而美狄亚和德莉莎则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希尔维娅,兰斯洛特一语不。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对于阵地的正面冲锋和猛烈攻击的方针不变,接下来……一切都要看神明是否愿意帮助我们了……”希尔维娅的这句话成为了这次会议的结束词。十分钟后,所有人66续续地走出了帐篷。他们不约而同地换上了自己冷静坚定的面具。美狄亚收起了脸上的担忧,紫色的深眸沉静如水,又恢复了以前冷若冰霜的样子。德莉莎则是又撑起了自己的笑脸,开始今天的工作。救治伤员时,面对士兵们死寂,乃至绝望的心情,德莉莎也一如既往的用自己的关爱和体贴来唤醒这些被战争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们。文森特则是少见的流露出了一脸认真的神情,他的表现似乎在告诉自己的属下们——胜利迟早是会属于我们的!赢取奖品只是时间的问题! 希尔维娅孤身一人坐在营帐里,破烂不堪的营帐透进来的大风把那张悬挂着的东莱切尼的地形图吹的沙沙作响。她的手指深情而缱绻的抚摸着上面的一草一木,就像是在触摸自己恋人的脸庞一般。“我们是不会输的……那么久,那么艰难的岁月,我们都走了过来……这次也一定,会和战友们一起,高奏着凯歌回到祖国。对,我相信,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她开始擦拭起了阿尔杰。那只少见的,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普通人还在用着的左轮/手枪。“老师啊……若您有在天之灵的话……请您一定要保佑我们……” 五十二章 临终的时间 冲锋的号角再次吹响,而且,在希尔维娅的努力(唆使)下,士兵们冲锋的力度与热情也在不断地加大。一直受到这种间接不断的攻击,且攻击的力度还在不断加强的冲锋冲击的克莱恩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内心又开始出现了后撤的想法。而他也确实如兰斯洛特所预料的那样,开始慢慢后退,转而寻求更加坚固的阵地。这个男人指挥的节奏已经被阿尔博丹方面军的冲击给打乱了。不,不——并不是打乱,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人平时就不那么坚定罢了。虽然有着天然的熟悉地形,补给充足的优势,但是,克莱恩依旧在心性坚定的希尔维娅面前败下阵来。 希尔维娅看着慢慢后撤,开始前往下一个据点的东莱切尼方面军,心底抑制不住的喜悦终于满溢开来。“看来,胜负已定。我们的战利品就快要到手了。真是的……还以为这个男人真的是少见的,可以和老师匹敌的对手。没想到啊没想到,也是一个草包。所以说……我果然才是现在军政界最耀眼的新星嘛……”美狄亚拍了她的头一下,以表达对她自恋的不满。“瞧把你美的。强者才不会对别人因为过失而犯下的错误欣喜若狂,你这种小人行径还是给我收敛一点。那么,接下来呢?要怎么做?准将?我和文森特都做好追击的准备了哦。”说教归说教,美狄亚倒悬着的一颗心也放松了下来,剩下的事情在占领前方的阵地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解决掉了。对,没错,一鼓作气抓住现有的优势,对敌人起最后的决战吧! 希尔维娅握紧拳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状态是如此的神清气爽。“我带着主力军从正面进,美狄亚,你和文森特从左右翼包抄过去,但不要围死他们,记住,千万不要围死敌人。围师必阙。我们应该迫使他们一路逃亡,在路上逐渐蚕食掉他们的优势兵力,清楚了吗?” 美狄亚微微一笑,她和希尔维娅击了个掌,手脚利索地跨上了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等着想好怎么庆祝胜利吧,希尔维娅——怎么?看不得我这么高兴?还不快点恭送未来东莱切尼的主宰?”美狄亚难得俏皮一回,如血的夕阳下,她向那个静静伫立着的少女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微风吹拂着两人的军服,舒适无比。希尔维娅低头笑了笑。真的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得意忘形?美狄亚这家伙,明显比自己不知道激动了多少啊……希尔维娅摘下自己的军帽,深褐色的微卷秀随着微风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军服。饱含深情与温柔的血红色双眼此刻仿佛变成了珍藏已久,醇美甘甜的红葡萄酒,几乎能让所有看见过它的男人醉倒在里面,不愿逃离。而现在,这双眼睛,却仿佛只为眼前的这位骑着马的少女而生。“那就祝福你马到功成了——美狄亚。” 希尔维娅握住美狄亚的手,把她的手送到了自己的唇边。非常虔诚而又充满情欲的,亲吻着这双手娇嫩的手指尖。“这样就够了吗?”希尔维娅亲完之后,还用那种意犹未尽,不用说都懂的语言挑逗着美狄亚。美狄亚也难得没有害羞。也许是两个人都太高兴了吧。相逢本来就是值得庆幸的事情,现在,胜利的曙光又即将出现在眼前,是个人都会激动万分的吧。 “你说什么啊准将,当然是不够啊——”美狄亚狡猾地笑着。她拉着希尔维娅的领带,顺势那么一提,两人的唇瓣触碰了一瞬,又快地分开了。等希尔维娅回过神来,美狄亚已经骑着高头大马绝尘离去了。“真是的,亲完就跑,这算个……什么事情啊……”希尔维娅难得一见地捂着自己的嘴,脸上微微红的吐槽那个人。 当然,夕阳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好风景。起码,对老人来说,更是如此。年老的人看到夕阳,总是会想起自己快要走完的一生。这一生如此的短暂……这一生如此的悲哀……这一生如此的凄惨……这一生如此的落魄……啊啊,也终于要到极限了啊。可是,希尔维娅依旧没有回来。家仆给叶卡捷琳娜的回答永远是——夫人在工作,或者夫人在忙事情。现在,这场荒诞的人生终于要落下帷幕了。可是,希尔维娅依旧没有回来。“那个倔强的孩子,她不是说过,要来见证我惨死的样子吗?啊啊——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来啊——她为什么对我这个老婆子置之不理——啊啊,为什么她不出现,她还在怨恨我说出的气话吗?天啊,神明,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叶卡捷琳娜在床上费力地呼吸着。现在,她满脑子能想到的只有希尔维娅,那个被她伤透了心后转身离去的孩子。那是她唯一的骨肉。是她和这个绝情的世界唯一联系起来的纽带。她不敢相信——比起被希尔维娅怨恨的事实,她竟然觉得,她的不出现和漠视反而对自己的打击更大。 掩着的门扉被来人打开了。家仆纷纷识趣地让开了道路,让这个如今当家的男人进来。很快,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奈尔森和叶卡捷琳娜两个人。奈尔森沉静的湖蓝色眼睛流露出少见的哀伤,他握住叶卡捷琳娜的手,把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不住地擦拭着。叶卡捷琳娜恍惚了片刻。要不是那双眼睛不是希尔维娅和自己标志性的红色,她差点就要以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注视着的爱女希尔维娅了。 “啊……啊……啊……奈尔森,奈……尔森……为什么……为什么……希尔……维娅……没能回来……她,还在,还在,憎恨着我吗?她……还在,跟我,闹脾气吗?可是……可是……格兰德,我没有杀她……我没有,伤害过,格兰德啊……我所做的一切……所做的全部,都是为了……都是为了希尔维娅……为什么,我会被,讨厌?为什么,我不会……再被希尔维娅爱了?”叶卡捷琳娜流着泪,那双和希尔维娅相差无几的眼眸几乎要滴下鲜血,悲伤到快要疯的感情让她无意识地说出了自己想要极力掩盖的真相。 奈尔森怔住了。“母亲,格兰德……究竟在哪里?为什么,格兰德快要两岁了,我却从来没见过她?”他压抑着心中的升起的不详的预感,极力平静的询问着母亲关于自己亲生女儿的事情。叶卡捷琳娜机械地转过头,麻木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你……不知道吗?哈,哈,哈……原来如此……你……确实……不知道啊……你的身上究竟……生过什么……格兰德?永远的幸福……和快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事情,神明怎么可能……允许其存在?对,对,没错……格兰德,是被……上帝夺走的……是被神明夺走的……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啊……和我没有关系……和我,没有关系……” 奈尔森的心中涌起了疑惑,但更多的是恐惧。对于未知的恐惧。对于真相的恐惧。他抓紧了叶卡捷琳娜的双手。“母亲……我是在非常认真的询问这件事情。——格兰德究竟在哪里?!”夜色渐深,乌云渐浓,雷声响起,雨点纷纷敲打着这栋华丽的宅邸。这间被猩红色布满的房间里,囚禁着两个对过去与未来一无所知的囚徒。可悲而可怜的两个灵魂。 叶卡捷琳娜突然疯似的大笑起来,癫狂的疯笑几乎让奈尔森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像是在嘲笑着什么,又像是在悲叹着什么。“奈尔森……格兰德,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呀!你在笑……什么啊!你在……哭什么呀!那是个……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女孩子!知道吗?你从来没有……过一个叫格兰德……的女儿!”奈尔森捂住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究竟是什么,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也快要这个反复无常的世界逼得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奈尔森把头埋在叶卡捷琳娜盖着的被子上,泪珠不停地滴落下来,肩膀颤抖的就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叶卡捷琳娜看见一手带大的养子痛苦流泪的样子,不清晰的神志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她微不可闻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自内心的。叶卡捷琳娜伸出手,难得一见的抚摸着奈尔森的黑色柔顺的头。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奈尔森。因为,希尔维娅和你的孩子,是个无脑儿呀……”闪电轰隆隆地劈了下来,密闭的窗户被疾风吹开,破碎的玻璃掉落在地上。 五十三章 落幕的时间 大雨依旧在下着。而卧室又恢复到了之前静谧的状态。奈尔森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开始不可控制的变得冰凉,变得没有力气,并且,握住自己的手的所剩无几的力道,也在逐渐下降着。叶卡捷琳娜模模糊糊地哼起了童年时经常传唱的歌谣,那是非常晶莹剔透,而又十分悲伤的曲调。她用接近浑浊的双眼看着那富丽堂皇的天花板,童年时代欢乐的记忆一幕幕的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她又变回了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女,那个渴望爱情,相信童话的女孩子。“呐呐,小希尔……我想,给你唱歌……呐,我,妈妈,一直,都没能给你唱过的……” 她非常尽力的唱着,唱给那个听不到的人。“我的,孩子,不说话……有一天,她……离开了家……从此我就,每时,每刻的想着她,想着……那个,不回家的孩子……然而……春去冬来……那个孩子,再也没回过家……再也没回过家……”叶卡捷琳娜反反复复地,不着调的唱着,“那个孩子再也没回过家”“那个孩子再也没回过家”,几行清泪,便从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流了下来。她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希尔维娅在朝她招手。“妈妈!你快点呀!我在这里!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我就不理你了!来呀!快点!来追我呀!来追我呀!”白色的圣洁的光芒覆盖了她的世界。 之后,叶卡捷琳娜死去。万事万物重归于沉寂。临终时伸向天花板的手终于低垂了下来。奈尔森捂住了脸,他开始少见的放声大哭起来。今夜,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失去了两个亲人。一个是自己素未谋面过的女儿,一个是亲手养育自己成人的母亲。家仆们面无表情,他们开始训练有素的准备叶卡捷琳娜尸体的入殓工作。 而另一些家仆则例行公事地劝说着还在哭泣的奈尔森,“老爷,老爷……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顺变……”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的生了。生如秋蝉,蜉蝣,在宇宙之中,人的生命如此的渺小和不堪一击。人生存的意义究竟在何处?人生存的尊严,在天地万物面前的尊严又在何处呢?我们永远都没有办法和太阳,月亮争相辉映。但是,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太阳存在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但它却从未真正的认识过自己。如果人类在万物面前还剩下什么尊严的话,那就是思考。这应该是唯一一个可以正确的认识自己,从而越自己的物种。这就是人类在万物之中可以屹立不倒的尊严。意识到这一点,并且能做到这一点,人类应该就可以毫无遗憾的离去了吧?即使是怀抱着生前没有了结的遗憾,也能挺起胸膛正大光明地踏上归途。 秃鹫在这座装饰豪华的宅邸附近盘旋着。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毫无预兆的痛哭声后,它终于放弃了继续逗留在这里的打算,迅捷的身影钻到了乌云之中。格雷的手里摇着酒香四溢的血腥玛丽。他用手撑着腮帮子,绿色魅惑的眸子静静地瞧着高脚杯注满的美酒。“好了……希尔维娅……你打算如何呢?现在,叶卡捷琳娜已经死了,你是不是会像我想的那样,绝望的痛哭流涕呢?不,不——这多么没有意思啊。你对我的不敬万死不足以赎罪——让这饕餮的盛宴继续吧,让我尽情地欣赏吧——你这个倔强的女人,是如何一步步的,毫无所觉的踏上自己的末路的样子。你那双像开满了彼岸花的眸子,在盛满心碎和绝望之后,究竟能给我带来多么刺激的乐趣?啊……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期待。”他表面上陶醉于高脚杯里注满的血腥玛丽的香味,实际上,思绪却早就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奈尔森那个草包……母亲死后,他的权势又会剩下多少呢?哼,毕竟好歹也是一个珍贵的仿制品,可千万别这么轻易的就死掉啊……我可是对你寄予了难以想象的厚望的,毕竟,你也是我计划里重要的不可或缺的部分——” 说完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他放下了手里的血腥玛丽。桌上摆放着的西洋棋棋局已经接近尾声。格雷拿起一个白色的车,“将军——”而他对面的棋盘,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黑色教皇,静静地伫立在这残破的棋盘上。“希尔维娅,你一定会输。因为,从来没有人能逃离自己的宿命。即使是信念坚定如你一般的人——究竟是希望会赢,还是绝望会赢,是法则会赢,还是力量会赢?被怨恨蒙蔽的双眼,还能越那个——我在久远之前就以看到的未来吗?” 克莱恩的军队在希尔维娅的攻势下迅失去了自己固有的优势。一路往新的据点逃窜的东莱切尼方面军在路上不断地被伏击,逐渐被敌人蚕食掉自己数量庞大的兵力。因为仓促的行军而丢弃掉的辎重,武器,战车也被希尔维娅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成为了给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方面军送上来的大餐。希尔维娅满面春风地骑在她的黑马上,注视着这只本来阵势庞大的军队被自己打得奄奄一息,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的狼狈模样。黑马嘶鸣了一声,希尔维娅拉了拉缰绳,转头看看后面的响动。原来是前阵子刚刚被希尔维娅提拔上来的旅长兰斯洛特过来了。这几天,他一直作为希尔维娅率领的主力军中的先锋,以飞快的度奔跑在前线,身先士卒地鼓动着士兵的战斗。这种精神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希尔维娅的赏识,所以,兰斯洛特现在不仅仅是这支军队里的旅长,而且,他现在还成为了希尔维娅最为亲近的近卫之一。希尔维娅可以在自己闲暇的任何时候召见这位来之不易的人才。至于背景……管他呢。谁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即使是自己的强敌也应该毫不例外。毒药如果用对了,不也有成为救急的药品的可能吗? “准将。东莱切尼的国王已经表了投降的演讲。——我们,终于可以凯旋了。”兰斯洛特嘶哑的声音似乎也及其稀少的,暗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悦和激动。因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终于到来。希尔维娅笑了笑,她抬起了一直遮住自己刘海的军帽,“是啊——我终于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一个月内踏平这片土地。此次的征途真是非常的完美,我的人生就算在这里结束,也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但是——”希尔维娅的眸子只是荡漾了一瞬的波光,很快,里面藏着的锐利锋芒又开始在那血海之中若隐若现,“但是,现在才是战斗刚刚打响的时候。我们应得的战利品,我要一个不剩的纳入手中。前几任的将军只知道一味的胜利,却并不清楚,胜利并不能使人万人称颂追随。真正使人被万众瞩目的事物,应该是功勋,是利益,直白一点来说,是肉眼可见的战利品,是能让所有人垂涎的财富和权力。而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这个。——去夺取那些肉眼可见的利益。” 兰斯洛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正当希尔维娅准备策马离去的时候,后面的兰斯洛特却又突然叫住了她。“准将——”那人的脸庞被层层的绷带包裹着,还时不时的渗出鲜血和脓水,“我问你——即使那些肉眼可见的利益是通过出卖别人获得的,你还会那么做吗——”这声质问里面有不甘心,也有怨愤,但最最多的还是,痛心疾。对于伙伴堕落的事实的痛心疾。 希尔维娅猛地拽了一下缰绳,黑马向天嘶鸣了好几声,才勉强在原地站稳。她难得沉思了一会儿。“说实在话,我也不清楚——以前的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看起来那么卑鄙的事情的。可是,这几年,从少年到成年的那段日子,我的周围生了太多的事情。这导致我,根本没有办法自己主导自己的人生。我也逐渐学会了怎么做一些卑鄙的事情。也许,我这种人啊,注定是要遭天谴下地狱的吧——但是,我不会后悔。”那个身影虽然略有倦态,但是却依旧有着可以不断向前的身姿。“对,后悔根本就于事无补。我不会因为以前做过的卑鄙的事情而轻易地否定过去的自己。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一直坚定不移地往那个方向持续地走着。即使是过程有点曲折,甚至是不被所有人理解,但是,只要能到达目的地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遗憾地死去,甚至甘愿在死后依旧背负被万人唾弃的骂名。”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吧——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轻易改变的存在。” 五十四章 谈判的时间 来自东莱切尼的代表们已经早早地坐在停战会议专设的大厅里,静静地等待着这场会议的主人的出现。就在他们快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那个身影才姗姗来迟,出现在门口的走廊上。东莱切尼的代表们全都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带队的将军竟然是个女人——是的,他们又互相耳语了几句,再次确定了这个事实,击败自己国家的军人,竟然是个女人。女性娇小的身躯照旧被黑色的军服深深地包裹住,但是,希尔维娅似乎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没有威慑力,黑色的军服外面还加套了一张大红色的披风。这样做的效果还真不错,不仅自己的身躯看上去没有那么娇小了,而且还带着一股隐隐的,剑拔弩张的气势。阿尔杰还是那个老样子,静静地呆在希尔维娅的枪套里,陪伴着她度过每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红色深渊一般的眸子比往常更难窥见里面起伏着的情绪,原来束缚在军帽里的深褐色微卷的头也被放了下来,彰显着这个将军并不突出的女性特征。 没有跟东莱切尼的人打招呼(当然也根本不需要),希尔维娅径直走到这张椭圆形长桌的尽头,在最开头处坐下了。那是东道主的位置。其余随行的翻译官和谈判代表也66续续地在东莱切尼的对面坐下了。一时间,在座的人皆是寂静无语。面对东莱切尼这种负隅顽抗的行为,希尔维娅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倒不如说,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她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观察着在座的东莱切尼代表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不会打破沉默,也根本不需要打破沉默。因为她手中紧握着不可多得的优势。而这些优势,肯定会让东莱切尼的所有人都为之惊惶。 终于,漫长而煎熬的十分钟过去了,东莱切尼的代表们最后还是率先开了口。“请问,您开出的关于停战的条件,是什么?”希尔维娅微微一笑。难得有个报价的机会?为什么不狮子大开口一番呢?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示意让身边坐着的美狄亚开口。“准将的开出的条件是——我们有权要求斯波河以北,亚甘宁山脉以西所有地区的完全控制权,东莱切尼在这些地区布置的地方警备,军区必须予以全部排除,与利尔奥的三个联络点处的要塞,全部归于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辖下管辖。阿尔博丹方面军可以随意进出上述地区的边境线,并且,我们有权要求持有亚克斯河的合法渡河权。另外,作为赔偿,东莱切尼必须向我们支付三千五百万的金币。以上,就是我们准将开出的所有条件。”说完之后,美狄亚给了东莱切尼的代表人手一份的协议书。 东莱切尼的代表被这高的离谱的要价震惊在原地。斯波河以北,亚甘宁山脉以西的所有地区?那基本上等同于将东莱切尼腰斩,东莱切尼的北部就这样被阿尔博丹兵不血刃的拿去,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怎么可能签字——周遭的空气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年轻的代表开始不能克制地用东莱切尼语对着希尔维娅大吼,“不可能——不可能——东莱切尼的北部有着我们半魔族的文化之都安溪尼亚,那是我们的伟人,我们的圣人马季里维特诞生的地方,您的行为简直和狮子大开口没有什么区别——准将,换做是你,你会把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查维斯给东莱切尼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多么天真的人类啊——在权力的压迫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若是以前的希尔维娅,以前的自己,一定会站在那个年轻人的立场上来指责自己的吧。“你一手动的战争杀戮了无数无辜的生命”“你用不义的战争夺去了你不该拥有的东西”“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诸如此类指责的话语。她的内心确实被这慷慨激昂的陈词掀起了涟漪。——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她依旧用右手撑着下巴,冷峻的眼神注视着在座的所有人。美狄亚则淡淡地回答道,“你们有十五分钟决定,签还是不签。签的话,我们的军队将立即停止对你们的进攻。不签的话,我们可保证不了,整个东莱切尼,会不会就此落入阿尔博丹的手里。” 在座的代表们把年轻人摁了回去。他们开始不安的聚在一起,用东莱切尼语窃窃私语。最后,他们用水笔将那份美狄亚草拟好的协议书再三修改后,递给了希尔维娅。希尔维娅扫了几眼,随后,嘲讽地笑了笑。那张被修改后的协议书就这么被这个弱不经风的女人给——撕成了碎片。美狄亚故作叹息,微微摇头道,“你们真不该如此激怒我们的准将的。”碎片飘飘扬扬地从空中落下,希尔维娅意味深长的冷笑成功地让东莱切尼的代表们感受到了压迫和恐惧。最后,再三的磋商下,希尔维娅总算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真的,比预想中多了那么一点点,也算是凯旋而归了吧。 阿尔博丹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东莱切尼的西北部地区的完全控制权,利尔奥与东莱切尼其中的一个重要的西北部联络要塞瓦尔堡收归阿尔博丹所有,亚克斯河的合法渡河权也将给予阿尔博丹方面军,西北部地区的地方警备将被东莱切尼解除,东莱切尼将赔偿共计四千五百万的金币给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以上,是希尔维娅从这次远征中得到的所有东西。 谈判结束后是例行的,对代表们的招待时间。不过,他们注定没有办法好好的在这里玩耍了。那个年轻的代表在拿到最后的停战协议后,开始不由自主地哭泣了起来。那是强烈的爱国心的作用吧。一位年老的长者代表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离开。“你还年轻着呐——这份协议,让我来签字吧。”希尔维娅沉默不语。——还真是,这个人,真的会被深深地疼爱着呢。所有的一切结束后,她在冗长的走廊里抽着香烟。 那个年轻的代表怒气冲冲地跟着她来到了走廊上。他以为,希尔维娅不懂东莱切尼语。“你的所作所为必遭天谴——动不义的战争夺取不应得的东西,你迟早会失败,会死在战场之上——”希尔维娅撇撇嘴,把手里的香烟熄灭了。她用流利的东莱切尼语和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交谈了起来。这让那个代表大吃一惊。他以为——希尔维娅不一语的原因是,她不会外语,只是一介粗莽的武夫罢了。但是,现实是,希尔维娅的东莱切尼语是整个代表团里讲的最地道的,最流利的。因为,诺伊家族的家训几乎都是用东莱切尼语编著而成的。而家训之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忘本。即使是在阿尔博丹长大,希尔维娅对于自己原本的故土著作的学习也从未松懈过。她年轻时的梦想之一,就是再次带领诺伊回到这片故土上。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心意。——对家乡一草一木的渴望,这种渴望是与生俱来的,不可磨灭的东西。那是曾经生育过自己祖先的神圣之地。 “无聊而愚蠢的指责还是先放一边吧——你对我的不敬之罪暂且不论,对老师拳拳之心的辜负,就足够你在我面前死一百次,一千次。无知而傲慢的家伙。”希尔维娅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代表涨红了脸,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句东莱切尼语真的是——太标准,也太地道了。“我们有句古语,多行不义必自毙——您难道从来没有反思估自己的所作所为吗?”他还是在不服气的争辩着。“恰恰相反,我可是在拯救我们共同的祖先。东莱切尼的衰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你该不会愚蠢到猜不出,你们会输的真正理由?一味的把过错推卸到我的身上,您还真是卑鄙啊——腐朽的皇室,落后的制度,被荒置的人才,尸位素餐的上位者,落后而停滞不前的技术展,这些东西,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这个年轻人沉默了下去。希尔维娅虽然看起来是这丧权辱国的条约的始作俑者,但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还是——就算没有现在的这个希尔维娅,也会有另一个希尔维娅出现,夺走东莱切尼所剩无几的领土。良久,他道。“你要如何拯救呢?你要如何对待东莱切尼被夺走的领土?延续我们的错误吗?” 希尔维娅看着窗外的风景。“这也许,并不取决于我的心意。我也曾经和你一样,主张战争应该是完全正义的东西。但是,经历过那么的事情后,我变了。变得没有那么纯洁了。” 五十五章 签字的时间 “我变了,变得没有那么纯洁了——”这是希尔维娅无奈的叹息,也是对于自己过往纯真岁月追忆的追悼。“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所以,你大可不必问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希尔维娅漫不经心地从烟盒里用嘴抽出一根烟,再次用打火机把它点着。“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抓住自己的立场毫不放松的走下去。”希尔维娅弹了弹烟灰,她丝毫不在意地看着这些烟灰把脚下奢华的大红色毛毯烧出一个个窟窿。“你知道吗?小子——这是乱世,群雄逐鹿,谁与争锋的乱世。我们所遵循着的道德准则早已不复存在了。只要你有力量,谁都会对你俯称臣。——这段历史,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你这样的弱者自然会下意识地纠结于我是对还是错,但是,我只会纠结于彼此之间力量的差距。好好回去想想吧,你不应该辜负你老师的一片心意。他可是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在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时候,快要被世人盖棺定论的时候,代替你签署了这份丧权辱国的条约。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他将背负着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骂名,从生前到死后,世人不会因为他在签署合约时留下的眼泪就对他心慈手软——记住,是替你,他才有这种下场。这份心意给我好好的刻在脑海里,无知而傲慢的年,轻,人——” 希尔维娅狠狠地撞了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代表的肩膀,准备离去。后面传来那个年轻人的抗议,“听着——希尔维娅,东莱切尼的西北部地区,我一定会夺回来的,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赌上我阿道夫·艾伦的名字——喂,你听到有没有?你听到有没有?”“哼——”希尔维娅拉下自己的军帽的帽檐,忍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真是无知而傲慢的家伙啊——” 东莱切尼是不会轻易屈服的。虽然这片土地遭受了太多的蹂躏,太多的不公,但它一定会,如同以前那样,再次站立起来。因为这片土地,是属于半魔族的。这个族群炽热而强烈的爱国情怀,必将带领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巅峰。这是希尔维娅和这个国度的热血达成的共识。“因为我们的身体都留着同样的,永不停歇的血液,哎呀,看来,直到全部版图都被纳入阿尔博丹,我还真的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呢——”希尔维娅的丝随着东莱切尼料峭的寒风,一上一下的飞舞着。 签字的仪式结束了。希尔维娅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审视着这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军队。虽然中间有过背叛,有过逃离,他们还是选择了跟随自己。跟随着这个看似只有一腔热血的人。希尔维娅朝他们敬了个端正的军礼。 “我的战友们——我们曾经一无所有,也曾经穷途末路过,但是,我很高兴。你们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还是没有弃我而去,还是依旧选择了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相信她会给你们带来胜利和荣誉,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感动——”素来在阿尔博丹有着“血腥的刽子手”之称的将军,竟然也开始擦起了自己的眼睛,试图掩盖里面流出来的泪水。“我现在,非常想为你们欢呼——你们帮助我,打败了利尔奥方面军将近五万的人马,你们帮我打败了久负盛名的本杰明,你们帮助我来到了东莱切尼,得到了现在的一切,我非常,非常的感谢你们——这次的远征足以让我们载入祖国的史册,让我们永垂不朽。但是,我们的征途还远远没有结束。未来还有着数不清楚的战斗等着我们去打。我觉得,以你们的勇气和实力,我现在能给你们的荣誉还远远配不上你们。——对,你们,值得更好的桂冠。你们要这么坚信着自己。等我们回到家乡时,我们要挺起我们的胸膛,告诉所有的同胞们,我们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解放了这片帝制下的领土,我们将变革的火种传播到了这里——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请不要吝惜的去使用它吧——”欢呼声响了起来,所有的士兵也纷纷向希尔维娅敬礼致谢。“您是最好的准将,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准将——”这种语无伦次的呼喊声充斥着她的耳朵。 “……兰斯洛特,我可以相信你吗?像他们这些小家伙们一样,信任着你?”希尔维娅把被风吹乱的丝别到自己的耳朵后面,对身后的兰斯洛特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兰斯洛特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可以相信我——但不可盲信我。毕竟,我也有误入歧途的时候——”太阳的光辉实在是太强烈了。希尔维娅背对着的阳光,几乎要把她所有的脸都淹没在里面。“啊啦——兰斯洛特,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会打太极啊——罢了,这或许是你的个人魅力?” 这些事情结束后,希尔维娅要考虑的事情就只剩下了一件。如何巩固阿尔博丹在东莱切尼的影响力?借用一下第三共和国的“自由与平等”的口号,对东莱切尼输入自己的观念和文化?——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武力的征服是不会持续太久的,倒不如让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文化的征服永远是深入人心的。 傍晚。秃鹫停留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卧室里。粗壮的喙嘴敲打着窗户。德莉莎把一卷极细极细的纸放进了竹筒里,目送着那只秃鹫飞远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德莉莎转身,看着躺在软皮沙上的希尔维娅。那个人的右手枕在自己的脑后,左手摇晃着这里特有的美酒阿斯蒂,几乎没有人现在能从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战斗后残余着的那种恐惧和警惕。这种人生态度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醉生梦死?及时行乐?还是亡命之徒特有的满不在乎? “唔……我是来和德莉莎进行友好而愉快的磋商的哦……关于国内的情况,你那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知道的吗?”酒杯里面的酒水被微微晃着,时不时出咕咚的轻响。希尔维娅看着酒杯里晶莹的液体倒映出自己慵懒而俏丽的脸庞。 德莉莎抱着双臂,在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窗台上坐下了。“该怎么说你才好——这种先斩后奏的谈判势必会让阿尔博丹的人更加忌惮你。就算是象征性地征求一下三级议会的意见,走个过场好吧,你也稍微做做样子啊。现在,消息已经被送出了。估计明天,国内就会有人知道,你这种独断专行的做法了。”明明是充满担忧的语句,德莉莎却硬生生地把它变成了责备的话语。 “喂喂,你在哀叹着什么啊?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德莉莎——”希尔维娅不置可否地笑了开来,让人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已经醉了还是压根没醉。“人生五十年,若只拘泥于旁人的目光,受制于旁人的思想,又有什么意思?乱世之中,只图一时的苟且,怎能对得起自己满腔的才华和热血?光是执着于追求他人的认同,就够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受的了——” 德莉莎扭过头来。她叹了口气。“然后呢——你想问什么呢?我固执的像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一样的准将?”希尔维娅喝了口阿斯蒂,“德莉莎,安格尔家族对我的戒备还是没有降下去?他们的态度应该和以前有所不同了吧?”“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谁不想和你走近一点?”德莉莎讽刺地笑了起来,“但是,你和迪瑟走得太近了啊——导致现在,诺伊和安格尔对你,颇为忌惮。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相信迪瑟在你的背后也使了不少力气。——话说回来,你今后要如何呢?现在就辞退掉自己在军队的工作,回去家里安安静静地养老,也许,还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哦?”德莉莎拿过希尔维娅手里的阿斯蒂,两条细长白皙的大腿交叠在一起,微微歪着头,一边摇着手里的酒,一边意味深长地瞧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希尔维娅也毫不客气地看着眼前的德莉莎。她翻了个身,手贴着自己的颧骨,若有所思道,“德莉莎,你该不会以为——就这样安安稳稳度过的一生,就是对你自己最好的奖赏吧?这么说吧,现在我的安稳,是付出了你难以想象的代价,是无数人的血泪堆积而成的。” “所有打过仗的人都可以这样。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再说了,你难道没听过那句古语——一将功成万骨枯?”德莉莎也尝了一口这里醇香的阿斯蒂起泡酒。“我是以朋友的立场来规劝你,趁早收手,小命无忧。战场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对不对?人心是十分难以控制的毒蛇,稍有不慎,就会在潜伏的黑暗中给你致命一击,不是吗?” 五十六章 整备的时间 “可是呀——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归途在何处——老师教导过我,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而且,我在老师临死前,也对着他,对着天上的神明,对着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民起誓过,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无论生什么事情。作为遵守诺言的代价,我将会背负着所有人的愿望和惨痛,直到这个国度成为一个完美的国度——对……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向我的老师许下了诺言——我会背负这个国家的所有东西,一直负重前行……” 微风顺着窗户打开的缝隙钻了进来,德莉莎的白在微风的吹拂下,和着身后的窗帘,在轻微地摆动着。月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银辉,也柔和了之前她因为微怒而冷硬起来的脸部线条。“也许,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当希尔维娅目睹了所有人的离去后,她自然而然的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所有的人都还一个不少的,呆在她的身边……”德莉莎攥紧自己手里的黑宝石镶钻十字架,和希尔维娅相差无几的血红色眼眸注视着夜晚埃德尔街道的一草一木,“神明啊……请保佑我和眼前的这个人吧……保佑我们,可以走到这个国度最巅峰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实现彼此的愿望……” 在埃德尔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仓促地落下了帷幕。也许,明天,在阿尔博丹正式接管了东莱切尼的西北部地区后,才是真正的,希尔维娅战斗的开始。早上七点,今天,希尔维娅召开的例会在前几天签署合约的大厅中举行。与会人员依旧是上一次参加过军事会议的人员。只是,这次的主题从如何打败敌军变成了,如何治理敌人。文森特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嘴里还时不时嘟囔出一句抱怨。美狄亚,德莉莎延续了几乎每时每刻都要严阵以待的传统。而兰斯洛特——依旧一语不。似乎是在一个人,默默地,专心地想着事情。 美狄亚先要求汇报情况。“我们的士兵饥寒交迫了许久,现在总算是得到了胜利的果实。但是,之前我们治军所遗留下来的问题,现在也终于暴露出来了。大批的士兵开始沾染起偷盗,劫掠的恶习,而埃德尔一些贫穷的妇女,更是趁着我们不注意的空档,跑到军队里偷偷摸摸地干些男盗女女昌的事情。这些都是先前,我们在军中颁的《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治军条例》(美狄亚专属的得意作品之一)所严令禁止的事情。如果不趁早遏制这种糟糕的情况,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打道回府了。另外,因为抢掠事件,我推测,很快会有局部的暴动和叛乱生。准将,请您早作决断——”虽然用的是“请”字,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没有办法,美狄亚最重视的方面就是军队的纪律,她会如此愤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制作并督行的条例在军队松懈下来后就被所有人抛掷一旁,这如何不能让美狄亚咆哮乃至当场暴走。 德莉莎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是的——我也赞同美狄亚说的话。治军必须严格严厉,否则,就是把我们的士兵往死路上推。谁也不想看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样子吧?而且,我们不可否认的事实依旧还是——现在仅凭手里的这点兵力,是不能够完全维持东莱切尼西北部地区的治安和生产的。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些问题。” 文森特打起了哈哈,似乎打算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这些行为也没什么啊——老大,案板上的肥肉的作用,不就是给我们朝贡肉食嘛?不然我们还拼死拼活地打下这片地方做什么?为了给他们幸福的生活啊?笑话——天大的笑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原本就是为了这里唾手可得的财富而来,如今却要成为保卫一方百姓的那啥,正义的骑士?真是,想想就想吐,哪有这么赔本的生意?” 希尔维娅听完这些陈词后,转向兰斯洛特。“兰斯洛特,你有什么意见呢?”兰斯洛特静静地呆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不是很了解,治理国家的事情。抱歉——”他微微低下了头,“但是,若简单的把我们率领的军队,想成只是会劫掠的土匪的话,那是不是,太玷污我们作为军人的荣誉感了?” 希尔维娅听完所有人的意见后,在三秒钟之内拍了板。“我赞成美狄亚的意见,明天开始照常的集会,训练和讲话,务必重申我们治军的理念。关于我们为何而来和为何而生,很有必要再给那群小兔崽子重申一下——还有,《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治军条例》也要再次在每个驻地重新公告一次,一定要杜绝这种屡禁不止的恶习。好,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你们有什么意见需要补充的?”众人纷纷摇头。“好,没有——那么,我们现在进入下一个议题——关于东莱切尼西北部治理的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你们想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度?你们想要怎样治理你们辖下的人民?” 文森特第一个举手,雀跃的心情溢于言表,“老大,我们当然是要建立一个宏伟庞大的帝国啦——你做一把手,我就和美狄亚一起做二把手,这个主意是不是非常棒?”美狄亚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德莉莎和兰斯洛特更是直接摇起了头。只有希尔维娅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好歹也是个不错的提案嘛——你们也稍微给点反应,帮文森特分析分析一下也好啊——这个世界上可不存在什么十全十美的建议。任何东西都具有相克相生的两面性,这是事物无法改变的,与生俱来的特性。”其实,打心底来说,希尔维娅也不太认同文森特的做法,但是,她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这种直觉上下意识地不认同。而是对这个问题及其细致,冷静而理性的分析。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了以后会生的后果?这件事情的利弊之处在哪里?这是她现在关心着的最中心的问题。 美狄亚对这糟糕的提案显然不屑一顾。德莉莎的眼睛则提溜提溜地,慢慢地挪到了对面还在静坐着的兰斯洛特的身上。似乎是想观察观察,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究竟有多少斤两。兰斯洛特察觉到了众人炽热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咳嗽了几声,沙哑的嗓子听起来竟然流露出了几分不自然,“那,那个——是我先说?”在座所有的人,除了一脸懵懂的文森特,其余的女人都对他露出了“和蔼而友善”的微笑。如果是奈尔森在场的话,一定会明白这微笑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常见的要命。(这种微笑代表的普遍意思: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掉到我刚刚挖出来的坑里——) “好,好的——”兰斯洛特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我就姑且说说,我的意见。那个,请原谅我的无礼之言,如果说得不好,还请你们见谅——” “其一,我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攻打东莱切尼的时候,就打着自由与平等的旗号,如果现在建立帝制国家,毫无疑问,我们便是背弃了我们以前的信念,这将会使我们失信于人。其二,如果要建立帝制,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简单来说,我们只能选一个我们支持的代理人。其三,若要回归帝制,则东莱切尼的权力将不可避免地会朝着越来越集中的方向展。目标是极力分散东莱切尼权力的我们,自然会感到坐立不安。其四,对于这个代理人的控制也是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个庸才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他本身所代表的阿尔博丹的势力,也不会稳固。但是,我们对他的控制却是可以是十分稳妥的。如果,他是个人才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我们对于这片地区的治理也会更加得心应手。但是,相应的——这个帝王,也有脱离我们控制的危险。我们随时要面临着他可能和我们翻脸的危险。其五,建立帝制,也就意味着,我们不能将东莱切尼国内的激进分子和热血青年拉拢到我们这里来。而他们,在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后,追求自由与平等的声音也会越来越强烈,如果我们要建立帝制的话,这部分的人才就将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他讲完之后,才现众人皆是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除了正在拍掌称赞,脸上挂着微笑的希尔维娅。“说的不错嘛,兰斯洛特。看来,吾只能如你所说的,做一个遵守诺言的人了。对了,在坐的各位,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吧?” 五十七章 突变的时间 今后,阿尔博丹在东莱切尼的治理方针,就这么通过这个短小而精彩的会议,成功的制定了出来。后来的人热情地将希尔维娅在这片古老的国度上建立的共和国称之为西玛共和国。西玛,在东莱切尼语中意味着,“桂冠上的明珠”“智慧女神的王冠”。数百年后,西玛共和国早已解体,希尔维娅这个委员长也早已消失不见。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维系着的,和阿尔博丹的不可分割的纽带,却依旧存在着。而且,在未来两国频繁而密切的交流中,依旧挥着重要的作用。这是创立者早已看到的未来吗?是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还是,仅仅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次举手之劳呢?后世无数的人都纷纷猜测着,揣度着希尔维娅·诺伊的心意。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成功过。因为历史的真相早已随着当事人,掩埋在了西玛共和国的废墟之中。 理所当然的,三级议会对于这个逐渐脱离掌控的将军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头疼。且不说自作主张地签订了和东莱切尼方面媾和的条约,光是擅自决定在东莱切尼治理方针的这个行为,就足以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在死牢里呆上几千次几万次了。在皇室主持的会议上,十位常驻的督政官各自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其实,这个会议的真实名字应该叫做,“如何处置一个逐渐脱离掌控不听指挥的人才”而不叫做“关于如何治理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远征东莱切尼军的会议”。杀?不,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动荡的局势依旧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武将来震慑住,这样,这个国度才有再度运作的可能。那么?制衡呢?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但是,究竟要派谁去?谁都不想自己送上门,跟那个血腥的刽子手作对吧,谁乐意干这份差事,以自己现在位高权重的现状——会议开始围绕着这个问题争吵不休。 正在双方围绕着这个棘手的问题酣战不止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听起来,对方似乎是在惊慌失措地奔跑着。“报——报告——”军务部的部长使劲吞咽着自己的口水,试图平复自己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凯特·迪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状似有意无意地提醒着这个已经慌成热锅上的蚂蚁的军务部部长,“慌什么慌——在查维斯大帝留下的宫殿里,任何人都不得轻易作出无礼之举动。现在是督政官之间的紧急会议,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不得打断——即使是军务部部长。”但军务部部长却没有动弹的表现。他憋了好久,因为奔跑而变得红色的脸庞逐渐变成青紫色,像是在心底憋住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因为一时间不能完全讲完而暗暗着急着。最后的最后,这个部长终于憋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语——“不,不好了——尊敬的督政官们,那个,那个,斯雷尔的都已经失陷了——十分抱歉,但是情况真的非常紧急,请你们尽快做出决断——” “什么——”十位督政官不约而同地开始大叫起来。斯雷尔,这个附属于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邻国,它的都竟然已经失陷了。而且,这么大的变化,周围没有一个人觉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抱歉,现在具体的情况,下官也不清楚,但是,毫无疑问的肯定是,斯雷尔的都失守了——非常抱歉,是下官的失职,下官一定会尽快去核查情况——真的是非常抱歉,但是,请督政官们务必尽快决断,否则,否则,后患无穷啊——”来汇报的军务部部长也是,被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给击中了心脏,以至于脑袋都没有办法正常思考了。满脑子都是自己该如何谢罪。 “荒谬,真是荒谬,你这种部长,究竟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这种这么紧急的军情,到现在才汇报上来,真的是万死也不足以赎罪——撤职,撤职——给我撤职——”隶属于诺伊阵营的督政官开始在旁边煽风点火。“够了。”凯特·迪瑟擦了擦脸,“这个错误不可能是一个人引的。部长固然失职,但是,下属也罪责难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斯雷尔的局势尽快控制住。不然,与斯雷尔接壤的,我们宿命中的对手——辉格里……这个恐怖的国度,会再次降临,蹂躏这个国家的一草一木……这也是我们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主张希尔维娅必须死的督政官们的心意,现在又开始遭到了局势的动摇。不,这个女人,暂时还不能死。要她死的话,也应该在结束了斯雷尔那里爆的叛乱后再说。这场会议在各种派别莫名其妙而又波诡云谲的沉默中落下了帷幕。注视着城堡里那间隐蔽的房间的秃鹫,也慢慢地扇开翅膀,飞走了。 奈尔森难得呆在除了叶卡捷琳娜留下的宅邸的其他地方。他仔细地观察着格雷·安格尔家的装横。希尔维娅自己买下的宅邸几乎全部是黑白色格调,偶尔掺入一些血红色色调的毛毯和家具。而格雷,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刻意为之,他的宅邸的色调主要是黑红两色,其中间接掺杂着白色的毛毯和家具。现在阿尔博丹的有钱人大多排斥这三种组合起来异常压抑的颜色。若是有两个人都选择了这三种颜色……真不知道应该说是碰巧还是……故意。在窗户的选择上,他也和希尔维娅有着相同的偏好,落地窗永远是这两人的选。这样能看见最多的风景。格雷一只手搭在黑色的沙边缘,一只手摇着手里的波尔多。奈尔森皱起了眉头。 希尔维娅会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一腿?波尔多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这种酒香四溢的红葡萄酒历来是希尔维娅的最爱。不,不……希尔维娅现在猎艳的对象应该已经越来越往女性那个奇特的方向去了。她现在基本上对俊俏的男人不闻不问。那个时候,知道了那个难以启齿的情况后,奈尔森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己竟然输给了女人?输给男人尚且能找到办法补救,但是,输给女人? ……那真的是自己一辈子都不可逾越的沟壑啊。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格雷的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闪了闪,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奈尔森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的情况,他依旧沉默不语地看着窗户外面的世界。“看来,督政官们的会议已经落下帷幕了呢——啊哈哈,这群草包果然不懂斩草除根这个道理。在事物尚未成型的时候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果然,只要是鼠目寸光的人类,最终都不可避免的铸成大错吗?”格雷摇着手里的波尔多红酒,感慨着这个世界的无趣——真的是,什么都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总感觉十分的无聊。除了希尔维娅,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出自己的想象,真是无聊透顶的世界啊——“奈尔森,你一心一意想要护住的小娇妻,这次也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危险。喂喂,你不来点什么红酒庆祝一下吗?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后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找我了解情况,是个男人也会疲劳的吧?”格雷喝了几口手里的波尔多,向着奈尔森举杯道。 “没有被政治/斗争卷入不意味着没有危险。”奈尔森修长的右手贴在落地窗上,外面,就是璀璨的星河和静谧广阔的大海。他能看到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已经憔悴不堪。但是还依旧强打着精神。“也许,平静只是因为,那是暴风雨的前夕罢了。然后呢?然后,会议达成了什么决议?” 格雷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也对呢——希尔维娅很快又要被召回查维斯了。据说,是因为,斯雷尔的暴动需要有人带兵去镇压。最佳的人选自然是你的希尔维娅。另外,会议还决定了,她只是做个军官的副手,另一个带头的军官将会起到牵制她的作用。说起这个人,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和你们两夫妻都颇有渊源的年轻人——艾瑞克·诺伊。好好享受一下你们两夫妻久违的重逢吧,奈尔森。”格雷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手里的波尔多因为摇晃出咕咚的细微的水声。 “——如果真的能这么顺利就好了。上次她曾经承诺过,只要她平安回来,她就释怀我们这些年生过的所有事情。但是,我感觉得到,这些年生过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可以过去……”奈尔森贴在落地窗上的右手逐渐攥成了拳头。爱上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死去或者会背叛的人,这份情谊,真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如今的奈尔森可以说是两者兼具。 格雷翻了个白眼,对着奈尔森的背影比了个口型,“没,出,息。” 五十三章(1) 埃德尔的时间 东莱切尼的国王终于向希尔维娅低下了自己向来高贵的头颅,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终于来临——利尔奥在东莱切尼的时代已经被这位年轻的将军亲手终结了。从此之后,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势力将君临这片任人奴役的土地。 消息传到国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庆祝东莱切尼的归附。已经被三大家族架空的皇室非常的高兴,查维斯大帝,他们引以为傲的祖先临终前未能完成的夙愿,居然在时隔如此多年后,被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准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人给实现了。这如何能不激起他们内心深处的热忱——那是因为源远流长的血脉而传递下来的荣誉感造就的事物。 而诺伊,虽然打心底的不太乐意看见如今和迪瑟势力走得很近的希尔维娅得势,但是,毫无疑问,这场战斗打得确实十分干脆利落,精彩漂亮。诺伊家族这几年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军事方面的人才了,就算这个女孩子脱离了家族,也不能改变她依旧在诺伊长大的事实。这让诺伊的全部族人不由自主地精神为之一振。只要他们拼了命的努力,再培养出一个难得的军事人才,应该还是有十分有可能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阔别了家乡已久,诺伊家族如今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自己的故土。属于半魔族的故土。那片曾经生养过他们的地方。自从他们背叛了莱切尼,选择归附于查维斯大帝之后,再也没能回去的那片故土。是一个呆在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半魔族,都会激动的热泪盈眶的吧—— 至于迪瑟家族的人,这个看起来最大的赢家,却是少见的喜忧参半。高兴的是,这个由自己错误做下的决定终于得到了弥补。这个古老的族群在共和国的威信又重新得到了巩固。但是,深层次的忧虑却又随之而来。对希尔维娅的拉拢,迪瑟需要支付的对价可并不低廉。这是个极其富有野心的人类。比政治家更像政治家的女人。凯特·迪瑟对此深有体会。而要拉拢这样的人,要她对自己俯听命,这对于每一个庸才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直白点来说,这根本就不可能。强者怎么可能永远臣服于弱者之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如果你是领导,你的手下却可以干完你所有的工作,还都比你干的优秀,干净,利落,那你这个领导还要不要混了?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除去用比自己笨的人的这个自取灭亡的方法,最佳的方案显然是这个——打压他。打压这个人才。用手中的权力狠狠地控制住他。不让他往上走。逐渐摸清楚他的弱点,把他的把柄紧紧地攥在手里,死也不要放松——这样,这个人才,终其一生,都只能为你所用。现在的迪瑟普遍的心声就是这样。哈?对这个人才会不会不太公平?——你在说什么笑话啊。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点,啊,不,这是不会消失的现象。因为人性一直偏向于不死不休的争斗,而非偏安一隅的生活。即使是庸才也有统治世界的想法。——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如此的傲慢自大。区区萤火之光,也有和月亮争相辉映的决心吗? 希尔维娅此时此刻却不想去注意国内的动向。几乎一个月下来的劳累让她短暂的放弃了思考。沾满血迹,肮脏不堪的军服被主人解了下来,慢慢地滑落到地面上。伤痕累累,上面布满着战争足迹的身体却依旧有着难以想象的活力。她用赤着的脚踝试了试浴池里水的温度。这里是埃德尔南部最为繁华的城镇——克拉斯基城。在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方面军胜利后,希尔维娅就暂时领军入城驻扎在了这里,准备和前来谈判的东莱切尼代表进行“友好而愉快”的磋商。 “呼……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洗澡,真是折磨人啊……还好还好,努力总算是得到了回报——”这里是克拉斯基城曾经的城主居住过的宅邸,所以,这么豪华的浴池也丝毫不会让希尔维娅感到意外。热水还慢腾腾地冒着热气,被打磨得闪闪亮的黑色大理石在月光下闪着幽光,希尔维娅闭着眼睛,试图放松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以便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深褐色的头也暂时被主人解放了身上的束缚,在热水中舒展了开来。难得放松的时间,希尔维娅可以慢慢地理清楚自己的思路和现在的局势。 “美狄亚和文森特都被放了假……不过,美狄亚可不会轻易跑去休息的,大概,文森特会拉她一起去玩吧。至于兰斯洛特,应该还在巡视的状态,那种人,应该是绝不允许成功的前一刻又让胜利逃走的吧——哎呀呀,还真是可靠的人……至于我……”她睁开了眼皮,露出了深藏在里面的红色宝石,“我也应该想想,我的底线在哪里?我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根据现在得到的情报来看,国王和偏安一隅的大贵族是自己最好的帮手。因为这些上位者只图自己的一时快活,接连不断的战场失利一定极大的震慑了这些胆小如鼠的家伙。所以,他们应该是最急切于达成协议的一方。领土,主权,荣誉,祖先留下来的基业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儿戏。最麻烦的,应该还是国内的爱国群众。这些平时不起眼的力量如今对于倾向妥协的毫无疑问也构成了一定的压力。而且,被派来谈判的代表之中也不乏年轻的声音。这些天高地厚,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反倒是挡在希尔维娅面前最大的阻力。在东莱切尼南部,学生游行闹得尤其的凶猛。不少年轻人甚至咬破手指,向国王请愿继续战斗。“丧权辱国”“誓与埃德尔共存亡”“还我瓦尔堡”这些激奋人心的标语在满大街贴的到处都是。学生还自地走上街道,散着有誓死抵抗,玉石俱焚的倾向的传单。她嘲讽地笑了笑,也许,这种傻事,自己以前也做过不少?年少的热情早已褪去,现在的希尔维娅更加的冷漠无情,而且,也必须,更加的冷漠无情。 “不,不……这些人最终一定会妥协的。弱国永无外交。东莱切尼难道在我来之前就那么贞洁烈妇吗?不——之前的利尔奥不也通过联姻间接的掌控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开始要死要活了?”希尔维娅一边洗涤着自己的头,一边思索着,“只要适当的增加压力,外加正确的运用谈判的技巧,我一定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没错,我啊——可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家伙了。伸张正义,也是需要力量的。而现在的东莱切尼,只是呆在我案板上的一块肥肉罢了。” “咚——”有什么东西踏进了浴池里,搅乱了原本平静的一池春水。希尔维娅抬起被弄湿的头,玫瑰花似的脸蛋上还沾着水滴,“什么啊——美狄亚,你怎么不跟文森特去玩玩呢?这个时间点来洗澡?” “你才是吧——翻遍了整个城堡,想给你点东西都找不到人。”美狄亚身上的军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上宽松的睡袍。她正随意地坐在浴池的边缘上,脚浸泡在热水里,睡袍的下摆在热水里散了开来。手里拿着一瓶当地产的阿斯帝起泡酒,白色晶莹的液体注入两个高脚杯里,冒出的大量泡沫顺着杯壁缓缓地流进浴池里。一时间,密闭的室内浴池酒香四溢。 “尝尝看?”美狄亚给希尔维娅递过去一杯。“明明是酒,却有着清淡的桃花香气,口感清冽芳雅,真不愧是这里的特产。”希尔维娅看着手里的起泡酒,颇有感慨。“过几天,谈判就要开始了。你想要的条件呢?在哪里?”美狄亚看着手里的酒杯,浮沫几乎占据了这个高脚杯的每个角落。让人看不清自己的脸。 “先当然是我们现在占领的所有地区的全部的控制权。这个条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谈判的。这是我们的底线。如果连这个都拿不回来的话,还有什么脸回国耀武扬威。”希尔维娅慢慢地把头靠在美狄亚的腿旁边,享受着美狄亚难得一见的头部按摩服务。深褐色柔顺的头覆盖在白皙的大腿上,女性娇小的手指穿梭在这柔顺而卷曲的头里——这个场景看起来既妖艳又美丽。 “再次,则是可能延展的长远利益。利尔奥方面军也并非如我想象中那么的牢不可破。也许我们也应该开始考虑——我们能否染指,甚至君临那片土地肥沃,日照充足的国家。也许,东莱切尼对于我们来说,会是个绝佳的跳板——”希尔维娅趴在美狄亚的膝头,思考着未来自己进军(侵略)的方向。 这个女孩注定是个漂泊无依,无家可归的人。 五十八章 思考的时间 长长的军棍砸在几个士兵的身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成功地吓退了想要围观的群众。“我希望,你们作为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士兵,解放了这片土地的人,必须爱惜你们自己的声誉,还有你们解放过的一草一木——”希尔维娅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犯了事的士兵被粗重的军棍砸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真是屡禁不止的乱象。抢劫,偷盗,无知的肉体享乐,这些东西真的是……看来,我们非常需要重申一下我们的纪律——”在前几天希尔维娅疯狂地杀鸡儆猴之下,上述的乱象总算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收敛,但是,却没有办法彻底杜绝。没有办法,人的欲望就像高山滚石一般,只要先跨越那条自己自认为不可逾越的底线后,所有的人类都无可避免的越陷越深。每个人出卖自己的底线是不同的,但是,这条底线在被人自己亲手打破之后,迎接他的,毫无疑问是迅的堕落。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每一个试图考验人性的人,一定是愚昧无知且又狂妄自大的家伙。 兰斯洛特小跑着来到希尔维娅身边,粗重的喘息声成功地引起了希尔维娅的注意。“兰斯洛特——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难得可以看见兰斯洛特着急的样子,这对于希尔维娅他们来说还真是少见。“准,准将——大,大事不好了——”兰斯洛特喘着气,缠满绷带的脸抬起来,露出那双深邃而忧郁的黑色眼睛,“那个——咳咳,斯雷尔,的都……已经失陷了,咳咳……估计是因为邻国辉格里的干涉……现在国内的情况又开始紧急起来了,准将,三级议会请您尽快回去镇压斯雷尔生的暴乱,请,请问您打算怎么办?!请您尽快决断——” 希尔维娅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皱起的眉头竟然有了一丝放松的迹象,“……不用担心。你先顺一下气。”这件事情并不是不在希尔维娅的意料之外。辉格里的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突然膨胀的事实。在希尔维娅呆在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的那些年,希尔维娅的老师就跟她提起过这个问题了。关于邻国辉格里的问题。 夕阳如血,雄关如铁。希尔维娅站在驻地堡垒的最顶端,眼睛又变回了往常那般波澜不起的样子。她罕见的没有抽烟,而是含了根雪茄在嘴里。被划着的火柴冒出的细微的火焰,正在炙烤着这根味道辛辣的雪茄。希尔维娅靠着石墙,柔顺的丝随风摆动着,看起来像是在静静地思考着,过往生的一切。 她也记不清楚那是什么时候了。只是模糊的觉得,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她的老师恩格斯那个时候也正年轻着,大概也就那么二十岁左右,甚至可能还二十岁不到。毕业后,取得了皇家军事学院学位的恩格斯就被委任了与辉格里通商谈判一事,正是他年少得志,平步青云的时候。彼时的阿尔博丹尚属于帝制,在独裁专制的统治下,社会展极其缓慢。加上要应对国内频繁爆的起/义和动乱,皇室所有的人是整日提心吊胆。所以,应对辉格里缔结和约通商的要求,所有的上位者几乎是投了反对票。但是,恩格斯持有的观点却和他们每个人的观点都不相同。也许,每个能拨乱局势的人,本身就带点与众不同—— 与来自辉格里的使者会见后,恩格斯就立马给当时的皇帝写了一封长长的谏书。虽然恩格斯无意对当时的希尔维娅提起,但是,希尔维娅却依旧在茫茫的谏书中把那封信件翻找了出来。上面的每一个字,希尔维娅都记得非常清楚。——那是老师的心血,是那时那个胸怀国家的青年的心血。“臣等冒死直言:辉格里民族素有狼性,杀伐成瘾,位置又与斯雷尔接壤,近在肘腋,不赶尽杀绝,则永为国之大患。近日有机缘得见辉格里之使者,得闻其国上下皆奋图强,对外极力兴兵贸易,探求人才,始知其有挥鞭渡江,逐鹿中原之志向。天下大势,历史潮流,浩浩荡荡,奔腾不息,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望陛下务必警惕,对其多加提防。另:故步自封乃饮鸩止渴,望陛下务必三思而后行,切莫错过此番上进之良机。通商乃是修两国之好,于陛下与国家百利而无一害。”之后,在恩格斯的极力促成下,《阿尔博丹第一帝国与辉格里友好通商条约》总算获得了当时的皇帝的批准。两个原本相距似乎非常遥远的国家就在这个合约的推进下开始了密切的交流。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通商了好几年后,辉格里对于阿尔博丹的欲望也越来越大,而且,他们的欲望也远远不止想要单纯的贸易那么简单。侵略的声音似乎在皇族之间越来越有市场。彼时的恩格斯又与另一个辉格里来的使者进行过一次私人的会谈。这次的会谈同样和上奏给皇帝的谏书一样,无人知晓,但是,希尔维娅在整理恩格斯的遗物的时候,意外之下,又知道了这件应该被历史尘封的陈年往事。根据恩格斯的日记来看,这两个人之间的私密对话去掉了不少因为立场不同而产生的剑拔弩张和针锋相对的感情,多了几分客观公正看待事物的谨慎态度。 “与贵国通商的几年,阿尔博丹港口,交通要道生的变化,实在是今非昔比。若是这个合约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两国便可继续友好交流,共同进步,这不失为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恩格斯的言语看上去极其诚恳,但是,对方似乎只是对这种天真的幻想报以了无情的嘲讽。“我游学世界多年,深知对外扩张可得的利益究竟有多么诱人。虽然现在两国的差距还不是非常明显,但是,十几年后,二十几年后,这个差距迟早会越拉越大。合约的平等订立是建立在双方实力的差距并不悬殊的事实上。至于出尔反尔,失信于人这种可有可无的理由?呵——吾等的铁蹄是不会理会弱者无望的呼喊的——”这次的谈话就在对方鼓吹的侵略即是利益最大化理论中落下了帷幕。从日记上记载的内容来看,想必这次的会谈结束后,恩格斯对辉格里的感情一定十分复杂。一方面,恩格斯对于辉格里国民积极上进奋斗的精神面貌非常的羡慕,但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了,这是一头狼,一头盘踞在自己国家大门口的,随时会动猛攻的野狼。而自己国家展的度,远远不能跟上这头野狼的节奏。在日记的末尾,他特地强调了几遍自己做出的——辉格里必定会威胁阿尔博丹边境的预言。机缘巧合之下,时隔多年的希尔维娅也正好碰上了恩格斯强调的这个时间点。只是,积重难返,光阴虚掷,预言也终于慢慢地开始有了变成现实的倾向,现在的希尔维娅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但是。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拒绝老师的愿望吧——守卫这个国家不受蹂躏,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是她从恩格斯那里继承下来的悲愿,也是无知的年少保留下来至到现在还存在着的东西。 “——你确定你……要走?”美狄亚站在长长的,陡峭的阶梯上,两人四目相接,明明只是和希尔维娅只有短短的两步之遥,可是,她却总有一种隔着江水遥相对望的感觉。希尔维娅弹了弹雪茄的灰烬。头微微偏了过去,避开了她的视线。“嗯。”简短的一个字,却前所未有的,在美狄亚的心中掀起了风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情……”美狄亚感觉眼眶里涌起了一些一言难尽的东西。她呆呆地呢喃着,“明明……我们只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东莱切尼建立我们自己的据点……壮大自己的势力,盘踞在这里,同时与利尔奥交好,取得东莱切尼的全力支持,再挥师南下,也许……也许整个阿尔博丹都会变成我们的囊中之物。可是……可是……你现在竟然想放弃掉这个计划,回到国内任人宰割,冒着被三级议会清理掉的危险……这种事情,这种事情……”美狄亚攥紧了拳头,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这种事情你可以接受,但是,但是我,我,绝对不会允许的——”她终于愤怒地吼了出来。因为悲伤和恐惧而愤怒着的灵魂终于爆了。 希尔维娅走上前去。她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美狄亚的脸颊。良久,她终于把自己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原谅我。美狄亚,我很诚恳地请求你,原谅我。” 五十九章 交代的时间 “——喂喂,老大,你确定这就要走?美狄亚的心情暂且不提,你这次回去怎么就知道那不是三级议院给你下的套?太冒险了——喂,我说,老大你究竟听没听到我说的话啊?别在那里自顾自的整理东西,好歹也搭理一下我啊喂——”文森特拼命地对着自家的大佬絮絮叨叨,但是,很明显,希尔维娅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手脚依旧利索地整理着自己要带的文件和衣物。在文森特持之以恒地在她的旁边唠叨了半小时后,一本厚厚的《军事理论》终于不负众望地砸在了文森特呱噪不停的嘴巴上。文森特不满的“唔”了一声,用不太整齐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啧——真是个麻烦的女人……”文森特在心底狠狠地鄙视了希尔维娅一千遍一万遍,但脸上却还是挂着那副极具迷惑性的,春风拂面般的微笑。 “我走之后,这里的一切,就全都拜托你们了。一直以来,尽心尽责的做我的副官,真的是,辛苦你们了。”文森特的笑脸僵直在了脸上。他怔怔地看着,这个一向高傲的家伙微微欠身,郑重其事地向他表达谢意的样子。印象中的希尔维娅,永远都是一高傲自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尽管有的时候自己非常看不惯这个女人,但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意外的比任何上司都能给自己安全感。对,只要有希尔维娅在,所有的一切都一定会存在一个转机。所以,自己只要忠诚地执行她的命令就可以了,自己做决定什么的,没有那个需要,同样的,也没有那个必要。可是……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到了希尔维娅永远离开的时候了吗?终于也要到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吗?文森特有点猝不及防。 真是不甘心啊。自己还没有成长到可以成为越这个人的存在,这个人却即将变成自己眼底远行的背影了。这不就意味着,自己永远也无法越这个神话了?文森特开始微微地生起气来。他难得没有继续春风拂面地微笑着,而是冷淡地撇开了头,嘴里还不服气地开始嘟囔起来。“我,我先说好——如果你真的一走了之的话,你辛辛苦苦打下的东莱切尼西北部,可就都归我管辖了,美狄亚可是挡不住我的野心的!”希尔维娅没有生气,她只是微微笑着,点头道,“嗯。我很高兴。”文森特继续嘴硬道,“还,还有——你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远征军,我也要全盘接手了——等你下次回来,他们可就是专门为我冲锋陷阵的兄弟了——”还是在赌气地嘟囔着。这个永远都长不大的男人。希尔维娅还是没有生气,脸上依旧挂着丝毫没有作伪的微笑。“嗯,我很高兴。而且,没有任何意见——”文森特终于要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他开始拍起桌子向着希尔维娅大叫道,“我才不会为你的死流一滴眼泪!你就别痴心妄想了!美狄亚也不会!我告诉你,希尔维娅,就算是你死了,地球不会变成方的,也不会停止转动!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你的死而感到任何的触动!这个世界依旧照常运转!你的死只会便宜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小人!”希尔维娅点头,血湖似的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知道啊,我当然全都知道了——” 谁不知道呢。人类之所以惧怕死亡,也许,就是怕自己会被其他人轻易的遗忘。而且,最恐怖的是,自己的死亡不会对周遭的环境造成任何影响。所有的一切都会依旧照常的运转着。先前,还会有什么人在心中铭记着自己,但是,时间一长,这个人的存在,就慢慢地,被所有人遗忘了。像沙尘一样,被风沙吹走,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的足迹。——真是悲哀啊。就是因为知晓了这个事实,人类才如此畏惧着死亡。畏惧着,可以消亡自身的东西。但是,恐怕那两个人知晓了那个事实——即无论如何,自己也会遗忘掉希尔维娅这个人的存在后,只会更加难过的吧?与其拿自己已经做好了不会回来的心理准备作为回答,还不如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只要三个人都能为对方无微不至地着想着,那么,无论多么遥远的思念,都一定可以感染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而且,你也不能老是依赖我做决断吧?”希尔维娅还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毕竟——总有什么事是我顾及不到的,到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呢?文森特?”文森特微微低下了头。——是啊,不能太依赖眼前的这个人了。自己做决定的时候总是会有的。如果想要越她的话,那就更不能凡事都顺着希尔维娅的思维来思考,这样毫无疑问的,会促使自己成为第二个希尔维娅。只是,现在的自己离成熟的思考,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是想问多一句,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文森特终于放弃了生气这种幼稚的行为,开始考虑希尔维娅走后自己在东莱切尼的安排。 “听和做是两码事,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就更好了。”希尔维娅一边把成堆的文献和参考资料往行李箱里塞,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着文森特道,“在东莱切尼,治军务必严谨。军队里贪污受贿,私闯民宅,烧杀抢掠的事情一定要受到严厉的惩处。另外,文森特,你的为人应更加的谦虚谨慎,不要仗着自己打了几场胜仗就在这里骄傲自满,耀武扬威。要知道,攻打东莱切尼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实在是太过于幸运。如果他们一旦开始进行拉锯战,那么,等待我们的结局,毫无疑问就是客死他乡。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和美狄亚都应该多多阅读那些有关东莱切尼的书籍,诸如历史,政治,地理这一类的书籍,并且试图用你们所学到的东西融入这里的生活,贴近在这里生活的民众。我想跟你们强调一下,不要轻敌。因为这里是半魔族的地盘,这里的人民血液中的狼性丝毫不输给辉格里的士兵。另外——最近西玛共和国筹备的第一届委员选举和宪法制定议会,请你们照常进行,不要有任何的拖延。不要因为我的缺席而有所顾虑。承诺一旦对民众作出,便不可轻易更改,即使你们想要更改,也要经过看似合法的程序,这是我想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请你们务必遵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后,希尔维娅终于把行李箱装好,顺便回头看了一眼文森特,用眼神示意他——我刚刚讲的,听清楚了吗? 文森特思索良久,突然爆出一句惊世骇俗之语,“老大,你的这些话的中心思想,该不会是——打着正义的名号以便可以长长久久的在这里圈钱吧?”希尔维娅怔了怔,这个只会喊打喊杀的毛头小子,也算是,稍微长了一点点的脑子吧?只是不知道这脑子够不够他在这里用的。——没有办法,如今也只能指望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家伙了。兰斯洛特看起来暂时还不太成熟,这种重任也不可能完全托付给他一个人。但是,让他从旁辅佐文森特和美狄亚,应该还是可以的。 “你理解的真不错。”希尔维娅幽幽道,“那么,最后再提几件事情。第一,我们是正义的化身,这是个不容置疑的理念,请你务必在东莱切尼的民众中宣传到位。如果可以结合他们的文化与习俗进行宣传,那样就再好不过了。第二,文化的征服是不可或缺的。从现在开始,尽快将他们所有的教育体系纳入到我们的管理下,尤其是对幼儿的教育——第三,如果生暴乱的话,务必将这些动乱给我快准狠的镇压下去。最后一件事情,如果我走了以后,有任何人用任何名义让你们离开这边的驻地回国,不要搭理他们的要求。当然,若是阿尔博丹的督政官派人来这里进行管辖,那就另当别论。记住,待人以礼,先礼后兵,不要因为冲动而暴露自己呆在这里的目的——一切事情都撑到你们可以在这里站稳脚跟后,才能开始算总账,记住了吗?” 文森特拼命地点头。这个素来不喜欢听别人高谈阔论的毛头小子如今也会认真地听自己的朋友谈论一些除了打仗之外的话题了。 这让希尔维亚在惊讶之余,也感到了一点点的欣慰。看来,只要是一个人,都会不断成长和改变的嘛——如果自己可以平安回来就好了……那个时候,这个毛头小子,应该已经成为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对手了吧? ——希尔维娅真的很想很想回来,亲眼见证这个男孩的成长。 六十章 回国的时间 希尔维娅静静地把双手搭在厚厚的城墙上,一个人独自孤寂地看着东莱切尼的风景。山尖的融雪还未完全化开,寒意还依旧存在着,但是,有一些草地,已经悄然的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街市还保持着白天的活力,傍晚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家饭馆传出热闹的声音,似乎是吟游的诗人在歌唱自己新创作出来的诗歌,又似乎是在外面做生意的商人团坐在一起,讲述着自己云游四方后得到的见闻。一切都是那么的富有生命力和精力。 ——今天晚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啊。明明自己在这里只呆了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却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里就是自己此生的归处。这大概是身上故乡的情怀在暗地里作怪吧。晚风吹拂着希尔维娅深褐色的头,也顺带柔和了她原本凌厉的眉目。那双红色深渊一般的眼睛流露出了平常难以见到的温情。瑞恩在空中飞翔着,时而俯冲,时而高飞,时而钻进云里嬉戏,时而又追逐着天上飞过的小鸟。尖锐高昂的叫声时而突破天际,时而却又隐灭于夕阳之中,不留痕迹。 ——活着竟然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希尔维娅淡淡地想着。也许,这样的美景,自己的有生之年也只能亲眼见证这么一次吧?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对于希尔维娅来说真的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的心会下意识地因为这些声响感受到欢欣鼓舞,或者难受沮丧。“如果你想劝我改变决定的话,那就不必白费口舌了——”希尔维娅看着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了那边层层叠叠的山峦那边,嘴里假装漫不经心地重复着自己的决定。“不能回头看那个人”是希尔维娅现在在心底不断重复着的想法。她很害怕,当自己看见那双清澈空灵的眼睛流露出的哀伤的神情时,自己做出的决定将被自己的冲动和爱怜抛掷脑后。“……我知道。”美狄亚轻声道。她想了很多,但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很久以后,她绝望的现——无论这个人做出了怎样看似惊世骇俗,愚蠢透顶的决定,自已都会毫无保留地全力以赴支持着这个人所选择的道路。 “你真是……蠢死了。可是,没有办法……我就是那么喜欢……你这个笨蛋啊……”美狄亚抿着嘴,那双似喜非喜,似嗔非嗔的眸子罕见的蓄满了泪水,手毫无章法地擦着眼睛里流出来的泪珠。这两个人的视线终于交汇在了一起。希尔维娅一言不,她只是笨拙地用自己的袖子擦着那张好看的脸蛋上沾着的泪水。终于,希尔维娅叹了口气。美狄亚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她。“你哭的样子,可真丑啊……”有个人在不合时宜的感慨着。希尔维娅拽过美狄亚的左手,这双手跟自己的手几乎一模一样,上面布满了沧桑的痕迹,长着厚重的茧子,还有几道不明显的疤痕,可是,对于希尔维娅来说,真的非常好看。是那种有内容的好看。她相信,很多人握住这双手的时候,脑子里肯定会闪过无数个对于这双手的主人的过往的隐秘猜想。她非常虔诚地,把手里藏着的红宝石戒指,慢慢地套在了这双手的无名指上。怀着一种非常忐忑,非常认真,也非常的哀伤的心情。 “……你,你,你你你您你您你你你你?!”美狄亚惊得说不出像样的话来。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个红宝石戒指。红宝石的颜色和希尔维娅的眼睛简直是如出一辙。希尔维娅低下头,耳朵罕见地变得通红起来,“我……那个……我,并不是害怕,做出什么承诺。我只是怕,有的时候,有些毫无意义的承诺只会徒增伤感。但是……这一次,我不想给我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到了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只听到几句蚊子似的哼哼,“你,你要是喜欢就……就带着呗……要是不喜欢的话,找,找个店铺当掉也能换不少钱……”美狄亚抱住了她,头深深扎进了这个人的怀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个人身上的温度。深褐色的头和黑长直的头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怎么可能会……会嫌弃……我,我最喜欢(你)了……” ——是啊,最喜欢你了。喜欢到自己,都不忍心,用这份心意来干涉你前进的道路。爱情不是单纯的荷尔蒙相遇所激出来的东西。它应该是高尚的,自由的,平等的,而且是相互促进的。把交/配的欲望和爱情混为一谈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如果一个人真的深爱另一个人的话,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而去限制另一半的展的,无论这种欲望是否正当。当你想把自己的欲望强加给自己的另一半时,这时候你的感情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爱情了,而是因为自身交/配的欲望而催化出的占有欲。夜幕终于完全的降临了。美狄亚目送着那只小船扬帆起航,去往未知的方向。她含着泪水亲吻着那只镶着红色宝石的戒指,在内心虔诚地祈祷着,希尔维娅的平安归来。 海浪拍打着船只,晚风催人入睡。但是,并非每一个夜晚都如此的安全和无害。虽然希尔维娅现在还没有危险,但不代表,没有人会不想在其中渔翁得利,趁火打劫。黑暗中的影子依旧在蠢蠢欲动着,谋划着夺取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这个消息可靠吗?那家伙,三天后回国?”坐在黑暗中的男人把自己的容貌隐藏在了面具之下,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打着木质的会议圆桌。“是,我等已经得到消息了,没有虚假的成分。届时,凯特·迪瑟和奈尔森·迪瑟将会亲自去到港口,迎接希尔维娅·诺伊的归来——但是,请宽恕属下的无礼,这样的安排,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和那个女人作对,我等并没有可能得到任何明显的好处——相反的,若是希尔维娅·诺伊追查起来,吾等又该如何自处呢?”其余戴着面具的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嘴里叽里呱啦地低声重复着自己的意见。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不,不——诸位,你们这就大错特错了。诚然,希尔维娅·诺伊和我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过节,但是,她却是可以挑拨局势的一颗有力的棋子。你们难道没有现吗——与诺伊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如今的提拔又是迪瑟一手促成的人,似乎就只有这个女人了。我相信,只要吾等对于这件事情的保密做得天衣无缝,事成之后,我们剩下的要做的,就只是静观迪瑟和诺伊两家互相推诿责任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高高在上地,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对,没错,建立功勋什么的,反而是最吃亏的事情。与其辛辛苦苦地提拔人才经营家产,倒不如,精心策划一场阴谋的盛宴。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陷入混乱和仇恨之中吧——这样,自己就可以趁机上位,夺取权力了。是的,这样的行为很卑鄙,但也很行之有效。 “诸位,抛弃掉家族流传下来无聊的荣誉感和道德感吧——吾等已经不需要做一个高尚之人。吾等所需要记住的事情仅仅是——这个时代和国家已经抛弃了我等,而诺伊与迪瑟占据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位置,依旧带领着这个国家止步不前。看看他们愚蠢的斗争和毫不见效的政策!饥饿贫穷的人依旧饥饿和贫穷着,公民的民主和权利得不到任何有效的保障,宪法上的自由与平等只是一纸空文,潜伏着的战火随时都可以把这个国家焚烧殆尽。我等现在所需要做的,便是不择手段地将阿尔博丹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来。为此,在座的所有志士仁人,你们非常有必要全力支持我的信念,并有着随时为此献身的思想准备。对,没错,只要坚持,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做不到的。这个国家将因为我们的努力而重新获得新生——”男人站了起来,他像给人类带去福音的圣人一样,给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灌输着自己错误而粗暴的理想和行事方式。用牺牲和血液洗涤着的新世界,是会给人类带去痛苦呢,还是真的如圣人们所歌颂的那样,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自由?同时,被错误的理想蛊惑的人们,还能听到,自己内心残存着的理性和善良的悲鸣吗?恐怕,这又是另一桩悲剧的开始。 “对,没错,相信我吧,在座的各位——”男人张开了双手,像是在拥抱着什么东西一般展开自己的双臂,“这个女人的死亡,将会成为我们新世界敲响的,第一声钟声——” 六十一章 海上的时间 德莉莎坐在希尔维娅的对面,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个白方里的“象”。对于希尔维娅执意要带她回国一事,她还在不自知地暗暗地生气着。希尔维娅丝毫没有询问过她的意愿,就强行把她打晕拖上了船只。直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来自后颈处的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那是被希尔维娅强力劈击后留下的后遗症。“准将,我觉得,我继续呆在东莱切尼,挥的作用会更大一些。那些伤员是不会马上适应新来的接手我工作的医师的。”希尔维娅把黑方的“王后”移了出来,她沉吟片刻,将“王后”移到了德莉莎操控的地盘上,“他们需要适应。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去和离开,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远长存的,除了从神代时期一直悬挂到现在的皎洁月亮。而且,我也不认为,你适合生存于战场之上。起码,你不能和我一样,从敌人的死亡那里得到成功的快感,所有的生命在你的眼中都是同等珍贵的,我带你离开,是不想你因为过度的悲伤和疑惑而狂,进而失去理智。” 德莉莎装作天真浪漫的样子,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状似深思地看着摇晃着的天花板道,“准将——你好像也忘了,自己也曾经为那些看似不值一提,卑微如蝼蚁一般的人悲伤过。”希尔维娅看了她一眼,眼底氤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复又低下了自己的头,开始观察起变动的棋局来,“但是,你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固然我曾动过你所说的恻隐之心,但——我不是从救人之中获得荣誉感的白衣天使。——我是军人,是这个国家淬炼出来的利剑,我的人性会随着我杀人次数的增多而逐渐被自己泯灭掉。虽然我自己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每一次开完枪以后,我都会觉得,自己天性中的善良和怜悯又被扼杀掉了一点,而且,这个后果还是自己亲手造成的,真是无可避免的悲剧。”她的手指摩挲着德莉莎被吃掉的棋子,勾勒出棋子完美的外形弧度的早已得心应手。“我现在的底线还在,起码,我不会主动地,为了想要什么而随便牺牲掉别人的性命,可是,真的,等时间一久,我就真的不确定,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是还能维持着这份难得的纯洁了。人可真的是瞬息万变的动物啊——这个时代,还真是,太残忍了啊,不容许任何人坚守自己——”希尔维娅放下手里的棋子,两只手往沙上一搭,开始呆呆地瞧起桌子上放着的蜡烛。荣华富贵容易被无常之风所引诱,而琼楼玉宇也难以逃离终将崩塌的结局。既然自己一度曾经享有如此波澜壮阔的一生,又焉有什么不灭的道理?——就像这只明灭着的蜡烛一样。自身可以散出足以改变周围全部环境的光芒,但却无可避免地迅燃烧着自己,这大概就是贤才的悲哀所在吧? 德莉莎不一语,她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停留在棋盘上的手伸向了窗外,一只秃鹫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逐渐贴近海面,落在了她的手上。灵巧的手指轻轻地把竹筒里的纸条抽了出来。“无论你怎么牢骚或者拼命抱怨,生活还是会毫不留情的继续向前的。”她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血红色的眸子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关于三级议会的决议,你有兴趣听一听吗,准将?”纸条被蜡烛散出来的火焰疯狂地吞噬着,不一会儿,所有的内容就化成了灰烬。 希尔维娅倾前了身子,双手交叉托着自己的下巴,嘴角翘了翘,脸上的表情似乎流露出一丝近日来难得一见的兴致。“让我猜猜看?三级会议的决议?不妨,我们再顺便打个赌?”德莉莎挑挑眉毛,抱起自己的双臂,“准将想要什么彩头?事先声明一下,我一介小小的,已经愿了的修女,孑然一身,可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给你的哦。就算是狄俄尼索斯,那也是教会交予我暂时使用的圣迹物,我只有使用权,可没有所有权。”希尔维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歪头眨了眨眼,“我可是对你的主人非常的好奇呢——那只秃鹫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不可一世,纵横天下的枭雄般蛰伏在暗处的人物呢,还是,单纯的,只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的小人?”德莉莎抿抿嘴——该怎么说呢?格雷·安格尔这个人?只是一个单纯的恶趣味的小人,还是潜伏在深夜里,对着猎物伺机动攻击的猎手?不,不,感觉无论是哪一个描述,对于格雷·安格尔来说,都太过于片面了。说他是小人吧,他对于比自己有才华的人却从未表露过什么陷害之心,相反,有的时候还会毫不吝惜地予以褒奖。政敌也并不是非要赶尽杀绝的那种人。但是,说他是那种蛰伏在暗处,只为一飞冲天的枭雄吧——这个描述好像也不太符合他的形象和性格。格雷·安格尔对于名利并没有那种所有枭雄都具备的渴望。对于他来说,成名,荣誉的滋味固然如同美酒一般令人心醉,但他对此却并没有过多的执念。人生并不是非有这些东西不可。喝不了酒,闲暇的时候也可以喝喝果汁嘛——但是,格雷身上全部的疑点,却都集中在了希尔维娅身上。德莉莎不知道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会有什么动人心魄的事情生,但,有一点绝对不会错——格雷·安格尔和希尔维娅·诺伊确实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只有当事人格雷·安格尔本人才知晓。天知道这两个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东西——光是想想自己的脑子就会炸开了。 黑色的西洋棋棋子全被希尔维娅一字排开。她摆弄着这些棋子,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先,在东来切尼一战后,三级议会对我的提防会越来越深。所以呢,虽然他们希望我回去主持大局,但也一定会出手制约给我的权力。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希尔维娅把三个棋子放回了棋盘。“安格尔家族的人我们可以排除了。他们除了用教会敛财,闲暇之余弄一些反/人类的明,除此之外似乎别无用处。而且,最近我也没有了解到,安格尔家族有什么新人可以在军队里干的特别好的——”希尔维娅又拿起了“王后”,嘲讽地情绪飞快地在那双赤瞳里闪了过去,“迪瑟对于我的忌惮肯定又上了一层楼,不过,他们应该也预估到,会有其他人来妨碍我,所以,他们要考虑的仅仅是——用什么人,可以和其他力量一起制约我。至于诺伊,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误的话,那个小子——艾瑞克·诺伊也快要坐不住了吧?毕竟,以不明显的优势险胜其余的继承人,成为诺伊的掌舵人,他在即位后那么久却依旧没有干出什么成绩,是个领导都会焦躁不安的吧?”德莉莎打了个响指。“看来,你猜的很有水平嘛——确实,三级议会已经作出了关于镇压斯雷尔叛乱的决议。艾瑞克·诺伊将作为远征军带头的将军,统筹一切军中事务,奔赴斯雷尔前线。而你,则作为军队中的督军随行,和艾瑞克·诺伊互相制约,共同作战。只是,有一点,你猜错了——迪瑟家族的人似乎并不想涉足斯雷尔的事情。”德莉莎靠着并不怎么结实的墙壁,双腿交缠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样,“你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吗?——一头狮子忽然跟你说它要改行了,从今以后要去吃草,再也不沾染一点荤腥了,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会信的。只是,是什么原因促使着迪瑟的人远离这次斯雷尔的事情呢?——希尔维娅,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肯定值得你推敲的地方吗?”德莉莎玩味地笑了笑,她一直在手心里捻搓着的“王后”被她扔到了希尔维娅的手里。 希尔维娅“哼”了一声。她把白方的“王后”又放回了棋盘上。现在棋盘上的棋子又回到了原处,两帮人马还是在势均力敌,针锋相对的对峙着,两者都不肯让步服输。“真是的……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迪瑟傻瓜一样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是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罢了,既然你都这么明目张胆的给我提醒了,不派人去查一查,似乎也说不过去。”德莉莎向她眨了眨自己的右眼皮,笑容难得一见的带上了恶意,“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我敢保证——希尔维娅,你是不会对这个内幕失望的。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看起来最为庞大的东西,却往往被比自己弱小百倍的东西清理掉。” 六十二章 中枪的时间 ——你知道吗?人的大脑是有着一定的防御机制的。让人感到非常痛苦的记忆会被自己的脑袋暂时封存起来,以便自己度过那段无比艰难的时刻。但是,脑袋有着防御机制,并不意味着,那些记忆永远不会在你的脑海里翻起波澜。如果那段记忆的主角一直在你的周围不断地出现,那么,无论被埋藏到多深的记忆,永远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吧——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应对呢?是勇于拿起这段记忆,坚定不移地往前走,还是逃避这段曾经生过的,悲伤而痛苦的事情,选择否定掉存在于这段记忆中的自己?但是,无论你做出了哪一个选择,都何其的悲哀和不幸啊—— 奈尔森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身体。周围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前方有着女孩的哭声,十分微弱和压抑的抽泣。那个小女孩有着和希尔维娅一样深褐色的长微卷,穿着的衣服也让奈尔森感到莫名的眼熟,他仔细地看了看,那是皇家军事学院的校服。希尔维娅真的很喜欢这种制服,以至于自己现在穿的所有的军服都延续了这种黑红夹杂的风格。压抑着自己的黑色占据了衣服的主导,而鲜艳的红色 则起到了点缀的作用。这种风格的衣服若是穿在其他的女人身上,或许会显得当事人更加的矮小,但是,希尔维娅却和其他女人正好相反,这种风格的衣服完美的衬托出了她身上的那种特有的戾气逼人的锋芒。奈尔森在不着调地回忆着关于希尔维娅身上的细节,尔后,目光又转回了眼前的小女孩。没有办法,这个女孩对于现在被困于此的奈尔森来说真的是太显眼了。微弱的光打在小女孩的背上,寂静而黑暗的空间一时间只剩下了奈尔森和这个神秘的小女孩。 奈尔森有点无奈地看着那个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着的女孩子。肩膀一抖一抖的微颤着,眼珠吧嗒吧嗒地顺着正在擦着眼泪的双手落到地上,溅起一地的水华。奈尔森叹了口气,终于试着走上前去,摇了摇小女孩的肩膀。“……那个,你还好吧?有没有出什么事?”小女孩似乎是擦了擦眼睛,转过了头来。奈尔森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被她的脸竟出了一身的冷汗。脸非常的白皙,是那种病态的青白,尽管周围的环境很黑,但却隐约地可见皮肤下的血管,像是失去了血液的活尸一般,眼眶里流出来地并不是眼泪,近看后才能现,那是已经粘稠而腐臭了的血水。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是——奈尔森看不到她的眼睛在哪里。眼眶是空洞的,里面空无一物。眼眶周围的伤痕似乎是在变相的提醒奈尔森——有什么人残忍地把这个女孩的眼睛给活生生地挖了出来。 小女孩是盲的,但是,却似有似无地“看”着奈尔森的那个方向。她眼眶里流出来的血水越地汹涌起来,整张脸都快要被那浓稠腐臭的血水给覆盖住了。她朝着奈尔森的方向伸出了自己脏兮兮的手,被血水沾满的双手僵硬地抬了起来,像是想抓住他因为快地退开而扬起的衣角。奈尔森惊呆了,潜意识里的应激反应又促使他飞地往后跳开了一步。小女孩也想要跟着奈尔森前进,她蹒跚着,想要迈出第一步,只是——自己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开了。她的身体,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断成了两段。流出来的血液和器官掉了一地,散散落落的,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这真的是太悲哀了。即使是有着这样不能入目的残缺着的身体,女孩也依旧在不断地向前爬行着,像一只卑微的蠕虫那样不断地挪动着,像祈求着什么东西一样,朝着奈尔森的方向不断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缓慢地移动着。 奈尔森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只是不断地向后退缩着,逃避着女孩的追逐。终于,女孩终于开了口。她眼眶里流出来的血水进到了她的嘴巴里,而小女孩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一个劲的问着奈尔森,“呐……呐……奈尔森?……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选择我?是因为……我……太丑了吗?……为什么,要……抛下我?是因为……我不乖嘛?我……我会为了你……而努力的……请不要……请不要……抛下我……留我一个人,在这黑暗里……不要走……不要走……我求你……”奈尔森不忍心看她的脸,只是偏过了头。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就生了。 希尔维娅竟然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这里。奈尔森下意识地想去拉她,带她离开这里,可是,当他摸到她的军服时,那只手竟然径直地穿了过去。——这是个幻象?!奈尔森彻底地愣在原地。“砰!”“砰!”两声枪响响起。子弹掉到了地上,出了清脆的“哐当声”。希尔维娅嫌恶地看着地上还在蠕动着的肉块,还有更加散落不成形的女孩子,“明明已经被一枪爆头了,还是这样不知廉耻,毫无尊严地活着,真是让人感到……非常非常的恶心。”女孩奄奄一息地抓住希尔维娅的脚腕,对她喊道,“不……不要……不要否定我……不要扼杀我……求你了……我真的,很爱很爱那个男人……不要……不要这么残忍的对待我……”女孩哀求着希尔维娅,但是,后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示,没有怜悯,也没有慈悲。仿佛像是在看着一具尸体一样,希尔维娅蹲下身来,捏住女孩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脸颊。“多么可悲的人生……多么不知羞耻的欲望……你的心底承受着的感情和欲望太多,以至于你看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落魄不堪……”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从下巴那里缓缓地滑到了女孩的脖颈处。希尔维娅冷淡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奈尔森似乎听到了一声颈骨碎裂的声音,然后,女孩的头就这么低垂了下来。——那个女孩死了。被希尔维娅亲手掐断了生机。而希尔维娅对此毫无表示,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真的是太悲哀了。被迫杀人的人也早已对这种血腥的场景感到麻木。希尔维娅还不死心,似乎是生怕女孩死灰复燃一般,她抬起脚,把地上还在疯狂蠕动着的肉块用脚狠狠地踢起。她的全身上下顿时沾满了血迹和肉沫。很难想象,这是一向温文尔雅的希尔维娅会做出的残忍暴虐的举动。 奈尔森呆呆地看着希尔维娅的一举一动,理智告诉他——必须得想办法快点离开这里,和希尔维娅一起。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奈尔森去拉希尔维娅的手,却依旧徒劳无功。但幻象的希尔维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了头来。她的眼神空洞而无知地看着奈尔森那个方向。 “我说……你总算应该满意了吧?”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着什么人一般,低语着。“这可是……我第一个杀掉的孩子……”希尔维娅面无表情,但是,眼眶也和那个不知道身份的小女孩一样,鲜血逐渐顺着眼角滴落下来,染红了整张的脸颊。脖颈歪曲着,嘴角有着和整张惨绝的脸都不相称的诡异弧度。“哎呀呀……我好像,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呢……”像一只恶魔般的低语着,诉说着令人悲哀和绝望的现实。 “呼……呼……”奈尔森被惊醒了。他大口地喘着气,摸摸自己的背部,已经全部被冷汗所浸湿了。这个梦是在提示着什么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希尔维娅杀掉的第一个孩子?不敢再去多想。奈尔森看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原本惊惧的心也恢复了一点平静。“梦吗?这……究竟预示着什么呢?不不不,梦一定是和现实相反的——也许,只是我多想了……”今天,希尔维娅就要回来了。自己也应该好好地准备一下,启程去迎接她了。 海港还是一如既往地围着大量的人。只是,今天因为希尔维娅,难得一见地辟开了一个干净的场地。凯特·迪瑟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遥遥地看着那艘即将靠岸的船只。终于,一双精致的军靴出现在所有人的视角里。凯特象征性地和希尔维娅握了握手,客套了几句,“欢迎回归,将军。路上还算顺利吧?” “——还好。”希尔维娅也假惺惺地客套了几句。德莉莎跟在希尔维娅的后面,她低着头,默默地抚摸着胸口佩戴着的狄俄尼索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靠岸的时候,总感觉到了,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着这边的风景。……是自己多虑了吗?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生什么惨绝人寰的变故。也许是多想了? 忽然间,人群中有一只细长的枪管伸了出来,枪口正对着希尔维娅的方向。“砰!”德丽莎听见了一声枪响。